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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十三声馋     大道逆行txt下载     大道逆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熬笔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过三五个倒头就睡,又几个初阳升起,喝了几次醇浓的豆浆,苏问终究是忍住了告诉懒人师兄这一切背后心酸的冲动。www.uu234.net

    松柏林很安静,似乎嘈杂的声音都无法穿透而来,但苏问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他想出去看看,去看看那座将要登顶的观天台,走近些去感悟所谓的玄妙。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你要敢踏出殿门一步,李叔就撞死在殿门前,你信不信。”李诚然吹胡子瞪眼,肥大的身体死死挡住殿门。

    苏问呵呵笑着,澄澈的眸光平静的注视着李诚然,李诚然被这目光盯的后背发毛,皮肤下的肥油止不住泛起波纹,“李叔,你要是有这胆量,我就坐在门口看你撞,撞完我拍拍屁股,回头给你准备一口柳州上等棺材,你看如何。”

    李诚然泄了气,一脸羞臊的说道:“你个苏小子,说话跟刀尖似的,李叔也是为了你好,你咋就不知道好歹。”

    陈茂川在一旁装腔作势,沧州那名忠贞老臣已经不知多少次来信催促进京,毕竟这才是当务之急,此刻若是任由苏问出去闹一场,哪怕只是在宗内走一走,麻烦自然来寻,一百亲兵多半不够,岐王殿下的名头终究只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言语,比不得山下的铁蹄,远水不救近火。

    苏问沉默不语,缓缓从怀中取出生花笔立在两人眼前,认真说道:“我能够感觉它在抗拒我,同样也在期待什么,从昨日起就总有莫名感觉牵扯我,觉得去一次应该会有答案。”

    泛出精光的李诚然诧异的盯着对方,难以置信的搔了搔许久没洗已经油腻不堪的头发,沉声问道:“去观天台?”

    苏问点了点头,低头看着笔杆中缠绵流动的气机凝山化水,似龙腾欢舞,笔中有真意,可却写不出来,就像一个被扎住出口的皮带子,总入不出,早晚有一天会涨破。

    陈茂川抚着下巴沉思,没有去看苏问的眼睛也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尘封多年的生花笔可曾思忆曾在诗仙手中酣畅之时,观天台有大造化,诗仙曾在台上盘坐三日,必定有奥义,“你等着,我去叫人。”

    “你不拦我。”苏问说道。

    “诗仙至宝,此等造化莫说是触一触些个不长眼弟子的霉头,就是提刀砍杀几个又如何,本不想节外生枝,仔细想想那些老东西多半会拦着,几个软蛋还收拾不了。”陈茂川一步窜回殿后,立即传来阵阵提刀踏地的动响。

    李诚然皱眉再舒展,再皱起,很难找到一件能够让他穿下的衣袍,此刻紧贴着胸脯一紧一松,一步一顿的走到一处隐秘的角落处,将一方盒取出,沉声喝道:“懒人,陪苏侄儿去一次,这东西就归你了。”

    一向无欲无求的懒人听到这话竟是破天荒的抖擞,惺忪的睡眼奋而睁开,却还是谨慎的问道:“当真?”

    李诚然没有说话,直接将盒子丢了过去。

    秘技?珍宝?苏问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那盒子里装着怎样的东西才能让懒

    人师兄性情大变,有装生花笔的锦盒在前,尚且不能让对方多看两眼,一座没落多年的散气殿莫不是还藏有比诗仙灵宝更贵重之物,直至方盒开启的前一刻,苏问还都满心期待,只是在看清里面藏有之物后,恨不得将这对淫枪色棍打死在殿中。

    一件色泽素淡绣着一朵出生莲荷的肚兜,被懒人珍惜的捧在手心,好在没有出现那等痴汉迷离,挂着涎水却闻嗅的下流勾当,算是挽回了这对师徒最后的颜面。

    苏问收回视线,想来主人应该是那位名叫莲心的女弟子,当日懒人一念险些将数名采气道弟子变作白痴,唯独对这位拔剑刺来的女子手下留情,入宗第二日便被对方提着剑追了半边山坡,刀剑砍在身上痛是不痛不得而知,心头却是多了一道身影,用陈茂川的话语来说,真是孽缘。

    离开松柏林,苏问本想低调的去观天台下看上一看,然而身后百名凶神恶煞的官兵,一个个刀剑出鞘,如此气势便是不认得他是谁的弟子都在如梦惊醒后喊了一声,“大虫出山了。”

    “大虫?想不到你这副柔柔弱弱的身子倒多了这么个名号。”陈茂川打趣的说道。

    一山不容二虎,重伤了宋承河不说,还招惹到了上官灵儿这只母老虎,称一声大虫不过分。

    苏问不想说笑,因为这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词语,当初在山里,若问小仆人最高兴遇见什么,一头吊睛白额虎顶得上十头山猪,皮肉是钱,骨头是钱,血更是钱,许是听多了便觉得这山林之王没得半点威风可言,不过是给人剥皮放血的命。

    声音随风,没有淹没在洗尘池中,更没有被飞流冲石的震响中泯灭,绕着三座金璧堂皇的大殿,落入了正在读早课的弟子,有变了神色的,有紧皱眉头的,有不以为然的,但是更多的都丢下了手中的典卷,快步出门去。

    苏问走了不过百步就遇见了第一波人潮,最前面极为身着整齐,可脸上的神情却倨傲的险些冲上天去,看胸口上绣的字迹并非采气道弟子,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准备错身而过时,却被人喊停。

    “你就是苏问。”

    百名亲兵闻声齐齐悍刀而立,怒视着那位开口的弟子,沧州近南国,只不算那两场染红漓江水的战役,边境之上少不了摩擦争执,能在府门当差的人大多是曾经在沙场上走过刀子的狠人,一身聚而不散血色煞气可不是那些市井流氓装横发狠的微薄气场,再加上郡守亲言,那个敢在外面辱没了帝国威严,自己解了刀回去种地好了。

    对于这些温室中嫩芽又最是不屑,脸色没有狰狞已是给足了殿下的面子,当即那位傲然的弟子骇的变色惨白,下意识的连退数步,撞在身后的同门才勉强止住身子,狼狈得很。

    苏问轻哼了一声,若是此刻七贵在这里,多半又要冒出那句不过如此的言论,“你有何事!”

    那名弟子正了正衣冠,心念这里是一气宗对方总要忌惮才是,底气不觉足了几分,“我代表诸位师兄弟来向你讨个说法。”

    这些弟子平日里不敢去惹上官灵心,观天台的资格更是奢望,仍是那句话,乞丐只会羡慕嫉妒乞丐,却从不敢对腰缠万贯的富家主表现出丝毫的不敬,上官灵心我们比不得,难道还比不得你吗?若是连你都上了观天台,岂不是侮辱一气宗上下无人。

    苏问抬眼扫过一众弟子,突然想起了此前学府的一行人,又觉得侮辱至极,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众人,迈步离去。

    显然被对方的无视惹得恼火,那名弟子竟然鬼使神差的探手去抓对方,却被另一只手掌直接扼住了手腕,立刻生出一道青白,吃痛的惨叫起来。

    “妈的!当老子不存在吗?谁在乱来直接砍了,我看一气宗有谁敢出来放个屁。”陈茂川怒声喝道,一语落地,百名亲兵应喝一声,虽然不知殿下何来这么大的脾气为了一个品不出味道的家伙得罪一气宗,但着实提气,你一气宗在澜沧郡如何威武霸道,老子当年踏过多少山门,不过一群自命不凡的家伙,真养出脾气来了。

    这下再无人敢阻拦,看着对方离去,脸上的倨傲此刻冷漠了数分,他们终究不是学府弟子可以为了宗门的荣誉与人拼命,不敢去恨岐王殿下,更是不愿去招惹那位郡守大人,可他们不会忘记这份羞辱来自何处。

    “哼,你想上观天台,绝无可能。”

    ......

    感谢那群出头鸟,一番叱喝,以及小王爷那句冰冷到寒心的警告,就算再榆木的弟子也不敢出来有所造次,毕竟有些老家伙也不愿趟这趟浑水,本身就是散气道和采气道的恩怨,事主都没出面,你们这群猪脑子跟着乱什么,看来还是功课不够多,每人抄十遍《抱卜决》去。

    苏问没想到陈茂川会如此霸道,这样的高调总归是对他不好,但其中的恩情既然没脸面说破,那就憋在心里,一路走的沉闷,只是观天台又不是立在城门的旗杆,来来往往说看便看,常年不分昼夜有弟子看守,相距百步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靠近,守护的弟子便是犯着砍头的风险也要出手。

    陈茂川还要发作,被苏问拦了下来,本身已经无理,再做无理之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纵然是他这么厚的脸皮,也不希望李叔日后在宗内难堪。

    抬头看去那座隐匿在云层之中的楼阁,明明只有一根手腕粗细的藤蔓相连,是如何在百丈空中撑起一座高抬,苏问啧啧嘴,对眼前的神迹越发欣喜,就算离得如此之远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撼。

    怀中的生花笔低鸣颤动,苏问感受的分明,却非但没有拿出与观天台遥相呼应,反而将胸口的衣物又紧几分,他告诉李叔花生笔与观天台之间莫名感应,自然是真的不能在真的话,可他之所以一定回来,倒是所图有些无赖,嘴角微微翘起,陈茂川只觉得脑后隐痛,这神情与当初对方给自己递茶时一般无二,只是茶未到口,人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有灵性的东西就是矫情,看着摸不着,这感觉如何,你要这辈子不给我舒坦,我就拿你挠一辈子后背,看谁熬过谁。”

第四十七章 一笔称道

    名头响当当的生花笔在苏问手中占不得半分便宜,更像个被拘禁的小娘,哪里还有昔日光彩,不知道那位西蜀诗仙知晓此事后会不会踏着青莲剑歌杀将过来。m.www.uu234.net

    苏问看不懂这观天台有何奥妙,只觉得要论建筑规格的确可以称一声雄奇伟岸,但绝论不上仙人楼阁,往日从书中倒是多听闻凌天宫,云雾飘渺,隔着世外俨然一副高深自然,远比此刻藏身闹市中,茕茕孑立的高楼更有韵味。

    生花笔好似藏锋利剑一般低吟,晶澈笔杆中那座不为人道的玄妙阵法疾驰行转,恨不得立刻破开这烂人的衣衫直奔高台而去。苏问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不紧不慢的将笔取出,只是一瞬似有要脱手的迹象,连忙两手紧握,好似要高飞的鸟雀被人拴在手中,一松一弛,好生难受。

    当年诗仙跃步下楼,此入神仙境界,一手笔墨文采留于高台,生花笔感应到主人气息,平日在苏问手中不管如何摆弄都如一件死物,终于是忍受不住显露灵性。

    “我与你打个商量,后天你助我登台,其上所有气息归你所有,如何。”

    苏问冲着手中生花笔循循善诱着,知道内情的陈茂川不觉奇怪,自古以来多少绝世兵刃通人性,懂人言,何况这支从在诗仙手中饱尝墨水,挥毫世间寥寥的中书君,只是身后那些粗鄙的汉子看来,无非是一根还算花俏的笔杆子,约莫不是写字成痴才会和死物说话吧!

    与它主人同等高傲的生花笔自是不觉苏问的能耐,只是这几日着实苦煞了它,抓痒敲背,在那劣等墨汁之中一泡便是半晌,无奈笔无法选择着笔之人,若是能化成那把青莲剑,当真要将这无德之人刺上百十来个窟窿不可。

    然而这些日子来总算听到一句称心话语,这才止住颤动,苏问心中大喜,若说苦煞了对方,自己又何尝不是殚尽竭虑,明明身前一座金山却不得入内,这种内心的瘙痒可比猫抓还要难受百倍。

    “你若答应,我便要写字,若是不然,回去就将你丢入七贵的臭鞋放上三五天。”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节竹筒,开启塞口,下等的不能再低的墨汁,墨香全无,只剩下令人恶心的墨臭,苏问抬手便要放入其中,惊得生花笔一阵微动,只见的空杆之中有抑扬顿挫传出,肉眼可循的气流在毫间涌动,那原本不沾一色的白毫上竟是凭空出现墨色。

    “果然是宝贝,确实省去了磨钱,我就思量诗仙总不至于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墨砚,谈何潇洒。”苏问极为没品的揣摩了一句,手持笔杆,可能是少写字而多作画的缘故,持笔的模样并不似那般端正有力,倒像扶风弱柳,随着风力而转动手腕。

    诗仙的词陈茂川见过不少,就是真迹也曾有幸端瞻,却是实打实的第一回见着生化UU小说走龙蛇的场景,不觉屏住呼吸,只见那笔锋凌空而行,彷佛世间除了这苍穹再无够资格落笔的白宣。

    苏问屏住一气,手腕转动,姿势出奇的蹩脚,他的字不好并非是谦虚,可在生花笔的映衬之下竟隐约之中多有大师

    风采,笔尖重点,白毫无故下沉,在虚空之中按出一抹亮丽墨彩,随即手臂横挪,笔势走动,平淡无奇的下弯提勾,一笔一字,用去了苏问所有的精气神,重新提笔之后才发觉已是汗流夹背。

    “写个字就累成这样,这幅身子真是糟糕的让人生气。”

    苏问自嘲的说道,望向浮在半空中徐徐褪尽的“一”字有些意犹未尽,形态意境都可登上乘,不过这其中半分功劳归自己,剩下九分半全然是仰仗生花笔的奇妙,只是这写字未免太伤身了点,能够感觉到落笔的刹那,识海中的饱满精气被一股脑的抽空,此刻眼皮止不住的下落,难不成那位诗仙每写一字也要养神半天。

    “唉,有些苦恼!”

    看着对方假装落魄的神情,陈茂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讥笑道:“你小子别不知足了,能用生花笔写一字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唯有你这种不识货的狠心肠才能想出这么阴毒的办法,说那诗仙诗才无双有些谬论,南朝那位杜君子便号称可与之比肩,可说到头比的仍是诗,对那仙字的拿捏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少不了的仙风道骨,哪里来的梦笔生花,你连起凡都不是,写得出一字心里已经偷笑了。”

    “嘿嘿,被你瞧出来了。”苏问那是那种不知足的家伙,一口吃不出个胖子,这一点他在床上躺了十五年早已经铭记在心,福不在大小,有便要知晓感恩,能出木屋是福,遇上陈茂川是福,此刻拿得起生花笔,又能写出一字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若再不知道感恩,恐怕连天都妒忌了。

    “你这家伙身世极苦,命途坎坷,说着是被上天抛弃的人,可偏偏总让人觉着心中不痛快,哪有像你这般好命的家伙,吃喝不愁,又有个力大无穷的小仆人,登得上观天台,拿得起生花笔,再进了学府,都是大幸运,如果说以前是为了安慰你才觉得有望观天门,现在倒是真心以为连你这家伙都去不了问道天,那才是狗屁不通。”陈茂川哈哈大笑,别看只是用生花笔写了一字,这其中的差距可是天与地,有些东西你拿在手中也未必是你的,而有些东西命中注定要为你焕发光彩,不然为何在一气宗沉寂了五年的生花笔,只在苏问手上短短数日就被调教成这副模样,世间总有一物降一物。

    “回去了?”

    苏问点了点头说道:“不然呢?这造化不小了。”已然很是知足。

    陈茂川浅笑一声,仰望着那座不见轮廓的观天台,上面究竟藏着什么,挥了挥手一行人折道返回。

    “留步。”

    不知何时一位身着白衣的弟子走近,是否看见了此刻已经消失的字迹,但那双锐利的眸子停落在了苏问身上。

    来者不善,因为绣在衣袍上的采气道三字,陈茂川蹙眉黑脸,还为发作便听到对方开口说道:“在下孟良,并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方才在观天台下坐悟时察觉到一丝波动,循着源头来到这里。”

    孟良十分有理的躬身说道,苏问扫了一眼,确认自己的记忆还算不错,那日

    前来的采气道弟子中并没有对方,但仍是不敢卸去所有的防备。

    “在下苏问,你应该听过。”

    如此试探可说很明显,但却是最直接的话语,然而孟良眉头微皱,神色似乎有些诧异,又是作揖道:“抱歉,在下常年在观天台下悟道,对于宗内之事了解甚少,不知苏兄是那座殿的弟子。”

    常年在观天台下悟道,这可不是寻常弟子能够享有的待遇,观天台是一气宗最大的造化,能上去自然最好,但毕竟是五年才有一人,那么退而悟道也决然不失一件幸事,陈茂川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文雅的少年,身形算不得魁梧但也有力,面容白净,五官清秀,少了那些俗杂的倨傲,平静的目光中倒是沉淀了不少大悟之后的飒然。

    “散气道。”苏问恬不知耻的说道。

    “原来是李师叔的弟子,当年我曾有幸看过一次散气大典,只因为资质鲁钝,才入了采气道修行,苏师弟果然是有大造化之人,能够与观天台暗起涟漪,真是让人羡慕。”孟良不加掩饰的赞叹,没有让人感觉虚伪,大概要归功于他不论何时都表现出的恬淡性子。

    苏问善意的一笑,一气宗内少有会对散气道表现出尊敬的弟子,“孟师兄方才说观天台如何?又怎知与我有关。”

    “我在台下坐了几年总归有些收获,方才感应到观天台上有意境浮生,所以才冒昧而来,看到空中残留的墨迹,猜测了一番,莫要见怪,苏师弟可是在写字。”

    “无妨,确实一时手痒,雕虫小技而已。”苏问一语带过。

    孟良没有继续深究是怎样的雕虫小技才能在虚空落字,而是带着歉意的开口问道:“很无理的问一句,苏师弟方才写字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师兄我在观天台下悟道五年有些想法,难得见到一次异象,想向苏师弟确认一二。”

    苏问皱了皱眉,总不能说是因为生花笔的缘故才引动了当年诗仙大人留在上面的墨宝,但要说方才心中所想,倒是真的有些深思的意味,“倒也没想什么,我喜欢写字,奈何字很差,就算看过不少的字帖,也终究不是我的字,去想只会烦心,所以我就没想着写好,顺着心意写而已。”

    “如此吗?”孟良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有了起伏,欢喜的说道:“不去刻意模仿,写不好就算了,无为便无扰,听着很无赖,但好像又有些道理,我总是想着要如何去窥探楼上有真解,其实那些本就不是我的,想得越多则越乱,到底是落了下乘,懂了,后天我便与上官师妹争一争登台的资格,去将上面的字迹擦去,由我亲手写就。”

    陈茂川听的脸颊跳动,怎么也想不到随口的一番话就又引来了一个对手,若是这也能够听出道理来,可见这位师兄多半是悟道悟傻了,尤其是最后那句,恐怕稍微正常一些的人都不敢如此夸口,不过苏问本也是个不正常的狂人,至少在他看来,就是白痴也说不出这句话来。

    “孟师兄,后日要登台的人是我,你要争应该找我。”

第四十八章 跌境孟良

    平静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强调,只不过在外听来多了些怨妇一般的恼怒,就像得不到长辈夸奖的孩童,拼命的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成就,全然没有意义。m.www.uu234.net

    苏问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位师兄真的很和善,因为并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丝毫的不屑,如果说有,深处倒是藏了几许惊讶之后的释然,“看来我这几年似乎错过了不少精彩的事情,当年上官师妹入开灵时掀起一片哗然,我被师傅逼着去做做样子,见过之后也惊为天人,果不其然,短短三年就精通三门道法,若不是不愿去看散气大典,也许以师妹的天赋,有望成为五十年来第一个贯通四法的大修者。”

    “本以为这次登台的一定是她,如此想来苏师弟更加了得,也对,能与观天台产生共鸣,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这一番近乎奉承的话语,陈茂川听的面颊生硬,若说那上官灵儿自然衬得起这赞许,不过十八岁的开灵中境,整个大陆也寻不出几个来,尤其是在整个北魏江湖经历两次重创之后,这样的后辈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引出苏问这个分明连块最廉价的砖瓦都算不上的家伙,是否有些不当,迟疑的开口说道:“宋师兄难道看不出来他并没有修行。”

    “那又如何。”孟良很是诧异的看着这位一眼便能瞧出是位身份不低的官宦子弟,尤其是身后百名近卫,可不单单是花架子,那一个不是在沙场上滚磨出来的真汉子,“世上不懂修行的人很多,可能触碰大道的又有几人,南朝道中观那个与人讲了半辈子典籍的观主不也是过了不惑之年才开始修行,仅仅十年就真的不惑了,还有三佛寺的高僧,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步立尘,只要心中有道,修行自会来找你,苏师弟就是有大道的人。”

    苏问呵呵一笑,朝陈茂川翻了个白眼,说道:“听到没有。”心里高兴,却也不去想对方口中说的大道究竟是什么。

    陈茂川不搭理,那位争辩了半辈子的赵观主,心中所藏典籍之深厚,只怕占有半个南唐,修行本就是水到渠成,能入不惑也是应该,以及那位行走九州劝人向善的高僧,棍棒加身不皱眉头,为证佛法甘心在北魏最黑暗的临渊狱中诵佛三载,出来之时佛光普照,脚下有金莲浮生,西去一步,入立尘境界,相比之下苏问有哪点过人之处,恐怕也就运气还算不错。

    “方才听孟师兄的口气似乎自信能赢上官灵心?”

    这一句很是冒犯了,但他仍想确认一下这个温文尔雅的家伙是否真的金玉内外皆有,否则苏问的处境可不就更加不妙。

    “我比师妹早入门两年,自然也该赢她,只是我资质鲁钝,只敢胜在年老,若是再过几年对方入了立尘,那就不好说了。”

    苏问惊讶的哦了一声,总是听陈茂川和李叔如何自夸修为,怎的在对方口中立尘境界好似蜻蜓点水,简单的很,轻声问道:“孟师兄如今可是开灵上镜。”

    孟良连忙摆了摆手,一脸惭愧的说道:“折煞我了,在观天台下坐了五年,堪堪摸到开灵境界的边缘。”

    本以为遇见一位不出世的奇才,原来不过一夸口成海的大嘴巴,说的高深莫测,其实也就是一等起凡而已,何来的自信能胜开灵境界的上官灵心,陈茂川摇了摇头,先前对对方所有的好感此刻都随之散去,捡起苏问的口头禅,暗道一声,“虚伪。”

    “哦,那也是不错,孟师兄,我有些疲惫便先告辞了。”苏问的确很累,那一笔耗去了他所有精力,此刻强撑着不过是觉得对方很对脾气,没有像陈茂川那样露出不悦,看过懒人一念退开灵,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人更加的奇妙。

    “也好,那日后再向苏师弟讨教。”孟良话语行径都若有若无的透露出一股儒雅之士的风采,不像是一气宗锋芒毕露的修士,更像要进京赶考的文弱学子。

    众人离开后,孟良抿着嘴仰视着云中高台,没有回到那个坐了五年的地方,整了整衣衫,口中喃喃自语,“五年观灵宫,可开几座,再观五年又能开几座,这位苏师弟真的很有趣。”

    柳荫之下一位赤足男子披发而立,看着脸上凝显出豁然开悟的孟良含笑点首,“东晋遗民,有孟氏大族,几百年才出了一个不爱诗书爱修行的家伙,第一年入宗的时候开了几座灵宫,六座还是多少?可怜看了仙人气派,自愧不如跌境起凡,今日幸得开悟,能开八座。”

    灵宫是开灵境界的根本,起凡境以念力感应周身灵力,始终在修行之外,灵宫原是人体内诸多气窍,气窍开启愈多,灵力调动则愈浓郁,古往今来,能开三座灵宫称为下才,至六座为中才,能开八座就以是上才资质,至于那最为饱满的九座灵宫,只能说是上天厚爱,再无法以资质形容。

    上官灵儿以八座灵宫入开灵,气机如大河滔滔,奔涌壮阔,号称一气宗五十年来最强弟子实至名归,孟良曾以六座灵宫入开灵,已是罕见的天赋,奈何见过诗仙登临观天台飘洒,所有的骄傲都随着那挥手山河一同破灭,修为一落千丈跌落起凡,在观天台下坐道五年,脑中无时无刻不在回忆那身白衣潇洒,也想越觉得不如,俨然成了心魔,若不能除去,此生再无入道的机会。

    今日被苏问一笔连动的气机牵引,又被一语道破壁障,世事不可强求,诗仙又如何,我学不来的潇洒飘逸,本身便不是我的,何苦烦恼,我之所以修道只因为喜爱,如此就足够了。

    ......

    归程之中,隐密.处有一剑刺来,被懒人师兄眯眼震退,雄厚的念力直接将那柄上等青铜宝剑碾成废剑。

    宋承河吊着右手,目眦尽裂,本以为那日有爷爷出面,再加上百名师兄弟,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没想到又是一声惊雷传来,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却又得知对方将要登顶观天台,雷声隆隆,震得他头昏脑

    胀,顾不得尚未痊愈的手臂也要提剑出来。

    一名女子连忙将其扶住,倒也是熟面孔,正是那日来讨要说法的何莲心,轻声说道:“宋师兄,算了吧!你打不过他的。”

    懒人紧皱的眉头,他很少别的表情,永远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木讷神情,但生气时会蹙眉,高兴时会挑动眼角,直到女子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才舒展开眉头,重新表现出呆滞。

    何莲心欲言又止,最终冲着苏问喝到:“你在宗内很不讨喜,又何必出来招人白眼,只会为你登台增添更多麻烦!”

    苏问不明白对方那来的怨气,要说当日杀上门来是因为七贵打断了宋承河一条手臂,可说清楚与你有什么关系,儿女情长他知道的不多,从书中只看过般配二字,眼前的宋承河不论样貌还是心性都算不得优秀,配不上何莲心,更比不过他认识的懒人,到底是觉得有些叹惋。

    “你真以为他能登台不成。”宋承河瞪了何莲心一眼,怒声道。

    “我不找麻烦,麻烦自然来找我,当日是他阻我进宗,也是他先要出手伤人,后者你们欺上门来,我可曾找谁骂街过,如果这便是一气宗的霸道,那我已经领教了,如果你不想他因为冲动的念头而送命,最好拉住些,我身后这些刀口锋利的很,若是再砍伤了那里,只怕你们又要好一通叫骂。”

    何莲心咬着银牙,娇丽的脸颊红白交换了数次,才止住了愤怒,那日的事情后来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只能说双方都有过错,可受伤的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于情于理都无法平心静气,没有再与苏问拔剑相向已经是懂得分寸,可还是下意识的言语重了点,如此被对方反驳之下,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细细想来真有霸道之嫌。

    苏问没有乘胜追击,口舌上胜过一个女子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后的凶险他又如何不知道,三大道门谁不是眼睁睁的盯着观天台看,原本是上官灵心,他们勉强收起了心思,现在换成了自己,谁会愿意这块肥肉从嘴边溜走。

    这其中并没有对错而言,苏问不怪旁人对他冷眼想看,因为换做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是人说的,不管好不好听,道理却是真的。

    看着对方从自己眼前缓步走过,宋承河双目充血,紧绷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直到对方离开十步之外,微微抬起的左手黯然垂下,恼羞的呼出一口浊气,尽管脸上诸多狰狞,最终还是没敢迈出一步,那百口明晃晃的刀锋,以及那个身旁女子此刻正凝望的疲懒身影。

    宋承河怒了,因为自己的懦弱,因为身旁女子的目光,因为苏问一个凡人却比上官灵心还要沉重的压在他的心口,爷爷为他冲上散气道时,他满心欢喜,到头来却变成了上官灵心、苏问,谁又记得我宋承河,这观天台谁上都行,唯独你们不行,手臂用力一甩,挣脱女子的搀扶,恶声道:“滚开。”

第四十九章 我懒得说

    看到苏问安然无恙的回到松柏林,李诚然欣喜的跳脚,不过却从细微之中看到了懒人面色异常,尽管在外人看来仍是那张漠然无神的模样,可到底是三年的师徒,一眼就懂了许多。www.uu234.net

    “苏侄儿,可得了什么好处。”

    苏问垂着眼眉很是疲倦的说道:“写了一字,耗去全部精气神,算不算好处。”

    李诚然眉头一挑,肥胖的脸颊顿时如花朵绽放,笑着说道:“当真写了一字?”

    陈茂川点了点头,吩咐身后的众人自行退去,这一路没有发生什么过头的事情,一半归功这些当真凶神恶煞,戾气滚滚的汉子,另一半就是懒人,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一念退百人的景象,但今日那一眼还是让他观出了几分喟叹。

    “那便好,好好去休息,这写字可是伤神的很。”李诚然欢喜的像个孩童,既然生花笔愿意让苏问写一字,就有二三,苏问没有念力相通,他还担心这孕养功夫该如何,这养笔可不比养剑轻松,后者无非承的住剑意,多杀些人,自然通透如主仆,可生花笔乃是诗仙之物,曾经沧海难为水,没有那份仙气如何扭得过笔中的傲意。

    只是苏问身上半分仙气没得,倒是靠着一身痞气以及那不要脸的狠心肠,生生将生花笔这等无双之物从神圣之境拉下凡尘,只要再不去做那瘙痒捶背的不耻事,挥毫几笔无足轻重。

    苏问实在是疲惫不堪,应了一声,便自行回后殿去了。

    ......

    采气、聚气、凝气,三道殿主齐聚一堂的场景,上一次得往上数好七八年老掌教西去之时,宋贺五指合拢轻捋颌下长须,一派威严之象,另外两人则稍显拘谨,年岁也不如这位古板师兄那样过了知命之年,因此见之总有对长辈时的敬意。

    “宋师兄,今日叫来我与旬师弟所为何事。”一名中年男子开口说道,这位聚气道殿主名陈,与北魏皇家本性,倒也多添了几分贵意,全名陈支念,而他口中的旬师弟旬程便是如今凝气道的殿主。

    宋贺微微一笑,此刻殿中只有他三人,无需藏掖直言道:“明人不说暗话,想必两位师弟已经知晓今年登顶观天台的人选了,我想问问你们的看法。”

    陈支念微微皱眉,手指轻挑着不似对方那般瀑布垂空更像是羚羊弯角的胡须,其实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有些为难的说道:“这毕竟是掌教师兄亲口选定的人选,我等哪敢有看法。”

    “哼!荒唐。”宋贺微怒道,手掌拍在身旁黑木茶桌上,地面立即陷下四个凹坑,“我一气宗存世千年,辉煌之时弟子遍布九州,怎的传承到我辈手中就摸落成如此,整整十年,两度观天台,登顶之人全不是我宗弟子,当真是荒唐。”

    旬程长相矮小,性格更是内敛,此刻被师兄一喝竟有些颤栗,连声说道:“师兄不可胡言,那位可是诗仙,当初老掌教尚且以礼相待,不荒唐。”

    “那诗仙便也罢了,这苏问何德何能能登观天台,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两位

    师弟,我并非是偏袒灵儿,这丫头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修行天赋我不多言,只说这观天台,她若上去,我一气宗才可中兴,靠一个外人难道还不荒唐吗?”宋贺越说越恼,一张脸颊通红起来。

    “师兄消消气,这一切总归是掌教安排的,我等就不要揣测了。”陈支念长袖善舞,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将一切甩给了常清泉。

    宋贺瞪了对方一眼,哪里不知道这位陈师弟最是见风使舵的家伙,当年便讨得师傅的欢喜,否则以他的能力那里坐的上一殿之主,随即沉声道:“我也不与你们打哈哈,我身为执法长老,一切以祖宗之法判读,就是当年诗仙也要踱步四大殿门,他苏问更不例外,采气道第一个出声,你二位也表个态吧!”

    已然是斩断所有退路的言语比着两名殿主对视无语,许久之后陈支念才缓缓开口道:“宋师兄,此事就算我等应承下来,到头来还不是要看掌教大人的定夺,若是他真的看重规矩,也坐不到掌教了。”

    “这你无须顾忌,到时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你们只需放人出来就行,我听闻你殿中去年来了位持剑少年,剑法真意曾得枯剑冢一位高人称赞,修为在开灵之间徘徊,便是他了,至于你,凝气道的大弟子闭关多年,我知道他一直不满灵儿做那宗内第一人,一直是你压着,到时统统放出来,若他真能胜过灵儿,观天台给他就是,总之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宋贺一言以定之,全然不许两位殿主有反驳之意。

    陈支念与旬程苦笑一声,若是不答应下来,只怕日后也不得安生了,反正只是按照宗规,未做出格之事,掌教心眼通明自然知道其中因果,无非是做做样子,好让大家脸上都过得去,回去之后只跟那两名弟子点通便是,至于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宋贺与掌教之间的较量。

    “那好,毕竟是祖宗法规,我等也不忍让一气宗落入旁人笑柄。”陈支念点头说到,看着一脸难色的旬程连忙扯了扯对方衣袖,这才两人一起答应了下来。

    出了大殿,旬程一把拉住陈支念的衣袍,委屈地说到:“陈师兄,你那边倒是好办,那小子入宗尚浅权当是敲打敲打,只是我那痴徒儿那里是肯听我言语的人,少不了到时上了场真的由着性子胡来,血腥一片,到头来落个两头冒犯,这不是害苦我了。”

    “笨,你不与那黄蛮子说,他又怎知道,到时候随便派名弟子上去不好,就说闭关紧要关头,难不成宋师兄还能找上门来,如此一来即堵住了宋师兄的嘴,也让掌教看个明白,你我总归是那没有懒得翻身的咸鱼,在后面看个热闹就行了。”陈支念呵呵一笑,三言两语就将眉头紧皱的旬程说的眉开眼笑,连连称善。

    原本观天台的资格就是由四道弟子竞争而得,只是随着散气道的没落,以及采气道的扶摇直上,渐渐也就多了些不成文的规矩,一是掌教选定,一是在那之前坐得第一弟子的名号,便可入观天台,若是没有苏问横插一脚,这资格便是稳坐第一弟子的上官灵儿。

    若说有人不服,可碍于师傅也不好生长,就如同被陈支念唤作黄蛮儿的黄霸元,最初惨

    败在上官灵儿手中,再后来若不是旬程总耐着性子按着他,早不知又打了多少场。

    如今宋贺重提祖宗规矩,就是因为常清泉突然改变了主意,本不该如此复杂的,但他自信上官灵儿绝对有资格于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到时就算你是掌教也不可一意孤行。

    ......

    一气宗占地不可眼观,恐怕也未有站在观天台上才能一览全宗景色,一条绕山长河犹如卧龙一般沉寂在山岳之间,据说曾经这里并没有如此壮阔的山势,乃是曾经宗内一位长老移山而来,这等本事搁在如今踏足月旦评前三甲绝无异议。

    饶是这一片山清水秀之地,仍有一处不大的坡地让人触目惊心,满地疮痍,溪水断续的漫过沟壑相连的小丘,就像是被雷霆洗礼过一般,随处可见的凹坑断壁,再往里去有一座石洞,有凶兽咆哮之声若远若离。

    宋承河吊着右臂,胆战心惊的行至此间,直到终于看见了石洞才润了润喉咙,静若寒蝉的朝里面唤了一声,“黄师兄。”

    随即阵阵夹杂着血腥晦气的阴风从洞内呼啸而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从漆黑中缓缓睁开,杀意淋漓。

    ......

    傍晚,苏问从酣睡中醒来,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子,这种被抽干精力的过程实在痛苦,后劲比酒劲还大,斜眼瞥见放在一旁的镜盒,缓缓将生花笔取出,似乎离了观天台,这笔又变成了死物,任凭他如何喷吐口水,再见不到那凭空现墨色的绝技,只得摇摇头,说道:“真是脾气,以后还得慢慢调教。”

    透过窗外,夕阳落下在那磨台边勾勒出一个背影松散的身影,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冥想的懒人,此刻怔怔的望着天边晚霞,手中握着那条素白的肚兜。

    苏问从厨房里找到几个有些冷硬的馒头,一旁多了个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酒盅,李诚然并不好酒,再者以他那般拮据的家伙也不可能还有放着的存货,想来应该是那位亲兵带来解馋的,苏问抿了抿嘴似乎又想起那夜割喉的辛辣,小脸阴沉了几分,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牵起酒盅走了出去。

    懒人没有注意到对方走近,自顾自的看着夕阳,木讷的神情被映照红晕,不知其本身是否红润。

    苏问推了推对方的手臂,将馒头和酒盅放在磨盘上,不管对方领不领情,认真算起来也是帮了自己两次,感谢是自己的事情,承情是对方的意愿,不是矛盾,也没有因果。

    “懒人师兄,你喜欢何师姐是吗?”

    “额。”懒人没有遮掩,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该回答的问题,就像是饿了就吃馒头,困了就睡觉,理所当然。

    苏问也是为对方的直接而有些哑口,心中憋着的几些交心话不得不再重新酝酿一番,想了片刻,千言万语缩减成了一句话,“那你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呢?”

    懒人回过头,不客气的拿过一个馒头在手上捏了捏,确实有些冷硬,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懒得说。”

第五十章 酒后吐真言

    酒说不上是个好东西,苏问本想着这辈子也不想去碰,免得又想起那烦心事,只是越顾忌,心头就越不是味道,倒不如痛快些,入口的一股辣意抵过了初春寒夜的彻冷。www.uu234.net

    “懒人,你本来叫什么,应该没人会叫这名字吧!”苏问含了一口水酒,咕嘟了几声,咽的有些缓慢,许是伴着酒意也不再生分,问了些深入的话题。

    懒人就像第一次喝酒的苏问,来者不拒,只要对方举杯就必定一饮而尽,三五杯下来,已是头昏脑涨,红润的脸颊带着微醺,更显慵懒,“叫什么?让我想想,好像是姓姜吧!名字里兴许带个人字,至于是什么人,早就睡糊涂了。”

    平日里惜字如金的懒人唯有对上苏问才舍得多吐几个字眼,此刻被酒劲一冲,话匣子也打开了。

    苏问摇了摇头,会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吗?懒人到真的是名副其实,打了个酒嗝开口道:“你入宗三年,可曾想要修行,以你的天赋,不会比那个叫上官的丫头差,我看人很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你是在夸我还是自夸。”懒人接过酒盅又倒了一杯,这次没有一饮而尽,煞有其事的品着味道,一点一点的抿,才喝酒的人自然不如老酒鬼那般闻着酒香肚中的蛔虫就开始翻滚,大多不喜欢那种味道,更受不了从肠胃中返回的酒气刺激者喉咙一阵生咳,唯独在意头脑昏沉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难怪那位西蜀诗仙最爱酒后狂诗,自有道理。

    “若说没有,那是假话,真以为我懒得连修行都不入吗?这座殿被人笑话很多年了,老淫贼也是,可谁还过口,这大殿会说个狗屁话,老淫贼,也就只会在后辈面前耍耍威风,难道还说得过一宗上下千百来人。”

    “我看过散气大典,既然不让我修行,那上面的字就是无聊至极,我不怨谁,就算不能修行又怎样,我看谁还敢蹬鼻子指着我骂!”

    苏问笑的很含蓄,不入修行却能一念退开灵,只怕以后再没人敢提半句荒殿淫.棍懒徒弟的玩笑话。

    “我不就拿了件肚兜,提剑追着我半座小桃山,现在你再追下试试,老淫贼,老淫贼,到底还是老了,我也见着他偷偷对着内殿几座牌位抹眼泪,立尘境的人物诶!虽说在月旦评的武榜里排不到前十,可走出去随便捞个有头有脸的客卿身份还不是易如反掌,非守着这座破殿。”

    懒人将抿的还剩半杯的酒水闷入喉中,脸上的红晕更起,“图什么?我想给他长脸,他想给这座殿长脸,一个死物有什么用,你去登观天台,我心里高兴,什么上官灵儿,以为自己真是举世无双,到头来还不是让你这个外人拆了台,偏偏你这个外人跟咱散气道扯不清道不明,嘿!就是要气死这群自命不凡的蠢货。”

    苏问尴尬一笑,知道对方喝多了,说道:“懒人,我还没上去呐!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坐在观天台上一样。”

    上官灵儿不好招惹,今日又平白无故多出了个孟

    良,在宗内走了一遭,除了散气道,三门正统差不多都得罪完了,本来也是要得罪的,倒也没放在心上,李诚然告诉他掌教认准了自己是登观天台的不二人选,可一气宗也不是掌教一人的,他清楚规矩,其余三道门要表态的表态,要趁着自己去和上官灵心争一争的人也不少,哪有这么容易。

    “那你要不要上去。”

    “当然要上,不然我还呆在这里干嘛!”苏问一口说道,也不在意话题怎么就扯回自己身上了。

    懒人露出极少见的笑容,迷离的目光在苏问身上扫了扫,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好气地说到:“那不就得了,既然你要上,就一定上的去,后天少不了扯袖子打架的活,你帮散气道争脸面,我怎么也得出些力气,你不会嫌弃只有我一人撑场面,不如其余道门几百人喊声热闹吧!”

    苏问连忙摇头说道:“哪能啊!李叔敢当着宋贺的面指着一气宗的领头道门说是一群臭鱼烂虾,这散气道虽说只有师兄一人,不也让散气道百名弟子碰了一鼻子灰,有你撑场面,难不成海鲜市场还敢叫嚣。”

    “你啊!说到底也是个不安分的狂人,倒是对我的脾气,得,酒没了,要不要喝豆浆,我现磨的。”懒人晃了晃空荡的酒盅,不以为然的说道。

    苏问楞了一下,反应还是没被酒拖慢,开口道:“你早就知道了。”

    懒人只是哼了一声,回厨房拿了一袋泡好的黄豆,将磨台收拾干净,一股激荡的念力顺着残破的木轴侵彻进去,那磨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动起来,分明无力依托却是越转越快,好不奇妙。

    夕阳早已淹没在山崖之下,头顶挂着一轮明月,磨台自转,与黄豆之间发出一阵不算坚硬的声音,加入水,纯白的汁液溢出。

    苏问好奇那尊磨盘的神奇之处,材质的珍贵大可不必去说,但是上面的阵法就是值了老钱,李叔身为散气道殿主,除了一句信口而来的“道”字,在阵法之上造诣颇深,如若不是入了这座残败的殿宇,成就必然高等十倍,也难怪懒人总为对方被绊住脚步而恼怒。

    磨台转动时分,其上符文忽明忽暗,苏问看得入迷,只觉那些光点入莹萤之光漫入眼帘,在识海之中飞舞,想要伸手去抓,却总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阵法之中带有李诚然毕生感悟,早已脱形化意,奈何苏问头脑空空挤不出半分念力,能看到莹虫之光多半是因为懒人的念力波动影响。

    等到他回过神来,磨台已经停止转动,懒人的脸颊重新便会木讷,约摸酒醒了,提起木桶回到厨房之中。

    苏问悻悻一笑,陈茂川问他要不要上登天台,懒人也问他要不要上,可说到底最想要去的人还是他,懒人想要修行,他又何尝不想,即便不是为了书中那所谓的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只求活命也不得不去。

    “懒人,你若能修行,何莲心怎的也不至于看上宋承河那草包,但就是那日一

    念,这女子的心算是动摇了,你究竟是真懒还是真怕,酒确实是个好东西,等我走那天非在灌你几大坛不可。”

    豆浆终究还是没有喝上,酒醒的懒人重新变回了懒人,从厨房出来后直接回到房中酣睡,苏问也不计较,自回房间中,可怜那一桶刚刚磨好的豆浆,只怕是要虚度最年华的时光。

    天边鱼肚翻出一抹白,苏问没有因为昨晚的贪杯的久睡,好些年都被七贵晨时的磨刀声吵醒也成了习惯,出了木屋之后,少了几句要骂的机会反倒不习惯了。

    伸展懒腰连吸两口把胸口充满的清新空气,热闹有热闹的精彩,清闲有清闲的自在,满院子的松柏林子,爱看那颗看那颗。

    “哎呦,你个兔崽子,前两天让我给你弄张弓来,你就是拿来祸害我这片林子的。”李诚然衣衫不整的快步冲出来,摸着殿门口那颗满是箭羽的云杉,泪流满面,就像是看到自家媳妇遭罪一样心痛。

    苏问不以为然,张弓搭箭,没什么姿势可言,怎么舒服怎么来,铁胎长弓拉的满圆,黄梨木箭羽三点一线,霎那间脱手而出,稳稳定在李诚然头顶三寸处,算不得是运气好还是技艺高超,总归是吓得两百斤肥膘险些打闪了三条腿。

    “反正这么一大片林子你也从没打理过,心疼什么!”

    李诚然摸了摸头顶,大难不死的松了口气,连忙扯着脚步走远了些许,才终于跳起脚来大骂道:“我还想问你呐!这么大片林子你那棵树不选非选这一颗,这可是我入宗那年师父亲手替我种的,本来就少阳光长不长壮硕,还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

    苏问哦了一声,闲庭信步的走去将箭一根一根的收回箭囊中,摩挲了几下被弓弦绷得青肿的手指,什么时候才能在手上摩出一层老茧,“李叔,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念旧的人,得,以后晚上我特意绕到殿前来帮你施施肥。”

    “你小子别把树给我养死了就好,你们年轻人的尿燥气的很。”李诚然得空将身上的衣裳整理好,倒是很惊讶从未练过几下的苏问准头出奇的好,“苏侄儿,你这一手了得的很,你师兄教的?”

    苏问甩了甩持弓的手臂,有些酸痛,认真的说到,“我那一箭本来是想射你头顶发髻,奈何身体太差,出箭的时分手酸了,偏了些,好在是往上偏不是往下偏,万幸万幸。”

    李诚然瞪大了眼睛,一脸横肉颤颤然,只剩下那句还没脱口而出的骂娘,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说道:“你这身体确实差,当然也不能怪你,不过日后还是要好好练一练,我这有本内养气机的功法,等你登上观天台后,肯定用得上。”

    “难得见你这么大气。”苏问接过那本比《灵路感应篇》还要破旧的典籍,随手翻了几页,脸上的笑容突然复杂了起来,嘴角轻翘,要是陈茂川看见肯定又会脑后一凉。

    “李叔,要不把散气大典给我看看。”

    “滚。”

第五十一章 谁家的仁慈换一声虚伪

    一骑快马直奔一气宗而来,,在白玉台阶前下马拴好,官军模样的汉子手持官刀快步连登上六十六层台阶,脸上凝重的表情比起天边压城的浓云还要阴沉。m.www.uu234.net

    清早还晴朗的天空,果真是孩子的脸说翻就翻,转眼就是黑云压城,说不得待会儿伴着一声春雷下场暴雨。

    散气道后殿中,陈茂川手持一封密信,炯炯的双眼恨不得将整张纸面看穿,手指掐在腰间的羊脂白玉的腰佩上,一道裂纹缓缓浮现。

    “十三叔离开将军府了!”

    那名官军拱手道:“殿下离开不久,大将军便决定进京,如今沧州边防由王珂王将军主持军务。”

    “王将军乃是十三叔的心腹,战功赫赫,有他坐镇沧州倒也无碍,只是他的身份不好,瞒得住京都那些家伙还好,若是瞒不住,只怕会成了架在十三叔脖间的一把刀。”

    “大将军这次进京,一半是替殿下铺路,另一半就是为了讨张旨意,沧州这里大将军全全交由殿下处理,有些人还是要殿下亲自接触下来才知人心,那几只在沧州乱窜的老鼠就是留给殿下立威用的。”

    陈茂川松开纸信,脸色薄如一张金纸,闭上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徐徐开口道:“很急吗?过了明日再走来得及吗?”

    “这。”官军汉子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娄郡守已经动身了,临走之前让我来知会殿下,接下来的行事最好漏泄风声,让那些人安心才好,但是如果殿下没能到场,总差一层意思,镇不住那些老油条。”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陈茂川点燃一盏油灯,将那份信纸烧成灰烬。

    官军汉子犹豫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看到陈茂川摆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拱了拱手退身离开。

    咔嚓,一声春雷降下,胳膊粗细的闪电将整个阴沉的松柏林映成了白昼,陈茂川扶手在窗台边,豆大的雨点从天边倾盆而下,连成穿线的珠帘挂在窗边,厚重浓云也不如脸上凝结的霜寒凝重。

    “陈茂川啊!陈茂川,你的心越来越软了,该怎么才进得去那座都城。”

    ......

    雨势越发滂沱,就像知道明日将会有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典提前将这座世外清洗一新,四座金璧堂皇的大殿,常年温润的洗尘池,长满花苞带出一抹粉嫩的小桃山,以及那座永远不沾尘埃的观天台。

    春雨贵如油,尤其是这初春的第一场雨,带来的生机给那些在漆黑土壤中蓄势待发的生灵足够的动力。

    苏问看着眼前的雨幕,如烟沙笼罩世间,斜斜密密勾勒出一条条一道道朦胧的轮廓,他不是诗仙,也谈不上极具风雅的士子,也说不出那般天朦胧,雨朦胧,房中睡客亦朦胧的俏皮诗句,但他有一手画意想要宣泄。

    锦盒开启却没有流光浮现,生花笔不为所动,苏问空有满腔意境,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叹了一声好脾气,撑着腮帮子继续观雨。

    无聊至极时房门推开

    ,陈茂川合伞走入,衣衫任然有些湿透,可见这第一场雨并不算小。

    “我可没兴趣和一个男人谈天赏雨,更何况你还是空手而来,太不讲规矩了。”苏问皱了皱眉头,似怒似笑的说道。

    陈茂川早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无赖,口口声声的规矩,其实本身就是个最不讲规矩的家伙,不请自入的坐在椅子上,整了整沾湿的下摆,这件锦衣有些南唐的样式,多了许多花哨,不如北魏这边特有的干练。

    “我可能要先离开一段时间,有些事情要解决,不过我会等你明天登台之后。”

    苏问点了点头,看似随口,却又深意的说道:“是关于刺客吗?同路也不是不可。”

    “在拒南城你冒充我,于是遇见第一个刺客,然后是第二批,又在宫羽长歌面前第二次自称岐王,这其中我可曾逼过你,这次我想你走慢些,依旧是麻衣骑驴的岐王殿下,可好。”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才对。”苏问偏着头,目光不偏不倚的停在陈茂川的眼中,不过半息后者便不由自主的避开,“你认为我活着的可能有多大。”

    “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问没有说话,天气不热,尤其是伴着大雨更显湿润,那此刻额头上的究竟是飞溅的雨水还是溢出的汗珠,抬手擦去,袖口湿透了,小仆人的背包里别的不多,麻衣却是有长有短,有厚有薄,麻衣骑驴的岐王殿下是谁,又为什么是他,这里面问题很多,也很严重。

    “第一次是我自愿的,第二次也是,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一路上已经尽可能的去忘记当初为何想与你同路,谈不上交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又一次重复的话语,意思却截然不同,陈茂川突然觉得自己很冒犯,甚至愚蠢,也可能是想得太多,一个月的时间,他终究还是那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小王爷。

    “也许我应该直接一些是吗?”

    苏问微微一笑,很想在对方俊俏的脸上给上一巴掌,看看究竟是谁的脸皮更厚,“你上山前又想过什么,一百亲兵不算少,我从来不跟你弯弯绕,说实话如果一气宗非要找我麻烦,我也想着该如何让你去和他们拼命,你能做这么坦荡的事情,是不是小看了我。”

    说罢手掌摊开,就像在宫羽长歌面前那样,不卑不亢,我说是就是。

    陈茂川自嘲的笑了笑,从怀中摸出那枚玉印交给对方,“我没看错人,你也没看错,你要是再骂我一声虚伪可能我会好受些。”

    “虚伪。”苏问也不客气,将玉印收入怀中。

    陈茂川笑道:“舒坦。”

    ......

    澜沧郡郡守娄岚晋亲自领兵出城剿匪,惊得周边苟延残喘许久的草莽匪贼一时间乱了阵脚,怎的没个音信就掀起一手大动作,揣摸不清这位手腕铁辣的郡守是那股气不顺要来发泄,只得求神拜佛的祈祷别是冲着自家山头而来。

    澜沧郡百姓不敢明言,却乐

    于在茶馆饭桌交谈说道,前些天在郡外百里地又是风雪交加又是电闪雷鸣,而后就传来四名学府弟子惨死在霜雪之下,这可是惊天地的大事,寻常人家光是听到学府的大名都止不住连喘几口粗气,更别说见着活人了,只是再尊贵的活人又比不上一具尸体来的惊骇,因为学府两个字,该是谁才有这么大胆子和能耐。

    “大人,逆行道如何敢与学府冲突,难不成也与行刺殿下的此刻有关。”一名正九品的外委总把低声道,在其面前一位身披斗笠,其下有盔甲磷光的中年男子冷目沉思,略显苍劲的脸庞被雨水侵泡的有些白渍,仍是不能少减半分锐气,此人正是澜沧郡现任郡守娄岚晋,曾在沧州边军任职,磨砺出一股文职官员少有的凌冽。

    娄岚晋摇头道:“殿下与我说过此事,逆行道想来只谈买卖不谈情面,别说是学府,只要价钱公道,杀上凌天宫也未必作假,到也可以拿此事做做文章,如此才好出师有名,要是惊扰了那些入境的老鼠,大将军的军法,就是此刻想来都后怕的紧。”

    那名外委总把憨笑着,这位上郡郡守对谁都不曾摆过好脸色,哪怕是那年左布政使旁敲侧击的想要捞些好处,仍是被那张臭脸气的拂袖离去,可就是这么位铁骨铮铮的廉洁公,唯独是对大将军尤为敬畏,即便脱了军籍多年,由武职入文官,那些在兵营里学来的规条仍是一样也不敢忘。

    “大人放心好了,早已经和周边知会过了,只怕那几只老鼠此刻还不知死期将至,开心跳脚呐!对了,那位拒南城下郡太守该如何处置。”

    “不急,免得打草惊蛇,大将军走了,很多人都会忍不住要冒头,正好看看这些年究竟是那些蛀虫在啃食沧州的梁柱。”娄岚晋冷笑一声,接过手下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身后上百人马立即跟了上去。

    这场春雨洒在沧州这片大地,原本的铁板一张多少春笋要卯足了劲往上窜,那位拒南城的郡守算是其中之一,却又算不得一根粗壮的春笋,整个沧州不论文武官职,三品以下少说也有几百人,更不必说那些不如品阶的闲差,这次之后只怕要垮塌半个官场,正好清一清这些个乌烟瘴气。

    大将军入京求一封圣旨,这唯一的积蓄不知要被多少人看在眼中,吃相好与坏,大抵也是不希望留下分毫,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修补下这张别人眼中密不透风的铁板,就算讨来了圣旨,又有几个心思愿意跨过那条寒意侵人心的漓江。

    四十二郡,一百七十座县城,李在孝在的时候,整个沧州都只有一个声音,要这么原封不动的丢给陈茂川自然是没可能,也没想过能剩下多少,至多还是在于能力的大小,马上打下来的地盘,就算是李在孝的心腹也绝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可以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给陈茂川卖命。

    看好了谁,认好了谁,沧州永远是沧州,陈茂川是要去京城的,究竟是孑然一身,还是底气十足,便仰仗这次堪比变天的大清洗,几人留下来打点基础,几人入京都卖弄才华,又有几人要摘取头顶的乌纱,就看这些早已经油滑到骨子里的家伙敢不敢赌上一把,很显然,娄岚境把准了李在孝的脉,从四品终究还是低了些。

第五十二章 先礼后兵

    徐良度长门郡郡守,一个下郡郡守自然比不得上郡那般权重,却也是个正六品的官职,搁在地方倒也不大不小,只是入了官场谁不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身上这件青色官补换成绯色是不可能了,到还是希望那补子上的彪换成熊来的顺畅。www.uu234.net

    前些天听闻拒南城的老曹被从京都来的某位贵人青眼想看,赠了一对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等稀罕玩应儿价值倒是其次,主要是这其中所含的意思,莫不是真有望入得朝堂,能在那座大殿里那怕捞个闲差都好过在这等穷乡僻壤当个郡守油水十足。

    “那小子总说如何如何跟京都的某位大人物牵上了线,如今大将军入了京,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去再回来可就难了,沧州这地界早晚要被人探手,倒不如先谋求一条出路的好。”徐良度轻浮着颌下胡须,这才发现身前信纸上的墨痕已经干了,不觉摇摇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是再难辩的实话。

    那位从拒南城行走到长门郡的贵人,总会遇见一两个长袖善舞的家伙,拿得出足够大的诱惑,自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嘴皮子上的功夫比起兵刃的锋利而言,这些个文官更偏好前一种,沧州在李在孝手中文武一体,说是强硬也是手腕,只是少了这层枷锁,说到底两边都是互不顺眼。

    贵人敲打着手中的腰牌,一个简单的“忠”字,足以让这位郡守大人狠下心来做决定。

    ......

    滂沱的雨势总算在半夜里停止,不然打在某些人心口上,却是火辣辣的痛楚,宋承河从洞口退身而出,苍白的面色与死人无异,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知多久未曾合闭。

    宋承河看着干净的夜空,哪怕周身的穷山恶水都倍显幽静,似乎所有的狰狞都汇集到了他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庞。

    “爷爷,这回你应该会打死我吧!”

    离了乱石山后,他又去了采气道后山的一座幽静木屋外,拱手唤了三声上官师妹,被一道气劲震飞十丈,又有一声滚字从木屋中飘然而出。

    宋承河冷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左手在空中随意抓取了几下,沉吟了一声多谢,转身离去。

    采气道大殿中有一处灵石台,大小不一上前枚灵石陈放其上,每一位入采气道的弟子第一门功课便是以念力采气再将其融入灵石之中,如此才算入门,日后若在外身死,灵石自会退去光泽,回讯师门。

    一道身影由后门入闪进大殿,从灵石台中取下那枚最饱满最具光泽的灵石,再以轻刀刮下一层粉末附在猩红符纸之上,身形急退,消失在黑暗之中。

    ......

    次日清晨,露水挂满枝头,早起的鸟儿舒展着翅膀,一个抖动,晃下无数大颗的凝珠,苏问推开窗台,气息越发纯净,舒爽怡得,今日便是开启观天台的日子,散气道虽然依旧冷清,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难得见到李诚然换去了那件满是油污的破大袄,一袭浅色长衫倒也收敛了些他那肥硕的身材,懒人虽然一

    副慵懒无神的模样,衣着却是精神无比,干净利落,百名亲兵披甲持刀更显威风,这一派气势倒也丝毫不逊色其余三门满堂徒孙。

    小丫头穆巧巧欢喜着跳过来,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眯成弯弯月牙,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抚摸她满头青丝,“小哥哥,起得早啊!”

    苏问微微一笑,“你也不晚,李叔已经将你的事情告知掌教了,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便会有人护送你前往学府。”

    听的这话,小丫头原本高跷的嘴角不由自主的耷拉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不说这个,吃饭去。”

    七贵整理好背囊,默默的跟在后面,这几日他都围在穆巧巧身旁,要么是出神的看着对方,要么就是被几句话羞红了脸,但好在他知晓对方记住了这个叫做七贵的小仆人。

    陈茂川依旧是那身华而不艳,素而不俗的衣裘,那枚南唐暖玉重新别在了腰间,“我在城门赌场压了一百两买你活,到时候你自己去取,算是路费。”

    “小气。”苏问瘪了瘪嘴,大抵是在埋怨对方压少了,若是让他知道那家赌场的赔率,只怕下了一气宗第一件事就是带齐人马冲到赌场里抓住那家管事好一通臭骂,当然这都是笑话,因为总会有数不尽的破产赌客会红着眼冲上门去。

    昨夜有雨,懒人没有推磨台,苏问自然也不会挑破,就像当初一样闭口不言,却是纳闷那日李叔在懒人身上擦手,后者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简单的馒头煎蛋,出了松柏林,声音便越发的大了起来,两侧站满了一气宗的弟子,这个除了诗仙以外第二个将要登上观天台的外人该是怎样的面孔,亲眼见过白玉阶前场景的弟子不多,那日又被陈茂川几句狠话吓退了一批,时至今日众多弟子才终于得以见见这个被称道了数日的大虫。

    与苏问第一次见到寒青璇等人的反应相似,甚至有过之,没有期许中的高大威猛,更没有想象中的高深莫测,模样虽说耐看却也比不得旁边那位身着华贵的小王爷俊俏,当然这位从入宗就被人关注的岐王殿下,即便没见过真容也都因为那独特的气质让人一眼便认出。

    仅仅是一面多少人忍不住蹙眉,直到感应到对方全无灵力波动的刹那,那股不加掩饰的鄙夷才终于如潮水一般侵涌而出。

    这样的家伙是如何将一等起凡的宋师兄打断了手臂,又凭什么让掌教将本该属于上官灵儿的机运转嫁于他,几声冷哼掀起的风波飞快的将窃窃私语变作了明目张胆的指责。

    早便有准备的苏问充耳不闻,从不解中演变而来的嫉妒,纵然是他也不可避免,人无完人,若是连这点情绪都无法表现,那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陈茂川却没对方这么厚的脸皮,被灼人的目光盯得脸颊火热,可难不成扯着脖子指着这些不顺眼的家伙破口大骂,你娘的,没见过俊俏的公子哥吗?但想想能说出这话的人,脸皮似乎也不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目光了。

    李诚然和懒人倒是走的心安理得,这几年来最风光的一次,以往

    谁会愿意正眼瞧上他们一眼,如今只是嘴里嚷嚷,没有一人啐一口唾沫已经是客气了。

    “懒人今天可得给师傅长长脸,说不定明年就能给你骗回来几个师妹。”李诚然捂着嘴偷笑,眼睛不时打量着周遭人群中羞涩眺望的女弟子,还不知羞的跟对方对视许久,直到脸皮子比纸还薄的小闺女们禁不住莫过头去,才哈哈大笑的怕了拍肥硕的肚子,好生得意。

    一路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拦路叫嚣,就连火气应该最盛的宋承河也没有出现,这倒让期许很久的陈茂川失望不已,若是能在登台前给出一个下马威,效果更佳。

    本是这么想着,却奈何一身的力气全都打在棉花上了,“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有胆子在远处支支吾吾,真提起胆子走上来不好吗?唉。”

    “真是不过如此。”陈茂川和苏问异口同声,两人极有默契的互望了一眼,说不出的笑意。

    一袭白衣而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当中,两边的弟子没止住声音,有的甚至忍不住叫出了好字,尽管不知那人是谁,但敢在这时候站出身来的不死便是好汉,苏问本来也想叫好,然后挥挥手,身后百来口钢刀,任你是起凡还是开灵,既然来了总要留下些东西,等到定睛一看,脸上的笑意更浓,拱手有理的朝前走了几步。

    “孟师兄。”

    孟良微微一笑,还礼作揖,书生意气越发的浓郁,这可让两边看热闹的家伙傻了眼,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先礼后兵。

    “苏师弟好大的排场,难怪是今年登台之人,师兄我自愧不如。”

    “师兄不在观天台下悟道了!”苏问话中有话,今日再见对方觉得气息更加连绵,尽管他不懂修为也看得出其中的腐朽与神奇,不过两日光景,修为竟然又有精进,那观天台当真如此神奇。

    孟良再次拱手一揖,笑道:“不去了,这还要感谢苏师弟一番话点醒我这梦中人,既然都要去观天台,不如同行,我还有些问题想再请教。”

    “同行?”苏问皱了皱眉,瞥眼看了看同样错愕的一气宗弟子,莫不是自己这个天大的麻烦还有人热情的贴上来,不觉想起那日与掌教之间的话语,自己果真是个善交的人。

    “孟师兄不嫌弃,那就同行吧!”

    孟良脸上带笑,又朝李诚然作了一揖,两人似乎早便熟识,打趣的聊了几句。

    见着礼过了,兵却不知去向的三门弟子止住了唏嘘,恨不得连那白衣男子一同臭骂,变化莫测的神情直到一张黑木椅子从天而降才终于转喜,原来兵在这里呀!

    上官灵儿端坐在木椅之上,习惯性的向后靠去,但立刻又挺直了腰背,脸颊上满满的不悦,这一幕对于众多不知内情的弟子而言,生气总是应该的,出手才好。

    然而令谁都未曾想到的是,一向不愿意站起身子讲话的娇女突然脚尖点地起身迎来,冲着那位白衣男子恭敬道:

    “恭喜孟师兄重回开灵境界。”

第五十三章 轻描淡写的认输

    宗内有几人够这位自言比肩先祖的女子躬身相对,姓孟的师兄少说也有十几位,只是这位看着面生,一些入宗许久的老人同样翻眼细想,毫无头绪。

    不过那句话却是听得真切,只听半句已如雷霆轰顶,开灵境界四门道法弟子就是算上半只脚迈入其中的也不过两手之数,重回开灵又是何解,一股寒意涌上脊背。

    “上官师妹,今日我也想登台看一看,还望见谅。”孟良微微一笑,身躯挺立,就如那年引对方入门一样。

    上官灵儿神色难得没有倨傲,但也不回应。

    苏问得乐见着有人能够治住这张狂女子,也惊讶那日孟良还是一等起凡,如今已然破镜开灵,难怪感觉不同。

    “怎么,你也要与我同行?”苏问轻声言道,全然没有察觉到此间凌厉的气息。

    上官灵儿双眼微眯,本就冰冷的神情更显冷漠,缓声说道:“怕你走不到观天台,既然给了你机会,我说到做到。”

    苏问顺杆上爬,有张陈茂川羡慕的那种锥子都刺不破的脸皮,连声说道:“正好正好,你看着满宗弟子那个不是希望我到不了观天台,你说要我跟你比,我当真只跟你比,别人来了怎么说,你一气宗宗大人多,我这副身板可挨不住那么些口水。”

    上官灵儿瞥眼扫过周遭跃跃欲试的同门,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负手而去。

    孟良轻拍着苏问的肩膀,煞有其事的说道:“苏师弟,你很厉害!”

    苏问报之以李,“彼此彼此。”

    ......

    观天台下,早早便占据一席之地的三门弟子翘首以盼着这场盛典的开启,掌教大人,三道殿主端坐高位,彼此之间虽无言语,偷偷观望几眼,陈支念倒是自在,一旁的旬程惴惴不安,张口不是闭口也不是,看了眼掌教,又看了眼宋贺,有苦难言。

    “掌教师弟,今日好热闹啊!”宋贺轻捋胡须,话里有话。

    常清泉双眼开阖,云淡风轻的说道:“宋师兄,你想做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没有阻止因为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你也不用为难两位师弟,既然晚辈们自己有想法,交给他们去解决好了。”

    宋贺吟了一声,似笑非笑,“灵儿是宗内第一弟子,于情于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他若是能得到四道门半数认同,老夫给他这个机会又如何,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人潮分开一条道路,上官灵儿飘然入场,那座黑木椅子立在当间,永远是那场间最瞩目的存在,众心捧月的人物,不论何时都可以引动所有的目光。

    卓尔不群,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就如同一颗飞石坠入积水的凹坑,瞬间留白大片,没有人去靠近,因为轮不上资格,唯有目光而至,才显得那道身影孤独却不孤寂。

    麻衣而行的苏问随后走来,同样的木秀于林,只不过前者与后者所处的境地却是泥云之别,散气道已经多年没有过问

    宗内之事,左右不过两人,该有的坐席早便被其余三门瓜分干净。

    陈茂川嘴角一沉,身后百口钢刀齐声出鞘,杀伐气焰滔天而起,温室中花朵几曾见过沙场滚滚,又哪里知道杀人如麻是为何,哆哆嗦嗦的被旁侧的同门拉着衣袖躲开,李诚然也不去那高台寻不自在,一屁股坐在原地。

    常清泉似是没看到这一幕,挺身直立于高台,声如洪钟,分明携有灵力加持,郎朗上云霄,“今日乃本宗启台大典,依照祖宗法规,天资惊艳者独登高台,并非拘泥宗门限制,五年前西蜀诗仙登台下台,立入神仙境界。”

    宋贺微眯着眼睛,当年诗仙一步踏四门,宗内上下心悦诚服,你将此珠玉抛在前,去引一片瓦,当真以为能够服众。

    果不其然,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祖宗规法,外人欲登观天台,须得四道门半数认可,方才有机会进身比斗,若只凭掌教一言便多出一人,我曹大牛第一个不服。”

    人头浮动只知声从何来,却不知从那张嘴巴中传出,至于那个曹大牛,淳朴到闻所未闻的名姓又如何敢壮着胆子喝出这句话来,只不过一石激起千层浪,转瞬间便是人声鼎沸。

    常清泉不去看宋贺微微上翘的嘴角也知那人从何处来,手臂抬起,场间立即鸦雀无声,“既是祖宗法规,四座道门认为如何。”

    “散气道无异议。”李诚然随即开口,一张胖脸欢喜相。

    人群并无惊讶,早便知晓苏问与散气道之间千丝万缕,转首望向高台之上三位殿主。

    陈支念眼观台下岐王殿下,手指掐着道袍,片刻后才开口道:“祖宗立法其意便在告诫宗内弟子不可管窥蠡测,须知人外有人,许以鞭策前行,既然如此,不如在比斗之前先行一小场,若是胜了,只怪我聚气道弟子修行不足,自然不敢有异议。”

    说罢,一双最善察颜观色的眼睛细细大量着右侧两位师兄,见到两人嘴角同时上翘,这才松了口气。

    聚气道所在队伍立即分出一条道路,只见一负剑少年缓步而来,神色略显木纳,抬头看去高台,见着师傅又在向自己挤眉弄眼,紧绷的小脸快要挤出两滴眼泪不可,回想起先前师傅的话,百般品味不解其意,他一心以剑问道,要么胜,要么败,何来的明面上胜,暗地里败。

    少年依旧走上台前拱手道:“聚气道,宁臣画,请赐教。”

    陈茂川扫了眼对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是一等起凡修为,倒是不错,轻声道:“此战交给我,保管拿下。”

    苏问摇头不许,对方挑战的是自己,你又以何种身份出战,轻飘飘的从口中吐出两字,“认输。”

    全场哗然,还未交战便先言败,没有半点胆色可言,若是这种人都有资格登台,那还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一气宗头上拉屎撒尿了。

    宁臣画心头一喜,脑子不够灵光的他正琢磨那句矛盾话语,听到对方主动认输,不由自主的长舒一口气,说

    到底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觉得对方有何出丑,倒是免去了自己的不自在,再抬眼看去,本就不存在幽怨的目光多了几分善意。

    拱手说道:“承让。”

    苏问平静回礼,继而撇过头看向稳坐如山的上官灵儿,嘴角的笑意却是深意十足,然而对于后者而言不过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不为所动。

    陈支念眨动着眼睛,自己多番策划尚未露面就被一句认输胎死腹中,当下不知是喜是忧,原本只要对方出手,不论胜负,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让两边都不难堪,只是谁能想到是如此的结局。

    此刻如芒在背的旬程脸颊微动,拘谨的模样不像一殿之主,像个受气的书生,本就不大的声音,此刻更是只有寥寥几人听见,但随着凝气道队伍分出一人后,众人也能猜出大抵是和陈殿主相差无几的话语。

    宋贺盯着那名出阵少年,神色有些不悦,坐在最边上旬程立马缩在一处,全然不去回应对方的目光质问。

    出战的自然不是凝气道最富凶名的黄蛮儿,但也是一名一等起凡的好手,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就又被苏问二字退回了阵中。

    “认输。”

    这下场中的哗然多了几分嗔怒,尤其是见到苏问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似是全然没有将这次盛典看在眼中,如何不让他们生气。

    一名弟子起身怒斥道:“你若不敢比就趁早滚出一气宗,装模作样让人作呕。”

    “哼,以为搭上散气道就能一步登天,不过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废道,还想翻天不成。”

    只道了两次认输便没有任何回应的苏问除去两次起身回礼外一直安静的坐在原处,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扎根不放松,面对众人的责骂充耳不闻,但还是第三次起身,朝向上官灵儿的方向,轻声问道:

    “采气道,可反对。”

    一声话语瞬间将所有的目光再度聚集到了上官灵儿的身上,更不知道这小子何来的勇气,连续认输两场,难道是要一举压过采气道,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漂亮的不能再漂亮的手段,可在所有人的眼中却是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谋划,因为那人是上官灵心,就是不败。

    有人偷笑,有人窃喜,也有人叹息,这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实,并不需要更多的思量,一座没落的散气道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宋贺五指合拢捋过胡须,言笑晏晏的看向那位神色悠然的掌教师弟,说道:“师弟,烂泥扶不上墙,师兄说的可是这个道理。”

    常清泉没有开口,因为已经有人替他开口了。

    “采气道,无异议。”

    上官灵儿冰冷的声音传遍场间百丈地,因为足够安静,才将这声音突显的更加洪亮,比起宋贺亲口说出更具威力的,莫过于当事人的一番不紧不慢的认可。

    一座没落至今的散气道,一座如日中天的采气道,一盛一衰,正好半数。

第五十四章 作壁上观,同看,同看

    世间千万事,总在一瞬间,有人猜中了开头,却猜错了结尾,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时刻因为两句认输,两句认可,云淡风轻的如同洗尘池的池水,没有半分滋味嚼头。m.www.uu234.net

    苏问坐回席间,场中鸦雀无声,惊雷滚滚早已让人振聋发聩,谁还敢多言半句,只怕又是一声惊雷。

    繁俗的过场极多,先是颂赞先祖,后是鞭策来人,总之直到苏问快要昏昏睡去时才终于听到了有意思的字词。

    “观天台凝聚本宗千年传承,念达通天,以念力通经脉,采,聚,凝,散,四道法门于高台之上有我宗前辈以大手段篆刻.....以身养念,集造化于开灵,修百念入立尘。”

    世人皆知一气宗观天台是集大气运之地,登台时修为越高,可得造化越大,养念去开灵,转而入立尘,但凡能从观天台悟道而回,日后成就必然在开灵之上,资质上佳者可观立尘风景。

    这也难怪宋贺为什么不惜与掌教对立也要送上官灵儿登台,修行之中三道门槛,一等入开灵,开一至九座灵宫,开则灵,不开仍然是凡;傲然立尘世,窥探三千真道行,脱身拘泥,方算入一品高手;竖耳闻天道,开口不惑亦是不惑,从此尘世有神仙。

    其中数开灵入立尘最为关键,开一座灵宫是开灵,开九座灵宫同样是开灵,只是灵宫开得越多,入立尘就愈发困难,若真是九座灵宫入立尘多半要引来天劫雷罚,否极泰来,物极必反,凡事行至极致都是有违天和,就如苏问这般,

    苏问撇了撇嘴,自言自语的说道:“人家登台求立尘,再不济也是问道开灵,我到好只求入起凡,真是不幸啊!”

    “嘿嘿,倒也是大幸,唯独有些暴殄天物的味道。”话刚脱口,苏问又立刻自嘲的改口说道。

    比斗一说最早是江湖流传的比武规矩,最后融入众多修行门派,成为一种对弟子的考量标准,只是随着五十年前那批黄金一代的殒落,再加上十年前的浩劫,北魏的修行门派大多摇摇欲坠,多少年不曾出现几个有资质的弟子,以至于比斗也渐渐变作了一句空话,毕竟一骑绝尘而去,明眼人看在眼中又何须那么多枯燥无味的过程。

    如果没有苏问的出现,今年也该是在这番言辞之后便开启观天台,登台的自然也就是上官灵儿,这些年来有不少人尽管表面上心悦诚服,可心里多少迈不过去,不如那黄蛮儿就是其中之一。

    如此倒真有不少人打心眼里欢喜苏问出来插上一脚,不然哪有这么多的乐趣可看,既是比斗,四座道门的弟子便都有资格参加,除开自知之明的大多数,仍有少数人抱有侥幸的走出队伍。

    先前聚气道那名负剑少年是其中之一,孟良自然也掠下阵来,上官灵儿端坐木椅,但无疑也要下场,凝气道似乎如旬殿主的脾性一般,不好人争,只有先前露面的那名弟子在犹豫了片刻后也走了出来,只是最让人瞩目的却是从那无人靠近的席位中走出的慵懒身影。

    如此场间也占了十余人,其中大半都是

    采气道弟子,苏问暂时没有下场,尽管前两场都已认输结局但也算得一次小场,所以侥幸跳过一轮。

    上官灵心冷漠的看向那十余名跃跃欲试的同门,大多还在一等徘徊,猛然一个起身,芊芊玉手一挥身前,一柄长剑牵引而来,手握剑柄一股浑然天成,身后八座模糊的轮廓映射虚空,一气出八宫。

    剑身横扫,薄如柳叶的长剑撼动山岳一般漫卷起平地龙卷,场间立即人影晃动,惊叫声四起,待到尘沙归息,天地分明后,只剩下三人仍然挺立,其余皆是倒地哀嚎。

    一剑终了,上官灵心重新坐回木椅上,神色不动,只是嘴角传出一道冷冽的声音,“倒地者,自行退场。”

    这便是姿态,她曾经对苏问说过,即使自己不屑登台,也容不得宵小之辈窃取,在她眼中宵小之辈不只是苏问,所有人都是。

    “真是霸道啊!”苏问不禁摇头,本以为借着一次轮空可以看看热闹,却想不到上官灵心竟然骄傲的这种地步。

    “如果不够霸道,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吗?”陈茂川接过话头,难怪苏问可以心安理得的喊出两句认输,真是把准了某人的脉门。

    少了碍眼的家伙,局面也变得明朗,采气道有上官灵儿和孟良两人,聚气道有负剑宁臣画,凝气道无人站立,偏偏最没落的散气道下场一人,此刻也仍有一人。

    有些人多少要颜面扫地,一声狂语从场外砸来,人头偏东之时,凝气道弟子只觉得肩头一阵刺痛,一道人影踏肩而来,瞬息间坠入场中,堪比一颗天外陨石,落地时荡起阵阵烟尘。

    “上官师妹,再赐我一剑如何。”

    见那人披头散发,身着黑衣,尽管身形枯瘦,却隐约透着一股野兽凶悍,一双猩红的眼睛终是让人忍不住喊出声来。

    “黄,黄蛮儿。”

    隐匿在人群中的宋承河冷笑一声,悄然将左手藏于身后。

    被称作黄蛮儿的黄霸元可谓是一气宗内人人敬畏的一个禁忌,此人嗜武成性,逢人便于人比斗,同门切磋倒也无碍,只是这黄蛮儿出手狠辣,从不留情,常将对手打的伤筋断骨,可若是落败,必定是三日一战,直到取胜为止。

    偏偏他天赋极佳,以战养战,同阶之内几乎无敌,最善越阶,曾以开灵下境修为打断一位圆满境界长老七根肋骨,从未动过怒的旬程一掌将其打伤在床数月之久,谁知黄蛮儿复原之后变本加厉,几次险些闹出人命,直到上官灵儿入宗,两年后迈入开灵,这位人人畏惧的魔头才终于遇上了克星。

    一年之内对战十三场,无一取胜,黄霸元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块骨头都被打断过,若不是最后被旬程禁足在乱石山,只怕真有可能死在上官灵儿的剑下。

    高台之上,旬程猛然挺直了身子,心中叫苦连天,这顽劣徒儿怎的出现在了这里,正欲起身下台,却被常清泉一语止住,冷汗直流。

    “既然

    说交给晚辈去处理,那就由着他们闹好了,宋师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贺眼睛狠狠剜了一刀旬程,先前不见黄蛮儿,此刻却出现,冷笑一声,“这黄蛮儿也是不错,可惜了,注定要再卧床修养半年,荀师弟,师兄先在这里道歉了。”

    “不敢,不敢。”旬程连忙说到。

    黄蛮儿没有理会场中其余三人,径直走向上官灵儿,神色越发的狰狞,冷笑道:“观天台我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你,比斗的规矩太麻烦,我就问一句,这一战你接是不接。”

    上官灵儿眼眸轻挑,端坐在黑木椅子上神态悠然,对于黄蛮儿的挑衅并无怒意,轻声道:“一年前我仅是开灵下境你尚且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我已是开灵中境,你如何胜我。”

    “那要打过才知道。”黄蛮儿怒喝一声,脚下踏裂地面,如同饿虎扑食一般。

    一言不合便开打,苏问撑着头,看惯了对上官灵儿低眉顺眼的家伙,越发觉着这黄蛮儿好生有趣。

    另一旁负剑少年满眼狂热的凝视两人,本就是一把需要磨砺的剑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酣畅淋漓的战斗,说起来他与那黄蛮儿都是一路人,走的都是以战养战的求道之路。

    孟良轻笑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将懒人托在身前,懒人之所以出场就是为打架而来,至于跟谁打,结果都是一样,当初他一念战退开灵,今日就要让所有人知道,散气道仍然当得起正统二字。

    两边战斗,两人使剑,两人空手,宁臣画挺剑向前犹如突入云霄的飞鹰,锋芒毕露,懒人则像那瀚海波澜中的一座碣石,巍峨不动,任你剑气航然,入不得我三寸天地;黄蛮儿拳打裂空,脚踏裂地,端的是横炼外家功夫,又与凝气道的凝气决相得益彰,包裹着灵力的拳脚肘膝具是杀人的利器,上官灵儿虽然一味退却,手中长剑只挡不出,可身形始终没有脱离木椅,随意退去,掌控灵力调转如绣娘穿针得心应手,到底是采气道的当家弟子。

    苏问在台上看的精彩,这才是修者之间的比拼,你来我往,招式频出,一方是大势如苍穹压顶,一方如溪涧横舟随波逐流,比不得孩童打架的乱嚷一气,全无章法,却也胜负只在一瞬间,此刻看来还真不是一语可言胜败。

    孟良距离苏问较近,轻笑一声说道:“就剩你我两个了。”

    “怎的,你想与我打一场。”苏问抓了抓头,有些胆怯,一个开灵境界的修士找我一个凡人打架,我又不是懒人,摆明是受欺负。

    孟氏为东越大姓,即便亡国以后也仍是替北魏朝廷出了不少身居高位的读书人,梦德孟得,德意礼法差不多都是由孟家那位老太爷一手写就,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书香门第,总算是出了一位好舞刀弄棒的子孙,却仍然少不了家传的儒雅。

    “跟你打架没意思,不过你要是闲的无事,我倒可以陪你过两招。”

    “免了,我也不想跟你交手,同看,同看。”

第五十五章 高台之上定后事

    一拳荡漾,生生震开一道白芒的黄霸元终于欺身入得上官灵儿五步之内,紧俏的黑衣凭空多出十道剑痕,皆是一寸长小指宽,尽管是初春天气仍然偏寒,黄霸元只着一件单衣,破口处黝黑的皮肤暴露在外,仅留下道道浅淡的白痕。www.uu234.net

    在兵营中磨砺三年的陈茂川并不少见这种横炼的外家功夫,不仅气势威猛霸道,皮肤更是坚如金石,曾在战场上亲眼见到一名骁骑尉以肉掌撼长刀,只是这种功夫少不得长年累月的磨砺,那位骁骑尉自幼习武,如今四十才堪堪登堂入室,可见着黄霸元除了狠劲,确有真才实学。

    “李殿主,你们一气宗不是讲究驭气于形,气吞山河的练气法门,哪里来的如此纯正的外家功法。”陈茂川是明眼人,所谓穷学文,富学武,士族子弟多是寒门,唯有那些家财万贯拿得出闲钱挥霍的才有学武的本钱,任你天资再高,没有一两本秘籍傍身,只靠自身的悟性,早已经年华不在。

    从古至今练气的宗门大多看不起这些习武的武夫,前者认为后者终究只是人力,修行小成,不通天道,而后者却觉得前者弹空说嘴,华而不实。

    就练气而言自有世间正统凌天宫,而当年横空出世的枯剑冢,一柄长剑扫尽无数修行门派,才让无数人看到以武证道同样可攀顶峰。

    时至今日究竟孰强孰弱终是无人可以给出答案,但就目光短浅的来看,低阶修为中武夫还是要强于修士一筹,只是武道一途实在艰难,说是一寸步子一寸实力走的扎扎实实,而练气境界就显得虚浮,所以经常出现低阶修士越境取胜。

    李诚然嘿嘿一笑,看上去有些为难,轻声说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我散气道在一气宗中没落至此,可整个一气宗放在外面又何尝不是这样,若是一味的墨守成规,早晚要败光所有的家底,练气与练武其实殊途同归,反正都是变强,有什么好矫情的。”

    陈茂川点点头,说道一个善字,他本身也是先入武道后才兼修练气,两者相辅相成,如若一门心思全都投入练气之中,现在也该有开灵下境的修为,只是孰强孰弱总不能就着眼前来说,还是要看得长远。

    黄霸元近身之后,一身武技更显凌厉,鞭腿,肘击,长拳,招招霸道,无不致命,终于是在一次碰撞之间,被上官灵儿卸去的劲力震碎了那张木椅。

    口若悬河的众多弟子大多看着表面上的热闹,见到上官灵儿身形不动便接下黄霸元接二连三的招式,只道是前者修为高深莫测,并未拿出真正本事。唯有那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还有命在府衙中领得一份亲兵差事的粗莽汉子才不由得瞪直了眼睛,揣摩着其中的门道,看似轻描淡写的从落座到起身,其实就在一瞬间气势已经落败,而黄霸元的每一记招式可都是实打实的倾泄在了上官灵儿的身上,如此叠加只会越战越凶。

    “那丫头是不是要败了。”苏问忧心忡忡的说道。

    陈茂川轻笑一声,打趣的说道:“你不正希望那丫头出丑才好吗?”

    “那倒不然,就是要出丑也得落在我手里,你看那混小子好生凶猛,难不成等会儿要我去跟他较量,你觉得他会说出那种方式任你选择,我一概接下的蠢话吗?”

    陈茂川翻着眼皮想了片刻,一本正经的摇头说到,“多半不会,很有可能当场一拳砸死你。”

    苏问有些泄气,一旁的李诚然嘿嘿一笑,胖脸上欢喜的神采越发浓郁,“你放心好了,灵儿那丫头自负比肩先辈,自然有拿得出手的实力,不然你以为旬师弟为何要将那黄蛮儿禁足乱石山,还不是怕打疯起来,那丫头一剑斩杀了他的宝贝徒儿,这黄蛮儿狠是狠,可就是有些过了头,就像刀口,太锋利了会连自己都伤。”

    “这话不假,上官灵儿如果肯潜心修行几年,说不得真有可能成为五十年来又一个的全才,只是那黄霸元不适合呆在一气宗,若是肯扔到边境打磨打磨,日后成就绝对不比上官灵儿差,就看你一气宗有没有这份魄力。”陈茂川眼光毒辣的很,黄霸元被困在一气宗,就好像是把一个打铁的汉子按在深闺里面绣花鸟,本就不是吃那碗饭的人。

    李诚然冷哼了一声,肥硕的身子朝墙边靠了靠,嘴里开始跑浑话说道:“就那个胸还没屁股大的矮丫头给她再多年也休想从散气大典上看出半个字,要是我家懒人能够修行,这第一弟子那轮得到她来做,再者,黄蛮儿可是我那师弟的宝贝疙瘩,不然就冲他那惹事的劲头,若没有旬程护着,早不知道被登门多少次了,你想把他哄骗走,绝对没可能。”

    “那真是可惜了。”苏问像模像样的说道。

    黄蛮儿和上官灵儿打的如火如荼,另一边,宁臣画和懒人同样惊起一阵叫好,年仅十二岁的宁臣画修为虽然只在一等起凡,可手中的剑意却是出奇的锋利,不愧是曾得到枯剑冢一位剑术名家亲口指点,不论出剑、收剑都恰到精髓,只是向来无往而不利的剑锋,今日却没捞到半点好处。

    铛,长剑弯曲,离懒人衣袍半寸之处仿佛一堵无形的墙壁,不得再进分毫,宁臣画收剑点地,体迅飞凫,潇洒飘逸的掠过懒人头顶,一招飞燕还巢,凌空的身形猛然折返,剑刺后心,聚气殿坐席中立即响起一阵喝彩。

    陈支念面带笑意,对于这位关门弟子的在意程度远胜其他,一气宗虽说藏书丰富,可正如陈茂川先前言语那般,大多还是练气的法门,唯一一本剑谱被宁臣画视若珍宝,苦练了两年,便有如此成就,可这远远配不上他在剑道上的天分,每每想到一位剑道后辈明珠暗投,他这心里也是苦乐参半。

    “陈师弟,这次护送穆家二小姐前去学府,不如让宁臣画

    同去,我在学府一位旧相识,多年不见有些挂念,劳烦你那徒儿代封书信。”常清泉微微一笑,不好说平静如水,却也未起波澜。

    陈支念掐动袖袍的手指猛然一顿,都说他聚气殿殿主处事最为八面玲珑,善观人心,此刻如何听不出掌教话中深意,只恨不得立刻拜地千恩万谢,欢喜道:“不麻烦,不麻烦,师弟代徒儿谢过掌教师兄。”

    常清泉轻点头,不再去看那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陈师弟,此刻如何激动的面容,越过中间两人,直看向最左边沉默寡言的旬程。

    旬程连忙正襟危坐,双手交错道:“掌教师兄有何指教。”

    常清泉摆了摆手,嘴角那抹温润如玉的笑容似乎几十年来从未变过,从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入宗的稚童起,便永远是那个脾气最好的人,老掌教曾经告诫过他,说他这副面容能做掌教却坐不长久,少了威严。

    “你我师兄弟何谈指教,这些年来你们门下弟子我大多看在眼中,如今一气宗虽然攀上学府这座高山,可还是大不如前,我们这些老家伙若是那天西去了,这偌大的宗门便要仰仗这年轻的后辈们了,我知道你舍不得那黄蛮儿,可他到底不是笼中雀,明日之后便让他去沧州边境,自有人收留他,也好为宗内多一份善缘。”

    旬程脸色反复,最终仍是一言不发,拱了拱手,整个身子如一滩软泥靠在椅子上,不出声不代表同意,但也不是反对。

    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宗门里最有希望的两人安排妥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场间的几人若无意外日后便是坐在高台上的位置,宁臣画去了学府,黄蛮儿去了边境,都是不错的磨砺去处,那么这高台上掌教的位置该由谁来做,如今还有两座大殿的弟子翘首以待。

    “下一个可是到我了。”宋贺鼻中发音,瓮声瓮气。

    常清泉看着这位除了那些不领实权的老人外宗门里惟一一个辈分高于自己的师兄,微动的嘴角似乎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师兄,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初师傅为何要我来做这掌教,论修为,我不如你,论威望更是不敢在你面前多提半句,但你从没有不甘心,只要是为了一气宗,你一定是最鞠躬尽瘁的那人。”

    “这些年宗内大小事务皆交由你手,以至于宗内众多弟子都认为你比起我这个名义上的掌教更像掌教,唯独差了一点,采气道这些年能够如此成长,背后你做了多少事情,你端不平这一碗水,就算把承河打死在大殿之中也改变不了。”

    宋贺苍老的手指停在了胡须上,目光远眺却不知在看什么。

    “当年师傅弥留之际时对我说,你能做一殿之主,却永远做不了掌教,现在我问你一句,你真的认为灵儿能做未来一气宗的掌教吗?”

第五十六章 接我一招

    高台之上鸦雀无声,另外两座殿主装聋作哑的闭目养神,宋贺缓慢收回远眺的目光,想要从那张不温不愠的脸上看出点点端倪。m.www.uu234.net

    “做不得又怎样,难道还有谁比她更适合吗?灵儿是宗内惟一一个以八座灵宫入开灵的弟子,天赋不在师弟之下,毫不客气地说,只要灵儿从观天台上下来,必然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立尘境。”

    宋贺开诚布公的说道,语气尽是侃侃谔谔。

    “今日之后能开启八座灵宫的弟子不止灵儿一个。”常清泉轻声道。

    “哼,莫不然还是李诚然的那个弟子吗?纵然他念力玄妙终究不入大道,莫说开灵,三年未进起凡,这种人就当得了掌教吗?”

    “自然不是他,他日后成就如何,又要归于何处都不是我们这些界内之人可去操心的,他终究是要超脱,孟良天性纯正,又在观天台下证道五年,只需再进一分,我还等得起。”

    “孟良!”宋贺低眉观去那在场中那道并不起眼的弟子,当年对方开六灵宫入开灵,被视为下一任殿主人选,只可惜见过诗仙气派后便一蹶不振,修为直坠起凡,在观天台下悟道整整五年不出世,终于再无人记得他的名姓。

    “此子跌境重返,再上一楼的确不易,可就算如此也比不得灵儿,若他去做掌教,灵儿如何,你应该知晓以她日后的成就绝对胜过一个掌教,没了她我看一气宗如何中兴。”

    常清泉扯了扯袖袍,只动嘴唇却不发声,但宋贺看得分明,“灵儿将会继承你的衣钵,出任下一任执法长老,成为宗门最锋利的剑,也算是你对她的一点弥补。”

    “何来的弥补?你分明是要逼走她。”宋贺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常清泉抬手指向隐匿在人群中的宋承河,没有言语,宋贺面色微沉,落在木椅扶手上的枯槁手掌猛力收缩,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掌印,心中所有疑惑一瞬消除,再看想只退不进,明显处于下风的上官灵儿,苍老的脸颊越发狰狞了起来。

    “那个畜生。”

    “这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一心为采气道昌盛,为上官灵儿能够但其一气宗大任,几时分出过心思在他身上,不过是顾忌外人目光,动辄便将自己的亲孙子吊起来抽打,师兄你为宗门鞠躬尽瘁,说到底才是无情之人。”常清泉拦下盛怒的宋贺。

    “这件事我不会声张,也决不可能隐瞒,念及情面你趁早安排宋承河的出路,过些年便引咎退后,由灵儿出任执法长老,我不求她能一碗水端平,但经过此事之后,至少不会偏袒散气道。”

    “姓常的,你好深的谋算,将一切都计算好了,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我为宗派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就落下这么个下场,可灵儿呐!她又做错了什么。”宋贺愤然起身,突然发觉这个对自己笑了几十年的师弟越发的阴暗。

    常清泉少见的收起平和的神色,目光越发深邃,“师兄,你对宗门的忠诚我从不怀疑,但你老了,一气宗也老了,要想让朽木重获新生,我们就该放手,之后孟良会下场,以大代价助灵儿破境,如此这丫头才肯真心辅佐他,阴谋也好,道义也罢,算我对不起她好了。”

    “我为你宋家

    留下一条血脉,日后去哪里都好,算是仁至义尽,你好好思量,灵儿天赋极佳,但心性不足,也许败一次才能涅,不过只是也许。”

    宋贺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只剩下口中喃喃自语,“灵儿,是师傅对不起你。”

    “就算她登上观天台,想入立尘也决不容易,但是有一场造化在等她,一样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立尘境,这座宗门靠孟良,也靠她,我不认为自己是个称职的掌教,但也无悔,就像当年师傅把我骗上这个位置,谁又能真正超脱。”

    ......

    坐席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穆巧巧轻轻扯了扯苏问的衣袖,轻声说道:“那个恶姐姐有点不对,好像是被人下了巫术。”

    巫术盛行于西蜀一带,可治病、寻人觅物、卜问吉凶、通灵驱邪,通常是画符,念咒,或有送服,最玄妙的则是灵魂附身,只不过凡事都有两面,巫术即可救人,同样也能杀人于无形。

    “巫术?”苏问惊呼了一声。

    “嗯,而且这巫术残忍的很,初始还无反应,一旦催动灵力,便会发作,直到将所有气机吞噬殆尽,也就再无修为咯,你看,从刚才开始那个恶姐姐就只是以剑招抵抗,没有附加半点灵力。”

    苏问仔细去看,的确端倪重重,上官灵儿毕竟是开灵中境的练气士,没道理与黄霸元一招一式的对抗。

    “李叔。”

    “我听到了。”李诚然斜眼看去高台,正好与常清泉垂下的目光相碰,只是片刻,那双豆大的眼睛猛地一怔,胸口一股气息没能提起便压了下去,身形晃晃悠悠的重新坐回坐席。

    苏问没有观察到那瞬间的交流,但看出李诚然神色的变化,连忙问道:“真的被下了巫?”

    李诚然紧绷着脸颊,目光没有看开口追问的苏问,而是掠向了一身白衣的孟良,对方冲他供身一揖,心头彻底惊凉,口中惴惴道:“你别管了,好好等着就是,已经不是为你登台那么简单,一气宗也要借此变天了。”

    苏问听的不明不白,可他在意的无非是自己能否登上观天台,至于上官灵儿为何被下了巫,是否与一气宗内的势力冲突有关,只要不影响自己,同样高兴作壁上观,一路走来,陈茂川从苏问身上看到了何为生命的奉献,苏问又何尝没有看到这世间的无奈,边城的汤圆寡妇,木屋的猎人夫妻,以及天之骄子的学府众人,只有活着才是根本。

    黄霸元一记迅猛腿鞭侧扫而来,势大力沉在空气中劈出阵阵闷响,上官灵儿银牙紧咬,在其眉心处一抹黑气如游龙撺掇,使得她每次运气便会自行卸去六七分,无奈只得以肩头抵住剑身生生挨下这记鞭腿,连退数十步。

    “你为何不用灵力,看不起我吗?”黄霸元停在原地并没有乘势追击。

    上官灵儿卸去肩头的劲力,身形难免有些摇晃,可那张倨傲冷漠的面孔却不显半分的颓败,剑锋一指,也不多言,怒刺而出。

    黄霸元虽然好斗,但只好和强者斗,尽管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此刻的上官灵儿让他提不起半分兴趣。

    可既然对方执意寻死,黄霸元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攻势越发凌厉迅猛。

    另一边,懒人与宁臣画交战上百回合,懒人只守不攻,却也让宁臣画寻不到丝毫破绽。

    “这家伙是王八吗?只会挨打。”有人嗤笑出声,在他们眼中占据攻势的宁臣画自然更强,即便懒人未曾露出败象,那也是苦苦支撑而已,再者一个破败的散气道凭什么可以坚持到现在,无疑是在这些曾经嘲弄过那对废物师徒的脸上狠狠的抽打了一巴掌。

    “宁师弟不要和他客气,一剑破了他的龟壳。”

    “这位师兄,我还有最后两剑,如果你还守得住,我输的心服口服。”宁臣画朗声说道,比起与苏问还未动手便取胜相比这一战实在酣畅淋漓,身份修为他本就不在意,相反话语中真正的显露出敬佩之意。

    “来。”懒人只吐出一字,两只略显偏长的袖子被他双手一甩绕在臂膀负手而立。

    剑身起落,宁臣画摆出一个摆出古怪的姿势,以左手二指夹住剑锋,灵气涌动,那柄上品宝剑随即弯出一个半月,一声脆响,宁臣画体迅飞凫,松开二指的刹那,弹回的剑锋左右回返,剜出四五朵剑花。

    懒人负手而立,至始至终都不如对方那般招式千变,他没有灵力,更没看过一本武学秘籍,唯一的手段就是从识海之中源源不绝的念力。

    无名剑招迫近一丈,宁臣画只凭借一本剑谱苦练两年仅有两剑,千锤百炼不断完善之下意境最高的两剑。

    剑气肆意撺掇,宁臣画仅以单纯的招式便使得地面龟裂,一道道细微的裂痕蔓延开来,递剑,上撩,两个返璞归真的至简动作一气呵成,切开气浪,迎头而下。

    剑气对念力,两股南辕北辙的力量,却又是殊途同归的本源,碰撞之间只有强弱,剑气无形却能掀动疾风而行,而念力不仅无形更是无痕,围观众人瞪大了眼睛,只听到炸响之声如春雷响彻,却不知胜负如何。

    气劲荡漾之中宁臣画又起一剑,只是瞬间如同在虚空之中踏走,尽管是借助劲力碰撞产生的推力,仍然让围观众人无不惊呼出声。

    “起长歌。”

    宁臣画一跃飞天,身形如陨石飞降,划出一抹殷红,剑锋高速摩擦之下火星四溅,不论最终能否得胜,这把玄铁宝剑都将是油尽灯枯。

    苏问看的紧张,远坐看台的他禁不住一个寒战,这一剑的剑意丝毫不逊色大雪平原上三剑破千相的破字剑诀。

    抬头皱眉的懒人心痛身上崭新的道服被撕扯出两道裂痕,本想风风光光的在某人面前表现一次,似乎更显狼狈了,辱骂声很刺耳,归根结底是身后的大殿太破败,撇开这一点,不说赢几声叫好,也绝不至于白眼重重,本以为已经习惯,原来还是很在意。

    懒人向着坐席上扫过一眼,无视朝他挤眉弄眼的李诚然,始终没能见到想见的人,识海因为念力的过度抽调而胀痛,负在身后的双手此刻终于松开缓缓点在眉心之上。

    “她没有来,应该也会听说吧!”

    “上官灵儿一剑起龙卷,我还一念退开灵,这一剑我守不住,不过我不想输,你刺了我六十三剑,接我一招试试。”

第五十七章 只为执念

    剑气斐然的年少剑道士在一气宗内磨砺两年便有如此成就,吃苦耐燥虽然必备却不占主要,通明剑心在对阵懒人时无鄙念也无松懈,每一剑出手都力求心意无悔,这也是为何窘然师傅那句明面上胜,暗地中败,持剑者可以柔韧,但绝不能有所顾虑,一剑说斩你千相就绝无退却的可能。www.uu234.net

    “师兄终于肯施展全力,宁臣画领教了。”

    只见懒人双手长展,亦如飞天大鸟,并出二指前行既无形意,也无内劲,徐徐在空中搅动,模样好似搅动浸泡的黄豆一般。

    苏问抓了抓头,回身看向仍未还神的李诚然,不满道:“李叔,你好歹也是一殿之主,就算散气道再落魄也不至于连本武学秘籍都拿不出手,懒人这手泡黄豆,我看着悬,不如宁臣画的剑招精彩。”

    李诚然没有答话,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反倒是一旁的陈茂川念了声白痴,一语道破玄机,“好看有什么用,越是登峰造极的武道大师,出手招式越平凡,那些练气士号称独掌天地三千道法,引动灵力加持,却不知这大道其实随处都是,就连平常扫地擦屋那个不是有道理可循,越平凡才越难让人品出精髓,懒人师兄无欲无求无所拘泥,才是以慧眼观真正世界。”

    苏问撅了撅嘴,不满对方一副老成模样的训诫,回了声就你懂得多。

    宁臣画的剑招起长歌对上懒人的无理手泡黄豆,两人都算不得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磨砺出的狠人,即便招式再精湛也都只顾形意气势,少了那种拳拳到肉的冲击感,但这也正是修行门派所独有的优势,刹那间平地再起龙卷声威,剑锋之下,两根白皙的手指亦如另一把剑逆行而上。

    “嘭。”

    血肉触玄铁,竟是意外的安静无声,少了第一剑的春雷炸响,半空中两道半圆光弧针锋相对,边缘处虹气渐白,直到数息之后才终于发出一丝扑哧的轻响,随即如同鞭炮点燃引线一般轰然炸响,荡漾的空气波纹终于将两道半圆光弧冲散凝作一处,一道半丈宽的裂纹将本就龟裂的大地连成一片一泻百里。

    剑断,喷血,宁臣画如一只断线风筝半空中坠下,面如白纸,一身灵气彻底枯竭,莫说驭气稳住身形,就是想要转动身形以免尴尬的面门触地都做不到。

    那只断了翅膀的鸟儿嘴角含笑,看不到任何的窘态,练剑两载,谈不上无敌,但只有今天这两剑最痛快,身形即将坠落地面时,忽而减速,最终稳稳落下。

    宁臣画艰难站立,冲着远处半跪在地的懒人弯腰及地,这位日后最有可能成为聚气道殿主,甚至是又一位剑侠成就的少年,今日不管是否只代表一人,都对那座破败的正统,以及沉默多年的真正修士表示出了全部的敬佩。

    “宁臣画输了?还是输给了散气道的弟子。”有人轻声细语,只是声音似乎被急促的呼吸声掩盖。

    “那家伙还没有修行吧!究竟是怎么胜的。”

    “对了,我听说那天采气道去散气道讨说法,就连那位只在上官灵儿之下的何莲心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真的?说起来也怪,今天上官灵儿好像完全被黄蛮儿压制了,难道说采气道真的要走下坡路,如果今天那个和散气道有些联系的小子上了观天台,是不是预示着散气道要重新回到首席位置。”

    “一气宗要变天了,还好当初没有跟你们一起看人家笑话,现在叫两声好多少也能结下个善缘。”

    有人揣测着日后宗门内多变的风云,有人开始庆幸没有随大流的落井下石,更有人沉默不语思量万千,可若是让他们知晓高台之上不起波澜却暗藏惊雷的三言两语,只怕再难像此刻这般平静。

    “恭喜李师叔终于要在宗内扬眉吐气了。”孟良拱手朝李诚然祝贺道,如常清泉一般温润的面色被那股浓郁的书生气息所衬托的更加近人。

    李诚然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若说没有欣喜是假话,可过惯了安逸生活的他,唾面自干虽是游刃有余,可即将压在肩头的重任实在让他这张胖脸高兴不起来,苦笑一声,说道:“同喜,同喜,日后散气殿还多需你照顾才是。”

    一殿之主对一名弟子青眼有佳,言辞之中甚至有些颠倒的尊敬意味,很是耐人寻味,苏问仰着头,对于这位仅见过两面的孟师兄异常亲近,也就开口问道:“喜在何处,孟师兄你不会要下场了吧!”

    “还要再等等。”孟良轻声说道,显得不急不躁。

    苏问看着这对又打哑谜,又彼此默契的一老一少,心中更多思量,懒人师兄的下场一半是为了李叔,另一般恬不知耻的勉强算在自己身上,那这个孟良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手的意思,这场比斗更多却像是一场混乱的交手,从上官灵儿那一剑开始,隐隐约约好像将自己摘了出去,自己在等什么,只能说是被动的看好上官灵儿站到最后,至于孟良,他又在等什么。

    侥幸的跳过一场,可就想躺着留到最后显然不够,他之所以一直在逼上官灵儿,便是要利用她的骄傲扫清所有障碍,算是一次阳谋,如果掌教真心选择他自然不会点破,而宋贺也乐意把自己这个小角色留在最后好好羞辱,就现在来看赌对了一半。

    孟良既然此刻不与自己交手,下一场多半也不会,唯独不在计划之中的便是上官灵儿被人下巫不敌黄霸元,偏偏这等伎俩所被人看在眼中却无一人阻止,难道说是要舍弃一个上官灵儿来成就别人

    ,是自己,还是那黄蛮儿,还是此刻正微笑的孟师兄。

    苏问很少多疑,走出木屋之后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待人,卖糖葫芦付双倍钱,施舍可怜的乞丐,与猎户黑子畅快饮酒,可换来的是遭人劫持,被人追杀,险些丢掉的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一根画笔涂抹在他这张不染尘埃的白纸上,陈茂川骂他白痴,他懒得还嘴,可就连懒人也都一指破长歌,又如何是他这个本就玲珑心窍的坏家伙。

    不知为何再看向场间那道苦苦支撑的身影时,总觉得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如果卸下来,未必不是一张让人痛心的可怜面孔,在书中读过人生如棋,我们都是棋子,那时只当作者提笔恢宏,不过一空想而已,原来书中的道理都已写明。

    一场终了,便只剩下那处本该最耀眼的战斗,两人的第十四次交手,也是唯一一场上官灵儿坠倒在低谷。

    一身白衣的上官灵儿此刻染尽尘土,眉心处的黑龙愈发浓重,对战本就以武力称雄的黄霸元,不仅要分神压制体内暴动的气机,还要以剑招卸去如山势的压迫而来劲力,每一拳都无疑是一次心弦的碰撞,如此此消彼长,落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噗。”

    鲜血逼出,上官灵儿猛然仗剑直行,又一次冲击而去,竭力调动灵力已经让她的灵宫出现崩溃的迹象,终于不再去压制经脉中万马奔腾的气机,如同一张饱经摧残的长弓最后一次拉满弓弦,认输两字换来一条性命对谁而言都是极为轻巧的买卖,但偏偏不包括她,如果一生的骄傲无法善始善终,这最后的时刻必将是此生最华丽的绽放,可以不去记恨究竟是谁对自己暗下杀手,那只会强调自己还不够强,对她而言败与死无异。

    “她不要命了,这种时候还敢强抽灵力。”穆巧巧瞪大了眼睛,尽管有学府的同门在前,可这世间真的有不惜命人。

    黄蛮儿粗浓的眉毛猛然一跳,一股本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燃尽生机的气浪在空中喧嚣着,平静的面孔下正孕育着最疯狂的心意,那个令他心悸的女子回来了,尽管只有一瞬,仍然让他沉寂的战意再度轰然升腾,宋承河出现前,心灰意冷的以为那女子入了观天台后自己恐怕再没机会与一个立尘境强者交手,既然还有一战,就不会退,退与死无异。

    世间总有人因执念而生,十五岁前的苏问为走出木屋而活,此刻为求活而生,上官灵儿的骄傲,黄霸元的以战养战,旁人可以安逸的靠在椅子上说着不痒不痛的话评判着别人看似的愚蠢执念,声声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大道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非我又怎知我这一生只为一往无前。

    陈茂川曾经在星空下自问天道赐予众生生命的意义,不知此刻是否有了答案。

第五十八章 微薄情义换十年护道

    凤凰涅只为重生,此刻这只冰晶凤凰为的是秉承心意,常清泉曾说过这女子若是能败一次才能成长,可是一把锋利的宝剑折断过后是否还有勇气一往无前,不败未必是好,长胜绝非命门,上官灵儿自十四岁入宗修行,修行三年,从最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成长为弟子第一人,如果说这都无法让人骄傲,那么也没什么理由继续修行。www.uu234.net

    略显古意的长剑在疾风中平稳而立,剑柄上的金黄剑已然埋入土中,被那双鞋底厚的夸张的锦鞋碾过,此刻的上官灵儿更像一个端着破烂木桶少女,桶中的水要倾泄却被一张薄膜封住了开口,可又能支撑多久。

    第一座灵宫虚影在她迈出第三步时溃散开来,第五步溃散第二座,之后一步一座,直到仅剩两座时,剑锋破开了黄蛮儿的霸体,没有去闪躲迎面而来的双拳,因为已经没有意义,只会让她最后的绽放湮灭。

    一点鲜红,就在薄膜破裂的瞬间,如江河决堤一般的潮水顺着剑锋倾泄而出,是否要选择散尽修为重新跌落凡尘,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三千青丝生白发,十七芳华,三年苦修,修道之辈上官灵儿,以一命换一剑,赴死之时我依然是开灵强者。

    黄蛮儿拳风贴近,最终只是吹散了上官灵儿的秀发,并非他怜香惜玉,只因从胸口充斥而开的狂躁气机封住了他所有动作,十四次交手,十四次战败,不会再有下一次,注定着自己此生都无法胜过这个女子,胜过她的骄傲。

    上官灵儿收剑负手,眼角清泪逐渐转红,没有意外的自己胜了,便会一直的胜下去,“孟师兄,请赐教。”

    她的时间无多,只等最后两座灵宫溃散,便也将随着所有的骄傲一同消散,她敬佩孟良,因为对方跌境重返,可她做不到,无论如何也不愿失去,唯有自己才知道这一路走来的心酸,冷若冰霜之下是一个小姑娘计较着零碎的一切,那年西蜀的小姐从她这里夺走了众人的目光,苏问又要夺走她登台的机会,除了生命她再没有愿意放弃的。

    以前那个躲在角落中无人问津的小姑娘,此刻这个终于成为万众瞩目的上官灵儿,不会回头,也不要回到那片黑暗中的默默无闻。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个总是冰冷着面孔和宋殿主一样古板的女子状态很差,却出奇的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黄蛮儿苦笑一声潇洒转身,原本他不会败,只要拖延片刻胜的一定是他,又或者最后一招他也拿出以命相搏的决意,前者他没有退,算是平手,后者他犹豫了,输的一败涂地。

    陈茂川说他不适合留在一气宗,他又何尝不知晓,只是不甘心,这一次尽管仍有遗憾,但心意通畅,是时候离开这里,去寻求更强的道路,今日他学会了置之死地,日后必将生的更加灿烂。

    孟良飞身入场,身后七座灵宫赫然挺立,与上官灵儿身后那两座已然虚幻的轮廓判若霄壤,即便是如此明显的差距,却没有人会认为这场注定不会长久的战斗将失去光彩,相反可能是丝毫不输与今日任何一战的品悟。

    尽管苏问觉得此刻入场的孟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可他也不知道如果换做自己面对这样的挑战又该如何,与上官灵儿的第一次见面谈不上好感,甚至讨厌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就连穆巧巧都目光敬然的看向那身已经被尘土沾染的白衣。

    “姐姐,你信里面的那个对手我见过了,很骄傲,比你还要骄傲。”

    白衣掀动,一柄长剑破空刺来,强弩之末尚有余力,剑锋两侧起惊雷,孟良宽松的长袍,亦如对方一样的白色,曾经见过仙人姿态,一落入凡尘,有一日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站在他的身前,艰难的望着高入云霄的观天台。

    “小姑娘,你想上去吗?”

    “不想。”

    “为什么?唐一白曾在那里入了神仙境界,你不想像他一样吗?”

    “我不比他差,有没有他,有没有这座观天台,我都会成为世间最强的一人。”

    “哦,小姑娘你还没有修行吧!”

    “没有,但我就要修行了。”

    “是吗?你叫什么?”

    “上官灵儿。”

    孟良如青山一般巍峨不动,静待那身白衣而来,“那时是我最失意的时候,两年后你开八座灵宫入开灵时,可还记得人群中那个曾与你问话的废物师兄,从此我潜心悟道,你越发成长,我越发不解,直到又遇见一个和你一样的家伙,不懂修行,却身有大道。”

    “如今算不得大彻大悟,但总算不再迷途,一个你,一个他,孟某饱读诗书,自幼知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后者算是送他登台,至于你,师兄助你涅。”

    一指点出,与懒人和宁臣画的肉身触玄铁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是开灵对开灵,七座灵宫轰然一震,孟良自起凡归来,重开七座灵宫,这份造化是他在观天台下悟道五年得来,是因两人一语而顿悟,以得心境通明,足以。

    “散。”

    孟良轻喝一声,身后六座灵宫岿然一颤,冰雪消融一般化作一股洪流从指间沿长剑而来,从白衣归于白衣,那两座风雨飘摇的破败灵宫顿时重获新生,虚空之间仿佛一支画笔凭空勾勒,一道轮廓浮现而出,竟是再生灵宫。

    上官灵儿眉眼上挑,想要脱手却发现自己被那股气机紧紧牵扯,眼睁睁的看着孟良一身修为涌入自己体内,三座灵宫,四座,

    六座,最终八座灵宫重现天地,早该流失殆尽的生机被生生止住,甚至稍稍滋补,那道触碰许久都未曾得其感应的门槛此刻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一年入一等起凡,二年开八座灵宫登开灵,三年观尽三门道法直入开灵中境,四年年初,一剑破去六座灵宫,耗去二十年寿命,此刻得开灵上境,半步观立尘,失了多少,又得了多少。

    烟消云散,孟良神色疲惫,好不容易重开七座灵宫此刻仅剩一座黯淡无光,拱手一揖,弯腰及地,沉声道:“我知师妹非池中之物,日后一跃龙门脱俗世,师兄无耻,仅以此情义恳求师妹再为宗门护道十年。”

    高台之上,常清泉微微一笑,宋贺如坐针毡,陈支念、旬程两人不喜不怒,一个撕烂了袖口,一个按断了扶手,李诚然闭目无言,从怀中取出一枚木坠子,坐席之中两名弟子面色阴沉的架走昏迷不醒的宋承河,一气宗朽木逢春,可喜可贺。

    白衣退场,从此两白衣一明一暗。

    “李叔,这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苏问回头神色复杂的问道。

    李诚然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去高台,尽管脸上满是难色还是恍然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木坠子交给苏问,轻声道:“上面的法阵我已经刻好,储存了懒人三日的念力,可助你写出第二笔,下一场懒人会认输,能否登台就看你自己了。”

    苏问接过神木雕,面色薄如金纸,没有说话,一旁的陈茂川轻轻拍在他的肩头,说道:“就看你的了。”

    “少爷,一定要赢啊!”小仆人笑道。

    “小哥哥,雄起。”穆巧巧脱口而出一句方言。

    懒人认输,苏问有惊无险的还是遇上了上官灵儿,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对方已经是开灵上境的修为,与他这只地面蝼蚁的差距更大了。

    “本以为会是一场无趣的比斗,想不到竟然多了这么些曲折,好在你还是走到了这里,我不会失言,说吧!你要比什么。”上官灵儿不知不觉间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冷漠,也许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任谁都会有所变化。

    “画画。”苏问平静的说道。

    “好。”上官灵儿说一不二,没有丝毫犹豫。

    有人哑口无言,有人讥笑摇头,那可是登入观天台的资格,就是如此草率的比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斗交手站则胜,倒则败,而画画又该如何来评判输赢。

    小仆人眉开眼笑从李叔那里赢了一两银子,少爷的画是他见过最好的,却也是唯一能够拿出手的技术,陈茂川轻笑一声坐回位置,摇头晃脑的道了一声。

    “果然还是那个虚伪的家伙。”

第五十九章 这便是新生

    琴棋书画诗酒花 当年件件不离它 而今七字都变更 柴米油盐酱醋茶,七贵取了后面七字,算不上大俗却也绝对比不得前者七大才。顶 点 X 23 U S

    西蜀唐一白独得两才,诗情才绝酒中仙,诗酒两样世间无出其右者,写诗意境盎然,恢弘雄阔,饮酒更似仙,醉来天子不能呼,不似人间酒中仙。

    棋圣吕登科,北魏元同二年进士及第,殿试之上拜十五棋局,一人独对十五,十四胜一败,唯文穆帝一人胜半子,但这其中耐人寻味之处,世人心知肚明。

    元同七年,吕登科被排挤出京,在沧州小郡任县令,虽然官场名声不限,可仍时有络绎不绝的棋坛圣手不远千里前来讨教,传闻南唐某位痴迷棋道的皇子也曾乔装打扮而来,两局手谈一胜一负。

    书法大家倒是争了几十年一直没能抬出一人,两个隔江挥毫的呆子已经记不起费尽了多少墨汁,仍然是互不相让。

    在这七才之中,琴才、花才自有巾帼不让须眉,东晋的抚琴大手,西楚的虞美人花娘天下闻名。

    唯有画一向与诗其名,也最受追捧,若无诗仙在前,也有一人可算是诗画双绝,号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只是这位大才已然封笔多年,观月楼上书生酒,明月高台宰相愁,说的正是那位独揽权柄的李宰相李居承。

    除开这位位极人臣的弄权者,南唐还有一位人人称道的画圣吴道子,最善山水人物,曾以一眼记忆画出宫廷一千两百余佳人画像,栩栩如生,细致入微,便是眼角的泪痣,脸庞的暗斑都分毫不差。

    苏问在木屋十五年,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靠在床头听着小仆人栩栩如生的说书,出了木屋,看了溪水,看了雪山,看了热闹的市集,做不出诗仙那般意境悠长的诗篇,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一幕幕保留下来,用手中的笔墨和那张纯白无杂的纸。

    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着装的上官灵儿,紧束腰身,干练的着装将不算丰满的身材勾勒出一番英姿飒爽,青丝中夹杂的白发亦正亦邪,一副长约百尺的卷轴被数名同门延展而开,横穿整座观天台下。

    即便不懂画的人也知晓,上了程度的画卷,超过百米都算得上绝品,更何况是这种横跨三百米的骇人之作,大图不比小画的精心雕琢,但仍有细微处巧笔勾描,同时又要顾及整张布局,留白太多亦显单调,又需在意每一处的布局相衬,此等天马行空的挥笔看的

    不仅的章法,更是超凡脱俗的眼界胸怀,其次画画也是件辛苦之事,篇幅越大,所耗精力几乎成倍增长。

    苏问看着眼前的阵势,不觉砸了咂嘴,心念着自己莫不是知了落在沾杆上自投罗网,念念自语,“这疯女人想干什么,这么大张纸还不得画上个把月分去。”

    许是看腻了比斗的刀光剑影,本以为这样的比试格调不高,想不到竟是如此的大手笔,到底是宗内第一弟子,不但修为突破开灵上境,便是此等小趣都是如此的大气磅礴,顿时满堂喝彩。

    上官灵儿卷起一根堪比拖把大小的墨笔,脚踏地面,手腕轻甩,一道长虹墨迹浮现在百尺长卷之上,看似挥笔,可分明是以手持剑的架势,她所修的剑道与宁臣画不同,前者更多修行剑意再配合深厚灵力,以大气势迎敌,后者则是钻精剑招,目不暇接的剑术招式,俗气点说,实实在在的只为打架。

    苏问看的精彩,竟是忘记了比赛,退后数步得以看清整片画卷的全貌,初始只是觉得每一道挥洒的墨迹气势凌然,存韵味,直到五十笔之后突见山势,墨迹相连,赫然是一片高耸入云巅的山岳。

    “果真厉害,才是开篇启形便让人身临其境,古人云意在笔先,心中先有天地意,落笔才有莲花生。”陈茂川曾在王府里见过几位有名的画师,其中有一位便擅长做大图,有时为求一笔酣畅意境,独坐高山之上一看便是四五日。

    画的真正精髓在于如何给画中的东西赋予灵性,吴道子的美人图让人过目难忘,数眼之后便会不由自主的觉得画中之人不再是死物,眼神亦可交流,似又知其心中所想,与真人一同;山水画更是至情于景,真有山岳在前,耳边清泉流响,闭目开心神,山清水秀。

    此刻上官灵儿的百尺山川图虽然不如画圣那般意境如真,但却蕴含了她破境之后残存的道意,融入笔墨之中,显现山水。

    三百笔后,一条连绵山脉似卧龙伏地,令人心神荡漾,识海中尽显磅礴恢宏之象,一根墨笔忽而从天直坠,洋洋洒洒一条飞瀑银河悬挂苍山,大河之水天上来,一如泉台百响生,众人耳边赫然传来瀑布冲击磐石的炸响,喟叹之声此起彼伏。

    一副百尺画,囊括三千人,山不动而人近,水不流而泉响,身在此山中,仍识苍山真面目,一名采气道弟子忽而大喝一声,容光焕发,体内灵力宛如大河滔滔奔腾而出,虚空之中一座

    巍峨洞天凝显,紧接着浮生四座,从此世间再多一开灵修士。

    苏问闭上眼睛,他拿不出那么奢侈的卷轴,更没有那个本事和体力描绘出一片壮阔山河,片刻后,只是从七贵的背囊中取出几张半尺长宽的画纸,这些都是他一路走来由心而提笔的创作。

    一个泥封的酒坛,既没有方正的大红纸上写着字迹抛洒的女儿红三字,也没有特制胚胎烧制出来的喜人色彩,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农家用泥巴烧成的酒坛。

    微红的雪景,漫天飘洒着如桃花般的雪,分明一场寒冬冷峭,却多出了一股温润暖意,只是再多看上两眼便心觉那微红真的很红。

    第三张画上一座冰晶世界,色彩难得的素冷,三道稀疏人影在冰晶之中忽隐忽现,一枚初阳挂在天边,洒下的光辉虽无暖意,但光芒之中多了三点刺眼的反光。

    ......

    “我要画什么。”苏问轻声自问,此刻忽而回头去看那些画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压抑,那坛酒再不会有人去开启,漫天的雪花盖住了多少的鲜血,冰晶世界中背负学府荣耀的三人从此静坐百年,那三块折射着光辉的徽章,以及平原上三剑破千相。

    “一幅画能让我想起这么多的事情,只是这些感觉真的不好,我想这世间并不应该只有悲伤才对,严冬都要过去,我也将重获新生。”

    场间的边缘处一颗不知生长了几年的玉兰花树,树身耐寒,花瓣可入药,是一种很独特的乔木,寻常植被经历轮回先生叶再开花后结果,偏生这玉兰花树先开花后长叶,只可惜独木难成林,只是这么孤零零的一棵尤其是此刻一片萧条衬托下更显凄凉,然而即便如此孕育了整整一个冬日的生命也终将要欣赏这美丽的世界,春寒料峭,枝条上含苞待放的骨朵透着白玉无暇。

    苏问走近那颗玉兰花树,抬头看向光秃树枝上很是格格不入的几朵花苞,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找到了不错的心情,从一场场阳谋阴谋交织的晦暗中脱颖而出的闲淡,一张画板,一支画笔,几点寻常的颜料,不需要那般大费周章,只是一人静静的斜靠在树下,不在意地上的冰凉,一身值不了些许铜钱的麻衣最喜泥土的芬芳。

    一笔新绿浮现纸上,画的不是那远处盘绕山涧的长河,也不是身后亭亭玉立的玉兰花树,只有一颗嫩芽破土而出。

    “这便是新生。”

第六十章 这字真丑

    观天台由一气宗第七位宗主主持修建,与四座大殿成众星拱月之时,加之隐匿在宗内山水之间的阵法调转,将整座宗门的气运尽数凝结于那座高台之上。

    苏问第一次站在观天台下就感叹如此高楼是如何仅凭一根手腕粗细的老藤支撑起来的,今日终于再进一百步感叹更深,“他娘的,也没个梯子,我要怎么上去。”

    被众人看在眼中的天命之子此刻竟是不为所动的立于高台之下,果真不愧是连上官灵儿都甘心认输的能人,本也算不上交恶,无非是随大流的嘲讽几声,但既然连宗内第一人都认可了对方,他们自然不会再去自讨没趣。

    “小胡子,少爷怎的站着不动。”七贵喃喃问道,这不该是少爷做梦都能笑醒的时刻吗?怎的那张脸上没有多少欢喜。

    懒人出奇的搭了句话,“约莫是在想上去的门路,说到底他此刻还只是一个不知修行的凡人。”

    李诚然一拍脑门儿,显然是忘了这茬,只是就在他捉摸着该如何不留痕迹的助对方登台时,苏问终于有所行动,只见他手持生花笔,轻点虚空,一滴黑墨如同滴入水中立即化开,徐徐浮生成一朵黑莲,一步跃上,如履平地。

    梦笔生花,步步生莲,此等仙人手笔着实让在场众人眼中更加火热,相比起那些男弟子,多少女弟子满面痴容,险些娇.喘出声,这不就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潇洒身姿,倚手相伴神仙眷侣。

    “嘿,真给这小子得意了一次。”陈茂川摇头轻笑,拱手与李诚然几人道别,不等苏问归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一气宗,分别总显矫情,日后自当有重逢之日。

    “今日之后你苏问的大名恐怕就要从澜沧郡传遍整个沧州,我也可以不要脸的跟人家说上一声,在下沧州苏问,礼尚往来,虚伪啊!虚伪。”

    百人的离场仅仅带走一瞬的目光,转眼重新看向高台,尽管只有两朵黑莲,但苏问身影已然离地百丈,伸手似要触云端。

    被众人看作神仙姿态的大运者,此刻胸闷气短,手中的生花笔挥舞的好生无力,“你娘的,非到这是时候你才肯出力,我若最后点不出那一下,你就跟你的诗仙主人彻底无缘了。”

    生花笔似是真有灵性一般讨好颤动,那通体透彻的笔杆不知何时多了两缕纤细的墨纹。

    踏入云端,凡人眼界终于失去了踪影,只得见常清泉手指掐决,一个手印挥入空中,随即炸裂如萤火飞舞眨眼间消散在山河大阵之中,这位曾经立誓不悟散气之道终生赤足的年轻掌教眼眸深邃。

    山门外六十六座白玉台阶如编钟奏响,声色连绵,寻常修士直觉周身气机牵动,似汇聚一条长龙直入高台,唯有入开灵以上者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孕养在宗内五年的气运瞬间抽调一空。

    云巅之中气急败坏的苏问摇晃着踏入高台,前百丈走的心惊胆战,只得眼观鼻鼻观心,默念保佑,只等入了云层才不觉天高,可当他真切看见那座梦寐以求的观天台,离开木屋整整两月,别的没学成,唯一成才的骂娘手段,此刻显露大半。

    不过一寻常凉亭,甚至尤为简陋,真难想象当年那位诗仙在这座破台子上究竟看见了怎样风景。

    苏问一步登台,脚尖踩实瞬间,身形颤抖如遭雷击,却没有收脚,咬着牙关踏足进去,不过半息便是疲软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口中支支吾吾道:“难怪修的这么高,要是让旁人看到如此狼狈模样,估计上官灵儿定会当场拔剑自刎。”

    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勉强盘坐,直觉周身有千百银针刺痛**,偏生这种痛楚不致人昏迷,反倒越发清醒,一股灼烧之意在体内横行无阻,李叔说他生而受损,经脉缺失,就像是深入底下的树根,除了一根粗壮主根,再无半分根须,需借助大气运于体内重塑经脉,只是这等重塑不比开道挖渠,那可是在血肉之中硬生生的冲出几条开口来,其中痛楚不言而喻。

    只见云层之间浓白之色忽而转变,一抹淡淡的金痕若隐若现,苏问好不容易挨过针刺火烧之苦,还未缓口气来,就见云海翻滚,一条金色长龙露出一颗巨大的龙首,虚实交替,聚而不散的气机勾勒出千万鳞甲,凝聚一宗之力的气运大龙委实是得天独厚。

    不待苏问多想,龙口开阖,顿时梵音四起,那座破败的空中楼阁异象浮生,虚空无所依存之处,一道道铭文符刻现象而出,极具晦涩真解,前有一宗气运加身,后由千年真解底蕴,这座观天台果真不负圣地之名。

    金龙盘转,硕大的身躯肉眼可见的缩合,却也逐渐凝实,直至最终化作手掌大小,光彩褶褶,龙首如大家雕琢汇聚神采,一身游水鳞可与日月争辉,苏问啧啧一声,只见那条金龙顺势由口中入腹,仿佛闷

    雷炸响,化作千百气息在体内奔流滔滔。

    痛,不知来源,不可忍耐的痛楚扭曲了那张清秀的脸颊,瘦弱的身躯如同牛皮口袋一般忽而膨胀忽而收缩,看似循序渐进,却是一重更胜一重,苏问早已经摆不出脸上表情,只能随着痛楚时而瞪眼,时而挤眉,甚至忽然大笑一声,转而又是无声呜咽。

    一气宗千年积攒的道义真解脱离虚空宛如一条条纵横锁链交织成球将苏问包裹其中,唯一一道金字与众多篆文格格不入游离在外,字迹不可说有颜筋柳骨,更是轮不到形意有神,若非此刻苏问无心去看,多半要再骂一句跟师兄的字不相上下。

    金龙入体化无形,千百气象转运生,此刻苏问的体内真可谓是大刀阔斧好一通劈砍开凿,每通一处,自有气象浮生勾连一道血肉经脉,一气宗内那座纯白如羊奶的洗尘池颜色尽褪,白气驱散,好一座千年温泉化作一处冰潭,绕山而行,似水形大龙,浪涛江水骤降二百尺,银川飞挂山崖,刹那间瀑布倒转,飞鸿冲天,直至千钧池水轰然砸下,泉台炸裂,此为气运,以一宗前百年气运换一人之命,再以一人之命延后世百年气运,这便是常清泉赌的买卖。

    不知体内多开几处经脉,苏问直觉剧痛之间,识海中分外清明,借以气运加身仿佛看见了千年来登入观天台的所有天骄,如若走马观灯一般于眼前闪过,直到那一袭青衫,名为一白却独爱青衫,青莲剑歌,几人可舞。

    需知我青衫长剑本是仙,莫问我斗笔三千不登天,谁道那仙家本是百姓客,提浊酒一壶此间任我眠。

    生花妙笔洋洋洒洒四十大字,谁人是仙,何来凡人,醉酒狂狼自是仙,寻常百姓家中眠,青衫诗仙一眼观尽云海,笑傲而去。

    苏问心神荡漾,洒脱之意虽隔绝常年虚像,仍如亲眼观之,浮生仙意,此等人间才绝者,不登天仍是仙。

    “奈何这字当真难看,若是脱了这生花笔,还不知是在狂草些什么,孟师兄若是上来见着,说不得真要擦去,自己写就。”苏问痛中作乐,汗如雨下汇聚成溪,那诗仙盛名依旧,传世佳作不计其数,世人皆知不仅诗篇大气,字迹之中更是藏有仙骨,恢宏洒脱,绝不是此刻尽显狂意却令人眼中泛拙的鬼画符。

    “纵然是那诗仙也脱不了尘世俗套,唯有此刻肯观本心,一手凌乱狂草胜过佳作百篇,虚伪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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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樊笼里,我心向自然。大道三千,我一道不通,可修行?可。世间多磨难,我想救人,却自身难保,可修行?可。他家帝王攻道,你家剑道至颠,我不过世间一株浮萍,可修行?可,正道不通,那我便逆行直上。大道逆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逆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逆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