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蝶
牧阳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躺在白色的密封病房之中，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上挂着白色的挂钟。www.uu234.net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现在是凌晨六点，和昨日一样，没有任何奇迹发生，他又沉睡了二十二个小时。
异变，是在八十二天之前发生的。如果说正常人类的睡眠时间为每天七个小时，那牧阳的睡眠时间自那一天开始失控似的增加，十个小时为一个节点，十三个小时为一个节点，十六个小时为一个节点……到现在需要二十二小时。按照增加的曲线推导出公式，将所有数据代入，可以清晰地得出，今天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苏醒。
过了今天，自己的睡眠时间将增加到二十四小时，进入永恒的沉睡。
那些世俗区的医生们，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病状，将其归纳为“嗜睡症七类”。
他们用兴奋剂、电击、窒息，各种方式阻止自己入睡。摆出一堆药丸，拍一大堆片子，重复着一次次的手术。却全部以失败告终。
最终，他被放置在了三号区病房，与世隔绝。这些日子除了一日三餐的配送，再也没有人来过。
环太空城每年被发现的新疾病高达六百种，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亡。所有人都很忙，没有人有空来管一个瞌睡虫。
他明白，自己被放弃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放置在这里，静静地等候着自己沉睡，腐烂。
只有牧阳心中清楚，根本不存在什么“嗜睡症七类”。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是另一个念力师在自己脑海中种下了饲咒永梦。
饲咒，被称为念力界的核武器。通过将“饵”埋入接受者的潜意识，以此改变接受者的记忆、性格，甚至生命状态。而饲咒永梦，则是最可怕的饲咒之一，让接受者逐渐沉溺睡眠直至长梦不醒。至今没有任何已知的手段或方法可以解除。
距今三百年前，所有永梦的资料全部销毁。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还有精神操纵师能够使用永梦。
根据三九公约，d级别以下饲咒，只能进入世俗者的医院寻求救治，不得求助于其他精神操纵师。
永梦因为无法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完全符合d级别条件。
很显然，这也在敌人的计算之中。
至今为止，牧阳都未知施加饲咒者为何人。
但他很清楚敌人之强大，更知道敌人是为何而来——他们想要拿走自己的图腾，“镇魄”。
图腾，是念力师强大到一定程度后，将精神力实体化的产物。
每个念力师一生只能有一个图腾，每个图腾对应的能力也截然不同。
而牧阳觉醒的能力“镇魄”，则是最珍贵的封印系图腾。他拥有过人的天赋，强大的图腾，他原本可以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是就在三个月之前，牧阳在念力界大学的老师告诉牧阳，希望他交出自己的图腾，不然，将“后果自负”。
“牧阳同学的图腾，叫做‘镇魄’对吧。”
“封印系的图腾，真是令人羡慕呢。”
“不过，我觉得你并不适合这个能力。这个世上有很多天赋比你好的人，也有很多起点比你更高的人。与其无论如何努力都赢不了他们，白白浪费大把人生和时光，还不如把这份力量，传递到更有用的人手里。你说是吧，牧阳同学。”
“老师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有消息说，在凌驾于我们学府之上的更高处，那是我等凡人抬头都看不到的景色，有真正的天骄对你的能力产生了兴趣。这可是你的机会啊。你想，若‘镇魄’到了真正的天骄手中，让它有机会在更高的舞台上展示，这不是很好吗？”
“这里有一份契约。签了它，一切就都解脱了。”
环太空城名门级别学府的教授都为其所用，只是那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集团的冰山一角罢了；失传了三百年的饲咒永梦被信手用来对付自己，也只是对方展现其资源强大的一种形式。
牧阳仿佛听见有人在深渊中轻轻呢喃。
（就算拒绝，吾等仍然有一万种方式让汝交出这不属于汝的东西。）
牧阳拒绝了这一份契约。于是，他受到了那个庞大集团的一点“小小惩戒”。
（比如，让汝睡着。）
牧阳明白，在自己最终沉睡之后，那个庞大的组织会立刻派人过来，取走自己的图腾。
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摆脱；无论告诉任何人，都不会有人帮助自己；无论怎么求饶，对方也不会放过自己。
牧阳看着对面墙壁上的钟摆。秒钟一个刻度一个刻度爬过圆盘。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半不到了。
他开始感到一阵困意涌上了眼皮。
然而他的眼神仍然平静如水。
……
玻璃壁之上，有身穿白色密封服的世俗区研究者在对牧阳做最后的观测。
在确定牧阳只剩下一个半小时的生命之后，2号在卷宗的末尾飞快署上了签名。“确认治疗失败。下一位。”
在玻璃壁和观测室分离之前，在一边一直观测不语的3号说道：“病人在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前，还有什么愿望么？”
1号：“他说，希望得到一只蝴蝶。”
“一只蝴蝶？”
“是的，一只蝴蝶。”
“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比如说色情女明星的海报，或者是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不，他仅仅要求一只蝴蝶。”
“奇怪的要求。”
“或许蝴蝶对他的人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世俗研究者们轻声地议论纷纷。
“废星来的贱民……”2号轻声嘟囔了一句，“1号，东南楼标本室，去取一页凤蝶的标本过来。”
身后的1号迟疑了一下：“但是病人想要的……是活着的蝴蝶。”
“活着的蝴蝶？”2号，“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动物园？”
“推出去。下一位。”
第2章 路
伴随着钟摆的移动，牧阳留在物质世界的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www.uu234.net
还有一个小时不到。
恐惧、无助、害怕、绝望……
愤怒、悔恨、孤独、惊慌……
要说牧阳完全没有受到这些情绪干扰么？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着绝对明镜止水的状态。
但是牧阳依旧有最基本的冷静。
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大吼大叫，跪地求饶、苦苦挣扎，都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会来同情自己。医院的世俗者只会把自己当作疯子。
命运在自己面前展现了其不可逆转的一面。而在这最后一个半小时，看来也不会有任何奇迹光临自己了。
“看来，只有用那个方法了。”
牧阳轻声说道。
从发现自己被中下饲咒之后的第一天，牧阳就不断寻找着解除的方法。但是三百年前整个念力界都失败了，只有三个月时间的牧阳更不可能。
就算他曾经是一个公认的天才。
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那么做。
因为那是一条只存在于理论之上，从未被证实的道路。历史上任何妄图证实它的精神操纵师最后都变成了疯子。这条道路也渐渐被埋藏在了封尘的图书馆深处，无人问津，被人遗忘。
可是现在的牧阳，已经没有别的选项了。
“所以，我现在需要一只蝴蝶。”
就在牧阳陷入沉思的时候，床头的对话器传来了声音：“有探访者到来。三分钟后，探访者将和你连接，限制时间为十分钟。请你做好准备。”
牧阳说道：“我不想见。”
对话器对面没有没有理会牧阳的话，伴随着轨道门打开的声音，探访者进来了。
在这个时间点探望自己的，只会是那些龙学府的同学。而他们到来的目的牧阳很清楚，根本不是出乎关怀和怜悯，而是用幸灾乐祸的目光，像看着一只被蛛丝捕获的蚊子一般看着自己苦苦挣扎，最后丑态百出地陨落。
牧阳曾被冠以最强天才之名，在龙学府中牢牢压制住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人杰。孤独求败的人生确实光鲜，但是从小到大习惯了当第一的其他天才们，又怎么可能真的容忍活在这个废星来的贱民的阴影下？黑暗的感情在阴影处滋生，平素看不到，摸不着，但是一旦牧阳失去了他作为天才的这一层光，所有人心中的黑暗就一起爆发了出来。
有人拍下了牧阳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当作战利品一般的存在带回学府；有人拿走了牧阳在学府留下的各项实验数据，特地来医院告诉牧阳一声，想要欣赏他愤怒却无能为力的表情。
他们就是一群来吃腐肉的秃鹫。
牧阳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像是海浪一般一**席卷上来的困意，细细推敲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他现在在和时间赛跑，没有时间理会这些跳梁小丑。
门外传来了高跟鞋的咯咯声，看来这一次来的是一位女生。牧阳没有理会那声音，继续思索着。
脚步声停在了下来。
病房的一层墙壁缓缓收回了一个角，露出了两层的金属栏杆。而在栏杆之外，一个故作镇定，却还是藏不住微微颤抖的女声响了起来：“牧……阳？”
牧阳叹了一口气，迫不得已睁开了眼睛：“都说了不想接见访问者啊，叶潇。”
等候在铁栏外面，和牧阳遥遥相对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漆黑的长发一直留到了腰间，皮肤则呈现出一种瓷娃娃般纯净的白色，两枚像是冬夜的寒星一般的眼眸子看着自己，眼帘上蒙上了淡淡一层薄雾。
白水叶家出来的大小姐啊。牧阳回想起了以前在龙学府中的回忆，从踏上精神操纵师这条路开始，自己就展现出了无双的天赋。无论是在荒凉的故乡废星，还是号称环太空城五大名门之一的龙学府，从未有同龄人追赶的上自己前进的步伐。
如果说勉强有人能跟在自己身后的话，那叶潇就算是一个吧。
和叶潇做了三年的同学，但是牧阳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只知道她是白水叶家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天赋极高，也是和自己一样孤僻冷漠、恶劣到极点的性格。在龙学府的三年生涯，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这个乖僻的冰山美人。
不，说得更确切些，旁人是不愿意靠近自己，但是对叶潇却是不敢靠近。
在数次竞争之中，牧阳无数次拿走了属于叶潇第一名的荣耀，这直接导致了叶潇对自己的仇视，白水叶家也派人来警告过自己，不要太锋芒毕露了好。但是依牧阳我行我素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格，就算是中了永梦他都死不低头绝不交出自己的“图腾”，更不要说区区白水叶家的警告了。
两个从未说过话的人的梁子就这么解下了。牧阳对叶潇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他心想，对方一定很讨厌自己吧。每次在学校的走廊上和自己相逢，叶潇扫过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扫过了一只臭虫。
此刻叶潇出现在这里，作为此生探访自己的最后一人，估计她也和早先来的那些同学一样，是来嘲讽自己的。
“你好。再见。”牧阳没有和对方废话，直接摁下了床边关闭墙壁的按钮。
“这是你要的蝴蝶。医院的人把你的申请当作废纸丢进了废纸篓，我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从北辰星连夜赶了过来，赶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给你。”
叶潇一手托住了缓缓下降的墙壁，自动装置因为受到阻力发出了痛苦的金属摩擦声，天知道这个鬼女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另一方面，她用玉葱般的手指握住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瓶，透过铁栏递了进来。
牧阳看着叶潇，叶潇的一双寒眸不服气般冷冷看着牧阳。牧阳看向了她手中的小玻璃瓶，紫色、像是精灵一般的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
“人工养殖的第三代海伦娜闪蝶。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你就当我没来过，丢进垃圾桶吧”
憋了很久，牧阳才极度勉强地说道：“谢、谢。”他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这个价值千金的小玻璃瓶。
“还有一句话，我要赶过来告诉你。”叶潇依旧面无表情看着牧阳，冷冷说道，只是两片淡淡的红晕飞上了她瓷白的脸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室内的空调温度太高，“我在一个月之前就知道你中了永梦，住进了医院。但是我一直没有来看你，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就是要留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才会刻骨铭心，无法忘记。”
“不管你睡多少年，我都会等你。在你走后，我也会一直努力地变强，就像是你在时和你竞争一般。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传说中的意念掌控者，找到解开永梦的方法，唤醒你。”
第3章 沉睡
这……算是表白吗？
躺在床上的牧阳一口气咽不下去，差点被呛死了。www.uu234.net他狼狈地咳嗽了半天，又或者是用咳嗽来掩饰着自己的狼狈。直到他再次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却发现叶潇那双犹如冰丸子的漂亮眼睛仍然在冷冷看着他，像是一定要等到他的回应一般。
真不知道对方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啊。
牧阳挪开了视线。
再次转过余光，对方还在盯着自己。
一直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盯着自己……
就像是一只晶莹的波斯猫，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平心而论，叶潇的眼睛不算是大，但是真的很漂亮。就像是被冰封之下隐藏着波澜碧蓝的大海一般，有一种令人自惭形秽的傲慢自负的美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病房内的气温更高了吧。叶潇脸上的淡淡红晕已经扩散到了脖子上，就像是一副留白的水墨画，在夕阳时留下的余晖一般。
看着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牧阳不得不暂避锋芒：“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谢谢你。你送的蝴蝶，我很喜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叶潇得理不饶人。
“什么问题？”
“当我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你有没有记住我？”叶潇抿起了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红唇下的贝齿，两侧的苹果肌都微微皱了起来，“别很多年之后我把你唤醒了，可是你却忘了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发疯的。”
对面挂钟上的长短针一分一秒淌过，留给牧阳的时间只剩下半小时不到了。越来越浓烈的睡意慢慢涌上来，他的眼皮开始打颤，思绪都开始缓慢的像是粘稠的石油一般。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道。
牧阳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可能明天我就会醒过来，而更可能的，等到我们两个都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一辈子都快走到尽头了，可是我仍然没有醒过来。对不起，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连从床上爬起来，对你说一句，‘抱歉，让你白等了’，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做不到。
“现在给你任何承诺，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你从来不曾亏欠过我什么，也不必为我付出任何。”
叶潇眼前的水雾越来越浓厚了，厚到都快要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牧阳了。
牧阳仍然在继续说：
“至少在此刻，我记住了。”
“我也希望……不想忘记你。”
叶潇的泪开始慢慢流了下来，晶莹的泪痕慢慢抚摸过她洁白的脸颊。只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花，她知道牧阳已经答应自己了。她看着眼前的牧阳，两人远的就像是隔着两个银河，却又近的像是共度过数个轮回一般。
“那么，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对我说一声，‘好久不见’。”
伴随着病房隔离层的缓缓落下，将房外的人和房内的人再次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终于，最终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牧阳轻轻抱着在小玻璃瓶中的精灵。在入睡之前，他用尽全力，艰难地拔掉了玻璃瓶塞。瓶中的蝴蝶飞了出来，它自由了，像是一道光一般在病房的上空翩翩起舞。
上午八点零五分，牧阳闭上了眼睛。他的灵魂就像是沉入大海深处的锚一般，深深沉入了自己的梦境。
……
身体很沉、很沉，不断向下坠，向着永无尽头的深渊缓缓坠落。
那深渊太黑了啊，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废星。
牧阳记忆的尽头是夜。
被世人遗忘了的废星，贫穷、寒冷，还有那颗悬挂在一光年之外，因为燃料耗尽而死去了的人造恒星。
那里却是牧阳的故乡和一切的起点。
废星之上所有人一生都生活在黑暗之下，未曾见识过光明如火的白昼。牧阳自有记忆以来就是一个孤儿，和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在垃圾堆之中翻找剩菜和过期罐子讨生活，下雨了，就躲在金属罐子搭建的“小屋”之内。那时候的他们总是脏兮兮的，捡来的食物也大都**了，吃下去会得很多病。很多垃圾区的流浪汉就这么死掉的，横尸街头，蛆虫横行。小时候兄妹俩身体都不太好，经常生病，好几次牧阳以为快要撑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活到了现在。
记得有一次，牧阳难得在垃圾堆中翻到了几根比拇指还短的蜡笔，带回去献宝似的给了妹妹。那时妹妹真的很高兴，歪歪扭扭，用笨拙的手在废纸上画了一个红色的正方形，他问这是什么，妹妹说这是太阳。牧阳知道，妹妹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这是她想象中的太阳。她只在捡来的童话书上、歌谣中，听着别人传唱这带来光和热的神物。
他哭了，妹妹却安慰着他。妹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哥哥看见自己画的太阳会哭。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飞蛾，一生不断向着有太阳的方向进发。
……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一小时和一百年，一眨眼和一世纪，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深渊的底端，一双沉睡多时的双眼缓缓睁开。这里是哪里？远方的景色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粗短烟囱，往外冒泡的黑色烟雾渲染了整个天空，染成了令人憎恶的墨色。下雨的时候，这些墨云会被雨水冲开，裸露出来的星空仍然是漆黑的，那颜色比墨云好不到哪里去。
身边是两排延伸到地平线的垃圾堆，各种废弃金属、玻璃制品、塑料泡沫、剩菜剩饭，混乱无章却井井有序地排列在大道的两侧。这里是其他星球排泄物的终点站，却也是这座星球唯一可以住人的地方。每年三百万盹垃圾倾倒在这里，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小时候的自己和妹妹总能在其中淘到食物、衣服、生物用品，或是别的什么宝贝。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曾无比熟悉。
废星，是你么。
第4章 梦
轰隆隆，远处的地平线上划过了淡蓝色的闪电。m.www.uu234.net墨黑色的乌云缓缓散开，天空像是破了一个洞一般，透过暂时裸露出来的外部星空，倾盆大雨降落下来，很快横扫整个废星世界。
牧阳躲在垃圾堆中一座破碎不堪的伞盖之下，冰冷的雨点穿过了伞盖上千疮百孔的缝隙，打落在他的脖颈上、手臂上。那种湿润的感觉是如此之真实，和现实世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梦境世界的时间和现实同步的话，那么牧阳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了。
“难以置信，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梦境世界，真的存在……只不过，我是第一个在梦境中‘醒来’的人，我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且像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一般在梦境世界生活。”
这些日子，牧阳一直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长久不进食的饥饿感，腐臭食物对味蕾的冲击感，长时间行走的疲倦感，甚至每隔十六个小时，牧阳都要在梦境中“睡觉”，来补充自己缺失的困感。
真实，这些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
牧阳轻轻握住了拳头。如果将这段经历公布出去，将会在念力界引起轩然大波。梦境、潜意识，这个无数念力大师和天才一辈子都无法攻克的宝库，而现在，牧阳已经抓住了进入其中的钥匙。
“梦境世界……这里是未被任何人探索过的处子领域，充满了危机和机遇。在念力界各项领域和研究都已经达到饱和的今天，可以说，掌握了梦的人，就能掌握念力界未来。”
这三天来，牧阳探索了附近一片区域，景象完全和自己记忆中的废星一模一样，但是并没有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类。
而且，他还有了一个不好的发现——
伴随着周遭无尽雨点的打落，牧阳闭上眼睛，集中精力，试图用念力阻挡附近的大雨。
没有任何力量回应他，毫无疑问，他迎来了这三天来的第172次失败。
“……无法使用念力，念力在这里受到了巨大的限制。”
失去了念力，不仅意味着在梦境世界遇到任何危险都难以应对，更打破了他原本通过五阶能力“传送门”回到物质世界的设想。
在梦境中醒来困难，想要回到物质世界中更困难。念力界历史上有不少梦境的研究者，晚年主动通过“永梦”或是别的办法，让自己陷入深度睡眠，以此试图打开进入梦境世界的大门。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次清醒过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成功，在梦境之中经历了什么。
他们或许也曾在梦境之中惊醒，但是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
不过好在，牧阳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太多希望寄托在“传送门”上。
“离开梦境世界最可行的方法，便是找到梦境和现实的参照物。”
“换句话说，现在的我虽然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但这只是理性的‘我’做出的判断，而不被‘感性’的我承认。”
“雨打在身上的冰冷感是如此之真实，长久未进食的饥饿感是如此之真实，吃下食物那一瞬间的满足感和进食感是如此之真实，外出探索之后带来深深的疲惫和倦意是如此之真实……”
“我的大脑已然混淆梦境和现实的分界。”
想到这里，牧阳走出了伞盖的庇护，忍受着狂暴的雨水拍打在自己脸上，顶着让自己呼吸都感到困难的风势。他迈开大步，继续向着前方前进。
渺小的身影，步履蹒跚，很快消失在了天地大雨的尽头。
不知不觉，梦境世界的废星上，雨终于停了。
墨色的乌云再次聚在了一起，结结实实将星空隔绝在了废星的表面之外。牧阳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狼藉一地的大地之上，他浑身被雨淋湿了，衣服都烂透了，可是这仍然阻止不了他继续前进的决心。
“我很想知道，在梦境死亡，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可能会回到物质世界。”
“也有可能便是意识消失，就此真正的死亡。”
牧阳想了一下，没有赌这五成的概率。
若是真的这么简单从梦境回到现实的话，那为什么从古到今没有一个大师成功回来过？
在一座锈迹斑斑的巨大家用型机器人面前，他停下了脚步。牧阳对这座机器人很熟悉，虽然这个大家伙在很多年前被丢到这里的时候，早就机体报废不能动弹了，但是这并不妨碍童年时的牧阳和一群小伙伴将这里当作“秘密基地”，在它的肚子里、脑袋上、手臂之间建设自己的家园。
有时狂风暴雨席卷整个废星，牧阳搭建的金属罐子搭建的小屋无法抵御，被淋打得支离破碎，他和妹妹也会来这里躲雨。
“如果梦境世界和我的记忆完全一致的话……那么那个东西，应该还在机器人的左脚之下了。”
牧阳走到机器人的脚下，在一堆报废金属中翻找起来。
在废星上时，他曾利用报废机器的零件，捣鼓出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功能各异的东西。
在一堆破铜烂铁中搜寻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将一个球形物体从中取了出来——黑色外壳，全金属制作，没有任何一丝焊接的痕迹，重量大约在三千克到五千克之间，大小和足球相当。“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黑鸽2号还在。”纵使明知道手中的这个黑色球体也是梦境的一部分，牧阳仍然很高兴。他小心翼翼捧着名为黑鸽2号的玩意，走到了一个空旷地：“看来接下来就算在梦境中还要探索一段时间，也不会……”
骤地，牧阳的瞳孔缩成了两点，他的动作也停滞了，有一种冰冷的感觉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攀爬了上来，那滋味绝对不好受，让他动弹不得。
第5章 探索
“我……究竟……”
牧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黑色球体。www.uu234.net他死死看着眼前的黑鸽2号，就像是看见一个陌生的家伙一般。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再让我好好想一想……”
牧阳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该如何使用这个黑球！
这绝对不是什么暂时性的遗忘。从小到大，经过自己手做出来的每一个发明物，别说如何使用了，就算其中每一个零件在哪个位置，如果坏掉了该去垃圾区的哪里找替代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这个黑色球体呢？
明明前一秒还在想着要是找到它就好了，下一秒却全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到它？
无论怎么回忆，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翻来覆去都翻找不到它的丝毫痕迹。
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关于黑鸽2号的所有资料从自己脑海中删除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牧阳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他潜意识不愿意承认罢了——
自我的意志，正在慢慢遗忘。
这是最坏的情况了。根据念力师们对梦境世界的猜想之一，就算有人能够在梦境中清醒过来，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会渐渐开始遗忘，遗忘一些微小的事情，遗忘一些重要的事情，遗忘身边的人，最终，所有重要的人和事都会离自己远去，遗忘自我的存在。
牧阳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的存在，但是，自我遗忘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预计。按照这个进度，恐怕不到一个月就要遗忘自我了。
“我叫牧阳。”
“有人觊觎我的图腾，给我中下了饲咒永梦，想要让我沉睡。”
“在世俗者的医院挣扎了三个月之后，所有对抗永梦的方法都失败了。”
“现在的我在梦境之中，为了找到回到物质世界的方法而努力。”
“还有，和叶潇的一生之约。”
牧阳开始梳理自己脑海中的所有记忆。幸好，目前遗忘的仅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些重要的人和事还都牢牢扎根在自己的脑海。
“必须加速行动了！”
牧阳抱起了手中的黑鸽2号，向着前方继续进发。凭着本能，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寻找这个铁球有用处。总之先带在身边吧。
向前走了没几步，牧阳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等一等……”
“叶潇……又是谁？”
牧阳搜尽脑海想要寻找关于那个名字的主人，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唯一记得的，便是在自己最终入睡之前，一个浅浅的女声在自己耳边轻声道：“不要忘记我哦。”
说来也真是可笑。前一刻还答应不会忘记对方，仅仅是这么点时间就忘记了。
等到自己忘记了一切，自己又会变成什么？
……
一群训练有素的不速之客来到了第三国王医院，一言不发，直接往医院的深处闯去。一路有世俗者试图阻拦，为首的男人从胸口掏出了蓝白色相间的证件——特许通行令，任何世俗者不得干扰其执行公务。
在临终区。隔开两个世界的墙壁缓缓升了起来。病房内，沉睡的牧阳就慢慢展示在了他们面前，毫无防备，脆弱的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有人调出了一张照片，对照了一下眼前的牧阳。
“是他吗？编号21735。”
“是的，没有错了。”
“这么好的图腾，就烂死在一具腐朽的身体之中，真是太可惜了。”
“按照原计划，立刻进行微手术，取走图腾。”
有人戴上了手套，有人取出了手术刀，有人拿出了一会儿盛装图腾的特殊容器，“念力罩”。
就在他们准备步入病房的一瞬间，从观察室走出来的1号和3号也正好撞到了这群不速之客。
“喂！那是我的病人，你们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听到背后传来了愤怒的声音，这群不速之客转过头，他看见走廊对面的1号向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一边脱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愤怒且年轻稚嫩的面孔。
“世俗区的凡人呐……”不速之客轻轻叹息道。
“我们要做什么？你靠近一点，我来告诉你。”
……
又在梦境世界探索了三天，牧阳仍然一无所获。
梦境世界实在太庞大了，他被囚禁在了这个广阔无边的监狱之中，无论向前踏出多少步，都触摸不到边界。
路途中，牧阳每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都会摆弄手中的这个黑色铁球，试图找到它究竟有什么用处。
可是令牧阳失落和大惑不解的是，这个黑色铁球的表面除了伤痕累累，锈迹斑斑之外，没有任何按钮和按键，光凭他一双手在上下摩擦，黑色铁球自屹然不动，没有任何变动。
前一世的自己制作出来这个玩意，究竟想要干嘛？
同时，遗忘也像是无形的死神一般，在梦境的大地上追赶着牧阳。无论他在路途之中不断重复念叨着自己的过去，又或者用笔和记号记录下一些重要的人和事，他仍然在不断遗忘，遗忘。对物质世界的记忆，正在离他远去。他脑海中剩下的东西越来越少。
像是一杯有了漏洞的水一般，不断向外渗漏。
那些被牧阳记载在纸上和大地上的文字、记号，在他遗忘的一瞬间，回过头来去查看，发现已经完全被复原了，梦境之中有一股可怕的力量，不给他任何记录的机会。
“按照这个进度，恐怕不需要一个月，我就会忘记所有的过去。最终只剩下的‘自我’都被遗忘。”
“而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找到‘参照物’。”
意志坚定如牧阳者，面对这绝望的境地，也不禁微微摇头苦笑，
“为了在梦境中苏醒，我付出了这么多。恐怕还是难逃饲咒释放者的算计！”
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远处什么晃动的东西映入乐他的眼帘。他抬起头，看向远处。
“那是……”
第6章 人
在距离自己不到三百米处，一个消瘦的背影穿着一件破旧的外衣，正蹲在一堆垃圾中间，翻找着什么。www.uu234.net
这是牧阳进入梦境六天之后，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人类。
牧阳悄无声息移动到了附近的垃圾堆之后，卡了一个视线死角：在这个角度，他能够清晰地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对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却看不到他。
初步估计，那应该是一个亚洲男性，身材偏瘦矮小，1米60左右，营养不良，但是成年了。
那究竟是谁？是其他闯入梦境世界的人类？梦境世界的原住民？还是仅仅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
在确定对方不是敌人之前，牧阳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那个瘦小的背影在垃圾堆中翻找了大约有五分钟，忽然保持不动了，从他微微耸动的双肩来看，对方应该在进食。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背影完成了进食，缓缓将身体转向了牧阳的方向。
牧阳轻轻握住了拳头，心跳开始加速了。
他的心跳骤地停住了。
当对方的脸孔和正面完全展露在自己面前时，牧阳彻底窒息了。他以为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但是他错了。腐烂的僵尸、金属制成的机械人、造型怪异的外星人，这些都在牧阳的接受范围之内。
可是那偏偏是一个人类，一个很正常的人类。它拥有人类的身体、人类的手、人类的脚、人类的一切器官和动作神态。
可是唯独它的脸。
它没有脸。
原本该长着脸的位置，确实空白一片，只是一摊没有任何意义的肉色。就像是一副糊掉了的油彩画。
“那是……”
“没有进食器官，那对方之前又在咀嚼什么？”
“没有视觉器官、没有听觉器官、也没有嗅觉器官，它又是如何活动的？难道是通过敏感的皮肤？”
“还是说，它的感知器官长在身体的其他地方？”
“都不对……”
在对方转过身的一瞬间，牧阳就低下了头。他很确信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同时心中无数个念头开始浮现。
紧接着，他听到了向自己呼啸传来的风声，以及尖锐且无声的啸声。
这回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向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对方向自己发动了攻击。
“见鬼，那个家伙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牧阳将手中的铁球摔了出去，迎头砸向了风声的源头。然后，一个翻身从自己原本站的位置闪开，躲到附近堆积如山错综复杂的垃圾堆之中。
即使在一点点念力都使用不出的情况下，牧阳仍然有最后一个武器，那便是他的身体。
经过人类几千年改良，最符合人类生理结构、杀伤力最大的格斗术。
无脸人被迎面砸来的铁球击中之后，明显晕了一下，站在原地摇摇晃晃转了几圈。铁球无助地滚到了另一边。
下一刻，无脸人再次扑向了牧阳躲藏的垃圾堆中。
“已经第二次了，对方紧紧是做了一个‘看’的动作，就能准确地知道自己躲藏的位置。”
“就算两者中间隔着厚厚的障碍。”
牧阳顺手捡起半截生锈锋利的铁块，在垃圾堆中和对方周旋，借用地利优势不断躲避对方的攻击。
无脸人的速度极快，力量不明，但是从出拳时打破空气发出的呼呼风声来看，还是不要和对方正面对攻比较好。
对方的智力有限，在一堆废物之中只知道横冲直撞，根本看不出自己不断引诱其进入垃圾堆深处的意图。在重重障碍物中牧阳借助地形和对方巧妙周旋，无脸人各方面素质占优，但是就连牧阳的衣角都摸不着。
在战斗过程中，牧阳注意到，对方那张空无的脸一直对准着自己。无脸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感官，可是，它给牧阳的感觉……就像是在努力模仿人类的模样。
用不存在的“眼睛”对准自己，用不存在的“嘴”发出啸声，甚至用不存在的“鼻子”呼吸，伴随着剧烈的战斗，胸腔一起一伏。
“你究竟是……”
牧阳一个巧妙的侧身，躲过了对方的正面进攻。
“……是谁？”
无脸人没有回答牧阳。或者说，给他的回答只是又一个正面的直拳。
和对方拆了五十多招，在确定无脸人完全无法沟通之后，牧阳一个转身绕到了对方的背后。无脸人闪电般侧过身——但是这个家伙的动作太单调了，容易预判。早有准备的牧阳将铁片插入了对方的脖颈，并在无脸人感受到痛苦之前再一个跃身撤出对方的攻击范围。
只剩下场地中央的无脸人，血和水当场飚了满地。它在濒死之前彻底被激怒了，挥舞着手脚疯狂地攻击着空气。很快，无脸人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牧阳在远处等了五分钟，等到对方血流成海。他才慢腾腾走了上去，又给对方的后背上补了一刀。
做完这一切，牧阳走到了远处，弯下腰呕吐起来。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杀人。
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花了几个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准备转过身来，研究一下这具无脸人的尸体。可是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诡异的一幕——那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正在一点一点气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在空气之中。
那种情景……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十分怪异。牧阳想起了21世纪人类产生的低劣的电子游戏，在那个古老的时代，游戏中玩家或怪物被杀死之后，程序总会用这种方式处理尸体——让它们展示一段时间，然后突兀地消失在屏幕上。
牧阳愣了足足有零点三秒有余，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像是一头猎豹一般扑了上去，试图在那具消失的尸体之中抓住什么。
第7章 梦核
他不确定用自己的身体触碰那些消失物，会有什么后果。总之他失败了，当牧阳的手和无脸人的身体接触的一瞬间，他的手直接穿过了无脸人的身体，从无脸人身体的另一侧钻了出来。
无脸人继续消融着，直到在空气中慢慢变成一堆无害的灰尘。
伴随着无脸人尸体消失的，还有从它脖颈上涓涓流下、淌了一地的血液。
只剩下牧阳一个人魔怔般呆在了原地。这个世上所有关于无脸人的痕迹都消失了。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之前的战斗完全是自己的臆想。
这就是梦境世界吗？
其运行机制，神秘、不符合逻辑，完全无法用一个物质人的视角去观看。
就在这时，低下头的牧阳被地上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枚暗红色的橄榄形物体，体积和大拇指无异。捏在手中感觉凉凉的，硬硬的。上面布满了浅浅的流水状痕迹，不像是人工制造的，仿佛大自然的馈赠。
那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吗？
至少牧阳从来未见过，这世上有任何植物的种子长成这幅样子。
而它的来源更是奇怪。牧阳明明记得之前这片空地没有任何东西，而在无脸人躺在这里消失之后，这枚赤红色小橄榄便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是刚才的打斗之中，无脸人的拳风在垃圾堆中扫到了什么东西，飞落到了中间这片空地？
牧阳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觉得这个概率很小。
那么，应该就剩下一种解释了：那是无脸人消失之后留下来的。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但是它原本属于无脸人身体的一部分。
“根据第五代意念掌控者，‘神数’李耳的的推测，梦境世界存在着梦核，梦核是人的精神残屑的聚合物，能够提升念力师的阶级。”
“如果这就是李耳所说的梦核的话，那整个梦境世界都将变成一座无主的巨大金矿。”
捏着那枚赤红色小橄榄，牧阳陷入了沉思。
念力师之中也分阶级，从最初级的一阶到最高级的十阶，还有在那之上的意念掌控者。
在物质世界，提升阶级的方法稀少且缓慢，唯有刻苦修行；以绝大部分念力师的资质，奋斗了一生只在一、二阶徘徊，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即使是一、二阶的念力师，也拥有远超于世俗者的社会地位。
试想一下，如果仅仅是吃下这些橄榄状物体，念力师就能轻松提高自己的阶级，向着高阶飞速迈进的话；那将会颠覆整个念力界长久的阶级秩序，甚至引发社会动荡，爆发新一轮的革命。
这可能开启未来的神物，现在就被牧阳握在了手中。
他并没有急着将小橄榄吞食下去，而是将小橄榄拾在手里，反复揣摩。
“可是第七代意念掌控者欧迈尔通过建模，却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他认为梦核不仅不能帮助提升精神力，还会加剧意志的遗忘速度。”
“还有认为梦核会引起梦境扭曲的；甚至有完全否认梦核存在的，而是将其称为精神残骸，吃下精神残骸，意志将会和其它残破的意志混合，最终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一时分析不出这个小橄榄的作用，牧阳将它装进了自己口袋，又走到附近找到了黑鸽1号，继续向着梦境的深处前进。
……
叶潇缓缓走出了第三国王医院，一路上置身于人群之中，可是她却觉得无比孤独。
当步行到音乐广场中央的喷泉旁时，叶潇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悲伤，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了下来，将头埋进双腿，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从古到今，没有人解开过永梦的诅咒。就算是意念掌控者。
醒着的人和睡着的人之间的距离，就像是生与死那么遥远。
一想到那如此遥远且不可及的明天，她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包裹，跄跄踉踉，迷失在自己原本就无比孤独、现在却更加孤独的人生之中。
对面几个害羞的高中生还在互相打闹着，怂恿着伙伴上前安慰这个坐在喷泉旁边、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
可是叶潇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他们。
她抬起头，看到了在广场的对面，令自己意想不到的一幕。
……
附近堆积的垃圾分布越来越稀少，按照牧阳对于废星的记忆，他已经快要走出垃圾区，来到工业区了。
相对障碍重重、地形复杂的垃圾区，工业区的地形更加平坦开阔，一旦遭遇任何敌人，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周转的余地。
身后一百米处，两个无脸人已经跟踪了自己有一段时间了。
它们并没有像是第一个无脸人一般见面就直接扑上来，这让牧阳怀疑它们或许有一定的智力：自己干掉了它们的同类，它们能从自己身上本能的感受到威胁。
但是这并不改变它们想要杀死自己的初衷。
牧阳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它们也停下了脚步。
牧阳转过了身，向着它们的方向走去。无脸人弯下了腰，肩膀耸起，没有任何器官的面孔对准了自己。这是准备攻击的前兆。
“别这样，你们应该也是人吧，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谈一谈。”
牧阳试图和对方交流，得到的，却是无声的啸声。
“嘿，老兄，看一看这个。”
牧阳向它们露出了自己的肚子，这是野兽之中表示示弱、友好的动作。
两个无脸人不为所动，甚至它们释放在空气之中的攻击激素加剧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
第8章 力量
半个小时之后，牧阳站在了两具躺倒在地上的无脸人面前。www.uu234.net
一具无脸人的尸体已经开始融化，而另一具没有死透，还努力伸着手，似乎想要勾到近在咫尺的牧阳。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无脸人依旧努力地伸着手，指向牧阳。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嘻，嘻……”
濒死的无脸人发出了类似笑的声音。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嘴，真不知道它是如何发出这样的声音。
它在地上缓缓蠕动着，努力想要靠近眼前的牧阳。尽管这些动作让它的伤口撕裂更厉害了。
牧阳仿佛懂它的意思了，从口袋中掏出那一枚小橄榄：“你想要这个东西，是么？”
“嘻，嘻，嘻……”看到眼前这个小橄榄，濒死的无脸人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一般，加快了蠕动。
“杀死我和得到这枚小橄榄，你更想要哪个？”牧阳将小橄榄稍稍向前递进。
“嘻！嘻！嘻！嘻……”无脸人疯了，明明小橄榄就在它眼前，可是对方控制住了距离，让它总是差一线摸不到。这比得不到小橄榄更令人抓狂。
下一秒，原本几近癫狂的无脸人忽然不动了。它死了。
牧阳仍然举着小橄榄，看着眼前的无脸人。
“我想，可能有办法验证这枚小橄榄了。”
……
牧阳走到一座装载着废水的化工池之前，透过碧绿色的液体，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自己的左眼已经消失了一半，在左眼之下，挺直的鼻梁也有开始消失的迹象。
可奇怪的是，明明只剩下一只眼睛，牧阳的视线却没有受阻。
“是否伴随着记忆的遗忘，我脸上的五官，也会一起消失？”
“那些无脸人，也是那样产生的么？”
他转过身，一只身受重伤的无脸人被他捆绑在工业区的钢柱之上，即使胸膛的白骨都露出来了，无脸人仍然在疯狂的嘶吼，向着牧阳咆哮。
牧阳将小橄榄放到了无脸人的下巴前。
“嘻！嘻！嘻！嘻！”
无脸人的下巴上留下了晶莹浓稠的液体，宛若口水，沾湿了牧阳的指尖。
牧阳道：“既然这么想要，就给你吧。”
下一刻，他用钢片挑断了无脸人上半身束缚的绳子，将小橄榄轻轻一抛，丢向了高空。
无脸人下意识抬起了头，仿佛在用眼睛看着空中落下的小橄榄。
它伸出手接住了小橄榄，接着，迫不及待将小橄榄递起了原本应该长着嘴巴的位置。在牧阳的观察之下，小橄榄就这么消失在了和无脸人的脸接触的一瞬间。
诡异却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无脸人脸上的左眼开始缓慢长了出来，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它的脸上挥笔作画。但是在长到一半之后，又停顿了下来。
无脸人的脸上拥有了半只左眼，看上去却反而显得更加狰狞。
“我消失了半只左眼，无脸人在吃下小橄榄之后，却长出了半只左眼……”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如果有足够的小橄榄，无脸人又能否长出一张完整的脸？”
在完成这个实验之后，牧阳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吃完小橄榄之后，左眼人变得更加凶恶暴虐，不住向着牧阳无声的咆哮；仿佛想要挣脱绳索，扑上来撕碎了牧阳一般。
牧阳在安全范围之外，安静地看着这个越发暴虐的无脸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
将近十个小时过去了。
食下小橄榄的无脸人仍然在肆意狂啸，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实验结束。
“真的抱歉，你不能享受人道主义待遇。”
牧阳挥出钢片，刺穿了左眼人的心脏。结束了这场实验。
到目前为止总计杀死了四只无脸人，只有两个无脸人在死前留下了小橄榄。用作实验消耗掉一枚之后，牧阳还剩下一枚。
“无脸人在吃下小橄榄之后，并没有引起任何不良反应。”
“无脸人的生理结构和人类基本一致。在此，无脸人的实验结果对比人类具有重大参考价值。”
“如果五官象征着自我意识的话，那无脸人在吃下‘梦核’之后，反而长出了‘左眼’。这是否意味着它的自我意识开始恢复了？”
牧阳用钢刺在地上写下了种种假设。
“可是，在对方身上也并没有感受到阶级的提升。”
“也有可能对方的念力确实提升了，但是因为太过微小，自己没有感受到。”
“又或者是梦境之中制约了念力的波动。”
实验范本太过狭小了。仅仅是一次实验，得出的结论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牧阳用钢刺将自己的经历和设想全部记录在了水泥地上。他不知道这些文字能在梦境之中保存多久，他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彻底遗忘了，还有人来到梦境之后，能够看到这些文字。
做完这一切，牧阳吃下了手头的另一只梦核。
赌一把吧。
如果成功了，自己不仅有机会使用“移动门”返回现实世界，且将拥有这座种满了梦核、外挂一般的世界。
那个对自己种下饲咒的念力师绝对想不到，他究竟为自己找到了多大一笔财富。
如果失败了，大不了也是消失罢了。
顺着梦核的咽入，牧阳渐渐感觉到自身的变化。
一股微薄的暖流，正在伴随着梦核的消失而扩散开来。
那暖流的名字，名为力量。
牧阳脸上露出了微微的诧异：难道这真的就是李耳所说的梦核？
就像是灵魂得到了升华一般，他确实感受到力量汹涌，在自己的身体内不住膨胀。
那种感受，就像是意识在宇宙之中漫游，又像是魂魄于真理的海洋中得到了历练。
妙不可言。
牧阳没有任何动作。他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个举止，中断了这奇妙的感受。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之后，猛涨的力量终于停止了下来。
“就让我试验一下吧。”
他闭上了眼睛，再次试图在脑海中召集念力。
第9章 厮杀
“美女姐姐，可不可以……”
对面嬉闹着的高中生终于沉不住气了，有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孩走了上来，紧张却强作嬉皮笑脸地说道。m.www.uu234.net
“有这个时间多做点作业吧，姐姐没有时间和你们胡闹。”
叶潇冷冷说道。她擦掉了眼角的泪花，提起了手提包，便顺着广场上的人行道追了出去。
只留下原地五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高中生。
在音乐广场对面的第三国王医院，叶潇看到数辆车辆停了下来。伴随着车门的打开，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踏下车子，在附近行人惊愕的目光下大步踏进了国王医院。
很显然，对方是过来回收图腾“镇魄”的。可是如果仅是这样，并不能让叶潇感到惊讶。她早就知道了那个庞大组织的存在，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阻止这些黑衣人。
叶潇很清楚双方的实力对比，就算自己是天水叶家的千金，一旦卷入到这场危险的游戏中去，被对方认定为“干扰者”，她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奢求能够保下牧阳的图腾。她只希望能够救醒牧阳。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促使她站了起来，走上前去的唯一原因，是她在这群黑衣人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张英俊自信的面孔，大约三十岁之下，却充满了成熟男性的魅力。那个熟悉的男人从车内钻出来的一瞬间，就立刻戴上了墨镜，混在无数黑衣人中一起走进了医院。那一瞥实在是太过惊愕，以至于让叶潇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就是他——
北洛星庄良，环太空城反危机科最年轻的搜查官，三阶念力师。前途无量的念力界新星。
同时也是她姐姐叶菱的未婚夫。
……
令牧阳彻底失望的是，他在吃下梦核之后三个小时之中，尝试聚集念力50次，仅仅成功了1次，并且使用出来的念力连一张纸都推不动。
牧阳心中清楚，就算是那一次，也是凑巧，和梦核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问题出在哪里？”
牧阳烦躁地行走在废弃的工厂之中。
可是，在吃下“梦核”之后，他体内的变化确是实实在在的，并不是什么幻觉。
在经过一面水泥墙之前，牧阳握住拳头，随手给了那水泥墙一拳。
“轰。”
拳头和水泥墙相接之时发出的噪音让牧阳自己都吓了一跳，伴随着巨大的冲击，附近所有灰烬都被激荡震起，将半座工厂笼罩在灰雾迷蒙之中。牧阳下意识闭上眼睛后退了半步，待到良久之后，被激起的灰烬缓缓落下之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之前被自己攻击的水泥墙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拳印。而那拳印的四周，无数细小的裂缝狰狞地向四周蔓延。
牧阳愣住了。
很显然，这不是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
“难道梦核提升的不是自己的念力，而是单纯的力量？”
第一时间做出了这样的推测，但是第二时间，这推测就被推翻掉了。
“不可能。梦境世界的一切都是精神的投影，棉花、水泥、钢板，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我一拳能砸烂棉花，是因为我的常识告诉我棉花就是这么软；我打不穿水泥，也仅仅是我潜意识认为水泥更加坚硬。”
“我打裂水泥并不是我的力量增强了，而是我的精神世界‘判定’我能够打裂水泥。”
牧阳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拳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么，在这之中，梦核增强的究竟是我的哪方面？”
昔日的天才念力师眯起了双眼。这其中的逻辑固然错综复杂，但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已经露出了一些眉目。
“不要着急，将其中的思路好好整理一下，重新计算。”
牧阳陷入了沉思，缓缓走到了化工池边。
在绿色液体的倒影之中，他看到，自己失去的左眼重现长了出来。
可是，自己失去的记忆并没有恢复。
“梦境世界是精神世界的延续。”
“在这个世界行动着的我自然也是意志的投影。”
“李耳认为能够增强意志的便是梦核，而梦核能够提升念力师的阶级。”
“我的意志得到了增强，所以那是梦核。”
“以上，所有的推理全部符合逻辑。”
“可是我在吃下梦核之后，念力没有得到任何提升，反而是力气变大了。”
牧阳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说，梦境世界对着念力有着先天的压制，在这里，就连念力的进阶都是不被允许的吗？”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也不可能在50次念力感应中成功1次了。”
就在牧阳想得一个脑袋比两个大的时候，他看见在工厂的远处，两个人类的身影慢慢向这里靠近。
从对方缓慢的步伐来看，这次来的同样是无脸人。只不过和垃圾区中无脸人不同的是，这一次出现的目标……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一个不下三米的惊人身高，另一个更加夸张，都快达到四米了。即使是弯着腰弓着背，也超过远处的低矮工厂。
“好大。”
牧阳吃了一惊。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两个无脸人暂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下一个岔口，它们发现彼此之后，楞了一下，然后紧紧抱在了一起，相互试图将对方摔倒。
它们在厮杀。
较高的那个死死摁住较矮的脑袋，要让对方臣服。
较矮的也不甘示弱，紧紧抓住高个垂下来的手臂，试图将前者的手臂撕下来。
牧阳看着两者在远处的厮杀，之前被两个垃圾区的无脸人同时追杀，他一直以为这些无脸人如同部落一般共同生活。现在看来，原来这些无脸人之间也会有竞争。
只能咔咔声不断，矮个子先拔头筹，缓缓将高个子的手臂真的撕扯了下来。失去一臂的高个子扬起没有五官的脸，发出悲壮且无声的哀嚎。和身体失去联系的手臂落在地上，很快像是沙灰一般消失不见了。
牧阳站了起来，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进。免得这两个无脸人打斗完了之后，获胜的一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自己都惹不起。
就在踏出工厂的一瞬间，牧阳停下了脚步。
“等一等。”
“我好像……知道了。”
第10章 答案
“如果起点是错误的，无论过程再怎么正确，结果都是错的。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问题就出在——我为意识。”
牧阳重新把自己之前的推理倒推了一遍。
一个关于梦境的天大的秘密，正在被他缓缓解开。
全部是错的。第五代意念掌控者李耳的猜想是错的，第七代意念掌控者欧迈尔的模型是错的。那些念力界所有关于梦境世界的推测，全部都是错误的。
梦境的天空，似乎变得阴暗了几分。
“是什么时候，让我产生了‘我是牧阳的意识’，这种幻觉？”
“如果说，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牧阳的意识’，那建立在之上的种种推论，自然就不成立了。”
向着天空，牧阳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他静静看着手掌上的纹路和伤疤。这是牧阳的手，理性告诉他，上面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是那么的熟悉，感性也在一边附和。
那又怎么会是别人的手？
牧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答案：
“在永梦彻底发动的时候，牧阳的意识早就消失了。”
“活在这里的，是牧阳的灵魂啊。”
伴随着轰鸣的雷声，梦境中的废星再次降下了磅礴大雨。
……
念力界一直在争执着一个问题便是，人的灵魂，究竟存不存在？
所有的科技和精神力都探索不到灵魂的存在，念力界的主流也认为灵魂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但是，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比别人对精神力和念力更加敏感？有些人天生就是能免疫各种心理暗示和饲咒；而有些未经训练的世俗者，甚至可以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对抗念力师的攻击。
这明显，这不合理。
十级念力师柏哥提出灵魂论。他认为人生而拥有灵魂，并且根据灵魂的品格不同分为一人魂，十人魂，百人魂，千人魂，万人魂。建立了一系列关于灵魂的理论和模型，其核心思想便是，每个灵魂都独一无二，且灵魂的品格不同于念力师的阶级，这是生而拥有且永久的属性，不可更改，不可提升或下降。
还有建立在灵魂说之上，魂魄武器和魂魄兽的传说。
因为柏哥晚年沉溺于轮回之说和永生说，灵魂论也很快被各大学术主流唾弃。
牧阳早年进修过柏哥的灵魂论。此刻，将柏哥的理论套用在这里，却发现丝丝入扣，完全合理！
梦境世界醒来的不是意志，而是灵魂。灵魂死亡，自然也被精神世界排斥，化作灰烬烟消云散！
自己被提升的不是意志，而是灵魂。灵魂不受潜意识影响，所以可以在得到强化之后，打破精神世界的等级桎梏！
关于灵魂，柏哥说错的只有一句，那便是灵魂的品格不仅可以提升，而且可以很轻松的提升！
牧阳站在了垃圾堆的高处，他看见，远方工业区两个巨人的战争已经分出了胜负，高个子在丧失一条手臂，一条腿的情况下，终于击杀了矮个子。矮个子死后肉身消散，留下了赤红色的橄榄。高个子捡起了梦核，吃下去之后满意离开。
哦，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梦核了，而是应该叫做魂种。
魂种是灵魂流学者假设可以提升灵魂品格的物质，经过数百年假设，已被证明不可能存在。现代，魂种也变成了一种俚语，用于嘲笑那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设想。
牧阳任由倾盆大雨浇落在自己头顶，可是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整个梦境……都是魂种的出产地和开采地么？
这里……何止是一座金矿啊，简直是埋着核武器的末日之矿！
如果念力界的人知道了的话，毫无疑问，那将不仅仅是引发社会变革了，而是直接掀起第三次世界战争，整个念力界和人类社会都可能因此崩塌！
……
“怎……怎么可能是他？”
即使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叶潇仍然心有余悸，一颗小心脏在胸膛砰砰跳个不停。
在看到庄良戴上墨镜和众人走进国王医院之后，叶潇立刻急匆匆逃离了音乐广场，在路边搭载了一辆出租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庄良、庄良、庄良……
那个在自己印象中一直风度翩翩的姐夫，竟然也是那个庞大组织的帮凶？
叶潇脸色苍白，轻轻捏着自己的手臂，仍然不敢相信。
如果真的是庄良的话……那就麻烦了。
就连反危机科的公务人员都为其效力，那个组织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环太空城的政府了么？那是何等庞大的力量，已经不是叶潇可以想象的程度了。
而刚才自己看到庄良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失态，有没有被广场周围的人注意到？
前面开车的司机注意到了叶潇满头汗水的样子，顺手调低了温度，温和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潇道了一声谢，敷衍了对方两句，强行振作精神。
她觉得自己无比惭愧。信誓旦旦要成为意念掌控者的人，就是如此懦弱胆怯，喜怒形于色的么？
她取出了手提包中的小兔子钱包。在钱包之中翻出了一张合影。那是18级的龙学府新生入学典礼。这是叶潇和牧阳的第一次合影，也是唯一一张合影。
相比之下，自己和某人相比真是差远了呢。
明明在生命最后一刻，仍然云淡风轻，笑容不减那年入学。
第11章 魂种
在推测出是魂种而非梦核之后，牧阳的内心不仅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有一丝头疼的感觉。m.www.uu234.net
毫无疑问，魂种的价值远高于梦核。但是在这里，在此刻，牧阳却更需要梦核而非魂种！
在梦境之中念力受到压制，自己急需梦核快速提高阶级，以此对抗天地法则，强行使用“移动门”破开梦境，回到物质世界。
可是，魂种，在这里，又有个毛用？
魂种增强灵魂，让自己的资质和潜力以几何暴涨。可是自己命都要丢了，要潜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有什么用？
牧阳哑然失笑，他忽然想起了那些之前进入梦境世界的先驱者们。他们在发现了梦境的无脸人出产魂种之后，想必也是从一开始的狂喜，失落，再到后面的愤怒、恐惧，最终丧失了一切记忆，于绝望之中变成梦境之中一具具走肉。
离开这里的方法又只剩下一个了，那便是找到理论中才存在的参照物吧。
可是究竟什么是参照物？它又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
垃圾堆外面的雨停了。牧阳拿着黑鸽2号，继续踏上了征途。
牧阳无法直接进入梦境深处的工业区，因为在那里徘徊的，都是身高三米、四米之上的巨型无脸人。
他先在垃圾区中猎杀那些两米以下的无脸人，杀死它们搜集魂种之后，吞食下去增强自己的灵魂，才有能力进入更深处探索。
于梦境之中又过了七天，这七天来，牧阳杀死不下了数百个无脸人，服下了一百余魂种。现在的他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身高也由原来的两米不到长成了两米五有余。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灵魂的品格，也增长到了柏哥所说的十人魂。这在念力界已经算是顶尖天资，可是在梦境世界，就是个烂大街的货。
……
在工业区，一个四米的无脸人和两个三米的无脸人作拥抱状厮杀了在了一起。在经过一番激烈拉扯之后，两个较矮的无脸人被打得头颅破裂，当场倒在地上化作灰烬。一个留下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魂种，而另一个没有。
那个四米的无脸人也受了重伤，它急切地伸出手拿起了魂种。在吃下魂种之后，原来已经长出两个眼睛的脸上又增添了半只鼻子，四米的庞大身躯也微微向上涨了一些。
它满正准备离开这里，一转身，一个同样硕大的拳头直接击中了它的要害。四米巨人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十秒有余，才缓缓倒在地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身后的牧阳弯下腰，用此刻已经显得有些娇小的钢刺刺破了后者的心脏。四米的巨人发出了哀鸣，很快也化成灰烬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两个魂种。一个是它刚刚吃掉的，还有一个是它自己的。
在吃掉两个魂种之后，牧阳的身躯也上涨到了两米七。
越是往工业区深处进发，牧阳越是发现，那些无脸人已经开始长出脸了。最少的那个只有半截眉毛，而最多的那个已经只剩下半个鼻子和嘴唇未显形了。
而不管是半截眉毛，还是一片嘴唇，牧阳唯一能确信的事情便是，这些无脸人共同趋向、拥有的那张脸孔，都是相同的。
千人一面。
无脸人之间相互捕猎、厮杀，强者吃掉弱者的魂种，变成更强者。而整个梦境中的无脸人，都在为共同的一张面孔而进化。
那是谁的面孔？
牧阳不知道。
如果它们中有人拥有了完整的脸，会发生什么事？
牧阳也不知道。
现在，光是记住自己是谁，就让他已经精疲力竭、无法呼吸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厮杀、向着梦境深处前进。
……
已经十五天过去了。
牧阳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五米有余，他的灵魂品格也突破了十人魂，达到柏哥所说的百人魂。
这在这念力界已经是百年一出的绝顶天赋，可是在这里，仍然是最普通的水平。
他走出工业区，走入了废星中的荒原。在荒原中，六米、七米、八米，甚至还有十米之上、被称为千人魂的灵魂，比比皆是。
在行走途中，他不断轻声重复道：
“我是牧阳、我是牧阳、我是牧阳……”
自己为什么会进入梦境，自己要做什么，梦境之外还有什么人在等着自己。这些，牧阳已经全部忘记了。
他唯一拼死记住的，就是自己是牧阳。还有，一定要离开梦境。
在一座山坡上的转角，一个七米的无脸人和牧阳不期而遇。牧阳本能地转过身想要避开，可是对方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狼一般紧追不舍。
没办法了，只能战吧。
牧阳举起手臂，一拳狠狠砸在了无脸人的脸上。
对了，现在已经不能叫对方无脸人了。
因为对方已经长出了一张几近完整的面孔。
十万人一面，梦境中的所有无脸人，都在为一张共同的面孔奋斗。
那是一张英气勃发、却略显稚嫩的年轻人的脸。
那是谁？牧阳不知道，他也没有力气去回忆了。
七米的巨人也将拳头落在了牧阳身上，不甘示弱回击道。
两个巨人在荒野之上，一人一拳，就看谁先倒下。
……
叶潇回到了龙学府的大学城。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念力师，她感到了一阵淡淡的安全感。
下车之后，她并没有回到宿舍，而是走进了胡同尽头的一间黑网吧。付了费，上机之后，叶潇戴上耳机，打开游览器，熟悉地输入了“环太空城、反危机科”这一行字。
一行行数据跳跃着出现在她面前，所有被政府允许公开的反危机科成员资料全部在这里了。自然，这其中也包括庄良。
百科照片上的庄良淡定自信，身披黑色制服，宛如环太空城公民的保护神。
叶潇点了进去，一一查看。
这些东西她都没有在寝室查看。只要搜查了，一定会留下浏览痕迹。无论再高明的黑客都不可能彻底销毁这些痕迹。
只有在这种三无的黑网吧，才是最最干净和安全的。
就在屏幕上的蓝白光映衬在叶潇洁白的侧脸上时，她包中的手机微微震动了起来。
第12章 徘徊
叶潇打开了手机，震动却忽然停止了。www.uu234.net未接电话这一栏，出现的却是“姐夫”两个字。
“庄……良？”
叶潇迟疑着，甚至微微感觉到了一丝诧异和寒意。自己和庄良之间并无任何私交。此刻他忽然给自己打电话，还是卡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叶潇镇定了一下心神，是祸躲不过。她主动摁动号码，回拨了回去。
铃声只响了三声，对方很快接通了。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叶潇？”
叶潇冷冷道：“找我有事么。我下午还要上课，长话短说。”
她在试探。
先发制人，试探对方究竟什么意思。
对面沉默了三秒，忽然，叶潇听到了手机里传来了噗嗤一声笑声，那笑声之中蕴含着无穷的嘲意。庄良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成熟的男人味：“上课？听说你把上午的三节冥想课都给翘了。怎么，忽然这么急着去上下午的课了？”
叶潇心中微微一惊，她下意识地从座位中站了起来，想要快步离开这座网吧。可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已经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摁回到了松软的电竞椅之中。同时，庄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么喜欢打游戏啊。哦，让我看看你在玩什么游戏……反危机科全、员、资、料？怎么，你毕业后也有兴趣来反危机科上班么？”
这一次，庄良的声音不是从手机中传出，而是直接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慵懒的就像是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一般。
……
在荒野的深处，牧阳看见了无数七米之上的无脸人徘徊。从眉毛、眼睛、鼻梁到嘴唇，这些无脸人终于长出了完整的面孔，一百万梦境，它们却都拥有一张相同的人脸。
那一张张面孔令牧阳无比的熟悉，就像是烙印在他记忆深处的暗色印记一般。可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
他的脑袋越来越涨，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无数个“他”慢慢转过头，看向了对面的牧阳。
上千张相同的面孔，锁定住了同一个人。
“又来一个生人呢，好像很美味的样子。”
一个七米巨人用自己新长出来的嘴唇，嬉笑着开口说道。
另一个巨人搓揉着自己的新面孔，一不小心，将自己眼眶中的眼球抠了出来：
“杀了他。不能让生人在这里呆太久时间，别忘了那次……”
巨人将眼珠胡乱塞回了自己的眼眶。荒野之上所有巨人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牧阳，堵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你们是会说话啊。”
牧阳长叹道。
“可惜了，我怎么觉得还是不会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呢。”
……
异常惨烈的厮杀，鲜血染红了整片土黄色的大地。而横躺千里的巨人尸体之中唯一还站着的，便是牧阳。
此刻的他浑身伤痕累累，几近到了灯枯油尽的程度。但是他终究还是赢下了这场以一敌千的战役。
生者永强。
牧阳吃下了无数巨人的魂种。他体表之上破裂的伤痕慢慢复合了。他的身高再次增加，从七米上升到了八米。在厮杀中获得新生，他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了。
他的灵魂终于突破了百人魂的桎梏，开始向着千人魂迈进。
在念力界，他已经达到了绝世天才的程度。
即使在这里，他也已经成为了相对的强者。
可是，他却忘了自己是谁。
“我是牧阳，我是牧阳，我是牧阳……”
牧阳机械地重复着这句没有意义的话，不断向着荒野的深处前进。
荒野路上，无数长着相同面孔的巨人对他退避三舍。它们仿佛能感受到这个特殊的巨人身上可怕的煞气，没有人愿意和他开战。
走到了荒野的尽头，牧阳忽然停下了脚步。
“牧阳，是谁？”
他忽然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我要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低下了头，看向水坑中的自己。在荒野的大地上一捧清澈见底的水潭之中，他看见了一张清新俊逸，如今却憔悴不堪的面孔。
这张面孔，自己都已经看了不下千百遍了啊。一路厮杀过来，路过了无数个巨人，看见它们都长着这张相同的面孔。
亿万人一面。
“我……原来如此……”
原来这张脸就是自己啊。
牧阳眼中仅有的一丝神采终于黯淡了。
他彻底忘记了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从此，他和梦境中的其它人不再有任何区别。行走天地，无面也无心。
……
“你跟踪我？”
叶潇气得发抖，想要起身立刻离开这里。庄良却抢先一步将她摁回了椅子之中。
叶潇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很快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在昏暗的网吧走廊上，除了几个出来透风的玩家之外再无其他人，看来庄良应该是一个人前来的，并没有带反危机科的同事。
“放手。”叶潇挣扎了几下，见甩不开庄良摁在自己肩上的手掌，看着对方冷冷说道。
庄良笑着道：“冷静点，阿潇。我和你姐姐……”
“我再说一遍，放手。”叶潇索性停止了挣扎。高贵却傲慢的一双冰目冷冷盯着对方，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雌猫。
庄良楞了一下，在这一刻，他竟然怂了，讪讪松开了手。毕竟是名门大小姐才有的傲气啊，像是庄良这种从平民一点点爬上来的人，无论见识过多少大人物，对这种傲气总是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恐惧。
他松手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叶潇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人的气势瞬间发生了对调的变化。从一开始自己苦心营造出来的此起彼落，到现在已经是此消彼长了。
庄良知道，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很难再从其他方面折服叶潇。
叶潇抓起手提包，冷冷撞开了庄良，想要离开这里。
“等一等，阿潇。”对方的刚烈远远超乎庄良的预计，不得不，他提前说出了下一句话，
“关于你那个同学的事情，我想要和你谈一谈。”
第13章 调查
“相信我，关于你那个同学，我和我的同事并没有任何恶意。”
“我也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他身中饲咒永梦，我全都知道。”
“不错，你在国王医院门口看到的是我。但是我出现在那里正是因为调查这件事情。请务必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庄良连续抛出三句话。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叶潇慢慢停下了脚步。下一刻，她迟疑了一下，转过头：“你承认你去国王医院是因为牧阳？”
庄良心中微微喘了一口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细谈吧。”
叶潇下垂了一下眼帘。庄良看得的出，对方正在犹豫。他没有急着出声制止对方的思考。又过了片刻，叶潇才极为别扭地说道：“好吧……不过我只有一刻钟。就在我们学校对面的那家吧。”
熟悉的环境，能给人潜意识安全的感觉。
庄良自然是笑着应许了：“好的。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的。”
……
叶潇心事重重，随意点了一杯咖啡。就一双美眸直直地看着庄良，期待对方嘴里能够说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庄良坐了下来。看到叶潇期待的目光，他暗暗咂了咂舌头，开门见山：
“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不仅在环太空城内，在整个第三悬臂一带，都通过巧取豪夺等各种方式收集优秀且强大的图腾。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这也是我们反危机科出现在国王医院的原因。”
叶潇：“为什么你们不立刻出手阻止？”
“因为我们还不知道幕后boss究竟是谁。现在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蛇反噬。”庄良接过了服务员递上来的咖啡，说了一声谢谢，回过头苦笑道：“我们已经锁定了三个可能的嫌疑人，无一不是贯穿政、商、军界的大人物。可能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也可能他们只是马前卒而已，在他们之后还有更大的人物。但是无论结果是哪一个，光是他们三个中影响力最小的那位，也不是我们反危机科已经处理的了。”
“或许你觉得我们反危机科无所不能。但是在这一次事件之中，我们反危机科还真不够看。我们的权限也只在环太空城而已。起码得gpa（联邦调查委员会）、或是七级以上的念力师才有资格出手接管这种案件。”庄良大倒苦水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gpa调查员来到环太空城之前，尽可能更多的为他们收集更多的证据。”
叶潇惊疑不定的瞪着一双美目，出身天水叶家的她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她不得不承认，庄良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那你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么？让对方得到越来越多图腾的话，形势只有进一步恶化。”
“原谅你这个没用的姐夫。在gpa的调查员来到环太空城之前，我们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庄良看出对方的口气放缓了，温柔劝说道，“不过你放心，阿潇。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那个组织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我们反危机科已经派出精干守护在国王医院附近，防止敌人暗中返回加害他的性命。如果对方真的要这么赶尽杀绝，我庄良在此用生命发誓，就算赌上我的前程和一切，我也会保护好他的人身安全。”
叶潇的脸色缓了缓：“我知道了……是我错怪你了。现在，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庄良宽容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不要尝试着靠一个人的力量去调查。这样不仅很危险，还会打草惊蛇。你能答应我么？”
“我答应你。”叶潇看了一下手表，“下午的课快要开始了，我先去上课了。我们俩就这么保持讯息吧。如果有任何进展，请告诉我。”
“嗯，去吧。”
待到叶潇起身离去后很久，庄良仍然静静坐在原地，望着只剩一半的咖啡杯发呆。
咖啡杯中那一缕邈邈升起的白烟，就像是一个曲线玲珑的女郎一般。
……
梦境中，它在荒原之上行走了很久。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它不知道自己行走了一天，两天，或是一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
一路历经无数厮杀，战胜强敌无往不胜，像是野兽一般撕裂敌人的身体，取出魂种，吞食下去。
机械化地向着更高处的天空进化。
它已身为百人魂的顶峰，离千人魂仅有一线之隔。身体更是庞大到接近十米之高。刺破天际，伸手可揽日月。
若是在念力界，灵魂之强大已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前绝伦世间难寻；即使在梦境之中，也成了一方霸主。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就算全宇宙第一，又和地上的泥沙有什么区别？
它仍然在徒劳的前进着。杀死更多的敌人，得到更多的魂种。它天下无敌，也只是被本能奴役的傀儡罢了。
天地之中，另一座十二米高的巨人缓缓向它走了过来。
两头巨兽，在荒野之中相遇了。
战吧。
无需其他言语，唯有厮杀，生者永强。
它率先发难，支撑着庞大且笨拙的身体跄跄踉踉冲向对方，迎头给了对方一拳。
十二米的巨人纹丝不动。这一拳让它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却仿佛蜉蝣撼树。
十二米的巨人迎头还了它一拳。力量如同海啸山崩、石破天惊。
它一连向后退了数十步，才勉强止住自己的退势。整条左臂外加半个肩膀直接化作灰烬，烟消云散。
两个巨人同时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正欲向对方发动下一轮攻击。
这时，只听轻不可闻的晃荡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它的腰间落了下去。
第14章 歌
一个黑色的铁球，在激烈的打斗中从它腰间滚落了下来，悠悠滚倒在荒寂的大地上。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那是黑鸽2号，刚刚进入梦境时在垃圾堆中翻到的少年的发明，被它顺手放在了腰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遗忘了。原本足球大小的黑色铁球，此刻在它体形的映衬下，渺小的就像是一粒黑色珍珠。
这突如其来的敲击声让两个巨人微微拉开了距离，但是随即又厮杀到了一起。
轰轰轰！
它纵使记忆全失，但是常年训练积累下来的肌肉记忆仍然存在，以不符合庞大身躯的敏捷躲开了对方的连续攻击，不断游走寻找着机会。
轰、轰、轰！
在漂亮地化解了几波攻势之后，它连续打出反击拳，甚至好几拳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要害之上。对方不仅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越发狂暴，不断大开大合连续出招，想要将游鱼般的它一把捏碎。
轰！轰！轰！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十二米巨人手臂更长，攻击范围更大，力量更强，也更耐揍。对方可以失误很多次，而它只要再被抡中一次，就会死。
可是它并没有畏惧，相反，燃起了熊熊斗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废星上，有个少年最常做的事情便是以弱胜强，以下克上。从废星到环太空城的这一个小时，他走了十年的时间，哪一次他跨过的对手，不是资源、装备甚至实力远甚于他？
那是属于他和它的共同记忆。就算他已经忘记了自己，那些写进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忘记了。
眼前的巨人渐渐幻化成了人生道路上的一个个强敌。纵使双方实力悬殊，纵使自己看不到一点点赢的机会。但是它从未放弃，谨慎细微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去反击，去超越。
就像是他的人生。
在死亡的边缘翩翩起舞，它在战场之上追忆他的人生。
它抓住一个机会，穿插于拳风之间，滑到了敌人的身后，用仅剩的右手往巨人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它已经使出了全力，可是仍然像是拍在了钢板上一般，十二米的巨人纹丝不动。
双方同时空门大开。它恋战了，想要趁胜追击。等候它的是对方的迎头痛击。那一拳直挺挺打在了它的脸门上，它十米的身躯像是一具稻草人一般直挺挺飞了出去，它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地泥泞。它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返回到这场名为试练的战场。
可是这一次，无论怎么努力，它都爬不起来了。
它的面孔开始龟裂，裂缝顺着它的脖颈攀爬到了胸口和四肢。它躺倒在地上，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死鱼，以一种可笑的姿势不断扑腾着。十二米的巨人慢慢走到了它的面前，一脚下去，就让它彻底消停了。
它明明已经赢过对方很多次了，可是对方只要赢它一次，它就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就像是……他的人生。
躺在泥泞中的它抓住了对方的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对方仅仅是抬起脚，又是一脚踩了下去，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踩碎了它的所有念想。
“去……死……吧。矮……子。”
裂缝从它的胸口蔓延了开来，爬满了全身。它变成了一具快要碎掉的雕塑，静静等候着自己的死亡。
这一次，是真的爬不起来了。
十二米的巨人高高抬起了象足。
它闭上了眼睛，等候一切结束。
却也听到了一首最熟悉的歌，在脑海中缓缓响起：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够播种希望
播种一颗名为太阳的种子
在很多年后会开花结果，长出光明的果实
我们的故乡不再荒芜一片
不再害怕寒冷，不再害怕黑暗
不会再有人死去
那个时候
整个废星，都会变成温暖的天堂。
……
稚嫩的歌声在风中的废土缓缓响起。就像是一抹清风，划过了儿时无尽辽阔的草原一般。
一开始，它以为那是临死前的幻听。可是那悠扬的歌声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徘徊在废星荒原的上空，久久不散去。
它缓缓睁开眼睛，想要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不美丽，却曾经是自己的所有。
死亡的巨足也停顿在了半空之中。十二米巨人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慢慢转过了头，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我有一个美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够播种希望
播种一颗名为太阳的种子
在很多年后会开花结果，长出光明的果实
我们的故乡不再死寂一片
不再害怕凶兽，不再害怕瘟疫
不会再有人死去
那个时候
整个废星，不再是寒冷的地狱。
“那……是……”
它的瞳孔慢慢收缩成了两点，同时，龟裂的痕迹开始快速蔓延到了它的脸上，像是要将它整个头颅全给粉碎掉一般。
如果到了此时，它再听不出来那声音，那它就真的是一个傻瓜了！
那是……黑鸽2号发出的声音！
在激战之中黑鸽2号从它的腰间被打落了。落在地上的同时却也激发了某个按键，自动播放起了这首曾经妹妹最喜欢唱的歌。
我有一个美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够播种希望。
……
黑鸽2号中的儿歌仍然在继续。巨人舍弃了躺倒在地上的牧阳，发足发狂，冲向了黑鸽2号的方向。
巨人厌恶这歌声，整个梦境都厌恶这歌声。它们凭借着本能，想要毁灭掉这邪恶声音的来源。
同时，它脸上的裂缝也正在加速分裂，越裂越快，越裂越细。
小小的碎片从它“无”的脸上摔落了下来，先是一小块，接着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成片成片掉落下来。
巨人的狂奔。
结在它脸上“无”的不断掉落。而从中剥离裸露出来的，却是那张牧阳的面孔！
曾经，整个梦境的无脸人都活成了他的模样。而现在，他终于短暂且永久地记起了自己是谁。
“我……是……牧……阳。”
“我……是，牧，阳。”
“我，是牧阳！”
那一刻，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第15章 牧阳
在歌声的指引下，沉睡在巨人体内的牧阳缓缓苏醒了过来。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他一层一层推开包裹在自己身上巨人的外壳，最终破壳而出，迎着漫天黑云越过了十米高的庞大身躯。
“不要……再唱了。”
“请……不要……再唱了。”
梦境之中无数长着牧阳面孔的无脸人，一起哀嚎起来。
“你……是……牧阳……我们……又是谁……”
“我们……好不容易……戴上了……这张面具……面具之下……的……又是谁？”
十二米巨人疯了，发狂了，直挺挺冲向了堆埋在尘土中的黑鸽2号，挥起堡垒般的拳头，一下，一下，击砸在沙土之中，想要毁了这悠扬的歌声。
尘土激扬三丈高，伴随着巨人的撞击，大地一次一次的颤抖。
“我……有……一个……美丽的……”
“在……很多年……以后……”
“温暖……的……天堂……”
沙硕之中的黑鸽2号仍然在断断续续歌唱着，气若游丝，却始终存在。
站在巨人身后的牧阳，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蝼蚁。
这熟悉的歌声唤起了他的所有记忆。可是只是暂时的，时间一到，他仍然会回到魂种的包裹之中，变成一具冥顽不化的巨人。
“还能清醒一个小时。”
牧阳粗略估量了一下。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下一刻，他用那微小的身躯向着眼前的巨人发动了冲锋!
巨人仍然半蹲在大地之上，肆意暴虐，搜地三尺寻找着歌声的来源。
当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发动了冲锋之时，巨人缓缓扭过头颅，看着身后那个两米都不到的侏儒人类和自己迎头撞上。
“你……是在……自寻死路……吗。”
巨人伸出了庞大的手掌，想要捏碎牧阳。
只是，这一次他对上的是恢复了所有记忆的牧阳。
自然也包括黑鸽2号的使用方法。
“第一幕，断江。”
跃到半空的牧阳双手举过头顶，手作拳状半握，仿佛紧紧握住空气中一柄不存在的大剑，一击向着身下的巨人狠狠砸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凝望废星之上星空的时候，曾经“深思熟虑”（杞人忧天）过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自己孤身一人离开了废星，前往茫茫宇宙，那在路途之中没有亲人和朋友的陪伴，会不会很孤独、很无聊？
当时的妹妹给自己的建议，为什么不能造一把可以唱歌的武器呢。这样，既能用来战斗，想家的时候，也能听一听歌了。
于是，黑鸽2号就秉承着这样的理念被创造出来了。
沉寂的大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下一秒，那原本是一个球的黑鸽2号听到了主人的呼唤，一跃出土，在空中不断变形、展开，伸展出了巨大宽厚的剑身，宛如黑色的独翼，下身以手柄支撑，准确无误地飞到了凌空牧阳的手中！
那一瞬间，牧阳的双手虚握，迎着十二米巨人的巨掌向下猛劈。巨剑正好飞入他的手中，完美弥补了他和巨人之间的距离。
轰……
两者短兵相接，牧阳的身躯一下子被震飞了出去，巨人的手掌也被直挺挺削去了半片。
“第二幕，移山。”
巨人不安咆哮。这一次牧阳以下冲上，剑势便劈为撩，对抗巨人从上而下的镇压。
轰。
两者再次相撞，后退的仍然是牧阳，但是巨人的左手也在这一剑之下灰飞烟灭。
“第三幕，填海。”
巨人大声咆哮起来，抬起象足践踏。牧阳再次变幻攻势，一跃而上九重天，和巨人平视。在巨人惊愕的目光中，挥出大剑，斩向巨人的脖颈。
轰！
那一剑，直接斩断了巨人半个头颅。
巨人哀嚎着，咆哮着，慢慢跪了下来，崩塌着。
“第四幕，亦是最后一幕。”
牧阳的心中没有任何怜悯之意。诸法皆空，不舍一切有情。他斩得的是拥有牧阳面孔的巨人，却又是自己！
自我是大梦中的寄托，却也是执念。忘却自我，意味着和光尘同化；不斩自我，却以意味着走不出这一座大梦！
“开天。”
剑光斩落。牧阳落在了地上，同时收剑入鞘。他身后的巨人呆滞坐在地上，随着风声悠扬，缓缓自中间分裂成了两半，化作灰烬消失在了荒原之上！
就像是十一岁的牧阳在石柱上刻的那般：
我有一剑，可斩世间负心人，可取天上七色星。
……
梦境之中无数无脸人嘶吼起来。它们感受到了一个已经遗忘的自我又缓缓苏醒了过来。
垃圾区的无脸人，工业区的无脸人，荒野的无脸人，荒野深处的无脸人。无数无脸人向着牧阳的方向缓缓进发，整个梦境的无脸人正在汇聚过来。
而与此同时，牧阳眼中的神采正在快速消失。
“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仅仅过去了十分钟，我能感受到，我已经忘记了快一半自己的记忆。”
牧阳自然清楚，熟悉的歌声刺激了未完全消失的自我。可是，自己马上又要回归梦境了。
而这一次回归，是真正的大回归。从此再无自我，永远不可能苏醒。
“要在这仅剩的时间内找到梦境和现实的参照物，还是在无脸人的围攻之下。”
牧阳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地平线已经有无数轮廓浮现。
局势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
“‘参照物’一定就在梦境之中，并且一定是自己知道的某件事物，否则不可能被称为梦和现实的参照物。”
牧阳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无视眼前正在逼近的无脸人大军。越是绝境，越是要冷静。他此生唯有的一个优点，那便于泰山崩前，长江倒灌之日，仍悠然独饮菊茶面不改色。
自进入梦境之后，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展露在自己面前的种种，一一划过脑海。
第一个无脸人已经走到了牧阳百步之内。它身高五米，伸出长臂猿般的手臂，向着牧阳的方向摸索过来。
“等一等……”
一丝违和感从脑海一闪而过，牧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