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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逆行全文阅读

作者:二十三声馋     大道逆行txt下载     大道逆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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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木屋少年

    天兴十三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笼罩着北魏,素裹之下,整片天地一片白茫,不同于南朝的渐行渐冷,北魏的冬日更像是雷厉风行的汉子,从不墨迹,说来便来了,只是一晚,千树万树梨花开。

    位于九州大陆中央的圣地,凌天宫此刻却堪称世间第一奇景,七十二峰一半还是秋风扫落叶,另一半却已经是银天白地,甚是玄妙,秋峰的门人苦闷的抱怨着扫叶时的廖苦,远远望去,冬峰的同门却是在雪地中玩的不亦乐乎。

    被世人传为圣人居所的凌天宫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清闲淡寡,有悲自然有喜。

    被雪盖住半边窗沿的小角楼中,一双白皙的玉手推开窗台,现出一抹惊世容颜,如脱去污泥的荷花,却正配这白洁的冰雪,眉心处那一抹浅淡的紫纹,终将是让这世俗中的美景画出了仙意。

    一双秋眸由深秋望向严冬,朱红色的唇角微微一抿,“山下的景色应该不错吧!你说我不适合这里,这一次我想出去看看,顺便看看你。”

    ......

    北魏自十年前的外戚专权宦官乱政以来,虽然元气大伤,但也终究挨过了最艰难的几年,新皇登基时还过十二岁,被前任宰相牵着手坐上了那座天下人都在仰望的龙椅。

    如今已经二十三岁的君王,望着窗外的雪,也许孤家寡人就是如此,平常百姓家此刻早已燃起了年夜饭的灶火,只是自己回望四周,偌大一个金璧堂皇的殿宇中,除了一道略显瘦弱的身影外,便只有那幽幽的烛火,和一张比寒冬还刺骨的龙椅。

    “不疑,今年又只有你一人陪朕。”

    瘦弱身影只是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

    沧州是北魏最边境的领土,因为靠近南国,寒风的脚步来的晚了些,城外的山坳仍然泛着不多的绿景,常青的松针挺立成林,唯有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一座破旧的小木屋静静的躲在绿意之中。

    透过木屋一面不过两手大小的窗台,里面躺着一个少年,病态的脸颊敌得过鹅毛,却并不死寂,那双会说话般的眼睛看着窗外,少了春日里的鸟语花香,便是连远处的景色都被那成林的松针挡住了,少年仍然看着,似乎这就是他每日唯一的乐趣。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房门打开的瞬间,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门外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瘦弱小子,来不及拍打去身上沾满的风霜,快步走到了床边,从怀中摸出两个还散着热气的馒头,憨憨的冲着少年发笑,脸颊上长满雀斑,却尤为的可爱。

    “少爷,我给你买的馒头。”

    床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调皮,“七贵,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在外面偷吃了零嘴。”

    被叫做七贵的小子连忙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口中头头是道的说着,“少爷你每次都这么问,又不是不知道老爷每年就给了那么点钱,还要我时不时去帮猎户引路换些散钱贴补家用,我要是真在外面偷嘴吃,为啥你长得这么结实,我却是又矮又瘦。”

    可说完这句话,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哑口,倒不是真的有偷吃,自己的身体虽然看着瘦弱,可比起看着白胖的少爷总有过得去的地方,至少能动已是福分。

    去,师兄不让我吃肉,都给你吃了也没见长多少,看来咱俩的身体都有些问题咧!”

    听着对方的埋怨,少年笑了笑说道,等着七贵将馒头撕成长条塞进他的嘴里,沧州的风雪也快近了,冷意渐渐侵进了屋中,只是在外面待上一阵都少不了打几个哆嗦,可被七贵揣在怀中的馒头却如同刚出笼屉一般火热。

    似乎从他记事以来,自己就像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等着身边的家伙伺候着,不过对方告诉他,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便是这样,那时的少爷有多小,好像还在吃奶吧!可惜他没有奶,倒是挤了几个月的豹奶。

    “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算一算往年的日子,再有一两天老爷就会回来吧!”七贵仔细的将馒头撕成条状,小心翼翼的喂进对方口中。

    少年嚼着嘴里散发着淡淡麦芽甜的馒头条,多年来唯一的表情就只有飞快的转动着眼珠子,至于想表达什么意思,也许只有眼前这个矮小的家伙才知道,“七贵,为什么你叫我少爷,却叫师兄老爷,我又不是他的儿子。”

    “当初老爷捡我回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小一团躺在床上,我又不知道你们是师兄弟,就叫了声少爷,老爷也没反对,所以就一直叫下去了。”七贵说着,从一旁摸出个小勺,将怀里捂的热乎小竹筒打开,清淡的米粥香味立刻弥漫了整间木屋。

    少年砸吧了下嘴,也不知是馋了还是同意对方的说法,“就师兄的性子那里会在意老爷和少爷之间的关系,要不然也不可能给我起个苏问这么有问题的名字。”

    七贵听的呵呵一笑,心想自己的名字也是老爷起的,估摸着是嫌柴米油盐酱醋茶太贵了吧!口中连连道:“有理,有理。”抬手将竹筒里的米粥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等凉了才抵到苏问嘴边。

    虽然两人口头上总是以主仆相称,可苏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少爷的命,且不说住的这间破屋,至少没有谁家的仆人整天吃着野味山珍,而少爷却是粗茶淡饭的。

    “少爷,等会吃完可就要敷药了,你可别跟上次一样突然咬我一口。”七贵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一排精致的牙印。

    苏问哼了一声,脸颊上露出一抹绯红,恶狠狠的说道:“那能怪我吗?我只是动不了,又不是没感觉,你上次摸到什么地方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你的身子我以前不知道摸了多少遍了,怎得越大还越较真了。”七贵也学着少爷的口气哼了一声,手里的米粥依旧是吹凉了才抵到苏问的嘴边。

    主仆两个毫无忌讳的言谈让这间简陋到极点的木屋多了少许温馨。

    苏问无力反驳,只得紧闭着嘴巴,眼睛瞪得的比牛铃铛还大,毕竟这是他十五年来唯一表达心情的动作。

    早就习惯了自家少爷这套耍无赖模样的七贵,连忙好言好语的说着,“是我错了,我下次注意还不行吗?”

    见对方服软了,苏问也就就坡下驴,米粥的诱惑力还是无法抗拒的,哧溜一口恨不得把汤勺一同吞咽下去。

    “少爷,老爷说只要过了今年,你的身体就能下地了,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兴奋啊!”七贵看着床上病怏怏的少年,说实话,如果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真不知道要怎么一动不动的挨过十五年,一直觉得少爷这些

    年活的肯定很痛苦,哪怕他总是对自己笑,可有的时候分明痛的脸都白了,却从没听过对方抱怨一句,不为别的,只是这一点自己就不自觉的迁就对方的小脾气。

    苏问吧唧着嘴讨要米粥,若说没有期望那绝对是假话,从小到大只能透过窗台以及这个小仆人的口述来了解外面的世界,身体就像被抽离了一般,虽然能感觉到存在,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师兄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出生时受了重伤,伤到了根骨,需要每日敷药,过了十五岁才能够恢复,这种神乎其神的说辞在小时候也许还有些作用,可随着年岁的增长,脑子总是要变得灵光些,仔细想想,唯一的寄托也就变成了不切实际的玩笑。

    “也许吧!”

    “少爷你别忧心,老爷既然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别的我不敢说,老爷绝对是我七贵这辈子见过的最有能耐的人。”七贵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失落,安慰道。

    苏问绷着了脸颊缓缓松弛下来,有些勉强的笑着,虽是很直白安慰,心里却多了一丝欢愉,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师兄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平静的一个喂一个吃,场面有些单调,七贵将最后一口汤米摇匀送入少爷的口中后,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铁盆来,屋里越发的凉了,火盆是北国平常人家最常用的驱寒工具,比不得富贵人家的地暖,听说皇宫贵族的宅府中还有常年温润的火石。

    旺旺的火焰升腾着,将七贵鬓角处霜雪融化的水珠蒸发,屋子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好了少爷,准备换药吧!”七贵探手试了试屋里的温度,这才掀开盖在苏问身上厚厚的棉被,只是少年的身体怪是吓人,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似乎是受了了不得的伤。

    解开苏问身上的绷带,即便是看了太多次,可七贵仍是忍不住砸了咂舌,若说是个长期卧床的病人,皮肤和肌肉难免显得病态,可苏问的肌肤却是光滑紧致,快要掐出水来,丝毫看不出有萎缩的迹象,和刚出生的婴儿也不遑多让,单是这一点,到像极了位娇生惯养的少爷。

    “少爷,我就说老爷有本事,任谁看,都不像是有病的模样,说不得这次老爷回来你就好了呢!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冰糖葫芦,可甜了。”七贵一边说着一边从药匣子里取出一块晶莹的胶状药膏,一股淡淡的药香令人心旷神怡,不懂医的人也能瞧出这药的不凡,七贵将其均匀抹在绷带上,十分细致的绕在对方的四肢关节处。

    “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师兄只让我吃米粥和馒头,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尝尝你说的那些美味。”

    冰凉的感觉顺着肌肤只侵入体内每一个细胞,苏问舒坦的忍不住呻吟了两声,师兄每年都会来看他一次,带来这些药膏,却从没告诉他这是什么,但这些年能保持如此的体态,药膏着实是关键。

    今天少爷算是老实,全程都没有酸言酸语,不过要是没有最后突然的一口,七贵应该会破例摸出之前藏在桌兜里的糯米粑粑。

    “少爷,松口啊!”

    “七贵叫你别乱摸,你怎么就是不听。”支吾的话语从苏问的牙缝里钻出,咬的不重,可耳朵毕竟是块软.肉。

    “我错了少爷,这不是摸着舒服嘛!”

    “你还说!”

第二章 老爷的信

    九州大陆存在的时间无从考证,但纷争却从未停息过,自从千年前出现第一位帝王之后,每个人都难免有一场皇帝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知是那一代.开始兴起的漂亮话,谁也不想被别人踩在脚下,千秋万世也不是跟你讲道理说出来的,只是受苦的却从来不是那些追梦人。m.www.uu234.net

    曾经九州最混乱的时候出现过九个帝国,连年征战为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够安稳的坐在一张还算漂亮的龙椅上,可就为了一把椅子却害苦黎民百姓,皇帝谁来做,说到底大多数人是无所谓,只要能活得好些,就算是拉条狗坐上那张椅子都不会有人反对。

    只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大志的人总是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告诉别人,你该怎么做,以及你该帮我怎么做,打了一圈,最有能耐,最会说话的那个统一九州。

    休养生息百年,换了几批人志向就又不同了,毕竟宁有种乎,说句话也不会掉块肉,说多了自然有人就会信,凭什么你当初嚷嚷着就成了皇帝,保不齐我也试试,反正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滚着滚着时间就会让整片大地变的面目全非,回头的就不叫历史,如今的九州,虽然动荡,却也还算安泰,国家不多只有两个,一个北魏,一个南唐。

    “七贵,你前些天给我讲的大魏历史当真是精彩,可从没见你读过什么书,为什么感觉你知道很多的样子。”苏问靠在床头,脑中回味着一幕幕精彩绝伦的画面,当真是字中有画。

    正拿抹布擦着桌椅的七贵顿时神气的很,虽然小破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还是要干净整洁些才好,更何况再有几日老爷就要回来了。

    “嘿嘿,少爷你可是小看我七贵了,这些年为了让你多听些外面的世界,我可是煞费苦心,不知道被那书店的伙计打了几鸡毛掸子。”

    “你可不知道,那小伙计眼睛毒的很,扫你一眼就知道你有钱没钱,这次等老爷回来了,我非要好好到他面前显摆显摆。”

    七贵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可事实只是有次无意间听人说起一本专讲少男少女情爱的小书,这才偷摸着溜了进去,挨了打不说,书也没看到,被哄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茶楼里说书的,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便每日去听上几次,暗暗记下了几段,回来学学。

    “哎,听你讲的故事,我越来越想出去瞧瞧,这诺大个世界怎么也比眼前的小窗口看着有趣。”苏问眨了眨眼睛,昨天有只鸟停在了窗口,看中了桌上剩下的几粒米粥,却碍于苏问一直躺在房中,在窗台上跳了许久,那副着急模样,看的这位少爷好不开心。

    “七贵,你有没有特别想看的东西,等我能动了,咱一起去。”

    甩了甩手上抹布的七贵耸动着鼻子,即便他有手有脚,可这么多年为了照顾少爷,最远也就去过东城门的馒头铺,要说想去哪,走得出城就不错了,“我上次听一个说书的说这世间最美的景色就是凌天宫的晚霞,据说在最高的主峰上你一伸手就摸得到。”

    “晚霞吗?”苏问显然没什么兴趣,本以为对方还能说出些离奇的东西,透过那窗口,除了下雨,他已经看了十五年的晚霞了,非要说凌天宫的晚霞有什么特别,恐怕只是因为那种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

    “唳。”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呖的鸟鸣惊扰了两人的畅想,七贵连忙挺直了身体,脸上带着终于可以到那书店耀武扬威的欢愉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外。

    “老爷,您回来了。”

    然而屋外除了一只通体净白的大鸟外,根本没有半个人影,七贵笑僵的脸颊还没复原,嘴里就已经开

    始骂咧了,“三毛,怎么只有你一只鸟,老爷呢?”

    “唳。”

    三毛长鸣了一声,声线古怪的很,分明是不高兴对方叫自己的名字,长长的鸟喙狠狠的戳向七贵,吓得七贵连忙闪开,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屎,一击罢了,三毛满意极了,傲娇的抖了抖翅膀丢下了一个小盒,头也不会的飞走了。

    七贵看着空中远去的鸟影,气的直跳脚,“死三毛,名字又不是我给你起的,你要是不满意找老爷去,欺负我算什么,早知道当初掏鸟窝的时候就应该把你煮了吃。”

    苏问听着门外的吵闹声问道:“七贵,你是不是又惹到三毛了。”

    听到少爷的招呼,七贵拾起地上的小盒,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小盒方方,巴掌大小,稍稍一晃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响动。

    “嘿,这次老爷真是大方,里面少说也有五十两银子。”

    回到木屋苏问见还是一人,便问道:“师兄呢?”

    “没见着,就只有三毛一个,丢了个木盒,兴许老爷有事耽误了,就先让三毛把钱送来。”七贵打开木盒,果不其然,其中放着两锭大钱和一些散碎的银子,在最底下还有一封书信,写着苏问收。

    “一年没见,老爷竟然会写字了,难得。”

    “你这么瞧不起师兄,当心他回来请你吃竹笋炒肉。”苏问说笑着,心里同样有些惊讶,自己这位师兄其他的无可挑剔,只是这学问上,怕是连七贵都不如。

    “少爷你不也是一天到晚的数落老爷吗?”七贵一边说着,一边将信纸拆开,睁眼一瞧,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歪七扭八的字迹,跟树枝茬子没什么区别,好在内容简单明了,否则真还看不明白。

    苏问看着七贵不断变化的脸色,从开始的惊讶变成欣喜,又从欣喜变成迷惑,最后又变的紧绷,到现在整张脸都扭到一块去了,说不出的吓人,“七贵,信上说的什么,你可别再抽抽起来。”

    “这,这是真的吗?”七贵有些激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喝了两大杯凉水才终于停了下来。

    “少爷,老爷说今年他不回来了。”

    “哦。”

    “不过这盒里面有枚丹药,可以治你的病。”

    “哦!”虽然是同一个字,可语气明显有变化,生生抬高八度不止,一双明亮的眼睛飞快的转动着。

    七贵润了润嗓子,从小盒中拨拉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药丸,脏不拉几,还带着一股难言的腥臭味,若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三毛扔下来的时候摔了块泥进去。

    “不是说丹药都要有专门的盒子来装,老爷这未免也太随意了。”

    不过说归说,七贵还是将药丸小心翼翼的取出来,这下看的更清楚了,不仅没有之前的药膏看起来珍贵,甚至说它是块泥都算赞美了,当真不敢想象这种东西被咽下肚子会发生怎样有趣的事。

    “少爷,你确定要吃吗?”

    苏问看着七贵两指间黑漆漆的药丸,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狠狠地一咬牙,“吃,师兄肯定不会骗我的。”

    七贵端了杯水,也不敢看少爷的表情,摸索着往嘴里一放,一口水灌下去,连连退走,躲到了桌子后面,生怕对方变异一般,无比紧张的看着床榻上的少年。

    过了一刻钟,苏问毫无反应,面色不红不白,身体依旧像滩烂泥一样贴在床上,除了有些反胃外似乎没什么效果。

    “少爷,感觉如何。”七贵扶着桌沿露出一双贼兮兮的小眼睛,又紧张又期待。

    “还好,除了有些恶心,其他没啥感觉,估计是没用。”

    听得这话,七贵反而是松了口气,甚至比听到对方说感觉好极了还要轻松,“没事就好,可能是药效还没起来,信上也没说吃了就好,等明天再看看吧!老爷可不是个开玩笑的主。”

    苏问点了点头,脑中勾勒出师兄那副不苟言笑,却拿着药丸对自己说,来大郎把药吃下去的玩笑模样,瘫痪的身体都险些打了个激灵。

    再者,十五年都等了,究竟是奇迹还是笑话,要真是立刻就给出答案,恐怕自己还有些吃不消,“对了,信上还说了什么吗?”

    “老爷说等你身体好了,就拿着这封信到纵横学府去求学。”

    “纵横学府?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估摸是个教育人才的地方,应该有些来头。”

    学府一词源于北魏.建国之初,当时为了平缓国家内忧外患,特别设立一处纵横学府,一方面为帝国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另一方面,也是管辖帝国内各大修行势力的重要力量,北魏之所以能够从四国并立走到对分天下,纵横学府功不可没,就连众多南朝的士子都不惜以身犯险前来求学。

    十年前因宦官专政,先帝驾崩,上至朝堂,下至江湖无不动荡,学府也因此没落,无数势力为争夺头名不惜刀兵相见,整个北魏乱做了一团,更是被南国趁火打劫,连占两州土。

    后由前任丞相李居程重掌政权,剿灭宦官势力迎回幼帝,帝国百废待兴,急需各种有才之士,纵横学府才得以重见天日,无论是世家子弟,又或是微末寒门,想要登堂入室,居身庙堂,进入学府无疑是一条捷径。

    如今国泰民安,吏政清明,纵横之名也早已变成了北魏的象征,再想要入学府可就难上加难,身份地位顶顶拔尖两说,最关键的还是要资质,不算苛刻,只需万中无一即可,但凡拿出一样,就有资格入学,可这样的家伙,一年能有几个,虽然达不到一只手就能数清的夸张程度,但每年入学的新生少有超过两位数。

    可就是如此威风八面,震古铄今的教堂在两人口中比吃糖豆还简单,果真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的老话,但凡是有些见识的主在听到纵横学府的名号都会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定力不错的家伙或许还能面不改色,却也不可能像他们这般谈笑风生。

    “有来头又怎样,我要是真的能下地了,还学习劳什子,到时候少爷带你到凌天宫看晚霞去。”

    “好是好,可老爷说的话......”七贵越说越没气,他既不敢违背老爷的意思,又拗不过少爷的倔脾气。

    “哼,师兄无缘无故的叫我去纵横学府求学,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苏问赌气的涨着脸颊,自己此刻连床都下不了,却已经被安排好了一档子事,只是想想就忍不住骂人。

    “那少爷,咱去还是不去。”七贵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收入怀中,虽然不知道学府是个什么地方,但信上有一句话他读的分明,既然是等少爷身体好了再去,说明那黑漆漆的泥丸真的能治病,只是如此就可说是件大喜事。

    苏问就没有七贵这般细巧心思,正埋怨着师兄今年肯定是躲着自己才不会来,眼睛一闭,嘴里回味着那股有些恶心的药味,没好气的说道:“不去。”

    “可信上说你要是不去,以后就不送钱来了。”

    “是么?,不是还有你吗?饿不死。”

    “……”

第三章 所谓闯荡天下

    今晚的风声越来越紧,比起那夜大半个北魏千万梨花开还要刺骨,也不知是给白天的事刺激到了,还是怎得,平日里早早便睡的少爷非要缠着小仆人讲故事。

    偏偏别的不听,就要听那专讲妖狐鬼怪的夜谈怪闻,七贵的胆子和他的身形差不多,就是老天蹦个闷雷都能把他吓得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反而是跟着猎户打猎的时候却神勇的很。

    屋外的诡异风声配着七贵颤巍的声调,另有一番身临其境的味道,足足讲到后半夜,听的人已经呼呼大睡了,讲的人却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口里不断念叨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唰。”

    漆黑的木屋里一道更加深沉的轮廓不知何时矗立在中央,七贵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缩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惊慌的眼睛。

    只见那道身影慌慌张张的在屋里乱窜着,可肢体行动诡异的很,就像被剪了线的木偶,东倒西歪的,每走一步都吃力的很。

    “妈呀,真的有鬼。”七贵恨不得把全身都缩进墙缝里,偏生那鬼影七倒八拐的就冲着他的方向蠕动了过来。

    小半时,猛然感觉到有东西重重的砸在自己身上,七贵惊得连打了几个寒颤,隔着被子都能听到那家伙呜呜的低吼声,拼命叫道:“我又瘦又臭,不好吃的,鬼大爷你要吃就去吃我家少爷吧!他白白胖胖的,肯定好吃。”

    谁知话音刚落,那压在身上的东西仿佛更加霸道了,两只像手一样的东西顺着被沿摸了进来。

    “啊!”

    也不知是什么碰到了他的脖子,冰冰凉,七贵整个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紧闭眼睛,口中叫嚷着,双手在身前一阵乱舞。

    只见那黑影抖落了一下,一团带着腥臭的黏稠液体迎面而来,巧就巧在这叫嚷的嘴巴,扎扎实实的含了满口,再加上惊吓过度,只听得咕嘟一声,竟给咽了下去。

    “完了,我中鬼毒了。”七贵歇斯底里的叫起来,想去抠喉咙,可那团液体只怕已经进了肚皮,绝望之中长满雀斑的小脸被挤的有些狰狞,挣扎的双手往前一捞。

    “反正都要死,我跟你拼了,少爷,你可一定要记住七贵的勇敢啊!”

    说罢,一个起身便要飞扑过来,见到这一幕,反倒是那鬼影慌了神,有些堵塞的喉咙想要说什么,却还是一阵呜呜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桌椅板凳一阵反倒,挣扎中,刺鼻的味道弥漫在小木屋中,七贵这才发现,那鬼影比起山中的野猪可是差劲太多,手中来了气力,一拳挥出,又有一滩液体喷出,伴随着阵阵急促的呼吸,竟还带着一声骂娘。

    “七贵,我.操你大爷。”

    熟悉的声音像是惊雷一般在屋中炸响,生生止住了就要下落的拳头,可不就是少爷的声音。

    惊出一身冷汗的七贵连忙翻身躲开,摸起一旁的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微弱的光影下,只见到苏问哀嚎着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原本俊俏的脸庞此刻青白参半

    ,左边脸肿的跟猪头一样。

    “少爷,怎么是你。”说出这话时,七贵猛地愣了一下,随即是失了魂一般的大叫了起来,比之前遇鬼时还要激动,好在这山中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否则大半夜的,早便有人提菜刀上门了。

    “少爷,你能下床了,太好了,我就说老爷的药神奇。”

    苏问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肢体,缓缓撑起身来,眯缝着青肿的眼睛怒气冲冲的瞪着七贵,口中骂道:“好什么好,没被反胃出来的东西憋死,倒是差点被你给打死。”

    一脸内疚的七贵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少爷,我本来胆子就小,你还来吓我,你要是早开口,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苏问抬了抬手,七贵立刻心领神会的架住对方将其扶坐在椅子上,到结束还是挨了少爷一口铁齿铜牙,“一肚子的馒头米粥突然倒上来,我要是能开口早就说话了。”

    摸着带有一排精致牙印耳朵的七贵,脸上虽然带着痛楚,可嘴角仍是咧着,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了,“我说这鬼毒怎么有点甜味咧。”

    瞧见对方满脸的高兴,苏问再气也都消了七成,当时被憋着一口气上不来,心里乱做了一团,此刻慢慢回味过来的喜悦反倒别有一番滋味,十五年的积压想不到竟然是用这种方式爆发出来,除了泪眼婆娑也不需要用言语表明,就是再到鬼门关走上一遭都值得。

    整整一夜,苏问便再没有坐下,恨不得把十五年没有走的路,今晚全都走完,虽然在七贵眼中,对方的动作比起婴儿爬行还不如,可心里就是高兴,这一晚,注定是主仆二人最开心的时刻。

    “少爷,你才刚刚好,不能久站,快坐下。”

    度过了兴奋期,七贵还是口中喃喃的将对方硬生生的按回了床上,许久没有运动的苏问,脸颊微红,比起之前的惨白多了丝活气。

    “七贵,你觉得少爷我走的怎么样。”

    听起来无比幼稚的问题,苏问却说的很是骄傲,脸上的神情不言而喻,从半夜到现在,自己总共爬行了三百步,自出生以来除了吃米粥吃出甘甜的感觉,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感觉成功的事情了。

    “勉强,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儿也不过如此。”七贵不擅长拍马屁,唯一拿手的就是如何和自家少爷顶嘴,然后等到对方瞪大了眼睛,再气定神闲的服软,好在苏问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没有那些臭屁的毛病,不然就这种没有眼力劲儿又不懂说话的奴才,早便剁碎了喂狗。

    稍事休息后,苏问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成功之路,屋子不大,可要走上一圈仍然耗去了半晌的时间,直到脚脖子开始打颤了,才不甘心的做回到床上。

    或许婴儿从爬到走还有段时日,但苏问的身体自幼被灵药浸润,再加上练的勤奋,不过一周时间,已经从屋内走到了屋外。

    虽然少爷口中说这不去学府,但七贵还是制备了不少出门的衣服,看对方这副架势,这个冬天应该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了,多半还是要朝北边走,那里可比这儿冷多了

    又过了三天,沧州的雪也来了,不似鹅毛那般铺天盖地,却也足足没过了腿肚,北魏的冬天早已传遍了南国的街巷,谁不想要亲眼见见那副冰天雪地的模样,奈何两国之间常年交战,边境森严,除了少数几支有门路的骆队还能够游走于两国之间,除了原本属于北魏两州的百姓,其余州郡的看客最多是站在山尖上眺望一下远方洒落的大片花白,然后跟人吹嘘那雪如何如何。

    “少爷,要是下了山,我们最先去哪里!”七贵撑着下巴,看着蹒跚学步的少爷,想笑却又不敢笑,可憋着的模样反倒让别人忍俊不禁。

    苏问摸了摸鬓角的寒珠,脚下一深一浅的走着,没过小腿的雪地,就算是正常人也少不了蹑手蹑脚,相比之下自己的滑稽模样也不是多瞩目。

    “你不是想去凌天宫看晚霞吗?咱就先去那!”

    凌天宫原本位于北魏和南国的正中央,十年前南国趁北魏内乱,连夺两州土,可即便如此也不敢将凌天宫划入领土,无奈之下只得弄出个一州两国,独赐其洞天福地的名号,奈何对方全无回应,也只好作罢。

    号称大陆第一圣地的凌天宫自有史以来便是世人朝拜之地,相传其中有一座天门,名为问道天,可问世间三千大道,虽说是传言,却并不影响其作为修者向往的得道之处。

    七贵对于自家公子的胆大妄为并不差异,只是暗自神伤的说着,“要能去就好了,听说南国的一位皇子想要去凌天宫赏景,结果才登了两步梯,就被守山的门人一扫帚扫去山下,换成我们,恐怕走不到山脚去哦!”

    似乎是没听到对方说什么,苏问拍了拍裤腿上的积雪,眺望着山下繁华的城镇,那魂牵梦绕多时的地方,就好像有股特别的引力在拉扯着他。

    “走,七贵,吃糖葫芦去。”

    “现在?”

    “不然呢?吃完,咱们就去闯荡天下,记得把钱都带上。”

    ……

    拒南城,沧州一座排不上名号的小城,却也拥有两三万的人口,集市,人家,各行各业,雀斑虽小五脏俱全。

    “少爷,你慢点。”腿脚利索的七贵突然发现,在这雪地里对方那左摇右晃的步伐走的却是顺畅的紧。

    如此严冬之中,街边的小商小贩大多都闭了摊位,只剩下些散户还在沿街叫卖,比起往日冷清了许多,不过第一次见到屋外世界的苏问却是兴奋异常,也不知是七贵扶着他,还是他拉着七贵,竟一路小跑了起来。

    远处一位老者扛着稻草扎成的把子在街上走着,上面插满了裹着糖衣的山楂串,可见这冬日的生意并不好做,索性也不吆喝,一心想着回家喝上两口热乎的烧酒暖暖身子。

    “等等。”

    两位从街角闪出的小子拦住去路,老者见来了生意,自是欢喜的不得了,正要张口问问对方的口味,却被那白面的小子的一句话梗在了喉咙里,化作了咕咕的咽口水声。

    “全要了,七贵,给钱。”

第四章 刁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哪个朝代都存在这么一群可怜的人儿,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苏问这般幸运,北魏的冬天不知又将增添多少无名尸首。www.uu234.net

    在南国,素来以君子自称的江南士子可是见不得这种景象,那毕竟是扎紧了裤腰带都要穿上一身上等锦缎的斯文人,哪有君子不养艺人,更何况还是连艺人都不如的下等人,只要你叫声“爷,施舍些吧!”保不齐两三天的饭钱都解决了。

    北魏的百姓可就直接的多,谁跟你扯那些虚无缥缈的混账话,老子自己吃都不够,你有手有脚,死了都是活该,彪悍的民风虽不似南国那般以身份看人高低,却有着自己的一套三六九等,自食其力在这里应该是最基础的生存法则。

    一群乞丐蹲在破土地庙的墙垣旁,单薄的麻衣褴褛破洞,杂乱的灰尘早已看不出其原本的色彩,被世人遗忘,靠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可这三面通透的角落,唯一关照他们的也许就只有那刺骨的劲风。

    “这些人好可怜,七贵,钱拿来。”许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初自己的苦痛,正所谓可怜人可怜可怜人,苏问竟是蹲在了其中,也不顾那冲天的臭气。

    听得这话,那些个险些要冻昏过去的乞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少年,虽然面生的紧,可恨不得当祖宗一样供着,嘴里侍奉着,头磕的,要不是积雪盖了一层地面,非得出一滩血不可。

    七贵就没有少爷那般怜悯,这种人他见得多,年纪轻轻分明有把子力气,却偏要做这种毫无尊严的营生,哪怕是去乡下种地,码头搬货,总有饿不死的活法,说到底还是在奢望不劳而获。

    脸上带着不情愿,手还是在怀里摸索了两下,几文方才买糖葫芦换来的零钱,心里好生肉疼,有这几文钱,又能买四五个白馒头了。

    “来,这些给你们。”苏问从草把子上摘下几根糖葫芦递了过去,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认为一根糖葫芦就能使生活变样,更多的目光还是瞥向了七贵手中的哪几文钱。

    这下少爷不开心了,却不是因为那群乞丐,而是觉得七贵太小气,“怎么就这么几文钱,那些碎银子呢?”

    乞丐眼都直了,多少年没有见过银子长什么样了,敢情今天来了位活菩萨啊!只是这位菩萨的穿着也不像殷实的人家,怎的张口便这般阔绰。

    “少爷,我们的钱也不多,更何况这群混吃等死的家伙,给他们几文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七贵连忙将胸口捂得杂实,可最终还是在苏问瞪大了眼睛之后败下阵来,手臂缠巍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

    离开之时,苏问满心欢喜的听着身后哭天喊地一般的谢恩声,不自觉的趾高气昂,若是手中再多把白纸扇,那真是和南国那些个穷酸书生没有两样。

    “七贵,看到没有,少爷我又行了一件善事。”

    “可是少爷,这善事花了我们一周的口粮,还有刚才买糖葫芦的时候,你非要付两倍的钱,这下好了,这半个月都只能喝米粥了。”七贵敛了敛身上的钱,看来今天真的不适宜下山来。

    装作没听见的苏问摇头晃脑的继续朝前走着,“行了,少爷我走累了,该回去了,今天的闯荡很有收获,我们明天再来。”

    根本在他眼里,闯荡天下不过是从山上走到山下,买几串糖葫芦,然后施舍些乞丐,对此七贵不反驳,巴不得自家少爷赶紧回去,明天说什么也不会再来了,只是闯荡江湖,哪有你说走就走的道理,交了课钱,有些道理还是要学的,出门在外不露黄白相信教这一课的老师不会少。

    主仆二人勘勘走过一个拐角,两口麻袋就来了个天盖地,来不及撤一嗓子,扎扎实实的两闷棍,睡得比猪还死。

    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苏问摸着肿痛的头脑,口中却兴奋的说道:“七贵,我们是不是遇见书中说的劫道的了。”

    只听到七贵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整张小脸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来,“完了少爷,咱们的钱没了。”

    奈何那天生少根筋的少爷一个轱辘爬了起来,四下张望着,却是兴冲冲的叫嚷道:“果然是盗亦有道,你看糖葫芦还在。”

    第一次闯荡天下,在苏问看来不算失败,可在七贵眼里,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

    九州大陆之一的沧州,作为北魏的一处军政核心,七岁的岐王殿下在丞相李居承力排众议之下,一纸诏书封配沧州,作为帝国三大王爷之一拥有自己的封地本是理所应当,可谁不知道丞相义子李在孝在沧州经营多年,早已是铁板一张,如今凭空多出来的小王爷,地位可想而知。

    无非是像控制一个傀儡皇帝一样,再多一个傀儡王爷,如此由李居承坐镇京师,李在孝掌控沧州,北魏四洲半数江山从此姓李不姓陈。

    十年间,小王爷再没回过京都,也没有他的消息知晓,不过一月前突然传出的微服私访倒是震惊了沧州各个郡守,连忙整顿了起来,毕竟明面上岐王陈茂川才是沧州唯一的主子。

    拒南城外的小山坳中,那座破屋依旧敞亮通风,少爷苏问蹲在火盆旁,口中嚷嚷着至今还未回来的小仆人,没了度日的钱粮,七贵只得再去猎户们那里讨个打下手的活路,心念着这得什么时候才凑得齐去京都的钱,好在如今少爷不用再是躺在床上,无需时时挂念。

    山坳虽然冷清,可那松针树林确实讨喜,满目银白偏偏这里多出一抹新绿,只见一衣着华贵锦裘,脖间缠着一条火红狐身的富家公子信步赏景,腰间悬挂的白玉坠子竟白过满天霜花,可见价值斐然。

    公子缓步停在那座木屋前,脸上的惬意有些收敛,看多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他,这次出行见识了寻常百姓家的木屋青瓦,如此简陋的居室倒真是第一次。

    “想不到在我的封地内竟还有如此贫穷的人家,是我的过失。”

    “铛铛铛。”

    抬手敲了敲那似乎稍用些力气就能拆卸下来的木门上,轻声问道:“屋里有人吗?”

    开门的少年望着屋外的公子,可脸色却不是多好看,口中骂了声,“我

    还以为是七贵回来了,没钱施舍,滚。”说罢竟是毫无道理的将门猛地一关,可怜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挡风家伙,被这么一撞,房顶的雪整个坠了下来。

    脸面僵在一处的富家公子甚至来不及多说二句,就吃了一记闭门羹,而且还是如此生硬的闭门羹,尤其是最后那句没钱施舍,以及那声清新脱俗的滚字,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这位整个沧州都找不出一个敢对他大声说话的人物。

    强忍着怒意的公子再次敲了敲木门,开门的依旧是那个气急败坏的少年,只不过这一次公子早有准备,在对方快要关门的瞬间,一锭白银卡在了门缝里。

    游历了一月的他总算理解了什么叫做富家白银当作土,贫家一文也是金的道理,还没有遇见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果然,对方的动作戛然而止,公子脸上露出了早已备好的笑容,只可惜笑意还未绽放,就再次凝固成一团,房门又一次重重的关上,唯一不同的是,手里的银子也不见了。

    “刁民。”

    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这好山好水的民似乎更刁,文雅的公子终于怒了,大叫了一声,一掌拍在木门之上,诡异的力道从掌心逼出,木门轰的一声四分五裂,空气中聚而不散的凌厉波动卷起漫天的霜雪涌入屋中,惊得火盆边的少年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你,你想干嘛!”

    刁民踢了踢脚下已经被风雪填满的火盆,脸上有些惊恐的看着从屋外走来的富家公子,可出口的下一句险些让对方飘逸的身姿闪了腰。

    “门三十两,赔我。”

    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公子又一脚踏在地上,诡异的画面再度出现,地面生生凹下去三四寸深的的脚印,这下刁民再不敢说出赔地的混账话,入世不深并不代表脑子不好,一掌门,一脚地,足以说明了问题。

    “请坐。”

    比翻书还要迅速的转折被他演绎的丝丝入扣,让对方好不容易攒到极限的火气顺着屁股全都倾泻在了那张整座木屋里唯一看的过眼的小竹椅上。

    这时,七贵回来了,老远便看见大开的房门,似乎也忘了那挡风家伙的存在,进了屋第一眼便瞅见了坐在正中的富家公子,当即把手中的山鸡一丢,跟那刁民一样的口气喝到,“你谁啊!谁允许你坐我的凳子。”

    再好脾气的公子也忍不住横了眉毛,好在那刁民反应够快,一个箭步跨过来,七贵来不及赞叹一声少爷今天怎么动作这么利索,就被一个拐肘拉到了屋外。

    再回来时,两人脸上的笑意比春初开的花还要灿烂,眼睛都快眯成缝了,富家公子摆了摆坐姿,贵态十足,轻咳了一声,正要拿出平时使唤下人的口气,苏问已经端好一杯茶站在了身前。

    只可惜茶还没打湿嘴唇,身后的黑棍已经下来了,可怜行走江湖许久始终潇洒飘然的岐王殿下,竟是在这两个瘦弱的刁民手中翻了阴沟。

    “少爷,你为啥叫我打晕他。”

    “嘿嘿,我想吃糖葫芦了。”

第五章 我就是岐王

    稀稀疏疏的声音传入半梦半醒的富家公子耳中,手脚一松一紧便再没有了行动,那一闷棍着实来得突然,力道也是不小。顶 点 X 23 U S

    “少爷,这家伙真是经打,方才我慌了神,下手有点重,可你看看只是起了个包而已,好厉害。”七贵指着地上被捆的像粽子一样的昏死家伙笑道,然而这话在谁听来都算不上正常人能说出的新奇味道,偏偏这户的主仆俩一致的不着调。

    苏问端起桌上方才对方想喝却没喝到的杯子,自从上次被洗劫饿了整整两顿后,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即便是如此不协调的身体都能在那瞬间接住险些摔碎在地上的瓷杯子,其中少不了精神控制**的说法,杯中的茶只剩杯底,不知是七贵从哪里扯来的草根,在水中泡的黄黑黄黑的,可他喝的津津有味。

    “废话,你见过有人一掌打碎门板。”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的七贵连忙跑回屋外,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麻绳,将地上的粽子又缠了两道,事后摸起一旁的烧火棍,瞄了瞄,沉闷的声音比起第一棍还要厚重。

    可怜好不容易有了些意识的小王爷,这两棍下去彻底白了脑子,翻了眼皮。

    “真是个混账东西,我说刚才进门的时候感觉比之前通透了许多,本来屋子就已经够破了,这下连挡风的家伙都没了,等等他醒了怎得也要他赔三十两银子不可。”

    全然没有意识到事情关键的七贵果真是与自家少爷呆久了被染上了这种顾头不顾腚的风范,面对一位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修行者,竟是心疼的跑向门槛处,看着此刻只剩下一截脚踝高的木头旮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不知这门费了自己多少心血。

    “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把地踩坏了。”唯恐天下不乱的苏问翘起二郎腿,学着方才对方在竹凳上摆弄的架势,很是大家风范,可看着简单,学了半天也不过学到了对方拿出银子时的花俏,只是少了其中的潇洒,倒像个居家管钱的小妇人财迷的欣赏着手里的银锭。

    这才注意到地上一个深凹凹脚印的七贵,心里像是被锤子狠狠敲打了一下,皱在一团的小脸配上密麻的雀斑,和东城馒头铺旁卖的芝麻烧饼有得一拼,芝麻烧饼慢慢红润了起来,生气的鼓着嘴巴,然后泄了气,毕竟是比少爷多去过几次馒头铺见过世面的人儿,总算是在慢了半拍后注意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少爷,这家伙的打扮比起城南王老财主家的公子还要厉害咧,你看看着玉调子,白的跟奶一样,那年我听说书的说起过,叫什么乳玉,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而且有会功夫。”七贵没有说明白,但他知道少爷肯定听得懂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看到那张要厥倒天上的嘴巴,彻底丧了气。

    “算了,人是我打的,要是官府追究的话,少爷你就把我交出去吧!不过那门可一定要赔银子,我算了下,三十两银子省着点用差不多够少爷去京城了,只是少爷你既不会做饭,又不会洗衣服……”

    说到最后干脆变成蚊子叫一样,等待着

    少爷开口,本就不大的眼睛,想起去年那个因为打架被关进牢房的泼皮,进去的时候还是个精壮的小伙,今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只剩层皮包骨,何况是自己这副小身板,恐怕是没命走的出来了,想着想着,有些泪巴巴的眼角润了。

    “是个好办法。”终于开口的苏问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在看到两腿一软扑腾一下坐在地上的小仆人后,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才改口道:“逗你笑的,少爷我就你这么一个仆人,可少不得。”

    “你给说说,整个沧州谁最有本事。”

    脸上半慌半喜的小仆人抖了抖屁股上的土,却是不知道自家少爷又是哪根筋不对,又或是想起那本小书中的情节,“要打架的话,肯定是青衣白马李在孝,李军神。”

    对于一个最远只去过东城馒头铺的小子而言,行军打仗什么的都是从书里看来的,又去那里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正含义,更是没见过沙场上血流成河的骇人场面,只当是跟街巷中的孩子打架,把你摁在地上问你服不服,再厉害些总不至于比那些泼皮打架无聊,一个站在街东头,一个站在街西头,架势倒是挺足,可光是骂街就骂了半天,最后肚子叫了这才悻悻退场,还不如孩童摔跤有趣。

    “他不行,他太老了,有没有与我差不多大的。”苏问摇了摇头,口中振振有词的说着,脸上反倒多了抹自豪。

    老字何解,如果差十岁几岁算老,那确实说得过去,可抛开苏问的年岁,正值壮年的北魏第一军神李在孝才正是散发人格魅力的时候。

    不知有多少花儿般年龄的少女睡梦里都在呼喊他的姓名,便是南国那位被皇帝视为掌上明珠的上平公主,偶然间见过一次对方的画像,惊为天人,从此茶饭不思,嚷嚷着要将其召为驸马,气的南国皇帝将带画像的太监打了个半死。

    不过对于南国的将士而言,那张秀丽似姑娘的面孔却是比梦境中最恐怖的梦魇还要骇人,多少次后背湿透的从梦境中惊醒,十年前南唐连夺两州,打的北魏军士丢盔弃甲,一路高歌猛进,直逼沧州边境。

    前军大将军韩治世嗤笑北魏无人可当敌手,索性驻军扎寨,向城内发下降书,三日不降寸草不生,悠闲惬意的在沧州边境摆下酒宴,一人独坐城下豪放狂饮。

    北魏城门紧闭三天,韩治世便吃了三天,无一人应战,甚至连冷箭都无人敢放,生怕那个不慎惹恼了这尊凶神,只需一个挥手,身后的百万铁骑便足以将这座巍巍颤栗的边城夷为平地,就这般相安无事的等待下去,羞辱总好过死亡。

    北魏向来以武建国,民风彪悍,骨子里就不是群安分的家伙,道理不会讲,要讲就用拳头讲,看不起南国柔弱秀才吵架还要吟诗的腔调做派,可这一次对方终于拿拳头和他讲道理却是彻底怕了,面对连夺两州的虎狼之师,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三日之后,韩治世踢翻了酒席,因为他没能等来对方大开城门,却等来了一位着青衣骑白马过江而来的小生,以及一句平淡的

    能滴出水的警告。

    “我也给你三日,退过漓江之南,不要白白葬送了这些大好男儿。”

    没人把那小生当回事,一句话吓退百万雄师,那是只有书里才有的精彩,不过最终这句话应验了,南**队退回了漓江之南,可留在漓江中的尸体几乎横断的江水,鲜红的血水足足流淌了半月,才稍稍有些清澈的迹象,却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纯净。

    那一战,陵南城内多了一位青衣将军,南唐却少了三十万青年兵卒。

    青衣白马,似乎并不是一位在战场上杀伐的将军标签,可李在孝之后,它是了,以前听着这些故事时,苏问便不怎么喜欢这位帝**神,骑白马过江的青衣矫情十足,在他眼里分明可以扶大厦之将倾的人物总喜欢舔着脸皮拖到最后再出场,也许这就叫做气派。

    读得懂表面的人都为李在孝的霸气外露所折服,认为他是可以比肩西楚那位霸王的存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前者还活在当下,而后者除了那句寒江边仰天长啸的“今日我虽死,可我依旧是西楚霸王。”的戏曲名句外,能留给世人的印象里也只剩下英雄二字。

    而读懂内在的人却是无比的心寒,一句话便屠尽南国三十万男儿的人杰,却仍然只能隔江望着对岸原本是故土的两州,一声惨笑,王不过项,将不过李,一个可以在江边选择自己最后的归宿,一个只能隔着江一圈圈的骑着白马,谁又能胜过谁,将终究是将,而王一直是王。

    七贵砸了咂嘴,嘟囔着说到:“军神老爷可不老哩!听说模样长的特别秀丽,不像咱北魏的汉子,像位南国的旦角姐姐。”

    说着说着紧绷的小脸咧开了,顶撞自家少爷几乎成了他与生俱来的本事,当然服软同样是,在看到苏问瞪大的眼睛后,连忙勾着头脚下漫无目的的划着圈。

    “哼,你再顶撞一句,我就真把你交到官府去,那杀威棍是你能吃住的,就是李在孝也得哭着喊娘。”苏问哼唧说着,他不喜欢李在孝,自然更喜欢想象对方出丑的样子,这些都是他在书里看来的,多少英雄好汉,在前面威风八面,一旦进了衙门后堂,出来的时候比小猫还老实。

    不论哪个朝代,越是离庙堂之远,就越是黑暗糟粕,不过沧州虽是北魏边境,却因为一个李在孝,前所未有的明镜高悬,这一点倒是和那他的义父李居承相近,自李居承任宰相以来,北魏从僵死之虫挣扎的蜕变重生,可谓是一个奇迹。

    “要说和你年岁差不离的,那就是岐王殿下了,只比你年长两岁。”

    “那就是他了,从现在起我就是岐王殿下了,你说他怕不怕,还不得乖乖把银子交出来。”

    “少爷,你说是就是了,那才是见了鬼了。”本以为少爷能有什么精妙绝伦的点子,果然是在屋里看书看多了,脑子都看傻了,或者你当人家是傻子。

    “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这叫语言的威慑,好好看就是。”苏问嘴一咧,教训着。

第六章 刁民的道理

    苏问端了端架势,自认为有了不错的思量后,让七贵一泼凉水叫醒了昏迷中的富家公子。www.uu234.net

    寒冬时节一瓢近乎结冰的凉水沁润在小王爷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着实比刀口割肉还要痛上几分,整个人垂死梦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好吧!怒问尔等是何人。

    看着像猫炸毛一样的公子哥,苏问原本端起的架势有些动摇,又不由的想起之前对方一张拍碎木门的场景,下意识的对七贵附耳问道:“你绑的结不结实,我有点慌。”

    说话的时候,陈茂川总算从那瓢凉水的刺激恢复过来,从未有过的清晰感觉让后脑的痛楚瞬间放大了好几倍,本能的挣起双臂,被裘皮衣裳裹着的两条手臂忽然像充气一样膨胀了起来,勒的绳子发出阵阵古怪的声响。

    见此,七贵傻呵呵的一笑,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反而是蹲在一旁拿出那根烧火棍在手掌上连续的轻拍着,“别挣了,这是栓猪扣,猪都挣不开别说是你了。”

    然而能一脚将地面踏陷两三寸的家伙到底是不能用常人的目光去看待,不过半息,绳扣竟然有了松动,七贵这才抄起手里的烧火棍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之后又将其放在了一个特别的位置上,比了两个手势。

    陈茂川只觉得菊花一紧,当即便停止了挣扎。一双桃花眼惶恐的看着小仆人手里胳膊粗细的烧火棍,心想着今天算是栽进狼窝了。

    “少......殿下,他老实了,您可以问话了。”七贵装模做样的冲着苏问拱了拱身,然后退回了一旁,临走时又拿棍子吓唬了一番惊魂未定的小粽子。

    苏问轻咳了两声,然后老气横秋的说到,“你没有听错,我就是岐王,这的所有东西都归我管,在沧州也是我说了算,所以这个门你要赔我三十两银子,这个地你要赔我五十两,还有你刚才喝的茶二十两,即便你没喝到也要收你十两银子,还有......”

    看着对方错愕不已的神情以及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的眼珠子,苏问确定对方已经被自己无懈可击的话语震慑住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简短而不失平白的话语简单明了的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送入对方的耳朵里,无视小仆人的挤眉弄眼,好像谁当过王爷似的,天晓得那群住在金窝银窝里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人说话是什么强调,保不齐就是这么直白。

    小王爷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说辞,如果眼前的家伙是岐王,那自己是谁,这年头冒充皇亲国戚不犯法吗?可他又上哪知道眼前的刁民非但不识法,更是敢说,反正嘴长在人家身上,爱咋说咋说。

    “我是岐王,你可以叫我苏一二。”

    好一声笑话,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三位王爷中唯一一位跟皇上本家的弟兄岐王陈茂川,姓陈可不姓苏,更不会是一二这种.马虎倒但凡认识几个字都不会认为是名字的主,还是那句话,嘴不长在自己身上,更何况还有一根时不时要让他领略男人的别种风情的棍子藏在暗处,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伸着脖子说道当今圣上整天穿着裤衩在金銮殿上与文武群臣掐架斗鸡,那也是有理的很。

    好在对

    方的粗鄙话语中,除了钱以外在没有其他的重点,这倒和自己最初的看法没差,刁民始终是刁民,就算穿上龙袍也只会嚷嚷着来一份大葱蘸酱,肯谈钱就是好买卖,总比稀里糊涂丢了命强。

    连忙点了点头,口中说到,“好说好说。”不过话开了口才琢磨出有什么不对,自己昏迷没有半个时辰,也有一刻钟,再看身上衣着完好,胸口处膈应的银子重量丝毫没减,就是腰间的那块南唐泸州的暖乳玉也安然无恙的挂在身上。

    放着这些个值钱的物件不要,反倒是有礼的把自己叫醒,摆出个愚蠢的身份谈着赔钱的买卖,天底下不可能有三个傻子聚到一处这么大的幸运,要找一个像样的身份来震场面倒不假,好歹你可以说是郡守公子二舅的邻居,却偏偏挑了个不痛不痒的岐王,搁在别处这两个字可是值了大钱,偏偏这里是沧州。

    好一座凭空出现的破木屋,两个刁民绑架了一个北魏的正牌王爷,放着价值连城,满袋金银不要,却是满口合情合理的叨叨着一座木门,一块地皮,以及一杯根本没有喝的茶,又好大的怀疑。

    自己此番微服私访,微服都谈不上,更别说私访无非是大家心知肚明故意放在台面下的话,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当今圣上的胞弟,北魏三大王爷之一,随便一个名头都是顶压死人的帽子,傀儡皇帝,傀儡王爷,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名词,便是十一二岁的孩童都知道这是什么,有人想看到,自然就有人不想看到。

    出府门时老管家看着自己的眼神,没了往日的阳奉阴违,多了一丝彻底解放的庆幸,那一刻他便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他必须要走,如果想要活的久些就必须一步步的走向京师去,出现在那个男人的视线中。

    早已看透一路凶险的小王爷抬头看着眼前口若悬河的家伙,想要从中找一找究竟是谁家的手脚想出如此愚蠢的方式接近自己,琢磨着有哪家的主子是姓苏的,又或者哪家的死敌是姓苏的。

    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那双不沾尘埃的眼睛清澈的就像空中的冰花,看不到任何世俗的侵染,注定了他的主人不擅长谎言,那么这个人是否真如他的眼睛那般干净。

    沧州并非像人们想的那样铁板一张,就如同人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李居承的十三个义子就应该手足情深一样,同是一个人的儿子,有人希望自己死在沧州,有人希望自己活着离开,后者一身青衣,前者也许是彩衣也说不定,人心隔肚皮,如果想隔着两层肚皮去猜测对方心里的想法,那更是难上加难。

    苏问显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神色的变化,仍是自顾自的盘算着该从对方那里敲出多少银子来才能风风光光的游历天下,但始终没有心思去琢磨分明已经是绑上烤架的乳猪,为什么自己还要想方设法的劝服对方褪下一层猪.毛给自己,然后开心到极点的摸一摸嘴角,赞叹一声好美味。

    也许他本就不擅长思考,正如师兄给他的信,从来只是告诉他该做什么,而不是为什么要做,虽然嘴上说着不去,可最终他还是要走入那座学府,因为从小大到,师兄的话已经成为了他指路的标签。

    不过世间本没

    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去京师的路多不胜数,有远有近,那么为什么不选一条最远的路呢?原本是可以选择的,可惜除出点小小的意外,好在眼下就有个提供盘缠的机会。

    手里拿着烧火棍站在一旁的小仆人耸着肩膀拍打着从窗口飘进来的雪花,当少爷无视他的挤眉弄眼之后,也就无趣再听那些明明很扯淡可少爷却说的津津有味的谎言,很明显除了他自己还沉浸在岐王殿下的美梦中,旁的人早已经明白,看破不说破,这就是大智慧,第一次没有顶撞,感觉还是不错。

    场间三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心思,偏偏如此默契的维持住了场面的和谐,终于苏问清了清嗓子,又拔啦了两边手指说道:“所以,你现在总共欠我一百零七两银子,只要你付清,本殿下就不和你计较了。”

    到头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回到了钱,苏问关心的是对方究竟会不会给他钱,陈茂川关心的却是究竟是谁在问他要钱,或者并非只是要钱,小仆人在意的不是能不能拿到钱,而是拿到钱之后自己是否有命去花。

    只有苏问一直很热心的重复着自己最渴望的答案,其他人的心思都掩藏的很好。

    “钱,我可以给你,但你怎么保证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陈茂川抿了抿嘴,既然你想用这个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目的,那我就满足你,悄悄地手中有了力道,在小仆人还未发觉之际,半松开了绳扣。

    听到对方同意给钱,苏问澄澈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喉咙深处抑制不住的喜悦在即将涌出的瞬间,生生化作了一阵轻咳,岐王殿下是不该为了这一百多两银子高兴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即使他是假冒的,可这样的收敛落入不同人的眼中往往有不同的效果。

    “这个你放心,你给钱,我一定会放了你。”苏问挺直了身子,一副信誓旦旦的说着,见事情总算有了转机的七贵连忙走倒少爷身边,口中嘤嘤细语的说道。

    “少爷,要保证的人不应该是我们,你觉得他解开绳子后会不会放过我们。”

    一脸嫌弃的苏问敲打着小仆人的脑袋,口中说道:“笨,我们拿了钱,你把他敲晕,等他醒过来,我们早就出了拒南城了,他还能满世界嚷嚷被一个自称岐王的骗子骗了,岐王可丢不起这人,他也没那个胆子。”

    七贵似乎听懂了后半段,可总觉得前半段有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感觉,“那干嘛之前不趁他晕的时候把钱拿走,还要再打晕人家一次,上哪说理去。”

    听得一愣一愣的苏问摸了摸下巴,也意识到了自己脑中缺少的那根筋,可少爷的做法是不应该被下人去质疑的,尤其是这个总是顶撞自己却活到了现在小仆人,口中支支吾吾的说道:“不问自取是为盗,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只是让他赔,现在他同意了,这是规矩,懂吗?”

    “哦,原来是这样,少爷真是个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的苏问遇上了玲珑心思的陈茂川,刁民撞上小王爷,一个自己讲,一个自己想,纠缠到最后还是少不了一闷棍,只不过这次该昏的那个没昏,该跑的那个撒开了丫子。

第七章 好烫的汤圆

    拒南城虽是小城,可城外的官道却是足有三匹马并排宽,周边的农户大多在清晨时分便架着自家的果蔬等候在两旁,一道简陋的茶棚,三三两两的人便能在那里呆上一天。顶 点 X 23 U S

    天色渐晚,垂在天边的晚霞不似往昔那般秀美,配着朦胧的的光线和天空中零散坠下的雪片,多了份肃穆寒凉。

    风起了,劳累一天的农户趁着这最后的光亮收拾着菜篮,有喜有忧,几个同村的农妇挤在一起,看着自家男人的忙活,反而是天南地北的聊着,今天谁家的小姐又带了一支南国款式的发簪子,又是哪家的少爷模样俊俏的想让人掐上一掐,太守又被自家那位出了名的悍妻从情妇的屋中追到了街上,种菜锄地的老娘们总不至于叨叨些国家大事,聚在一起乐呵乐呵两句便跟在男人后面学着楼子里的姑娘扭着肥.臀回去做饭了。

    人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尤为的碍眼,一个古怪的老农,空着大好的位置不要,偏将摊位摆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方,一顶毡帽盖在头上,唯有人经过时才斜着眼睛瞧上一瞧,却也不见他主动上去吆喝着,好在这个时节的青菜可是珍贵的紧,自有人上来问价,可他倒好,理也不理,糟践了一筐错过了最好光阴的佳品,一颗颗蔫在了篮子里。

    拒南城高大的城楼下一匹干瘦的毛驴不情愿的扯着步子走了出来,许是长这么大除了整日被蒙着眼睛推着个比自己还大的磨盘外,第一次感觉到身上坐着个人竟是如此的不自在,泛白的嘴角吐着沫子,只是有那团笼在嘴上的绳子防碍着就更是不自在。

    老农听见声音,条件反射般的移开毡帽,在对方身上扫了两眼,又若无其事的睡了过去。

    “七贵,你怎么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个家伙,说好的高头大马呢?这家伙走多久能到。”苏问挪了挪屁股,驴子干瘦的背脊自然比不上马鞍子坐的舒服,关键还带个棱,正好对上自己下面那条缝。

    七贵牵着驴绳,背着快有他人高的行囊,倒不是他愿意受罪,只是瞟了眼那再加根稻草说不准就给压死的牲口,实在有些不忍心,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指望着走到京城最好。

    “少爷,如果是匹马,那你可得饿上一个月了。”

    自从上回以后,七贵发现了一个新的顶撞方式,少爷对银子的理解无非是这玩应儿放在手上有多重,说到底也不看好为什么人们会为了一块石头争得头破血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问更在意后者。

    果然,对方立马不再计较了,抚摸着身下枯糙的驴毛,口中振振有词的说道:“四蛋,不要在意世俗的目光,即便你是头驴,也可以像马一样奔跑起来,哎,哎,你尥什么橛子。”

    张口便来的名字,七贵听得浑身的不自在,苏一二,三毛,四蛋,七贵,果然少爷和老爷的品味是一样的,一样的毫无品味。

    最后一家茶棚的伙计摘了招牌,哼着小曲收拾着桌椅,冬日里凉茶算是彻底绝了活路,好在

    老板娘还有一手花俏的汤圆手艺,人美汤圆甜,倒是引来不少喝醪糟都能醉倒的男客。

    “东子,东西收拾收拾,天不早了,咱该回去了。”老板娘清凉的嗓音和她的汤圆一样甜得腻人,三十出头的年岁,样貌身材算得不错,尤其是那双即便不笑都能弯成月牙的眼睛,难怪好些茶客吃完了汤圆还非要再歇歇脚不可。

    “好嘞,老板娘,您歇着,这些东西交给我来就好。”被叫做东子的小伙计年岁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手脚却是比同龄的孩子都麻利许多。

    “麻烦能不能给我来碗汤圆。”

    听到声音小伙计抬头看去,迎面一只吐着沫子的大白嘴,还未看清,一根散着臭气的舌头便伸了出来,感觉到脸颊湿润了一片,小伙计惊得叫出声退了两三步,这才看到坐在驴子身上的人,缓了口气,收拾好心情。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收摊了。”

    开口的正是苏问,本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果然还是来晚了,暗暗埋怨那个舍不得桌兜里剩下的半个糯米粑粑,还非要跟四蛋原来主人讨价还价半天的小仆人,但凡少哪一样耗费时间的无聊事,自己都不至于赶不上拒南城最后一份的念想。

    正当他准备拨驴回头时,老板娘走上前来招呼道:“诶,东子,既然有客人来,哪有把人家外面赶的道理,正好锅里的火还没撤,你把桌椅摆好,这位公子,快里面请。”

    苏问听的心里欢喜,少见过姑娘的他不由的将目光再对方身上停了停,直到感觉身后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才连忙张口道:“麻烦来两碗。”

    东子的确手脚利索,三两下便铺展好了一张桌子,主仆二人坐下,毕竟只是个几块帆布撑起的棚子,不如酒楼那般气派,风一吹,一股清淡的香甜气息顺着锅炉飘来。

    “听你说过好几次这里的汤圆,今非要好好尝尝。”苏问拍了拍小脸,感慨着如果不是那位倒霉催的富家公子,怎么也得仔细瞧瞧这个自己呆了整十五年却从未仔细欣赏过的小城。

    有人说喷嚏一想,二骂,三感冒,恶人先告状一般的内心活动就好像真的有感应一般,不远处的城门楼子里,一个接一个的喷嚏从中传来,接着便是一声算不得夸奖的恶言,“莫非真是我想多了,竟然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吃汤圆,刁民果然是刁民。”

    晦暗的身影气愤的一掌拍在城墙的弓箭垛子上,掌印下一条骇人的裂纹缓缓延伸,本想立刻飞身下去,将这对罪恶滔天的主仆绳之以法时,却突然被一道轻微的波动将目光拉扯向了远处一位酣睡中的老农。

    “听公子的口音是本地人,只是看着面生的很,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可得当心些。”老板娘一边娴熟的翻滚着勺间的汤圆团子,一边和苏问客套着,出来营生的,别的本事不打紧,说话的功夫可是要下足了,三言两语将对方叫住,能把对方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才是能耐。

    “是啊!我一般很少出门的,倒是老板娘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你家男人怎得放心你出来抛头露面。”苏问搓着手,这天着实有些冷,可看着对方不知是多穿了几件衣服还是底子本就丰腴显得格外圆润的身躯,还没弄清楚男女之事的处子之身也不由的热火起来。

    听得这话,老板娘先是叹了口气,清秀的脸庞闪过一抹忧伤,“我那男人三年前征兵入伍去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那阵子正赶上南国侵袭,怕是命不好,留在那里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隐晦,可意思却很清楚,三年前李在孝被召回京师,南国跨过了漓江,好在那时的沧州即使没有李在孝坐镇,也没再出现韩治世独坐城下饮酒三日无人敢战的荒唐场景,可漓江的水又一次浑浊了,北魏只能说惨胜一筹。

    苏问从来都不认为那一个人会有资格成为救世主的存在,而那一次他相信了,没有李在孝的沧州尚且可以和南国拼的两败俱伤,如果李在孝当时在军中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尽管没有发生但还是会有人去想,南国后来献上的赔礼以及那蹩脚到不堪入耳的借口,最终都被接受了,只是惨死在漓江中的的数十万阴魂到底为了什么。

    七贵抬手碰了碰陷入沉思中的少爷,猛然惊醒的苏问这才看到面前热气腾腾的汤圆,这才回味过来是不是要说些,抱歉,不该提起你伤心事之类的客套话。

    可话到了嘴边,出口时却变成了,“你男人叫什么名字,我这次出去说不定能遇到他,可以的话帮你带个口信。”

    傻眼的七贵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就算是从未和姑娘聊过天,也不该张口就是这副想要调戏寡妇的嘴脸,真以为自己就是岐王殿下了,这诺大个天下,想要找到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用读书人的形容就是海里捞汤圆。

    老板娘也愣了一下,平时的茶客纵然想着法的和自己套近乎也不会说出这么不着边的借口,只是看到少年满脸的认真,以及那双不掺杂质的眼睛,总觉得和那些只盯着自己身子便欲.火满满的臭男人不一样。

    “他叫王明渊,你要是真遇见他,就跟他说我当时说的是气话,其实他文弱的模样才是我想要嫁的男人。”

    稀里糊涂的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说给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家伙,往日面对那些满嘴跑荤话的汉子的调戏都不曾红过脸的老板娘,此刻脸颊竟是羞成了一片。

    另一边醒悟过来的苏问尴尬的点了点头,鬼使神差的将一碗汤圆含.入了口中,随机止不住的惨叫起来,七贵本是不想理会自家少爷愚蠢的行为,可当他将一个汤圆含.入口中的刹那,同样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嘶叫,只不过不是烫,而是惊。

    华贵的裘衣即便是已经有些暗淡的黄昏下依旧鲜艳夺目,只是那张被火狐狸皮围脖托着的小脸却是比地上的雪还要冷冽。

    “殿下,你可让我好找啊!”

第八章 此山是谁开

    没人会蠢到认为殿下两字可能是某个人的姓名,更不会像在南国那样但凡是和皇帝沾些亲戚的家伙都乐意听对方来一声恭迎某某某殿下,却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有多金贵。m.www.uu234.net

    在当今圣上尚未有子嗣的情况下,能被称为殿下的,头顶的帽子少说也得是世子级以上,而沧州正巧就有一位帽子顶了天的殿下,而这位顶天的殿下正巧在微服私访。

    老板娘掠起眉眼看着缓缓走来的那位富家公子,到底是出来营生的人,眼光不仅比七贵毒辣,而且独到,一尾锦貂绒的皮裘不单单是有钱就有资格穿在身上,更不要说腰间凝白如雪的南国温乳玉,玉在北魏已经算得上很贵重的物件,但更昂贵的却是前面加着的南国名头。

    北魏可以豁达的接受所有前朝的遗民,哪怕是当年被迫连迁两次都城来避其锋芒的西楚,虽然当时恨的牙根发痒,恨不得每日杀两个楚人来解气,现在却能成了与对方打交道的场面玩笑,对于失败者,胜者可以毫不吝啬的表现出百分之两百的同情,而对于竞争者,即便饿的走道都颤悠,也更乐意花力气在背后给绊你一脚。

    原本的刀叉不入,水泼不进的北魏在三年前丞相李居承亲自前往漓江与南国的当权者隔江谈判后,才终于允许两国明面上的贸易往来。

    不同的是,在南国这条富得流油的美差大部分利润被朝堂外的势力吞入肚中,只要每年上缴一定份额的税务,国家自当是呐喊鼓励。而在北魏,无论贸易大小都是由官府统一漕运,民间但凡有势力想要染指,只怕第二天就得连带整家人的脑袋一起丢进漓江里喂鱼。

    一个富民,一个强国,学士阁里一位年纪轻轻却足以被尊称一声学究的林牧才林大学士只因说了一句:相当于一州整年收入的白花银子,只怕是随着官船在国库里游了一阵,就转往丞相家的府邸去了的玩笑话。结果隔天在朝堂上被连降三级,从学士阁扔进了库房大院亲眼看着那些银子是如何流入宰相府的。

    在南国随便一处小镇都能见着有人骑着北魏白州独产的踏雪宝马在街市上横行,而北魏的民间就是一根仿制款式的簪子,诺大的城中也只找得到一两家大户女儿头顶上插着一根。

    相比之下,老板娘很容易计算出一枚乳玉能够代表多高的身份,这才猛然想起此刻整拼命往嘴里灌凉水的少年刚刚说过的话,以及那位一月前微服出访的大人物,一时间沾染阳春水多年却依旧细嫩光滑的双手无处安放的在身前的兜布上摸搓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的问了声,

    “您是岐王殿下?”

    七贵想不通对方怎么醒的这么快,那是否应该拉着少爷赶紧跑,可又舍不得拴在远处垛子上的毛驴,而且就少爷的腿脚肯定跑不远,索性正经八百的坐在原地,当作没看意见一般默默对付着碗里的汤圆,心里想着那银子是你赔给我们的,要讲道理,却忘了自己在少爷的指示下打了对方两棍。

    不明白往日里胆小的小仆人怎么突然硬气起来的苏问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身后逐渐靠近的杀意,反倒是堆了满脸笑意的冲着老板娘点了点头,“我可以是。”

    就在对方张口的刹那,陈茂川已经站在了身后,听着那略带无赖的言语,心里最后的警惕卸去了,却也在那一瞬间嘴角多了抹笑意,酣睡的老农移开了盖在脸上的毡帽,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声音,朝着这个方向伸长了脖子。

    “没错,这位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北魏三位王爷之一,

    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岐王殿下。”如此繁多的形容词李茂川说的比茶楼里讲书的还要熟练,仿佛故意拖长了声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看着衣裳邋遢,姿态粗鄙的家伙就是微服私访的岐王殿下。

    外带着股举手投足间彰显彰淋漓的富贵气派,将此刻一身麻衣半蹲在凳子上哈气的苏问烘托出格外特别的气质。

    那个老农就好像王八成精一般,怪异的脖颈长度再次刷新了陈茂川的认知。

    七贵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棍子打重了,把这位富家公子的脑袋敲傻了,苏问笑了,欢喜着自己第一次骗人就成功拥有一位心甘情愿做开场白的下手,果然是有天赋一说。

    若是没有这位更像殿下却应该只是殿下的仆从出来义正言辞的说上一番,恐怕谁也想不到平日里锦衣玉食的王爷,穿上一身贫民的衣衫也是格外的合身。

    不明所以的参演了一场该被株连九族大戏的老板娘,在苏问恩威并施下战战兢兢的收下了陈茂川付的汤圆钱,临走时还不忘感谢大恩大德,想必过不了今晚,整个拒南城将会妇孺皆知,穿麻衣骑毛驴的岐王殿下深入基层慰问军嫂的感人事迹,当然事后更为人津津乐道还得是原来殿下吃饭也是要给钱的。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李茂川所在意的,连摊位都不要的老农消失在了夜幕中,这声殿下总算没有白叫,抬手摸了摸此刻还有些发木的后脑,自己起凡修为的罡气险些被那一棍子打散,怎么也想不到下手的家伙竟然是个连一粒糯米渣子都不肯浪费的吝啬仆人。

    目送着主仆两人上了路,能在沧州与李在孝相安无事整十年的小王爷,又怎会是个心地仁慈的主,却强忍着丹田中喷涌的劲力,咬牙露出一副恭敬神色来为对方唱完最后一出戏,无非是更加在意那些早早在阴暗处坐好椅子看戏的家伙。

    “虽说只是六等起凡,作为试探的棋子确实足够了,既然你们替我背了岐王的名号,总还要多引些虾米出来才对,两棍子还两条人命,我这一声殿下可是很贵的哦!”

    官道上,被一碗汤圆和几句甜到心坎里的感谢话滋润的浑身暖意的假岐王,装模作样的端着骑马的架势,硬是把四蛋骑出了检阅三军的气派。

    “少爷,你说那家伙是不是被我打傻了,竟然真的相信有你这样子的岐王。”七贵牵着缰绳,嘀咕着。

    “呵呵。”苏问此刻心情大好,并不想与这个敢质疑自家主子的笨蛋下人计较。

    “铛。”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官道侧的老树下,闪出一道黑影,三匹马并行的官道在那魁梧的身形下,竟显得小气的多。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把命留下来。”

    “滚开,我是岐王。”感觉到这身份着实好用,不等对方把话说完,苏问便是破口大骂道。

    那人闻之心里咯噔了一声,不是微服私访吗?怎么突然这么高调了,却又想到对方先前只是调戏寡妇都要可以让手下人拜足排场的模样,便也释然了,润了润嗓子回应道:“我知道你是岐王,可我杀的就你。”

    两个耿直人儿毫不掩饰的直白对话,让躲在暗中的陈茂川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这种缺根筋的杀手,凭什么能活到现在,难道说刺杀岐王这种事情都可以拿出明面上炫耀了吗?更何况这里可是官道,离郡城也不过二里地,

    你究竟依仗的是什么。

    “哦,那我不是岐王了。”

    就好像小孩过家家一般轻巧的言语被苏问一板一眼的脱口而出,连七贵都忍不住拍了拍脑袋,觉着去了京都以后要不要先带少爷去那家有名的同仁馆看看脑子。

    “不可能,我在城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你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岐王。”汉子也是实诚,竟是认真的反驳道,夜幕下似乎能够想象出一张咧着嘴得意的模样,若是换个人,那会跟你讲这些,早便一刀砍翻了。

    苏问无力反驳,讲道理的人遇到真跟他讲道理的家伙也有无道理可讲的时候,冷风中朴刀出鞘的声音让主仆俩加一头驴牙根发颤,可也仅此而已。

    噌噌噌,沧州最常见的毛皮靴子将十几寸的积雪踩的扎实,汉子奔跑的速度极快,能够挣这份刀尖舔血的钱,拿得出手的就是杀人时的勇气,不是说平日里杀猪宰羊的屠户只要一句话就能眼睛都不眨的把刀子捅进人肚子里。

    而那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许前一刻还在与你嬉笑同看着临边茶棚里扭捏着腰姿的老板娘,下一秒就能变成一头满目凶光的野兽。

    陈茂川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致,他不相信那些人会蠢到派遣一个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家伙来做这种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都是抄家灭族死罪的事情,仔细想想,最多只是放出来的烟雾用来掩盖真正的杀机而已,至于那主仆俩的生死,连一条小鱼都钓不到的鱼饵,何苦在意,砸吧着嘴苦闷自己亏大发了,只盼那汉子能多捅对方两刀才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官道上的一幕却让他忍不住摸了摸后脑浅浅的棍印,深吸了口凉气,很久后才愕然说道:“走眼了,好险没冤死在那棍子下面。”

    “七贵,你太用力了,他不是山猪,快松口气。”官道上,苏问手舞足蹈的招呼着,再看他身前,小山包一般的壮汉仰面倒在地上,手脚无力的挣扎着,一只瘦弱的小手尤为刺眼的扼在壮汉的脖子处,被憋的通红的脸颊因为缺氧逐渐发青然后变紫。

    听到少爷的命令,七贵这才松了力道,得以喘息的壮汉满眼的震撼,只想起方才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已经被按在了地上,又哪里知道在山里不知多少野猪被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一拳震碎了骨头,相比这下已经算幸运了。

    “七贵,你说你这么本事,当初咱们怎么就被劫了道了。”苏问砸吧着嘴,始终忘不了第一次被洗劫的教训,以及之后被饿了一天的难言。

    七贵憨憨一笑,长着雀斑的小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说道:“那不是被人套了麻袋,打了闷棍嘛!”

    只是对方那样的表情和正在做的事情着实相差太多,苏问嘴里品了两下,觉得在理,七贵虽然力气大些,可比起那个一掌震碎木门,一脚塌陷地板的家伙来说还是差的远,可就是这么个怪物,还不是在挨了一棍后被结结实实绑成了个粽子。

    “少爷,这家伙怎么处置。”

    壮汉缠巍巍的抬起头,看着正摸索着下巴,一双透亮眸子飞快转动着的苏问不寒而栗,本以为是个便宜买卖,谁知道是扮猪吃老虎,早知道当初就不接那张黄纸了。

    一脸坏笑的苏问抄起对方被打落在地上朴刀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冲着对方恶狠狠地说道:“此山是你开,此树是你栽,我要从此过,你给过路财,胆敢说个不字,哼哼,管杀不管埋。”

第九章 夜深病急

    凌冽的寒风中,**上身的汉子蹲坐在官道旁,忍不住啐了口唾沫,这他娘的什么世道,赏银拿不到不说,自己还折了四五十两纹银,一个看起来死......斯文文的小朋友怎么一出手就是三等起凡境修为,自己苦熬了三十载也才堪堪跨进六等,找谁说理去。www.uu234.net

    “咦!”

    原本哭丧着脸的汉子突然沉了一声,一双如野狼般透着绿光的罩子在夜幕下忽闪着,不远处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迎面走来,老天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不可能半辈子没瞧见过一个的高人今天全他娘的来了运气,又不是地里的萝卜,一挖一大片。

    汉子提了提裤衩,魁梧的身子依然占据了半边的官道,露出一副吃相难看的嘴脸,这一顿怎得也要吃个盆满钵满。

    “站住,此山是我......”

    这次话还没说,眼睛却看得分明,对方只是抬起了手,自己的胸口立刻陷下一处碗大的凹坑,大股的鲜血不由分说的从喉咙里怒喷了出来,起凡境虽是修行路上的门槛,但能入上三等的人屈指可数,他的确没有一天连遇上两位三等起凡境的运气,因为这次来的人是位实打实的一等高手。

    陈茂川目不斜视的扫过即将断气的壮汉,稚嫩的小脸上带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平静,没有害怕,更没有怜悯,尽管只有十七岁,可见过的死人绝不会比一名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老兵少,漓江水第二次被染红的那年他才十四。

    这不是陈茂川第一次杀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十三叔曾经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无非是用别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更何况是主宰天下的王权者,只会杀得不够多,不够快。

    “你不必疑惑,你的死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你......你究竟是谁。”汉子口中出气多过进气,仍是不甘心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陈茂川微微一笑,在对方耳边轻语一声,声音很小,很快便湮没在了凌冽的寒风中,却一瞬间让那名壮汉狰狞的面孔转变出了生命中最后的惊容。

    “我也是岐王殿下。”

    ......

    骑毛驴前行的主仆俩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血腥事件,也没人相信在法纪严明的北魏,竟有人在距离郡城不过二三里地的官道上被杀了,第二日当太守老爷听闻这消息后慌得连鞋都跑掉了,却在看到死者的容貌后,那张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嘴脸猛然想起此刻正坐在府中的贵客,不知是惊还是怕,不过这都是后话,黑夜漫长,又岂会这么容易便天亮了。

    “少爷,平白无故多出四十六两三钱二十文的意外收获,明天到了镇上就给你换匹高头大马。”一路上已经仔细数了四五遍的七贵口中反复念叨着,相比起以前在山上累死累活弄到头山猪,收拾干净,费去大半天的吆喝功夫也不过这个价钱。

    苏问打了个哈欠,以

    往这时候差不多该睡了,也不知是方才的事有些心绪不平,还是在这荒郊野外难以入眠,总之哈欠是一个接着一个,可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不用了,四蛋挺好的,是吧!”

    被主人抚摸着脖颈硬毛的四蛋恼羞的打着响鼻,如果不是缰绳在对方手里握着,早就忍不住翻起蹄子把这个看着清瘦,却压得它五条腿打颤的混蛋摔在地上。

    又走了几百米,驴子也累了,七贵更是有些挣不开眼睛,匆匆找了一处有山体遮挡的矮坡,升腾的篝火将这片小天地找的通亮,苏问缩着身子盘坐在火焰旁,天上的星星很亮,以前在小木屋只能透过那扇矮小的窗户看着一只手都数的清的星空,何曾想过原来真正的星空竟然这么壮阔。

    走出了木屋,苏问遇见了许多只有在书里才读到过的情节,可单是这些还不够,他想去漓江看看当年杀意滔天的战场,以及那个自己不怎么喜欢,却打心底里佩服的李在孝,如果哪天真的有缘得见也是很好。

    另外不管有没有师兄的信,京城他也向往了很久,据说那里的人家一间茅房都大的过自家的木屋,如果只是富饶,能够替代的地方还有很多,可在京都还有一座全天下只有江南那座宫殿才能媲美的皇城。

    朝堂,江湖,对于一个十多年只能靠博览群书来了解的少年,自然有他独到的见解,在江湖中修行,习武,再强也终究是人力,而坐在朝堂里,动动嘴皮子就能号令天下,翻手间决定一方生死的纵横手段反倒更加霸道。

    当今宰相李居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年过六十的风烛老人,寻常武者瞬息间便能轻松将其至于死地,可就是这么一个文弱弱的老者却将整个帝国,乃至大半个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南国最具权力的牧梁王曾经毫不吝啬的评价过这个死敌:如若一日李居承自立为王,何来三分天下,世间已无北魏南唐,前半句**裸的言谈阴谋,而后面却是掏心窝子的老实话。

    有些强大并不一定要靠拳头来体现,以武建国的北魏如果一定要弄出个十大高手的排行榜,将李居承放在榜首绝对不是讽刺和奉承,这一点早在十年前一封诏令便险些让半个江湖的修行门派除名时就已经深入人心,千万不要与国家为敌,或者说千万不要惹怒了那位笑起来满脸皱纹的老人。

    “七贵,你说少爷我以后有没有可能坐上宰相的位置。”苏问捅着直冒火星的篝火,煞有其事的说道。

    已经在一旁快要睡着的七贵呓语道:“少爷你已经是岐王了,干嘛还要做宰相,明天是不是要当皇帝了。”

    好在山野无人,不然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任何一个郡县的小官都拥有就地正法的权利。

    苏问不想回答,此刻他所看到的世界虽然不如木屋中那个仅存在于脑中,任由自己畅想的美好,可总归多了太多未知的乐趣,千奇百怪的人,千奇百怪的事,被寒风这么一吹,一个激灵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

    夜半,七贵睡的恍恍惚惚,突然感觉到身子一凉,小腹中仿佛有一股气机被人扯了出来,一个翻身窜到了苏问身旁,只见着脸色苍白打着摆子的少爷蜷缩的就像一只病怏的小猫,冰凉的身子就像掉进冰窟子里似的。

    没有丝毫犹豫的小仆人摸起先前劫道汉子的朴刀熟练的在手腕处划了一道,鲜血涌出,这才看到那只瘦弱的手腕上已然布满了刀伤牙印。

    将伤口贴在少爷嘴边,鲜血顺着发颤的嘴角涌了进去,苏问本能的吸.允着,缠巍的身子就像顺了良药一般平静了下来,有些浑浊的眼眸恢复了清澈。

    醒来的苏问面色依旧难看到了极点,气息微弱,但身子总算在炭火的温暖下有了热度,鲜血的味道并不好喝,只是十多年来已经习惯了。

    “果然还是没好。”七贵顾不得手上勉强结疤的伤口,轻抚着少爷的后背,本以为已经可以下床了,想不到平息了许久的隐疾今天竟来的这么突然。

    喝了些热水的苏问被七贵加盖了两层棉衣后又睡下了,小仆人守了一阵感觉腹中那股异样的冲动平息下来知道又有几个月的日子好过,往炭火里多加了些树枝,跟着睡去了。

    本该惊险万分,最少也要哭丧着脸长吁短叹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主仆俩十分淡定的结束了这段小插曲,就如同以往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想要靠近最终还是将身子缩回到山崖边,那个本该睡在鹅绒被子里,怀里揣着暖炉的岐王殿下此刻正躺在冰天雪地里,裹着身上二十金一寸的锦貂绒袍子,叼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草叶看的精彩。

    “以为只是敲错了门,想不到竟是碰到了神,当真是好大的手笔,舍得一个一等起凡境甚至见到过开灵风景的奴才,为一个生机已断的少爷续命,有这种本事,连我都有些怀疑到底我和他谁才是岐王。”

    自语着一些寻常百姓家根本未曾听闻过的东西,越发觉着此番看似贸然的离府出行,收获绝对大于风险,虽然想不明白是哪位将军又或者京师里那座常年阴森的宅邸传出来的命令,竟然让那些杀手耐不住性子的在沧州动手,使得自己诸多安排在这段原本无须费心的环节上出现了纰漏,又滑稽的在挨了两棍后阴差阳错的落得个坐山观虎,至少在离开沧州这段路上,这两主仆能为自己演出不少的好戏。

    即便看出了对方的不凡,可费劲去猜测对方身后的势力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总大不过一座金銮殿,何况早就是两厢情愿,从你坐在茶棚里恬不知耻的冲着老板娘说出那句“我可以是”的俏皮话开始,不管你承不承认,已经有人用生命的代价来确认过了,相信天一亮那位正在城中府衙中享受太守大人从民间搜罗而来的美妾的贵客会立刻挥毫一封满是杀机的书信。

    是事后的弥补也好,前账一笔勾销也罢,虽然这一声殿下实在是喊得重了些,可就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第十章 这就是美丽

    立春之后,天气虽然不如小寒时的冷冽,可依旧冷过往年,便是南国四季如春的昆州,今年也都多添了两件衣服,攒着手聚众的人们唏嘘着怎得还不见天上飘雪,哪怕小些,也好趁着意境写出一首堪比《北国千峰雪》的南唐诗。顶 点 X 23 U S

    拒南城的命案只持续了不过半天就彻底被雪淹没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农户在衙门里面走了一遭后,便是只字不提,有人问起也只是惨淡的一笑,生硬的道了一声,“看错了,是头冻死的山猪。”

    从太守府中飞出的信鸽咕咕的朝着远方飞去,比起两人一驴的脚程不知要快上多少,再加上雪又开始下起来了,少年心中那股激动难免被这一派银妆所牵挂,一步一赏,走了整整一天,也不过多行了十几里地而已,可心情却是极好,全然没有因为昨夜险些在鬼门关走上一遭而变得沉重,说来也怪,苏问沉沉的睡了一觉,苍白的脸色就又恢复了过来,莫不是七贵的血真有那么神奇。

    对于这个问题,主仆俩十余年来都没有思考过,只知道少爷犯病了,小仆人就得老老实实的撸起袖子划上一刀,好在病发的并不频繁,一年中也不过两三次而已,否则真像这种吃法,七贵只怕比此刻还要瘦弱一倍不止。

    “少爷,咱们现在去哪?”七贵牵着驴缰绳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种漫无目的的走着,沿途风景却是新奇好看,只是老爷说了若不到那座学府去,以后就断了银子来源,老爷自然不是薄情的人,可也是个说一不二的顽固。

    现在身上倒是有够百十两的银子,要像少爷这样走走停停,何时才到的了京都,莫不是最后还要沿街卖艺,耽搁了入学的时间,最后被老爷问罪的还不是自己。

    苏问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根,明亮的眼睛四下望着,一处是雪,两处是雪,千百处都是雪,可这雪与雪之间却是全然不同,落在地上的雪如绵如被,让人有一种侧身躺下的冲动,落在树杈上的雪,含羞待放,就像那夜空中的漫天繁星印人眼目,而那洒在山涧上的雪,层层堆积,当达到一定高度时就一拥而下,洋洋洒洒,看不腻的美景,不同寻常的心境,更多的还是那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洒脱。

    “要去京都,自然是要往北边走啊!顺道再去拜访几个叔叔,逢年过节总是他们跟师兄来看我,今年也轮到我去他们那里叨扰叨扰了。”

    七贵皱了皱眉,脸颊上的雀斑因为皮肤被冻得通红反倒浅显了许多,无奈的说道:“可少爷我们现在好像走反了。”

    “哦!是吗?”苏问惊讶了一声,嘿嘿一笑,脸上丝毫没有走错路的尴尬,反而是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的说着,“无妨,我正好也想去看看漓江的风景,等南边走到边境线再回头也不迟啊!”

    拗不过自家少爷的倔脾气,七贵也只好闭口不言,算了算日子,距离学府入学测试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脚程要是紧凑些,也还来得及。

    主仆俩观景之情倒是高涨,却冻坏了在寒天冻地里紧了紧身上裘衣的小王爷,高处不胜寒

    ,站在山巅之上,视野虽然开阔,却着实青了两道鼻涕。

    “本王不过是多睡了会儿,这两个蠢货竟然走错了方向,照这样下去几时才出的了沧州。”

    ......

    走了半晌,肚中已经止不住地叫了起来,不挑嘴的苏问接过七贵递来的馒头,尽管冷了些,倒还是敌不过肚中想吃的冲动。

    七贵掰开自己的馒头,从包袱里又摸出一罐辣酱,辣酱是北魏百姓家中常见的调味品,虽不像油盐那样必不可少,在这样的时节,一口辣酱入口,整个身体的寒气都随着那股即将从喉咙里喷出的火焰灼烧殆尽,

    辣并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刺激,如疼痛一般难忍,在南唐的一些地方就是连酒都是甜的,更不要提这种比烧酒还要刺激喉咙的珍品,北魏的汉子每年都有一次最吃辣的较量,光是参加的人数就有上千人之多,想想那热火朝天,人人面色通红的场景,身体都不冷了。

    苏问算不上一个地道的北魏人,十五年来从未踏出过房门的他,不懂得所谓的风土人情,更是少与正经八百的北魏人交往,一切的一切全凭着一双眼睛,以及小仆人那张还算伶俐的口齿从一本又一本的书刊中了解这个世界。

    而且在师兄的命令下,这些年的伙食比起那片因透彻到水天一色的白洋湖还要清淡,现在总算不需要忌嘴,品尝了几次冰糖葫芦的酸甜,以及烧鸡腊肉的油滋肥美后,辣还是从未感受过。

    看着七贵馒头上均匀涂抹的鲜红辣酱,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异样的香气,苏问顿时觉得食欲大开,命令似的说道:“七贵,我也要吃辣酱。”

    “算了吧!少爷,你吃不惯的,一会难受起来我可照顾不了你。”七贵砸了咂嘴,正要开吃,只觉得一道刺骨的目光险些要将自己洞穿,不用抬头也知道,有一双瞪得像牛铃般的眼睛正死死的注视着自己。

    “好了,你只能沾一点。”

    拿过辣酱的苏问可不管那些,结结实实的涂满了馒头,不等小仆人阻拦,一口下去咬了个圆满,腻在嘴边的辣酱连了一圈,不似甜咸那般瞬间便有了滋味,只觉得口中香气怡人,可等到那股刺激真正涌上来时,眼泪早已经不由自主的滚了出来。

    “水,水。”

    ......

    行径傍晚,苏问的嘴里不知含了多少霜雪,冻得有些发青,总算从中午刀割一般的痛楚中缓解了过来,一缕炊烟升起,有一家屋舍在不远处,似乎意味着今晚不需要露宿街头了。

    铛铛,七贵有礼的敲着门,看看能否在这里借宿一宿,虽然北魏的百姓不乐意做施舍乞丐的冤大头,可对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却是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小气又不失豪爽,多友又不**,若真是遇见了交心的家伙,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一样是穿堂过室,妻子不避。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猎户,屋内飘来的菜香,已经架起了炉灶准

    备晚饭,见着来人模样,不等对方开口,便先一步问道:“是要借宿吗?”

    七贵点了点头,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先前犹豫了好一阵才憋出的措辞此刻全咽回了肚里。

    “快请进吧!”猎户热情的招待着,看模样似乎不是头一次有人来借宿。

    听到有客到,一位年轻的妇人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油,探出脑袋来,应该是猎户的妇人,“黑子,谁来了。”

    “两个行人,想来借宿一宿。”

    “那正好,那你把今早打猎的山鸡拿来,我多做几个菜。”

    简单直接的对话,满满的热情,面对两个陌生的路人,足以看出这对年轻夫妇的好客。

    将毛驴拴在柱子上,苏问和七贵在对方的邀请下进了屋,虽然是座简陋的茅草屋,可比起那座山坳中的木屋不知道华丽多少,桌椅摆放有理由条,一尘不染的房间让人眼前焕然一新,果然家中有个女人当真胜过一个缝补衣裳都要将手指头戳伤十来个血孔的小仆人。

    七贵生来就没有被人伺候的命,不顾黑子的阻拦进了厨房一阵忙活,苏问倒是和对方天南海北的聊的甚是投机,很少见那家有仆人的少爷会像对方那样穿着如此简陋,可言谈中全无俗气人家的粗鄙,有无富贵人家的傲气凌人,不觉间又亲近了几分。

    小半时,算不得丰盛可在这乡野之中已经可说是山珍的菜盘上了桌,逢年过节都未曾如此热闹过的茅草屋里,此刻竟多了些年夜的味道。

    年轻妇人烧了一壶热酒,从未喝过酒的苏问架不住对方热情的劝酒,一口闷掉了整碗酒,嘴巴微张的七贵看的目瞪口呆,这种山野人酿的酒虽然比不得酒楼中那一开泥封就香气四溢的佳品,可烈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脸色骤变的少爷,心中便知晓那已经麻木的喉咙,只怕再添两斤辣酱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一旁的黑子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豪迈,忍不住叫了声好,对方虽然年纪轻轻,可不论是言谈,还是喝酒的气魄都十分称自己的心意,同样是一饮而下。

    一碗开了胃,之后便再刹不住车了,接着酒劲,苏问第一次痛快的将自己十五年来的心酸一吐而快,虽说酒后吐真言,可十五年卧床不起一朝恢复的奇闻,只怕被京师里同仁馆的坐馆大夫听去都要大骂一声,“贼竖子休要口出狂言。”

    可这对乡野夫妇却听出了那话语中的情真意切,年轻妇人忍不住落泪,又欢喜对方能够重获新生,之后又听闻对方将要去纵横学府求学,猎户更是拍桌子叫了一声有志气。

    醉意阑珊,苏问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放纵过,酒盅见底,三个男人酒气熏熏的倒在桌上,口中依然念叨着,“来,喝酒。”

    年轻妇人微微一笑,将桌上的菜盘收拾了一番,一阵晚风吹开了房门,冷气逼近,火盆里的火苗立刻暗淡了许多,妇人连忙去关门,就在不远处漆黑如墨的夜幕中点点寒芒若隐若现,越来越近。

第十一章 我想学杀猪

    被扶上床的苏问此刻有了些清醒,躺了片刻后,只觉得胸口沉闷,便推开门要去透口气,屋外的温度比起屋内完全是两个世界,冷风一吹,剩下大半的酒劲也随之而去。www.uu234.net

    由于下了雪,空中没有如昨夜那样的星辰,连月亮都躲到了浓厚的云团中,洒下的朦胧月色,将地面的积雪印的发白。

    “多么善良的夫妇,原来书中的人物真的存在。”苏问感慨着,似是又发现了这世间的美好,揉了揉眼睛,突然被风吹的一个激灵,尿意涌出。

    迈着晃悠的步伐,走到屋后,正准备舒爽一番时,一道白光忽然划过他的脸颊,下意识的拿手去挡,透过指缝只见一道黑影正急速朝自己冲来,顿时慌了神,当即便喊了声,“七贵。”

    然而此刻睡得死沉的小仆人正呓语着,“喝不了了,再喝就醉了。”一个反身,抓了抓有些瘙痒的后背,还是没能醒来。

    只等那道黑影临近身前,苏问方才看清先前那道闪过自己眼眸的白光,正是一把冰凉的朴刀,脑中瞬间想起之前那位劫道的壮汉,脚下一蹬,想要闪开,只可惜这样的动作落入对方眼中实在太慢了。

    “死。”黑影吐出一字,刀口向左上倾斜一寸,正好是对方跃起身的高度,一刀下去,足以斩断脖子,叫那窜天的头颅再飞一段。

    下一刻刀如期而至,该碰上去的脖子却迟迟未到,本就羸弱无力的苏问,被一盅烧酒醉的两腿打颤,再这么一吓,那里还跳的起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不管是不是幸运,至少该感谢这副病怏的身体救了自己一命。

    一刀砍空,黑影惊了一声,未作犹豫,反手又是一刀,势大力沉直指对方背心,苏问逃无可逃,眼睁睁的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口怒斩而来。

    “铛。”

    一声脆响,两把刀刃碰撞一处,溅射的火星将漆黑的夜幕照亮了瞬间,一张阴沉凶恶的嘴脸稍瞬即逝,及时赶来的并非七贵,而是闻声惊醒的猎户。

    “什么人,竟敢行凶。”

    对方不答话,手中的朴刀又重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向下压去,黑子面色一变,常年在山中打猎为生,对于手臂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但是此刻竟也不得不双手握刀,才勉强止住刀身下坠的趋势。

    “凡人?嘿嘿,那你就先死吧!”黑影冷笑一声,一道气旋忽地从手臂上缠绕而出,原本平淡无奇的朴刀泛起一阵哑光,仿佛凭空多出千钧重量,将身下的砍刀压出近乎断裂的弧度。

    刹那间,黑子感觉整条手臂如同被电击一般,凌厉的劲力顺着刀身涌入他的体内,疯狂搅动着他的经脉,血肉,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如果再不松手,他绝对会比苏问更早死。

    苏问虽然害怕,却也看得出此时的危机,强行止住打颤的双腿,一个翻滚,从那死亡的刀口下脱身而出,生死之间,黑子的虎口炸裂开来,砍刀脱手,那柄朴刀顺势重劈在地上,斩出一道半米长的豁口。

    拔身而起的苏问只能看到黑夜中闪烁着寒芒

    的长刀,还没有傻到去问对方为什么要杀我这么愚蠢的问题,而且对方似乎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的陈茂川摸着下巴,一双锐利如鹰般的眼睛在迷惑与醒悟之间转变,虽然已经想到会有第二批刺客,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拒南城这座小城虽然在沧州排不上前名,可到底是能容下两万多人的土地,那宗命案还未结束,这边就已经摸了上来,真是巧了。

    “拒南城下郡太守曹军一正六品,似乎曾经是礼部尚书的门生,不管其中有没有关联,这个礼部尚书暂且记下,反正该头疼的人也不是我。”

    迎面落下的朴刀铁了心的要削去苏问的项上人头,黑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顺着刀光的指引,将那黑影中的杀手扑倒在地,口中呼喊道:“苏问快跑。”

    苏问已然不知所措,如此场景他在书中不知看过多少次,若是往日倒背如流也不算难,但此刻脑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本能的听从那道钻入耳中的声音,头也不回的朝屋内跑去。

    屋内的油灯跌落在地上,微弱的火光如何也驱散不掉这大片的夜色,突然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身子猛然失去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手掌摸索之时按到一滩略带温暖的粘稠液体。

    苏问整个身体随之紧绷起来,微弱的光影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只看了一眼,肚中便忍不住的翻江倒海,下意识的用手掌捂住嘴巴,却被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催逼的险些昏厥。

    他不敢相信,明明前不久还在一个桌子上吃饭,闲聊,期间让他感受到如同姐姐关心一般的年轻妇人,此刻却变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多么善良的人,不该是如此的下场。

    恍惚间一道被拉长的影子从里屋的地板上映了出来,还有一个杀手,而在那屋中的正是醉倒酣睡的七贵。

    也许此刻不动声色转身逃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知为何苏问在挣扎之中抓起了一张板凳,前一刻他的脑中仍然是一片空白,但现在多了一抹刺眼的鲜红,那道不仅瘦小似乎连站立都相当吃力的身影,在静立了五息之后,艰难的朝着那道黑影走去。

    屋外,被扑到的杀手怒喝了一声,与先前一样的气旋萦绕在身侧,如同凌冽刺骨的寒风,那股神秘力量直接将黑子震飞了起来,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不管多么强健的体魄,都绝不会是一名修行者的对手。

    那怕早在砍刀脱手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恐怖事实的年轻猎户,依然选择舍身冲了出去,如果说在那一刻必须要有一个动力迫使他做出这样的抉择,不需要太多,只是简单的,他十五岁,我二十四。

    睡的正香的七贵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不断向他逼近,口中的呓语有些模糊,但从表情上看大抵是个好梦。

    冰冷的朴刀提向空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之前一刀结果掉那名年轻妇人一样,甚至没让对方发出一声惨叫,决绝,唯有痛快的杀意才能抚平在这冰天雪地里躁动不安的冰冷心脏。

    刀身斩下,破开了空气,却在一个黑影闪过的刹那,

    停滞在了空中,一条木凳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朴刀下落的道路,一双白皙且在微微颤动的手掌死死的握住板凳的两条腿,哪怕不用去看都知道,这很吃力。

    苏问吸了很大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肺腔涨满,在终于到达极限的当口,仿佛江水决堤般歇斯底里的喷涌而出,恨不得将喉咙处那块软.肉震碎,“七贵,银子让人抢走了。”

    炸雷一般的声音在茅屋中回荡,小仆人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似乎仍然带着醉意的目光机警的扫过四周,眼前只看到少爷正用一个异常古怪的姿势,将一条板凳高高举过头顶,只是他来不及发笑,就不得不把脸颊绷紧,因为那动作真的很吃力。

    杀手将刀锋一转,诡异的气旋顺着刀身倾泻在了板凳上,就像那日陈茂川一张拍在木门时的一幕,四分五裂的木屑炸开了花,却阻止不了那把催命的家伙当头坠下。

    七贵一手扯住苏问的脖领向后一拉,拖着劲风的刀刃几乎贴着他的面门滑落,直至斩在地面上,那道气旋才跟着散去,而地上多了一块巴掌大的凹坑。

    常年打猎的七贵顺势蹬前一步,踏在朴刀之上,不给对方发力的机会,枯瘦的拳头从腰腹间挥出,那名杀手如何也想得到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羸弱少年能够有多大的力气,丝毫不躲闪,仗着自己魁梧的身形去接这一拳。

    只可惜对方不是山猪,这一拳没能震碎他的胸骨,仅仅是退却数步,松开了握刀的手,却让那张隐匿在黑夜中的面孔变得更加阴冷,凶恶。

    “想不到那个高手竟然是个孩子,是我走眼了,不过刚才是你唯一的机会,很遗憾,你们也该死了。”

    冰冷的话语就像此刻从门房中吹来的寒风,带着一股肃杀和淡淡的血腥,七贵怔了一下,回过头看向自家少爷,从那双悲情的眸子中他读出了信息,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多么善良的人,这句话他同样问了一遍。

    看着对方颤抖的身形,杀手很满意,猎人们也许喜欢死命挣扎的动物,这会让他们更有动力,但对于屠夫而言,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瑟瑟发抖,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的猎物更能让他们兴奋,“害怕吗?这就对了,孩子终究是个孩子,哪怕侥幸成为了修行者,可那幼稚的心灵始终让人恶心,甚至比不上一个女人,似乎那个女人在临死前还想叫醒你,让你逃走,可惜我没有给她机会,不知道一会儿到了下面,你见到她时,她会不会内疚。”

    “住口。”主仆二人异口同声,一只被朦胧月色映照的惨白的手掌缓缓拔起地上的朴刀,依旧十分的吃力,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了之前的慌乱与恐惧,多了种说不出的复杂和失落,原本温馨的茅草屋,此刻却冰冷的仿佛要结冰,今天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又在一瞬间落入了黑暗,那个他喜欢的世界,至少曾经让他快乐过,可惜闯入了两个不受欢迎的家伙,那些已经被遗忘的文字重新浮现在脑海中,所谓的快意恩仇,其实不过是一种被逼无奈的悲哀。

    “七贵,上次你教我杀猪,我没敢学,今天我想试试。”

    “好的,少爷。”

第十二章 最美的世界,最丑的现实

    屋外的世界会是怎样的美好,苏问总是斜靠在床沿上,尽力想要从那扇不大的窗户中,窥探诺大的天地。顶 点 X 23 U S

    “七贵,让你租的书,租了吗?”

    “放心吧!我这就给你读读,从前有一名剑客......”

    “等等,先告诉我结局是什么?”

    七贵止住了声色,将那本并不算厚的小书飞快翻到了尾端,豆大的眼睛快速的浏览了一番,然后有些错愕的说道:“最后那剑客死了。”

    “不看了,换一本。”

    “好,这一本剑客没死,但是剑客的老婆死了。”

    “再换一本。”

    ......

    虽然少见过屋外的人,但苏问读了不少屋外的书,他有过自己的幻想,有过从那扇小窗口看到过一只蝴蝶停落便猜想是否整个世界都开满了鲜花的幻想,他不看悲剧的书,大抵是相信那书中的世界并不真实,或者是与他希望的世界相差太远。

    一路走来,施舍,劫道,在他的世界观里并没有留下任何诡异的符号,甚至对一个早已习惯了小说**迭起的精彩情节的少年而言,这样的发展只能说是有趣而已,可惜今天他读到的情节很不好,从前有一个热情的猎户和他美丽的妻子,后来他们......都死了。

    一个在黑夜与生死之间浸淫杀人技巧的刺客,两个初出茅庐根本不知道何为杀人的少年,这一夜必将出现一段**的情节,是三把刀的比拼,一把朴刀,两把杀猪刀。

    那名杀手动作很快,再没有因为对方是少年而放松警惕,猛虎扑兔尚用全力,更何况对方是一头极具力量的狼,先前的自负已经尝到了代价,既然选择了在刀尖活命,这种错误本不该出现太多。

    明晃晃的朴刀破开空气,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朝苏问斩来,这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能够出动两名三等起凡高手,这份价值不言而喻。

    苏问不懂战斗,相比于对方,他甚至不清楚如何将手中的刀刃砍入**,怎样的部位能够最大程度上造成对方的伤害,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那位年轻妇人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流血,而那股鲜血正顺着他的脑子,染红了整片视野。

    “铛。”

    刀刃的激烈碰撞,瘦弱的少爷咬着牙忍耐着已经被震得麻木的双臂,却仍然不肯松开刀柄,被陈茂川赞叹不染丝毫尘世喧嚣的眼睛此刻正照亮着他内心最渴求的一面。

    “你该死了。”

    少年竟然主动向前跨出一步,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过头顶,因为这样能够让他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集中一处。

    朦胧的月光撒向屋内,撒在那道身影上,仿佛一座镀银的石像,调皮的晚风不知这屋中的悲凉,掠动着少年的长发,可一尊石像能够如何,在对方的眼中不过是静止的死物。

    杀手阴冷一笑,手中的朴刀早已抡出满圆,对方那种毫无意义将整个身体暴露在外的愚蠢姿势,除了能让对手的刀更加轻松的

    划破肚皮外,再没有任何的看点。

    刀锋逼近,情况危险至极,而苏问手中的刀才终于落下,却是那样的坚决,就好像自己的刀落下便能结束一切,刺骨的寒风穿透了他的身体,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在月光中更显苍白,在那一瞬间,颤抖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一个弧度。

    他竟然在笑,一个即将被刀锋斩掉头颅的少年竟然在笑,杀手愕然,却不犹豫,他想知道当连接身体最后的那块皮肉断掉的瞬间,这张让他不悦的脸是否还能如此。

    一寸,杀手的刀贴近苏问勃间的位置,六寸,苏问的刀落在杀手肩头的距离,这场没有看客的对决,似乎便要在短暂的数息之间结束,那名杀手是这么想的,许是被少年的愚蠢蒙蔽,又或是太过迷恋一刀封喉的快感,让他忽略了某处关键,也可能他还是自信能够结束这一切再去面对那丝让自己头皮发麻的本能感觉,这场对决始终有人看着,只不过那名不起眼的看客正在找一把合适的杀猪刀,而现在找到了。

    在某处山坳的木屋中,每个清晨时分总能听到一阵稀疏的磨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带着睡意朦胧的怒骂,刀钝了就得磨得锋利些,哪怕这些日子不曾杀猪,可小仆人依旧改不了晨时磨刀的习惯。

    “少爷,要杀猪了。”

    锋利的刀口将那件紧贴身体的黑衣划出一道不属于它的色彩,如同翻花一般的皮肉迅速绽放着,直到出现那抹令杀手惊恐,却让主仆两人格外舒畅的殷红。

    没有人可以默契到完全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另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念头,身体都会做出不同寻常的反应,这个道理早在他成为杀手的那一天就已经明白,就好比当初为了活命将长刀刺入自己一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兄弟的后背,人只该为了自己活着,再多的情感都无法阻碍死亡的恐惧。

    可他不明白,也猜不透当一个生命需要因为另一个生命而存在时,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要尿尿还是拉屎,又或者磨刀时声音的急促便猜到小仆人出门的时候又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尽管只是点滴,也是一日又一日的重复,早已不单单是情感,因为这十五年里,本身就没有两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让杀手无法继续将手中的朴刀挥向少年的脖颈,腹部因为呼吸而更显严重的伤口,依稀可以看到内脏的踪迹,杀手很恼怒,并不是恼怒那本该被自己轻巧闪开算不得很快的一刀,而是那张至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的笑脸,以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仍然无所顾忌斩下的一刀。

    六寸的距离自然比一寸长上太多,可收刀的尖锐即便再快,也赶不上出刀的锋利无阻,杀手退后了三步,看似很平常的动作,却因为两个身份的不同而显得滑稽,一个普通人,一刀逼退了三等起凡境。

    似乎应该在普通人前面加上一个羸弱,甚至非常羸弱的形容词,不过这些强调,在已经是天与地的差距下都显得微乎其微。

    修行者是天地的宠儿,是超脱凡人的存在,起凡境,从凡人之中起身,当他们站起身的刹那,便已经和那些跪拜着仰望天空的凡人脱离了干系,

    因为在那一道道仰望的目光中依然存在了他们的身影。

    苏问重重的喘了口气,自己用尽全力的出手仍然被对方轻巧的躲开了,尽管这其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这样的代价只是更加显出了自己的弱小,明明再进一步就可以轻松的在自己脖子上割出和年轻妇人一样的致命伤口,却最终选择了退去,夺取自己的生命与是否会承受更重的伤势间,对方选择了后者,本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却让苏问感受到了一种无力和羞辱。

    他没有去看小仆人,也并不需要说出一些夸奖的话语来表示对方刚才的一刀有多么的及时,因为他急需在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颊下方划上一道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伤口,书中说人死后灵魂会脱离身体在空间中存在短暂的时间,他想让那个对自己笑的很美的姐姐在还没有喝孟婆汤之前,亲眼看着杀害自己的凶手是如何将狰狞的面孔化作绝望和恐惧。

    .......

    屋外,猎户断气了,就如同蚍蜉永远不可能撼动大树一样的真理,凡人与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也不应该有悬念,只是被纠缠的心烦意乱的杀手看着地上那具与蝼蚁无甚区别的尸体,脸上没有得意,反而是连月色都掩盖不住的铁青,这一刻他想杀人,想用更多凡人的鲜血来巩固自己动摇的心神。

    “真是丑陋的嘴脸。”一句淡然的声音飘入杀手的耳中,却比整个寒夜还要冰凉,杀手止住了脚步,像要看穿黑暗一般的目光顺着声音寻去,只看到了一位身着华丽的公子,很好,他想杀人。

    陈茂川缓步走来,将目光停在那个已经没有生机的猎户身上,看到对方到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直直的望向茅草屋,里面有他的牵挂,有他无论如何也要站在这里的执念,一场酒送了两条命,不是对方的错,也不是苏问的错。

    “你是来找死的吗?”杀手紧握着手里的朴刀,不愿去猜想为什么这种荒野之上还会有一位公子,也不愿去想为什么在看到如此凶残的场景后还要出声走来,因为对于死人,没人会关心他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陈茂川抖了抖身上的裘衣,他见过的死人很多,亲手杀过的人也不少,不要说京师那些自以为耳目遍布沧州的弄权者,就是沧州军营里那个耀武扬威的旗牌官都不知道三年来被自己指着鼻子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却依旧笑脸相迎小兵,在退去军装后竟会换上一套沧州最纨绔的郡守公子都穿不得的衣裳。

    “不知道为何,在看到那名猎户与你拼死搏杀时,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有时自以为是的聪明和计量,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怯懦寻找理由,一个连名字都要别人来背负的家伙,似乎更没有道理前往那座危机四伏的雄城。”陈茂川自言自语着,这一夜他很开心自己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很不高兴这样的恍然大悟来的太晚了些,心情不好,所以他也想杀人。

    “一个凡人尚且将你逼迫到这种程度,也许我该在一瞬间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但现在我觉得凡人足够了。”白皙的手掌轻轻拾起地上的那把砍刀,虎口上不知被磨砺了多少层的老茧虽然与身上华丽的衣装大相径庭,但,却很适合拿刀。

第十三章 青衣白马

    漓江的水每年都会冻上一次,一尺厚的冰面撑得住万马踏行,却少有人敢轻易一试,两次的血染江水,将这里变成了全天下阴气最重的地方,尤其是这凛冬之中哪怕裹着棉衣都忍不住哆嗦的时段,稍稍靠近些那股从心底漫出的阴森便再也阻不住了。www.uu234.net

    江岸边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负手立于江畔,单薄的衣衫被江风吹的作响,可那道身形依旧站得笔直,虽有文人的儒雅,却无秀才的穷酸,那双忧愁的目光仿佛**尽满江阴魂,看破临岸的霜雪。

    “将军,您果然在这里。”一名身着重甲的军士行步而来,沉闷的铁靴踏在积雪上,留下铮铮的响声,若不是夜幕阴沉盖住了盔甲上繁多的纹路,只怕一眼便能认出,那身只露出眼眉的战衣所代表的正是北魏军队中,最无敌的存在魏武卒。

    在青衣白马的带领下,五万魏武卒踏破南唐百万军阵,被韩治世称之为梦魇,在三年前用一场惨烈的人间炼狱证明了梦魇二字并非是对李在孝个人的尊敬,纪律严明,作战凶狠,是对北魏军队最多的形容,在那次之后成为了魏武卒的专属。

    就是这么一支独霸一方,可止江南婴儿夜啼的虎狼之师,却心甘情愿的听命于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甚至是说话都不算有力的书生,很多人想不通。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应该走过去,可是看了这么久,却踏不出一步,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愿。”李在孝自言自语的说道。

    黑甲军士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语回答,而是十分突兀的说道:“有几只老鼠窜到进了沧州,殿下在明,他们在暗,恐怕......”

    李在孝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再看这让人伤神的景色,闭着眼睛,耳边的风中夹杂着太多不属于此刻的声音,喧嚣的战鼓,撕裂的吼叫,绝望的悲鸣,恶毒的咒骂,以及那一声声:将军,我们想回家的愁思,都淡了,听了好些年,已不如最初那般波澜。

    “不用,茂川会解决的,这些年我没教他什么,只是让他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似乎兄长们都还记得曾经那个捧着书卷的青衣,却忘记了已经在这里看了十年江水的在孝,王珂,我走了以后,你可守得住这条江。”

    被叫做王珂军士跪倒在地双手合抱道:“将军放心,纵然将军不在军中,南唐那些小儿也休想跨江一步。”说罢,声色稍稍停顿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道。

    “只是将军,您一旦离了沧州,末将只怕有人不愿您再回来,三年前能够侥幸脱身,这一次势必更加凶险。”

    “可我总不能再在这里看十年江水吧!这一去我便要向圣上讨要一张回乡的旨意,至少让你们回家看看。”

    只存在一息便被江风吹散的无力话语,听的王珂身躯一震,漆黑重甲发出咔咔的碰撞声,那本是用江州最独特的玄铁制成的盔甲,足有四五十斤的重量,只可惜如今的江州已经改名丰年。

    不知为何,回家二字竟听的尤为悲壮,这位曾经被利刃穿胸都未曾动容的悍将,此刻却红了虎目,铿锵有力的喝到,“有

    将军的地方才是家,魏武卒愿与将军共存亡。”

    李在孝微微一笑,轻轻拍打着军士的肩膀,许久才睁开的目光中带着一抹不甘和决绝,口中说道:“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魏武卒的魏永远都是大魏的魏,而我只是一个着青衣骑白马的书生,义父,老十三来看您了。”

    ......

    同样的夜色,同样做出决断的人,受伤的刺客疑惑那名三等起凡修为的神秘仆人为何至始至终都未曾动用过灵气,却又愤怒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岐王殿下凭什么敢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该死,冯七那边还没有结束吗?一个凡人都解决不了,真是废物。”心烦意乱的杀手不由埋怨起同伴的无能,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腹部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是因为一个凡人而遭受的。

    淡淡的气机从丹田之中涌现,三等起凡境足以引动天地间的灵力感应,借助自然的力量加持自身,这便是修行者与凡人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然而同样是三等起凡修为,被对方视为最大威胁小仆人似乎并不懂什么叫修行,更是不知道天地灵力又是怎样的东西,唯独能感觉到每次少爷犯病的时候,自己腹部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息,以及在他眼中不过是比常人大了些的力气。

    随着周身灵气不断被杀手的杀意所调动,那柄朴刀上所凝结的威势也在层层叠增,咔嚓,用竹条编成床板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压迫力而出现了裂纹,苏问双眼一眯,知道不能再让对方这样持续下去,手中的朴刀横劈了出去,好比落入池塘中的秋叶泛起阵阵波纹,凝聚的灵力被刀锋震出一层涟漪,可对于苏问而言却像是砍入了一面土墙动弹不得。

    对方也动了,只见杀手一记迅猛的拔刀,极具锋利的气刃破开了空间,阻隔苏问的天地灵气在一瞬间竟受其调动一般直逼而来。

    七贵一个箭步冲出,没有选择援助苏问,而是如之前那次,趁对方全力出手时攻其不备,只是伤口的痛楚仍然触动着紧绷的神经,在他动手的瞬间,杀手就已经做出了反应,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并不算很快的一刀用以偷袭尚可,一旦对方有了防备,那么所有的掩饰都是徒劳。

    横转的刀锋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不可否认这位略显自负的杀手的确具备自负的本钱,能够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将每一次出手的机会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可见在这次之前,那把朴刀应该斩下了不少的脑袋。

    和只是接到一张黄纸就敢拦路截杀,为了几千两赏银冲昏头脑的壮汉不同,这次的杀手有资格知道更多,至少他清楚给自己下达命令的主子是谁。

    刀口破开皮肉,血腥的气息再度弥漫空气,小仆人被晒得略微发黑的脸庞骤然惨白,雀斑因为痛楚被挤到了一处,这一刀并不致命,伤口甚至比起对方腹部的伤势都显得微不足道,可对于那副瘦弱的身躯来说真的很长。

    “七贵。”苏问惊呼出声,同样的刀口尽管不在同样的位置,仍然让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最不愿意记起的画面,脸上沾染了两滴温暖的液体,和之前

    沾染在脸颊上的血迹融为一处。

    “结束了。”杀手再次挥刀,没有挥向已经失去行动的小仆人,而是失神僵硬的苏问,盘绕的灵气吹开了他散乱的头发,一张阴森凶恶的面孔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朴刀反射的光芒从苏问的头顶滑落,直到映在了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直到脖子上传来的痛楚。

    血腥,殷红伴随着难忍的痛楚冲入脑海,在那一瞬间苏问的视野恍惚,眼前没有锋利的朴刀,没有狰狞的面孔,也不再是那座简陋的茅草屋。

    金碧辉煌的宫宇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投散着神迹的霞光,似乎比那座他从未见过,却向往已久的皇城还要雄伟,一尊直逼天际石碑垂下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着,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声娇嫩的嗔怒止住。

    “你怎敢擅闯圣人的居所。”

    苏问回过头,却发现空无一人,突然身边的场景开始变化,宫宇破败,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模糊身影将自己围在中间,看不清面孔,却能听到他们肆无忌惮的狂笑。

    一股痛彻心扉的疼痛骤然间从四肢百骸涌现,好似每一寸肌肤都被人用碾盘碾磨,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模糊的影像渐渐消失,周遭陌生的世界出现崩塌,直到一片混沌,一颗巨大的血色骷髅占绝了整个空间。

    是梦吗?可哪有如此真是的梦境,混沌退去,那颗巨大的骷髅依旧垂在天空中,没有皮肉相连的下颚在发笑,大地上如同蚂蚁大小的凡人仰望天空,却不惧怕那骷髅的存在,他们也在笑,刹那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笑声,可这笑声并不好听,似嘲笑,似欢喜,似雀跃,却让苏问感觉每一寸身体都在被火灼烧一般的疼痛。

    天空裂开,一条赤红色的瀑布从裂缝中涌下,大地被血水淹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三十六根石柱窜天而起,将整个天都化作一个牢笼,人们如同琥珀中被封存的躯体,僵硬在那片血海之中,没有呼吸,没有生机,骷髅也被淹没,天与地分不出界限,只剩下无比刺眼的腥红。

    终于苏问看到了自己,赤身**的躺在一座石台上,诡异的纹路画满周身,血水淹没而来,他想跑,可石台上的自己如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冰冷的海水像针似的刺入身体,没有疼痛,可心里却催生出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悲伤,忧愁,迷惑,悔恨......

    血水不断涌入,最终整个天地的血水融入到那具微不足道的躯体中,天地重新分明了界限,被释放而出的凡人脸上露出敬畏的神情,他们拜谢上苍,拜谢那颗巨大的血色骷髅,苏问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沉重的手脚,沉重的呼吸,沉重的眼皮,直到所有的感觉因为沉重而散去,耳边似乎又会回荡起了阵阵笑声。

    模糊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脖子上的伤口也很清晰,那名刺客震惊的面孔同样清晰,因为一只被鲜血染红的瘦弱手掌正紧紧的握着那把锋利的朴刀,任凭他如何施展起凡的修为都无法移动分毫。

    苏问颤抖着嘴角,他的病犯了,他,想要喝血......

第十四章 异人同梦

    南国还未被大雪光顾的地区,依稀可见到为数不多的绿景,一处道观中,少年突然从梦中惊坐而起,额头上汗珠密布,苍白的脸颊似乎并不算健康。

    “太子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一名小厮连忙服侍过来,将手中温热的手帕放在对方的额头上,这一夜,太子已经惊醒二三次了,被冷汗打湿的衬衫干了一次又一次。

    “七才,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太子殿下,我出宫的事只有父皇和师傅知晓,你莫不是要我还未踏进学府就被北魏军队当场擒获。”太子殿下拿过额头上的手帕将有些湿润的脸颊又擦了擦,不觉回味起方才的噩梦。

    血色的骷髅,无尽的血水,禁锢天地的牢笼,以及一动不动躺在石台上的自己,每一个瞬间都是那样的清晰,似梦又不是梦,直到现在都能感受到身体的冰冷以及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

    “许是少爷今日辩论太累了,不过一想起今日大殿之上的情形,小的我就忍不住偷笑,堂堂道中观的观主竟然被少爷问的哑口无言,还修什么自在道。”七才微微一笑,脸上竟是得意之色。

    世间宗教皆以凌天宫为尊,但在其之下却是百花盛开,诸子百家的局面,其中又以道教和释教最为出众,道教之首道中观是除去凌天宫的七十二仙山以外又一道法圣地,传闻其自在道便是很久以前问道天分出的一支。

    而释教则是以三佛寺为尊,尊拜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这两处天下气运聚集之地,号称百年间可超越凌天宫的存在。

    “只是论道我自然不如老观主,不过是胜在年轻肯打破常规而已,对了七才,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接过手帕,七才掰着指头算了算,自言自语的说道:“三生殿,幻物宗,圣女山......嗯?南唐好像就只剩下凌天宫了。”

    少年愣了一下,脸上带着醒悟的神色,或许此刻才将将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想不到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宫外的日子倒是比宫里有趣,凌天宫就不去了,南唐的修行门派差不多已经走遍,北魏的等我入了学府再一一拜访吧!”

    “那少爷,我们是要去北魏了吗?”

    “啊,是啊,早些去说不得还能看到冰封千里的奇观,虽说丰年州也有雪,可听当地的魏人描述,似乎北魏都城的雪别具特色呐!”并没有顾及世俗礼法的少年将身上已经湿透衣衫尽数退去,疏懒的展开腰身,“早就听说道中观有一座四季常温的静心湖,正好去洗洗。”

    一丝不挂的身子行走在道观的阴影之中,如此深夜,雪寒更深,七才看着少爷有如信步赏景的姿态,一束束从体表散落的光晕,仿佛星辰般,空无一物,却自带灵光,忍不住将身上的棉衣又裹了几下,口中碎碎念着,“少爷被赞为空灵之身,难道是因为总喜欢不穿衣服。”

    天兴十三年冬,被凌天宫誉为大陆千年难见的空灵之身,可通三千大道,知未来,晓古今,却不知来历,不知身份,只知每到一处便要与人论道,便要提笔留字的莫修缘,于道教圣地道中观四季常温的

    静心湖中退去尘埃,兴致深处提笔,留下一字。

    “冷。”

    ......

    这一夜注定难熬,陈茂川拾起了砍刀,虽然未动用修为,可常年在军中磨砺出的体魄,以及一招一式皆是杀人的手段,当真是足够了。

    那杀手何曾见过如此凌厉的少年,偏偏自己三等起凡被对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眼见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心神不免出现裂痕,失语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似乎也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根本是在玩弄自己,可应该愤怒吗?至少此刻心中的愤怒没能大过恐惧,逃已经不可能了,唯一的机会就是拖到同伴的援助,如果说还剩下些怒气,大抵是在咒骂同伴平日里说的如何漂亮厉害,关键时刻却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的恼怒,又怎知先前在屋中,对方同样也骂过一次了。

    “不如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又是谁,或者你身后的人是谁。”陈茂川很平静的说道,平静的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被血透湿的黑衣,以及自己手中还挂着血珠的砍刀。

    两名三等起凡境的杀手并不是地里面随手拉扯的白菜,几郡的百姓活了大半个年头都不曾见过一个,如此一说死去的猎户和年轻的妇人很幸运,如果能在晚些咽气还能见到传闻中的那位岐王殿下,只是这样的幸运该没人会希望吧!平稳甚至平凡的生活,无知也有无知的乐趣,却因为那些只在别人口中听闻的几位大人物,便葬送了性命,很不值得,哪怕是用两位修行者陪葬,同样不值得。

    ......

    七贵震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就好像当初给少爷讲书中的鬼怪,恐怖,凶残,将刀子插入畜生的身体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就是在盛怒之下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拉出一条好几寸长的口子也说得过去,但是此刻,牙齿陷入皮肉,最原始的茹毛饮血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却是异常的恐怖。

    受伤的杀手无力的瞪大了眼睛,只能感觉到脖子上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鲜血正在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抽离,而他却无能为力,就连自己引以为傲,超越凡人的的灵力,此刻也伴随着离体的鲜血缓缓消失。

    野兽吗?可这分明是一个人,苏问欢畅的吸.允着,就像之前一口灌下的烈酒,烈到让他的意识模糊,却仍不愿放开的诱惑,时间仿佛定格,那片空白的识海中只存在着本能的渴望,一如之前的那些夜晚,小仆人划开手腕,抵在他唇边的默契。

    可这一次似乎更加的漫长,漫长到足以记住杀手那张从震惊到恐惧,最后变为死寂的过程,那双瞪大的眼睛退去最后的光彩,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如此的悲惨。

    七贵没敢打扰,也不敢去猜测为什么这一次病发的间隔短到只有一天,甚至有些记不清当初少爷是否也是这样饮过自己的血,直到他终于看见对方被戾气沾满的双眼恢复平静,喉咙处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

    嘭的一声,早已没有生机的尸体砸在地上,与之同时倒地还有满嘴鲜血的苏问,一丝丝的清醒让他回忆起方才的过往

    ,腹中本能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被他忍住了。

    一名修行者死在了凡人的口齿之下,本该是件荒唐无比的事情,只是伴随着寒风消融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年轻妇人脖颈处的鲜血凝固了,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她是否见到了这一幕,苏问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自己仿佛杀了一个人,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

    在太守府搓着手来回走动的贵人不知为何右眼皮止不住的跳动起来,虽然他不相信那些流传在民间的俗套话,可心情实在很糟糕,没来由的摔碎了桌上的瓷杯,将床上半掩着娇躯的美人吓得花容失色。

    “两名起凡境算是能摆在明面上的极限了,真是主子一句话,下人跑断腿,这里毕竟是沧州,万事都得小心才好,可那名青衣白马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是他有所察觉,还是......必然是有所察觉。”

    一连串的自言自语从贵人口中吐出,想起临行前大人交予自己的那件尊贵物件,是否应该在这关键的时候用出,转念一想,就算老猫暂时没兴趣跟自己这只老鼠发威,却也绝不允许一只老鼠站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稍稍权衡了一番事情的利弊,最终还是咬着牙坐回到了椅子上。

    一名王爷无诏回京,罪名可大可小,明面上可以说是思念兄长之情无以抑制,毕竟岐王殿下自由离京,十年时间即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同样漫长,人之常情,无非被口头惩戒两句,可何时回到封地却又是两说。

    谁都知道这位王爷在沧州的作用,牵着线的才叫做傀儡,如果线断了,幕后的人演的如何开心,台前也都是空无一物。

    李在孝是李居承十三个义子最末的排行,但威名却与排行相反,青衣白马,多少女子睡梦中都能叫出的名字,又是多少男儿争相模仿的对象,麾下五万魏武卒,谁也不敢否认他会成为第二个李居承,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

    能够排在十大高手第一位的李居承终究不是高手,不懂修行的他多年来的殚精竭虑,身体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脆弱,区区数十年的寿命对于整个帝国而言更是微不可言,丞相老了,而且膝下无子,但是皇帝陛下很年轻。

    这些话似乎所有不愿屈服于李居承威严之下,甚至从学士阁谪到了库房大院仍然板着面孔,长年如一日上奏谏言银子去向的林牧才都喜欢挂在嘴边,时不时的念叨几句,咬着牙也不要再多熬些时日,可他们似乎忘记了,那颗支撑起整座帝国的巨参之下,仍然又不少粗壮的树木。

    年轻的义子们,年轻且身居高位的义子们,他们同样在等待那颗遮蔽了所有阳光的巨树倒下,但在这之后,他们更加不希望旁的东西与自己分享美好的阳光,甚至是重新盖在自己的头顶。

    一个不错的傀儡能够赚取更多的筹码,却不可能分给所有人,但一副穿肠的毒药一个人吃就足够致命,岐王终究是北魏的岐王,如果死了,死在谁家的地界上都是件让其他人开心的事情,当然,最好是能够在沧州,因为越是出彩的人,讨厌他的人就越多。

第十五章 大胆猜测

    寒风瑟瑟,黑暗了整半夜的茅草屋被一盏微弱的烛火点亮,淡淡的血腥气息没能够被风吹散,反而是更加清晰了起来。m.www.uu234.net

    七贵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少爷,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擦去对方脸颊上有些发乌的血迹,瘦弱的身躯在光影之下更显嶙峋,如不胜衣的模样,因为胸口处的刀伤同样严重,丝丝渗透了紧裹的绷带。

    苏问的呼吸均匀且平静,除了一两次不经意的蹙眉,睡得很沉,可七贵的眉头却一直没能舒展开,眯缝的小眼睛透着无比的警惕,甚至是凌厉,在门前站着那位富态的公子哥,那位在青山中一掌震碎木门,在城门下一语惊人,却又在这如墨色的夜幕中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把染血的砍刀。

    他一直都认为这位公子有多讨喜,哪怕对方给他们送来了很及时的银两,甚至是那声毕恭毕敬的殿下大人,虽然没有少爷那般对世界的期望,不染尘埃的眼睛,这些年来,七贵的眼中满满的都是风尘,早就明白了这个并不算美好的世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有些谎言可以一听一乐,无人说破,自然也不会有人计较,为什么不可以做第三个傻子,他本来这是那种不需要有想法,却又总会在事后担心,再不断用少爷的话来说服自己的小仆人,在这一点上他和少爷确实很像。

    但是他很清楚,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极细心的人,能够从苏问细微的变化中看出对方的内心、情绪,自然也能从一起埋葬那对善良夫妇的过程中,读出藏在富家公子眼中的歉意和无奈,所以他不喜欢对方。

    “少爷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世俗,自以为书看的多就能把人视透,其实那些书中所写的东西恐怕连作者自己都认为虚假的很,不然又为何要写。”

    陈茂川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对方,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语要么是自言自语,要么便是含义极深,他不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够比自己这个自幼混迹在阴谋阳谋之间的殿下更有城府,所以他在等对方接下来的话。

    七贵将手帕上的血迹包在中间,似乎不想看到似的,究竟是不想看到那刺眼的颜色还是不愿想起方才苏问狰狞的面孔只有他自己知道,于是他继续说道:“你很厉害,那个杀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顶了天的存在,好像从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得很糟糕,拦路的壮汉,少爷犯病了,害了两个好人的性命.......还有少爷又犯病了。”

    苏问第一次犯病也许只是巧合,可这一次他认为是因为这两个杀手的缘故,反正已经埋怨了这么多,再多加一条也无所谓,只是一个喜欢顶嘴的小仆人,就算怎样无理取闹的话以前也对少爷说过。

    自言自语变成了哀意埋怨,陈茂川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可是你一个下人有资格来质问我吗?即便你是岐王殿下的仆人。”

    七贵突然觉得和对方说话很累,为什么总是喜欢将一张已经薄的根本不存在的纸挡

    在嘴边,好让自己说出来的话能够显得含蓄或者不那么直白,就好像苏问即便自称岐王的时候,依旧是红口白牙的乱说一通,听着很轻松。

    “你知道少爷是在骗你的,如果你跟过来只是为了拿回那一百多两银子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不会给你的,因为这些钱对你可能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很必要。”

    话开口的瞬间七贵又觉得不太有理,既然这些钱对于一个带的起南唐乳玉的富家公子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又何必一路跟到这里,更不至于暴起杀人,虽然平日里那些书都是自己念给少爷听的,可每天的菜米油盐已经很累了,所以他无法像对方那样有精力去揣摩这些故事之中的深意,正如此刻,他也不高兴去想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不如等你家少爷醒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陈茂川笑了笑,自始至终与对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在对方紧张而又充满疲惫的目光中,他认为对方也不希望自己再向前迈一步。

    本就是后半夜发生的故事,所以天亮的并不算晚,一缕薄薄的晨曦透过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折射出绚烂的光芒,一座轻微隆起的小土丘,一块没有刻字的木板立在其上,一对平凡但从此以后都将被谨记的善良夫妻静静的沉睡在其中。

    陈茂川在门口坐了一宿,半闭的眸子颤动了几下,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事,十三叔教导自己,每个人的生命之所以能够延续,就是因为抢夺走了其他生命可以存活下去的可能,抢夺两字他一直觉得很蛮横,于是隐藏身份来到了军营之中,亲眼见证了那场染红漓江水的战争,从那时起,他觉得抢夺两个字无比的贴切。

    然而就在昨晚,坚信了三年的准则动摇了,他十五,我二十四,这是年轻猎户最后的想法,然后毅然决然的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苏问存活的可能;我应该让屋里的孩子有机会逃走,这是年轻妇人最后的想法,尽管脖颈处的伤口让她连发出一声呻吟都做不到,可临死前的目光中没有自己的影子。

    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柔弱孩子,是如何止住颤抖的身躯,用一张板凳迎向了锋利的朴刀,没有胜算,却偏偏尽是胜算,这一夜很短,也很长,短到不过几个时辰就能过去,却长到足以将整个人生重新走过一遍。

    半闭的眸子缓缓睁开,刺目的晨光没能让他闭眼,本该是个已经将仁慈封印在心底的人儿,本该是个踏着无尽尸骨走上那张椅子的殿下,本以为早已经有所觉悟,可最后他还是拿起了那把砍刀。

    “很有趣的两个人。”

    屋中忽然传来七贵兴奋的呼喊声,“少爷,你醒了。”

    苏问颤巍巍的撑起身,头很痛,也许是昨晚的酒喝的很多,可他什么都没有忘记,甚至无比深刻的记得每一个细节,嗓子很干,因为血很燥,很难喝。

    七贵适时的端来一杯水,苏问喝得很急,直到被呛的连咳了数声,那张

    苍白的脸因为胸口的剧烈起伏而变的红润,只是这种红润并不健康。

    陈茂川走进屋中,看着床上的苏问,不觉眉头紧蹙,透过那张虚弱的面容中,他看到的是如井水一般平静的内心,他不相信对方忘记了,但是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第一次杀人之后还能表现出如此的不起波澜,他只见过一个。

    他的皇兄,当今圣上,北魏的顺文皇帝,天兴三年,岐王受旨离京,陈茂川的奶妈抱着只有七岁大的小王爷,躲进了祖庙中,这场闹剧仅仅持续了半天,最终岐王还是前往了沧州封地,而那名奶妈则被一纸诏书赐死,并处以极刑。

    世人皆以为这是丞相李居承为了杀鸡儆猴,向那些老人示威来展示自己的铁血手腕,威逼诱导圣上下的旨意,但只有陈茂川自己知道,这封诏书来自他的哥哥,而且也是他亲手将赐白绫一根改为了杖死于祖庙之前,那个刚满十岁的年幼皇帝,不知下笔时手是否在颤抖,却能够在第二日恍如无事般与自己的兄弟掉别,甚至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晃过神来,发现苏问此刻正看着自己,那双清亮透彻的眸子还是一如之前那般不染尘埃,没有恐惧,没有无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问率先问道,尽管气息还很虚弱,但语气很重,反而有些不像发问,更像想是在怨责。

    陈茂川没有隐瞒,从怀中摸出一枚玉印,成色绝品,比起他腰间的那枚乳玉还要高出三四等,玉雕瑞兽,虽是死物却透着一股百兽之长的威风凛凛,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苏问没有关心那玉如何,那瑞兽又如何,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印底下铁画银钩,力透金石的四枚刻字,“岐王宝章。”

    脑中顿时一阵嗡鸣声,脸颊上复杂的神色还未变化就已经僵硬在了一处,一旁的七贵只是失神的摇头,没人看不懂这印章代表什么,只是天底下那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偏偏自己十五年不出门,竟然被一位王爷震碎的家门,更加无言的还有那比笑话都不如的谎话,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无比的好笑,可谁又敢笑出声。

    苏问深吸了口气,微微抖动着脸颊看着对方,这一次轮到他要从那双星辰般的眸子之中看出些东西,只可惜那双眼睛里面的东西太多,多到没人能分清那些是真,哪些是假,于是他咳嗽了一声,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想通了为什么对方追到城门下的一席话,为什么一上官道就被人拦路,为什么有杀手来到这里,而对方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想清楚了这些,但问题终究还是要问,尽管很蠢,但很重要。

    “我是否可以大胆猜测一下,你是岐王?”

    陈茂川不喜不怒,没有因为对方的失态而得意,也没有因为脑后仍然带的微弱痛感而恼怒,反倒是有些迷惑,迷惑于那张变化的面孔上,那双依旧静如潭水的眸子,于是他也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可以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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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逆行介绍:
身处樊笼里,我心向自然。大道三千,我一道不通,可修行?可。世间多磨难,我想救人,却自身难保,可修行?可。他家帝王攻道,你家剑道至颠,我不过世间一株浮萍,可修行?可,正道不通,那我便逆行直上。大道逆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逆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逆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