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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危机

    副统制在暗巷被杀,同时还有两个亲随一起遇害,这件事在半个时辰后就惊动了知府杨世伟和提刑使郑里奇。www.uu234.net

    两个紫袍大员亲自带队出行,因为刚刚发生这样的重案,两人都带着几十名元随和过百的护卫,郑里奇是带着捕盗营的营兵,明盔亮甲,杨世伟身边则是城防营的厢军,两人差不多前后赶到,彼此对视一眼后,都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阴沉和无奈。

    “看来福州要出大事了。”

    初步勘探了现场之后,郑里奇下令把何府的下人全部带过来问话,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问出了和南安侯府有关的事。

    上门请人的少年是替侯府牙将节头杨英明上门求见,然后何揖唐就跟着走了。

    “这件事也是件奇事。”杨世伟道:“侯官县张天胜已经禀报过,侯府世子派人到县里报过案,也已经上报到府。节头杨英明与铁商何家私相授受,拿了何家的好处,卖劣制兵器给南安团练,世子知晓内情后大为震怒,要逮拿杨英明问话,这姓杨的打伤了几个牙将之后跑了,现在不知所踪。”

    “麻烦事情。”郑里奇大为皱眉,他当然是向着徐子先一边。从法理上来说,侯府先报过案,杨英明是贪污军饷的要犯,理应辑拿。而眼前的命案事涉侯府,也不是那么好摆脱。

    郑里奇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当下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既然侯府先向大府报过案,我想盘问事先的经过,查清楚姓杨的犯事的原由经过,可以先由福州府来进行?”

    “理所应当。”杨世伟道:“明天我便派人到南安去询问调查,看看侯府所说之事是不是事实。若是属实,此事应当是何家与吃回扣的节头之间发生了争执,以致出了这般血案。”

    “本司不会先入为主。”郑里奇道:“等大府查过了,本司再派人复核。”

    “也好。”

    待杨世伟走后,郑里奇叫过一个心腹长随,吩咐道:“今晚的事牵涉到了南安侯府,虽然可能干系不大,但南安侯世子最好要小心一些,近来城中风声不对,我有些担忧。这些话,你一字不漏的去告诉齐王。”

    心腹答应一声,说道:“齐王有什么话,我也一字不漏的带回给老爷知道。”

    “不,”郑里奇摇头道:“这等事齐王殿下不会说什么,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

    齐王确实是如郑里奇所料想的那样,听完了前后经过禀报之后,一无表示,只是下令王府的下人取来两贯钱,当成对这个郑府长随跑腿的赏钱。

    近来城中风声不对,也是早就有人对齐王说过。

    似乎有强梁人物在暗中积累力量,但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蛛丝马迹。

    齐王不认为是谁在针对自己,不说别的,禁军五个军虽然受赵王和林斗耀分别控制,刘广泗对齐王也不假辞色,但没有人知道,齐王对刘广泗有相当的信心,一旦王府有警,刘广泗的那个军将会是第一时间赶至王府护卫的强势力量。

    不仅如此,五个军里,赵王等人不过是控制着都统制都虞侯等高层,看似将几个军牢牢掌控,但中下层武官里,大半的人都是齐王曾经使过的老部下。

    这等事,齐王只是深藏在心里,并且盼望自己永远用不着那些潜藏的实力。

    王府的三百牙将,都是百战余生,老实说,只要不是两千多人的禁军全军来攻,就算是出动几千厢军和私兵,也未必能打破王府的防御。

    也应该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悍然攻杀一个亲王。

    天子震怒,两府震怒,朝廷必发大兵至福州,就算是赵王也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不是针对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是对付赵王或安抚使林斗耀,除了这几个真正的实权人物,齐王也想不到,到底这一次的潜流,奔向何方?

    这时被郑里奇派来的人点醒,齐王不禁苦苦思索起来,难道这一次的风波,隐隐指向南安侯府?

    岐山盗?

    不太可能,岐山盗的强大只是印证着福建驻军和文武官员的无能。或是说,对海上五盗的忌惮。

    如果福州驻军真的出动全部水师,从岐州和海面两面进攻,不惜任何代价当然也能拿下岐山盗。

    只是这样一来,海上五盗的怒火委实叫福州这里难以承受。

    最少在三五年内,必定战火不断,沿海的福州,漳州,泉州,必被海盗轮番攻击。

    甚至广南东路等沿海各种也会被攻击。

    事情太大,朝廷都兜不住,其实天子和两府也是心知肚明。

    否则两府怎么从未下过严旨,一定要剿灭岐山盗?

    陈于泰自己出来作死,其身后的五大盗不会替他出头,官兵强力围剿那就是两回事了。

    岐山盗的势力也主要是在岐州,能在福州城里搅动风雨,岐山盗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来呀。”齐王到底压不住心底深处的担心,令人进来,磨墨濡笔,匆匆而就写了一封短简,然后令道:“你今晚到城门口住下来,明天一早晨开了城门就赶紧往南安侯府送信。”

    吩咐好送信人之后,齐王背着手绕室徘徊。

    到现在来说,他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针对徐子先,但几十年官场和战场生涯给他的直觉告诉他,无风不起浪,近来的紧张情形还有今晚的这一场血案,毫无疑问都是南安侯府被牵扯其中。

    他只盼徐子先能提高警惕,防备可能出现的偷袭。

    至于正面强攻,齐王一时还不能确定,在眼下的局面之下,会有人这样悍然出手,对付朝廷未来的国侯世子,三品昭武将军,福州府的团练使?

    齐王目光凝重,眉头紧皱,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当然也不会出手。

    但如果真的有预料不到的情形发生,徐子先能不能顶住,并且等到自己出手救援?

    “明达,只能盼你万事小心了!”

    ……

    没有几天就要过年,往福州的道路上,色目商人的数量还是维持在正常的光景,而本土商人中,大商人的数字明显减少了很多,岁末年初,很多身家殷实的大商家都停了生意,等着过年了。

    中小商人的数字则是明显增长,他们会到各处采办过年的各种杂货,到了年底,最小心最俭省的家庭,只要有余钱能拿的出来,都会选择在年底花一笔钱。

    或是买些大人的衣料,小孩的花布,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添几件衣物,买棉花重新纺一下被褥,买一些生活用具,修补或添置家用的物事,或是农田里的铁具等等。

    至于吃食,更是重中之重。

    一个民族成为大吃货帝国,主要原因其实说白了还是穷。

    人口众多,适合养殖和耕作的面积太小,所以大吃货们当然什么都得吃,天上飞的水里游里地上跑的,只要是活物就没有大吃货帝国不敢下嘴的生物。

    到了年底,富贵人家可以打金银首饰,买成匹的缎子,各种书籍,文房用具,古董器玩,换成套的家俱,成套的买衣服,帽子,靴子等等。

    穷人,大人们多半还是舍不得做新衣袍,不等衣衫褴褛不能遮体,成年人是不会轻易做新衣服的。

    其实就徐子先来说,他童年的时候也就是过年才有新衣服,而父母还是穿着旧衣服,那已经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回忆了。

    大魏在这个时候,人们真正舍得花钱的就是犒劳自己的嘴巴。

    身体在一年的劳作里透支很多,孩童们普遍营养不良,一年到底的辛苦劳作和俭省,只有在过年时才会休息和放纵的花销积蓄,相对平时出手大方,可以购买囤积肉食,给孩子增加营养,修复大人们劳作了一年的身体。

    在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多半是这些置办年货的中小商人,他们最多赶着一辆大车,多半是雇佣着脚行的挑夫,甚至是自己挑着担子,凭双脚走几十上百里路,把不同的货物带到不同的地方,用此来获取利润。

    这也是团练捐在一年中最为清闲的时候,大半的中小商人不够纳捐标准,到后来徐子先索性大方些,下了手令,本土商人在过年的这十来天时间里,只要货物价值不超过千贯,一律直接放行。

    这一下南安侯世子的名声就越发响亮了,开征团练捐之后在工商群体中若有若无的一丝不满,至此烟消云散。

    不明道理的妄人有很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货也多,可是多半的人还是明白道理的,朝廷兵力不足不能防盗,开办团练是无奈之举,南安侯世子不管想什么办法都得搞钱,不管是募捐,摊派,开征杂税,总之这是朝廷给南安侯世子的权力。

    政事堂札的那句历练军政便宜行事的堂札就是两府给的权力保证,堂札之下,连安抚使司都只能俯首听令。

    这就是大魏政体之下宰执的权威,虽然右相被人视为无能为力,但老相国秉国多年,又岂能真的毫无影响和政治手腕?

    南安侯世子的做法,已经是尽可能的权衡利弊,对工商阶层的影响并不算很大了。

    只有色目商人不太高兴,他们不过华夏的新年,新年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甚至叫他们感觉厌烦。

    因为每到新年,百姓会休息,坊布制丝的工作都会停下来,大片的工厂停工,商行停业,这给色目商人带来不小的麻烦。

    虽然他们可以在福州或泉州甚至东藩岛上休整一段时间,追欢买笑每天酒肉不断,但对商人来说利润才是叫他们最为高兴的东西,如果为了享受,何必万里之远跑到大魏来?

第一百零六章 天方

    蒲家的商人是最不高兴的一群,他们向来眼高于顶,对大魏的百姓乃至文武官员都有一种歧视的态度。

    天方国曾经是雄跨万里的大国,哈里发被认为是上帝之子,天生应该统率万民。

    虽然天方在衰落,内部有撒马尔罕人在造反作乱,很多附属小国和城邦被撒马尔罕人攻占了,但天方还是一个大国,其国势仍被认为在大魏之上。

    不管是领土,还是经济,或是他们的教义,都被认为是第一等的存在。

    包括他们曾经强大,一直冲到大魏西域地区,险些穿过河西走廊进入汉文明腹地的军队,更被认为比现在的魏军还要强大的多。

    由于大魏对色目人的照顾,虽然来自现实的对外贸易的需要,这也更使得这些色目商人有强烈的优越感。

    他们视大魏人为无能的土著,形象也很差。

    在天方国,东方的大魏人是各种戏剧的丑角,丑陋,矮小,皮肤黑黄,留着可笑的长发和穿着可笑的长袍,军队孱弱无能,根本就是一个滑稽的小丑之国。

    如果不是他们能生产出大量的生丝,这些华美的丝制衣袍可以制成天方人最喜欢的白色长袍,还有可口的茶叶,以及棉布,精美的瓷器,高贵的天方人才不会到大魏这里来,和一群丑陋的猴子贸易。

    在天方人眼里,甚至十字军所在的欧陆诸国,都比大魏要强大和高贵的多。

    毕竟两者差不多是相同的人种,都是白色皮肤,身材高大。

    尽量有少量的天方商人还是比较清醒,大魏也是一个庞大的大一统国家,有不同于天方和欧陆的独立体系的文明,而且也相当优势。

    大魏人的平均身高也不矮,皮肤也不是都如南方少部份地方人那样黑黄,甚至不少大魏人高大白皙,面容俊美,显示出优秀的仪表风姿,但正常人叫不醒装睡的人,连蒲家这种在大魏百年以上的天方色目商人,对大魏也是在内心深处充满鄙视。

    他们只敬畏真正的强权,所以在东胡人杀入大魏境内时,色目人闻风而降,纷纷依附东胡人,尽管东胡人对他们要比大魏苛刻的多,因为东胡人保守自闭,根本不喜欢工商业,他们一路屠杀,掠夺财富,只要人丁和田地,对工商业进行了彻底的摧残,只有少量的色目商人因为很早依附,并且在东胡的统一过程中替他们效力很多,东胡人才勉强留下了少量的贸易商业给色目人把持。

    这么说来,这些天方人倒是把大魏卖了个好价钱。

    没有大魏商人竟争,色目人很快就能控制整个东胡人所占领的区域,吸干东胡人的血液。

    现在这些吸血鬼被迫交纳着金子,银子,或是铜钱。

    这样他们才能通过关卡,而与此同时,他们眼前是大魏商人一张张兴奋和喜悦的脸庞。

    不少色目人都在希望和期盼着蒲家能够出头,但当蒲家的车队过来的时候,蒲寿臣一如既往的下令交纳过境捐税,并且还是按着团练捐的标准,如数交纳。

    看到这样的场面,很多内心隐含希望的色目商人只能叹息一声,老老实实的交钱离开。

    他们当然没有看到,蒲寿臣眼底深处的疯狂和诡异。

    ……

    今天负责南口税卡的是陈佐才和金抱一两人,另外两个队的武卒。

    一队长?手,一队弓手。

    长?手是持着长?,轮流以立正姿态站立在官道两侧,排开了之后就很有威势。

    这也是徐子先的主张,总是得叫出了钱的金主们看看团练到底是什么模样,叫他们感觉南安侯世子并没有辜负他们的金钱。

    哪怕这些商人是被迫出钱。

    事实上效果很好,过往的商人总是啧啧赞叹,南安团练的水准明显相当的高,团练武卒普遍身高体壮,由于几个月的顿顿不断荤腥还有体能锻炼,这使得团练武卒们原本普遍瘦弱的身体变得强壮,有明显的肌肉隆起。

    身形毫无例外的挺拔,两手自然持?或垂立,身姿站立相当标准。

    目光沉毅直视前方,不管是那些装高贵的色目商人,或是中小商人们,也可能是过境的官员,团练武卒基本上都是平等而视之,从未改变分毫。

    武卒们手持的兵器也相对精良,弓手们都是从附近州县弓箭社买来的强弓,步弓的要求标准是能拉开十个力,用的是箭头扁平的重箭和三棱轻箭,前者破甲,后者穿透杀伤。

    在二十多个武卒的控扼把守下,少数心存不满的色目商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低头通过关卡,他们从港口雇来的保镖根本不敢正面和武卒对峙,在几次有限的冲突里,好几个保镖被射的满身箭矢,只是侯府这边不愿死人,武卒们射的多半不是要害,但这也是足够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了。

    本地的汉商倒是很高兴,在多次看到武卒把守多条关卡和巡逻周边道路后,附近几十里的商行都削减了护卫,或是裁撤随行的保镖。

    四周镖行的生意都受到了无可逆转的影响,不少镖行把生意扩展到远方,惹不起,躲的起。

    当然在岐山盗还在的情况下,还没有谁敢真正不要任何护卫就带着货物和金银铜钱上路,一旦遇上了,这些护卫和镖师是救命的存在,就算对方人多势从,镖行也能通过谈判的手段来保护东主的人身安全,这也是镖师这样的存在真正有意义的地方。

    很多镖行都是土匪和海盗转的行,他们有老关系,不管哪一方势力多少要给点面子。

    陈佐才面前的几个大木筐都几乎是空的,只有少量的成串的铜钱,这是货物过了一千贯的商人交纳的团练捐。

    更多的还是金银,色目商人从海外来,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沉重的铜钱,他们倒是会带着铜 料。

    大魏的铜矿出产相当有限,铜矿多而优质的铜矿少,开采不易,多半是深井矿,而且矿石杂质较多。

    相较之下,海外的铜矿多而且多数是浅矿层,铜矿石杂质也少,带铜料过来,在大魏能卖相当不错的好价钱。

    这个时候似乎缅甸的铜矿还没有发掘,更重要的是支撑了清朝二百年铜钱体系的云南铜矿也没有开发。

    这些事陈佐才当然不知道,他只负责核算货物,清点色目商人呈上的商品清单,核对数字,看看是不是有隐瞒。

    在他的火眼金睛之下,好多个企图隐瞒数量的色目商人被核算出了更多的货物,被迫垂头丧气的补足金银。

    有一些舍不得金银的就拿成块的铜料来抵钱,对此侯府也相当欢迎,有赚无赔。

    到了近午时,大宗的商队都走的差不多了,陈佐材才有空坐下来,在棚子底下和金抱一喝茶闲聊。

    陈佐才几乎灌了满满一壶茶,这才觉得嘴里不干渴了,同时身上也暖和了许多。他向金抱一随口问道:“武卒年上放假不放?”

    “准备轮流放,三个营一个都,一个营放五天,另一个营再五天,最后一个营只能回家过上元节。”

    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不过这个年头还是叫上元节,也是仅次于新年的重要节日。

    “怎么放法?”

    金抱一笑道:“李奉常的主意,三个营派人出来,当众抓阄,抓着哪个批次,哪个营就哪天回家去。”

    陈佐才失笑道:“这样倒也是公平。”

    “是啊。”金抱一道:“咱们牙将,也就是团练武官也是一样,跟着各营轮流放假。往年这时候,我已经在家里呼朋唤友,出城打猎,打马吊,下棋,喝酒,听戏,看杂耍,相扑铺子里看搏戏,赌钱铺子里赌钱,说不清的乐子。”

    “那你现在可就苦了。”陈佐才无所谓的道:“我倒不一样,一直在镇外的庄子上住,一个穷秀才,过年也就是不必去教书,无非在家看书罢了。”

    “你们读书人当然不同。”金抱一感慨一声,又接着道:“不过往年俸禄加年赏不超过五贯钱,这点钱够干吗使的?还还债,买点年货,手里空空,说的这些乐子,多半是闲逛,看别人玩。现在不同了,俸禄就十来贯,世子给了十贯钱的年赏,现在手头好几十贯钱,等放了假,我要好好去玩一玩。”

    “可别赌钱。”陈佐才警告道:“世子最讨厌部下耍钱,武卒到现在被开革的,除了几个身体顶不住的,还有十来个全部是赌钱被发现的。”

    “球,世子未必有千里眼。”金抱一下意识的顶了一句,接着却又是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千里眼也差不多了,被撞上了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老杨人都跑了,事闹的那么大,世子的手段也是厉害。”

    “你替杨英明报不平?”陈佐才不以为然的道:“身为侯府节头,吃里扒外,还在府城闹出命案,牵连侯府,我看他不出来就罢了,出来就该被拿去砍头。”

    杨英明的事已经闹了出来,午前就有福州府派来的几十个差役到镇上,里里外外的调查。

    带队的是府里的通判和一群孔目官,押司官。

    这些人也是到别院求见了徐子先,当面问杨英明的事。

第一百零七章 忠诚和信任

    何家的管事还在镇上没走,兵器也在,很轻易的查出了因为杨英明牵线,未能达成交易的事情。www.uu234.net

    再问傅谦,更是坐实了杨英明收受好处,与何家私下授受,在徐子先召见对质之前,杨英明就在很多人的目光注视下,骑马折回了福州府城。

    这一下,侯府的嫌疑当然洗涮的差不多了,一个叛离的牙将节头,在与何家的交易失败之后与何府在福州的掌事人发生了冲突,可能是激恼之下做出了杀人的举措。

    叫福州府的人想不通的是那个上门的少年是什么身份,询问侯府的人当然没有下文,在这件事上,徐子先当面表示受莫能助,牙将在外有什么关系,隐藏着什么朋友,这当然不是侯府世子能控制的事。

    至于少年牙将,徐子先令典尉秦东阳捧出点卯的册子,所有人都在,没有任何疑点可言。

    在初步查实到这种地步后,已经是没有必要再查察下去了。

    在午前时分,福州府的大队人马从镇上撤离,当然何家的管事和一行人等都被押了回去。

    何家在福州最有身份的就是被刺杀的何揖唐,在汀州他们这种大商家当然和官府有交结,并且有一定的实力,但在福州这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之后,何家鞭长莫及,只能事后涉法交钱保人。

    何家算是碰了一个灰头土脸,而且牵涉在大案之中,就算何家死了人是苦主,这件事也定然会使何家相当的狼狈,不知道怎样才能完全脱身。

    福州府肯定会遍撒人手,到处去拿捕杨英明,这人才是事情的关键,侯府这边,何家这边,肯定都卯足了劲去找他。

    福州府通判离开的时候就是有些奇怪,杨英明从生平经历来看只是一个相当平庸的家将,世子都未曾用他在团练里练兵,只是叫他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这人怎么就突然这么大胆,居然敢袭杀朝廷命官?

    大魏律令其实相比唐律较为宽松,很多在大唐判斩或绞的刑罚,大魏可能就是判军流或徒刑了事。

    比起汉律就更不必提了,汉律动辄族诛,大魏已经废除族诛刑罚,哪怕是谋反大逆,也只罪

    大魏的律法还是相当有的弹性,并且宗旨还是维护统治和惩恶扬善,从这一点来说,大魏的司法精神和实际操作来说,应该在这个时代是最为先进的,是华夏文明的象征和体现。

    对官员的保护当然还是全方位的,各种优待之余,人身安全当然也是重中之重。

    只要袭击官员,不管官员或死或伤,袭击者一律判斩或绞,没有例外!

    这样的严刑酷法之下,敢袭杀何揖唐的人,在人们的想象中,真是胆大包身。

    金抱一隐隐觉得,杨英明可能是结交了什么江湖豪客,否则的话他哪来的本事袭杀何揖唐?

    在陈佐才和金抱一的眼前出现了三个步行的少年,也是牙将中最优秀的三个。

    看到三个少年甩着相当的步伐走过来,金抱一对陈佐才笑道:“这是世子的队列训练的结果,举手投足都有一定之规,甩臂甩到哪儿,走路步伐迈多大,这都形成规矩了。他们就是三个人走,也是自觉排成纵队,亦步亦趋,自有规范。”

    陈佐才眼中也满是欣赏之意,他在佐吏中是年龄最大的一位,已经年近四十,看这些少年时犹如看自己的子侄一般,从普通的少年到如今的模样,陈佐才同样感觉不错。

    “高时来,金简,田恒。”金抱一两臂抱着,打量着三人,笑道:“你们三人干什么勾当去了,对了,今天福建府来了大票人马,不是你们惹了什么乱子吧?”

    金抱一当然是在说笑,三个少年心里却是突地一跳,田恒城府最浅,差点儿跳了起来。

    金简笑嘻嘻的道:“我们哪有这般大的本事……世子的书法齐王殿下很喜欢,昨个世子写了张得意的,巴巴的叫我送到齐王府去,高老大和田老二也说难得进趟城,咱们三个一起得了假,好不容易走这么一趟,倒是不想福州府出了大事,城门口盘查半天,好不容易才出了城来。”

    金抱一和陈佐才都是笑起来,确实这三个少年因为是牙将头目,很难得放假,都是偶尔出门一次看看父母,急匆匆走,又急匆匆回。

    金简的外差似乎多一些,从京师回来没两天,又奉命往府城去。

    金抱一笑道:“小金简你为人伶俐,世子似乎就是喜欢派你的外差,你们小哥三个,你也帮衬下高时来和田恒。”

    “不是什么好事……”金简愁眉苦脸的道:“老是往外跑,我都害怕耽搁了团练营里的差事。”

    陈佐才这时对金简道:“世子对你,怕是不会拿你当一个普通的武官用了。”

    金简道:“这可不知道,不过,我宁愿呆在营里,日子简单的多。”

    高时来在一旁横他一眼,说道:“这算是得便宜卖乖。”

    一群人俱是笑起来,金简长相清秀,个头在福建路的少年男子中算高的,可谓仪表堂堂,加上受过严格的武官训练,出去见人办事都是一把好手,世子用他跑外差,应该也是从多方面考虑,金简的性格也比较活泼外向,其实也很适合做这些差事。

    当然金抱一和陈佐才怎么也是想象不到,眼前这三个衣着整洁,神态从容自若的少年居然就是昨晚血案的执行人,三人干脆利落的干掉了三个成年男子,并且浑若无事的回去沐浴,换衣,早晨福州府盘查的很严,他们就在城门附近找了个茶楼喝茶吃早点,消磨了一个多时辰后,城门放松,这才轻松自若的出了府城回南安来。

    这样的大事,对这三个少年来说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或许田恒有些紧张,导致神色过于木讷,但他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所以仍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怀疑。

    等到了别院,三人立刻到武卒营的签押房求见,值守的武卒进去禀报,很快就又出来把三人带到了徐子先所在的公厅之内。

    “世子。”进屋之后,三个少年牙将没急着说话,等值守的武卒走出去,并且带上房门之后,金简才抱拳一礼,说道:“幸不辱命。”

    “嗯,事情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闹的很大,福州府的人已经来过了,如果下一步没太多消息,可能提刑司的办案老手也会过来。”徐子先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他道:“不过这都不打紧,你们做的很漂亮很干净,没有辜负我对你们的信任。”

    这件事,对徐子先来说是给三个心腹少年一次严峻的考验,他们当然全部都过关了。

    如果是将这事交给金抱一或吴畏三等人,徐子先不能放心,牙将之间有深厚的交情,叫他们去杀掉杨英明或是刺杀何揖唐,前者会叫牙将们下不了手,后者他们会权衡利弊,未必肯把身家性命全部赌上去。

    徐子先现在掌握着不小的力量,财力和人脉都有了,威望也不小,但真的还没有到能叫部下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那些冒险的事。

    成年牙将,有妻有子,一旦事败后果很可能相当严重,徐子先就算驭使得动,也会考虑到严重的后果。

    不替主上效死的部属,不是好部下。

    但不替部下考虑的上位,也算不得合格的上位。

    只有在必须权衡的时候,再狠的下心,而不是平时就拿部下的性命当草芥。

    不管是秦东阳,还是张虎臣,李福祥等人,全部都不合适。

    至于那些武卒,或是鼓山盗,都不合适。

    当然徐子先也不能对三个少年完全放心,拿住杨英明这三个少年能办到,刺杀何揖唐,事前要详细的计划,动手时要有压制对方的武力,并且能冷静脱身,这都并不容易办到。

    还好,这三个小子做的不错,都是相当的出色。

    金简述说的时候,徐子先没有插话,静静的听着部下报告行动的所有细节。

    一直到最后,徐子先才点头称赞,说道:“从诱敌到伏击,再到脱身,你们都考虑的相当周全详细,这件事之后,我有为难的事情,知道叫谁去办了。”

    三个少年都涨脸了红,一副兴奋之至的表情。

    这就是培养少年牙将的好处,他们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徐子先给他们的,对徐子先他们是完全的忠诚,十六七岁的少年又很少畏首畏尾,只要被上位者赏识倚重,他们可以不考虑任何的后果。

    况且也很明显,只要他们失了手又没有胡乱招供,其父母家人,必定会得到徐子先无微不至的照顾。

    当然,徐子先也不会告诉这三个小子,刘益一直跟着他们,包括动手的时候,一旦他们拿不下来,当然是刘益上去解决,凭何揖唐几人的身手,刘益几个呼吸间就会全部解决。

    徐子先当然不会把这么大的事,真的全部交给三个半大小子。

    也还好这三个少年不负所托,以后倒是真的可以信任。

第一百零八章 战阵

    徐子先问:“杨英明处理干净了?”

    金简道:“按世子吩咐,一千贯的庄票替他留着,杀了之后,捆起来放在麻袋里,又装了铁块,我们三人摇着小船,给他沉在闽江中心。”

    “铁块和尸体,是用铁丝缠好了吗?”徐子先道:“麻袋泡久了会烂。”

    “按世子的吩咐,缠了好多道。”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这样短时间内浮不上来,就算被人发现,也是白骨一堆了。”

    三个少年都有些别扭,这样的事做起来还是有相当大的心理压力,比在暗巷偷袭何揖唐的压力还要大的多。

    而且世子吩咐下去时,真是事无巨细,简直考虑的面面俱道。

    如果眼前的这位不是真的南安侯世子,这三个少年简直要把徐子先当成积累的巨寇大盗,杀人越货的经验十足。

    也只能用世子是能者无所不能来解释了。

    徐子先本人倒是毫无自得之意,类似的案例后世太多,发现尸体是重中之重,不管是大魏的提刑司还是后世的公安部门,没有尸体就没有办法推动案子继续查下去,一桩无头案,时间久了就会淡下去。

    当然他不会自己亲自去动手,来自后世的徐子先在这种事上,也只能算一个键盘强者。

    “这件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结了。”徐子先也是松一口气,颇感沉重的道:“我们还是要建一个部门来管这些事,防范于未然。杨英明跟着我父亲十来年了,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收不了蓬,只能杀他,否则我也不愿动这个手。”

    徐子先动杀心当然不光是杨英明理应外合的吃回扣,这种事多半难免。

    叫他愤怒的是收到口供后,知道杨英明想捞一笔走人,何家透了底给他,侯府别院这里很可能受到攻击,这个口供拿到手之后,留下杨英明,只会叫别人觉得徐子先妇人之仁。

    这样的叛主之徒,还能留着性命?

    这件事,就算提刑司查到牵涉侯府,郑里奇也不会真的去查。

    普通命案是提刑司的事,真正的涉及到政争的大案,提刑司查不查,会不会牵扯到徐子先,完全是看政治。

    郑里奇和齐王走的近,那么必定会庇护徐子先,不要说这件手脚干净,徐子先毫无可疑之处,就算有些疑点郑里奇也不会当真严查。

    所以徐子先根本无所畏惧,当然,最好是手尾干净,免得郑里奇和齐王也会麻烦。

    福州城中盯着郑里奇的人,当然也是大有人在。

    这时外间有人道:“殿下,齐王派人送了信来。”

    徐子先道:“拿进来,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

    齐王的信也是提醒徐子先,近来福州府城颇不安静,有人在聚集人手,大量的外来的杆子,山匪,刀客,都在府城内外秘密集结。

    这种事完全不透风当然不可能,但总会有蛛丝马迹显露出来。

    齐王分析,未必是针对南安团练,但也不可不防。

    团练现在训练不久,未必能扛的住悍匪攻击,齐王令徐子先多加小心,一旦发现不妥,可以急命人送信到齐王府,齐王以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义,立刻檄令对岸闽清的一个江防营,谷口的半个营来急援。

    同时城中会出动禁军一个军,这样的话就算有几千人来袭,也都无所畏惧。

    齐王给徐子先的底线是能守住别院,哪怕镇子遭袭,也可以用团练成立时间不久来搪塞,总之,保住自身和大半的团练兵力,这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齐王老于战阵,军政之道也是娴熟老练,他给徐子先提供的思路和方案,已经算是最优化的解决之道。

    弃地而逃绝不可能!

    如果徐子先敢不战而逃,等待他的一定是国法的严惩。

    不仅他本人最少都是高墙圈禁,举荐他的齐王和京师的右相也会被牵连,很可能引发一连串不可测的严重后果。

    本朝最重守土,哪怕是文官在城中时只要是正印官,当有敌袭时也绝对不准逃跑。

    一旦出逃,且城池失守,则逃走后正印官必死无疑,没有被宽贷的可能。

    徐子先如果不是团练守捉使,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儿。

    王府的牙将虽然是武装力量,但只负责保护侯府世子的安全,对守备地方没有任何责任。

    而徐子先现在已经是团练使,守土有责,南安这一片地方都是他需要保护的地盘。战败会被追责,但会视损失而定,也会视上任的时间和练兵多久来定责。

    如果徐子先上任已经超过一年,战败后也难逃被追责的命运。

    当年老南安侯徐应宾,也是讨伐岐山盗不利,战败之后被剥官免职,差点连累世职,徐应宾精神压力极大,郁郁不欢,后来重疾缠身,朝廷这才免除了进一步追查徐应宾战败之责的举措,给老侯爷过了关。

    徐子先只要不跑,哪怕打输了,损失不是很大,考虑到他才上任几个月,团练组建不久,估计会被严厉斥责,最严重的处罚最多也就是降职,如果敢于不战而逃,那么罪责就大了。

    齐王老成谋国,关键时刻也展现了严峻的一面,他派的人根本不进屋,不给徐子先述苦和请求撤离的机会。

    书信也是写的相当严厉,虽然没有直言不讳,但隐藏的意思也是相当明显。

    眼前的事,会是严峻的挑战,但也可能是机遇,就看徐子先自己怎么把握了。

    “这位殿下,果然是曾经掌过兵的人。”徐子先微微苦笑,齐王不愧是曾经领过兵的强横人物,慈不掌兵也是事实。

    看似平时拿徐子先当接班人,当成子侄辈,关键时刻,齐王绝对也能舍得下徐子先的性命。

    倒不是齐王要自保,而是徐子先做不到齐王期盼的那种程度,那么就算死了,齐王也只能一次投资失败,重新再来过。

    看起来齐王关心部属,为人亲和,没有亲王的架子,和赵王的作派完全不同。

    但这一类的大人物到了真正要有所决断的时候,其行事的风格,不会有太明显的不同。

    “传召秦东阳,刘益,葛存壮,葛存忠,张虎臣,林存信,李福祥,并都头以上武官,还有李奉常,孔和,傅谦,陈道坚,陈佐才……叫他们一起到签押房来议事。”

    眼前三个少年从未在徐子先身上看到眼前这般严峻的脸色,可想而知,侯府和南安团练必定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三人匆匆走出去,过不多时,李仪等人匆忙赶至,接着听到诸多武官沉重凝实的脚步声。

    在校场主持训练的军官们纷纷赶至,将队伍交给哨官和队官一级先带着,在大批武官赶过来的时候,很多武卒伸头探脑的观看。

    可想而知,必定是出了大事,而在严明的军记之下没有武卒敢停下手中的动作和脚步。

    徐子先站在签押房的院门,看着南北两个大小不等的校场。

    大校场上在演练步阵推进,弓手递进掩护,刀牌是前线游兵,选最孔武有力,战场经验最丰富的强悍武卒充当刀牌手。

    徐子先在此之前只是键盘强者,他提出了肉搏为重的思路之后,获得了葛大葛二,还有刘益,张虎臣等人的大力支持。

    而秦东阳也不会反对,一直在演练试验新的军阵,对此不仅没有排斥,还一直做的相当努力。

    现在徐子先眼前三个营的武卒正在反复冲击,迭进,冲击,后撤,掩护,进行远程攻击等动作。

    在长达几个月的训练中,这种营和营之间的阵列保持,彼此的配合已经演练的相当纯熟。

    而徐子先对于队列训练有独到之处,每个武卒在入营之初训练最多的就是先了解自己的左右前后,然后连接成线,彼此照应,每个伍,每个队,每个哨,每个都,再到每个营。

    每天清晨,附近人家的住户们都是在武卒们响亮的报数声中醒来。

    可以说,不必旗帜,也不必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只要军官们做一个手式,从营到小队和最基本的一个伍,每个武卒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找到自己左右手的战友。找到自己的伍长,队官,哨长,还有节头,都头。

    当然每个哨都会有哨旗,都有都旗,营有营旗。

    所有旗帜都是赤帜,旗帜用字迹和简单的图案表达是哪个营,哪个都,哪个哨。

    对士兵们来说,旗帜,鼓点,还有熟悉的军官和战友,这些东西都至关重要。

    徐子先一直试图把武卒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从现在他眼中的情形来看,毫无疑问的他成功了。

    一千五百人的三个营成品字形,厚实如山,推进向前。

    武卒们齐声呐喊,开始向不远处的假想敌攻击。

    火爆的喊叫声中,?手开始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是持相同的步伐和步速,每个人都用力的踩踏着大地,在远处的徐子先也感受到了地表的震颤。

    来参加会议的军官们也是下意识的回头,下午的阳光光线很强,很多人眯着眼睛在打量和观看。

    身处阵中的时候,一直跟着鼓点转动,前行,后退,向左移动,向右移动,突击,冲刺……在军阵中还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出了军阵之后,回首一看,却是叫人有一种异样之感。

    很多军官,包括鼓山盗出身的军官都是一脸的迷茫……他们完全想象不到,身后的这个强悍之极,给人莫大冲击感的军阵,居然就是自己一直身处其中的南安团练?这个军阵,就是自己等人在世子的统领之下,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战阵?

第一百零九章 骑兵都

    秦东阳在军阵中向来话不多,也极少训斥武卒。www.uu234.net

    他擅长的是找到军阵中的漏洞,提升各人的体能,因材而用人,把武官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之上。

    几乎每个人都信赖着秦东阳,他的稳定,沉着,还有丰富的经验,强悍的武艺,还有多姿多彩的过往经历带来的名气,这些加起来使得武卒们对他们的这位总教习相当的尊重和信任。

    而且谁都知道,南安团练正式的官职会在未来上报,秦东阳肯定是团练司马,地位仅次于团练使徐子先,长史李仪,位列第三。

    由于秦东阳,大葛二葛各领一个营,徐子先也亲领一个营,而徐子先忙碌,同时也肯定不如秦东阳等人经验丰富,所以秦东阳把刘益,林存信,李福祥,还有少年牙将中的最杰出的三人都分在了徐子先的那个营。

    从整体实力来说,徐子先的信字营也是最强,少年牙将中出色的有不少在这个营,有十名左右的鼓山盗任中下级武官,还有十来个侯府的牙将也在信字营里,牙将和鼓山盗的数字在各营中最多,很多牙将都只能当普通的队官,少年牙将们除了金简和高时来,田恒三人外,全部只是队官或是伍长。

    另外老手多的地方是骑兵都,几乎全部的军官都是鼓山盗和老牙将们。

    金抱一和吴畏三等人全部是在骑兵都,他们原本就是武者,马术当然要过关,否则也没有资格当上牙将。

    而武卒中能入骑兵都的,也是体能,骑术都相当出色的强者。

    徐子先希望骑兵都能迅速形成战力,完成他所有的想法。

    现在骑兵都就在北边的小校场里,一百余骑在来回的奔跑冲刺,初速,加速,冲击,试验各种地形以阵形冲击不同的敌阵。

    骑兵的训练科目很多,他们的武器配置也是精心研究过。

    以长?为第一排第二排,障刀为第三排。

    其实徐子先想用长骑枪为第一排,?为第二排,障刀为第三排。

    或者陌刀,巨斧都可以。

    试验过几次之后,发觉巨斧和陌刀的效果并不比长?强,甚至还不如长?。

    骑兵破阵,以类似铁矛的长?迅速破开敌阵,冲乱步阵或骑阵的阵形,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破阵为一,杀伤为二。

    杀敌是跟在后头的第二排?手和第三排的障刀手的事情。

    当敌阵被冲开,一团混乱的时候,第二排和第三排才能从容收割人命,砍伐树木般的去斫斩人头。

    冲锋,破阵,再冲锋,再破阵。

    中国古典重骑兵的最高峰是北魏时期,后来的东魏和西魏仍然是最强悍的重骑兵之国。

    在历史上记录的这些鲜卑骑士的战争中,骑士们穿着六七十斤重的铁甲,手持长?和斫刀,用可以射断人脊梁骨的重箭,战场上他们骑着有重重铁甲的高大战马,呼啸着冲向敌阵,重箭飞舞,常常插满大地,但最重要的还是重骑兵对重骑兵的冲锋。

    往往一场战事下来,战马和铁甲骑士的尸体会堆积如山,泥泞的地面被血污浸透,这种正面的碰撞和比拼几乎没有什么花巧可言,就是比哪一方的重骑兵更多,拥有更多沉毅果敢的铁甲重骑。

    可以说,北魏的重骑兵是中国重骑兵的最高峰,继承其余韵的就是隋和唐,在其后中国失去了养马地,优秀的高大战马被不断的阉割,西域和河套马被蒙古马混血杂交,战马质量严重下滑,到了辽金时还有重骑兵,明和清就完全失去了培养重骑兵的基础,马,优秀的骑士,合格的铁甲和马甲。

    大魏的战马也很缺乏,特别是南方,价格昂贵而数量稀少。

    徐子先买了二百来匹战马,耗费了大量的铁财,还赊欠了一些,还好贩马的商人知道他有团练捐可以还帐,否则这二百匹马徐子先也买不起。

    一个骑士最少要两匹马轮换,平时训练时可以节省马力,不使马严重掉膘。

    战马十分昂贵而且娇气,全天下的战马只有蒙古马最能吃苦耐劳,就算这样,蒙古人在西征的途中也经常停下几个月,放牧蓄养马力,如果一个劲的奔行万里,估计抵达西征的目的地时,战马也都死的差不多了。

    在行军时,另外一匹马可以背负战士的装备,比如铠甲,兵器,弓箭,还有被褥等物品。

    还应该备一个养马的跟役,在平时照料战马,打仗时帮着牵住不需要上阵的多余战马,如果打顺了,跟役也可以骑马跟着冲击,扩大战果,多缴获一些战利品。

    所以养骑兵实在太耗钱了,养一个都的骑兵对徐子先来说是奢华无比的举动,养这么一个都的骑兵,耗费的钱财足够再建一个步兵营而绰绰有余。

    ……

    骑兵们在阳光下跑动着,徐子先收回目光,开始向着过来开会的部下们微笑着。

    签押房的正堂相当阔大,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文官佐吏们坐在左下首,右下首是秦东阳为首的武官们。

    徐子先并没有将齐王的信交给众人看,而是将齐王的分析告诉众人。

    坐在秦东阳下首的刘益轻咳了一声,他要说话,这令李仪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奇怪。

    刘益一直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被徐子先劝告过后才逐渐象个样子,不过还是比普通的武官要散漫的多。

    营中禁酒,这厮每天都借故溜出去,反正对他的管束比较宽松,军官毕竟不同武卒,但天天溜出去喝酒的也就是刘益一个。

    这一点倒是很对葛存忠和葛存义兄弟俩的脾气,鼓山盗多半好酒,中低级的武官只能勉强自己遵守军纪,葛家兄弟也属于隔天就出营一次,好酒好菜解馋虫的那种。

    和刘益偶遇几次之后,现在三人已经是经常凑一桌了。

    “有屁就放。”葛存忠相当粗豪,哪怕在徐子先面前也不会做出那种端谨的部属模样,他抹了把浓密的大胡子,对刘益道:“刘六指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最近赌场那边的江湖中人有传言,世子在侯府藏了万两以上的金块,说是色目人的团练捐,铜钱留着,银子换钱,金子都留在侯府里头……”刘益说道:“这个风声传出来,很多赌鬼眼珠子都红了。我警告过几个,没甚用处,这几天好多人不安份,不少人伸头探脑的在别院门口转悠。”

    “别的镇子也有这事。”孔和也道:“我也听说了,原本以为是小人造谣,故意给我们找麻烦,现在看来是事出有因,凶险的很。”

    “这是要拿外围的混混无赖来填刀头。”葛存忠对这些江湖伎俩清楚的很,当下不屑的道:“这种混混,来千把个也是混事的,他们要是想着拿这些人来成事,那就是笑话了。”

    葛存义道:“最近倒是有外路的刀客纷纷进福建,我们都听说了,原本不当回事,看起来这些刀客也是人家招揽来对付咱们的。”

    李仪面色凝重的道:“能做这样的事,可真是财雄势大。我就是有些奇怪,对方不该隐秘行事吗?”

    “他们可能有两个目的。”陈道坚原本有些犹豫,但侯府这样的议事风格已经叫他很适应了,徐子先向来不会因言罪人,也不会打压某种看起来是错误的观点。

    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事后不会被追责,如果表现的好,说的话得到众人的认可,就会提升在侯府各人心里的份量。

    陈道坚家族也是福州府的名门,只是两代前就衰落了,陈道坚的全部人生理想就是恢复祖上的荣光,这是他去世的祖父,父亲,临终之际再三强调的事。

    身为一个神童,早熟早慧是必然的事,而承担的责任太重,也会令少年人心事重重。

    陈道坚过了年才十七岁,有的时候眼神沧桑的如七十七岁一般。

    虽然思想和行为上还是有幼稚和不成熟的一面,总体来说,陈道坚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第一,他们真的需要这些外来的力量,所以宁愿冒着暴露形迹的风险。或者说,他们知道必定会暴露行踪,南安团练加侯府牙将好歹有一千七百余人,他们不聚集两千人左右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这么多人手调集,想彻底掩藏形迹,也是办不到的事情。其次,就是他们希望造成极大的压力,压跨世子抵抗的决心和信心,如果知道对面聚集了大量的人手,多达数千人,且多是江湖豪客成名武师,世子失了抵抗的信心,会怎么办?世子一旦逃离南安,抛弃团练守捉使名义上需要守备的地盘,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说的很是。”徐子先大为赞赏,说道:“道坚分析的极对,这件事,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动手的是谁,站在其身后的又是谁。”

    众人无不点头,与徐子先有仇,急需除之而后快的当然是蒲家。

    蒲家是势力最大,商业贸易份额也最大的色目商人,也是外来的天方商人的首领人物。

    团练捐的开征,对蒲家的利益影响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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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谋划

    一年二十多万贯的团练捐,可能蒲家一家就得出五六万贯。www.uu234.net

    这笔钱当然不少,对很多中小商人简直就是全部身家。对蒲家来说倒不算太大的数字,但如果全福建路或是大魏境内增设的团练都是有样学样,放过本土中小商人,专征外来色目商人,那这个利益格局影响就太大了。

    轻则几十万贯,重则过百万贯的利益要被迫让出。

    就以现在来说,南安侯府在南安这几个镇就能征色目人十万贯以上,很多色目商人都表达过不满,不光是对徐子先的不满,也有对蒲家的不满。

    在天方商人群体中自有传统,一般来说他们会求助在本土势力最大的一个,得到庇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的传承就是如此,有权有势的先行者有义务帮助后来的同乡,提供金钱,权力,以及情报上的各种帮助。

    后来者成功之后需要对这些帮助加以回馈,这样彼此两便。

    蒲家对色目商人有帮助的义务,而蒲家没有做到,色目商人群体对蒲家的不满可想而知。

    其实色目商人们交纳的金钱额度并不算多,但在大魏境内他们已经习惯了通行无阻,习惯了受到优待,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以前得到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他并不会感恩之前,而是只会抱怨现状。

    不管什么族群的人类,可能都有这样的通病。

    这些色目商人没有反思此前受到的优待,而对大魏朝廷,对大魏的军民百姓充满感激。而是抱怨现在被征收了捐税,当然他们不会放弃来大魏贸易,毕竟大魏的出产在别处根本买不到,那些生丝,瓷器,茶叶,买到了就等于赚到了,只要能平安返回,不管是贸易在哪个国家,任何区域,都是最容易脱手,利润也最高的货物。

    一船来自大魏的货物就等于半船的白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们只是希望蒲家能把南安的团练给解决掉,好象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蒲家当然希望是能把徐子先连根拔除,选择动用武力只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在施加压力的前提下,使徐子先胆怯逃跑,那么蒲家能动员在福州和京师的政治上的盟友,大造声势,除了徐子先本人免不了被严惩之外,南安团练也会被证明毫无用处,当然会被直接取消。

    “我决不会走。”徐子先看向众人,沉声道:“南安侯府的声誉,先父的名声,我本人的前途,还有南安各镇百姓的身家性命,当然也有诸位的前途,都在此战。胜则一飞冲天,福州再无任何人能压的住我们,败或逃,都是万劫不复。诸位还愿回到此前?如果不愿,就抛掉任何侥幸心思,随我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众人皆是目光沉毅,徐子先身边的人,在此之前都不得志,各有恶运缠身,哪怕还算得意的葛家兄弟,也是有家不能回,亲人离散,朝夕不保。现在招安之后,在徐子先麾下,生活安定,做的事也不违背良心,兄弟二人都是高兴部下有了归宿,现在如果放弃,等于是前功尽弃,一切都要回头再来。

    “要是有酒就好了……”葛存忠原本焦黄的脸色变成了紫红色,虽然搓着手讨酒喝,但脸上已经是杀气弥漫。

    ……

    “你们蒲家动员了多少人?”陈于泰坐在高处,身下垫的是虎皮,四周散乱的坐着几十个岐山盗的头目。

    蒲家的代表当然是其家族中人,却是换下了标志性的白袍,穿着一身大魏百姓的短褐粗衣,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个杀人如麻的海盗头目,虽然陈于泰一言不合就能杀人,这个蒲家的族人却并不畏惧。

    海上五盗之一的风云盗蒲行风与蒲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岐山盗对大魏官府是个顽疾,无医可治,对蒲行风这样拥众过万人,横行南洋海面的巨盗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岐山盗就是五大盗放在福建路恶心大魏朝廷的一颗棋子,双方对此心知肚明。

    “我们自己家养的武师有五百余人……”蒲家的人道:“都是历年寻访的好手,有实战的经验……”

    “他们那实战还是不要说了。”陈于泰道:“乌合之众,打顺风仗行,真的遇到顶真的强敌,一口气力竭就打不动了。”

    蒲家养的人中不乏积年巨寇,在外路成名的马匪山匪捻子杆子,都是蒲家暗中招致收罗的对象。

    不说别的,五百多人中有西边的羌人,勇猛彪悍之至,有北虏,能站在马上骑射,有策凌人,契丹人,这些胡人有好几十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还有几十个南洋人,也是在那边横行的巨盗。

    其余的就是在各地招收的大魏人,其中不乏官府画影图影追缉的要犯。

    蒲家的不臣不轨之心,其实早就相当明显了。

    这一次出动的五百多人,还是要隐秘行动,不能出动真正在明处的蒲家商行的镖师,护院的前提下。

    保守估计,蒲家在船队,商行,家宅的护卫,最少有五六千人。

    这是相当庞大的数字,不仅人数多,而且多半是积年的成名武师。这些人都是登记在册,是正式的镖师和护卫,蒲家这一次当然不便出动这些人,否则出动几千人的镖师加上暗中的力量,对徐子先和南安团练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当然蒲家抽调力量也并不容易,大量的船队都是按计划出发,或是在港口,或是在海上,或是在南洋和东洋各处,甚至远在天方。

    这些海船都需要护卫,抽调起来需要耗时很久。

    在大魏境内的商行也是有内陆的贸易往来,这些年来大魏并不太平,蒲家的商队也需要好手护卫,否则那些土匪杆子才不会管你蒲家还是官家,一样照抢不误。

    “除了五百多武师,还有从各路暗中招来的一千二百多刀客……”蒲家的人盯着陈于泰道:“还有一千五百多各处的混混无赖,发给他们刀枪,叫他们去填刀头。”

    “这么说有三千七百多人?”陈于泰拿小刀割着羊肉,把肥嫩的羊肉塞进嘴里,慢腾腾的道:“人家团练才一千五,你们拿三千人出手,还要我帮忙?”

    “我们忌惮的是城中出动禁军。”蒲家的人道:“岐山这边不要真动手,出动一些人马到侯官对面的闽江边上,虚张声势,动静闹大些,把禁军吸住,不叫他们到南安去,这就是陈大当家帮了我们蒲家一个大忙,必有所报。”

    “我不贪你们的金银。”陈于泰放下刀子,看着蒲家的人道:“蒲家的人也知道,徐子先杀了我兄弟,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如果说请我岐山的人全部出队,打下南安全灭团练,我有这个把握,但这事上头的人不准,具体的情形,我不好说,就告诉你,你们要我打下手,最好把事情给我做好,不然你们请的人落到我手里,一个个全部点天灯,你听好了,告诉他们,我陈于泰说到做到。”

    蒲家的人听着也不觉有些胆寒,上岸的时候他看到岸边立着几十个桩子,打听了人才知道是陈于泰平时用来杀人用的。

    绑了人剖开肚子,取了心脏出来烤制下酒。

    细细的剥皮,任人惨叫哀嚎,历经很长时间才会死去。

    也有点天灯的酷刑,就是把引火物放在人的头部,点燃之后,一枚枚人体蜡烛在海边亮起,陈于泰欣赏着这样的景致,坐着慢慢饮酒。

    这样的人,不可以用残酷和铁石心肠来形容,就是一个十足的变态。

    当然陈于泰自己心里也清楚,有时候他杀人是有乐趣,更多的时候只是迫不得已。

    他这样的首领,坐在这种位子上,部下全部是杀人不眨眼的强梁之辈,不拿点非常手段,怎么震的住这些杀人如麻的海盗?

    只有用最残酷的办法,最凶恶的名声,这才能镇住群盗,牢牢坐在首领的位置之上。

    对蒲家的人来说,眼前的海盗头目说的话管用就行,他沉声道:“这一两天内就会有人送信来,详细的计划,我们会用书信来通知大当家。”

    “当然。”蒲家的人补充道:“不会有上下款,请大当家海涵。”

    蒲家当然不会露出与海盗勾结的迹象,跑这么一次,也不光光是叫岐山盗去侯官那边生事捣乱,最要紧的就是借岐山盗的名义。

    这件事定然会闹的很大,到时候当然是往岐山盗头上一推,蒲家的脏活,十次有九次都是推在陈于泰头上,事后当然会有一笔酬劳,加上蒲行风的面子,陈于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刚刚的警告也是因为如此,蒲家要借用岐山盗的名义,但如果请来的人太不中用,丢了岐山盗的脸面,陈于泰也不会不闻不问。

    蒲家族人坐船离港的时候心中还是不乏气闷……陈于泰还是那种强梁模样,丝毫未变,但陈于泰却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眼里的评价已经被降低了很多。

    二百岐山盗打不过侯府世子的几十个牙将,这已经叫人大感意外,而陈于泰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报复,据说是五大盗那边派了人来警告,最近地方上不准海盗生事,前两个月有海盗冒用岐山名义在漳州生事,后来据说闹事的人全部被绑了手脚扔在大海里喂了鲨鱼。

    对这些事蒲家的人不是很相信,他感觉可能是陈于泰怕了南安侯世子,岐山盗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强,陈于勇这样的悍盗都被南安侯世子所杀,可见岐山盗强不到哪儿去。

    一个未上过战阵的世子,一群少年牙将,加上一千多没有打过仗的农夫团练……蒲家的族人坐在上下起浮的海船上,脸上露出冷笑来,他不觉得,徐子先还有什么机会,陈于泰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声

    三三两两的可疑人物越来越多,风声也越来越紧。www.uu234.net

    距离过年不到十天,在这种当口海盗要惹事,当然是使得福州府四周的商民百姓都义愤填膺,愤恨不已。

    可是众人也没有办法,闽江在福州这边的流域就有几百里长,江面有宽有窄,最窄的地方过江也得坐船半个小时左右,还得是老浆手加顺风的情形。

    江面宽的地方,大小船只在江心上下飘浮着,犹如大海里的一叶孤舟。特别是夏季涨水期,闽江的江面看起来和大海都没有太大区别,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边。

    冬季要稍好一些,可江面宽阔的地方还是很多,在这些地方,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心漂荡的时候,给人的心理压力和打击就相当沉重了。

    特别是侯官和闽清一带都有大量的小船突然涌现,过江的江渡有很多地方都直接停了,很多商民百姓不得不绕道几十里到南平那边过江,岁末之时,闹这么一出,福建路不管是大都督府和安抚使司,还有福州府,县的地方官员,当然是被骂到臭头。

    被骂的最多的肯定是安抚使司,掌握禁军安抚地方原本就是林斗耀的职责,局面混乱成这样,直接影响的是千家万户,林斗耀原本形象就很一般,制置使韩炳中的形象更差,各地的诡异情形出现之后,市面大乱,林斗耀和韩炳中简直是被直接骂成猪头。

    安抚使司也不是全无举措应对,江面可疑船只增多之后,福州水师被从泉州和福州港调了一些出来,主要是防患福州方向,还有几个对漳州和兴化军的重要的渡口,最少不能影响太坏,有禁军加水师的保护,骂声也逐渐小了许多。

    这时有心人发现,江上的可疑船只逐渐往侯官和南安一带转移,同时开始威胁闽清。

    到腊月二十二这天,江面上同时有不少渡船被抢,特别是上述这几个地方,尤为严重。

    徐子先在傍晚时接到安抚使司的大令,着令南安团练酌派人员,至对岸闽江一带巡哨,驱赶可疑船只,对确定身份的贼众,可以格杀勿论。

    大魏刑法慎重,三法司复核死刑案要驳回一半,但对战场上被擒的贼众,主官有临机处断权。

    河口一战时,徐子先一阵杀了近七十人,呈报上去,只会得到一片赞扬声,而不会有人质疑徐子先滥杀。

    匪盗案,向来是重中之重,被拿捕的确定身份的匪盗,只要不是新加入的,就算不被当场格杀,一般也会被判处斩刑。

    就算这样,盗案也是越来越多,福建路的治安情形较为严峻,主要还是来自海上五大盗的威胁,若不然,福建还算是好的。

    荆湖南路的山匪特别严重,从两广到京师要经过荆南,很少有客人敢单身上路的。

    只要敢单身上路,能穿过荆南就算这人武艺高强,不是顶尖的武道高手,没有人敢这么做。

    荆南的山民,蛮性未退,生性残忍,被他们抢掠的客商,十个有九个活不下来。

    白天是山民,晚上就是贼众,白天扛着锄头下地干农活,晚上个个都是生龙活虎的绿林好汉,此山不是他开,却是山民的生活来源,一天总得弄死个把过路的人,才算完美收官,可以剥掉外来人的衣袍,拿走所有的钱财货物,安心睡觉。

    在这些山民手里基本上是不留活口,当过路客商开始只在白天赶路,后来几十上百人结伴而行的时候,山民们也就抛掉伪装,成群结队的成为山匪。

    这些地方抢掠财货,杀人灭口已经成了地方上的历史传承,荆湖南路的几十个县,几乎处处都有类似的情形。

    加上内陆开发较晚,工商业不发达,贸易传统差,做生意根本比不上江南和福建等地,地方穷困,赋税沉重,抢掠已经成了一种生活手段。

    江面上的小船,对于福建人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山匪。

    靠山的吃山,靠水的当然吃水。

    码头上的工人已经不是很多,陈正志和从骑赶过来时,正好遇着徐子先在码头附近接到安抚使司的大令,看着徐子先将安抚使司的令札漫不经心的塞到靴页子里,陈正志先是想笑,接着还是面色凝重。

    “大哥,年前这会子,你怎么有空出来?”徐子先脸上倒满是笑容,脸上的轻松神情简直看起来象是要去昌文侯府赴宴。

    “近来府城风声很紧。”陈正志看着徐子先,缓缓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当然也担心南安团练。”

    “哦,是不是有风声说有人要对我不利?”

    “是已经听说了。”陈正志为人很方正老实,当下说道:“听人说是岐山盗陈于泰,他放话要在年前来打南安。”

    “那是胡说,”徐子先道:“另有其人,大家也明白,只是都不说破。”

    “是有人传言是蒲家。”陈正志道:“不过蒲家在福州府城和各家权贵都相与的很好,有陈正泰挡在前头,安抚使和制置使,巡察使,各家都不出声。上次府城各衙门召开年前会议,郑里奇提起这个话头,当场就被安抚使林大人给掐了。”

    徐子先明白,陈正志现在当面说的这些话并没有详细说明前后,昌文侯府肯定也在其中出了力,但蒲家,安抚使林斗耀,制置使韩炳中,还有赵王等人,一个个都巴不得立刻弄死自己。昌文侯府不是陈笃敬一个人的,家族在后,陈笃敬也只能用自己的声望和能力来稍作缓和,但效果肯定相当一般。

    郑里奇等人也不会真的出力,他们只是和齐王有些交结,算是齐王的盟友,其实也是抱团对抗赵王和林斗耀等势力,想叫他们真的拼掉官帽来保自己,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从法理上来说,团练守捉使原本就是有保境安民的责任,徐子先这边再险,原本也是他的职守之一。

    “父亲说……”陈正志吞吞吐吐的道:“如果真的有大量贼众来袭,明达你一定要保全自己为要,前程可以再搏,性命可是只有一条。”

    “人家弄成眼下的这局面,风雨俱来,就是要催折我的胆志,动摇我的信念。如果我跑了是最好,就算不跑,心也乱了。这是高手布局啊……”徐子先没有正面回答陈正志,只是笑着道:“所以现在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就算死也得死在南安,我要战死在这里,朝廷还得替我找个晚辈来承袭南安侯爵位,我也得对的起先父……”

    这种对家族,爵位传承的执念,其实每一个世家子弟都会有,而且都是相当的强烈。

    哪怕是吴公达那样的蠢货,心中也是有保住家族爵位的执念。

    在这样的执念之下,个人的性命真的不算什么了……

    陈正志颇为感动的道:“明达的决心,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虽然不能带来大量的昌文侯府牙将,本人武艺也很平常,但愿意留在南安,随明达一起合力抗敌。”

    “兄长随我一起掠阵也行。”徐子先的话引起陈正志身边几个护卫的不满,昌文侯府可是大家族,惦记陈笃敬爵位的人可是不少。只是陈正志年岁已长,向来表现优秀,根本就叫人无可乘之机,如果陈正志有什么意外,陈笃敬不仅在感情上大受打击,还会有受到爵位传承的风险。

    这个徐子先,未免也太大大咧咧了一些。

    “你们放心。”徐子先对这几个牙将道:“正志兄随我掠阵就好,不会叫他亲临前线……”

    同时徐子先对陈正志道:“兄长来此之时,怕是陈叔有话在先,叫我绝不可离开南安,而且如果我说不走,兄长就可以留下来替我助阵,表明昌文侯府的态度,是不是这样?”

    陈正志还真是老实人,他虽未回答,但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是说明了一切。

    昌文侯府是庞大的世家,陈笃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筹码压在徐子先一个人身上。

    得看到徐子先真正的成色,真金不怕火练,这一次的危险,是敌人布局压过来,企图把徐子先不战压跨,而徐子先的应对反应,也足以说明此前这个南安侯世子做的一切,到底是表面功夫,还是真的内心到外在都是绝对的强大。

    只有真正内在也强大的徐子先,才配得到昌文侯府的全力支持!

    陈正志感叹道:“明达真是生而知之者吗?”

    徐子先大笑,说道:“洞察人心,通晓世务,我比陈叔父还差的远。”

    ……

    下午时天开始下雨,徐子先得了安抚使司大令,不便耽搁,召来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将侯府牙将召来大半,其中多半是老成的成年牙将,少年牙将还是留在团练军营里,和武卒们呆在一处。

    细雨朦胧之中,从下游有十余艘战船溯流而上,领兵的正是前一阵奉命撤离的韩炳德。

    “世子就带这些人手吗?”韩炳德面色平淡,眼底深处其实有嘲讽之意。

    南安侯世子看来真正得力的还是这些侯府的老人,百余牙将都穿着短袍,手中拿着长短不一的兵器,看起来就是彪悍难制勇武难当。

    如果徐子先要肃清往谷口一带的江面,完成安抚使司给的军令,当然是要把身边最得力的人手带着,以免危及到自身安全。

    谷口镇和水口镇,都是南安团练协防的范围,徐子先奉命去镇守也是理所应当。

    江防营用的都是十余米长的大哨船,单桅硬帆,两侧各有四浆,那些江防营的厢军都坐在浆位上,拿眼看着徐子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细雨

    “没想到和韩统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顶 点 X 23 U S”徐子先道:“兵在精不在多,如果一会接仗,我想水师营的兄弟们只管划船,不必管接战的事,韩统制以为怎么样?”

    “这样世子不是太危险了?”韩炳德假惺惺的道。

    原本韩炳德就打定主意,这一次明显是安抚使司给徐子先设的绊子,谷口之警可以真也可以假,南安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一旦江上遇警,不管真假,江防营一定置身事外,绝不会出手交战。

    这一次来了十余艘大哨船,每船上十余江防营的厢军,其余的船只借口损坏修补,并不曾将船都开出来。

    江防营也不一定都时刻有船可用,上一次在南安驻扎的时候,江防营就是从陆路来,陆路走,船只经常要停靠修补,这属于相当正常的情形。

    人手只带二百余人,且多半是浆手,只有少量的弓手,到时候可以站在船头射箭,装装样子。

    “诸位厢军弟兄。”徐子先不理韩炳德,那副嘴脸叫人生厌。他转向船队,对那些划浆的江防营官兵们道:“一旦江上有可疑船只,加速前冲,喝令靠帮检查,若有不从者,我们的人用船上的床弩和自己的弓箭杀敌,海盗江匪在年前生事,沿江都是我福建的家乡父老,若能杀敌,日后走路也能挺直腰板。我是南安侯世子,在这里先许个诺,一旦接战交手,不管胜败,只要江防营的弟兄出了力,等战后每人赏两贯钱……这钱不要江防营出,由我徐子先来出,不管是弓手还是浆手,只要是这船队上的人,人人都是有份。”

    船队上一片死寂,有一些人拿眼看脸气成猪肝色的韩炳德……徐子先当着他的面拿钱出来激励江防营的官兵,韩炳德身为统制却也不能拦着,总没有道理拦着犒赏官兵?这个状告到京师两府也告不赢。

    战时宣布赏格,激励士气,原本就是很正常的办法。

    如果江防营好好驻扎着,徐子先无原无故的跑去犒赏官兵,那满可以说徐子先邀买军心图谋不轨,在战时,这样的行为可是没有人能挑的出毛病来。

    一片死寂中,突然有人高声道:“上次开拔,就是世子给的赏钱,别的人我不信,世子的话我信得。世子放心,我一定划好浆,叫上前就上前,叫退后就退后。”

    韩炳德拿眼死盯着这个营兵,却是有更多人嚷嚷道:“世子放心,俺们一定效力,江上那帮狗日的,我们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徐子先扭头对陈正志道:“兄长看到了,军心其实可用……”

    陈正志默然点头,一次犒劳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看来是此前徐子先就先结了善缘,得了江防营官兵的信任。

    对徐子先来说,他练兵不会练江防营这样的兵,刁滑难制,营制混乱军心败坏,要花十倍的功夫来整治。

    但不管怎样稀烂的营伍,阵前激励,总会有些效果。

    徐子先对陈正志也是做了一个明显的眼色,提醒这位老实的未来大舅哥,对这些老油条的话,听听就算了,没见他们主官就在一边气的发猪头疯,这些营兵都毫不在意?

    就算先开口的那个,韩炳德了不起打他一通军棍,那算什么,下手的还是自己人,皮伤肉不伤,然后兴高采烈的领着两贯钱去喝酒,院子里玩姑娘。

    这帮厢军,除了少数顾着家小的老实人,多半都已经是行伍中的老油条了。

    细雨之中百余牙将依次上船,秦东阳和李仪不放心,特别赶过来送行。

    刘益也是要跟上船,这一次徐子先没有同意。

    他的身手已经不同于几个月前,和普通的牙将也相差不多,身边有一群护卫在,没有必要叫刘益跟着。

    “南安的事,要请诸位多加小心。”徐子先看着众人,毫不避讳的说道。

    李仪道:“请世子放心,我们一切如常。”

    秦东阳只是很沉稳的点点头,大将之风俨然显现。

    徐子先没有再多说什么,率先一步登船,木船上很是湿滑,还好铺着稻草,徐子先上船之后,一个江防营的兵官递过来一件稻草织的蓑衣,替徐子先披上。

    更多的牙将从人一起上船,陈正志与徐子先同在一船,几个昌文侯府的牙将显然都是好手,上船之后开始摆开船头和船尾的床弩,检视机栓,同时将沉重的重箭放入弩机的机槽。

    高时来和田恒两人各在一艘船上,吴畏三和金抱等人也是各领一艘船。

    十来艘船上很快站满了精强孔武的牙将,各人都先把弓箭用油布包着,细雨中可以张弓射箭,床弩也不太受影响,但还是盖上油布,作好准备之后,一旦接敌,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以箭矢反制。

    远处的江面上有几十艘小船,有的船是明显的渔船,不管怎样的天气渔船都不会少。

    还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面和江滩边缘打着转,相隔数里开外,在细雨中看不清楚,只能移近了再说。

    江滩边上的鸭群发出嘎嘎的声响,大片的鸭群在水面上来回移动着,不少鸭子展开五颜六色的翅膀,划动脚掌,在水面上类似舞蹈般的飞舞着。

    在浆手们的吆喝声中,徐子先所在的船队开始离开浅滩,向着远方的闽江上游缓缓驶去。

    在下游的近闽清一方的江面上,一艘硕大的花船停泊在江面之上。

    细雨拍打着花船的乌蓬,徐子威盘腿坐在船首处的软榻上,身子斜倚向后,一脸悠闲的看着浩浩汤汤的大江。

    远方的船队驶向了谷口镇的江面,由于距离较远,看起来模糊不清。

    “不能再驶近一些吗?”一旁的徐子文有些急燥,摆弄着膝前长袍上的障刀,忍不住发问。

    这是一柄极为华贵的上等兵器,精钢打造,千锤百炼,是福州有名的铸刀大师所出的精品,刀身狭长锋锐,刀鞘用的是上等乌木佩饰了宝石,刀柄处也是镶嵌着宝石。

    徐子威到底是正经武人,看不惯这柄刀花里胡哨的样子,也是可惜这柄锻打的相当出色的好刀被弄成这般模样,简直是名珠暗投……六弟的心思徐子威也明白,徐子先的文章出色,也还罢了,武事上将赵王府的兄弟俩人远远甩开,这令得心高气傲的徐子文相当不满,这一次听说徐子威要来观战,徐子文不由分说的也要跟来,好在他们坐着船远远观看,不会有什么风险,赵王也是同意了。

    徐子威略觉不满,原本他是要跟在浦家的部曲一起行动,这样能最直观的参与战事,现在这样,只能算是一个旁观者,效果要大打折扣。

    但父王吩咐,徐子威也不能拒绝,同时他也明白,兵凶战危,真的打起来时,自己未必能真的完全无事。

    “明达就真的带人去谷口了?”徐子文于兵事还是相当懵懂,看着远向上游的船队,一时还想不明白。

    在徐子威身边有一个中年男子,其仪表相当出众,两眼神采湛然,听到徐子文的话,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徐子先也是置死地而后生……适才看到了,他带走的百余牙将,应该就是河口之战时的精锐。应是其父徐应宾留下来的好手,全部数字差不多就是这些人。留在南安的就是秦东阳和新编的团练武卒,一路攻,完成安抚使司给的军令,一路守,只要不被破镇或攻破武卒军营加别院,他的根基就没有大损伤。六哥儿,不得不说,你这堂兄弟还是颇为狠辣,此前蒲家一直放风声,希望能压的他不战自溃。看看没有起效,又运作了安抚使司给他下令札,叫他带兵出击,希望能彻底击跨他,结果徐子先却是毅然率部西向,谷口一带,蒲家放着几十艘船,二三百人,怕是不够徐子先打的。”

    徐子文面色苍白,说道:“若是这样,其能不能击破上游,回师救南安?”

    “他还哪有什么底牌?”徐子威不以为然的道:“南安团练,编练不到四个月,兵器也一般,普遍没有束甲。蒲家的人,最少有过百领铁甲和大量的锁甲,皮甲。明达把精锐牙将都带走了,军中没有老练的悍将镇守,新编武卒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要说明达这几个月能招致多少成名的武师,我不觉得他有这个能力。”

    “还是招了一些人的。”中年男子这时插话,完全不顾忌徐子威的脸色难看。

    这人叫李谷,是赵王的谋士之一,或者说是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接近谋主的地位。

    这一次赵王府的两个公子过来观战,徐子威是未来的赵王,徐子文的地位也相当重要,李谷对徐子先也相当好奇,故有此行。

    李谷淡淡的笑道:“三公子其实是知兵的,新兵要有宿将老成,才镇的住,指挥如意,发挥作用。徐子先这几个月,陆陆续续也招罗了一些武师,比如漳州的张虎臣等人,这些人应该没有随行,还是留在武卒队中指挥。不过这些武师也并不算太出名,能力怕是有限,应该是南安侯府能招募到的成名武师中的极限了,当然不能和赵王府相比。”

    “就是了。”徐子威放松下来,笑着道:“一千六百人的武卒团练,面对的是蒲家的两千好手牙将和江湖刀客,加上一千多地方上的好勇斗狠的无赖游侠,我看等明达从上游下来,只能看到一片火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上论战

    “他不会留什么后手?”徐子文还是有些怀疑,不管怎样,这几个月来徐子先展现出来的能力不止如此。www.uu234.net

    “后手是有能力的人不屑留,没有能力的人,无能为力。”李谷笑意温和的道:“六公子要记得这话,有能力时对敌,要以狮搏兔,不留后手。没有能力,欲留后手而不得。只有实力不足,才会希望以狡计获胜,而如果势强的一方也用计,势弱的一方就相当困窘,只能被牵制利用,而没有什么机会反制……”

    “我懂了。”徐子文悚然的道:“蒲家到现在为止,造风声,借势,使计,都是用各种手段削弱南安那些的意志和决心,分散他们的力量。”

    “是喽。”李谷道:“蒲家的人是商人出身,总是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来拿下敌人。这一次如果不是南安侯府的团练捐把他们逼急了,这帮人是不会轻易出手。”

    徐子威没有出声,和父王详谈过后,他对蒲家的那些力量并不是太重视。

    和朝廷相比财力,蒲家算什么?

    和朝廷比兵力,蒲家又算什么?

    无非是赵王还要利用蒲家,不然一封密奏呈到京师,三天之后就能在福州把蒲家连根拔除。

    对这样的外来的色目商人世家,大魏的贵人们,从来都是从内心深处鄙视。

    当然徐子威此时万万想不到,若干年后,打开福州府城,协助东胡人杀光大魏宗室的,就是他一向瞧不起看不上的蒲家……

    “发动了。”李谷突然精神一振,指着对岸道:“岐山盗动了。”

    岐山盗是蒲家整个计划里第一轮动手的势力,当然只是虚张声势,岐山盗受到严厉的约束,禁止在福建路引发大战,以免牵连大局。

    徐子威看了一眼,岸边传来火炮声,短短时间内火光冲天。

    但仔细看去,江面只有几十艘小船,并没有太多船只,岐山盗最多出动几百人,而且多半没有上岸,只在岸边虚张声势,打放那些没有用的火炮,并且在江边纵火。

    “闹腾的很。”徐子威镇定的很,颇有大将之风的道:“陈于泰不知怎么回事,明达杀了他的兄弟,他居然真的忍的住。”

    “此事三公子莫问。”李谷道:“很可能与京师大局有关。”

    徐子威闻言一震,知道是自己即将去京师,李谷这才稍微透露一点风声给自己知道,也可以证明,京师真的是龙潭虎穴,连自己的身份,也要多加小心。

    “五大盗中的东海王王直,近来多在天津到登莱外海活动,常驻于辽东的诸岛之上。”李谷的消息来源和情报层次肯定比徐子威高的多,当下又道:“王直较为忠义,一直想要招安,五大盗中,他的实力也是较强一个。若不是此人,蒲行风等域外的海盗,不知道要祸乱我大魏百姓多狠。”

    “小侄知道了。”徐子威毕恭毕敬的道。

    李谷点点头,下令船只往上游去一些,这时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虽然冬天天黑的早,但江面上还是相当明亮,侯官那里的人未必不会看到这艘船,太碍眼了些,事后被查证的话,会有相当多的麻烦。

    船只渐渐往上游移动,侯官县那边的大火燃烧的越来越厉害,冲天的光焰之下江边无数百姓奔跑呼叫,哭叫声震耳欲聋。

    徐子文略觉不忍,为了针对徐子先一个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的父王,安抚使,制置使,这些大人物就放着百姓的疾苦不管?

    但只是一念如此,想到徐子先那般讨嫌,还有陈文?之意相当明显,徐子文的内心就如同被毒蛇嘶咬般的疼痛,而且到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显得虚伪无聊,只会被徐子威所笑,事后父王若知道了也难免失望,徐子文咬了咬嘴唇,终于是将心底深处的话压了下去,也是若无其事的透过船窗,看向窗外。

    ……

    一艘艘小船如离弦之箭,突然从闽清江边的芦苇深处冲出来。

    也有一些大船,数量不多,被小船裹挟着一并冲出来。

    大量的船只象成群的蝗虫一样,一下子把整个江岸给盖满了。

    沿江的打渔人,放鸭人,这一下全部划动小船紧急逃开,这一次可不是如此前那样,三三两两的小船在骚扰和试探。

    所有的船只上都几乎站满了人,黑压压的成群结队站在船上,手中的兵器太过密集,象是长出来的钢铁材质的灌木从,叫人触目惊心。

    大片的贼众聚集在一起,他们开始发出阵阵骇人的叫喊。

    还有成片的人说话叫喊的声浪,笑声,骂声。

    这些匪盗可能是知道了南安这边的动向,对留下来的刚编训的团练武卒丝毫不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只要他们冲上岸去,向着武卒所在的军营杀过去,那些吃兵粮饭还没有半年的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新手肯定顶不住劲,只要杀散武卒,除了蒲家许给的巨额奖励,蒲家还有话在先,尽可以在南安镇上尽情的烧杀抢掠,最好是把整个镇子夷为平地。

    这样的事这些匪盗当然最乐意去做,他们现在已经血脉贲张,情难自禁。

    “哼。”徐子威在船上看了一眼,见到那些贼众把手中的兵器胡乱挥舞,不禁道:“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蒲家暗中养的武师,刀客,还是不错。”李谷指向另外一边,大约是有二百余艘大小船只,数量极多,处于中间位置,上面的刀客和武师比较安静,虽然持?竖矛,手中也拿着各色兵器,但相较此前船只上游侠无赖们的混乱无序,这边船上的秩序就要好的多了。

    “也就靠他们了。”徐子威很内行的道:“不过我也怀疑,南安团练能不能结阵而战?”

    “看他们的反应了。”李谷说道:“若想镇子不受损,就得在江边结阵,不能击其半渡,也不能叫人上岸从容布阵。若是保险起见,多半是缩在镇上的侯府别院和兵营里,借着围墙安抚住军心,以免一接战就崩溃掉。”

    “李先生觉得秦东阳会怎么做?”

    “不好妄下判断。”李谷摇头道:“现在是兵分两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老实说,我也不能确定徐子先是不是真的上了船往谷口去,就算其从谷口紧急赶回,也不是没有可能。兵法之道,变幻万千,我们还是从容旁观最好。”

    这老狐狸当然不会说过头的话,半个时辰内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说的不对,当然会影响李谷自身的权威,徐子威表面叹服,内心却是有些不屑。

    徐子威断然道:“我看秦东阳应该不会蠢到在江边列阵,镇上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要团练保有七成以上,大营不被端了,福州府城里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当然,能不能守住,我看也是悬的很。”

    徐子文和李谷都没有出声,徐子威自负兵法出众,武艺过人,有时候说话真的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很快就会有结果。”李谷身为王府谋主,倒是不必要给徐子威留面子,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我们等着瞧好了。”

    ……

    逆流而上,船行不快,但徐子先等人还是很快接近了谷口镇方向。

    大片的黑烟笼罩着不远处的镇子,这里高炉极多,熔炼生铁的铁场也是极多。

    大量的精铁和生铁被源源不断的从闽江和连江运走,到福州,漳州,当然还有泉州。大魏境内,闽铁行销天下,从港口运往北方的闽铁一年最少有五千万斤,原本只有汀州有铁场,现在建州,邵武军和兴化军都有铁矿山开采,并且有大量的高炉和铁场。

    当时文人的记录中,高炉林立,吞吐焰火,喷薄浓烟,这是相当壮观的景像。

    早期工业化的标志物,包括日本这种后发工业化国家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纱锭的数量,一个是钢铁的产量。

    其余的工业会以附属的形式逐渐出现,决定工业国家的基石,就是钢铁和纱锭的数量。

    现在大魏的生铁产量应该在一亿斤以上,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庞大,其实也不过就是五万吨,连工业化国家的门槛还没有进去。

    加上大魏庞大的人口,生铁数量都严重不足,更不要说精铁和粗钢产量。

    徐子先估计粗钢产量不足千吨,这个数字和真正的工业化国家相差太远了。

    十八世纪时,英国的粗钢产量就有万吨以上,十九世纪的美国粗钢产量就有三百多万吨,日本明治维新后不到十年,钢产量就有三十万吨了。

    当然,徐子先从诸多情报来分析,在这个时空,现在的欧洲国家才刚走出中世纪不久,大航海时代刚开始。

    天方国仍然有强大的实力,另外蒙古人还在中亚和西亚残留着若干游牧国家,面积庞大,但经济文化都十分落后。

    这是一个奋发进取,就可以大有作为的时代,而大魏在此时却深陷外敌威胁和内乱之中,真是一个令人吊诡的时间节点,可谓天不佑华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箭雨

    细雨不停,披着蓑衣的徐子先按着障刀站在船头,心思却根本没有用在眼前这一场战事之上。

    谷口这里应该是疑兵,但安抚使司的命令不能不理,迅速沿江扫荡,然后上陆便是。

    一整套的战事计划早就拟定完成,底下的事就看各自的发挥。

    徐子先不觉得几千乌合之众会是自己和南安团练的对手,他对此有绝对的信心。

    眼前的芦苇荡中明显有一些小船在游荡,看到有水师船只过来,这些小船也在开始集结。

    “是不是这里?”徐子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身边的金简。

    “就是这里了。”金简很肯定的道:“我带人哨探过多次,有大哨船五只,小哨船十来只,人员三四百人左右。”

    大哨船和小哨船都是对水师船只的统称,都是近岸巡哨用或是在海上交通消息,交流人员或物资时使用。

    大哨船有单桅硬帆,配八浆,顺风时借用浆手之力,在海上飞掠如风。

    厉害的老渔民能靠着这种十来米长的小帆船直抵澎湖或东藩岛。

    小哨船就是平底木船,两桅,前桅短后桅长,长十米,四浆。大哨船一般在沿岸辑私,检查渔民,小哨船虽然有桅有帆,其实就是浆船,水师大船上会备几艘,闽江上的渔船与之相同。

    这两种船都是战船,如果在福建水师编制内就多半有床弩,也有的大哨船上备有铜炮,威力小,但吓唬走私渔民相当管用。

    芦苇荡里的大小哨船也是越聚越多,渐渐往江防营的福船聚集过来。

    江防营的福船长三十二米,是专备的江防战船,船头有冲角,还包着铁,前后都有床弩。但在不经训练的厢兵手里,也就徒具其形,经常有福船被海上或江上的群盗撵着直跑,这种船比小船还笨重,如果风向不利,被大小哨船围攻的情形也不少见,闽江两岸的人在前些年经常看到岐山盗围攻江防营的福船,纵火是最好的办法,在群盗围攻下厢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一艘艘福船被纵火点燃,海盗们狂笑离开,留下火炬般的福船在江水上方熊熊燃烧,四周是游水逃命的厢军。

    这种景像给了大小哨船上的人一种心理暗示,他们并不感觉迎上来的福船有什么可怕,尽管他们的任务就是诱敌。

    两边很快接近,水师营的人在呼喝声并没有变阵,还是以一字长蛇向前冲。

    徐子先不打算与眼前这些人纠缠太久,他本人立在船头不动,但高时来带着几个人立刻把他挡在身后。

    很快有箭矢破空声袭来,对面的几百人和几十艘船都是乱糟糟的,在距离四五十步的时候,群盗开始向这边射箭。

    在弓弦的崩崩声响中,大量的箭矢飞掠过来,很多箭掠过半空,直接落在了水里,也有一些箭矢落在木制的船身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一个划浆的厢军大约中了一箭,哎哎叫了几声,徐子先回头看一眼,见那个厢军脚掌上落了一支箭矢。

    一群浆手都慌乱了,看样子想停船,徐子先厉声道:“两贯钱还要不要了?都是长卵子的汉子,一轮箭你们就怂了?有我在,你们怕个鸟!”

    喝骂声此起彼伏,金抱一和吴畏三等人都是老资格的牙将,在岐州也经历过上万人的战事,眼前的这场面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小阵仗,倒是不怎么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喝骂下,倒是比统制韩炳德的鼓励还管用,浆手们继续向前,与此同时,各船上的床弩也开始拉动射发。

    五十步左右的距离,需要两个壮年男子拉动的床弩的威力极大,第一支弩箭就直接射中了一艘小哨船的船头,除了打的木屑横飞,小儿手臂粗的弩箭继续向前,在小船前方打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这船当然废了,水流狂涌上来,船上的人只得一个个跳下水去。

    在冬天的闽江,气温也是很低了,入水的人穿着衣袍靴子,手中拿着兵器,下水后就狼狈不堪,只能尽力在水中扑腾,水性再佳的人,在浩浩汤汤的江水之中是不是能挣出性命,也是难说的很。

    没有人顾及这些人的死活,高时来左手持盾,右手持障刀,大声喝令座船继续往前撞上去。

    江防营的厢军还是头一次跟着这些悍勇的武夫与敌交战,再看自家统制,第一轮箭矢射过来的时候,韩炳德已经缩在低矮的座舱之中,再也不敢冒头。

    两相对比,实在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床弩陆续击发,十余支重箭带着恐怖的声响射向对面,由于距离太近,已经不到四十步的距离,对面的小船又蜂拥而至,排的太密,简直就是现成的靶子。

    一支支重箭过去,被射中的小船几乎全部受损,并且在短时间内就沉没下去,更多的匪盗狼狈落水,在水中下饺子一般的挣扎扑腾着。

    也有床弩射中人身,那场面就太过惨烈了,粗若无臂的重箭被重力弹射,直贯人体,被正面击中的人上身和下半身都几乎被射分裂开来,大片的血肉瞬间飞向半空,整个人断成两截,弩箭还有相当强的余力,继续射穿多人,都是死状凄惨,当最终一人被弩射射在船体上时,四周的人几乎都哑然无声,哪怕是发射弩射的侯府牙将也是有些楞征住了。

    徐子先心中也是凛然,他曾经对弓箭有过偏见,毕竟在他过来的时代弓箭已经是小众非主流的运动,玩弓的人不少,多半是跟风,很多人买的弓箭直接放在家里吃灰,去弓箭社年轻人并不算多,和玩游戏的青年人相比,弓术等小众运动的参与者数量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在枪械面前,弓箭已经成了落伍的东西,除了少数用反曲弓打猎的深度爱好者,弓箭的实际用途已经为零,甚至可以说是小孩子的玩具。

    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玩具弓箭,这给人的心理潜意识带来强烈的暗示。

    最少在穿越之初,徐子先对弓箭的态度也是较为轻视,虽然他后来认识到弓箭还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兵器,开始奋起直追,但直到今天,他才认识到弓箭之威。

    床弩的杀伤力,绝对不在早期的火器之下,甚至早期的火器还不如弓箭,火器能够推广开来,主要还是因为弓手的培养要好几年的时间,而一个农夫从第一天接触火绳枪到熟练使用,一个月时间就够了。

    徐子先感慨的时间很短,短短时间后他开始屏息静气,头脑中去除掉所有的杂念。

    缓缓拉开长弓,感觉着两臂施加给弓臂和弓弦的力量,十个力的制式强弓在徐子先手中已经真的如玩具弓一样,拉开的时候感觉相当的轻松,甚至感觉力道偏软。

    如果他的劲力再进一步,徐子先会叫人制作十五个力甚至二十个力的真正的长大硬弓,但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

    金简,金抱一,吴畏三等人也纷纷张开弓箭。

    江防营的弓手也有样学样,开始搭箭张弓。

    对面陆续还是有箭矢射过来,但已经不成章法,强弩单调的击发声已经催毁了他们的抵抗意志,和事前判断的一样,眼前这些无赖游侠就是一群混帐,欺负良善,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这些事他们很擅长,遇到厉害的对手时,他们就很难坚持,稍有不顺,就会全盘崩溃。

    徐子先终于将手指松开,一支三、棱箭尖的轻箭疾速飞掠而去。

    以徐子先现在的箭术,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几乎没有射空的可能。

    如果他能回到现代社会,凭着更优良的现代弓箭,百步之内。射 矿泉水瓶,五十步连珠射可乐瓶,这一类的表演,也是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他的射术和现代顶尖的弓箭运动员差距还是很大,可能在这个时代的射术强手在几百年后也会是运动员级别的强手,也可能还是差一些。

    徐子先的箭矢在眨眼之后飞掠至四十步外的一艘小船上,将一个正划浆的浆手射了个对穿,四十步的距离,十个力的强弓,对方又没有披甲,简直是比打猎还要轻松的多。

    三、棱尖刺穿过对方的喉咙,带出血雨和碎肉,徐子先眼看着那个三十来岁的贼众一脸愕然,两手捂着喉咙,似乎是没有考虑过自己要中箭的事,想拔,又想捂着伤口,在犹豫的短短时间里这人呼吸开始困难,脸色变得铁青,嘴里似乎在发出赫赫的声响,很快他站了起来,在小船船尾转了一圈,然后整个人栽倒在了水里,溅出大片的水花。

    徐子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接着又拉开弓箭,短短时间的瞄准之后,他将第二只箭矢也射了出去。

    所有侯府的牙将们都在射箭,大片的铁箭不断的如暴雨般的泼在对面,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对面最少被射死射伤百人,活下来的都拼命划动船浆逃跑了,有一些感觉跑不掉的,在原地晃动的船身中高举两手选择投降。

    没有人理会他们,福船的尖端冲角包铁,直接冲入小船正中,徐子先等人继续开弓射箭,将那些活着的人一一射死。

    面部,胸口,穿喉而过,射中肚腹。

    无人可以幸免,不少小船被福船直接撞翻顶翻,未被弓箭射中的匪盗也全部落入水中,整面闽江的水面都沸腾起来,无数人在江面上扑腾着。

    徐子先没有理会,继续搭弓射箭,这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实战检验箭术的机会。

    还好,当福船触动到浅滩,不能再前行时,徐子先发出六箭,射中六人,无一落空。

    看看身侧的高时来,这个少年牙将一脸沉毅之色,大将风范相当明显。

    金简等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已经是第二次上战场,他们的表现已经比河口之战时要出色的多。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滩

    徐子先长笑一声,将弓箭收起。www.uu234.net

    尽管杀死六人,他心中并无不适,毫无愧疚之意。

    这些匪盗,平时就是作奸犯科,没有一个良善之辈。所犯之事虽然没有死罪,但欺男霸女,多行不法,今次聚集来袭,死不足惜。

    对杀这样的人,和杀鸡屠狗,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不觉间,徐子先的心态也是发生了转变,第一次河口之战时,看着人被斫头后的脖颈,身上沽沽流淌的鲜血,面色狰狞的首级时,徐子先还感觉相当不适,甚至有要呕吐的感觉……这并不是夸张,当一个从未见过那样场面的人初次经历时,有不适感才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事后十余天时间,徐子先每次吃饭时都仿佛能闻到血腥气,但他强忍不适,与所有人照样谈话说事,将那些负面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到这一次时,尽管鼻间还是闻到强烈的血腥味道,徐子先已经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了。

    徐子先从福船船头跳下,雨几乎已经停了,所有将士陆续下船,小心翼翼的用准备好的干布抹干净弓箭上沾上的雨水,然后把弓箭放入插袋,好生保管起来。

    对武器的重视也是极为重要的课程,看起来身边的牙将们都学习的不错。

    吴畏三和金抱一两人围了过来,金抱一脸上满是不屑之色,他指指身后,对徐子先道:“世子看,韩炳德吓惨了。”

    江防营的人其实也差不多,现在那些浆手才站起来,一个个面无人色的看向四周。

    江面上还有扑腾的人群,不少已经淹死了,尸体顺着江流往下飘浮着。

    到处是破损的大小哨船,无主的小船也是顺流而下飘浮着。

    流血的尸体还在沽沽流淌着鲜血,一缕缕鲜血流入江水中,将半个江面染红。

    “韩统制。”徐子先笑一笑,说道:“淹死的贼众砍下首级,一颗脑袋值五贯钱,俘虏可以押到采石场,铁矿场换钱,那边的官吏会很高兴,还能得个不小的人情。”

    韩炳德原本吓的发抖,徐子先这么一说,他立刻镇定下来,对那些发楞的厢军们道:“还在等什么?赶紧捞人,砍首级!”

    厢军们也省悟过来,他们可能是从未打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水战,对面的贼众无一战之力,这是很新奇的经验,他们一时都没有醒悟过来。

    福船赶紧调头,浆手和弓手一起合作,将一具具尸体捞上来,把扑腾挣扎的贼众用挠勾给勾上来。

    在骂声中,厢军们开始剁砍人头,甚至为了省事,还活着的也一并斩首,韩炳德在怒骂着,卖活人也是一笔大财富,不能轻易浪费了。

    徐子先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不再理会这些人,大步向前而行。

    江边全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浅水区也能停泊小船,很多贼众的小哨船原本就藏在漫长江岸边的芦苇荡里,涉过及膝深的浅水区后还得趟过淤泥区,最终踏上江滩,往岸上攀爬。

    百余人都相当沉默,默默跟在徐子先身后往上攀爬。

    金简等人则是一直护卫在徐子先身侧,高时来手中的盾牌一起高举在徐子先的身侧。

    夕阳斜下,这个时候如果有暗中射来一支弩箭,对众人来说就是不可饶恕的疏忽。

    徐子先本人倒不是很在意,那些无赖游侠要是有出息,刚刚在江上好歹要做出一些象样的抵抗,而且就算有悍勇之徒潜伏着,在昏黄的光线下想在几十步百步外射中徐子先,也几近于痴人说梦。

    踏上江堤之后,鼻间就是迎来一阵焦糊的味道,这也是谷口镇特有的气味。

    从谷口到南平一带,由于雪峰山脉有铁矿可采,四周十几个镇子到处都是炼铁的高炉,气味当然难闻。

    靠近这些镇子的山脉几乎全部是光秃秃的,成型的树木早就被砍伐一空。

    镇上的人也不乏抱怨,因为炼铁业的关系,现在镇上的居民想砍伐一些树木来烧炭取暖也很困难,日常煮炊的木料也相当难得,主要都是靠稻草,在福建一些炼铁的地方,草束价格比别的地方要贵的多,一捆草居然能买好几个铜钱,在荆湖南路和浙西路都是不可想象的情形。

    江堤边上杂草从生,灌木也是一从从的,都几乎有半人高。

    从南安,水口两处延伸过来的官道在谷口这里变得凹凸不平,这是常年由马车碾压造成的情形。

    昏黄的光线下,灌木边上有大群的骑士牵着马在等候着。

    张虎臣大步迎上来,向徐子先行了个军礼,脸上露出十分高兴的神色。

    张虎臣道:“适才江面上激战声很是响亮,属下心里也委实有些担心,还好有老金老吴他们跟着,料想不碍的……”

    吴畏三笑道:“适才我们可是没出什么力,世子自己亲自射死了六个匪盗。”

    金抱一脸上兴奋之情未消,挥了挥拳头,没有出声。

    自打老南安侯逝世后,侯府的牙将普遍消沉下去,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更远大更光辉的未来。

    “闲话不多说。”徐子先道:“马匹都准备好了?”

    张虎臣道:“多出一百匹马,提前向各大商家暗中求助,倒是都备好了。”

    “有损伤的话,照价赔给他们就是。”徐子先微微皱眉,张虎臣身后有不少空着鞍的马匹,但只有十来匹算是合格的战马,其余的看起来健壮,其实都是杂马。

    福建养马原本就少,只有大商家的护卫和镖师队伍需要好马,一般的百姓家就是养骡子或毛驴,能养的起大牲口的已经算家资不错的中产了。

    战马和杂马完全不同,战马体格更大,腿更粗,承载能力更强,马也经过训练,不会在战场上轻易的造成混乱和成为惊马。

    杂马个头偏小,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很容易在战场上受惊。

    就算这样,能弄到一百匹马也是相当的困难,还是现在侯府有这个面子,林定一等镇上的大商家都是极尽全力的帮忙。

    “上马。”徐子先没有多说什么,张虎臣令部下武卒们将马匹一队队牵过来,跟着徐子先的牙将们纷纷上马,并且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上。

    这是强加版的一都骑兵,除了张虎臣和骑兵武卒外,所有的擅长骑马的牙将和精心挑出来的武官都被挑选出来,与一都的骑兵在谷口会合。

    “距离南安十三里。”张虎臣道:“我们半个时辰内可以赶到。”

    “开始了。”金简突然指指前方,说道:“火光。”

    众人都向南安那边看过去,隔着十来里路当然看不到什么,但可以看到江边火光大作,无数团火光在江边方向冒起来,看起来声势相当的惊人。

    与此同时,也听到喊杀声响了起来,听着动静,最少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蒲家真是下了血本。”徐子先冷冷一笑,对部下们道:“不要再耽搁了,出发吧。”

    陈正志在一旁感慨道:“大魏居然乱成这般模样了,在我小时候,可万万想不到一个色目商家敢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事。”

    “这是家有内鬼,才会召来外贼。”徐子先道:“人必自侮,而后才会为外人所侮。”

    陈正志颇有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为人端谨,是个方正君子,现在还拜在吴时中门下,身上儒学气息浓厚,对眼前的事,当然是相当痛心。

    徐子先却并不在意这些,他现在关注的就是这一场战事的结果。他知道不仅是谷口这里有疑兵,在侯府县治附近的江面上也有大量的小船出没,在谷口这里放的人不多,主要是蒲家不能确定徐子先会不会亲自带人前来。虽然有安抚使司的大令,徐子先也完全能派出牙将前往谷口,凭此一条不能说徐子先抗命。

    所以留在这里的多是一些杂鱼喽罗,根本不堪一击。

    如果蒲家能确定徐子先会冒险西向,将主力放在这里,袭杀徐子先肯定是最优先的选择,而在不能确定的情形下,优先攻击南安也没有错。

    只要击溃团练武卒,对南安造成严重的破坏,徐子先的团练职位必不可保,甚至南安团练也多半取消掉。

    这样蒲家也就出了口恶气,对色目商人造成的压迫和对蒲家的不满,当然也就一并解决掉了。

    说起来蒲家还真是骄狂,只是因为设卡收捐就出动几千人,不惜成本的对南安团练打压。而福建路的高层还有人尽量配合,徐子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怒火滔天。

    大魏天下,当然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用这种政治手段内耗不停,进而毁坏成现在的这般模样。

    骑兵群动了起来,一小队哨骑策马在前,防止陷井,埋伏,大队人马以三骑纵队的骑阵形式,紧随于后。

    ……

    “秦东阳还真是设阵于江滩之上?”徐子威面色铁青,神情十分难看。

    大片的船只突然聚集出现在江面上,用时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每艘船上最少都是十余人,算算江面上的大小船只有三百多只,几乎给人遮天蔽日的感觉。

    当然这些船最大的也就是福船,普遍还是大小哨船为多。

    甚至有很多就直接是渔船,两只浆划动着,上面坐着十来人,船只吃水、很、深,船上的人都不敢乱动。

    “近四千人。”李谷看了眼一脸震惊的徐子文,再看看面色难看的徐子威,忍不住微微摇头,王府之中推崇的这两个公子,一个过于柔懦,一个刚愎自负,严格来说,都不算好的主上人选。

    赵王其实也是富贵出身,性格骄纵,只是擅长掩藏自己,论起才干,能力,胸襟,似乎也只是平常人,只是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海量资源而已。

    江上贼众逐渐集结,大片的船只开始涌向北岸的南安江滩。

    在江滩有很显著的建筑群落,那是刚刚修筑还没有完工的码头栈桥区,很多贼众优先冲向这里。

    在接近江滩的时候,很多贼众扔出手中的火把,江岸边有绵延不断的芦苇群,火把扔过去之后,枯黄的堆积满地的杂草和枯黄的芦苇开始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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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陪孩子,紧赶慢赶算赶上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堤列阵

    “这帮游侠儿打下手还不赖。www.uu234.net”李谷笑着评价道:“这帮家伙,破坏之力了得。”

    但徐子威和徐子文却是没有什么心思听他说笑,两个赵王府的贵公子已经顾不得说别的话了。

    事实上李谷自己也很快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也被江滩上的军队所吸引了。

    相比贼众们混乱的喊叫声,江边的军队显得沉默而凝重。

    南安团练的徐字大旗是最显眼的大旗,也是徐子先的将旗。十余米高的大旗被一个矮壮的旗手高高举起,被江风吹的尽情招展开来。

    一千五百余武卒在江边摆开了一个硕大的横阵,一个营居中靠后,两个营居于左右,位置靠前。

    中军就是主阵,大旗之下,是穿着青色武官袍服,戴红色铁盔,手持障刀和盾牌的秦东阳,左侧的一营,是同样装束,手持两只短矛的葛家兄弟。

    另一个营,则是手持两柄障刀的刘益押在阵前。

    所有的武卒,皆穿红色短袍,戴笠帽,少量的武卒有铁盔,多半是刀牌手,站在队伍最前。

    前排的武卒皆在红袍外罩皮甲,由于价格昂贵,且民间数量稀少,只有不到二百人的武卒穿着皮甲,而且多半是半身甲,只能保护上半身,对腰部以下没有防护。

    江岸边成了红色的海洋,武卒们手中的刀枪在闪烁寒光,星星点点,时明时暗,似乎令人如在梦幻之中。

    落日残阳之下,江边火光四起,贼众们的呼啸呐喊声压住的江水流淌的声响,犹如加强的江风,也似鬼怪嘶鸣,在镇上到处响起锣声,那应该是铺兵,更夫们提醒百姓及早逃避。

    但南安百姓又能往何处跑?

    往福州府城的侯官县的江边也有喊杀声和火光,西边的水口和谷口也一样混乱,往北方逃倒是一个办法,但仓促之间,拖妻携子在夜里逃命,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不容易下的决定。

    在江边的团练武卒们,一时间俨然成了定海神针。

    看到武卒们在江边列阵,并没有放弃镇子的意思,很多人都镇定了下来。

    林定一,张明亮等大商家都站在镇口,他们的马车已经套好了,各有都有护卫在身边等候着,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带着主人往北边奔逃。

    绕道几十里逃往南安县城,大约也就安全了。

    “一时半会怕还不碍事。”张明亮对林定一道:“看样子秦都尉还是舍不得江边的港口码头,那可是几千人花两个月时间造出来的。”

    “也不一定是秦东阳。”林定一的脸色很难看,江边的栈桥码头和仓储区是各家凑钱修筑,花费已经超过十万贯。

    对福建路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连大府杨世伟和知县张天胜都过来观摩过,毕竟这一片地方聚集了几千人,治安,瘟疫,都是大问题。

    看到码头工区井井有条,卫生保持极好,所有工人都吃的饱,穿的暖,杨世伟对徐子先和各大商家的观感都是很好,连带着对南安商会也赞誉有加。

    这一片地方,要是被袭来的贼众给毁了,不要说徐子先,连林定一等人也象是要吐血般的难受。

    “然而多半白搭……”张明亮苦着脸道:“一千五百武卒,未历战阵,只训了四个月不到,武器一般,铁甲不到十领,皮甲二百领,想和三千多近四千匪盗刀客交战获胜,除非是奇迹。”

    “但愿有奇迹。”林定一喃喃的道:“现在奇迹还少?”

    ……

    蒲寿臣坐在摇摆不定的福船之上,四周是涮涮流淌的江水,他没怎么坐过这样的小船,船身上人很多,叫蒲寿臣时不时的担心会翻船,强烈的晃动感使他晕眩,感觉就更难受了。

    身体虽然难受,精神倒是亢奋的很。

    蒲家这一次出手,蒲寿高下定决心当然是最大的原因,其次就是蒲寿臣不遗余力的劝说家族中的长老。

    南安团练象是一根钉子,深深插在蒲寿臣的心口深处,刺的他呼吸困难,夜不能眠。

    不把徐子先和南安团练拔除掉,这根刺就会越来越粗,直到扎的蒲家人都受不了为止。

    损失的钱财只是小事,失掉的面子才是大事。

    除此之外,徐子先的坊布生意也威胁到了蒲家布匹生意的垄断局面。

    昌文侯府相当痛快的合作,已经显现了福建本土商人想要与色目商人对抗的大局。

    这种大局对蒲家当然不利,在此之前,福建路有限的坊织工厂,要么是蒲家直接自己开设,要么也是与蒲家合作。

    棉花和生丝的贸易,蒲家更是垄断了其中大半份额。

    徐子先异军突起,先是放了几千单脚踏机到农户,现在又在研制大型的畜力或水力坊机,一旦成功,徐子先在坊织业占的份额就会越来越大。

    以双方僵硬的关系来看,徐子先只会扩大与昌文侯府的合作关系,绝不可能与蒲家合作。

    南安侯府还有开钱庄的打算,以徐子先的财力和人脉,主要是崇高的声望,其开设的钱庄银号等金融机构,会把蒲家打的节节败退。

    甚至在附近几个镇,生丝瓷器精铁等生意买卖,徐子先都可以涉足,这也是宗室获得实权后的惯例。

    几个镇子的买卖对蒲家来说不算什么,但蒲家害怕影响到福建路,其家族生意,一半在福建,一半在江陵,在京师和其余几个地方的分号只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毕竟从对外贸易和工商业来说,大魏天下,江陵为第一,其次就是福建。

    蒲家也是担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他们居然敢在岸边列阵?”蒲寿臣和徐子威一样,也是被眼前的事给惊呆了。

    这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军营区和别院的情报蒲家早就有了,团练的营区和侯府别院都整修过,修筑了厚实高大的围墙,如果固守待援,也不能说团练就没有丝毫的机会。

    但现在秦东阳却是带队在江边列阵,这就令蒲寿臣相当意外,甚至有些愤怒了。

    “胆子好大。”蒲寿臣阴着脸,捶着船帮道:“一会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四老爷也不能掉以轻心……”负责指挥这一场战事的林凤山,是蒲家牙将的头目之一,四十余岁,曾经是大魏的营统制,在荆湖南路剿匪不利被免官罢职,差一点被问罪斩首。虽然得脱性命,家产财富一扫而空,蒲家有钱有势,他就只能依附过来了。

    林凤山是正经的禁军武官出身,眼光见解不是蒲寿臣这样的人能比。他知道麾下人马虽多,真正靠的住的就是蒲家潜藏在外的五百多牙将,多是悍勇无比的亡命之徒。而且经过林凤山的整训,军伍战阵之道好歹是入了门槛,其余的一千多江湖豪客,外路的土匪马贼,虽然强悍,个人武艺可能也不错,但指望这些人正面搏杀,闻鼓而进,鸣金而退,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一千多近两千的混混无赖游侠儿,也就只能呐喊助威,摇动兵器充个人场,填刀头怕都不够格。

    这一仗,如果对面的武卒如表现的那样镇定沉稳,未必能轻松拿下。

    “林兄还是太高看敌手了……”蒲寿臣不以为然的道:“我看他们也就是摆摆样子……”

    林凤山面色凝重,说道:“摆样子也好,真的沉稳也罢,最少敌阵如磐石这是真的。”

    “那这一仗怎么打?”

    “人多当然是照人多的打法……”林凤山微微一笑,说道:“秦东阳我知道,有名的武学宗师,不过百人敌和万人敌不是一回事,我算是他的前辈,这一次少不得要欺负他了。”

    “好,就看林兄的了。”蒲寿臣兴奋的道:“如果这一仗打赢了,林兄可以不必再继续在外头奔波,可以回蒲家任高职,俸禄优厚,我一定会向家主力荐。如果还想为武官,我会请求家主大兄出一笔巨资,替林兄洗清当年的冤枉,升官不敢说,恢复统制一职还有机会。”

    林凤山是有名的统制,当年前途不可限量,在兵部都曾经知照留名,如果能恢复统制一职,留在福建路,将来成为禁军一军都统制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要洗涮战败之事,必须得朝中有御史先上奏,然后兵部复核,这一切的关卡要打通可不是易事,也就是蒲家这样财雄势大,而且在朝中有很深厚人脉的大商家才敢有这样的承诺。

    林凤山精神一振,并不愿说太失自己身份的话,只是道:“事在人为,我会尽力。”

    蒲寿臣连连点头,他今天没有穿惯常的白袍,一身汉人衣束打扮,这当然是为了掩藏形迹。不过其白色皮肤,深目之下硕大的鹰钩鼻相当显眼,加上蓝色眼眸和满脸的络腮胡须,当然还有身上的异味,实在也是太明显了。

    三百多艘大小船只急速向前,在林凤山的指挥下,大量的船只开始分为三股,左翼百余只,右翼百余只,中阵也是百余只。

    三翼彼此相连,很快进入芦苇区域,再进入江滩浅水和淤泥区,当众多匪盗趟着浑水进入干燥的堤岸区时,岸上高处的武卒团练阵中,隆隆的鼓声也是响起来了。

    众多匪盗随着大小船只前冲,发出阵阵怪叫,他们很快冲过芦苇荡,在火光映射之中,这帮贼众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浅水滩上。

    大片的人群先是三五成群的钻过浅滩,出现在灌木和草地之上,然后越聚越多,很快大量船只几乎都停在了浅水区,除了少数大船上的浆手留下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上了岸。

    “三千六百到七百人左右。”葛存忠对身边的葛存义道:“人数正好是一倍。”

    葛存义面露忧色,小声道:“如果一千五百人的团练都是我们老弟兄那样,再来三千人我们也不怕。就怕……”

    “不会,不会。”葛存忠看似粗豪,其实精细的很,只是性格直率,眼里不揉沙子,但不代表他的粗豪之下就没有精细的一面。

    他摆了摆手,也是小声道:“世子练兵之法甚妙,俺一冷眼旁观,武卒被调理的如臂使指,上下齐心,士气也很高,贼众犯境,是客军。这些武卒保护的是自己家乡和妻儿亲友,是主军。一边士气不低,一边是虚气,看罢,只要能顶住,咱们就能赢。”

    “最好是大胜。”

    “大胜也难……”葛存忠道:“看样子对面也有高人,中间是来假的,多半派杂鱼来填刀头,两翼玩真的,一翼厚重,一翼轻捷。新兵最怕被包围,一被围住心就慌了,能顶住,打退敌人,这比啥都强,以后,再找回场子就是。”

    “嗯,我知会老弟兄,一会儿要稳住,不管别的营怎样,我们信字营一定要稳若磐石。”

    “对喽,一会不要贪功,守住了就是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阵战之法

    葛家兄弟商议的时候,秦东阳则是静静的看着在江滩上整队的敌人。m.www.uu234.net

    阵列已经排好,临时变阵不可取,新兵最怕将领不镇定,阵前变阵,老兵精锐可以完成,而新兵不行。

    敌将也算是高人,看的出来。

    江滩上的匪盗虽然混乱,但明显拉的很开,左右翼更充实,由于人数众多,应是虚招的中路也有千人左右,正面还是会有相当的压力。

    对这种两翼兜过来,拿人多欺负人少的战法,最好的应对当然是变为一字长蛇,以方阵应对最好。

    现在的品字阵防御不及方阵和圆阵,从阵法来说,秦东阳先失一着。

    但他也是没有办法,品字阵厚重,互为犄角,三个营首尾相顾,是新兵为主的军队最好的阵形。

    秦东阳扭头看了一眼左手,信字营在他的左后侧,有葛家兄弟和众多的鼓山盗当军官,应当可以放心。

    忠字营是秦东阳自己带,五百人的营中有林存信和李福祥等成名的武师加牙将当武官,皮甲和少量的铁甲集中在这个营,秦东阳用心最深在这个营,也是当仁不让的排在品字阵形的前端。

    右侧原本该是徐子先的位置,但徐子先已经往上游击敌,同时带走了相当多的老成牙将和高时来等人,义字营明显被削弱了许多,好在有刘益,武艺不在秦东阳和葛家兄弟之下,由于为人随和,刘益也很得武卒军心,希望他能有优秀的表现。

    秦东阳只恨军中缺乏强弩,如果现在有几十把床弩加上过百神臂弩,几十柄蹶张弩,众弩齐发,这是禁军的特色。

    现在敌人在二百步左右,床弩和蹶张弩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内。

    几轮劲箭,就能把那些乱糟糟的匪盗射的嗷嗷乱跑!

    秦东阳不无遗憾的想着,武卒中的弓手并不少,每个营有三十刀牌,二百?手,二百七十人的弓手,这个配置,?手和刀牌手的人数稍多,按大魏军制,该是十刀牌,一百?手,四百弓手,遇战则床弩,硬步弓,神臂弓,也就是手、弩,加上腰张弩,蹶张弩,这些强弓硬弩进行全方面的远程打击。

    从理论上来说,这种远程火力覆盖式的打法相当先进,对付大魏历史上的敌人,如西羌,北虏,还有西南夷,生苗,都是无往不利。

    但对甲坚兵利,步骑战术都相当出色,也拥有数量极多,质量也相当强的射手的东胡人,这种战法就相当吃亏。

    敌骑来去如风,时不时的以重骑突袭魏军后侧,最终从侧翼弓手以重骑突入,再以轻骑追击,大魏军的几次惨败,都是与敌骑优秀的战术相关。

    但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有大量的硬弩,那局面就相当有利了。

    秦东阳深吸一口气,不论如何,仗总是要打下去,世子寄厚望给自己,他希望自己不会辜负世子,也不能辜负眼前的这些武卒,这些日子来,这些武卒每天都接受比禁军辛苦十倍的训练量,为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对的起世子下发的俸禄饷钱。

    秦东阳深为痛恨的就是自己没有能力,替弓手们搞到更好的制式硬弓,搞不来床弩和各种硬弩。

    但没有弩又如何?

    最少在现在,秦东阳没有听到抱怨,武卒们更没有因为缺乏甲胄,硬弩,强弓而士气低落。

    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想着保护自己的家人,而人同此心,听着身边武卒们粗重沉闷的呼吸声,秦东阳突然也是放下心防,略微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天时地利人和,自己这边并不缺乏,虽然敌人数量众多,但秦东阳还是觉得,胜利的天平始终是向自己这边倾斜。

    ……

    对面的敌人终于整完了队,但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

    一个队都排不齐,拿矛的,拿?的,拿刀的,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长短兵器看起来象一团团混乱的灌木丛,长短不一,叫人很担心他们会砍伤刺伤自己。

    还有很多稀奇古怪,只在传说中的兵器也是一应俱全。

    刘益柱着两柄狭长的障刀,身边的武卒已经在开口嘲讽那些江匪,他也并不去管,自己这边提振士气,何苦去打压?

    就算刘益自己,看到那些长棍,短棍,狼牙棒,短斧,宣花斧,鬼头刀,还有各种长长短短饰着红缨的长枪,各种形制的大刀,何尝又不是莞尔一笑呢?

    “世子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有人轻声嘀咕着。

    “世子也是奉命去击贼。”另一人道:“难道你怀疑世子?”

    “当然不是。”先前说话的武卒道:“世子要是在我们营前头,我这心里就安稳不少。”

    “世子会赶回来的。”一直没说话的刘益扭头看看众多武卒,咧嘴一笑,说道:“你们跟他几个月了,不了解他?若是世子赶不回来,俺就把手里的两把刀给吃了,连刀把也不放过。”

    这番话引得不少武卒笑起来,原本相当紧张的情绪无形中也是缓和了不少。

    不管怎样,义字营是徐子先一手调理统带,这个营的武官从都头到哨官,队官,伍长,几乎每一个他都认得。

    甚至五百多武卒,徐子先也能认得多半人,都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叫出名字。

    武卒们当然希望徐子先此时在队伍中,能够率他们迎敌,他们当然也不是怀疑徐子先畏战逃离,谷口那边适才传来喊杀声与烟火,显然是徐子先率部已经在和贼寇交战,很多人在期盼中也有担心……

    刘益微微点头,不管怎样,徐子先几个月的水磨功夫没有白费,他在团练军中的威望已经无人能比。

    刘益也是微微有些担心,他的话说的很满,但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担忧,如果谷口方向敌人也埋伏重兵,就算得胜也要浪费很多时间,他倒不是担心这边的战局,而是担心徐子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一个多月来徐子先一直在练刀?之术,练呼吸,发力,招式,但时间太短,现在徐子先还算是武道之外,未入得武道之门。

    真正的高手,是在战场上内心镇定,而调整呼吸之后,发力招式无不都是在巅峰状态,每挥一刀,必斩一人,哪怕是相等水准的高手,生死也就是在几处呼吸之间……徐子先距离这样的水准,还差水磨功夫和实战经验。

    刘益若有所悟,很有可能徐子先在经过眼前这一场战事之后,能窥得武道之门?

    ……

    “动了,动了。”

    在徐子威和徐子文的眼前,大股的贼众开始往江堤上冲锋。

    几千人的规模,就算是乌合之众,集结冲锋时的威势也是相当的惊人了。

    无数面刀枪被挥舞着,贼寇们发出海啸般的呐喊声,用来壮胆,也是用来震慑那些守备在江边的团练。

    “仰面而攻有些吃力。”李谷神态自若的给自己斟酒,笑着道:“不过蒲家有高人,两翼兜过去,避开重兵布置的中阵,一旦包围,武卒们的情形就不太妙。”

    徐子威红着眼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人都说秦东阳是罕有的好手,既是百人敌也是万人敌,现在我看也是寻常莽夫……”

    徐子文没有说话,他是第一次见兵戈战阵之事,这一瞬间无比激动。看到几千人的对战厮杀,他感觉自己此前自负和骄傲的东西一下子变得粉碎。

    为什么会如此,徐子文有些懵懂,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太平年月,当然是以文事为最高。乱世之时,最重武夫。

    难道大魏已经到乱世?

    虽然自己想开解自己,但这个念头怎么也是牢牢留在脑海之中,盘恒不去。

    若是二十年前,福建路偶有海盗犯境,内部还是相当的平静安稳之时,蒲家敢这么公然动兵私兵攻打朝廷团练?

    朝廷威权下移,政令不修,威望日削,崇德帝越想振作,天下就越混乱,看来大魏的脖颈上已经套了绞索,眼看就要把自己活活勒死了。

    “放箭了。”这时徐子威又过来端了杯酒,他是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令得徐子文内心一阵厌恶。

    不过眼光也是向江边看过去,三千多人确实已经冲到了江堤半腰。

    江堤还是在文宗年间朝廷国力强盛的时候翻修过,一百多年来只是维护,好在当时修的时候下了大功夫,几十万民夫修了将近两年才成功。

    加固的大堤,导流渠,泄洪区,冲草木固堤,一百多年来福建并无水患,也是靠着这高大而平缓的江堤。

    现在蚁群般的贼人已经冲到半腰,江边的武卒队伍中红旗展动,可以听到节奏相当明显的鼓点声。

    徐子文也知道这是下令放箭的鼓声,所有弓卒都要按鼓点声的节奏来放箭,快或慢都是由军官通过鼓点掌握,并不是各弓卒可以自己随意施为。

    第一声鼓声响起来的时候,大约八百多人左右的弓卒放出了第一轮箭。

    因为贼在半腰,平射无法掌握角度,所以团练武卒用的是仰角抛射。

    半空中突然象是飘来了黑云,原本还有斜阳照应,岸边芦苇从燃烧的火光也很明亮,但天空突然就仿佛一下子变黑了,密集的箭矢挡住了光线,在江堤高处抛上半空,这些箭矢在飞掠了几十步以后,借助风力和惯性,开始斜斜的落在贼寇正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向前

    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www.uu234.net

    这个距离抛射都是用的重箭,这种箭矢重量比轻箭重出一倍还多,箭杆粗,尾羽重,箭头是扁平的铁铲形态,重箭抛射,硬弓的力道加上箭矢本身的惯性,正面足可破开皮甲等轻甲,就算是铁甲,也可以射破鳞片,射断肋骨,伤及内脏!

    大半的贼寇都没有披甲,如雨般的箭矢落下之后,立刻带给他们严重的杀伤。

    鼓点声不停,箭矢继续如雨般落下,惨叫声也是接连不停。

    有人同时被射中十余箭,如刺猬般倒在地上,有人被一箭穿喉,直接倒地身死。有人被刺中面部,射瞎一眼,想拔又不敢,在原地打转惨叫。有人被射穿胸口而死,有人伤在肋间,腰部,腿部,被重箭射中,伤势不轻,只能倒在地上,希望有人帮一把手,将自己拖离战场。

    徐子文看的心惊肉跳,兵凶战危,书本上看到的文字描述,和真实的战场,完全不能相比。

    中间战场的一千多人已经快崩溃了,短短时间两轮箭,最少射死五六十人,伤者近二百人,几乎占到了贼众人数的三成。

    虽然又冲得近了些,但他们已经被箭矢射的抬不起头来。

    正面仰攻,弓手射击最容易的落点就在正中,这些中间的贼众当然是蒙受了最惨重的损失。

    林凤山留在中阵之后的蒲府牙将发挥了作用,这几十人的队伍都是心狠手辣的老手,他们身上披着铁甲,箭矢对他们的威胁很小。

    在混乱的战场上他们手持障刀,将那些试图往后奔逃的人拦住,然后就地斩杀。

    在这些凶悍的蒲府牙将的逼迫下,被箭矢射惨了的人群只能选择继续攀爬。

    到江堤一半以上时,重箭射过三轮,这时江堤上的鼓点声变的急促起来,所有的弓手换了轻箭,并且开始连珠急射。

    这一下中间贼众几乎要跨了。

    八百多弓手,连续开弓射箭,一箭射过紧接着又是第二箭。大魏民间的弓箭社很多,几乎每个镇子都有,普通的百姓也曾习得弓箭,甚至不少弓手都是用的自己惯用的长弓。

    轻箭急速不停,在短短时间内,连续射了六轮。

    整个江堤从上到下几乎是被箭矢盖住了,地面上满是躺倒的人群,很多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箭,轻箭的杀伤力不如重箭,但三、棱箭头可以开出一个流血不止的创口,血流不止,人很快失去行动的能力,中了几支轻箭之后,哪怕是如山般的汉子也会颓然倒地,不等伤口处理止血后不敢再行动了。

    这一下中阵已经减员过半,还好他们已经冲入江岸之上。

    贼众也不是没有人会射箭,在距离到三四十步时,不少贼众也射箭还击。

    这时两翼也快爬到江堤上,很多贼寇从两翼射过轻箭来。

    武卒队中也有人不断倒下,有武卒开始中箭。

    每当有人中箭,就是发出一声闷哼,若不是要害中箭,便是看一眼而已,最多闷哼一声。

    要害中箭的,则慢慢倒在地上,开始捂着创口,小声呻吟着。

    如果有某队的武卒中箭,有人骚动,带队的武官立刻会严厉斥责。

    有人扭头左右观看的,立刻就被喝骂。

    几个鼓山盗出身的武官在各队巡看,有伸头探脑,或左右顾盼的,上前就是一脚,然后劈头盖脸的喝骂。

    头顶有箭矢不断飞掠过来,这些老手却是浑若无事,他们的表现也是稳住了军心,而几个月的严格训练,在此时也展现了十足的效果。

    两翼有大股的过两千人的贼寇涌上江堤,边跑边射箭,正面有三四百人冲了上来,挥动刀枪。

    弓手奉命向两翼平射,但连续近十轮的抛射和速射,这些动作使弓手的动作频率减慢,弓箭对两翼绕道过来的贼寇,效果并不算太好。

    “看来是稳了。”李谷一直端着杯子却忘了喝,眼前的战事说起来是团练和群贼,在朝廷层面是摆不上台面的小事情。

    荆湖南路那里,万人以上的剿匪战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朝廷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勋阳那里群山环绕,贼众聚集了近二十万人,官兵不出动万人以上都不敢去进剿,朝廷也态度暧昧……谁都知道,勋阳的二十万人多半是荆湖北路和河南路活不下去的逃荒流民,在勋阳等地的大山里耕作求活,朝廷除非能豁免他们的罪行,同时减免赋税,然后这些流民当然能回家当老百姓……但这是办不到的事情,河南路与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情形相当困难,这在两府也是心知肚明的事实。

    但庞大的帝国到处都是问题和麻烦,按下葫芦浮起瓢,山里的流民又不曾真的造反成为流贼,朝廷也找不到钱财安抚二十万人的流民当厢军,这事只能装聋作哑,大家都装糊涂好了。

    对朝廷来说眼前的事只是小场面了,对李谷和徐子威,徐子文来说,场面却是相当的壮观。

    毕竟大股海盗进犯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几年福建风平浪静,而且南安距离府城太近了,就在府城右侧就能看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也是值得这一天的奔波和辛苦。

    “是稳了。”徐子威说道:“两边一兜,武卒俱是新军,要乱了。”

    徐子文倒是不以为然,从武卒自一开战到如今的表现来看,训练有素,沉稳有致是看的出来的。

    贼众也有箭矢不停落入武卒阵中,但三个营的武卒巍然不动,如山岳峙立,这样的军队,岂会轻易动摇?

    “?手,放?!”

    几乎是在几百个贼寇在正面冲上江堤的一瞬间,冒着两翼被围的危险,秦东阳还是断然下令冲击。

    刀牌手散在两侧,挥盾抵挡那些乱舞的游兵,同时出刀还击。

    而二百名?手在接令的一瞬间,在秦东阳亲自率领下,踏步前冲,放平长?!

    二百多支长?齐涮涮的放平,放平?尖时发出巨大的架杆声响,齐平的?尖寒芒林立,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一下子整个战场都仿佛把目光集中到了中路。

    林凤山指挥左翼,那里有最多的蒲氏牙将和江湖刀客,实力最强。

    看到中路的场景,他的额角一下子冒出汗珠来。

    这种整齐划一的?阵,禁军中也不多见!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和危险。

    “踏步,冲!”

    秦东阳持盾按刀,于阵中下令。

    一旁的旗手挥动旗帜,各都头,节头,哨长,队官,一一复述他的军令。

    鼓手开始按踏步向前的节奏敲打鼓点,这时几个月时间训练过无数次的?阵冲刺之法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阵还是稍许有些混乱,从江堤列阵处到贼寇刚冲上来的地方有二十步不到的距离,但由于是初交实战,武卒们难免紧张,这导致动作变形,很多人步子迈大了或是迈小了,但这无关大局,当他们冲到堤岸边时面对不到四百人的中路贼寇时,?阵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完整。

    二百对四百人,看起来还是贼寇人多势众,由于两军相接近,弓手也不再往中路放箭,那些贼寇的压力立刻小的多了。

    他们开始挥舞手中的兵器叫骂着,但没有人敢冲过来,对面是明晃晃的排列齐整的长?,给人莫大的威胁感。而中路的贼寇多半是各地的游侠儿和无赖,他们欺负良善还行,叫他们往队列整齐的?阵上撞,当然是人人都不乐意。

    贼寇们互相推挤着,指望身边的队友先往前冲,临时任命的小军官不停的把人往前推,越是推,退后的人反而越多了。

    在这种推挤,犹豫,甚至胆怯的过程中,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转瞬就被拉近了。

    “?手,向前三步,刺!”

    “向前三步,刺!”

    所有军官跟着秦东阳一起怒吼着,鼓手的两臂都快打折了,在激烈的鼓点声中,所有的?手向前猛踏了三步。

    虽然只区区二百余人,但踏步向前,几乎给人地动山摇,无可抵御之感。

    这就是武卒每天训练阵列之功,周而复始,持续不断,阵列训练每天最少一个半时辰,几乎每寸校场的土地都浸透了汗水。

    现在每个武卒可能心思各异,有的胆气很壮,有的愤怒,有的惊惶,有的在害怕胆怯。

    但没有一个武卒试图离队,后撤,或是违抗军令。

    长期的训练形成了思维和肌肉的双重记忆,在鼓点和军官的命令声中,当前则前,当刺则刺!

    二百多支长?在第一时间刺了出去!

    这个距离是对方兵器也能够的着的距离,原本应该彼此对峙,寻找空隙,架刀架枪,用武艺和胆气打压对方,然后才能决出胜负。

    但在二百?手的迅猛突前的动作之下,这种敢于肉搏拼命的姿态已经吓的对面的人魂不附体,这些游侠无赖也经历过刀枪相搏,甚至几十几百人的群殴也不是没有参加过。但对如山岳般峙立,进攻时果决无比,如暴风骤雨般杀过来的团练武卒,他们则完全没有这种和正规军交战的经验,在第一轮的长?齐刺过来时,大半的贼寇还处于懵懂之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阵战

    “扎着了!”

    “我也刺中了!”

    战线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喊声,一个个武卒均是得手了,一根根长?带出血雨和人体的碎肉,可以听到?尖刺入人体时的噗呲噗呲的声响,鲜血在半空狂喷,骨头的断裂声,人的惨嚎声接连不停,再加上武卒兴奋的怒吼,给人一种时空扭曲的不真实的感觉。www.uu234.net

    秦东阳持盾挥刀,与刀牌手一起在侧翼杀手,很多贼寇在正面防着突刺,哪提防被三十多个刀牌手从侧面杀进。

    所有的刀牌手都是武艺过人,秦东阳杀人的动作也是无比的优雅,似乎是在闲庭信步一般的悠闲自在,而挥盾必能拍飞一人,或是将人打的筋骨断折,伤及内脏而死。或是障刀猛然如疾电般的挥出,一颗头颅就是飞向半空。

    所有的刀牌手都跟在秦东阳身侧,不停的挥刀斫斩。

    这时长?手又再次向前,又是一轮戳刺。

    整个中阵立刻崩溃了,所有的游侠无赖直接转头就跑,在带血的?尖之前,身后那几十人的督战队根本拦不住跑散的贼兵,这是林凤山特意摆在中阵的,中阵能突破防线,林凤山也没有这样的寄望,只是希望他们能拖久一点。

    但在武卒?手无比坚定果决的突刺之下,中间的贼寇半点机会也没有,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当两轮突刺过后,中阵贼寇最少留下了过百具尸体,其中有长?刺杀,也有秦东阳率领的刀牌手所杀,光是秦东阳一人,最少就斩杀了十人以上。

    在这种局面的战场上,超一流的武者能发挥的作用极大。

    右侧的刘益就是如此,义字营已经与多出一倍以上的敌军交战,弓手退后,?手并没有如大魏军队那样只是列阵掩护,而是毅然决然的随着刘益一起,冲向敌阵。

    右翼的敌人要多的多,战斗力也强的多。多半是江湖刀客,山匪,马贼,是蒲家在大魏全境搜罗来的强梁凶徒,他们惯于杀人越货,对战阵并不陌生,对鲜血,断肢,断头,对这些场面都经历过很多次。

    蒲家也不会打无把握之仗,武卒训练相当艰苦和认真,这些事蒲家都是清楚和明白。

    能把近两千江湖刀客,山匪,马贼汇集在一起,需要的财力当然也不是一般的小,仅眼前的这两千人,每人的卖命钱最少得百贯,否则这些人绝不会上阵来拼命。

    也就是说,蒲家动员眼前这个场面,最少花了好几十万贯钱出去。

    蒲家在南安,一年被征的捐税不过五六万贯,为了省这笔钱,宁愿花三十万乃至四十万贯,这个逻辑相当可笑,甚至不合情理,但这就是蒲家的行事风格。

    在右翼的武卒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但在刘益的率领下,对面的刀客们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弓手不断平射,使刀客们疲于应付,二百?手不断踏步向前,不断戳刺。

    两侧是少量的刀牌掩护,刘益手持双刀,几乎每一挥击必斩一人。

    很快刀客们发觉要破?阵,必击两侧,来围攻刘益的高手越来越多,很快在刘益身前就堆积了成山般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江边浅黄色的土地,大地上到处是涸湿的黑红色的泥土。

    血腥味极为刺鼻,右翼阵形陷入苦战之中。

    而?手们没有退后,他们一退,弓手阵形直接面对威胁,而?手们也是按训练要求的那样,毫无迟疑之色的随着刘益的脚步,不断的冲向敌阵厮杀!

    战场已经焦灼了,中阵的贼寇被击退了,现在剩下的二三百人跑的满江滩都是,很多人已经在泥水里挣扎,连滚带爬,他们已经视身后为地狱,为了能逃离这个可怕的战场,已经手脚并用的在泥水里翻滚着。

    左翼有不到千人,正在攻击信字营,在葛家兄弟的带领下,哪怕对手是更加老练的蒲家牙将为主的对手,又是以少击多,信字营的表现还是相当沉稳。

    葛家兄弟不断发出投矛,每一击必暴喝,然后必中一人,必击穿敌人身体。

    虽然只是两人,威势却在普通的弓手之下。

    其余的鼓山盗的老人也是一样投矛,虽然不及葛家兄弟的威势,杀伤也并不少。

    信字营的?手表现的和其余两营一样的出色,连续突击,对来犯之敌进行了暴风般的打击,蒲府牙将的阵列原本就相当混乱,在冲击之下,更是七零八落。

    三路突击,居然三路受挫,而且中路还直接崩了,林凤山已经大怒,在阵后督战,接连下令斩杀畏惧不前的牙将。

    蒲府牙将士气提振,但此时秦东阳已经率部下弓?手赶过来了。

    右翼压力很大,秦东阳分了部分弓手去右翼援助,但现在他去右翼,形同添油。

    左翼葛家兄弟发挥出色,和一倍的强敌对峙还占了优势,秦东阳一至,充实了?手人数,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左翼打穿。

    这样就算右翼失守,两个营合力,一样可以收拾残局。

    林凤山的经验丰富,知道现在已经是紧要关头,他连接下令,对后退的不管是老资格的牙将还是武官,一律处以斩刑,前方多派长矛和长刀手,尽量与武卒?手相持对峙……对方的齐步齐刺令得林凤山心惊,什么时候,大魏的长?手这么勇猛难挡了?

    禁军之中,还是重弓手,弩手,还有刀牌,?手只是以防御的态式结阵掩护就行了。

    长?威力虽大,但不持久,一旦被敌人攻至近前,长?不易发挥,防不了近身,也防不了远程,只能在接仗之初稳定阵脚,给强弩和弓手发挥的空间。

    却是没有料想到,南安团练,能把长?发挥到如此地步!

    江心的小船之上,李谷杯中的热茶已经冷透了,一向从容自信的脸上也满是张皇之色。眼前的这场面,他未曾见过,连想也没有想过。

    这个策士其实是纵横家之流,赵王有野心,他有谋略,所以一拍即合。

    铲除徐子先,符合赵王府的利益,李谷给赵王的建议就是并不参与,但稍作掣肘,不使支持徐子先的力量发挥作用。

    至于蒲家是否能成功,李谷完全没有想过会失败。

    数倍人手,多少江湖成名的刀客,武师,蒲家养在暗处的凶徒,还有林凤山这个禁军统制出身的将领指挥。

    谁能料想,会打成现在这般模样?

    南安武卒,好似暴雨中的小船,在洪水和激流中被攻击着,旋转着,但它不仅没有屈服,反而划动双浆,击破了命运的波涛!

    对李谷这种策士来说,他难以理解,也没有办法理解。

    为什么新训出来的武卒如此坚定,顽强,不惧生死大关的威胁。

    为什么他们在鼓点声中,在优势敌人,在凶暴的敌人面前,义无反顾的向前厮杀?

    不仅李谷想不通,徐子威此时已经张大了嘴巴,口水都要滴落下来了,却是懵懂无知,根本顾不得自己丑态毕露。

    徐子文反而镇定的多了,眼前的情形好似恶梦,但又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知为什么,徐子文的感觉就是,自己的堂弟徐子先不管干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也都是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一种自甘为弱者的心理暗示,徐子文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叫一个聪明人相当痛苦和不甘心的就是发觉自己一向瞧不起的人,突然变得比自己更聪明,更强大,那种事事不如人,难以追赶的感觉,叫徐子文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去死,他宁愿死在江滩上,变成一滩腐烂的臭肉,也实在不想看到眼前的这种场景。

    这种场景,叫他感觉无比的痛苦,甚至痛恨自己!

    “又冲了……”徐子威喃喃的道:“他们真的是新兵,是团练武卒,不是朝廷派到福建路来的禁军精锐?”

    李谷恨不得一茶杯热茶泼在徐子威的脸上!

    苍凉悲壮又激烈慷慨的鼓声始终不停,一个手持双刀,全身浴血的汉子走在近前,在左翼,秦东阳挥舞盾刀,有如定海神针,和葛家兄弟两个凶神一起将蒲家牙将打的节节败退。

    在右翼,虽然人数远不及对方,但武卒们慷慨激昂的持?向前,向前,再向前!

    似乎除了向前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右翼贼寇的人数相当众多,也多半是凶暴,残酷的匪徒,他们打家劫舍,多行不法,多半是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他们多半人手上都有人命,甚至一次杀掉几十人的商队,或是杀人全家的事都做过。

    他们自以为自己已经藐视生死大关,对生死大防不在放在心上。

    然而在此时此刻,看到刘益越过尸体堆成的小山,手提滴血的双刀向自己走过来,看着损失不小,但?阵还是保持完整的武卒队列向自己踏步而来时,这些凶暴强梁之徒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一种胆怯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何等强大的军队,何等的胆魄与何等的坚决。

    不少刀客都开始战栗了,眼前的武卒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意志,决心,还有杀敌的手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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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964/ 第一时间欣赏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作者:淡墨青衫所写的《大魏王侯》为转载作品,大魏王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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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