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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十三声馋     大道逆行txt下载     大道逆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讨杯翠涛喝

    老管家没有等来书房中传来的打骂声,更没有看到那名为人不错的韩客卿伤痕累累的走出来,而是听到老爷一道略带欣喜的吩咐,连忙快步到了别院,请来几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客卿,其中一人便是在客栈中那位有小宗师实力的老者。

    冉红云睡的很熟,丝毫没有身处敌国四面楚歌的觉悟,但又睡的很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醒来了,见着苏问老老实实坐在桌前手中翻看着一本比枯树皮还要粗糙的古籍,会心一笑,说道:“你那位三哥还真是沉得住气,走,嫂子带你去寻些美味。”

    “不必了,七贵已经叫了饭菜,等会儿就来。”苏问也不抬头,尽管这本无名古籍已经烂熟于胸,但他始终相信每一次品读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感悟,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相比于脑海中的痕迹再如何清晰,也绝不如眼看手摸来的直接。

    出身捕快世家的冉红云自幼便泡在秘技成山的家藏宝库之中,年仅二十七八的岁数便已经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开灵上境,因为家传的破和刀法太过霸道并不适合女子学习,所以成年之后曾前往过凌天宫求学,上了三十七层台阶,听了十五句真言,以她的资质本有望在那七十二座仙山之中结茅而居,奈何中途见着一处被云雾缭绕的山岳中几位凌天宫弟子坐悟天道,一座大殿似是悬浮当空,几乎顶天的石碑刻有三字“凌天宫”。

    如此巍峨壮阔的景象却非但没能激起冉红云内心的相望,而是顺势扫过其余山岳竟都是大相径庭,除了缭绕的烟雾翻滚的云海,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退回山下的刹那,重新仰望这处世人相望的圣地时,才猛然惊觉,原来这里并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多了一种不可触及的仙意,可她终究是人,过不惯这种神圣无尘,就好似被吴道子画在纸上的仙宫,规矩已定,一成不变,压抑的都是人。

    此后有幸拜会了一位从枯剑冢出来的剑士,算是半路出家弃了家传刀法而去练剑,竟真让她寻到一丝真意,也就是这丝真意让她跻身到了五位金刀名捕之一,成为唯一一名女神捕,以及唯一一名佩金刀而不用刀的女剑侠。

    冉红云挑着那双凤目扫过苏问手中的古籍,乍一看无非是极其粗浅的练气功夫,唯有细心揣摩之后才觉得心惊胆颤,这哪里是练气的功法,分明是最被正派痛斥的魔教手段,需知常人体内有九大气窍,又以这九大气窍为基本连接成一套复杂的筋络,且不去管苏问在一气宗得了怎样的造化,纵使体内分出三座自成一体的经脉,可气窍只有九处,无论灵力如何运转最终都存于气窍之中用以叩门。

    那么这多出了两套筋络又将灵力通往何处,凌天宫的大神官亲笔写入书中的真理,灵力乃天地赐予的财富,只可应受,而不可强夺,就好比上天给了你一个瓢,尽管灵力如滔滔江水流淌,可一次就只有一瓢,而这种强纳灵力于体内更像是丢下了瓢跳入河水之中,早晚会被爆体而亡。

    然而苏问运转如常,灵力出入自

    如,可每入三分灵力便有两分不知所踪,既没有随经脉归于天地,又在体内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天下练气的法门再精妙归根结底也不过吐纳二字,可如苏问这种吐不出来,又纳不进去的怪物实在是闻所未闻。

    “好侄子,你这套修行法门是谁教给你的?”冉红云好奇的问道。

    苏问先是不理,按照书中描述自顾自的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仍是没有感应到体内存在丝毫,不由的叹了口气,回答时又哪有几分好脾气,“反正不是你给的,吃饭去了,你那份另外算钱。”

    没有计较的冉红云随手掏出一枚银锭丢到对方面前,见他看也不看的就收入怀中,分明是个视金钱如粪土“高人”却偏生要摆出这么一副世俗的模样,不过还真是让人眼前一喜。

    “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岐王府中的一个死士,现在才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并不少,所以南追星只是与你相识,而并非那位名不副实的小王爷,真是搞不懂,你们北魏总喜欢自己人折腾自己人。”

    苏问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径直朝楼下走去,留下撅着嘴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的冉红云,后者在原地站了半息还是跟了上去,毕竟是给了钱的。

    即便从散仙楼赢来了近三千两,小仆人还是小仆人,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却也难得点了一份荤菜,早已经习惯的苏问轻敲了两下碗筷只顾填饱五脏庙,冉红云提着筷子在三盘菜上徘徊了许久,漂亮的眼睛狠狠的剜了苏问一下,整整二十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一桌粗浅的饭菜,简直比黑商还黑。

    奈何苏问根本不理会他,跟七贵两双筷子疯狂的博弈着,三下五除二便将唯一一份荤菜收拾的干净,冉红云气不过,丢下筷子迈步朝外走去。

    “少爷,把她气走了。”七贵扒拉了两口米饭,低声说道。

    苏问点了点头,直到对方走出了客栈才接过小仆人悄悄递来的纸条,匆匆扫过一眼便立即撕毁了,原来三哥离开散仙楼之后便去了古府。

    在青锋郡中有一座青锋山,在郡中深有名声,虽然没有以宗门自居,却有一群散修莫名其妙的聚集在一处,古大年曾经前往拜会过几次,再后来人们只知道那山上住着一群不出世的老神仙,近几年青锋郡边缘尤其是出了郡城之外的村落地区出现了几股惨无人道的马匪山贼,先后屠戮了四五个村子,神出鬼没,几次官军围剿都以失败告终,直到郡守大人请来了青锋山上的修士,才终于斩下了小二百颗人头,之后每次匪贼爆发,青锋山都会派人协助,虽然没能彻底剿灭,但都是满载而归。

    苏问习惯性的用手指抹去嘴角的油渍含.入口中,阴沉的神色吓得七贵连忙低下头去,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少爷。

    苏问冷哼一声,丢开手中的饭碗,朝客栈外走去,头顶青天白日,那怕初春时的轻寒已经退去,可心头的寒意却越发无法阻挡,“官商勾结谋取暴戾我可以忍,但

    是官匪勾结残害乡里,拿老百姓的人头来铺你的政绩,古大年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离开客栈的冉红云原本是想去散仙楼再去寻寻那人的踪迹,顺便犒劳犒劳自己这段时日的风餐饮露,却被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吸引住了目光,快步跟了上去,然后只是一个拐角对方竟没了身影,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只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但对于自幼跟着父亲前辈学习追捕,跟踪,反跟踪手段的冉红云来说,无疑是更加坚定方才一刹那的犹豫。

    “好厉害的家伙,若不是冉家祖传的望气手段,真想象不到一个衣着褴褛,肮脏不堪的乞丐竟然会是位立尘宗师,只是在沧州北魏武榜前三十的家伙我已经见到七八个了,逆行道的人字堂,阴曹四位判官之一,南追星,再加上这位不知名的立尘宗师,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冉红云何尝不知道苏问有意在避开自己,如果对方只是一名死士,那么她大可以借此直接逼出南追星,然而此刻她也有些看不真切这其中的牵扯,若说一位金刀名捕只是为了盗圣便不顾一切的深入帝国,千里追夫,这等可歌可泣的爱情文章就连七贵也未必会信。

    “哼!李居承还没死能乱到哪去!总有人嫌屁股下的位置太小,急不可耐的想要换一张更烫的椅子,贪得无厌可真让人讨厌。”

    ......

    苏问漫不经心的在街上走着,三哥没有现身,王庆珂了无音讯,他故意削去古小成半边耳朵,本想趁着冉红云还在身边,逼着那位古大人与自己翻脸,可等了整整一个早上该来的人一个没来,既然这位古大人舍不得戳破本就千疮百孔的窗户纸选择继续自欺欺人下去,那么冉红云在与不在他都绝对的安全。

    忽闻街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去那身被油渍泥污沾染的麻衣只怕不比乞丐好过多少,偏生那件衣服的主人脑袋高扬,口中高呼:“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

    见守在门前懵懂无知的年轻小二眼中泛出的迷茫,却仍是不让他离去,那人皱了皱眉头,口中沉吟道:“东晋三千读书人,可撰九州百年书,北魏一骑马蹄抬,踏碎神魂和傲骨,焚书,焚书,不读书,无人知我口中述,读书,读书,读死书,将军捷报谁人赋。”

    苏问快步走上前去,从怀中摸出几枚散碎银两交与那名店小二,微微一笑道:“小哥莫见怪,我朋友喝醉了,这些银两你收下。”

    收了钱财的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可瞥见那空谈道理的家伙还是忍不住扬起了拳头,恶声道:“没钱还喝酒,要不是看你懂几个字是个读书人,早就打你了。”

    那人只是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转而冲着苏问呵呵一笑,很是没品的摸了摸生津的嘴角,嬉笑道:“苏公子,书生我又要讨杯翠涛喝。”

第七十七章 骂一骂天下读书人

    一坛翠涛,三两家常话,小二斜眼看着去而又返的穷酸书生,只是悄悄的啐了口唾沫,毕竟对方是被那位看着衣着朴素却出手大方的小公子引进门来的。m.www.uu234.net

    “谭君子,你是在澜沧郡讨不到酒喝,就跑来青锋郡骗酒了,在官兵面前张口闭口见谅则个,怎的此刻如此硬气。”苏问虽然吃过饭,但依稀听到对方肚中咕咕,知晓这个穷的只剩下满腹锦纶的书生只懂得折桃花换酒钱,却不知五谷下肚的好滋味。

    满饮了一碗翠涛的谭君子显然是跟对方数落起来后便没了最初书生那些个繁文缛节,筷子也是舞的飞快,毫不顾忌对方尚未动筷端坐不动,摸了摸嘴角的油渍,偷笑着说道:“民不与官斗,再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苏问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很适宜的打击了一句,“就从没见过有你这么落魄的秀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条放在你身上都是种讽刺。”北魏的科举与学府的入试可以说是天下的寒士一跃龙门的机遇,尤其是前者,自从李居承执政以来,不知多少被权贵打压的士子得以翻身,虽说如此上位的手段为人不齿,一篇妙笔生花的赞美文章就能换一顶六品的官帽子,不趋之若鹜的有几人,巧的是眼前就有一位。

    说到此处谭君子长叹一口气,借酒消愁愁更愁,红晕浮上脸颊,不醉胜似醉,指点江山起来,“落魄?子曾经曰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厉害,厉害,所以你的子早就死了。”苏问听不得这种文绉绉的言语,更是不喜欢那些总把别人的道理挂在自己嘴边的家伙,像是在为自己所做的种种寻找借口,“谭君子,我请你吃酒是因为你敢大骂李居承整整五年,又因为你列出的四大罪每一条都有理有据,可是你骂的再响亮也无非是我就着一碗翠涛下肚的谈资,敢讲的人不多,敢听的人也不多,你拿古人自比,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又有多少,日后我若能听到别人口中的子曰来自于你谭君子,那么这两顿酒就算没白喝。”

    谭君子正襟危坐,手中端着的酒碗停在半空中,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问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天底下这么多读书人就算心中再如何瞧不起那位李居承李宰相,可仍是下笔如有神,恨不得吐尽平生所有的辞藻去赞美对方,难道这不是**裸的讽刺吗?你谭君子是真人,可真人就混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又太寒酸了些,我以前总听说东晋是天下读书人的朝圣,可东晋的灭亡,其中少不了这些读书人的功劳,你说那位同样是读书人出身的李宰相有没有看清楚读书人骨子里生出来的毛病。”

    “这!”谭君子突然低头沉思,不可不说五年前的李居承在他心中的位置甚至超过了书中那些死的透透的子们更加让人倾慕,这个念头就算放在所有读书人身上都是如此,古今中外第一书生,除了传闻中那个开启了帝王命途的神人外,就连诗仙唐一白

    都承认李居承做到了所有读书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若说贪财,位极人臣的李居承可图天下尤其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为三两句美誉,扶大厦之将倾的无上功绩,饶是南唐百姓提起这位早已是死敌的老者都会打心里竖起大拇指,叹一声大唐若得李居承,逐鹿天下惧谁人,可怎么就是这么一位荣耀才德集一身的完人,却在晚年时做出如此之多的荒唐事,实在令人费解。

    “我不读圣贤书,也不知道你们读书人那些臭脾气,可我读过不少野史,多的是侠以武乱禁,儒以文乱法,当初李居承踏碎了多少想要乱禁的侠,却偏偏对你们这些读书人宽容至极,若是有一日他死了,你们之中又有几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替他赞誉几笔,这就是我自以为的文人,读的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圣贤书,眼光却是最短浅的鼠目。”

    谭君子深吸了一口气,散漫的目光缓缓凝至一处,片刻后冲着苏问拱手一揖,沉声道:“书生知晓今年该写些什么了。”

    “不骂李居承了?”苏问搔了搔头。

    “不骂了,书生要骂一骂这天下的读书人。”

    苏问嘿嘿一笑喝了一口翠涛,轻声道:“晚走几日,我要摘下一颗好大的书生人头,济世救国的读书人如何变成了两手不染血,冤魂绕头梁的刽子手,也好为你的文章增添两分蕴彩。”

    苏问提起酒壶要与谭君子再满一杯,却被对方用手掌盖住了碗,摇头说到:“不喝了,等我何时真正问到李居承,再来与公子不醉不休。”

    算不上什么道理,苏问只不过说了些这几日看到的、听到的以及他认为的,如果能够让谭君子寻到一丝属于自己的道路当然是极好,哪怕没有只当是醉酒后一吐为快,免得在心头挤压的东西多了,在看这个世界也就觉得沉重。

    付了酒钱,先前那名凶神恶煞的小二也毫不吝啬的送上一声,大爷慢走,人生百态苏问早已经从书中窥探了一二,这几个月来亲身走过千里路,才越发觉得这世间找不到两片同样的叶子,也没有同样的人,千人千相,真是精彩。

    出门的匆忙,被一个人撞了满怀,好在苏问不再是当初那般弱不禁风,甚至比起一旁的谭君子都有力许多,连忙扶住对方,这才发现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那乞丐撞到人了非但没有抱歉之意,反而冲着苏问发笑,那张被污渍遮掩的小脸透露着青葱年岁,但身子如成年人般结实,站直之后才发现比苏问整整高出一个头来。

    深谙圣贤礼仪的谭君子很是不满对方只顾傻笑而没有歉意的模样,无奈对方除了衣着褴褛,脸上多了些昏沉之外,可不像个饱经风霜食不果腹的乞丐。

    苏问摸出怀中喝酒找回的散碎银子施舍给对方,只见那乞丐并处两指,却是惊人的狰狞,好似皮肉在烈焰中灼烧之后重新凝聚成一团,骇

    人的两指夹起一枚银两,笑声骤然变得愈发冰冷起来。

    “苏先生你可见过这世间比临渊还要黑暗的地狱,你赠我两次救命钱,我还你一句救命言,从哪来回哪去,青山竹影度一世。”

    苏问皱起眉头,并没有被对方的语出惊人所震撼,而是十分慌张的在意对方竟然道出了他的本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姓苏。”

    那乞丐摇头晃脑只顾笑,两指间的银锭瞬间化作一缕青烟被其吸入鼻中。

    那一刹那,苏问晃神眨眼,却发现对方早已经没了踪影,街道上人来人往,似乎从未有过这人出现一般,莫非是自己的幻觉,身旁的谭君子如同酒醉,神情迷离的打着酒嗝,一问三不知,不觉心头一紧,带着不知何时醉倒的谭君子快步朝着客栈走去。

    一处街角幽暗处,一双令人胆颤心惊的狰狞手掌正玩弄着那锭碎银,乞丐嘴角阴森带笑,看着苏问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着,“苏先生,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们回来了。”

    回到客栈的苏问匆匆给谭君子开了一间房便钻回了自己的房中,这才发觉浑身已然被汗水打湿,不知怎的他越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酒醉的幻觉,那人的脸和那双狰狞的手就越发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可任他绞尽脑汁仍是记不起这人是谁。

    解开已经湿透的衣服,那身触目尽心的伤疤要是让谭君子看到了,不知对方是否还有胆量说出不该读书而要去习武战沙场的豪言壮语,满了一盆热水,直到整个身子都沉了进去,口中呼出的气体化作一枚枚气泡鼓出水面,足足有半刻钟,紧绷的身体踩在热水的轻抚下渐渐松弛。

    脑海中那副挥之不去的画面不断清晰起来,直到苏问肯定自己一定经历过这一幕,连同那名乞丐用异样的音调在他耳边的冷笑都同时响起,“你见过比临渊还要黑暗的地狱吗?”

    临渊号称北魏最残酷的坚毅,阴曹地狱十八层,临渊还在十九下,仅仅是阴曹的存在便让满朝的文武都噤若寒蝉,若是真正进了临渊狱,只怕才知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从哪来回哪去,青山竹影度一世,是要我回到沧州木屋吗?”苏问眯缝着眼睛,接着水汽朦胧的看到那座在拒南城山坳中的小木屋,救命钱换救命言,“我会死吗?可我不会回去。”

    “从我离开木屋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苏问窜出木桶,寻了一件干毛巾将身上的水渍擦干,换上身干爽的衣服,李在孝断了所有后路,无牵无挂的前往京都,陈茂川小心翼翼踩着别人留下的阶梯直到站起身来,我苏问求的不多,普天之下何处不是我容身之所,我不信命,只信命在我手,不觉想起谭君子的一句话,原来自己讨厌的道理里真的有几分存在的价值,装模作样的朗声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七十八章 父子登楼

    天兴十四年年初,先后两封密函从从凌天宫送往北魏朝廷,其间相差不足两月,同样的两封密函此刻也呈放在建康那座经历了五朝古都与北魏平京两座当世仅存的巨城。www.uu234.net

    无论是最初的九州以凌天宫为界划分南北,还是此刻南唐名义上将这座人间仙境纳入版图,凌天宫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世间最正统的教派,独立于佛道儒三教之外的天道,两封密报便搅得整个天下都风雨飘摇起来。

    两封密报一前一后,十三年严冬,凌天宫圣女踏足人间,不知去往南北,十四年春初,一人独上凌天宫,一步登临问道天,不问道,不证道,不寻道,连斩三剑,放出当年镇压在问道天下的群魔。

    据说在凌天宫建立之初,天道气运一半被那位书生问道帝王凝于王座,另一半则被那位以佩剑证武道的武夫挥毫江湖,于此天道将罚,庙堂之间或乱或战,九国交锋,其间多少大势所趋又多少有心算无心,江湖之中群魔乱舞,天纵之才频出,却只修武道不修武德,血雨腥风又有几人看透。

    沉寂百年的白玉台阶又有人踏足,面对再无气运的问道天,不问道,不证道,只寻道,一座巍峨群殿为世人守天门,寻觅世间三千大道,镇压一百零八魔头,又经百年休养生息,庙堂,江湖两座瓜分气运之地返璞归真,三国鼎立,西楚分裂四分天下,继而对分南北,庙堂气运一点一滴的化零为整,五十年前,江湖之上各派天骄齐聚凌天宫,有去无回,虽不知何因,也有人猜测是否便是以身还气运。

    当初被镇压在问道天下的魔头几乎都是百年前纵横江湖的人物,若当人被人放了出来,若是没死,只怕如今的九州将要疯狂百倍。

    九州大陆存在的历史无从考究,有文字记载的也仅是近千年,从第一位帝王出现,终于是拉扯下天道气运降临人间,但是当时的修者仅仅掌握皮毛而已,懂得是顺应天意,以灵力为基本,那时出现的宗门几乎都是后世俗称的气宗,如屹立千年虽不似曾经辉煌,却在难找到比它还要久远的一气宗。

    再到六百年前,枯剑冢的出现才终将修行一脉分为气、术两支,并且自成一脉,甚至一时间武者辉煌更压练气士一头,但总归还是狗熊掰棒子,做不到两者兼顾,直到三百年前凌天宫的出现,才彻底将修行引入巅峰,可想而知那时的修士得天独厚,不是此刻的死气沉沉。

    一群不惑,闻道的屠夫闯入了如今连立尘境界都足以称一声宗师的江湖是好是坏,相比之下当年北魏的修行门派被李居承借着侠以武乱禁的罪名重创至今尚未恢复元气,也许又可说是否极泰来,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否会是征兆,又是何人独登凌天宫,有局便有设局之人,上等之姿做国手,中等之才为棋子,下等之人当棋盘,凌天宫一类可为国手,南北两国是为棋子,却也再没有比整个天下更适合做棋盘。

    一位老人扶栏远望,早

    已没了年轻时将栏杆拍遍的闲情逸致,苍劲的脸上多是疲惫,以六十年斗四百年,世人只知他扶住了北魏,却不知他救活了整个棋盘。

    “义父,这里风大,还是下去吧!”男子迈步上楼,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

    男子轻轻将手中的裘衣披在老人身上,随着对方的目光眺望远方,这座观月楼因为这位老人而闻名北魏,成为后来求取功名的儿郎们必聚之处,总要学着那位大人一样登高远望,饮一口美酒。

    北魏最位高权重的老人扯了扯身上的裘衣,不得不说人上了年纪就越发的惧寒,轻咳了两声,两鬓斑白,脸上的黄斑将老人衬托的更加老态,震慑了大半个江湖,又一手握住了整个北魏庙堂,只是不如世人口中诉说的如何威严神武,如何凶神恶煞,比起寻常的富家翁还要慈祥许多,同样也苍老许多。

    李居承轻拍着身旁的义子,语气深沉的说道:“在忠,这些年我把你困在身边,你可曾怨恨过我。”

    身着鹅黄袍子的男子轻笑一声,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拘谨和无措,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李居承对于北魏的意义又岂止是君王可比,李在忠走前两步与老人并肩撑在栏杆上,如同寻常父子那般自如,开口道:“义父,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老十三这次进京很突然,我这个做大哥的竟没有一点准备,真是让你老人家看笑话。”

    李居承竟然顺着对方的话摇头微笑,在十三名义子之中,李在忠排行最大,战功最盛,只因为李在孝的青衣白马血染漓江太过震撼才让人们忘记了这位战平楚霸王,千骑扫东晋的武安侯,可即便所有人都忘记了,李居承也不会,用了整整二十年将一个乡下放牛郎培养成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又用了十年取走了对方手中的虎符,脱下了他的盔甲,狡兔死,走狗烹用在这对父子身上很像但不是。

    所有义子中李在忠陪在李居承身边的时间最久,这座观月台也只有他一人有资格与老人一同凭栏远望,膝下无子的老人最是喜欢与这位胜似亲生的义子说些心里话,“在忠,你原来叫什么。”

    “很久了,在忠已经记不起,自从义父赐下姓名后,那个放牛郎便不复存在了。”李在忠说的无比轻松,脸颊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你们十三个兄弟唯有你在改名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愿,我既然让你们姓李便将你视为己出,你们便是亲兄弟,灭东晋的时候,老二老七死战孤城,牵扯东晋大军主力,你隔江相望,救则满盘皆输,只能眼睁睁看着城破人亡,世人骂你残酷无情,为胜不择手段,却不知南唐已在边境虎视眈眈,北魏与东晋拖不起,只能一战定生死,为父怎会不知你心头的痛楚,千骑扫九关,单枪匹马纵插五百里,看似奇兵一支,其实对于战局无关紧要,只是你要为两

    位兄弟送行,平内乱老三死于万箭之下,那一夜大内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千名宦官的的宫衣被染成了提督大红袍,文武百官骂你滥杀无辜,我只知晓你情同手足,马踏江湖,我少了四个儿子,你没了四个兄弟,又有多少罪不该死的宗门被你绝了户,天下人戳着你的脊梁痛斥你,你只认一个情义,当初你与在孝读书讲学最是亲密,又何苦今日。”

    李在忠闭上了双眼,鹅黄色的袍子在劲风中猎猎作响,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道:“义父,人是会变的,当初你为我取名在忠,希望我为朝廷尽忠,可我又真正忠于何人,老十三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忠君报国是写进圣贤书中的道理,所以我不得不杀他。”

    “痴儿,为父已经老了,自问此生从未有愧于谁,唯独对你们几兄弟。”

    “义父,在忠是个粗人,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是这一次老十三赢了,日后义父为我上支轻香,在忠无怨言,只求早些去见见兄弟们。”

    两人无言并非话不投机,观月楼高十七丈,层叠十五层,俯瞰而下整个平京尽收眼底,与之对面而立的是一座大红门,屹立百年的学府,昨夜春风吹玉树,独登观月楼,望不尽学府门前路。

    当初可谓占据庙堂文武半边天的英杰出处,十步之内,自有芳香,可如今却换成了一群闭门谢客只知孤心修道的清心寡欲之辈,不进庙堂,却闻名于江湖,似乎这才是学府最初的本意。

    北魏内乱之时,本该成为中流砥柱的学府不明缘由的遣散学徒,纵横捭阖,动则诸侯惧,安则天下息的弄权者相忘于江湖,尽管如今学府重设,也早已不复当初辉煌,两大学院只留其一,曾经门庭若市的横院如今却门可罗雀,世人不知原因,只有闲风碎语隐约带有李宰相的声音。

    平京皇城一如既往的冷清,文有李居承把持,武有李在孝安邦,宫中行走的宫女太监也知晓当今的圣上从未有意召见过何人,更没有传闻中的书房议事以夺权柄,但经常见到一个病怏怏的年轻人跟在圣上身边。

    “不疑,又不到秋日何来这么多事,多事之秋,对朕而言每一日都是如此。”北魏皇帝陈茂域坐在桌前,以手轻轻挤.捏着鼻梁上的睛明穴,桌前摆放着如小山般的奏折,所说大部分都经过宰相李居承的批阅,可后者仍是规矩的将奏折上抵。

    病怏怏的年轻人吐出一口烟圈,随即连咳了数声,直到脸色终于被逼出几抹血色才缓缓开口道:“凌天宫的事你管不了就不必自寻烦恼,只是你不想李在孝进京,又何苦故意去寻穆家的麻烦,若是真惹恼了学府和西蜀那位老爷子,边境和京都都要不得安宁了。”

    陈茂域摇了摇头,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皇帝表现出的却是如李居承一般的暮色,掩不住的疲惫,似乎这位傀儡皇帝从不像别人想的那样逆来顺受。

    “这世间何时安宁过?”

第七十九章 清风入青锋

    春风入青锋,在青锋郡城往东百里,一座山势平坦,既无松溪流石,也无飞瀑挂川,就这初春的新意,嫩绿驱散了寒意,树枝抽条,早生的花儿迫不及待的从崖边石缝曼出。www.uu234.net

    青锋山听起来似有宝剑锋刃,宁折不屈,怎么也不该是眼前这种一马平川,最多凸起三两土坡的丘陵,其实最早这里并无姓名,正所谓山不在高,有神则灵,相传十余年前某位剑法了得的剑侠在此山御起宝剑,破云千里,以飞剑斩杀了一名为祸乡里的魔头,从此这座山便被当地人叫做青锋山。

    如今的青锋山香火鼎盛,多的是虔诚教众来此朝拜,早年间一批练气士自称山神仙在这里建城而居向山下传教,却无人响应,只当是江湖术士行骗而已,然而就在之后不久一群马匪突然出没青锋郡内,凶残暴力,每过一村不仅要洗劫一空,更是屠戮全村,惹得众怒,古大年亲自举兵前往,奈何对方有修士坐镇又是神出鬼没,几番交战没能占到半分便宜,最后还是求到了青锋山上,遣下两名小宗师,才终于将这批马匪连根铲除,从那以后青锋山成了青锋郡内比佛儒道三大教义还要吃香的教派,每年攒下的香火钱绝不比一座散仙楼差许多。

    苏问叼着草根靠在城墙上,想不到古大年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一不拜会,二不寻仇,只是听闻城外出现一批劫道匪贼之后便亲自带兵出城,说不出的亲力亲为,为民解忧的青天大老爷。

    一旁的南追星提着酒壶,看着远处青山中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华,没有金山银山,却也在一个土丘上砸出了座富贵堂皇的青锋宫,人总归是要靠着一股信念活着,无论是佛儒道三教,亦或是凌天宫,一气宗,每一个教统最依靠的都是身下成千上万的凡人。

    直到昨日对方才终于现身,苏问打趣地说了一句,嫂子来过。惊得他险些一个踉跄,扶着桌角,那张俊美的脸颊上明显浮出了几道黑线,叫嚷着谁教你的称呼,赶紧丢掉,如此窘迫的模样,小仆人很是没心没肺的笑了整整一晚。

    “三哥,看不出啊!你这盗圣还是个偷心的贼,给我说说当初是怎样的风花雪雨。”

    南追星饮了一口酒,下意识的揉着胀痛太阳穴,沉声说道:“你就别捧杀你三哥了,这天底下我什么都敢偷,唯独不敢偷女子的芳心,别的东西送回去便是,只有这女人心最是麻烦啊!”

    “哈哈,三哥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嫂子人也好看,又痴情,为了你从南唐一路追到北魏,你就躲着不见,未免太没有风度了吧!”苏问抢过对方的酒壶,那日若是没有对方出手相助,只怕就是那位青锋山的老神仙给他耍一番手段了,就凭这份情义恶心一下三哥也好。

    南追星抬手对着苏问的后脑拍了下去,逼得那口酒生生从嗓子眼窜进了鼻子眼,咳嗽连连,这才稍稍出了口气说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她嫂子,对这个疯女人而言,天底下那有一个男子能入她的眼,何况我这个贼。”

    “那她还紧追你不放,为了

    啥?”

    “那年去了趟南唐皇城,顺手拿了点东西。”

    听的这话苏问第二口酒也喷了出来,南塘皇宫要真要来去自如,这些年那位皇帝得是多提心吊胆,可是听闻唐皇帝的寝宫外常年由两位战功显赫的将军镇守,这两人那个不是战场上可称万人敌的悍将,殿前又有三千黑甲羽林军巡访禁卫,暗中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不能说这位皇帝有多谨慎,实在是多的前车之鉴,历朝历代的当权者,只怕也就这位能够每夜睡的踏实。

    “除了威武我在想不出别的词了,三哥你跟那两位号称门神的将军交手了吗?”

    南追星白了对方一眼,将酒壶夺了回来,略有心疼的看着仅剩半壶翠涛,直言道:“你这小子会喝什么酒,牛嚼牡丹。”重新将酒壶挂在腰间,受不了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只得继续说道:“我是贼,又不是刺客,那两位将军都是武榜里排名前十五的人物,我还没嚣张到那个份上。”

    苏问砸了咂嘴,心里小声嘀咕着,“都偷到南唐皇宫了还不够嚣张。”可脸上依旧带着浓重的求知**,连连问道:“究竟偷了什么能让嫂,冉姑娘昏了头追到这来。”

    “听说过南唐的皇帝陵吗?”

    “咦!三哥你不是飞贼吗?怎么跟盗墓的抢起生意了。”

    “还想不想听了?”南追星一脸的不耐烦。

    苏问连忙闭嘴,乖乖点头。

    “当年南唐先皇下葬的时候口中含了一颗辟秽丹,可保尸身百年不腐,经脉通畅如活人一般,你师兄叫我去把那个偷来。”

    “乖乖!得亏是你没被抓住啊!要不然还不把你剥皮抽筋,这事要是传出去,第三次漓江战役就是由你引起的,不是名留青史,也得遗臭万年,不过这唐皇帝还真是孝顺,一个冉红云哪里够,整个大唐官府还差不多。”

    南追星只是轻笑一声,非但没有丝毫得意,反倒是眯缝起眼睛不怀好意的说道:“你怎么就不问问你师兄要那个干嘛!那种灵物总不是用来活血化瘀吧!想想看,当年我从南唐先皇口中取出丹药的瞬间,整具尸身立即化作飞灰,这效用,有多神奇,你不得好好感谢我。”

    苏问眼珠一蹬,猛吸了口凉气,却仍是止不住腹中的翻滚,面目僵硬的说道:“你,你别告诉我,那东西。”

    “谁叫你拿嫂子两个字恶心我的,别嫌弃,三哥偷来的时候洗干净了。”

    “南追星,我杀了你。

    荒原上,百匹轻骑驰骋,为首的正是青锋郡郡守古大年,他面色阴沉,只是奋力挥舞着马鞭,任由马匹向前狂奔,在其身侧一人正是几日前护着古小成逃走的青锋山神仙宋高。

    “大人,我们此行何处?”

    青锋郡守备策马与古大年并行,

    正五品的守备麾下可领兵五千,北魏文武分管,武官由大将军执掌,下设都司掌管三郡,都司下设置郡守备,文官则由左右布政使管制,下有参政两名,以及各地郡守县令。

    沧州名义上也是文武分立,但是李在孝不仅受命沧州将军同时领任右布政使,与常明共同执掌沧州官场,对此朝中虽然多有异议,却都被李居承一手压下,不过三年前李在孝进京时,下旨将沧州九郡的武官交由常明指挥,青锋郡便是其中之一。

    古大年看着这位守备,算是恩师的心腹,沧州九郡共计军队四万五千人,军中都司,守备,把总大多是有他安排的人手,经过三年的换血,隐隐成为了常明的私家军,这也是朝廷乐意见到的事情,李在孝位高权重,独掌二十万大军坐拥沧州,如若真的心有反义,纵身取白州,轻而易举便成就三分天下的局面,亦可一封旨意渡江夺回丰、江两州,如此才让的朝中多少老人又爱又恨,生怕养出第二个李居承来。

    当年李在孝进京便有人提议卸去其兵权,如李在忠一般困在京都,谁知南唐趁势渡江,虽未的几分好处,也让许多人重新想起了李在孝的重要,忍住了卸磨杀驴的念头,但还是退而求其次的从二十万沧州军中分离出了四万多人,本也是试探,谁知这位青衣白马欣然同意。

    心境繁杂的古大年回念着那位韩客卿与自己说的话,冷声道:“老规矩。”

    那名孔武有力的守备听后狰狞的一笑,脸上的横肉连成了波浪,“大人,向北三千里那两处村子就是当年袭击后新迁而来,正好可以推给马匪复仇,找个由头才算没坏了规矩。”

    “下手利索点,别留下活口,哼,当初了为你们青峰山,本大人做了多少腌事,这一次总该轮到你们替本大人解忧了,回去之后我去会一会那位殿下,给你们讨个名分,以后做事才光明正大,也算是殿下为青锋郡做的最后一件善事了。”古大年斜眼看向随行的宋高冷笑着说道。

    宋高连忙干咳两声,松开捋胡须的手,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道:“为民解忧是我辈修士分内之事。”

    “呸,这里又没外人,少给老子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当年为了给你青锋山添几笔香火,屠了多少个村子,若不是常大人看得起你们每年上交的银钱,你们这些神仙也不怕厉鬼索命。”

    “你们这群老道,杀人的本事一个没有,骗人倒是好手,当初要不是大人不放心派我去重新查探一番,宰了那些漏网之鱼,你们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那名守备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笑起来愈发狰狞。

    听到这里宋高再摆不出仙风道骨,只是陪衬着笑了两句,对方看不起他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神仙败类,他又何时欢喜过对方大字不识一斗,只知道骗军功的家伙,不过是狼狈为奸而已,没谁能踩着别人的肩膀把自己抬高。

    “大人放心,只要那位王爷殿下敢出城,我青锋山就叫他死的一个干干净净。”

第八十章 袖里藏刀,腕中藏针

    苏问没有练箭,捡起了此前最不愿的短剑,南追星没有教他绚丽的招式,只在身前竖起一根木桩,将龙舌别在腰间,下盘不动,反反复复的出鞘,收鞘,每一次出剑都会在木桩上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第二百七十次出剑,已经明显看见苏问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肌肉到达了极限,脚下距离最初站立的地方拖出了两道长数寸的拖痕。顶 点 X 23 U S

    “短剑胜在凶险,比箭更讲究快准狠,藏剑术更是如此,取自袖里藏刀,脱演而出的关键是一个藏字,你练得是箭,本身就会给对方造成一个不敢近身拼杀的假象,算是第一藏,龙舌剑长七寸,翻衣不见,出鞘无声,是为第二藏,不过再精明的藏锋都是为了出鞘那一瞬的建功,一旦现身便在没有藏字一说,所以不管那一瞬有怎样的变故,你只能记住一往无前。”南追星缓步走到木桩前,长衫随风,忽而一个晃动,霎那间整根木桩断成两截,不知是何兵刃挥击,断木飞出,断口平整如镜。

    苏问揉搓着酸痛的臂膀,有些不可思议的盯在南追星食指与中指间的新绿嫩芽,这得是何等的指力,看了看手中的龙舌,总算知晓在高手手中就是一根柳条也能开山裂石并非笔者夸大其词。

    苏问不信邪的双手持刀,沉喝一声,顾不得什么下盘不动,一个冲刺,将手中的短剑奋力递出,仍是只能在断木上留下看看两寸的凹陷,锋刃便顺着木桩的侧面擦过,将剩余的力量一股脑的送到空气里。

    南追星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嫩叶揉成一团,并指弹出,叶团点在龙舌之上,意料之外的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短剑猛烈晃动,很难想象一把短剑可以做到如同长剑那般泛起波浪一般的曲折,苏问握不住剑柄脱手而出,栽入地面,竟是稳稳的没至剑柄,后者全力去刺都没能穿透木桩,此刻仅靠着自由落下的力道便刺入了地面,总不至于木桩比其青石板还要结实许多吧!

    苏问诧异的挠着头,弯腰去拔剑,轻轻松松毫无阻碍的扯出地面,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刃。

    “怪了。”

    苏问再次握紧剑柄朝木桩刺去,毫不意外的在入木三寸之后破开表面从旁侧滑出,但这一次他清楚察觉到在刺入木桩的一瞬间,手腕不由自主的朝旁侧偏移的毫厘,最终导致这一剑没能将木桩通透。

    “真是可怜啊!好不容易有了拿剑的念头,却发现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苏问自嘲着,甩了甩手腕。

    “淬炼体魄绝非一蹴而就,不可心急,你现在的体魄相比之前已经提升许多,但想要达到寻常武者的标准还有一段距离,木头比起石头算是软物,你每次刺中瞬间都会不由自主的将力量散至别处,越是增加手腕处的负担,练剑不比射箭一次性将力量释放,讲究一个持久,剑法招式是大持久,走一个大圆,每一招每一式连接起来,若是力竭了,圆就断了。”南追星停顿了一下,以两指作剑重复苏问方才两度出剑,只不过动作缓慢很多。

    “藏剑虽然看似是一刹那的招式,可其实也是一次小持久,从出剑到命中,再到收剑这是一个小圆,每一环都要保证绝对的力量,入木三分,一气呵成。”

    苏问呵呵一笑,看着三哥有板有眼的说教,忍不住打趣道:“三哥,你莫不是要做我师傅哩!”

    “我倒是想,你师兄也得答应,我可受不起他一句师傅。”南追星冷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缠绕在苏问手腕处,“再出剑三百次,切记手腕不要乱动。”

    不明所以的苏问站在木桩前,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凝,龙舌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白芒斩在木桩之上,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点点鲜红有如梅花一般浮现在白布之上。

    迎着对方愤怒到要吃人的目光,南追星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在里面放了十二根银针,你何时能控制好力道不让手腕扭动,才算勉强入了境界,练完三百站剑,再练三百走剑,把我教给你的身法融入其中,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那么你真的有可能死在在这里。”

    苏问咬着牙很想直接丢了剑,大叫一声不练了,最终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默默的出剑,那怕手腕上的血迹越发清晰,也再没听到一声痛叫,原本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排斥师兄对他的种种安排,但是见到陈茂川,去过一气宗,又来到这里,才发现唯独修行是自己第一次与师兄达到了共识,为什么要修行,不知道,只是觉得有许多事如果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人生可不是他忍受煎熬了十五年所期盼的样子。

    整整一个上午,苏问麻木似的反复出剑,手腕已不知被刺痛多少次,与刀剑不同,针刺既不会伤及皮肉,更不会影响经脉,甚至以苏问超乎常人的身体愈合能力不会留下一丝痕迹,能够留下的只有痛,连续不断的痛。

    原本他心念着这么做仅仅是三哥对他的惩罚,可痛多了才终于发现关键,接连的痛楚让他更加清晰的分辨到出剑的轨迹以及偏移的位置,手腕的高低,幅度,说不上熟能生巧,无非是为了减少疼痛。

    南追星看着对方这股子狠劲,多半要归功于在木屋静卧十五年磨练出来的脾性,无论是修行还是习武,最讲究的不是悟性,而是心境,此刻的痛楚至少能够让他明白,一旦出剑便要承受相当的代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到底那人想要教给苏问的就是如何杀人。

    午后,苏问的手腕几乎有小腿那般粗肿,中饭勉强拿起筷子胡乱的拨拉几口,起先的三百站剑总算做到十余次手臂一线,一气呵成,想着怎么也该入门了,谁知一旦走起身法来,三百剑的品悟全部付之东流。

    南追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苏问抓住一些,又伴随着疼痛逃走一些,一来二去除了憋红脸颊咬着牙练剑再找不出别的法门,三百剑,六百剑,只要手还抬得起就无休止。

    王庆珂找上门来,瞧见了如此疯狂的一幕,口中喃喃,“莫不是所有修行之人都要这样疯魔不成。”

    苏问停下身来,将手腕沁在水中,等了许久的古大年出了城,倒是让这个判司更加逍遥了,笑着说道:“王判司怎么有雅兴到我这里来了,就不怕被古大年发现什么猫腻。”

    没有穿官府的王庆珂和那日一样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相衬之下隔壁房的谭君子可就穷酸许多,不

    过依旧让苏问皱眉的仍是对方那双停留在三尺之外的目光,似在看你,又像你仅仅是他视线中的一物而已,无甚存在。

    王庆珂回以一笑,轻声道:“我这次登门拜访本就是受古大人的吩咐,前来稳住你的。”

    “哦?如此看来古大年对于王判司可谓是信任有加,一个细作能做到这般,很是厉害了,都说最能得到别人信任的方式,不是你与他一同做过多少好事,只需要一同作恶一次便足以。”苏问含沙射影的说道,这次古大年离城剿匪他便猜到少不了要来知会自己一声,既可将之前的怠慢推脱公务繁忙,又可以退为进再作谋划,若真是另有玄机,其中肯定少不了王庆珂的推波助澜,所以他想看看这个自语高雅的读书人有多少傲骨。

    王庆珂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可称得上古大年的左膀右臂,就身为一个细作而言,不仅仅是察颜观色,八面玲珑两个不痛不痒的字词便可囊括之下的,王庆珂听出苏问话中的深意,并没有刻意掩盖,平静的说道:“好人不做好事,便是罪大恶极,王庆珂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这些年经手的坏事不胜累计,只求终了行一大善,事后必亲自向殿下请罪,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若是死了倒也省心了,只是还求公子为我立块碑,配不上忠君报国墓志铭,甚至留下姓名也少不了被后世唾骂,只求读书人三字即可。”

    苏问品着味道,说不出的欣然向往,可不比那些行侠仗义美名传天下的侠客还要让人心头生敬,“好一个读书人,我有位朋友曾经说过一句话,书生误国,若无忧国之心,何来误国之事,我原本以为读书人只好在圣贤书中夸夸其谈,脱不出那些条条款款,吟几句子曰便是好人了,这样的仁义怕是卖不到好价钱,先生大德,理当读书人之名。”

    先生二字入耳,王庆珂瞳孔猛地一缩,视线终于切切实实落在了苏问身上,一声先生胜过往日千百句大人,曾经那个立志报国的书生在这片染池中早已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却也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看人的目光从眼前飘忽到了三尺之外,并非是他可以孤高,而是心中有愧,愧对先贤,愧对百姓,唯一无愧的只是心中那份执念,以小恶成大善,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多谢,只是仅仅除掉一个古大年还不够,还有一个青锋山,当初李宰相踏碎江湖之后,将庙堂和江湖彻底分开,私通勾结者处以重刑,古大年明面上不能与青锋山有任何来往,但就借着剿匪名义总算搭上了脉,不过终归还有很多事上不得台面,若是此刻有机会讨要到一块免罪金牌,他肯定不会放过,既然要除,就两处毒瘤一并除去,拴在一起剩的跑了那个。”

    读书人王庆珂离开了,留下一封书信,上面陈述了近些年来古大年与青锋山的腌勾当,并非是要苏问愤怒什么,只是想告诉他有些事的价值,以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比起土生土长的北魏人,苏问要逊色很多,甚至就是有一天南唐真的杀入了北魏的边境,对他而言也无非是书中所写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说到底还是少了所谓的爱国情怀,只是王庆珂的一跪一拜,搁在心头很不舒服。

    “看来我真的做不来官。”

第八十一章 文人不提笔一样能舞剑

    沧州四十二郡,以中轴分南北,南侧临近边境,郡县密集,几乎占据整州四分之三的数量,近十年来被李在孝打造成一条牢固的战线,北侧则是以九郡为基础向外扩张,在常明的管理下,根深蒂固,南北分治可谓是沧州最为明显的不同。

    如今百姓皆知,大将军走后,那位年轻的岐王殿下终于要一手重掌属于他的封地,只身一人从南向北,逐郡逐县的走访,还有一批不知从何处调遣而来的边军紧随其后,仅仅半月时间,便有六位郡守,二十一名县令以大罪名抄家问斩,南侧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直有分裂沧州之嫌的北侧,一时间人心惶惶,担心下一刻就会有一位身着麻衣的王爷殿下出现在府门前,只不过前段时间得知这位如同死神的小王爷在青锋郡停留,饶是一脉相连的其余八郡都是长松一口气,等待着头顶那位是否真的有胆气撕破脸皮。

    长门郡以及一水郡上一任太守灭门之后,其罪名昭告天下,百姓人人拍手叫好,只是两郡新任太守却都是直接从郡中六位判司之中的一人直接提拔,如此才终于让人记忆起来,这位做了整十年的傀儡王爷才是名义上真正掌握着沧州的一切实权的主人,甚至也有不少好事者开始猜测李在孝赴京与这位小王爷微服私访两件事本身便是商量好的,李在孝有意要将王权从李家交还给陈家。

    李居承已经老了,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何时就突然离去,既无子嗣在世,也不求封王裂土,就不存在世袭罔替,如此看来此刻十分巩固的权柄势力只在老人离去的瞬间也就分崩离析,十三位义子南征北战只剩六人,除了李在孝其余五人就连李在忠都无兵权可掌,可谓是做足了后世名声的最后一次铺垫,却也是对这几位义子最深的无情。

    那么李在孝此举无疑是在向陈家示好,向朝中那些与李居承同辈可每每相见都少不了大骂几声魏贼的元老们表示自己与义父不同,甚至在非常时期甘愿做那个大义灭亲的刽子手,亲手带走李居承所留下的一切,包裹其余五位义兄。

    不少栖息各种势力的谋臣多次推演,若是当初李居承自立为王又将是怎样一片光景,哪怕是从最坏的程度推演,十年前的推演结果是六位义子全部捐躯,李居承可用二十年时间统一南北,第一次漓江战役之后,需要二十五年,但六名义子最少会留下忠孝两人,等到第二次漓江战役之后,无数谋臣撕碎了当年推演的纸张,自以为旁观者清,却发现不过是瞎算一通,不过三次对天下大势的推测结果都是惊人的相似,那就是李居承必然可以坐拥南北,成为与千年前那位第一君王一样一统天下的霸主。

    他们看得透,李居承自然也能看透,这便是为何那些北魏元老一边大骂者李居承为魏贼,却又从来不曾进谏诛杀,因为他们看得真切,李居承要是相反早就反了,却甘心用十年时间给李在忠压了一个武安侯,将李在仁困在了兵部,又将被满朝文武都谈之色变的李在信放在了临渊之前,李在德、李在贤远在白州,

    可也都是规矩之中的清理,只是唯一让他们看不明白的既然这位权柄显赫的老人愿意放下一切,为何偏偏又亲手为陈家树立了一个新的李居承。

    如果将其推脱于战事紧张,当初没有选择羽翼丰满的李在忠而是让最不显眼的李在孝前往坐镇沧州,对于这些几朝元老而言自然是最愿意看见的选择,而结果也没有让他们失望,那怕是再出一个李在忠也都好过李居承终于愿意找到一个接班人,就在这个时候岐王殿下赴沧州,这些个老人大力反对,最终只是在宗庙前杖死了殿下的奶妈,陛下亲自为自己的兄弟送行。

    年仅七岁的陈茂川顶着藩王的帽子给沧州带去了独立的兵权,政权,而这些理所当然的交到了李在孝的手中,无形之中将整个沧州变成了北魏的缩影,陈姓的傀儡,李家的王权。

    三年前李在孝进京受封辅国大将军,想要将其留在京中的除了李在忠一脉,还有那些为了陈氏江山哪怕连腰杆都直不起来也要在庙堂之上镇住一席之地的老人们,那一夜皇帝与李在孝彻夜长谈,最终李在孝离京,但沧州分出九郡交与常明。

    即便如此,都察院,御史台两大言台仍是少不了分权的谏言,多次重提将原本州郡建制分割管理,但都被陈茂域一手压了下来,甚至在朝堂上声声斥责那些言官不要只顾着嘴上说得痛快,回去静下心思去思量举措的可行性。

    这些年李居承大有归还王权的迹象极少参与朝政,若是此刻李在孝再像陈家投诚,那么陈氏的江山才算真正坐稳了屁股,剩下的两位异姓王,以及李在忠等人,难不成会比李居承还要难啃,大不了就让李在孝去狗咬狗,如今看似繁荣昌盛的北魏,实则暗潮涌动,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死,南唐同样也是。

    岐王殿下停步青锋郡的消息迅速传开,百姓欢喜这些年总算是查到这个贪官的头上,另一方面,古大年作为常明的左膀右臂,是沧州文官集团头号人物,只凭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王爷如何啃得动。

    百姓过得苦,可至少还过得下去,能够扳倒古大年自然是最好,就怕胡乱闹了一通,结果却是狼狈为奸,没了李在孝,一个小王爷要真想在沧州过的好,要么除掉常明,要么像当初那样做常明手中的傀儡,只怕是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之后才好有台阶下,若真是如此,最后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看人脸色活着的百姓,养一个吸血虫已经负担累累,再来一个,还不得连皮带骨头吃的干干净净。

    百姓看的是官场黑暗,听的都是官官相护,可那些如古大年一样依附常明手中的文官,这些年与李在孝明争暗斗了多年,罩子都擦得雪亮,想要调动边军,没有李在孝的命令,就是一匹马你都带不走,而且官场之外,多少与他们暗送秋波的江湖势力一夜之间音信全无,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没有上万人的同时运转可行?也就是说至少有一位都司在听命陈茂川,

    整个沧州一共才十二位都司,除去常明手中的三位,剩余的九人那个不是当年和李在孝摘头颅饮血酒的过命交情,要说背后不是李在孝指示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屁个名望使唤他们。

    摆明了李在孝赴京,表面上给了陈氏朝廷自己主动放权的示好,暗地里与陈茂川一同将沧州清理干净才是关键,这是一步险棋,只要陈茂川走遍沧州棋局就活了,可若是他死了,整盘棋也就都死了,连带着下棋之人一起死了,所以常明还在看,在看这步逼宫的棋子是否还有后手,他手下的文官也在看,看自己是否会成为屠龙的弃子。

    两封密信从青锋郡送往澜沧郡与合阳郡,王庆珂静坐在散仙楼的密室之中,身后那名叫做连衣的管事轻轻捶打着他的肩膀,脸上暗自喜悦的神情,只渴望这一瞬间能够永远停止,停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连衣,如果离开了散仙楼,你想去哪里。”王庆珂轻声说道。

    “大人去哪!奴婢就跟去哪里,替大人烧火做饭,洗衣扫地,总之这一辈子,奴婢都跟定大人了。”轻咬红唇的连衣面带赧颜,平日里与那些满口跑浑话的赌客交际都不曾怯场,有些手脚不干净的总喜欢在她们这些只比楼上那些女子好命一些的可怜人身上揩油,几年下来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不管心中喜怒都是那副笑颜,唯独与王庆珂说话时才流露出早已没有的羞涩,和女子对于美好的憧憬。

    “我是世人叫做屠夫的恶人,若是没了散仙楼和郡守府的庇护,只怕出了这个门口,就会立刻被无数人索命,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又有多少如你这般花季的女子因我而注定一生噩梦,我不会有好报的,你何苦跟着我。”

    “不,我不管别人怎么看,逼着你杀人的是这个凉薄的世道,我只知道是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王庆珂端起茶杯的手停顿的片刻,靠着玲珑心窍走到一名管事位置的连衣嘴唇咬的更紧,是啊!谁会愿意要一个脏女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放在女子身上似乎更显伤痛。

    “茶凉了,连衣请帮我热一壶。”

    女子犹豫,动身,拿起那壶并不凉的茶壶离开,心头更凉。

    王庆珂盯着手中的杯子,死死用力,可他终究只是一介书生,做不到武夫那般捏碎手中的杯子换来一手的鲜血,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反过来道理如何?王庆珂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不求名,不图利,唯有一命,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红颜,报国而已。”

    沉吟片刻,王庆珂站起身来,将墙上的挂饰宝剑取下别在腰间,“下辈子不做读书人了。”

    与苏问说的话,半句真,半句假,求一块读书人的墓碑是真,向殿下请罪是假,既有罪何须请,以死谢罪,读书人尚能舞起三尺青锋。

第八十二章 头顶一把刀,心头一把刀

    古大年带兵出城,城外热闹,城内也不曾平静,郡守大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早已是众人皆知,好大一座散仙楼每日出出进进的利润便是要吓死人,根本就是那位大人的私库也是彼此心知肚明。www.uu234.net

    可就是这位以功名赚民脂民膏的古大人却是对境内匪患异常重视,数年前的那次马匪暴动,屠戮村落一十三处,无一活口,青锋郡百姓人人惶恐,常布政使大怒下令,半月之内剿灭匪患,奈何这群马匪神出鬼没,传闻其中更是屈身几位实力非凡的修士,官军几次剿匪都是大败收场,直到这位古大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求上了青锋山,下来几位小仙师,这才将那股无恶不作的马匪杀得销声匿迹。

    从此青锋山威名大振,成为郡内商贾争相拜会之地,每日少不了的香火油钱,竟是连道观佛寺的营生都抢来做,求签算卦,上拜自在道人,号称普渡万民,求雨消灾,几年下来,青锋郡百姓不谈佛道,开口闭口都说上天赐予青锋郡一座青锋山,是大佛德者。

    善恶两头秤,一人中间扛,青锋山自然而然被百姓称之为大善,那么大恶之地便是吞下了无数黑心钱,含冤了多少可怜人的散仙楼,青锋本是杀人器,其上却坐神仙者,散仙楼内堆金银,无道神佛一群魔,古大年一人连接这两处仙魔之地,竟也得了个功过参半的好名声。

    只是身为散仙楼主管的王庆珂却成了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痛骂的屠夫刽子手,有人曾言,青锋郡内十户银,半成飞入王权家,其中王自然是王庆珂,权却是古大年手中的权,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王庆珂不过是古大年手下的一条狗,可对于这条狗的痛恨远胜后者。

    小小的客栈中,苏问已经听到了不下五次有人不加掩饰的痛骂这位弱不禁风的书生,可却从未听到有人敢说古大年一个字。

    苏问问谭君子为何,后者仍是摇头晃脑的说道:“欺软怕硬那里只能用在恶人身上,古大年手中握的是大刀,王庆珂手中拿的是匕首,一个能杀人,一个能伤人,再者,古大年做事隐晦的很,将脏水泼的干干净净,但王庆珂却是明目张胆许多,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两人狼狈为奸倒是合适的很。”

    苏问忍住告诉对方实情的冲动,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问道:“你以为他是恶人吗?”

    谭君子嘟着嘴,随即换了个语气说道:“你这么问,肯定是有问题,我不回答,不过是好人如何,恶人又怎样,反正在百姓眼中他和古大年都是该死,听说那位岐王殿下来了青锋郡,如果真把古大年一身的官服拔下来,那些平日里为虎作伥的爪牙肯定也逃不了,国者,以民为本,百姓怎么看,君王怎么做,说起来也挺简单的。”

    “都该死,似乎确实是这样,你是否从一开始就是在找死。”苏问将话咽回了肚中,然后抬起头看向四周侃侃而谈的食客们,这些就是百姓吗?偏偏什么也不用背负,而我又该与谁一吐为快

    “那你觉得那位岐王殿下该怎么拔掉古大年这颗老鼠屎。”

    诧异的谭君子见着对方认真的神色,也不好在胡言乱语,摸索着下巴沉思道:“检举他多半是没可能,虽然我没做过官也听过官官相护的道理,而且朝廷又乐意看着常明一派官员抱团,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肯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古大年做了这么多恶心事非但没有降罪,官帽子却是一年大过一年,多少南侧官员看的眼红,这些年都想着怎么从李在孝手里跳到朝廷的手里,嘿嘿,要我说这一点才是真意。”

    苏问听到对方将朝廷和李在孝放在对立面上,也许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可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悲凉之意,那怕他并不喜欢这位青衣白马,只觉得如此做人还真是不自在,和王庆珂一样不自在。

    谭君子顿了片刻,吞了两口唾沫继续说道:“所以说连李在孝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小王爷能做什么,总不至于故意惹怒古大年,然后以冒犯之罪摘了对方的帽子,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除非是窝里反,不过有能耐反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就好像那个王庆珂,绝对是分量十足的人物,可你知道他做了多少恶事才坐到如今六位判司之首的位置,作为古大年的心腹知道的事情肯定极多,但你要他站出身来,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所以这种根深蒂固的毒瘤,除非李居承出手,或者李在孝肯跟朝廷撕破脸皮,后者是没可能了,李在孝此去京都摆明了是有去无回。”

    苏问似笑非笑的触动着脸颊,真不知该说对方是料事如神,还是早已经发现了什么,前一半说对了自己,后一半说对了王庆珂,似乎也说对了李在孝。

    “你不信?”谭君子看着苏问的样子,以为对方是在嘲笑他夸夸其谈,立刻强势起来,“别看现在那位岐王殿下声势浩大,可杀来杀去都是南侧的官员,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就赌那位岐王殿下最终还是向常明一派低头求和,以确保自己往后的安逸。”

    苏问没有接着对方的话语说下去,而是不答反问道:“要是王庆珂真的是当初李在孝安排在古大年身边的细作,甚至在常明手下也同样安排了如他这样的人,你觉得古大年死是不是。”

    谭君子哑口,但随即又大笑起来,这种顶了天的机要秘密就算眼前的少年真有能耐接触到,又怎么可能随口说给自己听,只当是个玩笑,也就没有在意,“要真是如此可就是一局好大的棋,不过为了一个古大年就显露出手腕,未免太草率了,稍有不慎牵连出其他人,那就是满盘皆输啊!李在孝在沙场这么多年,深谙这个道理,沉底的卒子不到将军的时候绝不能动,将军便是杀棋,要杀的是常明,为一个车绝没有可能,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是不攻自破。”

    也许是身为读书人的谦逊使得他很少把话说满,又思索了片刻,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除非.......”

    苏问起身,没有听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因为他早已经知晓,一个卒子换一个车,赚了,一条命换一条命,亏大了。

    他没办法向那些不知实情却可以任由着自己心情指点天下的百姓说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错,如果连他们都能看出王庆珂的问题,那么古大年又怎么会容忍这么一根肉中刺潜伏在身边如此之深,深到分明是眼中钉才对。

    世人骂的越恨,越要欲杀之而后快,这才是王庆珂想要的,谭君子与他说过文人的傲骨,也曾说过文臣重名节,武将惜生死,都是经历千年早已病入膏肓的顽疾,李居承带着十三名义子打直了北魏武将的腰板,却又一手压弯了文臣的膝盖,如今天下的读书人有多少愿意拿文学养传承,南北两朝没有记录,但愿意拿才华换功名的人数,每年的科考都是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不胜数,从何时起才学开始与功名挂钩,你为何要读书,因为要做官,你为什么要做官,因为我有才华,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错误,可总让人忍不住发笑,这就官啊!

    常言道清醒时做事,糊涂事读书,大怒时睡觉,独处时思考,苏问现在是心乱时,于是他选择练箭和练剑。

    独创的入定箭最养心性,武者总喜欢找到高山之巅,遥望天地,以寻求阔达高远的心境,酣畅淋漓的打一场拳,越是天高地阔,越能激发内心之中那股豪迈气息,只是苏问的箭很暗,很险,小小的房间,昏暗的光线,只有淡淡的影子扫过墙壁,铁胎弓拉满,手腕上的白布带已经在南追星的允许下退去。

    数日的折磨将手腕的皮肤留下截然不同的颜色,但不论是练箭还是舞剑都越发的稳定,十八般兵器,内外拳法,所讲究的除了是快准狠,还多一个稳字,并非是一动不动,而是招式连接连绵不绝,气劲充沛细水长流。

    以苏问此刻的臂力已经不满足一石之力的铁胎弓,只不过即便是在北魏弓弩都是管制物,寻常猎户最多只能用一石弓,再往上便需要记录在案,虽然苏问现在顶着一个岐王称号,不过他还是想给古大年留下一个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练的是藏锋术,这副柔弱的身体还真是最好的掩饰。

    整整一个时辰,苏问感觉体内的气劲已经达到一个顶峰,于是他收弓取剑,龙舌短剑长七寸,剑身如同泛起千层浪,饶是如此昏暗的房间中,也难见如名剑一般迫不及待的显露自己的光芒,苏问对于兵刃始终是个门外汉,只知道这把短剑很不凡,隐暗,光辉映照其上仿佛被吞噬一般,剑柄上似是某种文字的雕纹极合手掌,使臂使指,

    极其简单的出剑,却好像在虚空中早已存在一条特定的轨迹,苏问手臂伸展,已经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何时才能真正的出鞘,不沾血的兵刃,总少了什么。

    “虚伪的人千百种笑,笑不过头顶一把刀,正直的人不苟言笑,敌不过心头一把刀。”

第八十三章 一剑自当知

    数日后,兵马入城,古大年千里风尘沾身,出城时八百亲兵,回时仅剩三百余人,衣甲破损,绷带染血,却未归府,而是直奔客栈而去,引来围观者数百。www.uu234.net

    客栈小二见着这位平日里位高权重的大人此刻狼狈不堪,只是未敢言笑便被一众人推搡着退却,谁敢去挡,唯独三人坐在堂中,南追星不知去了那里,小仆人和苏问只顾桌上的饭菜,丝毫没有去看那疲惫之师,戒酒后的谭君子目光炯炯,不复之前涣散,身上那件快要捂出馊臭味来的长衫退去,仍是一身素衣,却连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圣贤文雅。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顾大成快走数步直接扑倒在地,拜在苏问身前,声色低沉到:“青锋郡郡守古大年叩见岐王殿下,望殿下赎罪。”

    堂中之人只有骇颜却无惊声,想起这几日茶余饭后的谈资多不过那位微服私访而来的殿下,却真不敢去想就是眼前那几位默默无闻的小子,后知后觉的记起那日古公子吃瘪的从楼中逃出,可以古大年的脾性怎么也不不是秋后算账的主。

    谭君子险些一口饭噎在喉咙里,被小仆人连拍了几下才顺过来,恨不得把脸贴在对方脸上,好好看一看这位请了自己两顿翠涛的岐王殿下,神情复杂的很。

    “古大人辛劳了,亲自带队剿匪,本王早便听闻古大人体恤民情,何罪之有,快些起来。”苏问学着书中的官腔,不管是贪是罪,此刻古大年摆出一副为民谋福利的姿态,亲身剿匪,误了拜见的时日,只等公事结束便立刻来问罪,若非苏问知晓内情,当真要大赞忠贞二字。

    闻此声,围观百姓摇头叹息,暗道这位王爷年轻无知,古大年故作惶恐起身,在对方的示意下入座,身上甲胄多有破损,几处伤痕血迹凝固成枷,乍一看应是经历一场恶战生还,只是如今苏问眼界辽阔,又得南追星指点,寥寥数眼看出端倪,衣甲裂口干净整齐,分明事后有意为之,伤口虽多,却无一处致命,最多皮肉之苦,若真是一群亡命之徒的匪贼,只怕比起刽子手更知该如何杀人才是。

    苏问没有点破,亲自为对方倒满一杯酒,朗声道:“大人为民排忧,亲力亲为,本王惭愧,只能以此酒尽绵薄之力。”说罢一饮而尽。

    古大年看不透对方何意,只得跟着饮酒,开口说道:“殿下,本郡辖地宽阔,匪类频出,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是下官的失职,只是苦了那些百姓,原本也是此前匪乱受害者,好不容易安生了两年,又遭马匪报复,下官早前接到暗报,却还是晚了一步,一村百户人,仅余下不足十户,下官随即杀赴马匪巢穴,却不想中了埋伏,损失惨重,请殿下责罚。”

    “啪!”苏问拍案而起,神情激愤,“好一群丧尽天良的匪类,古大人既然知晓这群匪类巢穴,吩咐下去,本王要亲自点兵杀将过去。”

    古大年愣了片刻,本还想着借着围观百姓逼一逼对方

    ,谁想这位小王爷如此坐不住,倒是剩了他好一番说辞,连忙说道:“殿下不可,殿下万金之躯怎能亲临战场,而且马匪之中还有数名实力不凡的修者,还需从长计议。”

    “胡闹,修者如何,莫非我们就没有修者吗?此地不是有个什么青锋山吗?叫他们来。”苏问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就像是寻着诱饵的鱼故意上钩一般。

    见对方上钩了,古大年面露难色,沉声道:“殿下有所不知,十年前李宰相修定的北魏律中,官府不得与江湖势力私通,否则论罪当斩,当年下官冒险求过一次,差点丢了乌纱,原本为了百姓丢了这一身补子官府又如何,只是那青锋山上的修士惜命,若无保证万万不敢触犯法律。”

    “这有何难,青锋山为民谋福利本王早有耳闻,既然如此便给他们一个御赐真人之名,听官府调用,古大人可有折子借我一用?”

    古大年连忙从怀中摸出一本空白折子,美其名曰记载剿匪功过,苏问没有点破,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岐王宝章盖在折子上,“内容就由你自己代为填写,明日便可去青锋山宣封,把那些个大小修士,一个不剩全部都叫来,本王要好好跟那些马匪讲讲道理。”

    “是,下官先行告退。”古大年收回折子,心中好一番欣喜,有了这块免罪金牌,日后与青锋山往来就名正言顺多了,既然你怕自己死不透叫来所有人,本官就让你最后再威风威风,也好对得起王爷的名号。

    两人各怀鬼胎的相视一笑,苏问掂量着手中的宝章,暗想着,“矮川,想不到你这岐王的身份对修士没什么用,对官,尤其是贪官,诱惑还真是大。”

    古大年揣着怀中的折子翻身上马带着剩余三百人回府,即除了心腹大患,又讨好了常明以及京都那位阴曹之主,还能开出一条淹死人的利润渠道,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从青锋山快要溢出来的油水里面在抠出二三成不可,心情大好,恨不得跪地感谢那位殿下先挑了他这块宝地下手。

    “岐王殿下?”谭君子愣愣的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即便斗胆的讨要了那尊岐王宝章反复看了数次,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为数不多的好运气,猛然想起几日前的那番对话,心头惊紧。

    苏问微微一笑,对方戒酒后,他只能独饮,“我可以是。”同样的话语此刻再说出来,竟然有了当初矮川的那种意气风发。

    “少爷你刚才那些官腔都是从那学的,我差点以为你被矮川上了身了。”小仆人满口的饭菜,仍是乐呵呵的说着。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读了那么多书,你这木鱼脑袋多少也该记住些才是。”

    “嘿嘿,谁让我只是个小仆人呢?少爷,来,吃猪肉。”

    谭君子依旧低头沉思,许久后才开口道:“若你真是岐王,那日你与我说的那些话,说的王

    庆珂,都是当真?”

    不理会小仆人无趣的玩笑话,苏问看向谭君子,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决,只是像来了兴致一样的问道:“怎的,知道我是岐王想着跟我讨个官做,只要你开口,五品以下我都给你。”

    谁知谭君子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去拿酒,可伸到一半就立刻拿另一只手大落了,嘴里嚷嚷着,“真是臭毛病,一高兴就要喝酒。”继而抬头看向苏问,眼神炙热却没有丝毫贪婪,朗声道:“你可听说过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要真想做官五年前就是了,我只是晓得这次有好多颗头颅要落地,众官做官却做贼,有谁做贼却做官,你啊!就算不是岐王又何妨,不过我倒是真想见一见那位贼官,书生之名,自愧不如。”

    苏问叹了口气,饮下对方忍住不去喝的酒,,官做贼,贼做官,孰好孰坏,那怕留给后世称道又真知晓那些,一杯酒敬读书人,王庆珂替青锋郡百姓下跪,以后又有何人知你王庆珂,本图宦达,不矜名节,都是读书读傻了。

    “累了,明日还要去看看所谓的仙家道场,谭君子一同吗?”

    “算了,我只是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与那些神仙可不对付,再者你多半要杀人,就算明天不杀,早晚也是要杀尽的,看了心烦。”

    苏问摇了摇头,迈步朝楼上走去。

    房间少了烛光,阴影之下仍有飞蛾舞动双翅,天底下有多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应该不会比读过书就自诩文人的家伙少,这不是走来一路,见过了东晋书香门第出身的孟良,遇到了身有秀才功名却活的碌碌无为的谭君子,相识了不矜名节无情又可怜的王庆珂。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当有圣贤言,苏问在文武之间仍是偏向后者,就如谭君子当日醉酒言谈,早知如此不如习武战沙场,比起手中的笔可要有用得多,也如同孟良抛开家族百年书香气息,独而修道,是否也是看透了东晋灭亡之时,书生可歌可泣,可诗可斥却唯独没有提笔安天下的无奈。

    也有他看不见的,那双想要紧握红颜的双手放下了笔,提起剑,不甘的一语下辈子不做读书人了。

    如此种种,苏问看得真切,谁也不是生而便是凌天宫的骄子,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那怕千奇百怪,那怕殊途同归,他想观尽眼前世界,便是每一个人,所做的无非是见证。

    飞蛾扑火,可房中无火又该朝何处飞去,无火却有光,一道白芒紧贴着蛾子的翅翼而过,翻衣无影,出鞘无声,唯有苍凉剑意涟漪层层,这一剑苏问有所明悟,袖里藏刀,黑中带白,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固然高洁,却也不能忘记深埋泥泞之中的根须,纵然我满身污秽无人识,亦有明月照青书,知当所知,为当所为,此剑名为自当知,苏问出世第一剑。

    “明日便替你看一看所谓神仙可当知。”

第八十四章 上一世的因,这一世的果

    岐王要上青锋山的消息很快便在青锋郡传开了,当年李居承一手划分的庙堂江湖,井水河水两不相犯,莫说是地方县令,就是官居从二品的左布政使常明,在未得朝廷许可的情况下,也不得与任何一个江湖势力有所交集。www.uu234.net

    当初古大年迫于无奈亲自前往青锋山,求下几位小仙师,虽然剿灭了霍乱多时的马贼,可仍是被常明一句功过相抵,甚至险些丢了头顶的乌纱。

    这些年除了被朝廷认可的三佛寺、道中观,两大教统,其余的势力想要在民间树立起威望难上加难,李居承踏碎山门后,彻底将北魏的民心聚拢在了朝廷,拜佛只为前世因,后世果,问道不过今生缘,三生三世已然占齐,在加上一个国泰民安的王朝,早已经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教唆出一个庞大宗教势力的时期了。

    青锋山可谓是在最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即便是古大年在青锋郡早已经臭名昭著,却也唯独在这件事上,谁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道两声好,只是不管如何,就以北魏律而言,青锋山的存在始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存在,如今能够得到岐王殿下亲自册封终于算是修成正果。

    一时间全郡多少百信齐聚那座平缓如土丘的青锋山,往日里深居简出的各位神仙早已经毕恭毕敬的候在山道上,青衣素装,高高的发髻,倒是有几分道士的模样,一个个仙风道骨,拾阶而上,各个辈分的弟子排列有序,最上几阶的青锋真人须发皆白,少说也有六十余岁的光景,却也是满面容光,精神饱满,可见都是不凡的练气士,扔在外面也该被人称一声小宗师。

    修行之途,以入品阶为基础,起凡即为入品,开灵为小宗师,到了立尘境界便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宗师人物,至于再往上的不惑,闻道,那些早已是超凡脱俗的人物,凡世俗语再无法形容。

    与苏问有过一面之缘的宋高也在其中,宋真人虽然不是站在最高那层台阶,却是地位不低,能够排在他头上的也不过五人而已,最中间那位慈眉善目,手中持一浮尘的老者便是青锋山的宫主,莫然言。

    苏问抬头望去,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两人微微一笑,一旁的古大年连忙接引,端着一副官腔说道:“殿下,这位便是青锋山大真人,莫然言。”

    老者将浮尘甩动换了手臂依托,行了个道教之礼,言语轻声说道:“贫道见过殿下。”

    苏问摆了摆手,山上这阵势多半也是摆给他看的,若是寻常人见到这些或许会面露难色,心生荡漾,只是他在一气宗见过的阵仗比起此时可是要大得多,至少区区一个青锋山还拿不出一位立尘宗师,而他却是一位敢揪着立尘境胡子大发脾气的主。

    “真人无需多礼,今日来一是赐封几位真人敕号,二来听闻青锋宫上香灵验,想来求一支平安香。”

    老真人到底是在俗世浮尘多年的人精,尽管心头早已翻江倒海,可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如古井,波澜不惊,手指掐诀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路来,缓声道:“殿下请。”

    山下百姓几时见过茫茫多的仙人齐聚一堂,便是平日里几多贡献香油钱的商贾们都不曾见过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一时间山呼海啸,人人敬畏。

    在错过宋高之时,苏问刻意停顿了片刻的脚步,宋高只觉如芒在背,原本

    他是不想出现的,只是怕如此做作反倒坏了事,这才硬着头皮,缓缓抬头,却发现苏问正凝视着他,好在没有见到那日让他心神大乱的女子,连忙轻咳一声,沉声说道:“贫道有礼了。”

    苏问微微一笑,走近一步在对方耳边轻声道:“那日道长跑得好快啊!今日只好亲自寻来了。”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便快步离去了,只留下几人诧异的望向这位在整个青峰山最无仙风道骨的家伙,枯瘦阴沉的身形相貌使得这些年少有信徒会来拜访这位并立于五大真人之一的老神仙。

    青锋山并不大,本该是山似论文不喜平,可就山势而言,不如沧州第一锋倒山峦陡峭,更是没有翠微山秀丽,可仍然让人眼前一亮,一座比起寻常道观佛寺不知华贵雄伟多少倍的青锋宫巍峨挺立。

    此前南追星与苏问说过青锋宫的堂皇,苏问只当是夸张言语,此刻亲眼看来,恨不得连地砖都用黄金铺成,单论这座殿宇胜过一气宗四殿雄伟,真是菩萨不大庙不小,走入主殿,迎面一座金光熠熠的塑像,铜身镀金箔,富贵至极。

    青锋山虽自成一派,可仍算是道教一分支,只是不供三清,供自在,青锋山自称自在道人徒众,寻求自在道,与人自在,与己自在。

    “老掌教,青锋宫一年油水几何?”苏问直言不讳,言语犀利如刀锋剑尖直刺而来。

    莫然言长袖善舞,苍老的脸颊微微一笑,说道:“为世人谋自在,世人为自在渡金银,善财而已,上达天听,粪土而已,我观自在,何须在意俗物缠身。”

    “有理,道长果然是有大德之人,百姓之福,国家之幸,本王相求一支香,希望灵验。”苏问面不改色,却也不是真将这三言两语听入了道理,只看这满堂金银,口中说的自在都是道貌岸然,所谓的济世渡人,可见不当知。

    莫然言点头吩咐身后徒儿,苏问不信佛,更不信神,但今日在这堂皇之地还是想为某人上一支香,既然青锋山寻自在,那他今日不求平安,只求自在。

    敕号之事苏问没有参与,本身也不想让两只想要勾心斗角的恶狼心中生疑,便寻了个四下走看的由头带着小仆人离开了大殿。

    青锋山虽然不大,可要装下上千人还是足够的,山上除了青锋山供奉的真人及其弟子外,大部分的还是伺候的丫鬟仆人,佛家讲无欲,道教说无为,青锋寻自在,何为自在,说到底还不时自谋其乐,一群丑陋的仙人罢了。

    苏问走走停停,一路听闻,对青峰山大致有所了解,除了掌教莫然言之外,山上还有五位真人,宋高便是其中之一,门下弟子一百有余,就以身份而言,一名寻常弟子配三名丫鬟三名仆人,依次往上再有增加,仆人倒还好说,做些粗鲁活计也比山下的寻常百姓过的还滋润,至于丫鬟无非是借着采阴补阳的名头,做着羞人不耻的腌事。

    可即便如此,仍是有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想到仙宫侍奉仙人,也有多少人家心甘情愿的将妻女双手送上,只为与仙人沾上一丝如烟尘蛛丝般的因缘,不可说世态炎凉,人嘛!总归是为了好活而活。

    行不过百步,说这世间大如浩瀚星辰,却又小到一户之屋,竟是撞上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在市集上结草环卖身葬父的女子,再相见时没了当日的风尘仆仆,憔

    悴的神情也恢复了少女的滋润,身上穿着一件拢长的道服,仍是将凹凸有致的身躯勾勒有致。

    小仆人连忙走上前去,女子一眼便认出了当日的恩人,连忙施了个万福,有如道姑形象的女子学着大家闺秀的施礼模样实在让人眼瞅着惊愕,但七贵本也是个粗俗人,抛开了这些,只是不解女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说到此处,那女子声色抽泣,低声缓缓道:“那日恩公给了奴家银两,奴家本想为父亲办完后事用余钱做些小买卖,谁知被郡里恶霸瞧在眼中,还没出城就被夺了银两,又将我卖到青锋山。”

    七贵听的牙根紧咬,这青峰山摆明了和郡里的恶霸一暗一明,干起了买卖妇女的勾当,如此行径跟散仙楼有何区别,亏得百姓还供奉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

    “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罢正要去抓女子的手,却不想女子连退了几步,面带哭腔的说道:“恩公不可,青锋山人多势大,听闻今日那位岐王殿下亲自登山册封几位真人,是被朝廷认可,你若将我带走,惹怒了真人,只怕会连累恩公,再说当日奴家卖身葬父,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相比之下如今的日子还算安稳,真人还开恩收敛了家父的尸骨,奴家已经别无所求,而且就算逃出去又能如何,日子只会比现在更苦,只当是上一世作恶的报应,熬过这一世算了。”

    讲不出道理的七贵不知道该怎么骂醒这个可怜人,连忙回头望向苏问,却发现对方至始至终都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心头的激愤如同被一盆水从头浇到了脚。

    “我说过她缺的不是钱,而是该如何活下去。”苏问拍了拍七贵的肩膀,看向那名女子时心头百感交集,那日集市上那双充满惶恐迷茫的眼睛让人心痛,也许那时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赚到银子好安葬她的父亲,而此刻,那双眼睛中多了一种麻木,却比起绝望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你能救她第二次,又如何救她一生,他不信命,不表示别人不信,难怪佛教最入人心,上一世的因这一世的果,自欺欺人而已。

    “可这么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青锋山这些家伙马上就要完了,两郡兵马不是早已经在路上了,她留下也是死。”七贵坚持,看向苏问,情急之下失口。

    女子听的大惊失色,脚下连连退去,紧接着转身疯一般的逃走了。

    小仆人看似不禁意间说错了话,可心头何尝不是在耍小聪明,仍是执拗的说道:“少爷,没办法了,只能把她带走,不然。”

    “少爷,你不能这样,她是无辜的。”突然看到苏问伸手摸向腰间,七贵惊愕的看着目光依旧平静的对方,猛然发觉很是陌生。

    苏问停滞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不紧不慢的说道:“七贵,我问过你我算是恶人吗?这样你我打个赌如何,输赢在她自己手中,不过对她而言都算是解脱。”

    小仆人沉默不言,看着缓缓消失在眼前的身影,不情愿的回头,那个被他照顾了十五年的少爷,这一路所讲的道理却越来越深沉,深沉的让他害怕。

    “少爷,不赌行吗?”

    “那死的可能不是她,而是你我。”

第八十五章 不过都是算计

    平日里香火鼎盛人流如潮的青锋山今日更是如过江之鲫的香客骈肩累踵,谁不想看看五位真人的真容,见一见那位号称百岁不枯荣的掌教仙人,岐王殿下没有下令封山,古大年自然不会自作主张断绝了今日正好的敛财时机,青锋山从今往后便是朝廷认证的圣地,香火钱还不得再翻上一番。

    有人欣喜被山中真人指点迷津,受教传业,也有人想着那位一鸣惊人的小王爷此举究竟为何,总归是人山人海,想法千转,可真正见着的又有几人,饶是此刻苏问走入人群之中,那一身麻衣的形象也绝不会有人朝岐王联系,再怎么样身边也得跟着几位得道高人不是。

    突然人群分开,只见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慌慌张张的跑着,苍白的脸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在她身后有鬼怪追杀一般。

    可女子身上的道服实在惹眼,男子想要与这位青锋山的道姑道几分缘分,女子则是羡慕对方能够栖身在青锋山这块宝地。

    就在这时一名青锋弟子拦住了她,女子见着来人,慌张的神色终于平静了下来,跟着对方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年轻弟子神情变化,从之前众人眼中面色温润的世外仙人立即变得凶恶起来,一把扯过女子的衣袖,露出胸前大片的花白,“贱人,谁允许你离开房间的,是不是想让我把你卖到散仙楼去。”

    女子连忙颤巍巍的说道:“大人息怒,奴家方才听到一个骇人的消息,有人......”

    将方才七贵口中说出的话女子一五一十的说与年轻弟子听,那名弟子听后神色骤变,失声喝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就是我这模样。”一声轻语于空旷之地想起,好似绕梁久久不得平息,苏问不知何时带着小仆人出现在那名年轻弟子面前。

    女子立刻惊得花容失色,指着七贵惊声道:“就是他,就是他说的。”

    小仆人想要开口说什么,可见到对方略带狰狞的面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明知是输,可他还是自责,说到底真正将对方送入死路的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自己又或是对方,都是痴人,却都没有错,一个想让对方好好活,一个想要自己好好活。

    年轻弟子瞥了眼苏问,顿时骇的目瞪口呆,他是个不入流的记名弟子,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从恶霸手中买女人的地步,但在方才他也站在了山道最低的一层,亲眼见到了那位麻衣王爷,与眼前这位一般无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女子脸上,那张注定会让许多男人流连忘返的脸颊立即浮生出一片鲜红,力道之狠直接将女子打的嘴角带血,她不明白,平日里虽然对自己是以虐待的大人说到底不过是**冲脑,可此刻为何会如此愤怒,却还是声嘶力竭的叫喊道:“大人,我没有骗你,他们还想杀我,救我。”

    七贵紧咬着嘴角,他深知如果这个消息落入了古大年的耳中,只怕他们此刻已经死的透透的,可

    他还是故意说与了对方听,因为他想救人,却不料她想救的人正想杀他。

    年轻弟子一把甩开女子的手,强行收敛起惊骇的神情,拱手道:“岐王殿下,小道什么也没有听见,也根本不认识这个疯女人,若是大人觉得噪耳,小道立刻替大人杀了她。”

    说罢,不等女子再发出一点声音,一记手刀精准无比的斩断了对方的脖颈,女子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临死之前悔恨的看向苏问,是悔恨自己的恩将仇报,还是悔恨对方故意隐瞒身份,没有答案,也不重要。

    苏问欣赏男子的果断,又可怜女子的无辜,甚至到头来他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殊不知他所说的赌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说天意如此,原本他只是来为某人求一支自在香,如果没有遇上这名女子,也许对方还能安稳的多活许久,但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王庆珂留给他的书信中说道,古大年会死,但青锋山会留下,改头换面成为陈茂川手中在庙堂之外的力量,所以原来的所有人都会死,包括那些无辜的丫鬟仆人,因为青锋山的黑幕将随着他们一同消失,留给世人的仍然会是那处为民求自在的神仙圣地。

    现在也不错,至少女子在死前知晓了一切。

    “殿下,今日之事,小道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不,小道什么都没有听到。”

    苏问冷笑,双眼如炬的盯着那位年轻弟子,下一刻,一道黑影袭向对方,与女子的死状一般,不过小仆人故意留下了力道让对方多活片刻,好让他听到那句话。

    “她说的没错,你们都要死,只不过她们死有所葬,而你们只有死无葬身之地。”苏问最后一字吐出,对方正好断气。

    苏问蹲下身来,将女子的衣服穿好,然后替她瞑目,只是不知为何,之前心中的百感交集此刻都消失了,甚至觉得如果青锋宫的香真的灵验的话,是否也该为自己求一香自在。

    青锋山上死了两个不足轻重的人,甚至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风波,似乎整个天地都从未将目光放在这两人身上。

    苏问言笑晏晏的回到大殿,与古大年等人寒暄了几句,见着莫然言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欣然,心念大抵两人之间的买卖做的很不错呐!

    “莫掌教,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莫然言连忙应声道:“王爷有事只管吩咐,我青锋山既然在朝廷挂名,自当为国鞠躬尽瘁。”如此世俗的话语从这么一个世外之人嘴中说出,实在有失仙家风范,不过这都是局外人看热闹,就算青锋山真的像一条狗一样屈居在朝廷手中,在百姓眼中那仍然是仙家之地。

    “三日之后,本王将亲自带兵出城剿匪,只是据报匪贼之中藏身几名实力不凡的修者,所以想请青锋山出一份力。”

    早便知晓的莫然言也不做什么故作思量的麻烦事,满口答应到,“自当如此,这批马匪本是几年前留下的祸患,说起来是老道一时仁慈,没有将其赶尽杀

    绝,无端多害去几百条人命,罪过,罪过。”

    “那本王就提百姓先行谢过了,不过有言在先,此次剿匪乃是大将军赴京后本王第一次掌权,别的我不管,阵势一定要给本王摆足,你们青锋山上下一百二十七人少说也得出四十人,你以及山中其余五位真人必须随军出发,动不动手,到时候再说,本王只要人出面,若有延误,休怪军法无情。”

    莫然言号称活了一百三十岁仍然枯木不朽,深谙人情交际,精准的拿捏到了掌权二字,暗喜这位小王爷还真是年轻无知,你若是总是把这二字挂在嘴边,只怕那位常布政使不想杀你也得杀你,既然你想要排场,老道我怎能不好好报答你一番,也省的死了凄凉,到时老道亲自为你诵经文求超生。

    “谨遵王爷旨意。”

    见着对方高兴离去,古大年还真是松了口气,若是这位王爷真的是在李在孝手中卧薪尝胆了十年,如今终于打算一展羽翼,那真是疏忽不得,只是傀儡始终是傀儡,不过是李在孝的借刀杀人,还真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了,你李在孝那这种废物就想钓出沧州的大鱼,只怕这鱼饵根本不够吃。

    临走之时与莫然言深意对视一眼,旁人不敢做的事,我们若是做成了,充其量不过是护卫不周的过错,只要沧州少了李在孝的插手,只凭这一功,苦熬两年,左右参政必有一个属于自己,到时什么合阳郡郡守,便是那号称棋圣的吕登科也得来捧自己的臭脚,好好践踏践踏这位自命不凡的大儒。

    离开青锋山,苏问百般推脱了古大年的邀请,仍是回到了客栈之中,只是自那天之后,客栈中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掌柜与小二的态度也都兢兢战战。

    苏问没有理会,之前他相信两郡的军马要吃下古大年绝不是问题,只是今日去了青锋山还是生出些许担忧,六位开灵小宗师,其中有两名上境,那位老人精的莫然言更是半只脚踩在了立尘境的门槛,而且听三哥所说,在古府之中还有一位了不得的高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执意回到客栈。

    细数一下双方战力,且不说两郡人马是否是赶来给自己收尸的,只说明面上的战力,三哥虽说有立尘境界,也挡不下青锋山六人,不过那怕今天他不要求,也可以肯定以古大年的谨慎和之前那次的交手的失利,这六人都会全部到场,索性不如让他们掉以轻心。

    王庆珂只给了他一个空头承诺,他就选择了相信,说起来还真是傻,也许就是拿他这个假王爷的死去钓一个古大年才是对方真正的谋划也说不定,但此刻的苏问不需要去想那么多,因为他看人很准,从陈茂川,到孟良,再到谭君子。

    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准了某人,看准了某人绝对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苏问呵呵一笑,是那副让陈茂川见到了后脑隐隐作痛的表情,是小仆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家少爷又要做坏事的默契。

    “师兄,怎么也得让我算计你一次,不然下一次三毛来了,我可不会乖乖去做哩。”

第八十六章 乞丐许木子

    天色微沉,许是山雨欲来之前的黑云压城,老天就像孩子即将绷不住的脸,饱满的泪水很快便要倾洒直下,街边的小贩有的收摊回家,有的撑起了帐篷想着再拼两把运气,争取回家前多挣一份买酒钱。www.uu234.net

    只是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即将来的一场雨冲走了郡城所有的热闹,一名褴褛的乞丐撑着拄杖缓步前行,全然没有顾及接下来的大雨将会让他枯瘦的身体再多沾染几分病症。

    春雨贵如油,也仍免不了寒意的尾巴,估摸着这场雨之后,很难再活下去了,偌大一个郡城并非他一个乞丐,整个沧州,整个北魏,甚至是整个九州,每一场雨,每一次雪都会悄无声息的带走许多生命,也许世人早已习惯。

    儒家某位大贤说过人之初性本善,初生的孩童用他最纯净的目光看着整个世界,也在一点一滴的被沾染,有人坚守本心,也有人忘记本善。

    都说文人相轻,读书人最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又何况是在九州这张大餐盘里争食物的教派,佛道两相争从民间争到庙堂,再入江湖,谁不想做那最最正统的一脉,当然这般拼比的前提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将凌天宫排除在外,再没有比凌天宫教徒更多的宗教,因为后者代表的是天道。

    而儒家作为一种近乎宗教又似学说的一种,在民间广为流传,只可惜在庙堂之中却是被兵家法家压制的喘气都困难,饶是如此,大抵也该同仇敌忾的儒家却是一树开花各自灿烂,你说人性本善,我偏就认为人性本恶,恶在懵懂,恶在本性,所以出生之后才需要不断学习,用知识来告诉自己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街边三三两两等待着看下雨的孩童将目光落在了乞丐身上,眼睛溜溜的打转,年龄大一些的索性期待着一个落汤鸡的玩笑场景,年纪小一些则有些不忍直视,最终喃喃道为什么不寻一处屋檐避雨,可到底还是彼此都安然坐在自家的板凳上,一把油纸伞怎么也得要几十个铜板,对于他们来说早已经是天文数字,更别提家中少了一把伞是否又要挨娘亲好一通打骂,北魏民风剽悍不论男女,但对于孩童来讲父亲却往往是扮演慈爱的那位,也许这就是北魏女子与南唐女子本质上的区别,少有一家之主的说法。

    褴褛的乞丐继续在街上走着,没有如那群孩童所想的寻觅一处屋檐下避雨,乞丐走的很慢,相比于其余急匆匆准备回家的路人而言就更慢了,甚至走了一段之后竟然站在原地,像是累了歇歇脚一般。

    雨终于下下来了,没有任何前奏可言,一开始便是倾盆,房檐下的孩童们拍手跳了起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伸手探出房檐,雨点打在手上好似先生的戒尺似的,再看向那名乞丐,一身褴褛的衣袍本就不蔽体,被雨水冲洗之后更显狼狈,蓬松的头发在雨水的滋润下打湿在一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颊,十分干净。

    这是一对母子撑着两把伞快步朝家中走去,飞溅的水珠沁湿了那位小娘的绣花鞋,雨水如烟雾笼罩,将整片天地变得朦胧,那名孩子估摸有三四岁大小,手中撑着的伞与他的瘦小身躯大

    相径庭,被雨点拍打的东倒西歪,还是倔强的紧握着伞柄,欢快的踩着水花。

    小娘轻轻卷起额前的发丝夹在耳后,一脸慈爱的看着嬉戏玩耍的幼子,没有因为对方打湿了鞋袜而动怒,相比于北魏大多数的女子少了圈起袖口就能跟男人在酒桌上划拳的不让须眉,秀丽的脸庞,五官精致如玉琢,温文尔雅的模样更像是南唐雨水才能滋润出来的小巧佳人。

    乞丐看向街上除了自己仅剩的对方,猛然怔住了,停滞的脚步就像被漫天的雨水压制在原地,目光流连,即便被雨水沁湿却依旧干涸脱皮的双唇缓缓颤动。

    女子仿佛察觉到那穿透雨幕而来的目光,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对方,雨势很大,彼此的相貌看的并不真切,她停了片刻,然后将幼子拉入自己伞下,很是平常的将多出来的将伞递了过去。

    “给你,我家住在前面巷口,雨停了记得送来。”

    乞丐微微愣神,目光在对方的脸上定格,直到女子赧颜才终于错开了目光,正要伸手去接,仿佛触动到了什么,连忙用身上褴褛的袖子将手掌抱的严实,极其不自然的接过雨伞,冲对方轻笑一声,干净的脸颊此刻竟生出了几许俊俏。

    “多谢,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还情也好,还债也罢,让你久等了。”

    雨势很大,将最后半句淹没,女子楞了一下,被对方的话语逗笑了,抬起袖口遮住嘴角,伞下的孩童却是心直口快的说道:“不用,你明天记得把伞换回来就行了。”

    母子俩撑伞离去,留下乞丐一人,整个街道再度冷清了许多,直到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巷口,乞丐才穆然摇头,迈步而行,自言自语。

    “许木子,你为苍生守岁五十年,求的不就是这把伞,等你的人已经轮回,世间还有谁记得你。”

    雨幕涟漪,恨不得将整个郡城淹没,乞丐独身一人走的更慢,更寂寞,直到伞下突然又多出一人来,一袭锦衣,额前一缕白发垂下,风流倜傥,两人并排判若泥霄。

    “你见过他了。”南追星轻声道,哪怕身旁站着的是五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老前辈,言语仍是那般不卑不亢,更像是神交已久的两位老友。

    褴褛乞丐点了点头,“当年欠他一份救命钱,本想还他,不曾想又欠了一次,整整一千年了, 苏承运还不肯放过他,这个老不死的。”

    说到此处时,乞丐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低头看向被衣衫包裹严实的手掌,“哈哈,当年还不信,原来真的有长生,只是这长生不要也罢。”

    南追星神色庄重,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了那人的全名,哪怕这个名字早已经在他心头重复了千万次,可怎么都没有说出口的勇气,称呼都以先生二字替代,更不要说有人敢这般辱骂,目光凝重许多。

    “你不用如此,是他欠我的,就算现在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也照骂不误。”乞丐越说越激动,声浪竟然压过了雨幕,只不过停留在周身三

    寸的天地,再出去仍是一片哗啦啦的水滴触地声。

    南追星突然抱拳退出伞下,任雨水打湿那件华贵的锦衣,沉声道:“恳请前辈救苏问一次。”

    乞丐驻足,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位天底下论相貌绝对能排进前三甲,亦是不知迷倒九州多少女子的盗圣,似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想起了那双自己亲手为对方绣的的花鞋,竟是有些恍惚了起来,回过神后,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像是宝贝一样的抱在怀中,喃喃道:“苏承运还有保不住的人?他虽然放了我们,可并不代表五十年的仇恨就可以一笔勾销,想杀他的人很多,想杀那小子的人更是不少,我不过是一个无人认识的乞丐,再者我已经为他指明了活路,只是他不愿意走罢了。”

    “先生这次前往凌天宫只是为往日的罪孽救赎,自然不敢以此要挟前辈,只是意外惊动了凌天宫老宫主,激战之后没了踪迹,实在是迫于无奈才来恳求前辈,苏问之事前辈既然五十年前甘心为其赴死,那为何不肯再救一次。”

    乞丐沉默不语,那双迷离的眼睛仿佛将整片雨帘收入其中一般但不清丝毫的神色,最终还是摇头前行,“五十年前的许木子已经死在了问道天中,无能为力,告辞了。”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一向泰然自若的南追星慌了神,沉思片刻高声喝道:“方才那名女子的丈夫三年前死在马匪手中,而这批马匪正是古大年手下装扮而成,是我出手救下这对母子,两命换一命,前辈若再走一步,晚生这便去了结了她俩人的性命。”

    乞丐闻声回头,干净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一抹阴鹜,目光如刀的注视着南追星,霎那间整条巷口的雨水竟赫然凝滞虚空,一股磅礴的气息喷涌而出。

    “你是在威胁我,尽管我此刻修为大不如前,可意境仍在,足以杀你。”

    南追星只觉得胸口沉闷,好似被一把大锤狠狠敲击了一番,退后半步才终于得以喘息,尽管对方此刻也是立尘境界,可这其中的水准委实差了太多,五十年前的江湖,气运如滔滔江水,相比之下,此刻的江湖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湖而已。

    “前辈修为,晚生自愧不如,只是此处相距不过百步,晚生有绝对的把握在死前杀人。”南追星如是说道,这里的百步自然不是他与许木子的距离,而是在巷口处有一户寡妇家,只见其身形如弓,蓄势待发。

    四下无声,不知寂静了多久,只听到一声轻叹,漫天的雨水终于再度落下,许木子取出怀中的油纸伞,眼中满是深情,终于再次展开在头顶,行走水面,如蜻蜓点水,眨眼便没了踪影。

    威压散尽,南追星如是重负的松了口气,尽管他的话语硬气十足,可实际上把握不到三成,但他仍然要赌,那怕很有可能自己惨死当场,只是他别无选择,苏承运与凌天宫宫主一战后消失无踪,而某个难缠的人物偏偏又在渡江而来,剩下他独木难支,不得不来求助,好在他赌对了,用一条命赌这位号称千古风流的许木子不敢让他心爱的女子再涉足丝毫危险。

第八十七章 修缘之人莫修缘

    在沧州边境有一条长八百里,宽三百丈的大河,不知其深几丈,只知两岸水性最好的青年也未能深入河底,古话说河床越深,水面越静,只是这条流淌了上千年的漓江却犹如一条暴戾的恶龙,穿山破壁,气势汹汹地奔祷而下。www.uu234.net

    南国的百姓大多没有见过如此汹涌的江水,见多了江南岸边杨柳依依,此等如鬼斧开山凿壁一般涌灌而出的天水,无不感慨天地的伟岸,只是为了切切实实看清这条永不停息的江水,南朝少了整整三十万男儿,两度血染漓江,更为其增添了几多凶名。

    百年来这条江水终于成为南北两朝人都口口称道的天堑,同样的,江水有名,也少不了渡江之人,可与之齐名的,后世史书上记载两人,一是当年青衣白马渡江来,折断逐鹿血染江的青衣军神李在孝,另一位则是出生无名,前十年无人识,一朝名动天下的,空灵之身莫修缘,为天证道,为世修缘,除此之外莫有人。

    这位一个人便当得起整座凌天宫的天之骄子生于南国,却无人知其来历,说他当得起整座凌天宫,并非谣传,而是凌天宫首席大神官亲自执笔写于月旦评首页第一人,月旦评最早出于凌天宫,以记载九州之中可凭一己之力左右天下格局的惊艳人物,四十年前,李居承独登观月楼,杯酒问青天,那时的他仅仅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苦读书声,却在那时被人记于月旦评之上,此后四十载谁敢否认整个天下不是被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只手翻过来覆过去。

    如今九州传出的月旦评文武两榜却不是由凌天宫钦定,而是江湖中最有威望的提笔阁拟定,虽不如前者那般见微知著,未卜先知,却也代表了当下数年江湖与庙堂的大致排列,虽然同名,可其中的差距根本天地之差。

    十年前莫修缘横空出世,先后被凌天宫两次点朱砂开神志,最终才终于被确定是世间最契合天道传承的空灵之体,世间三千大道,我只取一瓢,这是修道之人最常说的一句,但还应该在只字后面再加上一个能字才更显贴切,或许会有无奈,从古至今不知多少被世人赞颂得天独厚的能人骄子试图博采众长,最终却都落得个杂而不精。

    就以武者而言,从一而终,从来都只听说过刀客,剑客,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将刀剑合并,没有那份天赋,最终都只是不伦不类,半路出家的高手虽然不少,但既然出了家何曾见到过他走回曾经的路,乡下人有句老话,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其实道理只看你如何理解。

    真正能够做到举世无双的从未听闻,饶是在七大才之中摘得两甲的诗仙唐一白,也只敢说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

    但是作为整个大陆最敬畏天道的凌天宫却将这个听起来无比荒谬的评价毫不吝啬的赐予了当时年仅十岁的莫修缘身上,如果真的能够将三千大道独具一身,那么与天道无异,一个凡人可以达到天的水准,这本身就是悖论。

    可是只用了短短五年世间,莫修缘便向世人证明他绝对担得起这份天道之下第一人的称谓,文武双全,才情无双,更可怕的事十五岁的他再无一人指点的情况下,修为已然迈入立尘。

    当初在一气宗内,常清泉感慨上官灵儿将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立尘宗师,其根本上,或

    者说世间任何一处势力都已经从心底将莫修缘排除在外,若是真要评论起来,只怕七大才的甲首也许都得重新排过才行。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本该风光无限的人,却默默无闻了整十年,甚至有人猜测在其出生之时是否会有天生异象,只可惜就算往前倒算二十年,除了几起旱涝灾害外,就是连次地震都没有,而后名动天下,更是居无定所,据说五年时间,这位那怕睡觉都算修行的天骄走遍了南唐境内每一处大小势力,前段时间听闻其与道中观那位不惑之年修道不惑的观主论道,不知输赢,只知从那之后观主闭关谢客。

    又听闻这位虽然是南唐人却让李居承亲自下令愿以一州还他一人的少年渡江而来,多少人想要一睹其芳容,相比于那些闻名在外的人物,这位空灵才子实在太过低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对于一个如此品行绝佳的竞争者,后辈中只有仰望,同辈中只有尊敬,前辈中只有赞叹,许是完人也不过如此,凌天宫早已成为整个大陆的神迹,而被神迹称之为神话的家伙又该是怎样的面貌。

    莫修缘渡江而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沧州,而那位摆渡的船夫当天便被某位世家公子请回家中当贵客伺候,前有岐王陈茂川微服私访,后由苏问大闹一气宗,再是沧州南侧一番风雨飘摇,紧接着莫修缘渡江而来,短短不过数月的时间,一件件振聋发聩的事情接连砸来,惹得沧州茶馆生息凭空激增的好几倍,多的是闲来无事聚众谈天的茶客,说这等好故事,又怎能不配上一壶好茶。

    “话说那莫修缘,一身麻衣渡江而来。”

    “等等,怎么又是一身麻衣,那位岐王殿下,神秘少年苏问好像也都是一身麻衣。”

    “可不是咧,而且啊!身边都跟着一个瘦弱的小仆人,对了,还骑着一头一样枯瘦的驴子。”

    “咦!他娘咧,这都是什么打扮,改明儿我也弄一身。”

    “你啊!穿上龙袍也不想太子,穿上麻衣倒像是讨饭的,没那气派!”

    “哈哈哈.......”

    麻衣莫修缘渡江之后去了一座青山,在那里有一间木屋,无人打理的几个月后也变得陈旧,没有门,被灌了几个月的寒风,屋内早已经一片狼藉,两张相距不远的床此刻已经空空如也,连一条被褥都没有留下。

    少年撇了撇嘴,呵呵一笑道:“好吝啬。”

    拒南城外,买元宵的老板娘看着眼前俊俏的公子哥,身旁跟着一名瘦弱的小仆人,手中也牵着一头毛驴,不觉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屈尊与自己说过几句话的的岐王殿下,脸颊顿时又变得绯红起来。

    “好吃。”少年吃完,转身离开。

    那处茅草屋外多了一座新坟,少年端起坟头的土罐,不顾小仆人的阻拦,用手指抹出了里面不知道坏了多久的辣酱,含在嘴里,忍不住叫了声,“好辣。”

    山坳中冰晶世界已经消散,仍有三具已经和整片天地融为一体的雕像,寒青璇紧闭双目,嘴角微微上扬,如当初那少年一样的话语,“你如果肯多笑一笑的话肯定更好看。”

    莫修缘躬身一拜,吐出两字,

    “好看。”

    大平原上,大地被切割成错乱无章的棋盘一般,没了对战的两人,地上的血脚印也早已经被大雨冲散,莫修缘微米双目,似在感受着空气中残存的气息,接过小仆人递来的一把剑插入地面。

    “好霸道。”

    麻衣走,麻衣来,满目疮痍的一气宗,自从苏问独占八斗气运之后,整个宗门如同死寂,可就在那日,已经许久未曾发出声响的白玉台阶清泉流响,洗尘池冰雪消融,一丝热气缓缓散出,绕山龙川汹涌奔腾,那座已经被砸的粉碎的泉台虽然未能复原,但碎石四散,竟呈现满天繁星一般悬浮瀑布之间。

    以一人还赠满宗气运,他见了面带微笑的上官灵儿,赞了一声好剑,遇到了一身儒雅的孟良,道了一声好字,闯入了依旧冷清的散气殿,骂了一声好臭,不过却在看到懒人的瞬间,多添了一个美字。

    之后莫修缘去了观天台,虽然没了千年来的意念积蓄,少了诗仙挥毫的四十大字,但他看到了一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的家伙,看到了一气宗的气运被对方鲸吞一般融入体内,他没有动容,飞身下台,在那颗已经花瓣尽落绿叶繁盛的玉兰树下静立了许久,情不自禁感慨道:“好厉害的家伙。”

    再之后,莫修缘到了青锋郡,他来寻一个人,一个让他吸取一路气息,想要亲眼见一见的人。

    青锋郡很大,莫修缘住到了苏问所在对面的一家客栈之中,七才比起七贵同样是小仆人,可差别实在太大,也许正如他名字那般琴棋书画诗酒花七大才,至少不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其种贵的七贵那样吝啬,没有那比人还高的背囊,更不会无聊到将银票换成白银不嫌重,只为拿在手中把玩。

    “少爷,你要找的人就在对面,为什么不过去。”

    莫修缘安逸的躺在床上,口中振振有词的说道:“非也非也,找他的是师父,我只是来找他修一段缘。”

    虽然有诸多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就是两位小仆人似乎脑袋都不太灵光,抓了抓后脑嘟囔道:“有什么区别吗?少爷这一路你这也要停,那也要停,浪费了很多时间,要是赶不上学府的考核可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缘自能进学府,若是无缘,那只能说师父终于错了一次,如果是这样,我可比进了学府还要开心呐!”

    七才不知道喜从何来,只知道这些年少爷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放纵过,若是让老爷知道这件事,只怕又要那他抽鞭子了,“可是少爷,老爷吩咐的事你可从来没有做错过,这五年南唐的宗门让你踏了个遍也没见你停歇过。”

    “所以啊!这五年我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开心,不过来北魏前,师父只给了我一封信,似乎终于可以照我的心意做事,七才,去给我买串糖葫芦来。”

    “可是少爷,你的牙。”

    “叫你去就去。”莫修缘作势要打

    小仆人连忙飞奔下楼去,莫修缘再次平静的躺在床上,摸着隐隐作痛的牙齿,自嘲道:“世间哪有人无完人,至少这样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个人,不错,哎呦,好痛。”

第八十八章 最是薄凉之人

    太守府紧锣密鼓,古大年早已经习惯了将这些事情交由王庆珂处理,这个看似文弱弱的读书人做起事来却要比他凶狠残忍许多,以往不少的毒计都出自他手,这次趁机向苏问讨要一封青锋山的册封旨意也是他的献策,甚至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的顺利,这些年来越加的对这个适合自己脾气的书生青眼相加,若不是自己生了个败家的儿子,真就有把对方招为女婿的意思。顶 点 X 23 U S

    他倒是也曾怀疑过对方的忠心,不过几番的试探终于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摊在对方手上的人命可绝不比自己少,整个青锋郡的百姓骂不得自己,但十个有九个都恨不得拿着狗血等在这位王判司家门口,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他放心,当初常明让他建造散仙楼作为敛财洗钱之用,这可是个十足的好差事,却也要最放心的人坐在那里才行,要说这些年王庆珂赚了多少,地位又比其他判司高了多少,别人再如何眼红,反正在古大年的心里都是应该的。

    “庆珂,明日的事情你亲自去安排,我得去候着那位大人,青锋山这次白捡了个便宜,以后少不得给我脸色看,你想个办法明天让莫然言那老小子放点血出来,总不能只死自家的人,让别人看了笑话不是,还有刘成这些年仗着自己和穆都司有些关系,总想越过我去捞好处,趁这次机会除掉他,反正做完这一笔后也用不着他了。”

    王庆珂只是点头,古大年就是喜欢这一点,哪有当官的能容忍下属的顶撞,可要是把事情办砸了,问题也只能是下属办事不利,好在王庆珂从没让他失望过。

    离了宅子,王庆珂整了整衣袍,回身看了眼灯火通明的郡守府,想必过了今日也就再没机会来走一遭了。

    一辆马车出城而去,缓缓来到一个山坳中,王庆珂迈步下车,眼前出现一个简陋的山寨,挥手遣走了车夫,还未走入便见着一彪人马从山寨中列队而出,步伐整齐,若非身上穿着驳杂,差了一身军装,那股子铁血的气息,分明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

    为首的汉子身高两米,魁梧如棕熊,王庆珂在其面前真可谓柔弱到了极点,将人引入山寨之中,寨内虽然简陋,但无不透着森严二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更是没有所谓山贼匪类的疲懒,散漫,身姿挺拔,俨然是一座小军营。

    一处大帐中,刘全与王庆珂对桌而坐,桌上少了吃食,却放着两坛孩童高低的酒瓮,两人仿佛都清楚即将发生什么,无比默契的选择沉默。

    许久后,神色阴沉的刘全敲碎泥封,也无需酒碗,直接抱起酒坛豪饮起来,王庆珂便要儒雅许多,拿起一把竹酒提子,轻舀了两勺,正好一碗,既无汉子的碰杯,也没有文人的行酒令,就像两人独饮一般。

    酒过三巡,饮酒如饮水的刘全放下了酒坛,一双虎目不知是被酒气熏红还是怎的,竟是有泪珠涌动,脸颊通红的打了一个酒嗝,随即拍桌而起,指着王庆珂破口大骂起来。

    “王屠夫,你说老子当初为什么来当兵。”

    同样

    饮了不下十碗的王庆珂也泛起了酒意,将酒碗放下,那傲人同样愧人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不假思索地说到:“保家卫国,为百姓安居乐业。”

    说到这里,刘全一巴掌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脸上,用力之狠即便已经被酒涨红的脸颊也能清晰看到一个巴掌印,汉子咆哮着,声音如雷,“保家卫国,我刘全,当年佩服大将军,为了能够上阵杀敌,做个和他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才来投的军,可现在呢?我手上沾的都他娘的是魏人的血,这些年,我每天一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那些可怜的人,染满鲜血,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我他娘的也想问为什么。”

    “这些事你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而那时候这些百姓就都白死了。”王庆珂再次端起酒碗,可抵到嘴边的时候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刘全的身躯摇晃的厉害,两米多高的大汉竟然蹲在地上哭出声来,“我从家乡带了五百个孩子来,他们信我才跟我来的,原本也该死在边境上,死在南唐的弓箭下,而不是像现在连封家书都不敢给家中寄去,你我都是罪人,我无怨无悔,可唯独对不起这些孩子们,死的这么窝囊,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咒骂不得超生。”

    “个人的得失于家国面前微不足道。”王庆珂依旧平静,可藏在桌下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眼前这个名叫刘全的男人与他一样都是李在孝安插在青锋郡的钉子,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罪该万死的恶人,这份罪孽已经担当了三年,三年时间看似短暂,白驹过隙,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漫长的仿佛一生,只是这一生有多么的煎熬,入夜时分,被厉鬼索命的何止对方一人,好在这一切终于要解脱了。

    “都说我们这些武夫提刀子杀人最是狠辣无情,谁又知道你们这些只拿得动纸笔的读书人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道貌岸然,他娘的要不是因为你是王将军的儿子,当年你对我说这话的时候,老子早便一刀砍死你了。”刘全直接坐在了桌子上,神色痴呆,当初古大年要人扮作马贼,便是眼前这家伙一口应承下来,从那以后噩梦开始了,还有什么比让一个军人亲手残害同胞更无情的事情。

    “路已经走了一半,就要走下去,我不信佛,可如果真的有因果,阿鼻地狱我一人去足以。”王庆珂沉声道,李在孝赴京后,沧州的军务交由沧州副都统王珂执掌,此生庆幸生于王家,而非帝王家。

    “你一个王屠夫,我一个刘贼将,如果不下十八层地狱那真是老天无眼,只求我那些孩子们不要遭罪,喝了孟婆汤忘记这一世的罪孽。”刘全苦笑一声,随即目光一寒,咬牙切齿道:“明日老子就要杀得古大年后悔做人,老子要在十八层地狱亲口咬死他。”

    王庆珂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认真的说道:“会的,一个都少不了。”

    “对了,这些年你让我多亲近那位穆都司,是不是要趁着明天一起把他也拉下马?”

    “没那么简单,能除掉古大年已经是铤而走险了,沧州比大将军之前设想的还要乱,

    乱在江湖,当年李宰相踏碎山门,于情于理这些修行门派都不会对大将军亲近多少,相反常明抓住这一点,暗地里编织了一张不逊色九郡官场的江湖罗网,而且阴曹的人也掺合了进来,王爷那边进展受阻,所以我们这边才只能硬着头皮下一副猛药。”

    “我之前让你去亲近那位穆都司便是存了有朝一日我们暴露了也要把水搅得越诨越好的心思,动用两郡人马,那怕事先隐蔽的再好,事后常明也会得知,以他的精明怎会想不到这其中有你我这样的钉子通风报信,正好把他的注意力移到那位穆都司身上,你们往来的书信可还在。”

    刘全点头道:“在的,不过那穆都司精明的很,我给他送了那么多银子,信中也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抓不到他半点把柄。”

    “哼,抓不到半点把柄才是最大的问题,死人的话永远都是最可信的。”王庆珂冷笑一声,终于一口饮下了碗中的烈酒,割喉如刀,可入腹却是一阵暖意。

    刘全摸了摸脑袋,酒醒之后,话语反倒有些吞吐了起来,徘徊了数次终于还是吐出了嘴边,“庆珂老弟,老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就不要说。”王庆珂似乎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一口回绝。

    “不当说,我也要说。”刘全猛灌了一口酒,鼓足了勇气说道,“我刘全粗人一个,死了也就死了,可你是王家的独子,虽然王将军不强求你一定要走他的路,可我看的出来,你小子就是当不了大将军那样的儒将,也肯定能在岐王殿下手里当个和李宰相一样的能臣,死在这里,憋屈了。”

    粗人说粗话,理所当然,王庆珂摇头,目光有愧,没有谁不想活着,也没有谁该死,如果非要说起来,这山寨中的五百兵卒最不该死,眼前这位明明可以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的武将最不该死,唯独自己,这个只能提笔写下一条条惨绝人寰的毒计,这个只敢躲在漆黑的密室中的薄凉无情之人最该死。

    “不肖子孙王庆珂愧对王家列位先祖,唯有一死,当年我定下这条釜底抽薪的毒计便没有想过置身事外,对那些惨死的人,对你,对帐外这些满腔热血的儿郎们,王庆珂有愧,若有来世,当牛做马。”

    王庆珂躬身一拜倒退出帐,站在山寨中央的擂台上再拜山中男儿,王庆珂此生腰板挺直,及冠之后只行过三次拜礼,一次为苏问,两次在此,整整五百人,三年来哪怕有一人心生异念都将是灭顶之灾,这就是李在孝带出来的兵,常明自以为三年来的脱胎换骨足以将已经将这批见过两度漓江染红的悍卒变作了自己的私家军,那么明日就要让他知道,大魏的魏不只是魏武卒,而在沧州每一个普通兵卒。

    卸甲三年,明日这些立志保家卫国的儿郎们将重新穿上那身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甲胄,这批注定带着所有的咒骂消失的无名兵卒,也许到死都不会有属于他们的营号,那么我们就叫做马匪营,也要去阴间比一比谁人更恶。

    “马匪营,杀杀杀。”

第八十九章 以你之名冠之我姓

    日头正好,城门口早已聚拢了闻声而来的百姓,剿匪之事不管谁人来做,那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更何况这笔军费古大年竟然没有从民间讨要,实在是上到富商豪绅,下到平民百姓都拍手称快,只可惜他们又哪里知道古大年的算计,杀鸡取卵惹得民怨沸腾,哪有让他们先甘情愿乖乖偷钱到青锋山来的万无一失,甚至到手的油水只多不少。

    苏问本是不愿带谭君子同去,毕竟此行危险重重,那怕他并不知晓与师兄已经断了联系,只不过心头总有一种惴惴不安,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双眼睛在背后凝视着他。

    谭君子不听劝,只说想看看什么是报国,什么又是误国,一定要跟去,苏问无奈,只得带上对方,出了客栈,古大年早早便在等候,通行的还有青锋山掌教莫然言,瞧见对方一脸欣喜的模样,苏问很想问一声是早起还是没睡,想了想多半是后者。

    拒绝了古大年的高头大马,让小仆人牵来四蛋,有模有样的骑了上去,四蛋本就瘦弱,再加上这段时间苏问淬炼体魄多有成效,身子骨壮硕了不少,这可着实苦煞了畜生,纤细的四条腿止不住的打颤,许久后才勉强站稳。

    街市上滑稽的一幕惹来众人暗自偷笑,一头干瘦的毛驴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身后十几骑健硕的骏马不敢越前分毫,只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这些平日里也算得上娇生惯养的骏马那里吃的下这般羞辱,恨不得扬起蹄子将眼前那头狐假虎威的蹩脚驴儿踏个稀碎。

    那里像是大军开拔,分明春游也不为过,走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从客栈走到城门,城门外清一色的甲胄兵卒,苏问一眼扫过,心口不由坠了坠,一郡守备大约五千人马,又分为五个军营,刨去已经被古大年说死的五百人,此刻城门外竟然集结了四百骑兵,六百补足,整整一营的兵力从周边郡县调集郡城,真可谓下足了功夫。

    加上青锋山六位真人,四十名弟子,这股力量莫说是区区一批马贼,便是打下个县城都不是问题,苏问不仅苦笑挠了挠头,若不是昨晚王庆珂交给他一份名单,他还真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之所以摆出岐王的架子骑驴不骑马,多少还是有些小聪明在其中,能多拖一阵便是一阵,两郡兵马来往都是一锤子买卖,来早不得,来晚更是不得,只求恰到好处。

    “莫掌教,这次带来的弟子修为几何。”苏问有一茬没一茬的问道。

    莫然言修道多年,少有出山,若不是因为苏问的一纸敕号,也绝不可能屈尊降临,一个半只脚踩在立尘境界的修士,若真能再进半步入得宗师之行,又可延寿二三十年,到时区区一个青锋山算得了什么,那里不安身,便是回到道中观也能占下一片山头开坛授课,只不过那等世外之人,哪有他这入世之人活的痛快。

    “殿下,此行我青锋山共有四十六人,弟子之中六成又是二等起凡,有一成勉强算是一等起凡,身后五位师弟,宋师弟,常师弟,刘师弟三人是开灵初境,这位王师弟

    和程师弟也在中境浸淫多年,老道比他们年长许多,资质算不得上佳,堪堪摸到一丝立尘境界的门槛。”

    莫然言倒是谦虚,不知道这等玲珑言行是否让他这一路都走的通畅无比,毕竟能跟古大年常明这类人打上交道,讲不出几句官腔哪有脸面往自己兜里多揣些银两。

    苏问回身看了看身后几名颇有仙风道骨的真人,除了那名枯瘦如鬼魅的宋高,他最留意的是那位叫做程科的道人,在王庆珂的名单中此人也是安插在青锋山中的暗桩,昨夜苏问大致记忆了一番上面的人名,包裹他们的职务,性格,可以说记叙的十分详细,其中上到如王庆珂,刘全这等手握权柄,不惜抹黑自身来博取古大年信任的官员,下到郡守府的马夫,刑房的狱卒。

    据说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由李在孝一手操持,单单是一个青锋郡城就有如此细致的罗网分布,那怪都说李在孝用兵如神,动辄数十万的军队在他手中施展的如若一人般默契,这是本事,绝非多读几本兵书,上过几次沙场便能做到的,李居承当初肯让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披甲上阵应该便是看透了这一点,苏问自语看人极准,现在想来不如李在孝,更不如李居承。

    只是就在他不经意回头的刹那,看到古大年正在与一名客卿耳语着什么,反常的是那名客卿端坐马背身形不动,反而是身为从四品官阶的古大年侧过身来,实在让人大跌眼镜,苏问没有冉红云家传的望气功夫,如果对方有意隐瞒修为,任他怎么看都是一潭深水不知深浅。

    南追星告诉他郡守府中有一位厉害的角色,多半便是眼前这位看着十分年轻的男子,正好此刻对方也转过眼来与他对视,冲他一笑,苏问只觉得对方笑容平静,不,应该是整个人都显得很平静,并非是那种从外表透露出的感觉,而是一种泰山崩于前都不会让对方动容的肯定,苏问看人极准绝非白说,虽然不是李在孝那种一眼观尽全局的高瞻远瞩,也不是李居承那般视人入微,更准确的来说苏问并不是能把人看透,而是一种善恶的评判,所以他相信陈茂川,甘心与王庆珂做刀尖上的博弈,也像此刻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一瞬,对方很危险,那怕此刻三哥在他身边也同样无法驱除这种深入心灵的忌惮。

    深吸了一口气的苏问勉强坐定身形,现在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反而释然许多,活脱脱一副赤脚不怕穿鞋的念头,“不好意思,任你今日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本王,不,本少爷都给你吃的干干净净。”

    部队出城,一头毛驴打头,一头毛驴结尾,莫修缘悠哉悠哉的跟在后面,清风徐徐撩动着他的长发,有一人快步走来与其并肩前行,七才见到来人警惕万分不想被莫修缘喝退,郁闷的退到一边看着眼前白衣男子,面容虽是上上之色,只是额前多出的一缕白发,规矩人家又怎会有这种怪诞的装束。

    “小生见过追星前辈。”

    南追星温尔一笑,回应道:“是客套话,还是真的见过。”

    真的见过。”莫修缘目不斜视,身下的毛驴走的不快,但七才却被远远的落下了。

    “那年在建康城,前辈来去无踪,小生有幸见过一次,只是前辈走得匆忙,兴许没有在意。”

    南追星还是一笑,可不得不加快步子才能与对方并排,“在此停下可好。”

    莫修缘不假思索的说道:“不行,师傅说我命里有缺,空灵之身,空灵二字缺一不可,现在我找到了前者。”

    “那我要拦下你,又当如何?”

    “前辈只管出手,小生绝不还手。”莫修缘说的云淡风轻,可落在南追星的耳中却比雷霆震响,这位被凌天宫大神官亲手写在月旦评上的人物,他该有如此的自信。

    但是南追星还是想试一试,于是探出手去拉缰绳,霎那间发觉整个身躯如同禁锢一般,不由自主的跟着对方前行,我若向前,无人可阻,这便是天道,莫修缘一语成箴,内外之中分明透着道教之中天地人三势融合的大趋向。

    “你要杀他?”

    “不一定,我修的是缘,善缘,恶缘,孽缘,统统都是缘,世人羡我空灵身,我要空灵有何用,且前行,免得他没有死在我手里,反倒死在了别人手中。”莫修缘轻语一声,南追星握住缰绳的手骤然弹开,身形也终于从禁锢之中解脱。

    “好一手画地为牢。”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南追星不忧反喜,只要眼前之人不出手,苏问的命算是保下了大半,自认轻功独步天下,到头来还是一物降一物,念叨起对方方才的话,若是那年在建康也这般出手的话,估摸还有两年牢饭要吃。

    巷口人家,一名乞丐轻敲房门,开门的是那个小孩,见到来人,孩童并没有寻常人家那般厌恶的眼神,反倒是欢喜的很,笑问道:“你是来还伞的。”

    乞丐默默抽出身后的油纸伞递给对方,撇向屋中轻声问道:“你娘呢?”

    “她出去了,你要找她可要等一会儿了,要不,你进来。”小孩竟也不怕生,更不在意对方衣着褴褛,只觉得那披头散发下的面容很亲切。

    “不了,我还赶着去还另一个人的人情,之后再慢慢回来还债。”乞丐自言自语说了一通也不管对方听的听不懂的话语,正要转身离开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枚精巧的玉佩递给对方,柔声问道:“这个小玩意送给你,孩子,你叫什么。”

    小孩接过玉佩,看到上面的字迹,小脸笑的更加灿烂,指着上面说到,“看,我就姓这个字,叫李当归。”

    乞丐脸颊微微颤动,想要轻抚小孩的脑袋,又怕手上的伤痕吓到对方,只是连连点头,轻声道:“好名字,当归需当归。”

    说罢转身离去,孩童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或许要等他长大后才能发现上面的那个字并不是李,而是要应该分开来看。

    木子李。

第九十章 马帮

    通往青锋郡的官道一共有三条,早在半月之前两队规模骇人的马帮押送着货物从澜沧郡与合阳郡过境而来。www.uu234.net

    马帮是北魏境内常见的运输方式,最早的马帮是由南唐进入北魏而来,当时两国尚未开通贸易往来,通俗来说与走私无异,南唐还好,并未明令禁止,可要是在北魏被官府抓住,轻则抄家充军,重则人头落地。

    不过其中的利润还是盖过了人们内心的恐惧,尤其是当时还属于北魏领土的丰江两州最为突出,民间成规模的马帮不下十处,帮中聚集帮众上百人,法不责众,再加上地方官员大多与这些马帮有暗中来往,切不论一次走马能为郡县带来多少的民生增长,单是分到他们手中的银两比起那些可怜的俸禄委实诱人,这等又有政绩又能捞钱的生意,做多少都不会嫌弃手软。

    不过真正让马帮被朝廷认可的还是十年前南唐大军压境,丰江两州沦陷,只剩沧州成为北魏的门户,如果说此战胜利的关键在于那位青衣白马渡江而来,可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沧州从一座无险可守的内城短短一月之间变成北魏最强横的军镇要地,莫说为何韩治世在城下饮酒三日无人敢战,也莫说只因李在孝来了便突然有资本立下三日决战的千古豪言,这背后都是无数马帮早在一月前便开始运作,军械,粮草,从其余三州,甚至已经沦陷的丰江两州夜以继日的输入到沧州境内,如此才促成了第一次漓江之战的胜利。

    从那以后,北魏方才认可了马帮的存在,三年前两国正式开启贸易往来,这份肥差虽然是由官府着手,但根本找不出如此多的人手,于是不少马帮得到了官府的认可,可以说一夜之间吃的盆满钵满,有些规模庞大的马帮甚至跨越两州,人数更是上千。

    这次从合阳郡来的马帮共计六百人,货物大多是从南唐运来的丝绸和茶叶,这两样在北魏可是值了大钱,从澜沧郡来的马帮则是带了一批品姿上等的玉器,南唐暖玉天下闻名,以泸州的乳玉最为珍贵,当初陈茂川腰间的那枚暖乳玉可称得上龙肝凤髓一般的珍贵物件。

    两支马帮足有上千人,一同涌向青锋郡,也算是好一派风景,如果搁在此前其中的利益定然也是一层层的削减,只不过李在孝赴京之后,沧州的走马全都交由常明接手,除了地方官员留下的分量,其余的都需由常明亲自点数后统一运往京都,只不过这其中要扣留下多少,不得而知。

    当初常明手中只有九郡的马帮,而李在孝则是掌控着整整三十三郡,历年来其中九成的利润被直接消耗在了边军身上,饶是如此剩下的那一成仍是让沿途州郡眼红到了极点,原本四州赋税有近五成都灌入了这条横贯东西的战线,这两股银子加起来,简直比京都还要繁荣许多,只是你要有多大的锅,才能下多大的米,沧州外有南唐虎视眈眈,内有朝中忠臣制肘,如果再这么吃相难看,只怕长久不了。

    常明本就是受命而来,如今掌握了马帮这条线,肯定强过当初的一成,边军的死活与他何干,每年那么多银子投进去到死还是只有五万魏武卒,连他都怀疑这笔钱是不是被李在孝一人吃下了,此时他手中有九个郡近五万人马,难不成我就养不出一批魏武卒,到那时你李在孝困居京

    都,沧州还不是我一手遮天。

    至少在许多人眼中陈茂川这个王爷当的实在可怜,在沧州头顶有两座大山,有人想他死,以此除掉李在孝,如那位忠字义子,而有人希望他活着,作为李在孝手中的傀儡,以此来制肘其余蠢蠢欲动的义子们,如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如那位高坐龙椅的帝王。

    只是李在孝赴京,陈茂川掌权,深深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原来想他死的人依旧想他死,只是原来想他活着的人也想要他死,皇帝只有一个,傀儡也只有一个,李居承老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那么下一个牵线的人是谁,下一个傀儡又是谁,或者傀儡已经不想再做傀儡了。

    世人都在歌颂着李居承的丰功伟绩,却忘了这江山是姓陈的,忠臣们唾骂李居承的功高震主,可也对陈氏皇族失望过一次,已经沉寂了七年的岐王,终于在朝堂上被重新提及,而且次数越来越多。

    没人知道龙椅上那位皇帝在想些什么,因为他在李居承面前实在太恭敬了,恭敬的让人忽视,兄弟相争,这是从十多个王朝传递下来的戏码,精彩而又无情,很巧的是正好也有兄弟两人,又正好都是世人眼中的傀儡,又正好一个依托李居承,一个靠近李在孝,如今其中的一个似乎有了翻身的迹象,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要更加精彩才对。

    李在孝进京,去见一见十年未见的义父,陈茂川也要进京,见一见七年未见的长兄,前者只能有一个,后者似乎也是一样,不同的是李居承老了,而他们还很年轻。

    从合阳郡来的马帮,首领是一个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不算华丽的布衣,干净利落,斜靠在马车之上,手指在虚空中点动着什么,口中自言自语。

    马帮虽然比起民间的势力多了几分规矩限制,但说到底聚在一起的人大多都是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人物,身上的江湖气息在所难免,只是这批六百人的队伍却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行百里歇息一次,先喂马,人再吃饭,马是马帮的根基,北魏盛产马匹,同样也分三六九等,最好的比如白州的踏雪宝马,对于军队而言,爆发力是首要,其次是持久,骑兵作战胜在气势,几次冲锋便要将敌军阵形冲散,马匹的爆发力便决定了整只骑兵的穿透性,而对于马帮,只要求持久,马帮不能停歇,一旦停下来就没了生活来源,可这只马帮的马匹各个身材高大,四肢强健,既有爆发又有持久,扔在马帮实在可惜,而且要砸出六百的规模,根本是天文数字,也难怪是从沧州第一郡出来的队伍。

    “老爷,这一路颠簸,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不如休息一下。”只见一身形臃肿的胖子纵马而来,这种人在马帮实在少见到,亏得是身下骏马健硕,竟是行走如风。

    中年男人点在虚空中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斜眼撇向身旁肥胖如猪的家伙,脸颊微怒,骂道:“李程俊,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会不清楚,怎的心痛你那二百亲兵。”

    李程俊呵呵一笑,以掩饰被看穿的尴尬,轻声说道:“老爷,咱们这些在北侧夹缝中求生存的难兄难弟,小的有多少积蓄还不是从牙缝里一点点的生出来的。”

    男子冷哼了一声,

    继续在虚空中指点,仿佛与人隔空对弈,只在虚空落子,“你上河县一年有多少收入才能把你养成这副模样,别的不说你这二百亲兵就是搁到边军里面也都算得上悍卒,又要吃多少钱。”

    “老爷,既然你都知道,那把咱这家底都打空了,到时候高兴的还不是那穆都司,当初给他送了多少银子才半遮半掩的有了些兵马,到底是比不过娄老头,随随便便就带出八百人来,还有小三十位一气宗弟子,咱不如就让他去打头阵,反正那位也不是正主,还是要多为咱自己考虑考虑啊!”李程俊摸着胸口两块比婆娘还要丰满的胸脯,这半个月着实苦煞了他,但都敌不过心头的忧心,看着自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养出来的人马就这么拉出去送命,心痛啊!

    “你放心,这次之后那穆都司巴不得你以后把人马都摆在明面上给常明看,再者见到那位以后你可不能再说这种混帐话,殿下肯把宝章赠予他这其中说明了什么,还有,你以为就娄老头那张老脸凭什么能请的动一气宗三十名弟子,这里面多是那位的面子。”

    李程俊听的小眼一睁,脸上的横肉不觉抖了三抖,眼前这位名为马帮首领,其实可不就是那位合阳郡郡守,人称棋圣的吕登科,他可少听这位大人如此夸奖过谁人,饶是那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李宰相到对方这里也多是几声臭骂,一气宗的事情他比旁人知晓许多内幕,晓得王爷殿下曾亲自登山,本以为这其中半数都是李在孝的谋划,再半数陈茂川的威慑,可听吕登科这么一说,这个叫做苏问的少年还真是有十分的过人之处。

    眼珠子转的飞快,这些年他能在上河郡作威作福,可不仅仅就是贪污**,上河县的百姓提起这个肥猪都会笑容满面的骂一声贪官,却没人说这位大人一个不字,倒不是想古大年那样惧怕,而是打心底里尊重,整个合阳郡诸县中上河郡是名副其实首富,百姓安居乐业,论政绩怎么都该做个郡守,可就是一个贪字被吕登科硬生生的压在一个县令的位置上,李程俊也无怨言,倒是知道就自己这个性子真要是没了头顶恩师照应,十有**是要被常明找着由头收拾一顿。

    李程俊虽然小气,可人精明到了极点,属于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此刻品出了好处,恨不得立马带着二百人直奔那位假岐王身旁,谁敢动这位爷就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这头功咱可得抢到手,让那娄老头看看,啥叫身在常营心在李。”

    “混帐话,什么叫在李,是在魏。”吕登科笑骂一声,“吩咐下去,队伍加速,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娄老头。”

    李程俊嬉笑道:“老爷骂的是,只是老爷你这胜负心太强可不好。”

    “哼,咋的,昨天下棋输给我的两坛酒想赖账不成。”

    “不敢不敢,我这就传令去。”胖子欢快的一夹马肚朝前而去。

    吕登科轻抚胡须,继续虚空落子,只是下了三两个就挥手打散了本就不存在的棋盘,看着那肥硕的身影干笑一声,“李胖子啊!早晚你是要脱离我的庇护,可不能学我当初那般意气太重,天高地阔,一个沧州容不下你这个贪官,去京城祸害他们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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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逆行介绍:
身处樊笼里,我心向自然。大道三千,我一道不通,可修行?可。世间多磨难,我想救人,却自身难保,可修行?可。他家帝王攻道,你家剑道至颠,我不过世间一株浮萍,可修行?可,正道不通,那我便逆行直上。大道逆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逆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逆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