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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一章 花三娘子

    出乎霍柔风的意料,苏浅并没有急着找她,反而是花三娘回来了。www.uu234.net

    花三娘就像每次一次,忽然出现在双井胡同,她的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连门子也没有看到她,两个小丫头去给她院子里的几盆菊花浇水,赫然看到她正在晾衣裳。

    霍柔风听说以后,便等着花三娘来找她。

    花三娘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看毕道元写的新故事,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权利害死了妻子和女儿......

    毕道元文笔细腻,娓娓道来,看得霍柔风眼睛通红,把那篇故事交给张亭,道:“印上百八十份,但凡是有点名声的说书先生,人手一份。”

    张亭小跑着出去,花三娘笑道:“听说如今茶楼里最流行的,就是女中豪杰的故事了,还说这都是从南边传过来的,京城里的说书先生刚刚学了来。”

    霍柔风冷哼一声,问道:“你去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花三娘道:“哎哟,九爷,奴婢也想早点回来,无奈宫里这阵子出了点儿事,奴婢便多耽搁了几日。”

    霍柔风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盯在花三娘脸上,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两点寒星,花三娘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面色也端凝起来。

    “奴婢就先从这几日宫里出的事情和九爷说起吧。皇帝请了一位僧人进宫讲经,偏那僧人喜欢闲逛,那天冲撞到了太后......”

    “什么?皇帝让个和尚在后宫到处走动?”霍柔风吃了一惊,这比告诉她,家里的骡子生了小骡子,还让她吃惊。

    花三娘道:“是啊,奴婢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奴婢也不是头一回混进宫里了,可是却连太后的影子也没有见过,这和尚怎么就能在宫里遇到太后了呢,想想就觉稀奇,于是奴婢便多留了几天,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继续说道:“九爷可能没有想到,这位僧人并非是永济寺的和尚那样的,这人是从西域来的,长相和汉人倒是挺像的,只是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说他二十多也行,四十多岁也行。”

    “那天太后想到御花园走走,太后前脚出了慈宁宫,御花园里就得了消息,让园子里正在干活的宫人全都回避了。太后是冲着御花园里的那座菊花山去的,重阳节的时候,御花园里堆起了菊花山,可是有几盆名贵的却一直没有开花,如今听说花开了,太后便要过来瞧瞧。”

    “可谁也没有想到,太后的凤驾还没有走到菊花山,那山就倒了,几百盆菊花轰然还泻,虽然太后的辇车躲得及时,可还是有几名宫人被花盆砸了,太后也吓得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吾卫的人立刻飞奔着过来,却抓住了那个番僧,原来他在菊花山后面,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把偌大的菊花山弄倒,吓到了太后。”

    霍柔风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对花三娘道:“金吾卫就查到这么多吗?”

    花三娘道:“他们能查的也只有这些了,一边是皇帝的人,一边是太后。”

    霍柔风问道:“接下来呢,太后做了什么?”

    花三娘笑得花枝乱颤,她告诉霍柔风:“太后自是不依,庆王爷闻讯后,便去了乾清宫找皇帝,非要把那番僧治罪不可。”

    “皇帝非但没有偏向这个小弟弟,反而字字句句都是对这僧人的维护。庆王气不过,就和皇帝吵了几句,皇帝大怒,禁了他的足,让他三个月后不得走出庆王爷半步。”

    霍柔风忙问:“三个月吗?皇帝真要禁足?”

    花三娘苦笑:“九爷可别小看了这短短的三个月,太后的寿辰便在这三个月内。”

    霍柔风终于明白了,皇帝之所以会给庆王禁足三个月,想来就是要错开太后的寿辰。

    太后今年不是整寿,按理是不用大肆操办的,但是儿女、孙儿们,也是要给她老人家磕头祝寿的。

    如果到时候庆王没有在,这事传扬出去,委实不悦。

    霍柔风顿时明白了,让庆王禁足,错开太后的寿辰。这不但是打了庆王的脸,而且也同时打了太后的脸。

    霍柔风问道:“这个番僧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三娘道:“也不知皇帝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番僧,番僧虽然是胡人,可却有个汉人的法号,他叫惠摩。自从惠摩进宫,皇帝便整日在乾清宫里礼佛,皇帝早就不早朝了,阁老们的廷议,都是由郭咏主持。”

    “皇后娘娘自从娘家出事之后,为人低调,很少出现在人前。内阁送来的奏折,皇帝很少去看,阁老们把奏折送过来,皇帝转眼便让人送到坤宁宫,交给皇后。”

    霍柔风恍然大悟,问道:“也就是说,自从番僧进宫,真正看折子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花三娘点点头:“谁也没有想到啊,皇帝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急着为皇室开枝散叶,把而沉迷在修佛之中。对了,他还在乾清宫里放了荷花座,据说皇帝每天都在莲花座上参佛呢。”

    霍柔风瞠目结舌,她是在宫里住过的人,虽然十来岁便死了,但是宫里的规矩她是知晓的。

    因为前世母亲的缘故,霍柔风不认为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因此,她没有再去追问皇后批阅奏章的事,反正对皇帝的所做所为来了兴趣。

    “皇帝坐在莲花座上参禅,他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霍柔风问道。

    花三娘笑道:“皇帝认定自己前世是个出家人,只是佛祖让他来世间历劫,他这才不得不做了皇帝。”

    霍柔风咧咧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顿了顿,这才问道:“那么就是说,皇帝想要出家?他真的舍得吗?”

    花三娘道:“这谁知道呢,他是理佛之人,想去可能和我们不甚相同啊,但是九爷先前得的这方恩典,倒是一定会和皇后有关系。”

    霍柔风哈哈大笑,那块御赐的牌匾,果然是出自皇后之手。

第一五二章 斗法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www.uu234.net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帝吧。

    朕早已看清了,早己看清了。

    皇帝缓缓地说道:“父皇留下的江山,朕又怎会交出去?太后过虑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终于笑了出来。

    皇帝低眉垂眸,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太后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出了乾清宫。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脸和尚。

    那和尚看到太后,并没有惧意,反而放肆地打量着太后,眼神里有玩味,还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太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由惠摩打量她。

    忽然,她伸出手来,缓缓使向不远处的惠摩,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把这个妖僧拿下!”

    有内侍飞奔着进去告诉了皇帝:“万岁,不得了了,太后娘娘让人拿了惠摩法师!”

    皇帝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便由惊讶转为了愤怒。

    太后居然敢在乾清宫抓他的人?

    谁给她这个权利,她还以为是三年前,朕还没有亲政的时候吗?

    那时太后大权在握,朝堂上下都在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她用不上这些,可是现在太后又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为何还要在朕的面前做威做福?

    皇帝从莲花座上站起来,赤着脚,披着头发,飞奔着跑出了乾清宫。

    太后身姿如松,伫立在乾清宫门前,几句侍卫已经拿下了惠摩。

    惠摩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太后面前,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太后正看着那盆从御花园里搬回的十丈珠帘。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欧阳嬷嬷道:“你让厨房做几道庆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唉,这孩子自幼好动,何曾有过三个月不能出府的事啊。真是难为他了。”

    欧阳嬷嬷忙道:“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送,您可还有话要捎给王爷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还能有什么话啊?哀家说什么都是错的。”

    欧阳嬷嬷施礼,传身离去。

    太后独自坐在玫瑰椅上,刚才的悲戚已经荡然无存,此时的她双唇紧闭,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一样。

    她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乾清宫的方向。

    皇帝这个人恐怕还在忌恨着她吧。

    忌恨她当年不肯让他亲政,独揽皇权十余年。

    可是忌恨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太后挥手招来一名小内侍,问道:“他可又说胡话了?”

    那内侍小声说道:“皇上和惠摩时常说起出家之事,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恐怕是铁了心,当着郭首辅和赵阁老的面,他也提起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哈哈哈哈哈!”太后硬生生被皇帝逗乐了。

    她见过出家的僧人,可还没有见过一个想要当僧人的皇帝。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照此下去,皇帝是真心不想再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幕声景。

    皇帝将朝堂之事全部教给皇后,然后自己躲在乾清宫里,只是一味地修佛。

    太后想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道:“摆驾,乾清宫!”

    欧阳嬷嬷回来的时候,太后已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欧阳嬷嬷没有停留,也匆匆忙忙跟着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椅子上的太后。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过太后了吧。

    他眼中目光闪动,太后心里却是一凛。

    或许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导过他吗?

    “皇帝,听说你是西方衲子,来这凡间只是为了历劫,早日修得正果?皇帝,哀家可有说错吗?”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朕便是那西方衲子,来这人世之间便是渡劫。”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名声有何用呢?”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句句都捅在皇帝的心上,太后是想借此机会,废掉他这个皇帝吧。

第一五三章 帝心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踩在青石地上,每一声都像是踩踏在皇帝的胸口上。www.uu234.net

    在宫里只有侍卫才会穿这样的靴子,不论来的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这些人都是太后的人,是太后的,而不是他的。

    太可笑了,他在那张龙椅上坐了十几年,却最终还是一个傀儡。

    父皇在时,时常说他不如早逝的皇兄,甚至还要当着弟弟的面说,当着大臣们说。皇兄从出生那天就被当成太子培养,而他呢,只不过是皇兄夭折后的替代品。在皇兄死后,他才被强行拉到父皇面前,拉到满朝文武面前,呵呵,一个被忽视多年的人,又怎能和自幼便精心培养的太子相比?

    可是没有人会这样想,他们只是认为他比不上太子。可是本朝长幼分明,只要他还活着,就轮不到别人坐上这张龙椅。

    那年闽国公带着世子展忱和次子展愉来京城,那时展忱已经成亲了,展愉则是来给父皇相看的,父皇要把芳仪尚给展愉。

    他对展家兄弟很好奇,听说他们全都上过战场了,他想像不出,闽国公怎么会让十来岁的亲生儿子上战场呢。而且他听东宫的人说过,展忱十三岁便成亲了,展家就是想要早抱孙子,给展家早日留下血脉。

    他便更加好奇了,那天父皇在永和宫宴请展家父子,让他坐陪,永和宫里养了两头鹿,宴后他看到展氏兄弟去了鹿苑,他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他听到展愉说:“我听说祥太子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可惜不能一见了。现在的太子......”

    展愉没有说下去,显然是怕隔墙有耳.

    祥太子是皇兄的嗣号,父皇打破常规把这么吉利的名字给了一个死人。

    展愉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他也知道展愉想要说什么,这种话他听到过很多次了,那些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背里说的话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展忱道:“天子有四位嫡子呢,听说三皇子聪明伶俐,大有祥太子之风,天子很疼爱他。”

    那时的展愉还是一派天真,他侧着脑袋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那如果太子爷也像祥太子那样早早薨了,天子就会封三皇子为太子了吧。”

    说到这里,展愉抓抓头发,接着说道:“不行,太子爷虽然清瘦,可是看起来很健康,不会早夭的。”

    展忱朝着弟弟的脑袋拍了一下,道:“你这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非要生病才能死人吗?你忘了张大保是怎么死的了?”

    展愉像是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他躲在一座小假山后面,听着展氏兄弟说话,他也很想知道,张大保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这时有宫人拿了草料过来,展家兄弟便欢呼着去喂小鹿了,趁着这个时候,他悄悄从鹿房里溜了出来,内侍们正在找他,他装做没事人一样回到殿里,没人知道他曾经偷听到展家兄弟说话。

    回到东宫后,他立刻找人打听谁是张大保。

    他很快便知道了,张大保是福建浙江一带最有名的海盗,闽国公围剿他多年,都没能抓住张大保,可是最终张大保没有折在闽国公手里,却被他的亲弟弟张二保给害死了。

    张大保的弟弟张二保毒死了张大保,自己做了海盗首领,并把拥护张大保的人赶尽杀绝。

    他得知这件事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号啕大哭。

    他终于明白展惋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不是只有生病才能让一个人死的,如果真想让他死,还可以下毒,可以暗杀。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他很害怕,父皇不喜欢他,父皇喜欢老三,那会不会让人毒死他,然后让老三做太子呢?

    还有老三,他曾经亲眼见过,老三一箭射死一只锦鸡,为此父皇还把自己年轻时用过的弓箭赏给老三。

    老三虽然只有十岁,可是箭法很好,武功师傅说他是练武奇才。

    老三会不会用父皇赏的那把弓箭,一箭射死他这个皇兄呢?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要找谁来商量。东宫里的人都是父皇和母后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他担心这个,一定不会饶了他。

    从那天开始,他便很害怕,他担心会像皇兄那样早早夭折,他不敢吃饭,不敢喝水,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卧房。

    不久他便病倒了,那夜,他听到有人颂经,内侍告诉他,这是母后和几位妃嫔,正在为他颂经祈福。

    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惶,他觉得自己正在飞起来,飞到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菩提树,有佛光普照,他的心安宁得如同初生之时。

    他睡了一个好觉,次日太医们再来给他诊治,发现他已经大好了。

    从那天起,他便开始学佛,父皇和母后全都礼佛,为此对他很是夸奖,他也生平第一次在父皇眼中看到了赞赏的目光。

    但是他去过很多寺院,也听过很多高僧讲经,却再也没有那夜在东宫时的感觉了。

    为此他很苦恼,他早就想要放弃了,他不想再礼佛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担心父皇会生气。

    好在又过了几年,父皇山陵崩,他终于登上了皇位。

    他登基之后,荣王便赴陕西就藩,他让人送上几个封号,他在当中赫然看到了“秦”字。

    他笑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号,非常非常适合荣王,适合他的三弟,父皇最宠爱的三弟,有着和祥太子一样的聪明才智的三皇子。

    陕西古属秦地,把这个秦字赐给荣王,是再适合不过了。

    有了这个封号,老三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盯着老三,看他何时成为乱臣贼子!

    老三凭什么能拥有这个字,凭什么能成为了亲王之首?

    不只是老四庆王会生气,就连他的皇叔们也会气愤吧。

    自本朝立朝以来,也只有过一位秦王,那便是他的皇祖父神宗皇帝!

第一五四章 皇后

    皮靴声越来越近,皇帝抬起眼睑,他看到太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箭,森然地向他射过来。顶 点 X 23 U S

    一队衣甲鲜明的金吾卫出现在面前,领头的是定安伯世子,金吾卫指挥使耿焱。

    来的是耿焱?

    太后果然早有准备,而并非只是在乾清宫外偶遇惠摩。

    耿焱是定安伯世子,而庆王那个伴读苏浅,便是定安伯义子,是耿焱的契弟!

    皇帝枯瘦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嘶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有没有?滚,都给朕滚!”

    耿焱昂首挺胸,却没有后退半步,一双眼睛望向太后。

    太后冷笑,问道:“皇帝所说的这个滚字,是对谁而言?”

    皇帝一怔,忽然想到太后也在这里,只是一个滚字,太后便能以此为把柄,把他从龙椅上赶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刹时荡然无存,嘴角翕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后漠然地看着他,眼里的冷意更甚。

    这就是哀家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太后挥挥手,对耿焱道:“赐火刑,把这个妖僧烧死,免得他再妖言盅众。”

    几名金吾卫涌上来,把惠摩抬起来,惠摩依然在诵读梵文,这时声音更加大了,那声音尖利难听,像是用剑划在铁板上,刺耳之极。

    太后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起驾回宫!”

    惠摩凄厉刺耳的声音传来,皇帝终于如梦方醒。

    他大吼道:“把他放下,谁也不许带他走,朕不让死,谁也不能让他死!”

    金吾卫的脚步顿住,他们是皇帝的金吾卫,皇帝发话了,他们便要听命于皇帝。

    但是太后呢?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太后,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就是要让这妖僧死,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赤足前行,一直走到太后面前,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狰狞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惠摩了。

    他去过很多寺庙,他听过无数高僧讲经,可是只有惠摩能让他重回幼时的清明。

    是的,只有惠摩,当惠摩出现之后,他才知道他原来竟是西方衲子。

    他终于领悟到佛法的真谛,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这尘世,这皇宫中饱受苦难。

    他是要来这人世中历劫的,待到劫数已尽,他便能立地成佛。

    不,惠摩不能死,惠摩若是死了,他的生命便会又如从前,没有方向,没有慧心,只有苦难,只有恐惧。

    他伸出手,向太后伸出了手,他要阻止这个妖妇,这个一心想要害死亲生儿子的妖妇。

    忽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落到他的手臂上,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温柔却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岁,外面风大,臣妾服侍您进殿更衣吧。”

    他蓦然回头,便看到皇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是他的梓童,是他的梓童来了。

    皇帝看着皇后,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皇后郑重地向太后行礼,歉意地说道:“儿媳方才到慈宁宫给母后请安,才知母后来了这里。”

    是啊,她不是来找皇帝的,她是因为要给太后请安,才出现在这里。

    太后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天气已寒,皇帝穿得单薄,皇后服侍皇帝回宫去吧。”

    皇后再次行礼,扶着皇帝向宫门走去。

    刚走几步,皇帝忽又挣扎起来,他要去拦下金吾卫,他要保住惠摩的性命。

    皇后扶在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皇帝听到皇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皇上,您要忍,为了您能早日解脱,您也要忍啊。”

    是啊,要忍,他怎么忘了呢,皇后以前就曾说过,他要忍,她也要忍,她进宫就是来陪他一起忍,一起历劫的。

    皇帝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跟着皇后,一步步走回了乾清宫。

    当初,他就是看中了王氏的冷静和沉稳,那时太后看中了已经致仕的太常寺卿许晖的孙女许琳华,许晖出身江南名门世家,许家与江南的几大书院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知道太后的心思,太后想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儿媳来控制后宫,他不会让太后得惩,于是在观音诞的时候,他派人把许琳华推下了放生池。

    许琳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放生池里救上来,名声和闺誉便就毁了,自是再无资格嫁进东宫。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王氏是他想要的人。

    太后执掌皇权的那些年里,王氏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每次他在梦中惊醒,以为被荣王追杀时,都是王氏来安慰他,劝解他。

    王氏出身不高,王家虽然成了皇亲国戚,可还是要被京城里的贵族们所不容,王氏的娘家人常到宫里哭诉,王氏虽然从未告诉他,但是他还是知道了。

    于是,他亲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了王氏娘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是从未有过的,本朝没有,前朝也没有。

    他是第一人,第一个给皇后娘家如此尊荣的第一人。

    王氏值得的,他就是要把王氏捧上天,这样太后一定会对付王氏,王氏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在这后宫里还有人对够对付太后,那就一定是王氏,只有王氏。

    就像现在,他刚刚陷入悲苦之中,王氏便赶来了。

    皇帝紧紧握住皇后的手,像孩子似的抽泣着:“梓童,他们抓走了惠摩。”

    皇后柔声安慰:“万岁怎么忘了?您来这人世间是历劫,惠摩与您一样,都是西方衲子,他也是来历劫啊,眼下这便是上天给他的最大劫数,兴许就是最后一劫,这劫过后,他便能回归佛祖身边了,万岁,这是喜事,是幸事啊。”

    皇帝怔怔出神,正在品味皇后这番话的涵意。

    外面传来内侍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皇上、娘娘,不得了,不得了了,惠摩法师,被......被捆到铁柱子上了,下面的柴火已经点燃了,太后下令让宫里的人都去看,都去看!“

第一五五章 妖僧

    伴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烈火熊熊燃烧,惠摩被绑在铁柱子上,火舌已经撩着了他的僧袍,他俯视着高台下越来越多的宫人,这些人都是被勒令前来围观的,个个面白如纸,浑身发抖,最前面的几个已经吓得昏死过去。www.uu234.net

    惠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就是可笑的汉人。说什么满腹经纶,说什么英勇善战,不过就是一群懦夫!王上说得太对了,汉人不足为惧!

    火势越烧越旺,烧焦皮肤发出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烈焰之中,惠摩铮狞的面孔如同魔鬼,他还在高声颂诵,没有人知道他念的是什么经,但他那凄切尖利的声音却如魔咒一般,徐徐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滚滚黑烟中,没有人看到,惠摩黝黑的脸庞被汗水冲出一条条白色的道子......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皇帝终于从内侍们的拦阻中冲过来时,惠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四周弥漫着难闻的油脂气味。

    皇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皇后尾随而来,她远远地站在离皇帝三丈开外,美丽白皙的面颊如同一尊石像,没有半分表情。

    内侍们想过去扶起皇帝,却又忍不住去看皇后的脸色,直到皇后冲着他们挥挥手,他们这才奔过去,将倒在地上的皇帝扶了起来,有人飞奔着去传太医,有人小心翼翼将皇帝抬上辇车,但是所有人全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远处,站在小楼上的太后放下手里的千里眼,转身走下了楼梯。

    女官萧静紧随其后,低声问道:“太后,可要派人到乾清宫去看看?”

    太后高高的发髻纹丝不动,她冷冷地说道:“不用了,哀家既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就让那人好生试个够吧。”

    萧静微怔,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她紧闭双唇,亦步亦趋跟在太后身后,下了楼梯,往慈宁宫去了。

    皇帝醒来的时候,四周是明黄的罗帐,他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头似有千斤重,他不得不重又躺下,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想不起来。

    忽然,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皇帝的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声吐到了锦被上。

    幔帐被猛的撩开,皇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上,您没事吧?”皇后边说边让宫人服侍皇帝漱口,又换下了弄脏的锦被。

    皇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皇后,忽然,刚才的那股味道又飘了进来,他又是一阵干呕,但是脑海中的景像却越来越鲜明起来。

    他想起来了,惠摩被金吾卫抓走,宫里的人都说惠摩被烧死了,当他冲过去时,眼前只有一截焦炭。

    那是惠摩吗?惠摩身材高大,怎会只有那么一截?

    不会,那不会是惠摩,一定是朕急火攻心,没有看清楚。

    “梓童,惠摩呢?朕的惠摩呢?”皇帝急切地抓住皇后的手。

    皇后柔声安慰:“皇上,不要再提惠摩了,他已经坐化了。”

    坐化?

    皇帝颓然地倒在锦被之中,鼻端似乎又有刚才的气味,他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这是火场里的味道,是被火烧焦的皮肤的味道!

    他趴在床沿上大声呕吐,直到吐出胆汁。

    霍柔风坐在炕上,听着花三娘向她说起惠摩的死读,花三娘用帕子掩了嘴,嫌弃地说道:“听说那个番僧直到最后一刻还在颂经,也不知道他颂的是什么。”

    霍柔风用眼睛瞄了花三娘一眼,问道:“你在宫里的眼线可靠吗?”

    上一次花三娘是亲自进宫,并且在宫里待了几天才带回的消息,而这一次,她哪里也没有去,却连惠摩已死的事情也知晓了。

    花三娘噗的笑了出来:“九爷若是不相信奴婢,为何还要让奴婢打探消息?”

    霍柔风哼了一声,往嘴里丢了颗杏仁,道:“你拿着我府里管事嬷嬷的月例,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我能不让你干活吗?”

    花三娘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朝着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瞧我这臭嘴,怎么忘了吃人家嘴短了?”

    霍柔风满意地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她这会子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花三娘了。

    门外响起问安声,霍柔风从炕上跳了下来,趿着鞋子跑到门边,秋海棠的帘子撩起,霍大娘子走了进来。

    她的一双妙目在屋里转了一圈,便落到花三娘脸上,花三娘忙道:“奴婢屋里还有没做完的针线,奴婢先告退了。”

    霍柔风点点头,姐妹二人看着花三娘出去,霍柔风才问道:“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霍大娘子拉她坐到炕沿上,低声说道:“褚庆进京了。”

    褚庆!

    褚庆是霍老爷曾经的长随,从小就跟在霍老爷身边,后来霍家商队与云南马帮合作,霍老爷便派了褚庆去了云南,他最后一次从云南回来,还是给霍老爷奔丧,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张升平曾经告诉过霍柔风,先前霍老爷便是让顾头儿护送褚庆去给万华寺送银子的,后来顾头儿患眼疾回了老家,霍老爷才让张升平跟着褚庆去无锡。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知晓当年的事,那就只有褚庆了。

    霍柔风从无锡回来,把万华寺的事情告诉霍大娘子之后,霍大娘子便写信给褚庆,让他速从云南过来。可是杭州和云南路途遥远,加之霍家姐妹又搬来了京城,褚庆直到现在才到,路上却是并没有耽搁。

    霍柔风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他人在哪儿?”

    霍大娘子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先别急,褚庆不是一个人来的,咱们给他的第二封信,他并没有收到,那时他已经从云南出来了,他是先到杭州,才知道咱们来了京城,便又从杭州赶过来的,恰好杭州也有人要来京城,便和他结伴同来了,你猜那人是谁?”

    霍柔风想了想,问道:“是永丰号的人吗?哪位大掌柜过来了?”

    霍大娘子笑道:“错了,和褚庆一起来的是罗杰,那个大夫罗杰。”

第一五六章 褚庆

    罗杰就是那位给苏大姑娘看病的大夫。

    霍柔风见过他两次,对他印像深刻,问道:“他怎么来京城了?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杭州了呢。”

    苏太太已经带着苏大姑娘去无锡与苏离团聚,霍柔风便以为罗杰也已回广东去了。

    她虽然想像对待韩家那样,把罗杰留在霍家,可是罗杰那样的人,不像是能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因此她早早地便准备了一笔银子,并叮嘱杭州那边的人,只管把银子交给罗杰,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可她没有想到,罗杰竟然会来京城。他既然是和褚类一起来的,也就是说,他没有离开霍家,一直都在。

    霍柔风很吃惊,问道:“姐,你见过罗杰了吗?”

    霍大娘子摇摇头:“没有,我连褚庆也还没有见到,他们二人到了京城,便去了永丰号在京城的分号,分号的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他们明天才会过来。”

    二人一路前来,风尘仆仆,无论是褚庆还是永丰号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来见霍家姐弟。

    霍柔风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霍大娘子道:“姐,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罗杰更好看的人了,你若是见到他,也会惊为天人的。”

    霍大娘子笑得不成,妹妹自幼当成男孩子养大,说起话来也是不管不顾,哪有姑娘家这样评价男子的。

    “有多好看?姐姐记得上次你不是说撷文堂的那位谢老板才是天上的谪仙吗?怎么这位罗大夫也成了天人?你究竟见过几位神仙?”

    霍柔风挠挠头,努力解释:“他们不一样,谢大哥是谪仙,罗大夫是......不是神仙啦,就是很好看很好看。”

    霍大娘子哈哈大笑,不由得为未来的妹夫捏了一把汗。

    如果真如妹妹所说的那样,妹夫要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入了妹妹的眼啊。

    她故意逗妹妹:“比你还要好看吗?”

    霍柔风用手捂住鼻子:“我的鼻子不好看......”

    霍大娘子抚额,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刺激到妹妹了,妹妹现在整天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不好,听采芹说,她们的九爷早晚都要对着镜子捏鼻梁......

    “好看好看,九儿哪里都好看。”霍大娘子笑着把妹妹搂到怀里。

    次日,褚庆和罗杰便一同前来见霍家姐弟。

    两人并没有一起进来,褚庆先进来的,罗杰则由范嬷嬷让人在偏厅里招待。

    当年褚庆离开杭州时,霍柔风只有七八岁,正值丧父的悲痛中,对褚庆的印像并不太深。

    看到站在面前的褚庆,她心里一阵酸楚。在她的记忆里,褚庆是典型的浙江人,清瘦而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永远有用不尽的精力。

    而此时的褚庆,双鬓已有了点点银丝,背脊微驼,脸上几道深深的纹路,除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霍柔风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庆叔?”霍柔风道。

    褚庆看着霍柔风,嘴角翕翕,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九爷,您长高了,长大了,越来越像......”

    他可能是想说越来越像老爷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霍九并非霍老爷的亲生骨肉,又怎么可能长得像老爷呢。

    倒是霍大娘子,越发沉稳干练,虽是女子,但是一举一动却更像年轻时的霍老爷。

    霍柔风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庆叔了呢,你这些年可好?”

    褚庆叹了口气:“小的老了,怕是九爷也快要认不出来了。”

    霍柔风亲自端了一碟子点心,放到褚庆面前,褚庆连忙站起来施礼,霍大娘子道:“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儿,又在云南独挡一面,受得起的。”

    褚庆却仍然给霍柔风郑重地行礼,霍柔风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受了他的礼。

    霍大娘子冷眼看着,努力回忆着当年的褚庆,却越发觉得眼前的褚庆有些奇怪。

    虽然脸上已布满风霜,但是褚庆还是褚庆,和以前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褚庆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神情,却又不一样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褚庆的变化这么大?

    是因为父亲的死吗?不会,做为亲生女儿,她也能从突如其来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褚庆只是下人,又怎会事隔多年,依然如故呢?

    还有就是对妹妹的态度,也太过恭敬了。

    除了褚庆,霍家还有几个这样的老人儿,他们偶尔见到霍柔风,都是恭敬里透着慈爱,那种感情是藏不住的。

    但是褚庆不同,他对霍柔风太过客气了,太过恭敬,这种客气和恭敬甚至超过对霍大娘子。

    霍大娘子想到这里,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万华寺后山的那座庵堂,你可还记得?”

    褚庆的目光微闪,却没有半分意外,他淡淡地说道:“万华寺?早年曾经去过,不过很多年了,大多都不记得了。”

    只是这一句,霍大娘子和霍柔风便全都想到了:褚庆在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

    霍大娘子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收起方才的笑容,一掌拍在紫檀木的炕桌上,厉声喝斥:“褚庆,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儿了,我以为你不会像别人那样欺瞒于我,可是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你也一样!你眼里还有没有父亲,还有没有我们姐弟,你这些年在云南,都是在想些什么,你忘了父亲了吗?”

    霍柔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姐姐发火了,或者说霍大娘子平时并不发火,她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大发雷霆。霍大娘子生气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方寸大乱,哪用得着声色俱厉?

    所以眼前的这一切,无疑就是姐姐故意的。

    霍柔风非常配合,她扁扁小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庆叔,你也和杭州那些人一样,看不起姐姐,看不起我,认定姐姐是女子一事无成,认定我是个......”

    她终究说不出野|种两个字,索性哇哇大哭。

    “哇”

    “哇”

    霍九爷的哭功是从小练就的,声如洪钟,绕梁三日。

第一五八章 演戏

    褚庆已有多年没有见过霍家姐弟了,在云南时偶尔听回过杭州的人说起霍大娘子和霍九爷时,几乎众口一词。

    霍大娘子就是沉稳干练,霍九爷嘛......顽劣成性。

    褚庆虽然是和罗杰一起来的,但是罗杰的样貌和性情让褚庆退避三舍,一路之上,两人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褚庆还是投宿在永丰号自己的客栈里时,听掌柜的说起,才知道霍家在京城惹了祸事,永济寺打开功德殿,霍九爷出面,为朝廷捐款十万两,因而得了个从七品的官职,霍家再也不是寻常商户。

    褚庆不由唏嘘,越发对霍大娘子佩服起来,虽然出风头的是霍九爷,但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还不都是霍大娘子在后面运筹帷幄?

    不但褚庆是这样认为,这一路上但凡是霍家的酒楼和客栈,掌柜们都和褚庆抱有同样的想法。

    霍大娘子巾帼不逊须眉,霍九爷......有这样的姐姐护着,太有福气了。

    霍柔风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两个月里,她已从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摇身一变,成为最有福的小孩了。

    眼下,有福兼有钱的小孩哭得声嘶力竭,丫鬟婆子们这个哄那个劝,有的说会哭坏嗓子,有的说会哭伤眼睛,有的牵来金豆儿,还有的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只拨郎鼓冲着九爷摇啊摇。

    霍大娘子不忍再看下去了,忙把眼睛移开,褚庆却已经呆若木鸡。

    他不但把霍大娘子气得大发雷霆,他还把霍老爷捧在手心里的霍九爷欺负得哭成泪人儿。

    霍柔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欺负......欺负我们姐弟......”

    褚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大娘子、九爷,小人打死也不敢欺负主子,小人......”

    刚才还在哄着霍柔风的那些丫鬟婆子忽然谁也不说话了,就连九爷也止住了哭声,厅内落针可闻。褚庆惊愕地抬起眼睛,便看到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看着他。

    霍家姐弟倒也罢了,那些以前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叫一声“庆叔”的丫鬟婆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恨不能把这个欺负大娘子和九爷的坏人生吞活剥。

    褚庆的头嗡嗡作响,欺凌主子?他怎么会欺凌主子?

    “大娘子、九爷,这......这......”褚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是家生子,自幼跟在霍老爷身边,从小厮做到长随,又从长随做到独挡一面的大管事,无论是在云南,还是在杭州在京城,永丰号上上下下的人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就连九爷也要叫他一声庆叔。

    他有庄子,有宅子,有贤惠的妻子,承欢膝下的儿女,这一切都是霍家给的,他这条命也是霍家的。

    他这样的人,如果胆敢欺负主子,在衙门里是要被杖毙的。

    豆大的汗珠从褚庆额头上滚落,他什么没有见识过?眼前的这一幕摆明就是霍家姐弟挖了坑,让他跳进去,前后左右都没有路,他若是不肯跳,那就只能事无巨细,把她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

    这姐弟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即使知道她们是在演戏,可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霍大娘子冷眼看着褚庆,终于,她挥挥手,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鱼贯退出去,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转眼只剩下霍家姐妹和褚庆三个人。

    霍柔风喝口茶,这是采芹刚刚给她换的,加了冰糖的杭菊,每次九爷哭得撕心裂肺之后,都要喝一杯加冰糖的杭白菊润润嗓子。

    霍柔风喝了口茶,茶水不冷不热刚刚好,如同一缕甘泉流进心里,她舒服地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在攒盒里掂了颗南边来的橄榄含在嘴里,这才口齿不清地对褚庆道:“庆叔,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吧,也不枉我爹信你一场,若是他老人家泉下有灵,知道你欺负我们......”

    你欺负我们这五个字刚刚从她嘴里说出来,褚庆就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听到那磕头的声音,霍柔风咧咧嘴,这人也磕得太实成了,这还不把脑袋磕出包来?

    果然,褚庆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

    他呜咽地说道:“大娘子、九爷,小人怎会欺负主子,怎会啊,老爷对小人恩重如山,大娘子和九爷也对小人信任有加,小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是老爷的,是大娘子和九爷的。”

    霍大娘子睨了妹妹一眼,却见妹妹也正好看向她,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已经心知肚明。

    若是平时,像褚庆这样的人,也只会说“小人一家子的性命都是老爷的”,却万万不会说出后面那一句“是大娘子和九爷的”。

    可是现在褚庆不但说了,而且说得情真意切。

    霍大娘子口气缓和下来,对霍柔风道:“九儿,你去把庆叔搀起来,再给庆叔换杯茶。”

    霍柔风作势要从炕上下来,褚庆连说不敢,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坐好。

    霍大娘子问道:“现在你可愿意把你知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了?”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件事。

    褚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霍大娘子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九爷也和外面传说的不一样。

    今天这一出,无疑就是小女子耍赖乖张的作法,哪里是传说中稳重干练的霍大娘子的所作所为?

    九爷更是......褚庆在心里直叹气。

    他还真没有和女儿家打过交道,永丰号里有几位女掌柜,个个泼辣老练,他从未将她们当成女子,原以为霍大娘子也是这样的,不曾想却完全出乎意料。

    再看九爷......这也分明就是个孩子。

    霍大娘子和九爷,这就是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可他,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和两个孩子打交道。

    褚庆面红耳赤,终于说道:“大娘子、九爷,小人的确去过万华寺,而且不止去过一回,在小人去云南之前,每年都会去,有几次还和老爷去过。”

    “老爷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连太太也不晓得,因此,小人才三缄其口。”

第一五九章 惊讶

    褚庆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霍家姐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双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璀璨明亮。顶 点 X 23 U S

    可是不知为何,褚庆想起曾经见过的小鹿,即使是圈养的小鹿,不用担心会被猎人杀死,可它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复杂的,既有期待又有戒备。

    此时霍家姐弟的眼睛便是如此,有霍老爷和霍太太那样与人为善的父母和霍家几代人吃用不尽的家财,这对姐弟本应是在蜜罐里长大,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霍家姐弟却不能!

    尽管褚庆这几年没在府里,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一二,老爷去世后的这几年里,霍大娘子和霍九爷定然过得并不好,否则,哪家正值芳龄的小娘子,会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落得个狠辣的名声?又有哪家十一岁的小少爷,冒着砍头的危险,冒冒失失地去见太后?

    这是逼到绝路的人才会如此的!

    褚庆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得了霍老爷莫大的恩惠,可是在霍老爷去世之后,他却独自留在云南,享受着霍家给他的富足和安逸,更可笑地认为,他不插手杭州的事,便是最忠心的行为。

    现在看来,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九爷说他欺凌主子,没有说错,他即使没有自己欺负,可也掩耳盗铃一般,无视了别人去欺负自己的主子。

    这些年他在云南,老婆孩子全都在身边,按理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拳头,对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说道:“那一年,老爷是抱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一个小些的,两个......”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全都说出来呢,是从头说起,还是只说万华寺里的事?

    前世的时候,霍柔风曾听过一鼓作气的典故。如果不让褚庆一鼓作气说出来,以褚庆这个性子,恐怕又不会再说了。

    父亲用的人,果然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褚庆被逼到这一步,却还是如此。

    她轻声说道:“庆叔,我爹抱回来的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就是我吧,大一些的就是住在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霍思谨,我说得对吗?”

    霍思谨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厅堂里响起来,褚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炯炯有神,此时瞳孔里如同点燃了两团火,熊熊跳跃。

    “九爷,您是如何知道......知道霍......霍思谨的?”

    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小姐就在京城,那天我在永济寺里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出身名门,做的一手好点心,又得太后青眼,如今在京城里闺誉正浓。”

    “九爷,你是说她,她在京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回京城,不,不,不可能,老爷当初说过,不会让她回京,不会!”褚庆不可置信地说道。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让霍大娘子和霍柔风全都吃了一惊。

    霍大娘子道:“庆叔,九儿没有说错,霍大娘子的父亲是霍江,曾任当朝阁老,如今保留品级,在翰林院任掌院。霍家一门灵秀,个个都是读书种子,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清贵门第。霍小姐早在四月间便离开了万华寺的那座庵堂,比我们还要早一些日子来到京城。她在万华寺里学了一手做点心的手艺,来到京城后,亲手在永济寺做了点心供奉佛前,这些点心还曾送进宫里,

    褚庆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霍家姐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两双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璀璨明亮。

    可是不知为何,褚庆想起曾经见过的小鹿,即使是圈养的小鹿,不用担心会被猎人杀死,可它们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复杂的,既有期待又有戒备。

    此时霍家姐弟的眼睛便是如此,有霍老爷和霍太太那样与人为善的父母和霍家几代人吃用不尽的家财,这对姐弟本应是在蜜罐里长大,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霍家姐弟却不能!

    尽管褚庆这几年没在府里,可从他们的眼睛里也能看出一二,老爷去世后的这几年里,霍大娘子和霍九爷定然过得并不好,否则,哪家正值芳龄的小娘子,会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落得个狠辣的名声?又有哪家十一岁的小少爷,冒着砍头的危险,冒冒失失地去见太后?

    这是逼到绝路的人才会如此的!

    褚庆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得了霍老爷莫大的恩惠,可是在霍老爷去世之后,他却独自留在云南,享受着霍家给他的富足和安逸,更可笑地认为,他不插手杭州的事,便是最忠心的行为。

    现在看来,他有多么自以为是!

    九爷说他欺凌主子,没有说错,他即使没有自己欺负,可也掩耳盗铃一般,无视了别人去欺负自己的主子。

    这些年他在云南,老婆孩子全都在身边,按理他应该过得很好,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拳头,对霍大娘子和霍柔风说道:“那一年,老爷是抱回来两个孩子,一个大些的,一个小些的,两个......”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全都说出来呢,是从头说起,还是只说万华寺里的事?

    前世的时候,霍柔风曾听过一鼓作气的典故。如果不让褚庆一鼓作气说出来,以褚庆这个性子,恐怕又不会再说了。

    父亲用的人,果然都是值得他信任的人,褚庆被逼到这一步,却还是如此。

    她轻声说道:“庆叔,我爹抱回来的那个小一些的孩子就是我吧,大一些的就是住在万华寺后山庵堂里的霍思谨,我说得对吗?”

    霍思谨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厅堂里响起来,褚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炯炯有神,此时瞳孔里如同点燃了两团火,熊熊跳跃。

    “九爷,您是如何知道......知道霍......霍思谨的?”

    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霍小姐就在京城,那天我在永济寺里见太后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出身名门,做的一手好点心,又得太后青眼,如今在京城里闺誉正浓。”

    “九爷,你是说她,她在京城?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回京城,

第一六零章 娇儿

    十一年前,霍老爷去河南做生意,那夜,他带着褚庆住在洛阳城里的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虽然不是霍家的,但是每次霍老爷到洛阳,都会住在那里。顶 点 X 23 U S

    一天傍晚,霍老爷用过晚饭,正在屋子里喝茶,忽然伙计跑上楼来,褚庆开门迎出去,伙计交给褚庆一封信,说是有人送到柜上的。

    信封上写着霍沛然的名字,褚庆觉得这信来得蹊跷,正在踌躇要不要把信拿给霍老爷,可是在门里的霍老爷听到伙计说话,便自己走了出来。

    他看到那封信,当着褚庆和伙计的面便把信拆开,那封信的内容,褚庆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出一二。

    因为霍老爷看完信,就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客栈。

    那个时候,霍老爷已有了江南活财神的绰号,他无论去哪里,身边都会带着几个护卫,这次他来洛阳,霍家的护卫来了十几个。

    但是那一次,他谁也没有带,一个人走了。

    褚庆心里忐忑,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屋外,走来走去。

    可是整整一夜,霍老爷都没有回来。

    快天亮的时候,褚庆再也忍不住了,让顾头儿带着护卫出门去找。

    可是顾头儿几个刚刚出了客栈,便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在门口遇到了霍老爷。

    霍老爷身上还是穿着出门时的深蓝色斗篷,但是斗篷里鼓鼓囊囊,像是比以前大了两三圈。直到他进了屋子,褚庆才惊讶地发现,斗篷下是两个孩子!

    说来也怪,霍老爷抱着她们从外面走进来,她们反而睡得很香,可是刚刚小心翼翼放到炕上,这两个就全都醒了过来。

    哭声此起彼伏,霍老爷家里虽然有个女儿,可是他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女儿交给太太和乳娘照顾,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一时之间,主仆二人束手无策,还是褚庆跑出去,叫了客栈的掌柜娘子过来。

    掌柜娘子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有四个月,小门小户没有太多讲究,孩子们都是她亲自喂养,没有请乳娘。她刚刚抱起那个小一点的孩子,那孩子便扎进她怀里找奶吃。

    霍老爷和褚庆全都避了出去,留下掌柜娘子在屋里喂孩子。

    褚庆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两个孩子是哪里来的?莫非是老爷一时心善,在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可是这两个孩子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无一不是上好的料子,人牙子手里怎会有这样的?

    褚庆压根也没往外室子身上想过,他是霍老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霍太太跟在霍老爷身边的时间还要长。

    霍老爷如果养了外室,别人可能不清楚,他却是一定会知道。

    再说,霍太太嫁进霍家多年,膝下无子,霍老爷别说是养外室,就是纳上几位姨娘也是理所应当,而且霍太太贤良淑德,早就想主动给霍老爷纳妾了,可是霍老爷却坚持长子必须要由正室所出,因此这件事才被搁下。

    亦就是说,霍老爷随时能抬人进府,他无需养外室,更无需把外室子偷偷摸摸抱回来。

    霍老爷并没有理会褚庆的满脸担忧,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道福字不断纹的帘子。

    许久,帘子内传来妇人压低的声音:“爷,能进来了。”

    霍老爷连忙蹑手蹑脚走进去,这才发现他过虑了。

    两个孩子并没有睡觉,她们不哭不闹,一个躺在襁褓里,白白胖胖,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咧着小嘴笑嘻嘻的正在玩自己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缩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后面,身子弯曲得像只小虾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柳眉凤眼,五官精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只是可能是受了惊吓,也可能是到了陌生环境有些认生,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却又强忍着不敢哭,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霍老爷给了掌柜娘子一锭十两的大元宝,掌柜娘子迎来送往,也是见过世面的,接过银子,对霍老爷道:“奴家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一次两次的还能帮上您的忙,次数多了也就不行了,霍爷若是想找乳娘,奴家倒能帮您看看。”

    霍老爷连忙谢过,道:“倒也不急,这两个孩子明后天便要送走,只是这两天还要打扰太太了。”

    掌柜娘子笑道:“您是小号的大主顾,您可别提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巴不得您能多打扰几回呢。”

    霍老爷忙道:“太太客气了。”

    掌柜娘子便道:“小的那个好说,只要有奶吃便行,吃饱喝足就不哭不闹了。但是大的应该已经断奶了,方才奴家喂她的时候,她闭着小嘴死活不吃,奴家去给她煮点米粥,一会儿还劳庆兄弟去端了来。”

    这位掌柜娘子很通世故,一看就猜到这两个孩子来路不正,霍老爷虽然只是商户,可也是有头有脸的,这种事情必然不想传扬出去,因此她才说要让褚庆自己到灶上端粥,而不是让伙计送上来。

    霍老爷送走掌柜娘子,看着两个孩子便又犯起愁来。

    襁褓里的婴儿冲他伸出了小手,小手伸开又握成拳,婴儿啊啊啊地叫着,像是正在对他显摆。

    霍老爷便想起自己女儿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他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太太便抱了女儿过来,让女儿伸出小手,女儿也像这孩子一样,小手伸开又握住,太太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老爷你快看,云姐儿会抓挠了。”

    又对女儿说:“云姐儿,快抓给爹爹看,咱们姐儿长大了一定是个手巧的。”

    他还记得云姐儿也像这孩子一样,一边抓一边冲他啊啊啊地叫,像只得意的小猫咪。

    霍老爷想到这里,心里一暖,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到怀里。

    那孩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格格地笑了出来,笑声柔软得像四月里的微风,暖洋洋,软绵绵。

    “小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认生的小孩呢,老爷,这小哥一定是和您有缘份。”褚庆在一旁凑趣到。

    “小哥儿?你说他是个哥儿?”霍老爷惊讶地问道。

第一六一章 女娃

    “是啊,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的,虎老虎脑的,一看就是哥儿了。www.uu234.net”褚庆说道。

    霍老爷哈哈大笑:“好好,褚庆,你真有眼光,你眼神儿真好。”

    可能是霍老爷的笑声太过响亮,躲在被子后面的小女娃,被吓得抽泣起来。

    霍老爷一怔,把怀里的小婴儿放到炕上,伸手便起去抱那个女娃。

    女娃看到他的大手伸过来,吓得忙往后躲,精致的脸蛋煞白煞白,小小的身体簌簌发抖。

    霍老爷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接着便颓然地收了回去。

    难怪掌柜娘子说这个大些的反而不好带。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又响起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霍老爷转过脸去,便看到那小小的孩子正冲他伸出小手。

    他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在怀里,说来也怪,那孩子刚被抱起来,便嘻嘻地笑了起来。

    是了,云姐儿小时候也喜欢让人抱着,只要被人抱起来,便不哭不闹。不但喜欢让人抱起来,还喜欢举高高,举得越高,云姐儿便越是开心,每当他把云姐儿举起来,太太都会吓得用帕子捂住嘴,直到云姐儿安然无恙地重回她的怀抱,她才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霍老爷不由自主地把怀里的孩子举了起来,那孩子立刻欢呼起来,待到他把孩子放下,孩子却还张着小手冲他喊着,像是还没有玩够。

    这是个胆子大的小家伙。

    楼下传来掌柜娘子高声说话的声音,米粥煮好了,褚庆下去端粥,回来的时候连同掌柜娘子一起带来了。

    “老爷,这小女娃可能是害怕您,小的把掌柜娘子叫来了,让女人给她喂饭,她或许就不会害怕了。”褚庆说道。

    霍老爷想想也是,自己虽然是做爹的人了,可是也没有亲手照顾过孩子,褚庆刚刚成亲,连孩子还没有,更加不会照顾孩子了。好在还有个掌柜娘子,这个时候也只能靠她了。

    掌柜娘子在米粥里加了两颗冰糖,吹得不冷不热了,小心翼翼送到女娃儿嘴角,温柔地说道:“姐儿最乖了,喝一口,可甜呢。”

    小女娃儿紧闭着双唇,因为用力,嘴唇微微发白,没有了红润。

    掌柜娘子只好继续哄她:“你是叫姐儿吗?你会说话了吗?叫声姨姨。”

    小女娃儿眼中的惊恐却越来越浓,就在掌柜娘子又把汤匙送到她嘴边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来,把那匙粥给打翻了。

    一匙粥洒到了炕褥上。

    掌柜娘子惊呼一声,连忙用帕子去擦拭炕褥上的粥渍,霍老爷怀里的婴儿便也跟着惊呼一声,只是她的声音里却是喜悦快乐。

    看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霍老爷心里一动,从碗里拿过汤匙,虽然没有舀粥,但是汤匙上薄薄地沾了一层。

    霍老爷把汤匙放到婴儿唇边,婴儿立刻伸出鲜红的小舌头,在汤匙上舔来舔去,眼神里满是欢喜。

    霍老爷笑了,他用手指轻轻碰触婴儿细如凝脂的脸蛋,这小家伙真是有趣,难怪长得白白胖胖。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他看看炕上满脸警惕的小女娃,又看看怀里这个正在专心致志舔汤匙的小婴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对掌柜娘子道:“无论如何,太太请一定想办法让这孩子吃饭,报酬方面太太不用挂心,霍某定当重谢。”

    掌柜娘子连忙摆手:“霍老爷您放心吧,横竖就是个孩子,奴家生了四个孩子,这点经验也还有的。”

    霍老爷放心了,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去了外间。

    之后,掌柜娘子使出全身解数,终于让那小女娃儿不至于饿肚子。

    霍老爷则已吩咐褚庆,让他去把洛阳永丰号分号的大掌柜找了过来。

    洛阳分号是今年刚设的,大掌柜在永丰号十来年,做事素有分寸。没过几天,便找来两位乳娘。

    这两位乳娘,一个姓江,另一个姓董。

    江嬷嬷还有奶水,便由她照顾那个小的,董嬷嬷奶水已经不足,正好可以照顾那个女娃儿。

    褚庆很是不明白,老爷显然是喜欢那个男娃儿的,那男娃儿和老爷倒也有缘份,他曾经听人说起过,有生不出孩子的妇人,常常会收养一个男孩,据说这样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引出来。

    霍老爷一直固执地不让妾室为他生下长子,因此,即使霍太太只生了一个女儿,霍老爷也不肯纳妾,霍家的下人们心知肚明,霍老爷想要让太太给他生个儿子。

    那么现在,霍老爷莫非是想收养这个男婴,从而次亲生儿子引出来?

    褚庆越听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因此,他看那小男娃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同情。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或许是想错了,霍老爷对这个小小婴儿像是有了真情实感,也许真的只是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而非另有目的?

    自从带回这两个孩子,霍老爷便没有走出客栈半步,他还把二楼所有的房间全都包了下来,这样一来,客栈的二楼都是他的人和他的护卫,即便如此,霍老爷还雇了洛阳最大的威远镖局,如今这客栈里被护卫和镖师占去了七分地方。

    偶尔有客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客栈的大掌柜便会解释,说是有自家亲戚住在楼上,孩子还小,少不得会哭上一声半声。

    转眼便过了月余,一天,霍老爷正在查看帐目,又有伙计跑上来,手里仍然拿着一封信。

    和上次一样,霍老爷看完信便走了出去。

    褚庆吓了一跳,上次霍老爷走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回来的时候便带回两个小娃儿。

    霍老爷今天又是没打招呼便独自出门了,这次回来,该不会又带回两个孩子吧。

    褚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在这一次,霍老爷很快便回来了,他进了屋子,没见两个孩子,这才想起都在乳娘那里。

    他对急得直冒汗的褚庆道:“你去把两位乳娘叫过来,我有话和她们说。”

第一六二章 乳母

    两位嬷嬷都是精挑细选,家世清白简单的。www.uu234.net

    董嬷嬷生下孩子三个月时,丈夫和孩子先后去世,婆家嫌她不祥,将她轰回娘家,她原本就是个老实人,如今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左嬷嬷是安徽凤阳人,家里遭灾,夫妻俩带着年幼的儿子到洛阳投奔亲戚,她的亲戚在四时堂当伙计,便想介绍左嬷嬷的丈夫也来药铺做事,但她的丈夫不但不会讲官话,更不会讲河南话,四时堂的二掌柜自是没有看中他,听说他的小儿子只有三四个月,便想起分号大掌柜让找乳母的事,四时堂的伙计每个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工钱,乳母却是三两银子,左嬷嬷和丈夫喜出望外,这也算是喜事了.

    左嬷嬷和董嬷嬷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屋里只有霍老爷和褚庆。

    两人看到霍老爷神情严肃,心里全都七上八下,这份工钱对她们很重要,若是霍老爷把她们辞退了,这工钱也就没有了。

    两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媳妇,心里怎么想的全都写在脸上。

    她们在霍家没有卖身契,不能算做霍家的人,和褚庆他们是不同的。

    霍老爷看到她们的脸色,索性开门见山。

    他道:“你们也听说了,我们霍家是江南人氏,我和这两个孩子也只是在洛阳暂住,明后天我便要带着她们动身,你们二人可否已把家里的事情交待清楚?若是不能随我们回返江南,我也不会勉强,每人给十两银子,就当这几日你们照顾孩子的辛苦钱。”

    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子过上几个月了。

    “若是你们家里没有牵挂,等到了江南,月例由如今的三两升到十两,逢年过节另有赏赐,只是这银子也不是易得的,这两个孩子,你们必须要几倍于自家孩子来疼惜。”

    又是十两!

    不但董嬷嬷和左嬷嬷吓了一跳,就连褚庆也大吃一惊。

    霍家在柳西巷的一等管事,每个月也就是五两,这在杭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中已经算是很高的了,不知有多少人艳羡。褚庆拿的也是五两的月例。

    十两银子的乳娘,褚庆听都没有听说过,恐怕就是京城里的勋贵之家,也没有这样的工钱吧。

    霍老爷的目光落到董嬷嬷脸上,问道:“我记得你当家的已经故去了,可能跟着走吗?”

    董嬷嬷如梦方醒,噗通跪在地上:“霍老爷,奴家若是离开这里,已无处安身了,我娘家......娘家日子也不好过......”

    娘家养不起她这个被婆家轰回来的寡妇。

    霍老爷点点头,道:“你是个苦命之人,以后就留下吧,只是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杭州,而是无锡,以后你就跟在小姐身边,银钱上不用担心,我自会让你们丰衣足食......”

    董嬷嬷木讷,听说可以让她留下,她哪里还管是去杭州还是去无锡,这些南边的地方,她这辈子都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她只要有一瓦遮头,再苦也不会比来这里之前更苦了。

    见董嬷嬷只会磕头,左嬷嬷忙道:“霍老爷,奴家和丈夫本就是南边的人,来洛阳是投奔亲戚,给亲戚添的麻烦不少了,若是回江南,奴家和丈夫都是乐意的,在来这里之前,奴家和丈夫便想过会有这一天,到时奴家跟着老爷和姑娘回去,奴家的丈夫带着孩子们就在杭州住下,靠着奴家的工钱,存上几个月,也能做个小买卖糊口,只是要劳烦霍老爷给奴家的丈夫在衙门里做个报备。”

    本朝户籍颇严,若是在杭州没有亲戚,左嬷嬷一家只能算是流民,随时都会被衙门抓走,运气好的赶出杭州城,运气不好,还会被罚做苦役。

    霍老爷不由得对左嬷嬷刮目相看,这个妇人虽然讲话带着浓重的凤阳口音,但是口齿伶俐,而且还会讨价还价。

    霍老爷道:“这自是理所当然,你的丈夫孩子到时都可以投靠在霍家。”

    所谓投靠,就是写投靠文书,在衙门里备案,以后这一家人就算是霍家的,却又不同于卖身。

    左嬷嬷又惊又喜,也像董嬷嬷那样给霍老爷磕头谢过。

    待到这两个乳娘出去之后,褚庆便问道:“老爷,咱们这就回杭州吗?”

    霍老爷深深地看着褚庆,良久,才说道:“褚庆,你们一家子在霍家多少年了?”

    褚庆没想到霍老爷会这样问他,在心里算了算,道:“从小的祖父那辈算起,也有五十多年了。”

    霍老爷点点头:“你是霍家的家生子,又是我身边的人,下面我说的话,你要用心记好。”

    褚庆双膝跪倒,道:“老爷,您只管说,小的就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您的吩咐。”

    霍老爷满意地嗯了一声,道:“离开洛阳之后,你带着董嬷嬷和那个女娃,跟着威远镖局的人,去无锡的万华寺。”

    说到这里,霍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那信用火漆封着,信封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字。

    霍老爷把信交给褚庆,道:“你把这封信交到万华寺住持方丈手中,连同董嬷嬷和那个女娃,一并留在万华寺。”

    霍老爷又拿出自己的印鉴,对褚庆道:“你一会儿拿上我的印鉴,去金泰祥兑一万两的银票,一同交给住持方丈。”

    褚庆怔了怔,问道:“老爷,您是要让董嬷嬷出家吗?可万华寺不是尼姑庵啊。”

    霍老爷道:“胡说,董嬷嬷能出家,那女娃儿也不能啊,你不用多问,只管把这封信交给住持方丈便可,唉,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这信亲手交给他,万万不可让人代交。”

    霍老爷顿了顿,又对褚庆道:“那个董嬷嬷是个胆子小的,你在路上叮嘱她,让她三缄其口,莫要把小少爷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褚庆吓了一跳,正想问问谁是小少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莫非老爷是要......

    他的眼前浮现出老爷每次抱那个小婴儿时的神情,初时他以为那是个小男娃,后来才知道那也是女娃,老爷只是让他带着董嬷嬷和大些的女娃去万华寺,却绝口未提左嬷嬷和另一个女娃,莫非老爷嘴里说的小少爷,就是那个襁褓里的女婴?

第一六三章 浑水

    这样一想,褚庆反而正加糊涂了。顶 点 X 23 U S

    霍老爷如果是喜欢那个女婴,当做养女便是,没有必要让下人称呼那孩子“小少爷”吧。

    莫非老爷想儿子想得迷症了?

    不可能,老爷如果急着想要儿子,就凭江南活财神的名字,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愿意给老爷生儿子,老爷对嫡庶看得极重,他是一个连庶长子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会要个假儿子?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误?

    可若是自己想错了,老爷又为何要让董嬷嬷闭嘴呢?

    两位乳娘是一起来的,她们平时也在一起带孩子,那襁褓里的婴儿是男是女,没有人比乳娘更清楚,董嬷嬷肯定是知道的,因此老爷才会让她闭嘴。

    老爷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褚庆也明白,老爷的意思是让他在路上吓吓董嬷嬷,吓得她不敢多嘴多舌,把那个女婴的事烂在肚子里。

    若是左嬷嬷,褚庆还真没有把握,但是董嬷嬷不同,这个女子本来就老实木讷,又把这份差事看得极为重要,他只要稍微吓吓她,董嬷嬷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因此,说来说去,霍老爷恐怕真的是想把那个小小女婴当成儿子来养了。

    褚庆实在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劝道:“老爷,您和太太都还年轻,一定能给大娘子添个嫡亲弟弟,您何必......”

    他想说您何必抱养个假儿子回去,可是他也只是个能在老爷面前说上几句话的随从而已,有些话自是轮不到他来说的,他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霍老爷没有恼他,一改刚才的慎重,笑呵呵地说道:“府里好久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了,太太见了一定会喜欢。”

    这话说得,就像是没有听到褚庆方才说的那两句话似的。

    褚庆只好作罢,老爷是铁了心要带那婴儿回去了。

    他猛然想到,老爷既然要让董嬷嬷闭嘴,那么他当然也要一起闭嘴。

    知道那孩子是女娃的,除了两位乳娘,也只有他了。

    他不敢多问,次日便带上董嬷嬷和那个女娃,跟着威远镖局的人去了无锡。

    他在无锡按照霍老爷的交待,把事情办妥后,便回到杭州,那已是三个月后了。

    他刚回到柳西巷,便得知府里多了位九爷,下人们只知道九爷是霍老爷从外面抱回来的。

    霍老爷把这孩子抱回来的头一个月,便选了黄道吉日,请了本家的长辈,开了霍家祠堂,把这孩子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上。

    从此后,霍九便是霍家二房名正言顺的养子。

    霍家二房若是想让这孩子承继家业,自有一百个理由;若是不想让这孩子承继家业,也能有一百个理由。

    总之,这个忽然出现的霍九爷,把早已分家多年的霍家搅成了一锅浑水。

    褚庆看着霍九一天天长大,霍老爷对霍九的疼爱不亚于对待亲生女儿霍大娘子,他的心里便越发不安。

    霍九总会长大,总会有那么一天,他是女儿身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到那个时候,霍老爷就会成了笑柄,不只是在本家,就是在整个江南也会被人耻笑。

    太太去世后,褚庆便盼着霍老爷续弦,可霍老爷非但没有续弦,反而连个姨娘通房都没有。

    褚庆初时还以为霍老爷是对太太不能忘情,可后来他明白了,霍老爷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九爷的秘密。

    从那时起,褚庆便知道,他能留在霍老爷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果然,霍老爷决定要和云南的马帮合作之后,便把他派去了云南。

    云南偏于一隅,想要回到江南委实不易,褚庆心知肚明,霍老爷是要把他远远地打发出去,他也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何况他到了云南,便是独挡一面、受人尊敬的大管事,还能把老婆孩子也接过去,一家人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走了一年,霍老爷便去世了。

    他从云南回来奔丧,看到守在灵前的霍大娘子和霍九爷时,他越发心酸,却又庆幸起来,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老爷去世后也是有孝子打幡的,总比让隔了房头的侄子们打幡要体面多了。

    那次他离开杭州,在回云南的路上,忽然就想起在无锡万华寺的那个女娃。

    当年他送那女娃去万华寺后,才从住持方丈口中得知那女娃的名字,她叫霍思谨。

    那时他以为霍思谨的霍,便是霍老爷的霍。

    后来每年霍老爷都会让他和顾头儿去万华寺,给方丈送去一万两银子。

    他第二次去万华寺时,万华寺的后山上便有了那座庵堂,庵堂簇新,显然是新盖的。

    他曾问过霍老爷,他去送银子时,要不要去看看那个霍思谨,霍老爷摇摇头,对他说道:“不用去看,让她不知道有这回事才是最好的。”

    见他不解,霍老爷便说:“左右也就是十来年而已,待她长到十二三岁,就该订亲了,那时远远嫁出去,也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他便大着胆子问道:“老爷,您供养她这么多年,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霍姑娘总该尽尽孝道吧。”

    霍老爷叹了口气道:“这话再也不要说了,哪里用她来尽孝道,到时有多远便嫁多远,京城是不行的,南北直隶也是不行的。”

    亦就是从那时起,褚庆便知道霍老爷是不会让这女娃儿进京,更不可能放她独自离去。

    与其说是把她养在万华寺,不如说是建座庵堂把她看管起来。

    他并不知道霍老爷是想亲自把她远嫁,还是要找到她的家人把她嫁出去,总之,他清楚地明白,在霍老爷心里,这个女娃儿是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能像九爷那样,被霍老爷当成心头肉的。

    这也是他听说霍思谨不但进京,而且还得到太后青眼,在京城闺秀中有了一席之地后,所产生的怀疑。

    “大娘子,九爷,如果老爷还在,是万万不会让霍姑娘进京的,都怪我,都怪我啊,那年我给老爷奔丧后,曾经去过万华寺......”

第一六四章 嬷嬷

    离开杭州的时候,褚庆心情沉重。m.www.uu234.net他是家生子,当年他的祖父逃难到杭州,带着一家妻儿老小卖身给霍家,祖父和父亲都是侍候牲口的,他娘和姑姑们也是干的粗使活计。他五岁时被从一堆小孩子中挑选出来,成了霍老爷的小厮,那时柳西巷的人都说他们褚家是交了好运,祖父高兴得掉眼泪,还带着他去灵隐寺烧香。

    他娶的媳妇是太太身边的二等大丫鬟,媳妇的陪嫁是在杭州城里一座一进宅子,这些年他也存了不少钱,在余杭有座二百亩的田庄,他的老子娘不想去云南,如今就住在田庄里。

    就在他去云南的那年,霍老爷就给他们家放了籍,以后他的儿孙可以读书,可以考科举,再也不用为奴为婢。

    这一切都是霍家给的,是霍老爷给的。

    他知道霍老爷临终前什么交待都没有,万华寺的事恐怕也只有他、顾头儿,以及无锡分号的崔大掌柜知晓了。

    顾头儿患了眼疾,早已告老回乡,还有一个张升平,倒是也去过万华寺,他在柳西巷时遇到张升平,曾经试探过,看张升平的样子,不像是知情的,显然霍老爷并没有告诉,张升平也只是护送他去给万华寺送过一次银子而已。

    好在还有崔大掌柜,那是个可靠之人。

    但是褚庆还是不放心,他没有立即回云南,而是去了无锡。

    可是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那就是因为霍大娘子临时上阵,要接替霍老爷掌管永丰号,崔大掌柜刚刚回到无锡,便又回了杭州,帮助霍大娘子协调永丰号的事宜,褚庆到达无锡时,崔大掌柜刚走两天。

    无奈,他只好独自去了万华寺。

    他没有惊动寺里的人,轻车熟路去了后山,前些年,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大多是叮嘱董嬷嬷,让她少说话,多做事,管好霍思谨。前几年,他还按照霍老爷的吩咐,从人牙子手里买来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翠缕送进庵堂,帮着董嬷嬷去服侍霍思谨。

    他像以前一样,叩响了庵堂的大门。

    可是这次出来应门的那个婆子,却不是董嬷嬷。

    他很吃惊,便问道:“董嬷嬷呢?”

    那婆子上上下下打量他,问道:“你是哪位?找董嬷嬷做什么?”

    虽然他不认识这个婆子,但是褚庆寻思着这庵堂是霍家出钱盖的,也是由霍家供养的,这婆子想来也是霍家送来的,这两年他没在霍老爷身边,或许是又送人过来,他可能不知道。

    因此,他解释道:“我是霍家的,以前每年都来,就是今年我去云南才没有过来,我姓褚,你问问董嬷嬷,她认识我的。”

    那婆子摇摇头:“董嬷嬷被娘家亲戚接走了,这会子不在这儿了,如今侍候小姐的是我。”

    原来如此,褚庆感觉世事沧桑,他也不过离开了还不到两年,便物是人非了,不但霍老爷过世了,就连董嬷嬷也走了,在杭州时他还听说,侍候九爷的左嬷嬷也已经离开霍家了。

    他心里越发酸楚起来,看那婆子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晓霍老爷已经过世,他便也不想去提,便对那婆子道:“既然董嬷嬷回乡了,以后你便好生侍候小姐吧,想来董嬷嬷也交待你了,小姐年纪还小,就在庵堂里好生娇养着吧,除了这寺院,哪里也不能让小姐去。”

    那婆子倒也懂事,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褚庆见了,便以为她也和董嬷嬷一样,是个木讷的,便放下心来,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万华寺,回了云南。

    听褚庆一口气说完,霍柔风便道:“你在那之前,最后一次去万华寺,是和张升平一起去的,那次你也见过董嬷嬷吗?有没有见过霍思谨?”

    褚庆道:“对,我和张升平去的万华寺,是我独自去后山见的董嬷嬷,像每次一样叮嘱她要好生侍候小姐,不要带小姐出门。至于那位养在庵堂里的霍小姐,自从把她送到无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这也是老爷说的,他说不用和霍小姐见面。”

    霍柔风想起霍思谨身边的那位嬷嬷,她曾经在万华寺后山的竹林里,见过那嬷嬷,就如褚庆所说,那嬷嬷看上去不像是个机灵的,但是一个人如何,又岂是远远看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上次在功德殿里,她知道霍思谨也在,可是当时霍思谨是跟着霍家女眷一起来的,女眷们都带了丫鬟婆子,她是个男子,总不能明目张胆往女眷堆里看吧,因而那次她也没有见过霍思谨身边有没有嬷嬷。

    “姐,我觉得董嬷嬷离开的事情,或许爹也不知道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父亲去世以及霍思谨身边的嬷嬷换人,这都是在同一年里发生的事,这就有些蹊跷了。

    闻言,褚庆的脸色陡然变了。

    如果真如九爷所说,老爷并不知道董嬷嬷离开的事情,那么......

    当年他为何就那样走了?为何没有去见过万华寺住持方丈,把这件事问问清楚?

    “大娘子、九爷,这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我这就去趟万华寺,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霍柔风却问道:“我和霍思谨究竟是从哪里抱来的,我爹有没有和你透露出只言片语?你好好想一想吧,你也看到了,就是因为当年你什么也没有说,如今才弄出这么麻烦的事来,所以你最好把我爹说过的话全都回想一下。”

    褚庆面红耳赤,双唇翕翕,好一会儿才道:“小的记得九爷刚抱回来时,身上的襁褓是大红缂丝绣金线的,好生富贵,霍家有做丝绸生意,小的认识料子,但是那种大红缂丝,霍家是没有的,小的媳妇以前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有次还和我说,太太得了两匹大红缂丝,说要留着给大娘子当嫁妆。因此那天小的看到九爷身上的襁褓,便记忆很深刻,心里还嘀咕,觉得给小孩用这么富贵的料子做襁褓,也委实太乍眼了。”

第一六五章 襁褓

    “大红缂丝?还绣着金线?”霍柔风不由自主地看向霍大娘子,问道,“姐,娘有两匹大红缂丝吗?”

    她这才看到,霍大娘子面色凝重,秀丽的面庞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多了一层肃杀。

    “娘的确有两匹大红缂丝,如今就在我的库里,不论是娘,还是我,都是不会拿来做衣裳的,顶多是出嫁时充充门面,或者是绣上几块帕子。”

    前朝曾经有过几十年,商户不能穿用绫罗绸缎,之后随着年代久远,这规矩便名存实亡,到了本朝,江南丝绸业发达,南边很多商贾都是做丝绸发家,本朝对商户们的衣著并没有明文律令,因此商贾人家也就没有前朝的诸多束缚。

    但是即便如此,像缂丝这样的料子,商户人家也不会贸贸然地穿出来,偶尔有人缝件缂丝的裙子,也是不惹人注目的月白,如果是大红色的缂丝,就如霍大娘子所说,也只会是当嫁妆充门面,或者是绣几方帕子。

    有的好东西并非是买不起,而是这不是你能随便穿出去的。

    霍柔风又问褚庆:“你没记错,我身上的襁褓真的是大红色的缂丝,还绣着金线?”

    褚庆道:“小的跟着老爷,虽然没有做过缂丝的生意,可也是见识过的,若是普通料子,小的可能会认错,可是缂丝是绝不会眼拙的。”

    霍柔风便又问:“霍思谨呢,她的穿戴你还记得吗?”

    褚庆道:“那位霍小姐比九爷要大些,那时已经会走会讲话了,小的记得她的手腕上各带着两串金铃铛,她害怕时全身发抖,那铃铛便跟着响起来,只要听到有铃铛的声音,就知道她又害怕了。”

    霍柔风来了兴趣:“她的胆子很小吗?”

    她想起在法竹林里见到霍思谨时,好像真的有些胆小,至少比她胆子小。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她的胆子本来就比别人要大一点。

    霍柔风想到这里,嘴角便高高挑起来,笑得没心没肺。

    霍大娘子的脸色却越发严肃,她也问褚庆:“你把霍思谨的事情好生回忆回忆。”

    褚庆想了想,道:“正如九爷问我的,那位霍小姐小时候胆子非常小,老爷要抱她,她便吓得抖成一团,小的那时还没有孩子,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后来小的也当了爹,也有了儿女,看到自家女儿时,偶尔也会想起那位霍小姐。小的家的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如果害怕便会哇哇大哭,可那位霍小姐,每每害怕时,却只敢小声抽泣,倒像是曾经被人吓唬过,让她不许哭似的。”

    谁会吓唬一个周岁大的孩子?

    霍柔风和霍大娘子面面相觑,两人都是莫名其妙,以她们的性格,恐怕永远无法理解,被吓得不敢哭,只能小声抽泣,会是什么感觉?

    褚庆苦笑,九爷虽然不是霍老爷亲生的,可是却真的投缘,还记得那个时候,不论九爷哭得多么带劲,只要霍老爷咳嗽一声,九爷立刻止住哭声,张着小手要抱抱。

    每当霍老爷抱起九爷举高高时,九爷便格格地笑起来,不但要举得高高的,还要高高地抛到半空再接住。

    九爷,也真的是从小就像男孩子。

    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娃有这么大的胆子,就连巾帼不让须眉的霍大娘子,小时候也不像九爷这样。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霍大娘子道:“对了,小的想起来了,有一次老爷说九爷长得白净,真像南边的人。大娘子,九爷莫非不是南边的人,是北方的?”

    褚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九爷从小就爱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肉夹膜,牛羊肉的饺子,还有各种面食,霍老爷还曾派人专程去陕西学手艺。

    看他那副“我懂了”的表情,霍柔风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她摇头:“不是,你不能因为我喜欢吃肉夹膜,就说我是北方人,我从上辈子就爱吃肉夹膜,和这辈子没关系。”

    她张口上辈子,闭口这辈子,在褚庆和霍大娘子听来,也就是她说话夸张而已,谁也没有真的以为这个上辈子,便真的是上辈子。

    霍柔风说得倒也不全是对的,上辈子她的确喜欢吃肉夹膜,但是她也没有吃过几回。她喜欢吃的肉夹膜,是路边小摊子上卖的,可是宫里的嬷嬷们不让她吃,御膳房做的肉夹馍,和外面的根本不是一个味道。

    霍大娘子终于笑了,摸摸她头上的小抓髻,道:“你确实和我们的口味不一样,姐也只是在西北来的人身上,见过你这样的。”

    那是因为前世她娘就是陕西人啊!

    霍柔风腹诽,可是这话她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她索性闭嘴,仔细回想褚庆说的话,或许父亲所说的,真的就是那个意思呢?

    父亲是在洛阳把她抱回来的,洛阳离京城很近,离陕西好像也不太远,至少比浙江要近。

    看到她眼里的目光忽而迷茫,又忽而期待,霍大娘子的心里一阵酸楚,从小到大,虽然父亲和她尽力保护,但是妹妹还是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长房皆尽所能在外面说三道四,妹妹在整个杭州城里的人嘴里,就是野种,是不知来历的野孩子,甚至还有人说,她是霍老爷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抱回来的。

    花娘们不知怀了谁的野种,生下来又不能养着,刚好霍老爷去花船上谈生意,又是个缺儿子的,便花钱把霍九买下来,带回杭州当了养子。看到她眼里的目光忽而迷茫,又忽而期待,霍大娘子的心里一阵酸楚,从小到大,虽然父亲和她尽力保护,但是妹妹还是听了太多的风言风语,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长房皆尽所能在外面说三道四,妹妹在整个杭州城里的人嘴里,就是野种,是不知来历的野孩子,甚至还有人说,她是霍老爷从秦淮河上的花船里抱回来的。

    花娘们不知怀了谁的野种,生下来又不能养着,刚好霍老爷去花船上谈生意,又是个缺儿子的,便花钱把霍九买下来,带回杭州当了养子。

第一六六章 罗杰

    霍柔风感觉心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地,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霍大娘子的衣袖,小声说道:“姐,我和她不是一家的。”

    她和霍思谨不是一家的,不是姐妹,她的姐妹只有霍大娘子霍柔云。

    霍大娘子看着妹妹纤细白嫩的手指,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盖在妹妹的手上,无论妹妹的身世如何,她们都是今生的姐妹。

    良久,霍大娘子才对褚庆说道:“你在京城里休息几天再动身去无锡吧,若是又想起什么了,便来告诉我们。”

    褚庆心中有愧,什么都没说,告辞出去。

    这时,范嬷嬷走了进来,对霍大娘子说道:“那位罗大夫,可真是......他这会儿在偏厅里睡着了,褚管事进来多久,他便睡了多久,就像是昨晚没有睡觉似的,这会儿褚管事走了,丫头们去叫了,还没有叫醒他。”

    霍大娘子莞尔,这样没有礼数的人,倒也少见,好在之前听妹妹说过,此人行事作派与常人不同,否则她也会像范嬷嬷这样生气了。

    她对范嬷嬷道:“既然他睡了,那就不要叫醒他了,他什么时候醒了,再让他来见我们便是。”

    范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罗杰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他是被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给吵醒的。

    范嬷嬷得了霍大娘子的吩咐,自是知道应该怎么做,见他醒了,便让丫鬟端了午饭过来。

    大户人家注重早膳和晚膳,中午的时候多是简简单单用些点心,可是霍家不一样,霍九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五顿,少一顿也不行,因此她自己用的小厨房里是全天不熄火的。

    罗杰的午饭便是从霍九爷的小厨房里端来的。

    一大碗少了红辣椒的三丁臊子面,两个喷香的肉夹馍,盐水鸭片、炝豆芽、白灼青菜,还有一碟豆腐丝,都装在甜白瓷的小碟子里,一看就是江南小菜,和臊子面、肉夹馍一起端上来时,罗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好在他也真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过一会儿,桌子上便只剩下半碗捞得干干净净的面汤了。

    范嬷嬷思忖,这位罗大夫长得稀奇古怪,可是吃饭倒是让人看着挺舒服。

    罗杰吃饱喝足,便问进去收拾碗筷的小丫头:“霍九爷还在府里吗?”

    小丫头道:“九爷出去了,让你等着。”

    这个人睡了一上午,很没礼貌,小丫头原是想用冰冷又不失礼貌的口气回答他的,可是看到罗杰那张脸,她的口气便不由自主温柔起来。

    罗杰皱眉,道:“九爷不在,那霍大娘子在吗?”

    小丫头心里更不高兴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温柔:“您是外男,并非我们霍家的人,九爷若是不在,大娘子也不会见您的。”

    罗杰唔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问问,我是来见你们九爷的。”

    小丫头见他似乎有些失望,便道:“九爷让您在这里等着他,九爷晚上都会早早回来的。”

    罗杰仰面看着屋顶,霍九是让他在这里等上一下午吗?

    霍九确实是出去了,黄显俊来找她,李烨做东,请他们到四海茶楼听说书,女说书。

    京城里偶尔有女说书的,也不会在茶楼里抛头露面,都是女眷们请到府里说书,像这样在茶楼里的,就连黄显俊这种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也是头回听说。

    两人到了四海茶楼,李烨早就等在那里,他们刚刚坐下,芦瑜就来了。

    霍柔风看到芦瑜和黄显俊全都穿着宝蓝细布直裰,便猜到他们都是从书院里悄悄溜出来的。

    “你们逃学?”她问道。

    芦瑜打个哈欠:“不能算是逃学,夫子让回家背书,我们只是没有回家而已。”

    回家干什么?哪如在外面好玩,何况芦瑜玩得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天底下数得上的有钱人,和他们在一起,芦瑜不用花钱。

    可是他的念头刚刚一闪而过,黄显俊便打趣他:“能和金泰祥的少东在一起,我还回家做什么?我们家和芦家相比,就是穷人。”

    芦瑜吓了一跳,连忙去捂他的嘴,还对李烨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该做东还是做东,别理他啊。”

    像是生怕李烨不掏钱,这请客的事落到他头上似的。

    李家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家里的长辈一再叮嘱李烨,要多和京城里大户子弟走动,像这样遇到能请客的事,李烨怎会让给别人?

    他很认真地对芦瑜道:“芦大你放心,肯定是我做东的,你们几个比我小,掏银子的事,谁也不要和我争。”

    霍柔风笑得眉眼弯弯,她最喜欢这样的朋友了,无论是谁,都会喜欢抢着付帐的朋友。

    可是也不过就是来听说书,这排场有点小了,李烨想要多掏银子,也不可能。

    她笑道:“阿烨,你带了多少银子出来?”

    李家初来乍到,京城里的大小铺子并不买他们的帐,李家子弟只能掏银子,没有哪个铺子肯给他们记帐。

    李烨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带了一千两的银票,若是不够,我就再让人回家去取。”

    霍柔风还没说话,芦瑜已经一口茶喷了出来:“阿烨,你们扬州没有说书的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说书是怎么回事?一千两?你都能把那女说书的买下来了,带回家里,天天让她说给你一个人听。”

    李烨张着嘴,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黄显俊已经指着芦瑜的鼻子骂了:“芦大,你们家不是要学书香门第吗?这就是你学的?要不我把那女说书的买下来送给你,让她跟你回家天天说给你一个人听?”

    说着,他站起身来就要叫伙计,芦瑜见了一把拽住他:“我就是逗阿烨玩的,有你什么事?再说,你真把人买下来,我还不要呢。”

    他这个年纪的小少年,都是喜欢听说书的,尤其是群英传,忠烈传,还有孙猴子大闹天宫,赵子龙大战长坂坡,这都是百听不厌的。

    可是他也只是听听而已,真像黄显俊说的,把那女说书买下来,让他带回家,打死他也不敢,他祖父会把他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月例全都扣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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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介绍:
归去来兮,已是百年身,母亲和她用鲜血染成的历史,都已不复存在。霍九:小爷我雌雄莫辨,可却腰缠万贯,翻云覆雨我来,冲锋陷阵你去。嗨,那少年,我说的就是你了!归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