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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献祭

    北风呼啸了一天,第二天清晨时京师上空开始落雪,到了午前就成了一片洁白世界。www.uu234.net

    还好过午之后雪就停了,且出了大太阳,京师的人很有经验,知道要趁此时赶紧扫雪,否则第二天一早雪面结冰就难以行走,各家商行都派了小伙计到门外扫雪,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个有趣的差事,一边扫雪一边嘻笑着扔雪球的场景,在各条热闹的大街上到处可见。

    京师城门是正南开六门,东西北三面各开两门,各城门都有瓮城,城角都有角楼,城墙宽广长度达八十余里,宏伟壮阔之至。

    皇城周长也有二十多里,原本是前代的节度使衙门改成的皇宫,经过多次的扩建,整修,形成了现在的皇城和宫城。

    整个皇城和宫城的基调是以青砖黑瓦为底色,很少用明黄和朱紫等鲜亮的颜色,宫室建筑以唐制为主,台城之上覆以宽而深幽的大殿,宏伟壮阔,尽显皇朝气象。

    沿着紫辰殿,端明殿一路出来,是皇城的宫城的正门丽景门,左右是金水门和通济门,出得皇城就是仿唐代的朱雀大街,直到外城南门的为止,是整个京师人流最密集,也最为繁华的商业大道。

    沿街的房舍绝大多数是楼房,由于不能高过皇城,所以一般都是三层。

    临街的一面多半是店面,二楼和三楼还有其后的院子是生产的基地和仓库。

    大魏的工商贸易发达,从皇城正面的大街被当成商业街就看的出来,还有另外几条主路,毫无例外的也全部是商行店铺。

    哪怕是这样大冷的天,驼队马队也还是不绝于途,在城门外有好几条河流,水运也很发达。

    京师的商业虽然不及江陵苏州泉州,但在整个北方还是毫无疑问的商业中心和货物的集散地。

    象蒲家这样的福州第一大商家,也是大魏境内顶尖的色目人开设的商行,在京师的朱雀大街有相当大的商行分号,实在也是太正常不过了。

    蒲家是做贸易为主,生丝瓷器茶叶棉布,只要是易于出手的硬货,蒲家在大魏境内都有合作方和分号,用来收购大魏本土货物和出售外来的货物,大魏庞大的国土和出产的货物都受海外贸易的欢迎,甚至是疯狂的抢购,百年之下,蒲家积累的财富已经到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吴时中等人抵达蒲氏商行时,阳光正好,雪后的街道上因为反光反而更亮了一些,而且出来玩雪的少年和青年很多。

    蒲家在京师的分号极大,除了做贸易之外,也有银号,钱庄,金店,金店是接受以金子换银子,或是换铜钱,一般来说大魏的人会把金子换成铜钱,而境外的商人会喜欢把铜钱换成金子,不管怎么换,对商行来说都是有利可图。

    “兑一万两黄金。”林存信操着极为差劲的官话,大摇大摆的走进蒲家的金店之中。

    一万两对别的商号可是大买卖,对蒲家的人来说倒是司空见惯,众多的掌柜和伙计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有一个掌柜迎上来,道:“按例我们扣五十两。”

    “他娘的,茶水都没有一杯。”蒲家店大欺客在福州也是闻名,不过他家本钱极大,一般的大买卖还是得找蒲家做。

    林存信嘀咕一句,说道:“既然是成例,就这么办好了。”

    金简带着人看在大车旁,金店的伙计将大捆的铜钱搬抬进去,一一点算清楚。

    待铜钱点算完毕之后,金店的人将等额的黄金搬出来,当然也是一块块的马蹄金。

    待万两黄金点算清楚后,一个伙计对林存信道:“这位客人,请签个花押,这笔买卖就完结了。”

    “等会儿。”金简凑上前道:“我们怎么能知道这些黄金的成色是不是足色?”

    “是的。”林存信脸色一变,说道:“要查验成色。”

    “客倌莫开这种玩笑。”金店的大掌柜走过来道:“这是蒲家开的金店,全天下谁不知道蒲家商号的信誉?”

    “我谁也信不过,就是要验看成色。”

    验黄金的手法很多,足够查出成色来,但蒲家的人真是想不到,居然真有人在蒲家金店要验看成色?

    金简等人不管不顾,已经在店堂内外吵闹起来。

    这种天气,又是年尾,闲人太多,不一会儿功夫,店铺内外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闲人,不乏四周的商家派过来瞧热闹的。

    几个穿白袍的蒲家管事也终于闻讯赶了过来,听了事情原委,皱眉道:“验就验吧,真金不怕火练。”

    于是大费周章,将万两黄金全部验看了一次,当然,成色也全部是足色。

    这一下四周的嘲笑声就大起来了,蒲家的人冷笑道:“我要请问诸位是哪里来的,居然不知道我们蒲家商号?”

    “我们是福建路的南安侯府。”林存信道:“前来京师太庙献祭,黄金的成色,敢掉以轻心吗?”

    这话说出来,倒是引得众人点头称许,京师上祭三年一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不过,在这种祭典上心的亲王公侯,已经是寥寥无几了。

    “这帮蛮子,”有人疑惑道:“他们不知道以黄铜代金都多少年了?”

    “怕是实诚人啊。”

    “南安侯府,我记得了,此事还真是有趣。”

    议论声中,吴时中带着李福祥等人也赶到了,直接在闲人们的簇拥下,往不远处的太庙而去,刚换的金子直接摆在显眼的地方,直接就去太庙找宗正司的人献祭。

    颇有一些人好奇跟着去看,果然看到南安侯府的人将刚换的金子给送到了太庙里去,京师的人最爱看热闹,传闲话,到了晚间天黑之后,这件小事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

    刘园坐落在参政府邸中,宰执府邸都是御赐,这座庞大的院落原本是国初的亲王府邸,规制宏大,建筑精美而考究,到了刘知远入住时,皇帝赐别赐了十万贯钱用来整修旧宅,于是这幢大院不仅重复旧观,还比此前更精致漂亮了很多。

    刘园以山石和大片的荷池闻名,连官家也好奇来过一次。

    大魏天子出宫到臣子家走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郎卫出动百余护卫,官家就会在下午出宫,黄昏时关闭宫门前返回。

    有时候就会大张旗鼓,率诸多宫人郎卫前往,那是特别的荣誉,一般都会在大臣家里吃罢午宴才回宫中。

    刘知远任枢密副使时,官家就去过他府里饮宴,到现在为大参,天子已经来回三次,这是相当罕见的荣耀,官家的支持态度,显然易见了。

    “蒲家的人走了。”大雪的天,刘府的客人还是不少,排队等着接见的人最少过百。

    京师的人最擅观风望色,其中有一条就是看各家府邸的门房是不是白亮如昼,是不是有大量的官员在等着接见。

    刘府的动静,向来仅次于左相韩钟的府邸,比右相徐夏商,枢密使张问达的府邸都要热闹好多倍去。

    今天刘知远却是谁都未曾见,大事发动大即,刘知远都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平心静气,看书着棋,在闲暇时考虑自己着棋布子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疏漏。

    说话的是刘知远的心腹幕客方少群,少年举人考了十余次进士不得中,恃才傲物,生性放达,也就是刘知远这样的人才能用这般人,几年下来已经保举到政事堂的机宜文字,从七品官,却比普天下不知道多少州县正堂更受人羡慕,手中的权力,当然也是远远超过普通的州县。

    “走了就走了。”刘知远放下手中的太白诗集,笑道:“仲和,这件事情蒲寿高肯定会感觉窝囊,但他还是欠我一个人情,少不得要在我身边的人打点一番,你就等着收礼好了。”

    “这是恩相给的好处。”方少群冷冷一笑,说道:“那天方蛮子,见之生腻,不过钱倒是好东西,在下一定会好好剥他一层皮。”

    “蒲家身家何止亿万。”刘知远悠然道:“你想剥他一层皮,怕是难了些。”

    “这一次的事,蒲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来。”方少群也不愿多收言不经义的话,当下说道:“不过对我们来说不影响大局,明公,迟则生变,今天的事就是明证。说明南安侯府可能也猜测出一些痕迹,或是受到人的提点。我看我们不能再拖,就算有一些漏网之鱼但无伤大局,若拖延下去,引发舆论,那可能真的会坏事。”

    也就是方少群的性格,脾气能在刘知远这里直言不讳,刘知远也不在意,笑道:“既然这样,明天一早就叫大宗正发动吧。”

    刘知远又感慨道:“此次大事,若不是官家亲自将韩国公说动,也是千难万难。”

    “行大事当然难。”方少群冷笑着道:“不论亲王,公,侯,此辈出色者少,耗国家资财者多。当今之世,不光是官家是亲藩出身,要提防野心勃勃之辈,也要将宗室,官绅,巨商,好好的清扫一番,若不为此事,明公何以为参政?”

    也就是方少群敢这样对刘知远说话,换了别人,怕是刘知远直接一巴掌拍死了事。

    就算这样,刘知远心里还是有一点火气上来,眼前这厮,聪明是聪明,就是对自己也太不恭敬,要知道官家和自己说话都是相当温和客气,想了想,方少群的年龄和自己大儿子差不多,居然就这么狂妄无礼!

    这种念头当然是深藏在刘知远的心底深处,方少群根本不看他的脸色,自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就算看的出来,方少群也不会在意,合则留,不合则去,现在是刘知远求着他,可不是方少群有求于刘知远。

    “我知道了。”刘知远语气深沉的道:“蒲家的事不理会,但其身后还有赵王殿下,这却不好不敷衍,一会儿仲和给赵王写封信,解释一下事情经过。”

    “好的,在下份内之事。”方少群其实不耐烦写应酬文章,但既然东翁相托也就只能下笔,何况,蒲寿高托付刘知远,不管南安侯世子派的人是进献的真金,还是黄铜,一律给南安侯府照黄铜来处理,在处罚上,也是要用最严厉的顶格处罚,直接削除侯府爵位,同时没收赏赐的官庄,御赐物件和福州城里的府邸。

    这样一来,南安侯世子直接被一扫而空,势力,府邸,官庄,官位,一扫而空,虽然还有宗室身份,但一年只能领几十贯钱的生活费,不饿死就行。

    向来大魏对犯事的宗室要么圈禁,要么削爵,崇德年间对宗室处罚更严,徐子先就算不圈禁,最少也得是削爵才能叫蒲寿高满意。

    而且蒲寿高的信里也是点明了,此事背后还有赵王殿下,这叫刘知远有所感悟,赵王和南安侯府可是近支宗亲,居然也有此嘱托,看来福州的水也很深,天下大势,只要身处漩涡中的就是避免不了争斗,哪怕是叔侄又如何?

    这件事,对刘知远来说只是小事,若不然他也不会去招揽吴时中,只是招揽失败,似乎也是叫吴时中警惕,所以才有了蒲家金店换金子的这件事。

    此事已经流传开来,现在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牺牲蒲家的商业信誉,太庙那边还是说金子是假的,是黄铜所冒。

    南安侯府在蒲家换金子的事已经流传开来,如果这般做法,等于是说蒲家拿铜抵金,且不说蒲家要为这事损失惨重,商行的信誉可是比什么都宝贵,蒲寿高绝不会答应。就算刘知远授意部属这么做,京师的人都是亲眼看着蒲家的人当场试金,明明是真金一路送到太庙去,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金子换成铜?

    这事传扬开来,对刘知远协助天子打压天下宗室豪强的大事,仍然是相当不利。

    有一个漏洞,会有相当多的人跟进来叫屈,到时候,谁能压的住汹汹众意?

    “只能放过南安侯世子了。”刘知远还是感觉这是件小事,区区一个国侯世子,刚上任的团练使,翻的起什么大浪来?

    “赵王在福州谋划筹备十余年,总不至于受制一个未袭爵的侯府世子。”方少群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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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太晚,先发一章,明天发两章,还是晚上发,按大明1617的惯例来。

第九十一章 酌金风波

    献祭之事在年底顺利完成,消息传回来之后,徐子先是松了一口气。www.uu234.net

    但对大魏朝廷的高层和各路的权贵们来说,这个年过的惊心动魄了一些。太庙献金案发,查出二百多家亲王公侯献金不合格,崇德帝闻报大怒,立刻下令核查。

    左相韩钟,右相徐夏商均是引咎请辞,崇德帝当然不允,并下令左右二相和大宗正韩国公,参知政事刘知远一起彻查此事。

    年后大朝会上,参知政事刘知远将复查结果报上,崇德帝立刻以大不敬的罪名,对这些犯禁的亲王公侯处以不同的处罚。

    多半被削爵保留宗室身份,民爵则多半为削去一半采邑为惩罚,毕竟民爵献祭不似宗人那么严格,如果削爵的话会引发大规模的怨望。

    宗人则多半被削爵,甚至有几家不仅以黄铜抵金,份量都很不足,加上宾客名望不足,削爵之余,尚被下旨逮入江陵高墙,圈禁一年到三年不等。

    几家亲王,未被削爵或削去官庄,脸面上不太好看,但也被严旨训斥,亲王体制尊贵,这样的处罚已经相当的严厉了。

    这一下自然是天下震动,舆论骚然。

    对皇帝和刘知远一手策划的这一场大风潮,不以为然者多,真心服气者少。

    诸侯至京师朝觐原本就是讲的一份孝诚之心,宗室几经压制,利益已经极少,这一次暴风骤雨般的扫荡诸侯,民侯受牵连较小,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打压宗室。

    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宗室以铜代金已经超过百年,突然一下子装成才发现一样,实在有失仁德,而且是兵行诡道,堂堂帝王如此行事,帝王心术实在太烂。

    然而当今皇帝行事多半就是这样的风格,只是在此之前并没有哪个大臣愿意真心配合天子,这一次有刘知远配合行事,果然也是手笔格外大气,结果是天下为之震动,一时间似乎天下战栗,皇帝的权威使宗室和群臣震恐慑服,然而所有人都是明白,此次事件之后,天下离心,皇帝的形象几乎跌入谷底。

    倒是刘知远的手腕和狠辣令人为之侧目,这等事在外人看来就是皇帝的手笔,刘知远不过是配合,干出如此令人震惊的大事,刘知远的能力和心田狠辣也是令人感觉震惊。

    福州这里也是有三十多家公侯受到处罚,或是罚没官庄,或是削去爵位,等同宗人。

    徐子先熟悉的各家侯府倒是全部平安无事,这不得不令人怀疑赵王是不是在其中发挥了其权术之道。

    不管是信昌侯府,靖远侯府,这些侯府平安无事都可看的出来,这些侯府平时都是与赵王走的较近,算是依附赵王的外围势力之一。

    被涉及处罚的则多半与赵王府走的不近,或是隐含敌意的宗室。

    这一次酌金风波之后,除了齐王和少量依附齐王的宗室之外,福州城中的公侯宗室,几乎都是与赵王府有关,或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依附赵王。

    徐子先在前世还不是看的很明白,今世则是已经明白过来,朝中是天子和刘知远联手,福州则是赵王配合,受损失最大的是宗室重镇所在的江陵。

    经过这一次扫荡,宗室战战兢兢,天子虽然行事不那么光明正大,形象跌入谷底,但最少经过此事之后,宗室已经没有反抗天子的力量了。

    眼下的局面,徐子先小心行事,终于躲过了这一次的风波。

    京师的大人物还有赵王,布局之下针对的人更多,徐子先虽然是最近冒起的新秀,比起那些根深叶茂的公侯府邸,他的势力小的可怜,完全是一条可以忽略的小鱼。

    现在这条小鱼钻出渔网之外,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年后世子要去京师袭爵,”李仪看着光着膀子的徐子先,忧心忡忡的道:“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眼前的这位奉常越来越忠诚,也是越来越小心翼翼和乌鸦嘴了啊……

    徐子先叹一口气,右手挥动,将眼前一块短圆木劈成两半,扔到一边的柴禾堆里,笑着道:“李公不必焦急,这一次酌金之事定然使天下骚然,天子虽然行事操切孟浪,但并不愚蠢。打一棒子,再塞两个甜枣总是懂得。二月到三月间袭爵和锁厅试,宗室不仅不会被为难,反而会较往年容易一些……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世子说的极是。”李仪先是释然,接着又还是略有担心的道:“太庙献祭弄成这样,我担心的是此事不吉,很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乱事。”

    “这倒是值得担心……”

    徐子先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的回忆,京师是有变乱,不过是在崇德十三年的时候,一直强势压制百官的韩钟生了一场重病,天子三次亲临视疾,最终逼的韩钟上疏请辞,刘知远顺利上位成为左相,右相徐夏商在此之前已经告老回福州,回福州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在此之前,虽然刘知远咄咄逼人,但韩钟应对得法,始终不露破绽,刘知远和天子都没有办法逼迫实力强大的左相辞职,天子若下诏免相,恐怕知制诰的翰林学士们没有一个敢于承旨,诏旨除了要政事堂制诰房制诰之外,还得御史中丞副署才算合法,政事堂代表国家中枢的大脑,尚书省则是执行政务的最高机构,御史台则是监督百官,同时也有监督天子的诏旨是否合乎情理律法,如果御史台感觉天子的诏旨不合律法情理,则由御史中丞负责封还诏书。如果中丞不愿为此事,御史台的都御史们都有这个权力,他们会争先恐后的干这种事,没有风险,还能留名千古。

    这也是大魏太祖御制铁碑留下来的好处,不以言罪人,行事要有法度,这可都是刻在铁碑上的煌煌圣训,虽然现在太祖的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约束,但二百多年下来的传统就是这样,任何一位大魏宗室,不管其性格如何,治国理政的手腕高低不同,已经很难脱离大魏的这套体制了。

    开国者可以建立一套体制,而其后的人就只会在开国者建立的体制之下行事,推翻这种体制需要的威望,政治手腕,权力,还有魄力都是缺一不可。

    任何想破除体制的行为可能被视为离经叛道,大魏武宗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这位皇帝也算雄才大略,但行事多不受成法约束,甚至多次亲征北虏,深入不毛。

    虽然禁军在武宗的调理下战斗力提升极大,多次战事获胜,但皇帝死后的谥号也就是武宗,朝官用这种办法来抗议不守成法的天子,也是一种不太隐晦的对死去天子的批评。

    韩钟党羽众多,掌握着朝廷的实权,天子的诏旨一下,定然会被都御史们驳回来,除了引发朝堂震荡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

    如果韩钟感觉不被信任,羞愧致仕,会引发更进一步的连锁反应。

    而更可能的结果就是韩钟反过来质问天子的决断,以韩钟的刚烈秉性来说,更大可能是后者。

    这一下乐子就大了,左相不仅不辞职,反而质问天子,如果天子掌握不了局面,很可能被迫下罪已诏来挽回混乱的局面……

    要是事情演化到这种地步,大魏朝堂可就没有什么权威性可言,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局面会更加的危险,所以天子隐忍数年,一直到韩钟重病,其党羽纷纷选择投靠刘知远,在这当口天子亲临视疾,连续三次,最终逼迫韩钟退位。

    而韩钟在回秦凤路老家的半道上被人截杀,全家老小二十余口全部遇难,当时舆论大哗,天子亲自下诏彻查,政事堂的宰相居然被暗杀,当然是大魏的丑闻,但这件事查来查去都没有结果,一直到东胡攻克京师,崇德帝自杀殉国那天,韩钟被害的案子都没有被侦破。

    到近一年之后,消息逐渐传开,刺杀韩钟的刺客就是刘知远所派,而刘知远也早就被杀,这件案子,只能令人嗟叹几声了。

    徐子先仔细想了想,心中隐隐有所警惕。

    京师的水实在太深,也太凶险,此前自己以为过了一关,有些情绪过于放松,看来还是要提高警惕,不能麻痹大意。

    “李公放心。”徐子先再次举起斧头,劈开一根圆木,他说道:“我会多带人手,小心行事,袭爵考试之后,立刻返回福州。”

    “这就是了。”李仪欣慰的道:“世子英明天授,只要心生警惕,那是无人可以对世子有所不利。”

    李仪继续赞道:“秦典尉说,刘益只是告诉世子怎么发力和出招的招式,怎么转化利用,得靠世子自己来练。短短月余时间,世子一直坚持以站桩,打桩,还有劈木的办法来训练发力,每天最少练四个时辰,还和将士们吃住在一起。甚至十余天不回内宅,仅从毅力这一方面来说,已经很少有人能及得上世子了。”

    现在已经进入十一月份,这是文宗年间编制的天观历,徐子先感觉还是并不完善,有很多粗疏的地方,总体来说还算合格。

    气温估计已经降到白天十五六度,夜晚五六度左右,很快会变得更冷,这个时代的福州,白天十度左右,夜晚零度左右的天气也会维持一个月左右,那是相当的冷了。

    近海多水地方,空气较为潮湿,湿度很大,加上天气寒冷,湿冷的滋味相当难熬。

    每到年底的时候还会下一两场雪,对后世很多福建人来说是很难体会的经验。

    这个时代广州也一样可能会下雪,这并不奇怪。

    当然相对来说寒冷的程度不能和北方相比,而且时间也短,也就一个月左右,到一月份时天气会开始转暖,二月时北方还是冰天雪地,福建路已经春江水暖鸭先知了。

第九十二章 厢军调防

    李仪等人都穿着棉袍,而徐子先还是光着上身,显露出了已经相当明显的上半身肌肉。m.www.uu234.net

    徐子先当然不是暴露狂,他身边堆积如山的木柴都是他早晨一个多时辰的成果。

    放置木块,瞄准,挥动斧子,劈斩而下。

    力道,准头,还有眼,手,腰,腿等全身力量的协调。

    单调,乏味,对体力和毅力都是有严格的标准和要求。

    徐子先不仅自己练习,还会和武卒们一起跑步和进行力量训练,器械训练,早晨劈木头,下午拉弓射箭,最近他已经改步射为骑射,并且相当快的掌握了骑射的技巧。

    由于世子每天带头,加上供给充足,荤腥不断,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武卒们已经从普通的农夫和流民,转化为初步合格的战士。

    最近站队列的时间已经减少,秦东阳开始操练一千多人进行大规模的合战演练,由于早期的队列站姿训练使武卒们的协调性和服从性得到了充份的锻炼,排阵合战演练进行的相当顺利,现在的武卒训练是以早晨的跑步和体能训练,下午的排阵对战和器械训练为主了。

    弓手们得到了大量合格的硬弓,他们射箭和配合步阵的演练也是得到了加强。

    镇上的人每天都能听到武卒们训练的声响,他们感慨之余也是略觉安心,团练真的练出来了,附近的几个镇子的安全都能得到保障。

    徐子先自己每天都是加练苦训,刘益不停的矫正他的练法,怎么调匀呼吸,保留每一分力气,每一次出手都分配合适的体能,在战场上不是力大无穷的莽汉能活下来,而是保持冷静,合理分配力气的强者才能不停杀敌,最终能在战场上活着离开。

    徐子先习武的理念也是如此,他不求自己能成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是一员合格的将领,不能在率部出征的时候,还需得部下分精力保护自己,这会损害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在乱世,能生存下来的强者才配谈理想,才能引领更多的人跟随自己。

    武卒们在不远处休整着,徐子先砍木头的单调声调也令不少人注视着。

    主将是侯府世子,仍然如此刻苦自律,这叫很多武卒由衷的敬佩。他们训练完了,浑身都是筋骨酸软,连手指都不想抬。而徐子先的训练量比他们还大,却还是坚持加练,这种自律和毅力,还有体能,都令这些来自四周镇子的汉子敬佩不已。

    “世子下午练骑射时,可以试着用马刀斩草人了。”刘益走过来,看了看柴堆,眼里也是有赞赏之色。

    刘益最近负责带一个都的兵,整个人都认真了很多。

    但他的训练风格和教导徐子先一样的感觉,都是指一个方向,接下来叫部下们自己去努力。

    也有人试图偷懒,但刘益总是能逮着那个不出力的家伙,然后好一通烂揍。

    几次下来,再也没有哪个武卒敢在刘益眼皮底下省力气。

    “你是说不需要在砍木头了?”

    “如果世子喜欢也能砍下去。”刘益眼中显露出笑意,这对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事情。他对徐子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用障刀砍草人更好一些。骑术,眼力,出刀的时机,都是要把握好。发力,呼吸,技巧,这些我已经都教给了世子,剩下的就是持之以恒的坚持。我看世子的毅力很足,将来纵不能成高手,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的了。”

    “这样也就足够了……”徐子先很沉稳的点头,内心也不乏欣慰。

    前世的他不管是平凡的大学生,或是郁郁不欢的不得志的青年贵族,始终都是有些眼高手低,有些事明知道该做,却一直没有坚持下去的毅力。

    这是普通人的通病,并不奇怪。

    在重生之后,那一刀斩颈的痛苦是挥之不去的恶梦,徐子先穿越的前几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恶梦中惊醒。

    和秀娘在一起之时,徐子先逐渐掌握了主动,精神逐渐稳固和强大,做恶梦的时间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几次被恶梦惊醒,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躺在秀娘的怀里,而女子正细心的拿手帕替自己擦试着额头上的冷汗。

    那种感觉徐子先绝对不会再想着去尝试一次。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逃亡的事情,天下很大,大魏的海贸相当发达,福建这里有不少人移民在东洋和南洋,在海外还有大魏人建立的国家,徐子先常常想,一定要建立自己的舰队,如果实在无能为力,亡奔海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就算经营一只舰队出来,也是需要徐子先不停的向上攀爬,权力,财富,人脉,缺一不可。

    大魏可不是后世,科技发达到了一定的地步,一个人驾一艘先进的现代帆船也能逃亡到万里之外。

    现在最少得组建一支舰队才能保证安全,何况徐子先也做不到自己一个人逃跑。

    小妹,秀娘,将来的妻儿,还有与他相关的这些人。

    李仪和孔和,还有秦东阳等人,包括那些流民少年。

    已经快半年的时间了,徐子先身边聚集了大量的依附于他的人,所有人已经成了命运相连的整体,徐子先如果跑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他不想到死都过着愧疚的生活,象一个孬种一样苟延残喘。

    最好的结果就是逆天改命,但是,徐子先知道那太难了。

    经营出自己的势力,关键时能够自保,这已经是现在的徐子先最大的目标。

    ……

    武卒们休息够了,重新开始训练。

    不得不说秦东阳是一个天才武者,林存信,李福祥等人也是相当不错的武者,加上高时来和田恒等人的配合,南安团练已经初具雏形。

    大量的长?兵布阵于正中,更多的弓手布在两翼而不是阵后,少量的刀牌手组成了一个个小队,排在最前。

    以长?为核心,弓手们输出伤害和掩护,关键时?手出击,刀牌掩护阵脚,弓手趁势反击和加大杀伤。

    这个思路是徐子先带给团练的,现在训练的效果还相当不错,具体的战术成果得靠实战来体验,现在谁都不知道。

    秦东阳等人在开初时并不是很赞同徐子先的做法,但葛存忠和葛存义兄弟俩人却是相当的赞同。

    短兵相接,肉搏获胜,虽然葛家兄弟以投矛成名,但对徐子先的这种思路却是完全的接受。

    三十多个鼓山盗多半是留在了信字营,少半被分配到了忠字营和义字营。

    徐子先不会把三十多个鼓山盗都放在中层武官的职位上,葛家兄弟当然也能理解。事实上能接手团练一个营,对他们已经是意外之喜。

    当然所有的强盗都被洗白了身份,同时被秦东阳任为武卒教官,现在在校场上拿着军棍和皮鞭转悠的教官,除了原本的侯府牙将外,多半都是经验丰富的鼓山盗。

    理论始终是理论,想把理论转化为实际,还是需要丰富的经验把理论转化为实际。

    秦东阳和牙将们,再加上实战经验丰富的葛家兄弟和鼓山盗,现在徐子先眼前的三个营的武卒已经有一种兵强马壮的感觉,列队很快,布阵也很快完成,接着长?如林,向前不停的逼迫,然后弓手们开始做拉弓射箭的动作,军旗展动,鼓点如雷般响了起来,然后是军靴踩地的声响,接着一阵象征性的呼声。

    这是大阵列训练,接下来会是各营对抗和弓手射靶,在不远处的骑兵校场骑兵们也在准备着新的训练课程。

    一个驻守军营大门的牙将步履稳重的走向徐子先,其右手按着障刀,左手握拳在胸前一击,这是军礼,武夫们不必在着甲时向人拱手作揖,这是保持时刻的警惕,易于接下来的动作。

    徐子先问道:“何事?”

    牙将答道:“江防营撤防了,现在已经在镇口聚集列队。”

    “哦,我知道了。”

    徐子先只是点头示意,一旁的李仪等人却是面色凝重。

    李仪原本过来是商量仿造坊车的事,现在只好先搁置着不管。

    江防营虽然只有不到千人,但这支军队直属于福建安抚使司,代表着官方的一种态度和对南安侯府还有附近几个镇子的支持和保护。

    一个江防营,配合福州府派到谷口的半个营,一千多人肯定打不赢岐山盗,但就地防守,征调民壮,好歹能够固守待援,不会叫岐山盗一下子就通过江防直接杀到镇子上来。

    这一下调撤离开,对市面人心肯定有不小的冲击,会令南安侯府这里的防御压力一下子剧增。

    可以说,现在可依靠的就只有南安团练了。

    徐子先一直注意着这支江防营,营区就在新修的港口码头附近不远,其实按南安这里的重要性,安抚使司不仅不该撤走这个营,反而应该加强防御才是正办,但现在撤走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福建各处哪处不要紧?前一阵岐山盗小规模的骚扰了漳州一带,令得安抚使司大为紧张,现在林斗耀和韩炳中还在焦头烂额,上次徐子先的文章流传开来之后,巡按使萧赞已经上疏弹劾韩炳中,顺带也弹劾了林斗耀尸位素餐,失职不察,两个大人物被迫上疏自辩,相当狼狈,同时岐山盗对漳州的攻击也可以视为是陈于勇被杀之后的泄恨之举,福建路高层疲于应对的同时,肯定也是对徐子先充满怨恨。

    这个时机也是隐忍之后的结果,可能在此之前有人对林斗耀和韩炳中透露过消息,徐子先很可能在酌金之事中栽个大跟头,直接被削爵圈禁。但事实上是事与愿违,徐子先安然无事,这一下韩炳中可不会再隐忍下去了。

第九十三章 必有所报

    江防营属于厢军序列,直接属韩炳中和林斗耀指挥,这不象各处的城防营,受大都督府和地方州府官员的双重指挥。顶 点 X 23 U S

    只要制置使一下令,江防营就只能立刻换防,军令如山不容违抗。

    等徐子先赶到镇子边缘的港口区时,不少镇上的商民百姓都赶出来看热闹。

    硕大的军旗在港口东侧被高高举起,十来个骑兵簇拥着江防营的指挥韩炳德,骑兵外围是扛着大鼓的鼓手,还有一群扛着厨具的火兵,一辆大车停在路旁,火兵们小心翼翼的把灶具和新鲜的食材放在车上,这是韩指挥晚上要享用的美食。

    大腹便便的韩炳德骑在马上,如球一般的身材叫人怀疑他是怎么爬上的战马。

    和传闻中一样,韩指挥是制置使韩炳中的远房堂弟,从一个秀才被一路保举到厢军一营指挥,没有韩炳中的大力帮助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秀才是文人功名,本朝的特点是文人也能领兵,投笔从戎是件好事,有秀才功名就有资格当武官,前提是要不停的立功和受到赏识提拔。

    韩炳德肯定没有什么功劳可言,他被一路提拔都是因为考语都是上上,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可想而知。

    这些火兵和骑兵都是从江滩一侧的军营绕道过来,靴子上都沾满了泥水,把江边的路踩踏的一团糟。

    不远处是列队准备离开的厢军将士,他们普遍戴着饰红缨的范阳笠,多半蓬头垢面的样子。当厢兵的人多半是从各处征调的民壮,更多的是失地破产的农民,失去家园的流民等等,这些汉子算是社会不安定的因素,征募厢军一般都是在这些人群中进行,把精壮的汉子征入厢军中,反过头来镇压那些不堪忍受的农夫和流民,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厢军们多半神色疲惫和木然,他们的月俸很少,勉强够养家糊口,想过上好日子只是奢求。在很久以前,大魏朝廷财力充足时,厢军们的待遇也还不错,一个守城门的城防营的厢军也能过上温饱但不富足的生活。

    现在的大魏国力如退潮的潮水般的衰退着,地方的财政体系也是一团混乱,厢军们的待遇普遍下降了,现在只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着而已。

    好处就是他们不需要去服乱七八糟的力役,家人也可以免征徭役,这是他们辛苦操练和奔波服役换来的最好的结果。

    范阳笠,灰色军袍,乱七八糟的队列,还有不那么精良的武器,弓手手中的弓多半是劣弓,制作相当粗糙,只是勉强可以用而已。

    神臂弓的数量很少,更不要说威力更大的腰张弩,蹶张弩和床弩了。

    在军官们的催促下,厢军们尽量的排好长蛇般的纵队,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更加明显了。

    徐子先感觉厢军的待遇还是强过后世的明军,毕竟大魏相对富足的多,如果象明军那样动辄几个月不发饷,军队如叫花子一样,怕是没有人会愿意当兵吃粮了。

    大魏又不是府兵制或卫所军制,军费向来占国家开支的七成到八成,实在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在镇民们的注视下,混乱不堪的厢军们终于打好了自己的包裹,破旧的军毯或被子直接捆在后背上,各种水壶,锅子,直接掉在腰间的革带上,手中则拿着破损的长?或铁矛,在军官们的喝斥下他们集结到了一起,开始沿着大道向东面行走着。

    大量的帐篷被拆解装在几辆大车上,这些大车装运着厢军们所有的后勤装备,当然也可能用不上,有的地方是有正式的军营,不需要临时搭建帐篷营区。

    在厢军们拆毁的营区里一片混乱,各种脏物堆积污水横流,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厢军和禁军不一样,禁军拔营时往往显得更财大气粗,毕竟两者的待遇相差极远。

    就算这样也有一群小脏孩欢呼着从向废弃的营区,在垃圾堆里翻捡起来。

    在营区西边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就是庞大的工地,很多厢军临走时还在回头看工地上的情形。

    大片的房舍建造的相当牢固结实,那是未来的仓储区,港口码头也在建造之中,大量的木桩和基石放在江滩上,一群流民组成的劳工队伍一点不被这边的情形所影响,正在呼喊着号子把上千斤重的基石沉入浅水中,这些基石上会盖出木制的栈桥,现在已经初现雏形。

    一旦把栈桥深入到船只可以停泊的深度,码头就算盖好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闽江上的船只在这里停泊,地理环境优秀,又有优良的港口,尽管先期投入十几万贯,动员了三千多人的民力,一切看起来还是相当值得的。

    这当然是大手笔,原本江防营在这里也可以弄到一些好处,一旦贸易繁荣,江防营可以要求地方上提供一些协饷,这也是惯例,镇子上的商民应该会很乐意提供……毕竟贸易发达了,地方上要比现在富裕的多,提供一些钱财来获得安全保障,怎么算都是怎么合算。

    但人算不如天算,江防营要撤防了,这也是厢军将士们一脸沮丧神情的最大原因。

    眼看着驻守在这样富裕的地方,可以获得相当不错的生活,对未来的期许才刚刚展开就被强行打断了。

    特别是江防营的人发觉那些流民力夫吃的都比自己要好,工钱也不少时,心里的不平和不满就会如野草般滋生起来。

    “韩指挥。”徐子先看的出来韩炳德没有下马的意思,于是站远了一些,免得仰头和这个肉球说话。

    “世子。”韩炳德皮笑肉不笑的道:“在南安这里一向打扰了,本官代将士们向世子和南安父老陪罪……”

    “这话说的就生份了。”徐子先微笑道:“江防营在这里可是我们各镇的定海神针,父老们前几天还和我商量,年前要准备一些肉酒劳军,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调走?”

    虽然是在质询,徐子先的话说的却是极为客气,几个厢军军官都用感激的眼神看过来,至于那些普通的厢军官兵脸上的神色就更精采了。

    在此前韩炳德当然传过话,意思是南安团练已成,这里不再需要江防营的驻守,所以南安侯世子和本镇的士绅公议请江防营调防。

    现在徐子先的当面质问毫无疑问使韩炳德相当狼狈,他在马上咳了几声,说道:“漳州月前被海盗袭扰,我们奉命到下游对岸驻守。”

    “原来如此。”徐子先点头一笑,回头对李仪道:“事出仓促,请奉常派人去取一千贯钱来,这钱交给韩指挥,替我犒劳这些厢军弟兄。”

    厢军们正在走过,几乎一瞬间就有过百人听到了徐子先的话,当李仪派人取了一千贯铜钱来时,几乎每个厢军都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

    李仪在此之前还感觉这钱出的冤枉,厢军驻防的地方一般会出一笔钱劳军,这也是惯例,但江防营早早撤防,其中充满阴谋的味道,李仪觉得世子花钱未免太大手大脚。

    倒是现在听了厢军将士的欢呼声,李仪才自失一笑,觉得自己毕竟太小家子气。

    也是侯府在此之前太过窘迫穷困的原故,想想徐应宾也是辛苦半生,留给女儿的嫁妆才三千贯钱,徐子先现在却是随便就能取一千贯出来,这其中的差距,令人感觉欣慰之余,又有一些心酸。

    “世子还真是大方……”韩炳德下来把徐子先生撕了的心都有,原本挤出来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千贯钱可是徐子先当面拿出来邀买人心,以后不管怎样,这一营兵对南安侯世子的看法不问可知?徐子先又是当面说出来,想把这钱私贪污私分了都不可能,非引发哗变不可!韩炳德一脸痴肥样,但也没蠢到如此地步,好歹是知道有的事能做,有的事万万不能做。

    “家兄说了。”韩炳德临行之际,终是忍不住说道:“福州记阅兵事一文,委实精妙,将来一定会有所回报。”

    徐子先拱手致意,笑而不答。

    如果在远处看,象是客人将行而主人殷切送别,彼此真是依依不舍呢。

    待众人回返的路上,李仪脸色一变,对着徐子先道:“世子,看来韩炳德意有所指。”

    徐子先点头道:“确实,这厮是个蠢货,我看福州城里对我的报复很快就会着手进行。”

    “那我们应当如何?”

    “暂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徐子先道:“我们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妄动不吉,反而易露出破绽。”

    徐子先扭头对秦东阳道:“秦都尉多派一些人手到江口,河口,各个道口加强巡查,遇到可疑人物不必拿捕,上报即可。总之,适当警备,但不要搞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秦东阳很沉稳的点点头,说道:“我看就是外松内紧,对内要提升戒备等级,对外不必张扬其事就可以了。”

    “说的很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徐子先大感快慰,能得人才确实是好事。有一些人想当然,以为雄才大略的人主必定能事必躬亲,事事想的周全。其实身边若有得力臂助,拾遗补缺,献计助策,并且能将主上的意志完美的执行下去,这才是最完美的状态。

    比如吴时中去京师,徐子先可没有交代吴时中要去蒲家商行闹那么一出,后来消息传回来,徐子先也只有击节赞叹的份。

    这样一闹,等于把蒲家百年的商誉绑在了南安侯府,就算刘知远和福州的赵王愿意牺牲蒲家,蒲寿高自己怎么可能会同意?

    吴时中做事就很得力,因为其在南安侯府的原故,这几个月来侯府的声望也是在持续的攀升,很多原本没有关系的人也跑到侯府来求见致意,送礼问好。

    南安侯府原本在福州的形象都是不佳,徐子先本人更是形象黯淡,两篇文章出来挽回了徐子先自己的形象,但对侯府来说尚没有明显的改变。

    到击败岐山盗,招纳了吴时中这样的大贤,人们才赫然发觉,短短数月时间,在徐子先的经营谋划之下,南安侯府财力充裕,声望剧增,现在超过了福州城中普通的侯府,和昌文侯府和几家国公府邸相差不多,只在两家亲王之下。

    这样的变化,不得不叫人再高看徐子先一眼了。

    “风雨将至。”徐子先看着众人道:“我们只有砥砺前行。”

第九十四章 人心不同

    响午时徐子先没有和武卒们一起吃饭,而是骑马到港口看了一阵子工程。www.uu234.net

    几千人如蚂蚁一般在江滩和岸上忙碌着。

    侯府筹集了十五万贯钱,哪怕是对福建路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几家大商行承担了一半以上的开销,换来了港口码头仓储区一半的收益。

    对徐子先来说很合算,南安商会一成立,底下水口和谷口各镇也都跟上,出资虽是不多,获得的利益也不多,但总算是把各镇的商家都绑在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各商家慑服于侯府的权势,大魏重工商,对宗人,勋臣,文武官员和地方豪绅管束甚严,不使其影响工商贸易,文武官员和宗人勋贵也可以行商,但大办工厂与其余的工商主争利,这是相当犯忌,绝不会被允许的行为。

    这也正因为这样的政策,才有大魏二百多年来工商海贸逐渐发达的现状。

    若是允这些王公贵族也开办工厂与民争利,怕是早就把大魏的工商业给玩死了。

    这当然是大魏太祖的定策,也是使徐子先相当敬佩,感觉太祖非常人,甚至怕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份。

    但也正因此种规矩,徐子先自己不好开办工厂,也不能自己直接开商行买卖,主持引导地方商会,将各镇的商业暗中纳入侯府的管束之下,最少可以加以影响,这倒是可以慢慢用水磨功夫去做,迟早将这几个镇彻底掌握在侯府之下。

    因为资金充裕,众人也知道港口和仓库一建成就能赚钱,所以各家心气都很足。

    林定一被推举为副总提调,侯府奉常李仪为总提调,李仪事多且忙,一般都是林定一这个大东主在这边掌总其事。

    商人办事,讲究成本和效率,所以林定一早晚监工督促很严格,但酒肉不断。

    徐子先过来时,先就闻到一阵酒菜香气,闻着香味从一条临时开辟的道路往江滩走,越走感觉香气越是浓郁。

    这条路修成不久,四周还是荒草和灌木,但也有不少地方开辟出来,搭建成了窝棚,给那些从闽江对岸过来的流民居住。

    虽是窝棚,但搭造是侯府的人作主,徐子先也亲自来看过,规划的相当整齐,特别是填污,排水等各处规划相当齐整,比起对岸那些临着村镇的肮脏不堪的棚区,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江滩大工,起因并不是经济上的原因,而是齐王劝徐子先的一番话。

    要成大事,钱财,人脉,自身的驭下之道,经营之道,缺一不可。

    但真正要成大事,还是需得人心。

    人心可以慢慢经营,也可以邀买,和声望一样,看似摸不着,看不到,其实真是大有用处。

    比如徐子先近来做事已经相当顺手,若是半年前的他,谁愿跟一个破落侯府的纨绔子弟厮混?就算还能斗跨李诚,得到官府利益,获得钱财,吴时中,孔和,陈道坚这样的人才,还有张虎臣等人,都是绝不可能被徐子先罗致在自己麾下。

    这就是名望之用。

    眼前的码头区是大工程,从对岸迁了一千多户流民过来,去掉放鸭放羊和打杂工的,尚有一千多男子和健壮妇人在工程上效力。

    这一项工程,虽然赶工不停,最少也得三个月的功夫才能完事。

    这几个月,这些流民天天有工可作,工钱也是优厚,最少可保他们几个月衣食无忧。

    待仓库区修好,南安这边会更加繁荣,这么多流民未必一下子能消化光,但可以用上大部份,徐子先也有这个财力来负担。

    过千户流民还是小事,要紧的是此前挑流民少年,加上后迁来的流民,南安侯府世子在过万户漳州流民眼里,在漳州人眼里,甚至在福建路百姓眼里,又是何等的形象?

    这钱花的太值了,而且并不是把钱往水里扔,还必定大有回报。

    能得人心,还能赚钱,这个买卖是徐子先感觉穿越之后,赚的最舒服的一次。

    此前徐子先去过流民居住的区域,恶臭熏人,流民多半衣衫褴褛,面色枯黄,精神不振。

    现在从居住区到吃饭的地方,一路所见流民都是喜气洋洋,精神饱满的样子。

    几个月不愁全家吃穿,而且未来可期,人的精气神自然都是变好了许多。

    脚下的道路也是流民修筑,福建路这里的牛很少,几百斤重的石碾子都是用人力推拉压出来的,从脚下的路来看,这些流民做事是相当认真,路面平滑如镜,坚实异常,好几层的夯土层压的异常结实,港口和码头修筑好之后,会有大量车马经过,路面修筑的要求和标准也是极高,好在流民不怕出力,三里多长的道路,修筑的相当出色。

    一路上有不少人见着了骑马过来的徐子先,哪怕世子经常过来,这些人还是抢过来在站在侧前方,身体躬下来,向着徐子先叉手行礼。

    徐子先微笑着摆手,叫众人不必多礼,但也没有人听他的,人越多,众人行礼越是恭谨,有一群孩童征征的看着骑马过来的徐子先,立刻被大人们按下头躬身行礼……

    到了饭堂那边,吃饭的人更多,见着徐子先,一个个忙不迭的起身问好。

    “不错。”徐子先跳下马,见是大盆的炖菜配糙米饭,对贵人们来说还是粗劣的饭菜,但对这些流民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饭食。

    还有一些人的桌前摆着一小碗的酒,徐子先知道这些都是木作和石作,铁作等各种精细活计的工头大匠,手艺好,当然也有些架子,吃饭得上一碗酒,他们很少亲自动手,喝酒也不误事。

    这些匠头有不少都在侯府做过事,修过军营和明堂,见了徐子先也是格外恭谨。

    徐子先一一微笑拱手,这时林定一等人也迎过来,此时双方合作加深,彼此的关系要亲近很多,当下林定一只略略一拱手,说道:“世子又过来了,咱们这些人理应感激世子,竭力报效才是正理。”

    徐子先听出林定一话里有未尽之意,当下点了点头,一径走进林定一等人办事的棚子里,自己先坐,然后叫林定一等人坐,徐子先看着林定一,说道:“林东主话里有话,有什么话可以同我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那我便直说罢。”林定一道:“泥作,石作,木作,这些匠头一天二百钱,大匠提调那几位,比如林九四他们,工钱另算,格外优厚。这些没甚可说。普通的工人,不管是各镇过来的工人,还是世子招募的流民,都是按一天六十钱算,这已经极是优厚。不过,近来我仔细看了,流民尚可,他们此前揽散工做,经常做一天几天找不着活,饥一顿,饱一顿的。世子将他们迁来,有象样的地方住,有活可做,感激之情很深,所以做事尚属认真。别的人,不管是匠头还是普通的工人,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种,做事磨磨蹭蹭的不肯用心……”

    “这是为什么呢?”徐子先很沉稳的道:“做活有人盯着,磨磨蹭蹭是一天,认真点做也是一天,何苦来?”

    “总归是想着这边吃的好,有酒有肉。虽然工钱和别处相比并不算优厚,但活计不算太重,吃喝的好,能多捱几天就多捱几天。”林定一苦笑道:“此辈是小人心思,于他自身不能说错,但对我们来说就不妙了,工期拖延,到时候我们误的可不是他们这几文钱的工钱。”

    徐子先当然感同身受,大家都是一个商会,徐子先给地盘,出政策人力,也出一部份钱财,林定一等人则是拿出了大量的现钱出来,图的当然还是港口建成,大量船只从上下游过来停泊下货,大家都能大赚特赚。

    当下徐子先就明白了这事是自己的失误,对着林定一拱手道:“看来是我给大家伙添了麻烦……”

    “不敢,不敢。”林定一赶紧还礼道:“世子也是宅心仁厚,说实在的,流民们初过来时体格太弱,天天有荤腥补了这么久,身子才壮起来,世子开初的用心没有错。”

    大工一起,招募了几千人,用的主食是少量精粮配大量糙米,这个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但徐子先还是叫人买了大量的猪过来,每天都要宰几头猪给这三千工人补充营养,说实在的就是每人碗里多几片肉,再用猪肉熬成肉汤,对贵人们来说还是猪狗食,对这些平常罕见荤腥的流民和普通百姓来说,这些就算是上等饭食了。

    徐子先的用意当然不能说错,主家待小工越好,小工当然就是越卖力气。

    但这种情形一般是小工程,而且是私人进行,看管很严,用工不出力的直接就撵走,坏了名气以后不得再揽工,所以很少有偷懒躲滑的挪腾空间。

    现在这里用的是几千人的大工程,而且半官半商,很多百姓有这种风气,只要是与官府有关的,再怎么偷懒耍奸不涉及到个人品德,甚至被人赞为机灵。

    流民们感徐子先之德,所以还愿真心出力,从镇上各处雇来的匠头和小工们,有十分力只肯出七分,也就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

第九十五章 发饷

    徐子先感觉也是给自己上了一课,很多人看不起管理学,以为只要有了权力,甚至有了兵马当后盾就是无往不利,就拿眼前这事来说就不是简单的小事。www.uu234.net他是有权有兵,但现在能带人把不出力的抓起来?

    谁出力,谁不出力,怎么区分?

    一抓几十上百人,民心大惶,以后谁还敢替侯府效力?

    所谓严罚也是要有一张严密的法网,并且用时间推移来叫百姓适应。比如秦法也是在秦地经过波折,推行几百年才确立下来,以秦法治六国,则以秦军之强,秦法之暴,仍然禁不住六国纷纷起事反乱,数百年的强秦,统一六国之后反而短短时间内就亡国了。

    而一味市恩,就会太阿倒持,主弱臣强,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徐子先确立恩德是不假,但市恩于人,却不一定能得到完全的回报,人心不齐各有不同,很难用理想化的管理来令所有人都竭力报效恩德。

    更有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的说法,也并非由来无因。

    这里头的学问极深,能驾驭百姓,以法度,恩结各法使百姓畏威而怀德的,那才是真正的上乘手段!

    “我看这样。”徐子先深悔孟浪之余,脑海里也是迅速有了办法。他对林定一道:“吃食上不必讲太多,做工的人饭也吃不好,哪还有得力气?工钱上能想办法,把每天的土方量,石料量,木料,泥土,所需的工程分成若干段,领签做事,每完一工可得一签,得签最多的是上等工,可得钱一百。能按规定完签的是中工,得钱六十,不能完签的是下工,得钱四十。若连续三天都是下签,又无疾病在身,拿钱走人,开革了事。林东主,这个办法你以为如何?”

    林定一虽然找徐子先抱怨,自己却也不曾想到什么好办法。

    虽然这些商人大东主都是干着大买卖,但主持几千人的大工程,这等事他们也是头一回料理,也并无经验。

    倒是徐子先略想一想,就有如此妥当的办法,这样分签做事,虽然有一部份人能一天得百钱,但料想这样下死力气的人不会多,按正常的工程量,每天得中签还是六十钱,那些偷懒不想多做事的只能得下签。连续多天下签就赶走,他自己也无话可说,旁人听了也不能说南安商会的人行事不仁,对乡邻太过苛刻。

    “妙,太妙了。”林定一面色涨红,两眼放光,对着徐子先道:“还好世子没有做买卖,不然的话,我辈真的只能去讨饭了。”

    “这只是小事。”徐子先微笑道:“算不得什么,林东主过奖了。”

    “以小方能见大。”林定一还是一脸击节赞叹的模样,说道:“于细微处方能见功夫,世子于世道人心,真是揣摩的太透了。”

    ……

    眼看到了响午时分,团练军营里操练声渐歇,香气四溢,眼看就要开中饭了。

    但今天武卒们并不着急,反而都是神情平静中带着欣然之意,一个个在军营一角的房门外等着。

    这里是一幢单独的瓦房,墙建的相当坚固结实,三间正,左右各三间,院墙相隔,在军营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这里是徐子先的签押房,也是他在营区里办事见人的地方。

    正堂是签押房,左侧是李仪等人的公事房,右侧是孔和的公房,同时也是放置团练捐的仓房。

    小院四周几十步无树木,也距离营区较远,四顾无人,凡有闲杂人等靠近在几十步外就被把守外围的武卒喝斥离开,不准靠近。

    一则是为军机事秘,不准人擅自前来,以防事机外泄,现在就算没有战事,徐子先治军也是相当严格了。

    二来就是几间房子里放着现钱和银子,金子是放在同样把守严格的内宅,还有孔和的账簿等物,所以关防格外严密。

    今天日子较为特殊,孔和特意叫张虎臣亲带着两队兵来维持秩序,同时用绳子在院外拉开了几条通道,所有人进出都从绳道出入,以防拥挤出事。

    当然事实上不太可能,经过三个月的苦训,所有武卒的精气神都格外饱满,留下来的都是初训合格的正卒了,不管是军事素质,包括体能,战阵,器械,弓马,都算初步的合格,所以才能留下来。

    实在不能过训的,也是给了一笔遣散费,放还归家去了。

    当然这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当初挑人的时候,年龄,体格,还有性格家境都进行过初步的了解,一千多人中,被革退的人只有不到十个,多半是训练一段时间后发觉身有隐疾,无法支撑下艰苦的训练,这样被迫离开。

    三月期满,所有武卒留下的当然全部转正,并且在今天发饷。

    正是由于这个重要的原因,使得所有武卒对引人垂涎的饭菜香气都不是很关注了,而是一个个老老实实的站在签押房外,耐心的排队等着领钱。

    经过三月时间,他们不仅军事素养过关,平时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最少按徐子先的标准是很象个样子了。

    后世蹩脚的国防生在训练军人模样气质上还是颇有一手的,武卒们现在已经情不自禁的昂首挺胸,说话时平视对方,不急不慢,口齿灵便,表达清楚。

    从一次次的叠被子,整理内务,洗涮营区,还有一次次的请示,报告,还有一次次的宣讲,这些东西都是后世被证明相当有效的东西,是西方几百年军事发展的结晶,看似没大用,其实是把普通的工人,农夫,市民,训练成军人的必经之途。

    甚至可以说,它比体能和器械训练还要重要,这些东西会深入到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成为不可磨灭的回忆。

    就以眼前的情形来说,哪怕是没有拉起来的绳圈,排队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几乎每个武卒都是按领的号牌来排列,规规矩矩,没有丝毫因为急切而插队或是扰乱队伍的情形。

    这当然叫在一旁观看的秦东阳等人感觉异常的欣慰。

    从统领十来个牙将的典尉,到后来有几十个流民少年,再又多了林存信和李福祥张虎臣等人,又多了几十个少年牙将。

    每天悉心教导,终于打赢河桥一战,虽是鼓山盗为主力,少年牙将们的表现也一样是可圈可点。

    到现在统领一千六百武卒和近百牙将,秦东阳感觉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如在梦里,令他感觉目眩神迷。

    而眼前川流不息的长龙队伍又是那么的真实可信,这一瞬间,虽然滴酒未沾,也是有醉醺醺的陶醉感。

    军官们也是各有饷俸,秦东阳已经被保举为团练司马,月俸连同各种杂支,加上典尉本职,收入已经过百贯。

    和武卒一样,中下层的武官们也是排队领钱,只有秦东阳等人的俸禄,由孔和派吏员直接送到他们的住处。

    杨英明和刘益两个牙将节头,前者并未在团练任职,所以月俸只涨到六贯,而刘益因为挂了都头的职,额外加放十贯,加起来十六贯钱。

    黄灿灿的铜钱摆在眼前,刘益也不在乎,他在镇子上找了个小厮照料自己的日常起居,也是一副二楞子的模样,刘益将铜钱领出来,放在地上,踢了一踢,还是那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说道:“累死大爷了,这玩意这般沉?大柱子,把钱扛回去,晚上买二斤猪头肉,一斤酒,咱爷儿俩自己开个荤。”

    小厮笑呵呵答应了,将十几贯钱扛走,一旁的杨英明嫉妒的两眼几乎要瞪出血来。

    “杨头儿不必急。”同样在团练营里挂职的金抱一和吴畏三也有十余贯的月俸,都是比杨英明要多一些,两人一起安慰道:“前一阵子你不是说世子委你去购买大量精铁?这事忙完了没有?”

    “差不多了。”杨英明神思不属答说着,他前一阵是在忙着购买精铁,为此跑了多家商行,不过这事也忙的差不多了,徐子先却一直不给他团练营里的差事,这叫杨英明感觉有相当的不妥。

    “得赶紧了。”金抱一道:“现在武卒们用的多半是买来的现成长?和障刀,不打仗还好,打仗了都没有存品来补,世子打算雇佣几家铁匠过来当值,日常不停打造兵器。你的差事干好了,世子会有赏赐。”

    “这倒是。”杨英明精神一振,说道:“这事是要赶紧定下来,有空了,我就去回禀世子。”

    “这才是正办。”

    几个牙将一起点头,接着又继续看武卒们领钱。

    ……

    林老大和林老二两人的号牌隔的很远,林老大先领了两贯钱,两千枚黄色的铜钱其实并不重,但黄灿灿亮闪闪的崇德通宝拎在手里时,给他的感觉却是相当的沉重。

    听到铜钱叮叮当当的不停响动时,林老大不知怎地就是想哭。

    但他知道哭出来太难看了,他也能看的到不少武卒和他一样的心思,很多年岁越大的汉子面色越沉重,有一些明显是强忍着,这么高大的汉子经过几个月的苦训,自觉不自觉的都是拿自己当军人来看待,大老爷们领了两贯钱就哭,实在丢不起这人。

    林老大领了自己的两贯钱,远远走开,蹲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着。

第九十六章 兄弟

    四周俱是领了钱的武卒,各人的屋子里都有柜子,也配了锁,倒是不必太担心,不过没有假不能外出的武卒还是在托人,将刚发的饷钱大半都带出去。m.www.uu234.net

    不管是流民还是附近的镇民被选入团练,家都安在不远处,最远也不超过二十里,有放假的武卒拿了条、子就能出门,可以把各人的钱一一送回家。

    两贯钱看似不多,一个壮年男子每天出门打散工,少则三四十文,多则五六十,有些手艺的一天百文也能赚。

    但赚到的钱还得交各种杂税,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存不下两贯钱。当武卒也是辛苦,可是一天三餐吃的不坏,还发几身衣袍,发给鞋子,靴子,这就不是出门打散工能比的了。这钱,等于是净赚。

    并且入选之后每家给了五贯的安家费,这就更叫武卒们安心,再有每月两贯钱回家,不管是国家正赋,还是折支钱,口算钱,各种杂费,差不多几个月的饷钱也够了,再剩下的,总能给妻儿买些肉,添置些衣袍,攒些钱来应急。

    寻常百姓,所求的无非就是这些,领下两贯月饷之后,有人会留三五百钱,有人留一二百钱在身上,有人就只留几十文,看各人心思和家境,其实留着钱也没有多大用处,在营里吃的很好,各人很少到外头去花钱,只有偶然馋酒时,才凑几十文,各人到镇东边的饭馆里打个牙祭,喝上两杯。

    团练在营中禁酒,放假时不禁,但严禁喝醉闹事,如果犯了,轻则禁闭,重则军棍责打,最重是开革,不会有人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至于赌钱,严厉禁止,一旦发现就立刻革除出营,没得商量。

    去院子找姑娘,并不禁止,当然也得花钱,舍得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林大坐在地上等了半响,林老二才提着装满钱的褡裢出来。

    兄弟二人一照面,林大咧嘴道:“领了?”

    “领了。”

    “多少?”

    “不是知道?”林老二满脸是笑,说道:“四贯!”

    “狗日的猖狂啊,比老子硬是多一倍。”

    兄弟两人都是嘿嘿的笑,林老二能多领一倍,是因为他被挑了马军。福建这里多山多水近海,当然是以行船为主,民间养马的并不多,会骑马的当然就更少了。

    林家家境富足时曾经养过骡子,林老二胆大,十来岁就骑着骡子来去如风,骑术不坏。挑马军的时候,首重骑术,林老二是第一批就被挑中了。

    马军除了练骑射之外,尚得自己照料战马,喂养豆料,每天涮洗,隔一阵就得重新上蹄铁,事情多而繁,多发一倍月饷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骑马是一项技能,特别是在福建这样的地方,不能说相当罕见,但也并不是人人能为之的事情。

    骑马驭马,包括喂养战马,打造更换蹄铁,这都是各有学问,不是骑上马能不落马,能控着缰绳跑几圈就算会骑,所以挑选一都马军,比一千五百步卒都要费劲的多。

    还好福州富裕地方,马匹和骡子数量不少,总有人有一些骑术基础,就算不能完全符合张虎臣的标准和要求,差强人意的,只要愿学不怕吃苦,也总是能将就着留下来。

    “老二好好做。”林大说道:“你的骑术是拔尖的,总得混个队官当当。”

    林老二倒是真的有这种想法,骑兵一都是一百余人,张虎臣为都头,一都分两哨,哨官一个是会骑马的鼓山盗,叫林凤翼,另一个是侯府的老牙将,也是骑术不错的吴畏三,每哨分五队,队官现在人数不齐,哨官们分别要带两三个队,主要还是牙将少年精通骑术的不多,上头也不愿全部从鼓山盗里挑人,而且,鼓山盗里精通骑术的,也是毕竟不多。

    机会当然是有,林老二颇为深沉的道:“上回世子召俺们训话,也是这般说了,现在军官都缺,各人都有机会,抓不住,将来后悔也晚了。”

    “挑了队官,月饷八贯到十贯。”林大拍着腿道:“老子当年没有学骑骡子,实在是太他娘的蠢了。”

    林老二笑而不语,兄弟二人一起提着俸禄出门,从营西转向北边,左侧是南安河,右侧是大片的营区。

    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相当熟悉的地方,四周不少小道都被踩踏的很严实。

    每天都要跑步,有时候会安排一次跑二十里乃至四十里路的长跑,四周几个镇子都是跑到了。

    每次武卒们成群结队出来长跑,或是越野过夜时,总会引发镇民百姓的围观。

    驻在江边的江防营可是刚走,厢军向来吃饱饭就是睡觉,难得操练也是在营中摆弄几下刀枪,或是演练一下阵图,百姓看在眼里,心知这样的军队打不得什么硬仗,靠不住。

    倒是团练武卒,每天都是苦哈哈的练,经常一跑几十里。

    原本那些身形瘦弱的反是跑壮了,吃的好,睡的香,跑的多,器械等增长力气的也练的多。武卒们原本多是农民出身,地里的活计要力气,但苦时是苦,闲时是闲,很少这么系统的锻炼,几个月下来,各人的气力耐力都增长了一大截,军人气质也是相当出色,每次出来跑的时候,总是能引一堆闲人围着观看。

    这其中也不乏大姑娘小媳妇,林家兄弟原本是穷光棍,最近个把月居然有人想替他们兄弟二人说媒。

    不过林老大还没攒下多少钱,林老二更不着急,他想当了队官,成了军官之后再说亲,那时候说的亲事怕是更合心意。

    兄弟二人昂首挺胸的在河堤路上走着,沿着过路妇人都拿眼看他们,兄弟二人将胸口挺的更高些,装成目不斜视的样子,却是情不自禁的拿眼斜看那些妇人。

    好不容易走过营区,辟头是一大片的菜园,只有灌园浇水的汉子和少量的仆妇在,林家兄弟也是各自松了口气。

    菜园区也是建的极大了,开出几百亩的荒地来种菜,另外还养着千把头猪,一片片的猪栏看起来蔚为壮观,少量的鸡舍里养的鸡并不为多,而且颇为分散,按徐子先的吩咐,猪栏鸡舍都要定期从采灰场运回石灰来消毒,所以养了几个月,猪都长大了几圈,倒是没有病死几头,鸡舍也没有发过鸡瘟,不远处有一群工人在加盖鸡舍,看来是要打算多养一些。

    河滩和河水里都有成群的鸭子,半大不大的样子,鸭棚也是在河边地上,成群结片,看起来也是叫人安心。

    林家兄弟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武卒们预备,以叫他们荤腥不断,兄弟二人入营之后先是胖了几圈,然后苦练又瘦下来,这种瘦却不是熬苦熬瘦了的,而是相当的健壮,匀称,武卒们多半如此,在澡堂子里赤条条裸身相见时,多半看到的都是壮实有力的身体。

    对眼下的生活,兄弟二人当然是万分满意,所不安的,就是祖父年迈糊涂,倒是不知道在外日子过的怎样。

    林家老爹的住所,就在菜园不远的河边,此前徐子先特意叫人修了个院子,十来间房,专门安置武卒中类似林家兄弟的亲人,既然武卒不便照顾,就由侯府负责。

    这件事,其实反对的人不少。

    武卒中尽可挑出无家室之累的,附近几万壮丁,挑一两千没有家室之累的太容易了,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耗费钱财人力来做这件事。

    徐子先却是独排众意,他自有一番看法。

    武卒虽然给了安家费,上阵打仗死伤不论,但五贯钱说实在的根本用不了太久。

    如果叫人卖力气,给了钱自然没话可说。

    可是上阵厮杀是卖命的勾当,给的钱少了,人都心挂着家里妻小和老人,怎么能置生死于度外?

    将心比心,徐子先自己上阵时,如果家有妻儿老小,真的能不顾一切,随着军旗招展,不顾生死的冲向敌阵?

    若说给几十贯,上百贯的安家费,也只是在钱财上叫武卒们略为安心,不能说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向来无此先例,此例不宜轻开,传扬开去,会使巡按介入,一个“邀买人心”轻易的就能套上“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身为宗室,有很多便宜,起家相对容易,但徐子先也深有体悟,就是凡事不能出圈,在圈内行事,身后的人易于回护,可以占在道理上说话,一旦出了圈,则谁也无法回护,比起普通的文武官员和地方士绅,行事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

    在这里盖着的院子就是叫南安团练养济院,现在十来间房的小院,但四周辟出来的空地甚多,还划分了道路,挖造渠道,预计近期就要再盖两座院落,彼此以路相连,相隔很近,易于照顾。

    当然也没有那么多孤寡老人需要照顾,而是提前盖好地方,事先声明,一旦有武卒阵亡乃至重伤,生活不能自理,无法再赚钱的,则家人可以搬取至此居住,免费分给房舍,同时生活起居,伤残武卒有人照顾,其家属中有孤寡残疾的,也是归侯府照顾。

    这个举措,说实在的花钱并不算多,盖这些屋子,不过几百贯钱就够了。

    日常照顾的人,是附近村庄的妇人或年龄稍大的男子,养猪种菜之余,在这里洒扫做家务,顺道做饭,不过是举手之劳,每天给几十文钱,大把的人抢着来做这个活计。

    花销虽小,意义却是无比重大。

第九十七章 同心

    林家兄弟这样的武卒,现在有五六家,分别住在这十来间房的小院里。www.uu234.net

    三个仆妇负责浆洗衣物,晾晒被褥,洒扫房间庭院,当然也负责摘菜做饭,隔几天还会煮几斤猪肉给老人和孩子吃。

    相对来说,这里幽静,风景也不差,临河的河滩,密林,灌木,芦苇,身后的大片菜田,都是叫人心安和感觉心静。

    当然也有不足之处,附近菜田浇灌粪水,猪栏鸡舍味道有时候也顺风而至,不过对农家百姓来说,这点味道,不足一提。

    兄弟二人沿着小道进了院子,青砖漫地,打扫的相当整洁干净,院子也是不小,拦起来的绳子上挂着刚洗好的衣袍。

    说起来这条件环境已经比前的林家优越太多,林大和林老二看了,都是互相点一点头。

    他们是请了假出来的,只有半个时辰,当下也不耽搁,听到东厢灶间有动静,便是一头撞了进去。

    十来个老人和孩童都是围在桌前吃饭,和武卒一样,也是白米黄米各半,各人都吃的很是香甜。

    菜是每小桌上一碟蒸鱼,一道煮青菜,虽然只有两菜,胜在盐给的足,不管老人孩子俱是举碗大吃,天气虽冷,灶间却是暖和的很,配上饭菜香气,令人有一种温馨愉悦之感。

    几个仆妇坐在一边闲话,见林家兄弟进来,有个仆妇笑道:“老大老二又来看你们阿祖了。”

    “是哩。”林老大笑嘻嘻的道:“何家嫂子辛苦了。”

    “林老大你当了武卒,难道还读了书?”何姓妇人笑道:“现在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可不是?”林老大想了想,抚着下巴道:“我自家也是这般觉得。”

    林老二道:“虽然俺们还不识几个字,也没空学,不过每天晚上都有讲官说古今忠烈的故事,听的多了,倒是真觉得自家也有学问了。”

    兄弟二人一边说,一边坐在祖父身边,林老爹近来过的滋润,脸上都是胖了几圈。他虽然年迈糊涂,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自家孙子都还是认得的。当下老人见两个孙子坐过来,顿时慌了,张罗着要找碗替孙子装饭。

    眼前这般饭食,在老人的眼里已经足够丰盛,自家吃的舒服,却是把两个孙儿给忘了。

    在年老人眼里,自家儿子还是如小孩一般,需得自己悉心照顾,却是不知道,自家已经老迈不堪,实是需要儿孙反过来照顾自己了。

    林老大眼圈发红,看看兄弟也是差不多光景,当下好不容易将祖父按住,说明了自己兄弟二人已经吃饱了。

    见林老爹似信非信的样子,兄弟二人将十几贯钱摆出来,黄灿灿的铜钱堆了一桌,林老大将领了饷钱的事说了,最后对祖父道:“阿祖放心,原本说咱们林家究竟是要绝后了,穷成以前那般模样,谁家嫁女儿到咱家?现在这样,一年之内,二弟准保能娶亲,过两年我也娶媳妇,一并来服侍你老人家。”

    “服侍我,不必要了。”林老爹这阵子喜从天降,神智清醒的多,当下断然摇头,说道:“老大你先娶,然后老二娶。你兄弟不要乱花钱,攒下来钱将老宅子修好,赶紧张罗娶亲。我看世子是好人,养我的老还给你们这些钱,将来你们娶了媳妇,定下心来,好好要替世子效力,不要知恩不图报!”

    兄弟二人当然唯唯称是,临走之时,特意留了一贯钱给何家嫂子保管,言明有货郎过来时,随意买些小吃食给祖父享用,若祖父不肯,就说是世子赏的。

    何家嫂子接了钱,说道:“这是小事情,若是你兄弟二人修了房子就来找嫂嫂,到时候有亲事替你们说。”

    兄弟二人道了谢,心里又是高兴,也感觉惆怅,不知道祖父是不是真的能撑到兄弟二人成亲生子的那天?

    “老二,”走回兵营的路上,林老大突然顿住脚,看着兄弟的眼睛,极为认真的道:“阿祖叫我们要有天良,知恩图报,你一定要记得。”

    “我省得。”林老二道:“总归是要认真操练,上阵打仗,要拼死力。”

    “要是以前,”林老大道:“我一定劝你保命为第一,然后才谈的上别的,可是眼下我要劝你,遇事忠勇为第一,立功为第一,报效为第一,保命,在其次吧。若是我死了,你照顾老人,你死了,有我。咱们都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受罪。要娶了媳妇留了后,就更没有啥说的。有恩如此,不图报效,咱兄弟成什么人了?”

    “就是这个道理。”林老二连连点头。

    其实兄弟二人自己也没有完全想到,眼下这些话,都有不少是晚间听忠烈名臣传时听到的话,诸如吃百姓饭,需得替百姓卖命打仗,否则人家一年到头辛苦,你在营操练,所为何来?无非保境安民,这样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诸如此类的话,每晚宣讲都会说,各营和各都,哨,都找了口齿灵便的人当宣讲官,训练不那么辛苦后,每晚讲半个时辰左右。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洗脑,不过相当管用,武卒们都当听故事,津津有味的盘腿坐在地上听着,待听完之后,才纷纷打着呵欠去洗漱睡觉。

    几个月功夫下来,不仅有些思想深植在武卒脑海里,连思维方式,还有谈吐都转变了许多。

    徐子先暂且还没有办法教武卒们读书写字,那些少年牙将才是他栽培的重点,读书写字,看兵书,读史书,这些办法培养的是识字懂气节的武将。

    武将能文,方知大义,这话可不是徐子先的发明,而是大魏太祖的话。

    事实上大魏亡国,并非亡于武将无能,殉国的武将不下于文官读书人,主要还是中枢财政崩溃,各路的能战武将得不到补充,将士疲敝,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大魏与东胡的战争持续了近五十年,最终的崩溃首先是财政的崩溃,这和徐子先记忆中的明末清末的情形完全不同。

    所以大魏太祖的这一套,徐子先认为很管用。

    每天晚上,近百少年会集中在一起读书认字,有时候徐子先亲自教导,有时候是派秦东阳或是李仪,孔和等人轮流教导。

    所有的少年都正式转为侯府牙将,同时在团练任职,从队官到哨官都有,还没有能领一都的少年,毕竟他们还是年纪太小,未有实绩功劳之前,任为都头,不是那么容易服众。

    林家兄弟回到营里时,营中发饷还没有结束,时不时的传来欢呼声,兄弟二人的钱没有地方可存,放在祖父那里更不放心,林大原本想锁在寝室柜子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结伴到镇上的钱庄去存钱,不少武卒和他们的想法类似,镇上蒲氏钱庄的门前排满了队伍,武卒们提着哗哗直响的铜钱,脸上满是由衷的笑容,待取了存条之后,没有假的武卒匆忙回营,有假的武卒不急着回去,怀里揣着几贯钱的钱庄存条,腰里或多或少留着一些,他们开始昂首挺胸的在镇上闲逛起来。

    ……

    “还真成了一景了。”

    来存钱的武卒人数渐少,蒲家钱庄里的掌柜和伙计们终于喘了口气,一个掌柜走到门前,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街上的武卒,啐了口唾沫又走回来。

    “他娘的。”一个大伙计道:“他们高兴,咱们吃挂落,存钱还不能不替他们办,真是欺负人到家了。”

    “谁叫蒲家现在治不了人家?”

    “听说京师里也是叫侯府的人上门闹了一回。”

    “不知道大东家咋想的,蒲家还真的治不了一个侯府世子?”

    这些人多半是跟着蒲家多年,利益相关,自然都是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他们真正愤恨的原由是因为这边开办团练捐后,过往的蒲家商队都要交纳大量的钱财才能过境,这笔损失叫蒲寿臣极为愤怒,这两个月连续找了多个理由克扣掌柜到伙计的工钱,蒲家是财大势大,在蒲家做过事的人很难到别的商行找到事情做,只要蒲寿臣递个条、子,一般的商行都不会收留从蒲家叛离的人,所以就算各人都苦不堪言,却是没有人敢请辞离开。

    待遇降低,蒲寿臣天天进出都是阴着脸,各人都得加几分小心,在团练武卒们来存钱的时候,蒲家的人能高兴才怪。

    蒲寿臣从店后面背着手走出来,所有人都闭了嘴低下头,摆出一副专心做事的样子,生怕遭遇蒲寿臣的怒火。

    蒲寿臣却懒得理会他们,他从店门口往街上看了一眼,除了看到沿街闲逛的武卒们,也是看到侯府的奉常李仪,穿着便袍在沿街查看房舍。

    这一下坐实了侯府也要开办钱庄的传言,侯府收入节节攀高,徐子先把团练捐的钱放在军营,但他的纺车和几千工役还在赚钱,和南安商会弄的码头仓库也要大赚特赚,侯府不好开办大型工厂,但行商却无所谓,开办钱庄可不光是为了给武卒们存钱用,而是赚来往大客商的钱。

    外来色目商人,多带金银,到了大魏境内会兑换成铜钱。

    这个生意利润可是不小,蒲家不仅在南安这里有钱庄,在水口等各镇都有分号,在福州则是金店银号钱庄一个不少,另外还有当铺等生意,就是赚的兑换比率的利润,另外还有放高利贷给亏了本的商人的收益,亏本海商,总有海船,庄园什么的抵押物,换了钱买成货物,出海再搏一次。

    搏成了,则赚钱的还是蒲家,亏本了,反正有抵押物,也不怕这些人还不上来帐。

    只此一宗,蒲家一年赚的钱就不在少数。

第九十八 密谈

    侯府要在南安这里伸出手来,其余几个镇子也保不住,只是宗人一般不放帐,这也是朝廷规矩,文武官员和宗室不得放高利贷,以防他们以手中的权力和身份多行不法,败坏大魏朝廷的形象,引发众怒。www.uu234.net

    就算侯府只开设钱庄,对蒲家生意的冲击可也是不小。

    蒲寿臣阴沉着脸看了一会儿,待看到李仪就在蒲家钱庄不远处相中了一个套院之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来人。”蒲寿臣压着嗓子道:“牵马过来,我要去府城。”

    “祸事将至。”一个老掌柜看着蒲寿臣离开的身影,情不自禁的摇头叹息了一声。

    “还能出啥大事不成?”

    老掌柜不语,眼前这些后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当然南安侯府更是懵懂无知,蒲家这样的外来户,若是没有点厉害手段,真的能在大魏轻易积攒起眼下这亿万身家?

    蒲寿臣怀着满腔的愤怒和压抑的心情,一路狂奔抵得府城,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不给南安侯府一个狠手,怕是谁都能到蒲家头上拉屎拉尿了。

    但究竟怎么反制,蒲寿臣心里却并无定计,只能期望蒲寿高能拿出好主意来。

    蒲寿高一向就是蒲家的当家人,想到这位族长大兄,蒲寿臣心里就安稳的多。

    到了蒲家的巨宅之内,蒲寿臣一时却未能得见,因为有一位更要紧的客人在蒲家的内花厅,正在和蒲寿高密谈。

    ……

    “若王府能派一些牙将出来相助,恐怕把握更大一些。”

    蒲寿高与眼前的徐子威经常见面,来往相当密切。往常徐子威过来,蒲寿高会大集宾客,摆上最上等的宴席,然后再来几十个美艳歌姬助兴。

    今天两人却是屏退所有外人,在蒲家重门深锁,最近的人都在一箭之外,不怕有人偷听泄露机密,这样才可以畅露胸臆,将话说的更清楚明白。

    “徐明达冒起之势很难再压住,”徐子威从容的道:“现在昌文侯府已经站在南安侯府一边,不光是齐王支持他。如果我们赵王府露出什么形迹,那么福州的文武官员都可以趁机攻讦,我父王在福建路经营十几年的局面,瞬间会岌岌可危。这般大局,我想蒲东主应该会想明白其中的要紧之处。”

    蒲寿高微微冷笑,徐子威的话无非就是说赵王府更为要紧。

    徐子先真的已经影响到赵王的布局,其明显是齐王扶植的一个势力,现在训练的一千六百武卒加牙将,已经成了福州城外的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武装集团。

    城中的禁军五个军,赵王有信心能控制两个,还有两个牢牢控制在韩炳中手里,也就是林斗耀控制着。

    其余两个军,一个受都指挥刘广泗控制,不偏不倚,刘广泗是老资格的都指挥,成宗年间对倭人的战事立功就不小,但他并不算齐王一脉,和齐王关系向来很远,赵王向来想把刘广泗拉过来,但一直也没有成功。

    林斗耀当然也想控制这一军,只是刘广泗资历非常老,治军也严格,本身操守更是端方,想找理由把这个都指挥免职都不可能,刘广泗资格老,年龄却只五十多,只能等这个老将过了六十,找个老年精力不足的理由,赶走了再说。

    其余的各城防营,捕盗营,江防营,或是厢军体系,掌握在安抚使司,或是赵王控制着,也有提刑司和福州府,泉州,漳州各地的地方官府直接掌控。

    福建路禁军五个军,厢军如果全编在一起是十来个军,四万多人的驻守力量,在兵力上当然严重不足,所以处处捉襟见肘。

    这是大事,徐子威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赵王揽权,暗中勾联将领,控制禁军和厢军各军各营,这时候正是紧要关头。

    南安侯府确实是赵王和林斗耀控制福建的一个障碍,徐子先突然冒出来,等于是另辟一条新路,其部曲完全是自己一手挑选控制,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不管是安抚使司还是大都督府都对南安团练施加不了影响。

    赵王对此当然是有不安,齐王这一手,算是另辟蹊径,原本在赵王府和安抚使司的双重挤压下,威望极高,战功显赫的齐王已经越来越难干涉政务,有了南安团练,等于是齐王在外多布了一颗子,赵王大生警惕之余,也是颇感无能为力。

    “我父王所为,无非是天子嘱托。”徐子威知道眼下的这商人并不全然服气,赵王府和蒲家交往极为密切,赵王收纳贤才,广收党羽,仅凭赵王府自家的收入,哪能得够?

    很多人以为是天子在暗中支持,这怎么可能?

    天子富有四海,但内廷收入有常,都是从国库里一年拨付的二百万贯钱支持,天子钱不够使的时候只能拿内廷多年的积蓄出来顶。

    蒲家是赵王在福建拉拢交结的盟友,对蒲家来说,一年拿给赵王的几十万贯无伤大雅,以赵王的身份,就是索贿也值得这些钱。

    而对赵王来说,控制福建军政大权,这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蒲家现在的事情,不值得赵王出头露面,与福建路的文武官员公然破脸,这一层的意思,徐子威没有明说,但蒲寿高无论如何不能不懂。

    “赵王殿下这般做法,究竟的目标是什么?”蒲寿高并不愤怒,反而闲话一般的,问起徐子威赵王府做法的原因所在。

    “天子感于地方政出多门,威权不行,财赋分散,兵权不一。”徐子威答说道:“祖制是因时而制,现在也到了该改一改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蒲寿高一脸深沉,点一点头,目光沉毅的道:“既然这样,我不便坏赵王殿下的大事。但徐子先在南安开团练捐,这个事赵王殿下劝我忍耐,应该是等酌金之事。岂料此人派的吴时中十分狡诈,在京师借我蒲家金店的名义过了这一关。再耽下去,怕是此人羽翼大成,团练成了气候,到时候,想拿掉都是难了。”

    徐子威道:“徐明达按说是我的从堂兄弟,不过向来未做成一路。其人冒起之后,我那没出息的六弟也被他压下去了,我父王大为震怒,一时也找不到办法。既然他惹到蒲家头上,我们当然不会护着他,虽然王府不会派出牙将,但能帮手的,还是会尽量帮手。”

    这就是说,在官面上赵王会有所动作,尽量配合蒲家行动。

    蒲寿高点点头,继续说道:“徐子先办团练收捐,犹能再容他几天。但又要在南安等镇开钱庄,这是与我蒲家公然对着干,却是容他不得了。”

    徐子威不愿听这些细事,只是道:“除恶务尽,蒲家如果要动手,就一定要做的漂亮,不要留下首尾,叫人抓着把柄。”

    蒲寿高展颜一笑,说道:“请上复赵王殿下,请他放心,蒲家出手,向来是不留后患。等除了徐子先,我亲到赵王府拜会殿下,以此子首级,以为赵王殿下五十寿辰贺。”

    “这倒也不必了。”徐子威面色凝重的道:“明达好歹是我父王堂侄,见了只怕伤心。”

    ……

    “伤心我当然不会伤心。”赵王在内书房听了儿子的禀报,倒是面色如常,未见什么特殊的情形,只是对徐子威道:“蒲家的事,叫你去接洽,现在你明白了吧?”

    “儿子明白了。”徐子威精神一振,说道:“没想到我们福州城里,居然养着这样的鬼。”

    “你明白就好。”赵王颇为欣慰的道:“我还怕你糊涂,以为蒲家和我们一条心。”

    “儿子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徐子威道:“蒲家财可通神,富可敌国。看蒲寿高的意思,还养着部曲私兵,缓急可用,杀人越货不在话下,一千多人的团练他们也敢动手。”

    “他和你说这些,又不必强求我们的帮助就会动手,也是借机向我们展示实力了。”赵王闭一下眼,又霍然睁开,盯着儿子道:“大魏现在强敌在侧,朝堂动荡不稳,左相韩钟和大参刘知远,迟早要闹出事来。官家现在想做的一则是稳住朝堂,涮新朝廷吏治,二来是整顿地方,把地方实权尽归中枢,这两步棋不仅要走,还不能乱。蒲寿高小人心思,以为我不答应他一起出手是害怕什么,真是可笑。商人毕竟是商人,军国大事,他们懂得些什么。”

    “既然如此。”徐子威道:“为什么不勒令蒲家不得擅动,以免惊扰福建地方?”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赵王道:“我们隐忍,旁人会以为我们不过如此。明达崛起,看似很快,也很突兀,其实观其踪迹,处处不离齐王身影。若是再这样下去,人人都以为只要巴结上齐王,福建地方尽可以为所欲为,是何道理?这是一层。第二层,明达这孩子,此前我看着寻常,也就没有在他身上下过什么功夫。不料风云突变,现在他崛起之势难挡,已经是齐王夹袋里的人物,咱们想拉,得下几倍功夫。明达没准心里有过期许,指望我来拉他,然后把我拒绝,出一口当年的恶气,这事我岂能叫他遂愿?不仅不会拉他,还得尽快把他打下去才是!”

第九十九章 请缨

    赵王的话,也算是久历地方世事,不再是一无所知的皇子,亲王所说的话了。www.uu234.net

    确实如此,赵王在此之前对南安侯府一无所助,坐视侯府困窘,如果说徐应宾在,赵王不理还情有可原,徐应宾死后,南安侯府只有徐子先和小妹两个,赵王好歹是亲堂叔,不闻不问,道理情理上都说不过去了。

    然而赵王自有他的想法,只是当时万没想到,看起来庸庸碌碌,毫无才干的徐子先,怎么会在半年之内,做到如眼下这种局面出来?

    赵王自不会纡尊降贵给徐子先出气的机会,所以几次徐子先冒起,赵王府毫无动静。

    除了旧怨之外,就是徐子先武能威胁徐子威,文将徐子文压在其下,这对赵王来说,也是相当难堪的一件事情了。

    再加上徐子先的出现,影响到了福建路的军政平衡,蒲寿高因为家族利益受损,决计出手,赵王当然不会拦他。但以亲王之尊,暗中派人违法犯禁且不说,针对的还是自家堂侄,这个名声传出去太坏,会到影响大局的地步,所以赵王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在这件事上。

    徐子威道:“明达在南安有一千六七百人,听说练的不坏,是按精兵的样子在练。蒲家是不是真的能成功?”

    “练兵哪有这么快?”赵王自认军政之道是大魏顶尖,当下颇为内行的道:“入营当兵,先磨野性,服以军法,然后甲坚兵利,这才是第一步。其次要屡经战阵,见过血,手上有人命的,才敢称是精锐。若要是百胜雄师,则甲坚兵利,久历战阵,还得有名将统带,这是第三步。南安的团练,第一步都没有走完,他们的兵器粗陋,也没有什么甲胄,甲坚兵利都称不上。至于第二步,第三步,更是遥遥无期。”

    徐子威若有所悟,怪不得王府的护卫中有几位是在荆湖南路和云南路杀过生苗和西南夷的悍将,刚刚出名就被赵王网罗了过来,而护卫之中,不管是海盗,山匪,禁军和厢军出身,大致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悍将。

    这样的几百人的护卫,放出来掌兵,几个月时间就能带出一支几万人的强军,横扫整个福建乃至南方,怕是都不在话下。

    父亲用心也是深远,为了远在深宫的大哥,真的是做到了极致。

    隐隐间,徐子威也是感觉有些嫉妒起来。

    “我之后,这些都是你的。”赵王看了看徐子威,说道:“你一向重武,武艺也过的去,能镇服那些强梁悍将,等你年后去了京师为羽林郎卫,一定要交结宫中和讲武堂中擅武知兵的大将之才,你兄长为汉文帝,你就是梁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梁王可是希望天子之位不得,差点犯法被杀的下场,赵王的话隐含警告,至此徐子威完全能够确定,在父亲心里,其余诸兄弟都远不能和大哥相比,相差太远了。

    但他心中隐隐还是有希望,赵王说话向来缜密,提起梁王虽然有些警告的意思,但可能也是一种提醒?

    要知道汉文帝有景帝诸子,而自己的天子大哥,到现在还是膝下无子,虽然年不到三十,将来还有机会,可若是一直无子呢?

    徐子威心砰砰直跳,更是想到了更深远之处,赵王殚精竭虑的在福建经营牢固的势力,积累实力,怕也是到了十几二十年后,皇帝无子时,不管是兄终弟及,还是从徐子威诸兄弟中抱一个侄儿进宫封为皇子,到时候赵王府都得有压制天下宗室的实力才是!

    这一下,皇帝一直打压宗室,更是借酌金一事横扫天下宗室的用意也就相当明显了。

    皇帝无子,是比从外藩进宫还要致命的缺陷,若是继续无子,宗室中岂能没有人觊觎皇位?凭什么皇子就都得从赵王府一脉中选取?

    赵王的积累实力,天子的压制宗室,怕是都为了十年之后皇帝仍然无子在做更深远的打算了。而这些事,在京师的官家和眼前的父王,怕是都有密信往还,这才能决疑定计,一应大事,怕是连自己也蒙在鼓里。

    原本有些委屈,不过转念一想,这般要紧大事,官家和父王当然是要密之再密,能透露眼下这么多,还是因为自己嫡子的身份,现下徐子威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都生的白白胖胖,健壮可爱。

    若十来年后官家还是无子,又听说官家身子骨一向不是很好,时不时的有咳喘之疾,眼下这大事,父王只与自己说,而不曾告诉六弟,别的庶出兄弟就更加别想,若是将来官家真的无子且体衰,抱入王子入宫中为皇子准备嗣位,非自己的儿子,还能是谁?

    这么一想,徐子威的心突突跳起来,一种难言的兴奋之情,涌上心头。

    “父王放心。”徐子威强压住兴奋的情绪,很沉稳的道:“蒲家这一次铲除明达,定能成功,福建就是我们赵王府的天下。儿子请父王示下,想微服至蒲家人马队中,当面瞧一瞧打仗的情形,这样将来有机会带兵出战,儿子也不至于受至于人。”

    徐子威见赵王有些犹豫,赶紧又道:“儿子当然会多加小心,也不会亲临战阵,但是能在战场上观摩一回,也多少会有进益。”

    赵王道:“这件事,我们不好牵扯进去,你带着人过去,将来传扬开来,又如何了局?”

    “儿子轻装简从,只带最信的几个牙将护卫,另外和蒲家说明,我们就是离远了旁观,绝不参与其中。”

    “这也罢了,我叫李先生陪着一同去。”赵王森然道:“你自己多加些小心,若是泄了底,露了事,我不会护着你。”

    天家之间,最不讲的就是亲情,表面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实在大位面前,绝没有什么亲情可讲。

    赵王府虽然现在只是寻常亲王藩邸,但将来很有可能再出一位天子,赵王的警告,可不是没有份量。

    徐子威知道厉害,垂手答是,心里却不是太紧张,眼下这场战事,不过是以大欺小,以蒲家的财力和暗中潜藏的力量,对付不了徐子先才是咄咄怪事。

    ……

    “?五千,障刀一千五,仪刀三百,盾牌一千五,另应世子图样,试打造陌刀三十把,纹眉大刀三十,大斧三十,”杨英明坐在孔和对面,一一报帐道:“?一把五贯,是两万五千贯,障刀千五,一把十贯,一万五千,仪刀一把十五贯,四千五,盾牌一面八贯,一万二,陌刀,纹眉刀,大斧,数量少,何家说明了是报效,不要钱。”

    孔和听了,大为皱眉。

    当下掩住帐本,说道:“一下子近六万贯支出,这笔大数我可当不了家,总得向世子回过了,再验看过货物,然后再说其它。”

    杨英明道:“这都是世子要的紧要物事,营中操练,兵器常有损坏,时坏时补,武库里不能不存着刀?等物。大斧,陌刀,大刀,都是世子要演练其是否比长?更适合,所以也是十分要紧。钱的事,何揖唐说了,知道近来支出颇多,可以先付零头,六万贯钱,以后每月一万贯,分六个月付清。”

    孔和冷冷一笑,说道:“何揖唐倒是大方,这一笔看来他是赚的多了。你不要急,总得按一按,再看看刀?的样子,试一试,才能把这事定下来。我们这些人是世子的辅佐,不尽心尽力办事,凡事都要靠世子决断,那要我们做什么?”

    一番话夹枪带棒,杨英明事前也知道这事不是这么容易定局,六万多贯的大买卖,虽然是为了团练支出,并不是侯府私帐,但这事也不会这么顺利达成交易,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下在孔和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此人耿介之名,名不虚传。

    当下也不和孔和多说,杨英明转身就走,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先去见傅谦再说。

    ……

    傅谦却正和徐子先在一起,还有李仪,陈佐才几人一起,众人在高时来率的一队牙将的护卫下,赶到甲字庄上。

    镇上有颇多变化,有大片的流民居住区,兴修的港口和码头,还有大片的仓储区,看起来到处在动工,颇有兴旺气象。

    当然还有大片的军营区,每天操练的团练军人,川流不息的商人一如既往,不同的就是江滩河边多了好几万只鸭子,还有放鸭人,成片的鸭棚和人住的窝棚都在江边,大片的鸭群在落日下的江水里游动之时,鸭掌拨动江水上的日落余晖,看起来已经成了南安一景。

    至于大片的猪栏菜园鸡舍,也是明显的兴旺景像了。

    人都传言,侯府世子,擅点石成金,什么事情在世子的操持下都会很快与以往不同……

    但在徐子先眼前,沿途的村落却是没有什么变化。

第一百章 民生多艰

    可容一辆大车进出的狭窄道路,两侧的灌木和树木已经凋敝了,落叶铺满了道路两旁,不少腐叶被车轮陷在泥泞的道路之上,两侧民间,依然是破旧草房为主,只有少量的瓦房,多半是经商做买卖的富户。m.www.uu234.net

    大魏很少有什么大地主,有钱的人多半投在工商贸易上,以钱生钱,来钱最快,天下人都有这样的共识,所以工商贸易最为发达。

    这也造成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有钱人的钱多半投到商行,工厂上去,而不是拿去买地。

    这样一来,土地的价格一直不贵,百姓只要愿意也就有地可耕,越是不禁田亩兼并,随意买卖的制度之下,却是没有什么阡陌相连万亩以上的大地主。

    而眼下的庄园,六个村庄和几个隐户组成的庄子,犹如一朵开放的梅花,花瓣相连,土地都是朝廷赐给徐子先的官庄,当然也就谈不上买卖变化,好过的就是聪明些的官户,干些小买卖逐渐起家,在庄上能盖的起瓦屋砖房的,多半都是这一类人。

    而在徐子先眼里,这一片地方毕竟太过穷困了。

    而犹记得前几天看的朝廷官报邸抄,有荆湖南路的御史上奏,连年军兴,赋税沉重,荆湖南路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少百姓丢弃了土地,不再耕作,甘为无依无靠的流民。

    大片的土地抛荒了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所为的就是因为各种正赋杂税实在令百姓无可负担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荆湖地方特殊,原本开发较晚,所赖土地肥沃,出产不差,加上地处内陆,不必如云南,贵州和秦凤,福建等各路受到照顾,特别是云南贵州两地,生苗西南夷杂处,隔几年必定生一场乱子,朝廷有鉴于此,对这两路的正赋减免颇多,也严令地方官不得随意添加杂支赋税,所以这些地方的百姓反过的去。

    就以福建这样工商发达的地方来说,百姓犹是如此过日子,荆湖南路和北路,这些地方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徐子先倒不是为大魏感觉难过,他是后世人的灵魂为主,一直曾以穷大学生自居,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以为的穷就是笑话而已,眼前的这些人,才是生活煎熬,一生从降生到离世,都过的甚是苦楚。

    “世子倒不必太过忧心。”李仪听到徐子先的感慨,说道:“各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情形,好歹都还有一碗饱饭吃。我家乡是河北东路,那里连续二十年多次受到兵灾骚扰,百姓失去房舍田亩,沦为流民,妻离子散的情形不知道有多少。福建这里,若没有海匪为患,恐怕还是要好过很多。”

    徐子先发自内心的道:“我为官后,当以军务为重,剿灭海匪的事,我一定要做好。”

    李仪和傅谦等人都是抱拳道:“我等一定襄助世子。”

    徐子先点头,转眼就到甲字庄,各人纷纷下马。

    庄头何福早就得了报,带着几个人迎在村口,见了徐子先下马过来,便是赶紧上去抱拳长揖问好。

    “不必添这个麻烦。”徐子先道:“不相关的人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何管庄带着我去有纺车的人家转一转就好。”

    “是,世子。”何福相当恭谨,自李诚倒了之后,侯府的各般举措都令人满意,现在世子的声望极高。

    当下指一指村口的几家,何福道:“这几户人家都有坊车,世子可以去看。”

    徐子先点点头,先进了村口一户人家。

    三间夯土的草房正堂,两间偏房,茅房在屋后,这是典型的农家民居。

    门前有几只鸡在地上漫步,见到大股人群过来,慌忙飞走了。

    有两个小脏孩儿在院里玩耍,倒是不怕人,四双眼睛盯着当先走过来的徐子先看。

    可能是感觉眼前的人和普通人不同,到底眼神深处有一点惶怕。

    徐子先穿着白色武服,戴折上巾,腰间是素金皮带,挂着一柄障刀。

    经过半年多的苦练,尤其近来学武渐窥堂奥,他的仪表,精气神,都远较常人出色的多,特别是挺拔的仪态,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更添几分风采。

    “拿糖给他们吃。”

    这倒是早就预备了的,陈大眼陈佐才笑着走过去,从褡裢里掏出一把糖递给两个小脏孩。

    “娘,来客人了。”

    “贵客,贵客。”

    两个孩童大呼小叫起来,却并不回家,带着刚得的糖豆,跑到邻居处找同伴炫耀分享去了。

    见此情形,徐子先倒是微笑起来,眼前一切,除了房舍太过简陋之外,倒是和自己的童年没有太多区别。

    堂房中却并没有人答腔,可能是不信孩子的话,徐子先也不在意,偏厢是厨房,瞥了一眼,见屯粮的柜子里放着精米和糙米口袋,都鼓鼓囊囊的装了大半下的粮食,檐下挂着几串鱼,这在福建地方的百姓家里,已经算是相当的富庶了。

    当下走到堂房门前,这家看样没有当家的男子在家,先停在门前,拿眼望里看了看。

    但见一个妇人,三十来岁年龄,神色倒是还好,正是从容不迫的坐在踏机坊车之前,两手不停,右脚不断踏动坊车,将棉花纺挂成一根根棉纱出来。

    徐子先看了一会儿,见妇人坊的极快,坊车四周堆满了坊好的棉纱。

    屋角也是堆放极多,整间房子里,已经堆满了。

    徐子先不出声,转头又走回来,对傅谦道:“坊车这样一直用,要多久修一回?”

    傅谦道:“小毛病可能天天有,不过这些妇人自己摆弄一下就好。大毛病,半个月到一个月一次,我派了几个木作匠人在这里,遇到坏损就直接修。”

    “得多久报废一台?”

    “总能用一年左右。”

    “坊车两个月就回本,剩下十个月算是赚的,也不错了。”

    “世子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徐子先和傅谦对答时,陈佐才却是走进屋子里去,外间传来说话声音,徐子先微笑摇头,他是不愿打扰这妇人赚钱,陈佐才他们却不是这么想,既然来了,当然有些话要问清楚。

    李仪是一直跟在自己左近,自己不进,这位奉常也不进,侍上唯谨,从细微处可见性格。

    不一会功夫陈佐才走回来,说道:“叫那妇人翻了半天白眼,嫌我耽搁她赚钱。”

    众人皆笑起来,徐子先笑着道:“翻你白眼还算是轻的,没拿纺锤砸你便好。”

    傅谦笑道:“你怕是能和她对翻,你那大眼一个顶她两。”

    “说正事。”徐子先不愿叫何福听到一些不太庄重的话,止住话头,说道:“问了些什么话回来告诉我?”

    “一个月一百五十斤。”陈佐才竖了两根手指,说道:“这还是打底的数字,有时候能到二百斤之多。”

    徐子先吃惊道:“那可真是通宵达旦了?”

    “可不是!”陈佐才道:“我问了,她婆婆就在东房里睡着,睡到下午起身吃饭,婆婆接着坊,妇人带孩子,洗衣做饭,早早睡下,下半夜起来接婆婆,婆婆再去睡,就这样轮着来。”

    “这也太累人了。”

    “有钱赚,还怕累?”陈佐才眼里似乎有些笑意,应该是笑世子的这种贵人腔调,同时眼里也是有些感动,不管怎样,跟着这么个宅心仁厚的主上,心里的感觉还是相当的不错。

    傅谦笑道:“世子不知道谷口那边的矿工?下井之前都是把要说的话嘱托一遍,几个月就会塌方一次,埋下去十死无生,谁能知道这回下去,还能不能上来?所以每次下井,家人都只得当最后一面,就是这样,矿工还是有的是,下去一次,少说能赚二百文,哪里去找这样多工钱的活计?”

    李仪动了谈兴,也跟着道:“我老家距离遵化铁场不远,那些拉铁矿石的汉子,哪个肩背上不是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都是拉铁石拉出来的伤痕,血迹斑斑,他们自己倒是习惯了。”

    “纤夫也是,肩膀都拉变形了。”

    “民生艰难啊。”

    “这得怪东胡人。”

    “也不对。东胡人入侵是武宗末年,成宗年间开始频频叩边,真正打进来这三次都是崇德年间,但国朝赋税沉重,财赋收入却不增反减,却是从文宗之后就开始了。”

    “细算一算,太祖开创,太宗守成,仁宗,宣宗光大,到后来世宗,哲宗,神宗,光宗,孝宗,文宗,毅宗,德宗,武宗,成宗,传至当今,确有先仰后扬,扬而后抑的态式,从年入六千万贯,到一亿贯,到一亿六千万贯,再降到而今的一亿贯,赋税越来越多,工商海贸越来越发达,民间却越来越困苦,岂不怪哉?”

    最后的话,却是无人能答,事涉朝政大局,眼前的聪明人是有,但这等事要在庙堂高处,了解全境二十多路的情形,综合考量,权衡古今,最终才能得出正确的见解和答案。

    既然不能全述,眼前的这几个人,当然也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试制

    陈佐才眨着眼道:“咱们不说那些远的,玄的,我看世子这着棋走的很对。顶 点 X 23 U S别看这里田宅依旧,这两个月,他们可着实赚的不少。算一算,官庄原本就不纳正赋,杂税也交的少,现在赚的更多,那妇人和我说话时,怕是要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陈佐才接着道:“就按一百五十斤一个月算,他们一个月最少赚三贯,一年三十六贯钱能赚,这家男人这几个月一直在帮着咱们侯府建军营,现在在码头工地,一个月能赚两贯,一年二十四贯。去掉开销,杂税,一年能落四十多贯,够他们在这里盖一幢瓦房小院……那妇人就是这般说法,说的时候,真的笑出来了。”

    何福这时也道:“这得多谢世子,现在各庄的男人,多半在镇上做活计,工钱不少,还供食宿,吃的很不坏,家里就省了一份吃食开销。妇人都在家里踏脚坊机,世子别看大体没变,其实各家赚的钱也不少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知道自己刚过来时的心境有些过于急切了。

    从眼前的局面来看,各家只要有健康的男子和妇人,有活计不停的做,坊车不停的转,一年几十贯都能赚的着。

    一则是有来钱的门路,二来这一片原本是官庄,隐户也是挂在官庄名目之下。

    那些莫名其妙的杂税,包括正赋,都是减免了极多。

    这也是很多亲王和公侯府邸可以强迫庄户多交免役钱,或是超期替各府办事的原由所在。

    不管怎么压迫这些官庄的庄户,总是比赶出去当民户要强的多。

    一旦有赚钱的机会,官庄的庄户,也是比民户更容易积累起钱财来。

    由此也可想而知,大魏天下的民户,遭遇怎样的盘剥压迫了。

    “棉纱何时起运?”徐子先放下心思,自己只能先顾眼前,要说变革天下,天子和左相,右相也都是无计可施,以自己眼下的才具,能力,包括地位,都差的太远。

    李仪道:“昌文侯府派了一个叫陈演的管事过来,已经看过了,现在棉纱已经近二百万斤,他预计这两天就派几十辆大车过来拉,估计也凑满两万贯钱的货物,这是一个多月的产出。去掉两千贯的棉花钱,咱们可以落下一万八千贯,再分给庄户九千贯左右,实赚九千。”

    前两个月已经把坊车钱给收回,这也是坊纱妇人高兴的由来,自此之后,赚的要比此前多的多。

    而侯府这两个月,已经是把买坊车的钱赚了回来,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能赚万贯,比徐子先以前的预期,多了接近一倍。

    “这样一来……”李仪眼圈都有些泛红,他颇为激动的道:“侯府一年,能赚十万贯以上了?”

    “嗯,这样免役钱赚的少了,但一年还是有五六万贯。”徐子先道:“现在坊车,工役两项,加上年底的进奉钱三四万贯是有的,加起来,侯府年入有二十万贯左右。”

    众人都不出声,傅谦和陈佐才是后来的人,对侯府当年的窘迫情形并不是太了解,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只有李仪神色激动,徐子先也是有些神思恍惚。

    其实哪怕是李仪,对徐子先此时的心理活动也并不太了解。

    自己从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废物宗室子弟,前世今生都不得志的小人物,这样的配角中的配角的存在,居然真的咸鱼翻身了?

    这种高兴,兴奋,还有做成了很多大事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

    这可比中了彩票五百万还要叫徐子先兴奋的多!

    这是自己一手一脚踢腾出来的结果,不是祖上余荫,也不是撞了大运中了彩票,而是实打实的决断之后的果敢行动,这才有了眼前的这最好的结果。

    当然,祖上也是有余荫,几千官庄的正户,隐户,这些人丁就是最大的财富。

    可是两代南安侯又怎样?谁把这些正户和隐户用好了?

    是自己千辛万苦斗跨了李诚,拿到了官庄正户隐户的支配权,然后积累了人脉,寻访到了足够的人才,一下子借得几万贯,买得了大量单脚坊车,用最好的方案分给这些庄户来使用,自己大得好处的同时,庄户也借此改善生活,两全齐美的事情,所以各家各户的干劲都是充足。

    可以说,眼下这件事情,除了自己来做,换成徐应宾生前,可能就做不到这样完美。

    换了那些眼高于顶,眼高手低的宗室子弟来做,还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

    经过眼下这事,徐子先自己也若有所悟,看来做事情一则要考虑周全,要清楚详细,比如买卖,核算成本,人力,还有产出的周期和产量,然后算算利润,找好下家,这些事情一定要预计周全,把自己的优势给考虑好,虑事不周,冲动行事,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

    而一定定计,就不要犹豫,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样也绝计成不了大事。

    这些东西,纸上得来觉浅,亲身躬行时才知道,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

    然而毕竟一步一步,走到眼前这般地步,谦虚些说,是差强人意,而在外人眼里,则徐子先等若天子骄子,无往而不利了。

    “先侯爷若在,不知道如何高兴。”李仪激动半响,终是说了这么一句。

    “小妹也高兴。”徐子先道:“年底总要回侯府去祭祖,到时候焚香祷告,将好消息告诉先父先母便是。”

    “世子说的是。”李仪又想起件事来,说道:“这些货物,照例要过南口捐卡,请世子示下,是纳捐还是不纳捐。”

    “当然要纳捐。”徐子先道:“而且这笔钱咱们自己出,就不要昌文侯府来出了,事情要做的漂亮一些。”

    “世子公私分明,下官佩服。”

    李仪和傅谦,陈佐才等人俱是拱手而拜,从公事来说,徐子先的团练捐是为了朝廷开办团练而收,这钱可不能纳入私囊。

    当然团练使一年几千贯的公使钱可以从团练捐里出,这是私人额外的收入,朝廷方面还是希望官员能够公私分明。

    而实际操作的情形,很少有官员能不为自己谋利的,一年二十万贯以上的收入,如果徐子先不是真的要操练出精兵来,大可以把一半的收入纳入私囊。

    徐子先不肯为此,所以在镇上的商民百姓眼里算是大公无私,商会能顺利成立,和徐子先的端持奉公大有关系,人的形象很难靠嘴巴说出来,总得是靠一件件事情具体做出来,这样才更为可信。

    侯府坊纱生意,当然是私人买卖,与团练公事无关,既然开捐,从道理上当然一视同仁,该出的钱就得出。

    只是肯这么做,舍得这一笔收益的宗室和文武官员,怕是寥寥无已。

    “世子道理通透,行事明白,将来必成大事。”李仪着实感佩,又是忍不住感叹起来。

    ……

    回程路上,傅谦与徐子先说起仿制之事。

    “技术上来说并不困难。”傅谦道:“单脚踏机,无非是加轴承转动,代替了手摇柄。其实世子如果愿意,我可以试一试水力坊机。”

    水力坊机和牧畜拉动,其实在效率上是肯定比人力要强。

    人力就转如甲字庄上的婆媳轮流,总有精力不足和困倦疲惫的时候,而且总要休息,吃饭,带孩子,农忙时必不可少的要赶农忙,纺纱当然就顾不上了。

    水力机器,带动起来就是靠水流纺纱,当然也需要人照顾,但轻松的很,就是换纱锭换绵花,可以雇佣人手,二十四小时轮换,机器不停,出纱当然也多。

    牲口拉动机器,也是一个好办法,牲口力大,可以拉动大型纺车,多用纱锭,效率当然要比人力高的多。

    “水力,就是以水流带动轴承,螺栓,回头我可以开始画图样,和世子一起参详。”

    水力坊机,大魏现在还没有,用马,毛驴,骡子,拉动大型坊车,江陵和苏州的一些大型的坊线工厂就是这么做的,效率当然很高,也使江南一带成了大魏坊织的最大的出产基地。

    不仅种棉花多,连坊机也多,工人也多,而且机器先进。

    脚踏坊机,当然也是江陵一带的首创发明,并且早就推行开来了。

    外来的夷商,买棉布的当然是以去江陵为第一选择,其次才会到山东路或福建路这边来购买,而福建棉花,棉布出产均不及江南多,最多的还是生丝和茶叶,红糖等特产,当然,闽铁也行销天下,不仅对外,对国内的贸易也是极多,获利颇丰。

    “可以先做起来看。”徐子先道:“现在流民和各镇的百姓,官庄庄户,多办在南安这边做工,虽然最少三四个月时间,到底是个短局。做完了无工可开,还是坐吃山空和四处打散工,虽然各镇间商行,店铺,工厂很多,一时间这几千人找活计做,未必都能找到合适的,而且,就算有合适的也会被压价,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我们制成各种坊车,还是按此前的例子,各家出棉纱换机器,机器换满了,出棉纱来我们彼此分利。”

    “是,我一定尽快设法仿制。”傅谦神色很兴奋,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能叫他大展长才的事,能一舒胸臆,在亲戚朋友面前大有面子,自己也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能获得徐子先的信任,赏赐和俸禄也是相当的优厚,这就更令傅谦满意,并且更欲上一层楼。

第一百零二章 教训

    “此事要紧,做好了,我会格外酬谢牧之。m.www.uu234.net”徐子先对傅谦道:“宗室不可开办工厂,分散到各家各户,人家不能拿这个事来攻讦,如果做好了,附近几千家官户隐户先做着,再给流民和镇上居民,沿河住户密集,可以用五家,十家联做的办法,不顶工厂的名,但可以轮流上下工,获利颇丰,到时候,会有一笔额外的酬劳给牧之。”

    徐子先想了想,说道:“最少也得三千贯才能酬牧之的功。”

    傅谦喜欢的嘴都合不拢了,他前半生三十年不得志,穷的要死,已经打定主意,别的事情无所谓,钱财的事情一定要上心。

    一下子有几千贯,傅谦如何能不欢喜绝倒?

    当下嘴都变笨了,说道:“世子给的太多,这怎么好意思?不收的话,又怕世子不高兴。”

    徐子先微微一笑,他现在对属下的这些人,了解的较为透彻,许给他们的好处也是针对各人的脾性来,象是对孔和,要是公开说什么赏几千贯钱,那头驴准保当面给他难看。

    对李仪,私下许诺李仪会坦然而受,并且会相当高兴。

    吴时中则帮着这个名士做事就行,私下的馈赠没有必要,而且徒增反感。

    傅谦,赐之以财帛,陈佐才,给其官禄权位。

    陈道坚,要紧人才,是徐子先着力培养的少年心腹。

    其余诸人,或财帛,或官位,总是逃不掉名利二字。

    驭下之道,也是有很多学问,徐子先对各种人才都不会有什么偏见,想做到的,无非就是人尽其用这四字就好。

    ……

    傅谦回到别院,杨英明已经等他多时。

    “孔玄平说是要叫傅先生看过兵器样子,再回禀给世子知道。”杨英明道:“我来回奔波,不知道见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回,谈了多少次价。现在差不多有结果了,还请先生不要和我为难才是。”

    傅谦笑道:“牙将现在除了少数跟随护卫,多半都在营里效力。老杨你也是个节头,入营最少是个副统制,何苦这么奔波劳碌。”

    杨英明也是笑道:“我这人喜欢吹牛喝茶,见人说话,喜欢奔来跑去的,人以为苦,我以为乐。要是叫我去营里守规矩,打敬礼,站立正,这个苦还真的是受不来。”

    “也是,”傅谦道:“人各有志。”

    杨英明道:“牧之先生说的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却是一张钱庄的存票,当然是南安镇这里蒲氏钱庄的票子。

    现在的钱庄还不能通存通兑,只做存款用途,而且也没有利息,和银行根本无关的一项买卖,只做铜钱兑换和存款两项业务,有名望和实力的大商家,才能开办得起钱庄,能叫商户和百姓放心存钱。

    “这是一百贯。”杨英明笑道:“汀州何家出手向来大方,并不是叫先生循私,只是仰慕先生,愿意先结个善缘。”

    这倒是个意外之财,傅谦想了想,笑着将票子收到袖里,嘴里却道:“老杨这是你自己说的,东西若不好,钱我如数退回给你,到时候不要说我不讲情面。”

    “这个牧之先生放心。”杨英明咧嘴笑道:“东西要到武卒手里用的,人人看在眼里,要是不好,我敢荐到世子面前?”

    “这话也是。”傅谦料想杨英明也吃了不少回扣,商家竟争,买通经办的人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足为怪,也不必太过较真。

    当下收了存票,回家的路上到杂货铺子买了一些玩具零食,又到绸缎店里给妻子买了一匹蜀锦,厚实华美,正好裁剪冬衣。

    这么一团喜气的回到家中,妻儿见了当然各自欢喜,晚间饭罢,小孩子们早早睡下,傅妻便问今天之事的来由。

    待傅谦将这事说了,傅妻道:“夫君拿这钱,说是常见的规例,但要想一想,世子待属下,是不是按常规的做法?”

    “这,”傅谦摇头道:“并不是。世子对下头的人,各有不同,成年牙将,敲打任用,给官职,俸禄,但不假辞色。少年牙将,管的很严,待遇很好,平时不训练时就很亲厚。我听人说,高时来,田恒,金简和李普等人经常到内宅随侍世子左右,世子待他们如兄弟般亲厚。对李奉常,秦典尉,孔玄平,敬畏有加。对我,还有陈道坚,陈佐材一伙儿,就是态度上较李奉常他们要正式一些,是正经的上下区分。”

    说到这,傅谦若有所悟,说道:“不管态度上如何,世子待人面诚而实惠,不象有些主上,口惠而实不至。就拿纺车这事来说,如果我真的把水力坊车做出来,世子说赏三千贯,那就一文钱也不会少我的。”

    “可不就是?”傅妻道:“现在各镇子提起世子来,哪一个不夸说世子为人?若是人家知道你拿外人的一百贯,对世子欺上瞒下,人家怎么说咱们,这事败露了,世子不会用你,还有谁会敢用你?”

    “有理,真是有理。”傅谦使劲点头,两眼眨个不住,说道:“真是家有贤妻,不出横祸,古人诚不欺我。想想这一百贯拿着没意思的很,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傅妻道:“我们总是穷怕了,贪财没什么,但越是喜欢钱财,就越要有长远之道。我看世子不会风光一两年,夫君好好跟着他,总会有更发达的一天。”

    “这话说的是了。”傅谦说道:“这钱当然要退给杨英明。”

    “你还得回报世子。”

    “那不成出卖朋友了吗?”

    “公是公,私是私,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傅妻道:“如果杨英明这事败露了,提起送你钱的事,你就把钱退了,世子又会怎么看你?同僚们还能信你?”

    这一下,傅谦是真的明白了。

    看着眼前发妻,鬓发已白,跟着自己十来年一直熬苦,现在总算苦尽甘来。这时傅谦也隐约明白,越是这样能跟着自己吃苦的发妻,见事反而明白。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春风得意,家境越好,手里越是宽松,已经考虑在镇上买个大宅,纳两房妾,想想真是不当人子。

    这两件事,不妨都缓缓在说,现在世子如锥而出,不顺眼和不服气的人还是很多,凡事谨慎小心为好,不是讲享乐的时候。

    这么一想,果然想到徐子先自己亦尚不求享受,每天忙于公务,内宅都较少回去。

    就算回内宅,也常召刘九四和张家兄弟等大匠入内,商谈事情,或是把牙将少年中的佼佼者,分批召入,摆上几张方桌,几道随意的小菜,一起用饭或是只摆些清茶水果,聊天谈事,少年牙将们无不以这种待遇为荣。

    旁人不知道,徐子先对这些少年寄望很深,谈天的时候,古往今来的各种故事,还有为人处事,带兵打仗的一些最基本的道理,徐子先都是化繁为简,一一对这些少年娓娓道来,时间久了,这样自然能作养出优秀的部下出来。

    这一番苦心,明白的人不多,傅谦算是隐隐明白的一位。

    想到世子的所行所为,再想想自己,确实也是有些内愧于心。

    “但这等事,随着钱财日多,处处有钱经手,不知道陈大眼他们又能经过几番诱惑?”

    ……

    “回扣之事,原本在所难免。”听了傅谦的汇报,又看着一百贯的钱庄兑票,徐子先倒还沉的住气,在场的李仪和孔和两人,俱是气的满脸通红。

    孔和更是最为生气的一个,他为人耿介清廉,除了自己的俸禄之外,从来不肯占公家半文钱的便宜,是以当初在侯官县衙很受排挤。

    世道人心就是这样,人家拿了,你不拿,自然会受人怀疑,并且大加排挤。

    “杨英明这厮可恶之至。”孔和怒道:“他给傅牧之一百贯,自己最少落一千贯,而咱们最少亏一万贯,这是显然当然的事。”

    “也是大有可能。”李仪摇头道:“杨英明身为牙将节头,先侯爷保他当了正九品武官,如果争气一些,何尝不是一个管用的人才?”

    对这样的人也以人才相称,在座的人都不出声,显然是不赞同的意思。

    孔和气乎乎的道:“然则买?,刀,斧的这笔开销,还有和何家谈妥的条件,又如何呢?”

    “这件事,好办的很。”徐子先道:“一则要验看兵器,合格为第一。二来,价格方面,不要叫杨英明继续去谈,换一人去,那么此前谈好的肯定不能作数,重新再来过便是。”

    “这算釜底抽薪?”李仪赞道:“世子果然大才。”

    “就傅牧之你去。”徐子先道:“谈价,验看,你和陈道坚两人一起搭伴,给陈道坚多一些历练的机会。”

    “好的,”傅谦起身抱拳,说道:“我一定将这一件事谈好。”

    众人奉迎,徐子先自己倒是没有任何自得自满。

    他反而是在反思自己的不足之处。

    有些事情理应先考虑清楚,不管是用人,还是设立制度,先就得建立一个靠的住的制度,然后在不同的位置选用不同的人。

    拿眼前这事来说,原本就不该交给杨英明去办,这件事算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第一百零三章 咎由自取

    傅谦出门后派了个人到别院正堂的偏厢去找陈道坚。www.uu234.net

    各人不随徐子先出门办事的时候,就多半在各自的岗位上做事,陈道坚负责的是团练和侯府的公文书写,下发,记录,归档,侯府各官庄的财赋收入,人丁分配,这些事也是陈道竖和孔和两人负责。

    侯府加上团练,几千庄户和近两千的团练和牙将,各种大小事情都要记录归档,比如团练武卒的籍贯,身状,家庭人口情况等等,徐子先也就是通过这些档案来处理团练内部的事情,包括替有后顾之忧的武卒家属修养济院,也是从这里得出的结论。

    另外每个人的训练情形,隔几天一次汇总,每个月俱有详细记录。

    陈道坚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有明显的墨迹。

    “牢之。”傅谦短短几句把前因后果说了,然后道:“现在有空去看汀州运过来的兵器么?”

    “上有命,不敢辞。”陈道坚长身玉立,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随意的道:“等回来之后,再继续做手头的事好了。”

    “硬笔写字,还习惯吗?”

    陈道坚此前是正经的儒门弟子,秀才身份,一笔馆阁体的毛笔字写的相当出采,字迹饱满圆润,字如其人。

    现在公文写作,徐子先觉得有人用毛笔,有人用硬笔,规范不一,而且会彼此影响到速度,所以前一阵下了一个札子,令侯府并团练所有吏员,一律用硬笔书写公文。

    陈道坚道:“倒是还好,有几个老夫子不太习惯,嚷嚷了几天也就好了。”

    傅谦笑道:“太祖年间就说硬笔好,结果二百多年,还是有硬笔和毛笔之争……谁不知道毛笔写字好看,可倒是和硬笔比快啊。”

    陈道坚不出声,他对此事的态度和傅谦不同,不过,同僚之间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争执,并且,到底是世子下的命令,陈道坚只能遵从。

    两人到门口时,见高时来带着一队少年牙将已经持着长?或按着障刀在门前等着,傅谦知道是徐子先的安排,当下向高时来点了点头,这个少年哨官还了一个军礼,众多少年牙将都很喜欢傅谦,各人都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傅谦喜欢设计营造,林九四等人都是傅谦带着,军营和明堂,还有校场,都是傅谦带人修造,所以在武卒和牙将群体里,傅谦人缘很好。

    何家送来的武器样品都摆放在镇上一个大院子里,是何家一个管事临时租用的。

    武器都用油布包裹着,兵器上也抹了油,包管的很好。

    傅谦看了两包,斧子都是长柄巨斧,大约十五斤左右的重量,斧身闪闪发光,刃口开过了,打磨的很锋利。

    十几个少年牙将按着刀或是举着?站在院落里,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盯着这些长柄巨斧。

    “这是世子的想法。”傅谦对陈道坚道:“破阵之时以巨斧居中,以力士持斧破敌阵,当者辟易。”

    “就怕斧子太重。”高时来在不远处说道:“没几人能砍劈几下。”

    十来斤重说起来是不重,但挥劈格档,力气小了肯定不行,而且可不是劈砍两下就完事了,一场激战下来,挥砍几十下上百次也很有可能。

    且砍在人身,砍甲斫骨,力气小了可是真的不行。

    “你们还小。”傅谦回头对高时来几个笑道:“武卒里有不少三十左右的壮汉子,应该能用着试试。”

    高时来点点头,他感觉巨斧可能是世子失败的试验,最少他本人不是很看好。

    但陌刀真是好东西。

    其实长?的形制和陌刀相似,都是扁平的?头和刀头,中间尖口两侧开刃,可以戳刺也能挥斩。

    不同的就是长?比陌刀的刀头要小的多,长?更近长矛,陌刀看起来威力要大的多。

    何家的管事这时说道:“陌刀打造着实不易,用铁要好,否则抖起下都能断折,刀头要千锤百炼,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打造太麻烦,用铁也多,每柄造价都是不菲。眼前这二十把是我们造出来给世子赏玩的,恕在下直言,想叫一千多武卒大半用陌刀,就算南安侯府收入高,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陌刀这东西源自前唐,大魏曾经也批量装备过军队。

    但正如这姓何的所说,打造陌刀的手艺相当复杂,很多铁匠干不来这个活。而且用铁必须是上等精铁,否则一场仗打不完就得换刀。

    就算是精铁制成的陌刀,冲锋陷阵之后一般也是毁损了。

    千人左右的陌刀队,打一场仗要毁掉几百柄陌刀,甚至更多。

    一柄陌刀最少在十贯以上的造价,要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大战,用几千上万人的陌刀队,一场仗不管输赢,陌刀先用掉几十万贯,这种仗就是富如大魏也打不起。

    陌刀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由来并非无因。

    傅谦嫌这个姓何的说话难听,可能是何家毕竟远在汀州,并不知道南安侯世子行事考虑周全,下决断并不随意,很有可能是把徐子先当成了一个富裕侯府的纨绔子弟,拍拍脑袋就下决断。

    他暂时不出声,着人继续打开油布包裹,要逐一查看。

    姓何的管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今天不是杨英明带人来,侯府换了人过来查看和洽谈,他感觉情形不妙,傅谦查看的相当认真,这叫姓何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头打造的很粗糙,边缘还有没打磨好的铁锈毛刺……放了几年了?”

    “这障刀用的什么铁?生锈了?卡口居然卡不住?”

    “除了送呈世子的长斧,陌刀,?,刀,俱不合格。”傅谦看了十几包后,脸色逐渐变为凝重,也是很庆幸没有上杨英明的套。

    这些?和刀,多半是劣货,用铁不好,手艺也很差。

    何管事的脸色变得相当差了,他道:“给团练武卒用的兵器,何需太好?我们的价格也并不高,此前漳州城防营订的几千柄?刀,也是同批次出产的,汀州何家的铁,当然是好铁,工艺是马虎了些,但厢军和团练向来就是这样,老实说,用好的也是白给。”

    “要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傅谦不想辩解太多,尽管眼前的一伙少年牙将脸色涨脸,显得相当愤怒。

    “南安侯府要是这样,”何管事相当愤怒的道:“以后我何家不会再供给侯府精铁和武器,不伺候了。”

    “悉听尊便。”

    何管事出奇的愤怒,当然也不会把制好的陌刀和长斧交给傅谦等人。

    何家也来了不少人,一群人摩拳擦掌的样子,不过看看手持长?和按着障刀的牙将们,又把这股子气势给强按了下去。

    傅谦出门后,陈道坚跟出来道:“向例给厢军的兵器,倒是确实都是这样。我们武卒现在用的兵器,也不比眼前这些强到哪去。”

    傅谦道:“南安团练就是要与众不同,看来只能高价向张家买了。”

    南安这里还有汀州张家的分号,早前也询问过价格,上乘质量的兵器要价当然也是不菲,何家的要价要低些,但当时声明质量需和禁军相当,现在看来,是何家言而无信。

    大魏的兵器,禁军的当然不是给商家胡乱打造,京师有兵器监,各路驻守的禁军武器是直接从京师发运。

    福州禁军的兵器不是从北京京师发过来,而是江陵兵器监制造发运。

    厢军的武器就是地方官府负责发放,由各大商家承接制造,质量当然差次不齐,不过一般来说质量确实是如何管事说的那样,大多数都不怎样。

    “要紧的还有甲胄。”傅谦冷笑道:“一领锁甲最少四十到六十贯,铁甲要在八十贯到百贯左右的价格,何家真是短视,两到三千领锁甲和铁甲,好几十万贯的买卖,将来世子有钱了,必定要给将士披甲,不使团练弱于禁军。他们还当就是这几千柄长?和障刀的买卖,真是鼠目寸光。”

    陈道坚不语,待回到别院,高时来等人离开之后,他才向傅谦道:“牧之兄,这一次是杨英明与何家接洽,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

    “应该别有隐情。”傅谦道:“奇怪的是世子好象并不是很气。”

    陈道坚默然不语,他一直跟在徐子先身边,对徐子先的心术和做事的风格渐有了解。

    他心道,若是大发雷霆,杨英明还有机会,若世子一无表示,这人反而相当危险。不过这话不必多提,这只是自己揣摩,而且,陈道坚也觉得,杨英明也算是咎由自取。

    ……

    在傅谦等人离开不久,几辆大车停在了侯府别院之前。

    吴时中穿着一袭青布棉袄先下车,神色间不乏轻松。不管怎样,虽然他在京城国子监做过几年博士的官,可是毕竟南人不宜北居,北方的天气气候对南方人真的是不太友好,如果热衷权势,或是讲究享受的人,南北倒是都无所谓,对吴时中这样做学问的人来说,京师的空气压抑而凶险,实在不如回福州的好。

    明堂的学生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天天翘首以盼,一见马车行来就拥过来行礼问好,吴时中态度很是温和,和他平时严师的样子不太符合。

    徐子先闻信赶出来,向着吴时中长揖为礼。

    李仪与孔和等人也是赶了出来,众人一起向吴时中长揖行礼。

第一百零四章 暗巷刺杀

    “诸位多礼了。顶 点 X 23 U S”吴时中原本只是别院这里当成一个偶尔停留的驿站,不知道何时就会离开。徐子先与李仪等人这样的表现,令得吴时中颇觉感动,一种温馨之感油然而生。

    从大门进别院,小妹和秀娘等人也在二门迎出来,吴家的四个儿女已经被妇人们从明堂那边带过来,看到吴时中的身影,四个小孩儿欢呼着迎上去,扑在吴时中的身边。

    两个月不到的光景,几个小孩身高冒出了一截,脸也白净了许多,身上是穿的干净衣袍,以前见人怯生生的,现在则是嘻笑打闹,甚至两个女孩儿敢攀着吴时中的衣袍要抱。

    “世子对我这几个儿女照应的真好。”吴时中眼角略有些湿润,他说道:“这一份心田,真是叫我无话可说了。”

    “吴先生客气了。”徐子先笑道:“我只是吩咐人做事,还是那几个大娘照顾的好。”

    想了想,徐子先又道:“此次北上京师,献祭太庙的事办的很顺当,去了这后顾之忧,也是使我心胸一快。”

    吴时中看了徐子先一眼,大有深意的道:“世子还是不能太大意,京师风起云涌,实非善地。”

    “如果有空的话,我想请先生今晚吃上两杯酒,一则庆功接风,二来想和先生当面讨教一下京师的局面。”

    “好的,理当如此。”

    吴时中长途跋涉疲惫的很,而且也理当叫人家和孩子先团聚一下,所以徐子先等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由着吴时中从西角门穿过去,回到明堂那边自己的住所里去。

    这时徐子先看到了混在牙将人群中,和高时来等人说着话的金简,金简也同时看到了他,赶紧跑过来行礼。

    “去休息一下。”徐子先不动声色的道:“很快有差事叫你去做。”

    “世子放心。”金简道:“走路一直是坐海船,坐车,都是坐着,快歇息的骨头都软了。”

    “那好。”徐子先道:“你随我来,高时来,田恒也来。”

    三个牙将中的佼佼者听到了,一起跟着徐子先往军营的签押房走过去。

    ……

    杨英明一听说世子下了手令,傅谦和陈道坚等人去验看武器,他就知道坏事了。

    当下忧心如焚,在自己的住所绕室徘徊,坐立不安。

    到了傍晚也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世子也没有派人来责罚于他,所有人都相当正常,天黑之前,吴畏三和金抱一还来找他喝酒。

    杨英明自己却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世子怕是饶不得自己。

    他怀里揣着的是何家给的一千贯的存票,这桩买卖原本就是杨英明自告奋勇去谈的,号称是在何家有熟人朋友。

    其实在接触之初,何家的人就拿钱票砸晕了他,杨英明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拿钱办事,买卖经济吃回扣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但现在回想一下,世子似乎早就有所警告,是自己太麻痹大意了。

    天黑之后,杨英明换了一身袍服,将自己的贴身的东西都带好,趁着夜色走出了侯府。

    ……

    福州城防营的副统制何揖唐,也是汀州何家在福州的当家人,其在福州有很象样子的府邸,平时细酒肥美,起居奢华,完全不是普通的副统制俸禄能供养的起。

    何家是汀州炼铁的三大世家之一,张,何,李三家,把持了最少过百个高炉和多个出铁石的铁矿,最少有过万矿工铁工替他家卖力气。

    闽铁不仅出口,也是行销北方的硬货。

    最关键的就是北方的铁是用煤炭来炼铁,闽铁还是拿木头来炼铁,代价就是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现在八闽大地已经很少看到青绿的山头,大木头被砍伐了去造船,细矮的林木被大量砍光,拿去炼铁。

    当然还有百姓要烧火做饭,哪怕是灌木从都会被砍伐一空。

    城市的上空经常在做饭时是灰蒙蒙的,那是千家万户用柴薪时产生的灰雾。

    何揖唐是个留短须的中年人,四十来岁,身体已经发了福,如果不是军人的身份限制了他,怕是还能如吹气球一般的多胖上几圈。

    一听说杨英明一早晨赶过来求见,何揖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收了一千贯钱的好处,却是将事情办砸了。

    关键在于,何揖唐对着汀州何家那边已经报了三千贯的虚帐,这件事搞砸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对何家来说,当然是不会与侯府硬碰,毕竟徐子先现在有钱有人,兵强马壮,何家只是汀州的世家,对于国侯宗室,始终在身份上差了很多。

    不过要说忍下这口气,似乎也是很难,好在何揖唐知道,徐子先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当下急匆匆的走到二门前,打眼看去,却是没有看到杨英明,只看到一个长相清秀,下巴上长着软软短须的少年,看样子最多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不矮,身上穿着劲装短袍,腰间缠着牛皮革带,左边悬着一些杂饰,右边是一柄障刀。

    从服饰来看,竟是象一个有品级的武官的样子,但从年龄来看,又是太小。

    当然,如果是真的武官,会穿着正经的官员制式的袍服,也会穿着表明品级的腰带,同时在腰带上佩带写着武职,身状,籍贯等信息的腰牌。

    武官用腰牌,文官是金银鱼袋,也算是大魏官员的个人身份证明。

    “见过何统制。”来的少年是金简,他脸上挂着笑容,对着何揖唐叉手一礼,说道:“杨大哥说在这里见面不方便,他在飞燕楼摆了一桌上等席面,请何统制赴宴。”

    “这厮这么胆小,怕什么?”何揖唐不满的冷哼一声,说道:“未必南安侯世子能有什么眼线放在城里?”

    “这可不好说。”金简笑道:“总之小心没过逾的,还是要请何统制移步,不过,杨大哥说备了上等好酒,向何统制陪罪。”

    何揖唐是副统制,从七品武职,杨英明是侯府节头,正九品,两人品级相差似乎不大,实权却是差的远了。

    一个是统兵的武官,一个只是加了郎官散阶的虚头武官而已。

    不过事涉何府的大生意,杨英明不知道带了什么新的消息过来,何揖唐也不好峻拒,加上有好菜好酒,走一趟也不错,当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走一趟。”

    何揖唐换了出门的武袍,带着两个长随伴当,三人骑马出门。

    天已经黑透了,从何府到飞燕楼尚有一段距离,金简策骑到何揖唐身侧,笑着道:“杨大哥说了,这一次生意怕是不成,一千贯的钱庄存票只好退回。只是日后要离开侯府,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不安的很。他又说,何统制说侯府长久不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何揖唐哼了一声,说道:“老杨倒是还知机,知道那钱烫手!说实在的,一千贯对我们何家是小事,这一次买卖不成,丢的脸面可不是一千贯钱能解决的。不过,他的事,我倒是替他想过办法,有人要对付南安侯府,已经传了话过来,杨英明若是到那边效力,我何家也就不会再追究。”

    金简面上略有不安之色,说道:“我们也是跟着杨大哥的心腹,他要走,我们当然也会跟着,不知道是哪一家?”

    “这,现在不能和你们说。”何揖唐有些不耐烦的道:“人家也快发动了,连续多日调集人手,你们侯府还啥也不知道,等知道了,玉石俱焚,看你小子还算机灵,不要耽搁了,赶紧离开南安!”

    “成,我们听何统制的。”金简微笑着答应,但无论怎么看,笑容都是充满诡异之色。

    飞燕楼要绕过一条小巷,从灯火通明的大道绕过漆黑的小巷叫人眼前视觉一黑,何揖唐当然不会害怕,他好歹是个武夫,身边还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伴当。

    而且在福州城里他好歹是个统制,不开眼的人又怎么会来惹一个朝廷武官?

    “何统制。”一个矮个少年突然从黑暗处窜出来,长揖行礼。他的动作使得何揖唐几人的马一惊,何揖唐勒着马,刚要破口大骂,身边的金简突然往右侧一扑,手中的短刀狠狠刺向了何揖唐的胸口。

    “扎着了!”何揖唐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只感觉胸前一阵剧烈的刺痛,鲜血从胸口沽沽流淌出来。

    两个长随根本没反应过来,金简是个白净秀气的后生,十六七年龄,一直笑嘻嘻的与何揖唐说着话,哪曾想到他突然会动手?

    两人发楞的光景,金简已经抽出障刀,向其中一人斩过去,其反应不及,无法在马上完成抽刀格挡的动作,只能拿手臂来挡。

    这一刀快捷迅猛,和扎着何揖唐胸口那一刀极为近似,刀光挥闪之下,何府长随的整条手臂都被砍落,他在马上惨叫起来。

    另一个长随总算抽刀在手,从楞征中惊醒出来,但他被断臂的长随挡着,一时没有办法攻击到金简。

    而地面上的矮个少年猛冲过来,手中持着一柄长?,猛一下就刺入了战马的长颈之中!

    鲜血喷洒,战马嘶鸣,几息间马儿就翻倒在地。

    抽刀在手的长随被战马结结实实的压在身底,众人都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响声。

    “这倒霉鬼,腿骨断了。”高时来从巷子入口小跑过来,手中也提着障刀,嘴里说着话,动作却未停,走上前去,一刀将在战马尸体下哼哼的断腿长随斩下首级。

    金简和田恒一人持?一人挥刀,攻击那个断臂长随,刀?连击,他们的动作都是和秦东阳学习,并且得到了刘益的点拨,几乎是没有多余的动作,力气也在半年的时间里锻炼的极大,发力呼吸之法也是已经入门,高时来动作大开大阖,极为霸气,田恒则势大力沉,冲击时犹如疯魔,而金简则轻灵快捷,正如其人。

    在田恒挥?之下,断臂长随根本无力抵抗,转瞬之间,喉咙和前胸被连续刺中,?尖穿透,带出血肉和鲜血,不到一分钟时间,这个长随也倒在地下,呼吸时喉管带出血沫,很明显支不了多久了。

    何揖唐神色委顿的半躺在地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长随被人杀死。

    他浑身都在战栗,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

    这三个少年则暴露身份在府城杀人,当然会杀掉所有活口。

    金简的手臂挥动一下,止住高时来和田恒,他蹲在何揖唐面前,笑着道:“你们何家好大胆子,敢和人一起对付我们南安侯府,真的当我们世子好欺?”

    “我们何家没有……”何揖唐挣扎着道:“就是知道蒲家要出手,料想你们完了,想用劣制兵器赚你们一笔,正好杨英明撞上来,谁知道这事不成……”

    “那你死的也不冤枉。”金简挥动障刀,斩下了何揖唐的首级。

    小巷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高时来走过来道:“差事办好了,赶紧走。”

    田恒道:“金简你适才求见时,记得用的是化名吧?”

    金简看了田恒一眼,笑道:“我还不至于犯这种小错。”

    “那就好了。”田恒并无恶意,只是略有担心。

    不管怎样,一个在职的副统制被暗杀,这事可能轰动福州,如果不是世子交代,他是怎么也不敢做这件事。

    这事被逮着了,当然是斩首的罪名,如果不是半年多来徐子先的恩养,还有条件反射般的服从,还有三人逮着杨英明时,金简和高时来对杨英明毫不留情的用刑,获得口供之后,金简一刀就斩下了杨英明的人头。

    从这两个昔日伙伴的身上,田恒感觉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但他已经上了船,下不来了。

    三人都是在世子的侯府获得了一切,这件差事如果不办,侯府危险,他们也会失去一切,光是为了这个,也足够拼命的理由。

    拼命当然不是要送命,田恒的担心有其道理在。

    三人迅速离开血腥味浓烈的小巷,在奔跑途中脱掉了染血的血衣,在巷子的另一头他们提前放好了衣包,打好之后各自换了一身新袍服,虽然手上血迹还在,但在灯火下不死盯着看是看不出什么特殊。

    长?和障刀当然都扔掉了,五分钟之后,当黑漆漆的巷子深处传来人的惊呼声时,三个少年已经分开了步伐在热闹的街市中慢慢行走着,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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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