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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驿路交游熟

    当然,太平也可以理解成太平盛世、天下太平等等。www.uu234.net

    但是霍柔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论创建太平会的是什么人,这人的目的都不简单。

    她对张升平道:“以后多留意这个太平会,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张升平有些奇怪,但是想起安海告诉过他的,大娘子说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命以后都是九爷的,既然九爷要他们留意太平会,那自是无需多问。

    喝完豆浆,霍柔风打个呵欠,她一夜没有睡好,早上又急着赶路,这时吃饱喝足,自是想睡觉了。

    虽然前世只活了十四年,这一世她也只有十一岁,但是两世都是养尊处优,张升平等人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在他们眼里,九爷哪里都好,就是太娇气了。

    “九爷,咱们永丰号的客栈离这里还有四五十里,您再忍一忍,到了地方就让您好好睡一觉。”

    霍柔风的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她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就坐马车了,那她还能在马车里睡觉,偏她还要逞能,也和护卫们一样一路骑马,现在好了,她想补觉都不行。

    她骑在马上,强撑着打起精神,张升平见了,担心她从马上摔下来,只好让大家缓马慢行。而他则下了马,亲自给霍柔风牵了缰绳,即使九爷摔下来,他也能及时护住。

    他们一行离开早点摊子时,官道上还没有多少人,但是没过半个时辰,官道上便热闹起来。他们走得慢,索性靠边走,正在这时,三骑马从身后驰来,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

    轻脆的马蹄声响起,正在打瞌睡的霍柔风猛的被惊醒,她看着渐行渐远的三匹马,睁大了眼睛,这不是普通的马,这是战马!

    这是她这一世第二次遇到战马了,上一次是在杭州城里被人绑票,但那次没有亲眼见到,她也只是凭借马蹄声判断的,而这次不同,她清楚地看到了三几匹马,这不但是战马,还是上好的战马。

    这是上次的马吗?或者是附近卫所里的?

    霍柔风看着已经变成黑点的那几骑马,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看马,并没有留意马上乘客。

    她连忙问给她牵马的张升平:“老张,你看到刚才的三个人了吗?”

    张升平道:“他们走得太快,小的只是看到其中有个女子。”

    “女子骑马?”霍柔风惊讶地问道,她的眼前浮现出母亲麾下的娘子军。

    张升平笑道:“咱们江南没有女子当街骑马的,可是听说京城里的贵女们最喜骑在马上蹴鞠,不过贵女们即使到了江南,也不会抛头露面,方才那女子想来是山野村妇,不知礼数吧。”

    骑着战马的山野村妇?

    霍柔风不置可否,不过她的睡意全无,笑着对张升平道:“还是外面好啊,杭州虽然繁华,可哪能看到这么多新鲜事?等我长大了,就到处走走看看。”

    张升平暗道,那也要大娘子舍得放您出门才行啊。

    方才霍柔风困倦,他们走得很慢,现在见她醒盹了,张升平自是不想再耽误,六个人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在官道边的一座酒楼前停下,张升平指着永丰楼几个大字,对霍柔风道:“九爷,这是咱们永丰号的,已经开在这里十几年,专做来往行客的生意。酒菜虽和杭州城的不能比,可胜在是霍家自己的地方。”

    霍柔风早就饿了,没让护卫服侍便自己翻身下马,早有小二过来,牵了他们的马去饮马喂草。

    张升平先一步进去,和掌柜说了几句,拿了永丰号的凭信,只说是杭州总号出来办差的,并没有说出九爷的身份。

    那掌柜便亲自出来相迎,虽然热情却并没有恭敬之意,这让霍柔风感觉很舒服。

    一行人正要进去,便见一个女子从酒楼里走出来,约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长得说不上漂亮可也不丑,但是一双眼睛却如两点寒星,只是一瞥之间,但让人顿生寒意。

    霍柔风不由得想多看这女子几眼,待到女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后,她回头望去,目光却正和那女子对上,却原来那女子也在看着她。

    张升平连忙拽拽她的衣袖,霍柔风便转过头来,随着众人进了酒楼。

    来到二楼的雅间里坐下,张升平这才说道:“九爷,若是小的没有认错,这女子就是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

    那个在官道上骑马的女子?

    闻言,霍柔风推开糊了高丽纸的窗子向外张望,只见那女子正和两个人在酒楼外面的空地上说话,一个是个高瘦的汉子,另一个人和这汉子差不多高,系了件暗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用金线挑了暗花,春日正午的阳光照在披风上,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两个人都是背着身子,看不到脸面。

    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穿着披风的那人转过身来,扬起头来,看向二楼的窗子。

    霍柔风没有躲闪,坦然自若地看着那个人。

    这人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五官分明,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双眼皮比女孩子还要好看,他看到了霍柔风,忽然笑了,两边唇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以至于霍柔风把她从小到大的熟人都想了一遍,这才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却像是认识她似的,冲着她眨眨眼睛,那汉子牵马过来,少年飞身上马,骑在马上走了几步,重又转过头来,冲着依然凭窗而立的霍柔风挥了挥手,一抖缰绳,策马而去,那个汉子和那个女子也打马跟了上去。

    这一次霍柔风看得分明,他们三个人骑的这三匹马,便是她在路上看到的战马。

    “老张,那三个人你在杭州城里可曾见过?”她问道。

    张升平也一直看着那三个人,他摇摇头道:“那位小哥气度不俗,若是杭州人,小的一定知道他是哪家的,可看他眼生的很,应该不是杭州人氏。”

    可他们也是从这条官道来的,显然是杭州方向。

第十七章 石矶西畔问渔船

    如果不是从杭州来的,那么就和上次绑架自己的不是一伙了?

    霍柔风用手里的红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张升平和黄岭互视一眼,黄岭陪笑问道:“九爷,这饭菜可是不合口?小的让厨上再炒几样端上来吧。www.uu234.net”

    霍柔风这才醒悟:“啊?不用不用,我们还要赶路,吃饱肚子就行了。”

    张升平和黄岭齐齐松了口气,这一路上,九爷的衣食住行都是亲力亲为,没用他们服侍,就连挑食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可是他们也只是这样想了想,就看到霍柔风放下筷子,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碗往旁边一推,道:“我要吃茯苓糕、山楂糕、杏仁饼、窝丝糖、琥珀桃仁加芝麻,多带些在路上吃。”

    也就是说,九爷不想吃饭,只想吃零嘴儿。

    好在这是永丰号自己的地盘,待到他们再上路时,张升平的马背上多了一个红漆食盒。

    接下来的两天里,霍柔风就靠这些零嘴儿度日,采芹不在身边,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没人管着的日子太舒服了。

    两天后,他们到了宁波。

    按照张升平的想法,是想让霍柔风在宁波城里永丰号自己的客栈里住下,然后他带上两个人去定海。

    可是霍柔风不答应,她巴巴地从杭州赶过来,就是要亲自处理那件事的,怎么能不去定海呢。

    霍柔云不在,谁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也只是在客栈里洗澡换了衣裳,便催着张升平雇船,继续赶路。

    这是霍柔风两世以来第一次看到大海,好在她没有晕船,她坐在船上东张西望,兴奋不已。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定海,弃船登岸,早有安海派来的人在岸上接应。

    “九爷,三爷和常胜是昨天到的,听说您要过来,小的便让村长先拖住他们,今天他们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天,三爷瞒着常胜,悄悄找了村长,谈妥了条件,从中要了八百两的回扣。”

    霍柔风瞠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服了霍三,你爹这二万两银子是怎么凑出来的,你当儿子的不知道吗?自家的回扣也要拿?良心让狗吃了。

    次日上午,渔村各家各户便把一筐筐的海味全都搬了出来,这些海味都是霍三和常胜看过的,品质自是不用说,都是杭州城里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

    看着手指粗的金钩、蚕豆大的瑶柱,霍三心里美滋滋的,这趟差事他赚了八百两啊八百两。平时他在家里每月也只有十两银子的月例,这十两银子当真不够花的,去茶楼点个女伎唱曲儿都不够。听说小九每月根本没有月例,但凡是要用银子,只管让人到帐上去拿,他要一百两,帐房不敢给他九十九两。

    唉,可惜他是长子,不能过继到二房,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霍三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去尤家,岳父和大舅哥的脸色,他真恨不得和小十一换一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他不是姓霍的,也没人会拿他和小九去比,老祖宗们为什么要分家啊,二房代代都会做生意,就这样分出去了,吃亏的是长房啊。

    霍三自怨自艾,这样一想,那八百两就不算什么了。八百两银子,还不够霍柔云打一套头面,不够霍小九买两只好鸟。

    正在这时,常胜过来,道:“三爷,村长催着咱们要银票呢。”

    是啊,人家把货都搬出来了,就是让他们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当然了,那二万两不拿出来,自己的八百两也拿不到。

    霍三大手一挥,道:“给钱给钱,再让这些渔民把货送到码头,马上装船。”

    常胜犹豫:“二老爷让把这些货清点仔细,要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村长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霍三道:“三爷,您让咱们寻的珍珠粉送过来了,您去看看吧?”

    常胜一愣,三爷还让他们买珍珠粉了?这种渔村里能有什么上好的珍珠粉啊。

    霍三闻言却是大喜,这位村长倒是个机灵的,他当然不买珍珠粉,这是要避开常胜给他银子。

    他没在搭理常胜,跟着村长去了村长自己的家里,村长的家是渔村里最干净最体面的,不但有特意从宁波买来的好茶和好点心,还从村子里挑了两个姑娘端茶送水。

    霍三斜睨着这两个姑娘,都是十六七岁,微黑的面庞,眉清目秀,虽然少了江南女子的雅致,可另有一番风情,而且任凭霍三直勾勾盯着,这两个姑娘也不害羞,笑得花枝乱颤。

    霍三的这杯茶足足喝了一个时辰,村长早就给他换好银票,他不但拿了银票,还摸了渔家姑娘的小手,直到常胜来找他,他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村长家里出来。

    所有的货都已经搬上船,船是村长帮他雇来的,二万两银子的货装了整整三条船,村长又让人送来满满一匣子上好的珍珠粉。

    霍柔风站在一块人高的礁石后面,看着志得意满的霍三,在常胜的催促下上了其中一条船,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霍三吹着海风,听着船上渔娘们唱着渔歌,闻着满船的鱼腥味,对这趟差事越想越满意,越想越得意。

    而霍柔风则正和张升平说话,张升平拿出厚厚一沓银票交给她,霍柔风从中抽出几张来,对张升平道:“这些是工钱,去分了吧。”

    次日,正在码头上让人卸货的霍三打死也想不到,也不过一夜之间,昨天还热热闹闹的渔村便空空荡荡,除了几只觅食的野猫野狗,什么也没有了。

    “爷,你们这些货是从哪里买的?”闻着越来越不对的味道,一名搬货的力夫忍不住问道。

    霍三看一眼穿得破烂的力夫,不屑地道:“当然是从定海买的,这还用问啊。”

    那力夫扬扬眉毛,咧嘴笑了,还想再说什么,见这位杭州城里来的公子哥儿已经嫌弃地走开了,他只好摇摇头,懒得管了,又不是他的货,他管得着吗?

第十八章 千金买笑轻一掷

    满满三船的海味卸下来,堆在码头上,漕帮的人过来问道:“这些货什么时候运走?太占地方了。m.www.uu234.net”

    常胜连忙赔笑道:“咱们是杭州霍家的,已经去雇车了,顶多明日便装车运走。”

    漕帮的人哼了一声,道:“这两天来往的船多、货多,你们快点把货运走。”

    常胜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红,塞到那人手里,那人捏了捏,转身走了。

    常胜松了一口气,便听到霍三冲他喊了起来:“你这是干的什么事?为什么没有提前把车安排妥当?”

    常胜心里委屈,从杭州到定海,从定海再到宁波,这一路上你不是支使我干这个,就是支使我干那个,唯独没有让我安排运货的车马,你是主子,我是给你办事的。

    若是跟他一起的是霍五或霍十一,常胜都不会放在眼里,可眼前的是霍三,是霍子兴的长子,顶门立户的那一个,常胜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

    他只好道:“三爷说得对,是小的疏忽了,不如三爷先到客栈里住下,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马。”

    霍三早就不想站在这里了,四处都是鱼腥味,他想快点去泡个澡换件衣裳。

    霍三去客栈不提,常胜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漕帮的人说得没有错,此时正是码头繁忙的时候,偏偏宁波卫的运粮船到了,工钱给的虽然不多,但是当兵的凶神恶煞,码头上的力夫们哪敢怠慢,万般不愿也要去给宁波卫卸粮食,原本等着拉活的骡车,也全都给叫去运军粮了。

    常胜找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五驾骡车,可是三船海货,至少要装十几车,五驾怎么够?

    四月天里,常胜急得满头大汗,他只好雇了两个年老体弱的老头,和他在码头上轮班看着货物,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他便又出去找车。

    霍三没有为这种小事操心,怀里揣着八百两银票子,他当天晚上便上了花船。

    宁波的花船和别处不同,没有琴棋书画那些雅事,船上挂着鱼网,女伎们打着赤脚,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嫩藕般的玉臂,唱的也是渔舟唱晚之类的小调。

    霍三在杭州时就听说过宁波花船的好处,见常胜没有回来,索性便离开客栈去了花船。

    “五爷,船头上和女伎说笑的那个,就是霍家长房的霍三,是霍九隔着房头的从兄。”

    不远处的一条花船上,郎青指着对面说道。

    展怀眉头微扬,伸出骨结分明的手指,戳戳正在低头啃鸡腿的小黄狗:“哎,你们家里的人不在杭州待着,全都跑到宁波做什么?”

    小黄狗不屑地看他一眼,继续对付那只大鸡腿。

    展怀觉得很无趣,对郎青说道:“一会儿你就去码头上看看,宁波卫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郎青点头应是,又冲一旁的花四娘使个眼色,和船家说了几句,上了一条小舢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时,对面花船上,霍三不知说了什么,女伎笑得花枝乱颤,钻进他的怀里,霍三却一把扯下女伎身上单薄的衫子,远远望去,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同抹上一层水银。

    展怀看着皱起眉头,对花四娘说道:“我爹让我到江南看看,说这里的文人雅士最多,可你看,那霍三的作派,和市井混子有什么两样,军营里的兵痞,都没有当众脱女人衣裳的。”

    花四娘道:“五爷,这霍家是商户,商户人家能有什么规矩,这边有风,您到舱里坐着吧。”

    她说到这里时,不由得也往霍三那条船看去,目光攸的一闪,她看到就在霍三那条船的斜对面,正有两条小船飞快地驶过来。

    这里的都是花船,要么安安静静停在一个地方,要么慢悠悠飘飘荡荡,因而这两条小船驶得飞快,花四娘立刻引起了注意。

    “五爷,您快看,那两条船。”

    展怀也已经看到了,他凝神看去,只见那两条小船擦着霍三的船身而过,停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条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挺立船头,他拿起一只巨大的海螺嘟嘟嘟吹了起来。

    三声吹过,忽然四周不约而同吹起了同样的海螺声,这些声音或嘹亮、或低沉,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刚才还不时传来的调|笑声全都没有了,只有一下紧似一下的螺号声。

    “五爷,不对劲,您快去舱里。”花四娘急忙说道。

    展怀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反对,转身便进了船舱。

    而岸边,正要上船的霍柔风也站住了脚步,她是傍晚时分到宁波的,听说霍三上了花船,便也跑过来,想见识见识,张升平他们拦不住,又想到九爷是个哥儿,见识见识也没什么,顶多是不让那些女伎近了身便是了。

    于是留下三个人在客栈里,张升平和黄岭陪着霍柔风来到花船,可他们还没有上船,便听到了水面上的海螺声。

    霍柔风好奇,便问那个招揽生意的龟奴:“这是什么声音啊?”

    龟奴有些心不在焉,可还是应承道:“小爷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是太平会的人来了。”

    太平会?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看了一眼同样目露疑惑的张升平,抬腿便要上船。

    张升平正要开口阻挡,就见一个做渔娘打扮,头上却插了好几根镏金簪子的妈妈小跑着过来,人未到笑声先到了:“哎哟喂,这几位爷,奴家日思夜想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可是不巧啊,今儿个奴家不做生意了,要不您几位明天再过来?”

    张升平心里略松,正要答应,霍柔风却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做生意,是单单不做小爷我的生意,还是谁的生意都不做了?”

    妈妈见多识广,一见霍柔风身边站着的两个人,就猜到这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玩了,立时收起脸上的笑容,换成一脸的委屈。

    “小爷这气度,一看就不是咱们宁波本地的,难怪不知道呢,唉,不瞒小爷说,您听到刚才这号声了吧,这是太平会有令了,今儿不只是奴家这里,放眼望去这些船,家家户户都一样,小爷,您快看看,那家正送客人呢,啧啧。”

    霍柔风顺着她白胖的手指望过去,果见三三两两的人正从船上下来,龟奴一迭声地赔不是。

第十九章 江船火独明

    张升平担心霍三下船时会看到霍柔风,便小声劝道:“九爷,这是他们帮会的事,咱们不要淌这滩浑水了。www.uu234.net”

    霍柔风虽然对太平会的事情很好奇,但是她也知道,但凡是与帮会有关的事,还是不要沾惹。

    她对张升平点点头,三人离开这条花船,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许多人,与上次在客栈里见到的不一样,客栈里的那些太平会的人有老有少,可此时在堤岸上出现的,却个个都是精壮汉子。

    张升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顶帽子,手脚麻利地给霍柔风戴上,霍柔风嫌弃地瞪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反而拉拉帽沿,低下头去。

    这顶帽子还是离开杭州时,采芹叮嘱张升平带着的,说九爷养得娇贵,人多的时候戴上帽子,免得被人指指点点。

    这顶帽子难看极了,绣着王字和胡子,还有两个毛茸茸的老虎耳朵,霍柔风觉得自己戴上这帽子,就像六七岁的小孩子。因此她没让丫鬟把帽子放进行囊,却不知道张升平悄悄带在了身上。

    霍柔风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太丢人了,好在是晚上,带着虎头帽子逛花船,活了两世最丢人就是这一次了。

    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因此堤岸上的那些汉子们并没有对他们太过留意。

    原本在花船上寻|欢做乐的客人们此时都已被好生劝下来,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听说是太平会的人来了,虽然不高兴可也自认倒霉,也有一些人心里不忿,不住地抱怨。

    “老子来找女人的,花钱找女人还不行吗?你奶奶的,操......”两个穿着团花衫子的男人,兴许是多喝了几杯,不住地谩骂。

    一名国字脸的汉子拦在他们面前,喝斥道:“你说什么呢?再给我说一遍!”

    那两人见这汉子衣著朴素,哪里放在眼里,挥手就要打,可胳膊刚刚抬起来,就被人抓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名大汉,捂住他们的嘴,迅速将这两个人拖走了。

    霍柔风把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这时又走过来一名中年汉子,对先前的国字脸道:“三郎来了。”

    三郎来了?

    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可霍柔风三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柔风还想再听听,张升平远远地看到霍三也从花船上下来了,便对霍柔风道:“九爷,三爷出来了,咱们快走吧。”

    三人疾步而行,就在这时,只见从远处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个个用青布缠头,约有百十来人,手里全都拿着家伙,有的提着齐眉棍,有的则干脆拿着铁锹。

    张升平和黄岭见这些人来势汹汹,猜到是帮会之间抢地盘之类的事,连忙把霍柔风护在身后,三人退到路边。

    可他们刚刚退开,后面的人也过来了,都是花船上的客人,本就提心吊胆,此时看到又来了一群人,还以为遇到了打劫的,便慌了起来,有人跑,有人躲,慌乱之中有人摔倒,有人高声喊救命,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而这些人本就是杀气腾腾地赶来的,见花船上的客人们挡了去路,索性动起手来,于是鬼哭狼嚎,更加混乱。

    霍柔风原是躲在张升平和黄岭身后,可不过片刻就被人流冲开,她夹在一群人里,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往前跑,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杀人了,那边杀人了!”

    霍柔风想回头看看张升平和黄岭有没有跟上来,可她刚站住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她踉跄一下,便摔到一个老头身上,那老头倒也结实,反手就推了霍柔风一把,霍柔风人小个矮,被老头这一推,脚上崴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就被后面的人又推了一下,这一次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虽然娇生惯养,但是从小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和小厮爬树上墙的事情没少干过,平时跟着家里的护卫也学过一些防身之术,比起同龄的女孩子都要俐落。她刚刚摔倒,便立刻爬了起来,她还是想办法躲躲吧,否则就算不给摔坏,也要被这些人踩坏。

    人群是沿着堤岸往北边跑,北边便是大路,霍柔风瞅了一个空子,从一个人的腋下钻出去,东冲西窜,终于从人潮里冲了出来,可是她刚出来便傻眼了,这地方她是头一次来,对地势不熟,难怪这些人都要冲着一个方向跑,原来两边都是水。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张升平和黄岭在哪里,算了,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这些人跑得差不多了,她再走,也免得被人踩死。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脚不对劲了。

    刚才只顾跑,她的脚崴了也没有在意,这时才感觉到疼痛。

    她疼得咧开小嘴,看到前面有块石头,她便蹦了过去,便看到一条小船停在堤下,一个老者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正翘脚往堤上张望。

    霍柔风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条船,她有心去别处,可脚上疼得厉害,没有力气再往别的地方蹦了,她一屁|股坐到石头上,抱着脚丫给自己揉起来。

    “小哥儿,你家大人呢?”说话的是那老者。

    霍柔风见他六十开外,气死风灯下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慈眉善目,语调温和,霍柔风心里略松,便道:“我和家里的大人走散了,不过我认识回去的路,等到一会儿人少了,我再自己回去。”

    那老者点点头,见她正在揉脚,便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霍柔风道:“刚才崴了一下。”

    这里,船舱里传来一阵咳声,老者连忙走了进去。

    霍柔风好奇地看向那只小船,见只是一条江南常见的乌篷船,并非刚才看到的那些花船。

    黑灯瞎火的,船上还有病人,也不知这老者在这里做什么?

    她正想着,那老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冲着霍柔风道:“小哥,这会儿岸上没安生,我家公子让你到船上避一避。”

第二十章 明月皎夜光

    虽然这位老者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霍柔风的戒心未减,她学着成年男子的样子,冲着老者抱抱拳,客气地说道:“烦劳老丈转告令公子,小可多谢美意,只是小可是和家人一起出来的,稍后便要回去了,就不上船讨扰了。www.uu234.net”

    老者见她这样说,便微笑着说道:“你的脚似是受伤了,若是你家人没有找到这里来,你要如何回去?我家公子通晓医术,听说你的脚上有伤,这才让你上船的,别无他意。”

    最后那句别无他意,就是告诉霍柔风,他们不是拐小孩的。

    原来是位大夫。

    从小到大,霍柔风爬树上墙的事没有少干,磕磕碰碰常有,今天只是崴了脚,她并没有在意,但是正如这老者所说,若是张升平和黄岭找不到这里来,她用一条腿是走不回客栈的。

    想到这里,霍柔风便对老者再次抱拳,道:“既是如此,那小可就讨扰了。”

    老者见她小小年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笑容里更多了几分亲切,搭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小船。

    霍柔风原以为揉了一会儿,脚上会好些了,可是此时一落地,竟是比方才更疼了,她忍不住哀叫一声,老者连忙递给她一根拐杖,那拐杖入手冰凉,霍柔风吃了一惊,借着灯光,霍柔风看到这根拐杖非木非竹,霍柔风两世都是长在富贵窝,见过无数好东西,可却不知这根拐杖是什么做的。

    她不由对船舱里的大夫好奇起来。

    船舱里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盏小巧的八角宫灯,一个少年坐在灯前看书,他的头半垂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那月白色的家常道袍,和他束发的白玉簪,似夜半醒来时,中秋夜里那透过窗子洒进来的月光,捣碎了融进凡间,却依然不染半丝凡尘。

    霍柔风紧闭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呼痛,打破这一舱的静谧。眼前的少年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周身透出的清华,让这平平无奇的乌蓬船舱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老者沉默着,放下竹帘转身出去了,霍柔风转身看向身后微微摆动的竹帘,才想起这还是四月天,家里各处都还是挂得应景的苏绣帘子,这种湘妃竹帘要到六月才会换上,这只小船却已经早早挂起来了。

    若是平时,她不会想得这么多,可是此时此景,她却想起了很多细微的小事,就像采芹一样,整天想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不只是采芹,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这样,姐姐偶尔也这样,她们会关心哪家的牡丹养得好,街上时兴哪种花色,唯有她不是。

    霍柔风怔怔地站在那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不应该进舱里来的,不应该打破这满舱的幽静。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渐渐清晰,清瘦的面庞上,是温润如玉的眉眼,唇边含着一抹浅笑,指指面前的蒲团,示意让她坐过来。

    霍柔风勉强忍住脚踝的疼痛,努力让自己走得像个正常人,也不知是为什么,她不想在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面前出丑。

    她小心翼翼地把拐杖靠在矮几上,但是她一松手,拐杖便滑了下来,倒在船板上,发出砰的声响。

    一室安静,这声音便显得极是刺耳,霍柔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把拐杖捡起来,横放在脚边,自己则把双手放到腿间,规规矩矩地坐好。

    少年莞尔,温声说道:“小兄弟不必紧张,你几岁了?”

    他的声音如同春天里的微风,和煦中透着淡淡的凉意,却又恰到好处,听起来很舒服。

    他见霍柔风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害怕,声音又柔和了几分:“让我猜猜,你八岁?还是九岁?”

    霍柔风无语,她也不过就是带了一顶巨傻的虎头帽子,怎么就像八、九岁的了?

    “我十一了,今天我是跟着家里大人来逛花船的。”她挺挺平坦的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说道。

    少年的嘴角依然挂上那抹浅笑,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霍柔风盯着他看,她似是从哪里见过他,是在梦里吗?如果不是在梦里,她为什么想不起来?这般如芝兰玉树的少年,无论是谁,都会一见难忘,可她却记不起何时见过了。

    她只顾看着眼前的少年,并没有留意刚才的老者重又走了进来,这次他端了一只瓷盆,盆里装的是清水。

    少年指指身后的藤条箱,对老者道:“青瓷瓶,三钱。”

    老者打开藤条箱,霍柔风这才缓过神来,见藤条箱里一格一格,放着十几二十个小瓶子,原来这是药箱啊。

    她好奇地问那少年:“大夫不是要望闻问切吗?你没有看到我的伤处,怎么就知道用什么药?”

    少年微笑:“你和汪伯说过你崴了脚,方才你从舱口走过来时,右脚不敢着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右脚脚踝此时已经肿起来了,我说得可对否?”

    霍柔风微微吃惊,刚才她走进来时,这少年明明没有抬头啊,他是怎么看到的?

    那被称做汪伯的老者已经把青瓷瓶里的药粉倒进水里,他把装水的瓷盆端到霍柔风面前,说道:“这是我家公子的独门方子,和外面大夫的不一样,你把脚泡进来,保你一会儿能自己走回家去。”

    霍柔风半信半疑,她可不指望着能立刻就好起来,只要不是很痛就行了,她看着那微微发黄的水,又迟疑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对汪伯道:“把你的手放到水里。”

    汪伯会意,把一只手放进瓷盆,待到他把手拿出来,霍柔风见手上没有红肿,这才脱下鞋袜,把脚丫泡到水里。

    果然如这少年所说,她的脚踝已经肿起老高,连带着原本白嫩娇小的脚掌也红肿起来。

    霍柔风扁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若是在家里,她一定哭得撕心裂肺,让采芹主动到张先生那里给她告假才行。

第二十一章 不敢高声语

    瓷盆里的水清清凉凉,却没有寒意,霍柔风肿痛的脚踝被水浸着,初时不觉什么,可也不过片刻,原本的疼痛便渐渐散去,就连红胀的地方也消肿了。顶 点 X 23 U S

    霍柔风接过汪伯递来的布巾,拭去脚上的水珠,重新穿好鞋袜,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少年施礼:“小可多谢公子施手。”

    少年依然含着浅笑,目光却没有看向她,只是对汪伯道:“白瓷瓶,两钱,给他带上。”

    汪伯应声,从白瓷瓶里倒出些许药粉,用纸仔细包好,递给霍柔风:“公子刚才给你用的药只能舒解一时之痛,你回去后用这药再泡两次,便确保无碍了。”

    霍柔风接过药来,从随身带的小荷包里取出一颗金豆子,对汪伯道:“这是诊金。”

    汪伯有些错愕,随后看向少年,见少年重又在看书,便示意霍柔风出去。

    霍柔风转身又看看那少年,灯光中的少年周身似有光华流动。霍柔风便想起家中佛堂里的那尊白玉观音,风华绝代不染一丝俗尘。

    出了舱来,霍柔风再次要付诊金,汪伯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家公子虽然擅长医术,却并非悬壶济世的大夫,今日给你医伤全因偶然,他是不收诊金的,再说,你这诊金也太丰厚了。”

    一颗金豆子能在乡下置办几亩上好的水田。

    霍柔风觉得自己真是庸俗,可是没办法,谁让她身上只有金豆子呢。

    她很认真地对汪伯道:“我爹说过欠什么钱也不能欠药钱,若是他知道我看病不给钱,一定会揍我的。若是令公子不想要这钱,就拿来做善事吧,总之我是不会收回的。”

    九泉之下的霍二老爷当然没有说过不要欠药钱之类的话,但是霍家是商户,从小到大,父亲和姐姐都说过,能用银子摆平的事,就不要欠人情。

    汪伯还要推辞,船舱内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收下吧。”

    霍柔风扬扬眉毛,趁机把金豆子塞到汪伯手里,手脚麻利地攀上梯子,站在堤岸上,她冲汪伯抱抱拳,重又谢过,便大步流星地向来时路上走去。

    大路上已经看不见蜂拥的人群,三三两两的劲装汉子手持灯笼,似乎正在巡视,看到霍柔风走过来,一个汉子上前问道:“谁家的孩子?大晚上怎么在这里?”

    霍柔风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哥哥们带我来逛花船,刚才人多,我和他们走散了。”

    她只是个孩子,那汉子没有怀疑,只是喝斥道:“快点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霍柔风答应着,撒丫子就跑,直到她跑出半里有余,才感觉到脚踝隐隐作痛,暗道汪伯说的真对,她的脚确实没有好利索。

    她东张西望,想看看有没有拉脚的骡车,便看到张升平和黄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九爷,你去哪儿了,可算找到你了!”

    霍柔风见他们两人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忽然不想把遇到少年的事情告诉他们了,她哎哟一声,哀号道:“我的脚崴了,好疼啊,我不能走路了,啊啊啊!”

    张升平和黄岭哪里还顾得上问别的,背起她便要去找医馆。

    霍柔风忙道:“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采芹给我准备药了,回到客栈用上就好了。”

    张升平和黄岭半信半疑,可又不敢强行带九爷去医馆,万一九爷哭闹起来,他们可哄不住。

    两人雇了车,陪着霍柔风回到客栈。

    次日,霍柔风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谁也不敢让她出去,她在客栈里躺了整整一天。

    而霍三却没有这份悠闲了,常胜找了大半日,也只找到几架马车,昨天卸船时还在的那些力夫,今天一个也看不到了,据说全都去给宁波卫卸军粮了。

    没有人搬货,就算能雇到马车也不行啊。

    常胜急着满嘴是泡,霍三也正烦着,昨晚他到花船上找乐子,还没有成事就被轰出来,心里火烧火燎,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就听到常胜向他诉苦,他恨不得揍常胜一顿。

    可是常胜是他爹身边的红人,他能支使却也不能打骂。

    无奈,他只好和常胜一起去了街上,想看看有没有找散工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昨天熙熙攘攘的闹市,今天却家家关门闭户,就连街上的乞丐也看不到了。

    霍三好奇,让常胜去打听,没过一会儿,常胜就回来了:“三爷,小的好不容易才敲开街角的那间杂货铺,铺子里的人说了,太平会下了命令,不让他们开门做生意。”

    昨天被从花船上请下来时,霍三已经听说了太平会的名头,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让做生意的不仅是花船,竟然连街上的铺子也关门了。

    “太平会不让做生意,他们就不开门了?”霍三问道,难道在宁波,这太平会比杭州的商会还要厉害?

    常胜点头:“只要是加入太平会的铺子,便全都不开门,偶尔有没有入会的,还是能开门的。”

    “那街上的乞丐也是太平会的?”霍三又问。

    常胜道:“听铺子里的人说,加入太平会的人很多,乡下种地的,海边打鱼的,城里做生意的,说不定乞丐们也入会了呢。”

    霍三想想也是,杭州的乞丐好像也是有帮派的。

    他觉得很倒霉,也不知这太平会是抽的什么风,早不闭市晚不闭市,偏偏他要运货的时候,就要下令闭市了。

    常胜又道:“码头上的人虽然也有入会的,可那里毕竟是漕帮的地盘,咱们还是到码头上看看吧。”

    主仆只好又回到码头,可也只找到几个上了岁数的力夫,年轻力壮的都被叫去搬军粮了。

    霍三无奈,对常胜道:“那就再等一天,明天再说。”

    说完,他一甩袖子,便回客栈去了。

    常胜看着他的背影,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他雇来看货的老头走了过来,道:“掌柜的,你家这货味道可不对啊。”

    常胜一愣,问道:“怎么不对?”

第二十二章 世上本无事

    老头说道:“掌柜的,小老儿在码头上混了十几年,海味没吃过也闻过,鲜货有鲜货的味,干货有干货的味。顶 点 X 23 U S”

    常胜拧起眉毛,问道:“那你说我这货是什么味儿?”

    老头笑了,嘴边几根老鼠须一动一动的,露出几颗残缺不齐的牙齿。

    常胜看着生厌,老大不乐意地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老头接过揣进怀里,这才继续说道:“掌柜的,您这货带着霉味儿,只不过这霉味儿掩盖得好,如果不是像小老儿这样常年累月在码头上搬海货的,还真闻不出来。”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他搬过一只柳条筐,从里面抓起一把海瑶柱,放到鼻边闻了闻,微微松了口气,哪有什么霉味儿,不就是海货的腥味儿吗?这老头子就是想诓钱的。

    他沉下脸来,对老头儿道:“胡说,什么霉味儿,哪有。”

    老头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对常胜道:“小老儿就是打闲帮的,可没有银子买您的货,再说,就您这货,小老儿有银子也不买啊,您若不信,随便找个行家去问问,他若是说您这货没问题,小老儿把鼻子拧下来送您。”

    常胜瞪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奸滑之极,遂也懒得理会,可是心里却有些膈应。

    次日早上,他回到客栈,霍三还没有起床,他好不容易敲开霍三的房门,对霍三说道:“三爷,小的听说宁波卫像是出了状况,军粮暂时不搬了,力夫闲下来了,您看不如先装五车货,一边装货一边找车,待到货装上了,车也差不多都能找齐了。”

    霍三被他打扰了睡觉,已很烦燥,又听说只是装车这样的小事,便更加不奈烦,嚷嚷道:“我爹是让你来帮我做事的,不是让你来吩咐我做事的,你看着办吧,全部装上车再来找我!”

    说完,砰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常胜怔了怔,在心里把霍三骂得狗血喷头,可他一个下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盼着把这批货平平安安运到杭州,找个机会在二老爷耳边吹吹风,给霍三告上一状。

    常胜去装车不提,单说霍柔风,她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早晨,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客栈里了,一定要出去逛逛。

    张升平告诉她:“太平会下令闭市了,宁波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没有开门,外面没啥可逛的。”

    霍柔风好奇起来:“闭市?太平会是商会吗?”

    霍家是商户,早年霍老爷在世时,还曾经在商会里担任要职,霍老爷去商会时,常常带着她去玩。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不知,在宁波这一亩三分地,太平会比商会的势力还要大些,加入商会的也只限商户而已,太平会却不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越是老实本分的人越是要加入太平会,否则就要被人欺负。”

    霍柔风心里有数,又问:“那这次太平会为何要下令闭市?”

    张升平道:“小的打听了,宁波临海,田地不多,交了米后余粮也就差不多了,因此当地米商每年都要从嘉兴大量买米,嘉兴米价适中,米质比起宁波的还要好一些,因此宁波百姓多年来吃的就是嘉兴米和本地米。可是宁波卫却想从中牟利,便巧嘉兴的大米在运来的路上又遇到匪人,宁波卫便联络了米商,售卖他们的粮米。”

    霍柔风吃了一惊,问道:“宁波卫的米?宁波有屯田吗?”

    张升平摇摇头:“九爷,沿海的几大卫所皆没有屯田,都是靠朝廷补给。”

    霍柔风明白了,她冷笑道:“也就是说宁波卫私下里让米商卖他们的军粮,好大的胆子,不怕满门抄斩?”

    张升平无语,对霍柔风道:“他们既然敢作,自是上下欺瞒了,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再说,天高皇帝远,父母官又管不了军队的事。可也不知道太平会是如何得知,如今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在谈论,而且太平会让各家关门闭市,知府衙门想不插手都不行了。”

    “宁波卫的米价很高,比嘉兴米还要高?”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点点头:“的确如此,高出不少。”

    霍柔风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这个朝廷也真是烂啊,卫所胆敢让当地米铺高价售卖军粮,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但是霍家再是有钱,也只是小小的商户,这些事也就是听听而已。

    霍柔风要去码头看看霍三的乐子,张升平劝不住,只好和黄岭一起陪她出去。

    这一次,霍柔风死活不肯再戴那顶虎头帽子,她穿着青布褐,张升平请了客栈的婆子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抓髻,一身打扮朴实无华,但她那羊脂玉般的小脸蛋,稚嫩却自信的神情,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

    她跟在张升平和黄岭身边,蹦蹦跳跳出了客栈。刚刚走了一条街,霍柔风便感觉到身后有异,她转身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人,猛然之间,她想起那一次她被绑票,逃回来的路上,也是这种感觉,明明感到有人在跟着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斥侯?上一次她便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阳光下的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们有三个人,一个清瘦的汉子,一个高挑的女子,还有一个就是他,而他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他们骑的是军马。

    见她频频回头,张升平问道:“九爷,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和黄岭莫名其妙,连说没有。

    霍柔风摇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三个人还没有走到码头,便看到有三三两两力夫模样的人正在招揽活计。

    “他们不是应该在搬军粮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去打听,很快便有了消息:“昨天晚上似是出了事,忽然之间就下令不让他们卸船了,工钱还没给结算,这些人不敢走开,生怕不给钱了。”

    霍柔风皱起眉头:“霍三岂不是就有人给他装货了?”

第二十三章 庸人自扰之

    霍柔风撅起了小嘴,才停放了两天,霍三就能装车了,一点也不好玩。

    正在这时,刚才的感觉又来了,她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原以为还会像前两次一样,什么也看不到,可这次令她失望了,她看到不远处的三个身影,虽然都是穿着码头苦力的旧衣裳,但是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两男一女。

    果然是他们!

    霍柔风咬牙切齿,他们在杭州时走眼了,以为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任由她逃出来,后来发现她是永丰号霍家的人,便想方设法要再次绑她,可那些日子她都在家里,没有独自出去,他们便趁着她来宁波,想在异地他乡把她绑了。

    好在自己多带了几个人,他们才没能得手。

    从小到大,霍柔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小心拍花的。

    她倒是没有遇到过拍花的,可却先后被绑票三次,所以遇到这种事,她和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了。

    “张升平,看到那三个人了吗?”她转头把张升平拽过来。

    张升平连忙看过去,这一次霍柔风怔住了,刚才还混在一群苦力里面的三个人,此时已经不见了。

    她气鼓鼓地跺跺脚,却再也不敢在码头上待了,拉着张升平和黄岭回了客栈。

    主仆三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正在指挥苦力搬货装车的常胜并没有看到他们。

    五辆大车也只能装下一半的货物,余下的货还没有找到车。

    常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白云,好在老天开眼,这几日都是晴天,可是这也马虎不得,谁知道哪天就会下雨呢。

    他叹了口气,让跟着自己来的小厮阿宝看着,他再去找车。

    阿宝是霍三的人,平日里就是跟在霍三身边,这几天从霍三嘴里没少听到对常胜的抱怨,这时见常胜支使他,嘴上虽然答应,可心里却是老大不高兴。

    常胜去找车,阿宝看着苦力们一筐一筐地搬货。

    忽然,一个苦力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和后来的人撞上,正撞到手里的柳条筐上,封好的盖子被撞开了一条缝。几个金钩虾仁漏了出来。

    阿宝远远看到他们撞到了货筐,又见有货掉出来,便快步走上来,大声斥责道:“毛手毛脚的,你看好好的货都给洒了,这货很贵的,你们的工钱赔得起吗?”

    那苦力正蹲在地上捡虾仁,听阿宝这样说,就不高兴了,把从地上捡起的虾仁递到阿宝面前:“小哥,我把货给洒了,是我不对,可你自己看看,就你们这货,能有多贵。”

    “你懂个屁,贵不贵的你也赔不起。”阿宝反驳。

    常胜刚刚找到一驾大车,带着车马式把这边来,便听到阿宝和苦力争吵的声音,隐约听到苦力说他们的货,他皱起眉头,心中一动,又想起早上那老头说的话,他快走几步,那苦力已经把洒落在地上的虾仁全都捡起来,扔回到筐里,常胜走过来,问道:“你刚才说我们这货不行?怎么不行?”

    苦力见来的是他,便道:“你这位爷是个通情打理的,这货好不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还用我一个卖苦力的说吗?不过我洒了几个虾仁,你们就要扣我工钱,这可不行。”

    常胜可不想在码头上和这些人争吵,他们是外乡人,码头是漕帮的地盘,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

    他连忙说了几句客套话把这事搪塞过去,又叮嘱了阿宝几句,便继续去雇车。

    这一次他走的时候,把虾仁和干贝刚抓了几个,用帕子包了起来。

    他离开码头,走到街上,宁波临海,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卖海味干货的铺子,只是如今全都关门闭市,常胜好不容易才敲开一家铺子的门,掏了一两银子,请铺子里的伙计给他看看,这些货究竟怎么样。

    那伙计看了看,又拿到鼻端闻了闻,便对常胜道:“是好货,可是不值钱,你要这样的货?前一阵家家都有,现在没了。”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连忙堆起笑脸,又拿出一两银子来。铺子里没有营业,掌柜的没在,只让这伙计看着铺子,伙计闲来无事,见常胜又给了一两银子,心里高兴,便仔仔细细说给他听。

    “你这样的货,但凡是开海味店的全都有,不过你手里的这些原本应是上品,能拿出这种货色的,宁波城里也不过超过十家。”

    “可是这货虽然好,却没有妥善贮存,不知是在路上还是在库房里,受潮发霉了。”

    听到这里,常贵心里起疑,受潮发霉?哪有,海味若是发霉早就烂了,可这些看上去成色还很好啊。

    伙计看出他不信,便又继续说道:“你手里的这货是加料处理过的。”

    说到这里,伙计顺手拿过一只粗瓷茶碗,拿了几个虾仁和干贝扔进去,再倒进热水,只见茶碗里咕噜噜冒出一层泡泡,伙计拿根筷子搅了搅,把茶碗递到常胜面前:“你就是不懂,也吃过见过吧,你仔细看看。”

    根本还用仔细看,茶碗里哪里还有虾仁和干贝,只有一碗糊糊。

    常胜如坠冰窟。

    “可是看着齐齐整整的啊!”他几乎带了哭腔,宁波铺子里的伙计都能知道的,杭州那些海味商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分明是被人骗了。

    伙计哈哈一笑,道:“干这行的,谁家没有这种法子啊,不过大家做的都是长远买卖,除非是有客人指定要这种货,否则就算把货扔了,各家铺子也不愿意砸自己招牌。”

    “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来买这种货的?”常胜颤声问道。

    伙计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可这事和自家没关系,他也不用藏着掖着,便道:“受潮发霉的货,哪家都有,可你这货原本是上品,能有这货的宁波城里也不过就是十来家,这十来家都是老字号,做的也都是大买卖,如果不是有人指定要这个,他们谁也不会贪这点蝇头小利。”

第二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常胜只觉全身冰冷,这趟差事从使至终他都参于了,来定海摸底的人是他,陪着霍三来买货的也是他,现在负责搬货找车的人还是他!

    若是二老爷知道这货是差得不能再差的,霍三肯定会立刻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而他只是个卖身的下人,霍家就是把他活活打死,被衙门追究起来也不过就是罚几两银子,何况也没人会去报官。m.www.uu234.net

    伙计见常胜呆若木鸡,还以为这批货是他的,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对他说道:“老哥儿,你这货是从哪儿买的?还能找到卖你货的人吗?”

    常胜如醍醐灌顶,大脑这才清明起来,忙道:“是定海的两个渔民,到杭州找买家,对了,我去过他们的渔村。”

    伙计噗的笑了出来,看到常胜苦瓜似的脸,又收住了笑容:“老哥,定海的渔民有一半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岛子,他们出岛也就是到宁波城里转转,买些米粮,怎会跑到杭州城里找买家?”

    是啊,他们是去过渔村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渔村里的人也太热情太精明了。

    常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铺子里出来的,他步履沉重地向码头走去,每一步都似是踩到刀刃上。

    他要怎么向二老爷交待,他要怎么撇清自己?

    二老爷是怎么知道那两个渔民的?对,是尤家,那两个人最先找到的是尤家,他们想骗的是尤家,可尤家却把这消息告诉了霍家,尤家是识破骗局?还是尤家和那两个骗子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常胜如万马奔腾似的心终于缓和下来,那两个渔民就算跑了,可还有尤家,只要把这件事全都推到尤家头上,他这条狗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常胜还在千思万想,霍柔风已经回到了客栈。

    张升平和黄岭全都松了一口气,九爷是越来越懂事了,就这样挺好,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去办,九爷只管在客栈里吃吃喝喝,也免得让霍三看到。

    张升平派了两个人分别去盯着霍三和常胜,他正想亲自到厨房去看看,就听到九爷叫他:“老张,我可能上当了。”

    张升平一愣,忙问:“九爷,谁敢骗您?”

    霍柔风抓抓头上的小抓髻:“没人骗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骗了,呵呵,我想得有点多,怪我喽。”

    这没头没脑的,张升平只好全当没有听到。

    霍柔风是觉得自己杯弓蛇影了,那三个人是有来头的,真若是想要绑她,也不会跟到宁波还要按兵不动。

    唉,自己真是......

    霍柔风也不知自己真是什么了,总之,她对这三个人越发好奇了。

    不是来绑她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还要假扮成码头上的苦力?

    骑的是战马,在码头上扮苦力......莫非是和宁波卫的这批粮草有关系?

    “老张老张,你快去打听,宁波卫私卖军粮的事情怎么样了,为何今天卸船了?”

    大娘子说了,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命都是九爷的,九爷的命令不能不听。

    张升平领命而去,傍晚时分回来了。

    “九爷,这消息倒是不难打听,小的没费多大的劲儿便打听出来,原来有人发现宁波卫刚到的这批军粮,就是先前被匪人抢去的嘉兴米。”

    “什么?”霍柔风吃了一惊,又问,“是谁发现的?怎么就能认出来?宁波卫没有把那人灭口?”

    张升平道:“宁波卫的军粮都是从福建运来的,福建的军粮则是由兵部发过去的,这些大米来自全国各地,万万不会全都是嘉兴米,而宁波卫刚到的这些军粮,却全都是嘉兴米,不仅如此,兴许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全部替换,有的军粮用的还是嘉兴米行的米袋子。”

    宁波和附近的县城,多年以来都是以嘉兴米为主,百姓们对嘉兴大米最是熟悉,只看米粒的形状成色便能分辨,何况还有嘉兴米行的米袋子。

    军粮来自漕米,漕米又怎会装在普通米行的米袋子里面。

    霍柔风活了两世,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长在商户人家,对于稼之事也或多或少懂得一二,张升平一说她便明白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张升平道:“是搬货的苦力发现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码头上的苦力们全都知道了,而因为宁波卫私卖军粮的事,城里的铺子全都闭市了,局势已是一触即发,若是嘉兴米的事再闹出来,就不是关门闭市这么简单了,又因为码头上的苦力全都知道了,宁波卫不能把人全都杀了灭口,只好暂时不给他们结清工钱,看在钱的份上,这些人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要有上一天半日,宁波卫的人想出应急之法,也就相安无事了。”

    张升平吃了一惊,若不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番话,是从霍柔风嘴里说出来的,他打死也不会相信。

    千真万确,昨晚九爷乖乖地在客栈里睡觉,并没有去码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爷,您是如何晓得的?”他嗫嚅地问道。

    霍柔风皱皱好看的小鼻子:“猜的。”

    猜的?

    张升平抹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子,九爷真是聪明,虽然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可这副聪明劲儿就和当年的大娘子一模一样,再过上三年五载,九爷跟着大娘子再学学生意上的事,永丰号后继有人啊。

    “九爷,您说得都对,确实如此,如今那些苦力还困在码头上,不能离开,好在码头上活计多,他们倒也有钱赚。对了,派去盯梢的人回来了,说三爷的货已经装上车了,整整十驾大车,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

    霍柔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假扮成苦力的人,这件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或者是和太平会有关系?

    可惜霍三明天就要离开宁波,按照原定计划,她们是要跟着霍三回去的。

    可是此时的宁波城里暗潮涌动,她真的挺感兴趣。

    如果不出来走走,她还以为这天下都如杭州城里歌舞升平,却原来已经到了兵匪为奸,官商沟结,堂而皇之与民争利的地步。

第二十五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

    霍家家财万贯,可也只是商户,对于朝堂中的事情了解甚少,霍柔风即使想知道,也没有途径。www.uu234.net

    好在如今是在宁波,她想做什么事,姐姐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

    她对张升平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宁波卫的正副指挥使都是何许人也,有什么背景。”

    闻言,张升平一怔,九爷是小孩心性,该不会是要参与军粮的这件事吧,这可不行。

    他正要开口相劝,却见霍柔风已经梗起脖子,圆瞪着眼睛看着他,俨然就是一副你不听我的,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张升平忙道:“宁波卫隶属闽国公治下,按理说都应是闽国公的人。”

    见霍柔风不作声,还是瞪着他,张升平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出去了。

    霍柔风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她还记得前世,掌管福建、浙江和山东一带海防的是闽国公展毅。

    展毅有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便是镇国公高青觉。

    前世,母亲很宠爱她,即使是立朝之后,也没有用宫里的规矩束缚她,母亲常说:“当年朕的父兄遭人算计含恨而亡,朕无奈只能挥军东来,那年朕也只有二八年华,从此便穿上那身沉重的铠甲,这一穿便是十几年,如今天下大定,而朕又穿上了龙袍,少年时的种种,都不复存在了。”

    又有哪个闺阁少女能想到有朝一日,她要背负着父兄的深仇征战杀场,而且这场仗打了十几年,待到她终于卸下铠甲,却早已青春不再。

    因此,母亲对她极是纵容,她年纪还小,自是不会像前朝那些公主们一样姿意妄为,无法无天,可也过得自由自在,读自己想读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正如母亲年少时没有想过会坐上龙椅一样,她也没有想过,自己如花般绚丽的生命会终止在十四岁的春天。

    那时也是四月,草长莺飞,那日春光明媚,她由一群内侍和宫女陪着,正在离宫的草场打马球。

    天空碧蓝,她一身男人打扮,穿着宝蓝色的箭袖,长发高高束起,缀着琉璃珠子,那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把她宛若凝脂的脸蛋衬托得分外晶莹。

    她知道自己好看,去年七夕花会,母亲准她出宫与民同乐,她也是做男子打扮,在暗卫的保护下在街上走了一圈儿,就惹来无数小姑娘爱慕的目光,纷纷打听她是哪家的小公子,母亲听说后说她胡闹,却也没有斥责她。

    她玩得开心,白皙的额头上渗出薄汗,有宫女骑马追上来,用帕子给她拭汗,她甩头避开,嘟嘴抱怨:“你挡着我了,快躲开!”

    宫女连忙催马避开,正在这时,一名内侍骑马追了上来,高声喊道:“公主,公主,皇上凤体不适,派了崔公公过来接您回宫呐。”

    她大吃一惊,她知道母亲受过伤,身体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好。

    崔公公是母亲寝宫的主管大太监,此时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强干,嘴唇抖动着,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公主,快回宫吧,圣上咯血了。”

    她吓了一跳,连衣裳也没换,便急急忙忙回宫,并没有看到崔公公眼中的惊慌与无奈。

    从离宫到紫禁城只有两个时辰,她急着回去,自己带着几个人骑着马跑在前面,上百人的仪仗有条不紊地在后面跟着。

    她在宫门外下马,一眼就瞥见两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身姿笔挺地跪在那里。

    她认出来,他们是镇国公高青觉的两个儿子,高宁和高静。高家是一等勋贵,兄弟二人又生得俊秀,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他们怎会跪在宫门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那一身白衣上,赫然发现这并非寻常衣裳,这是孝服!

    高家有人亡故?她记得上个月春宴的时候,她还见过高家的几位小姐,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也不过月余啊。

    虽然担心着母亲,可她还是走到高家兄弟面前,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高家兄弟也认出她来,平日里骄傲自负的少年,竟然泪流满面。

    “公主,家父昨晚自尽了!请公主开恩,代我兄弟将这道折子呈给圣上!”

    镇国公高青觉自尽了?

    如果这个消息不是从高家兄弟嘴里说出来,她打死也不会相信。母亲麾下的常胜将军高青觉,他怎么会自尽呢?

    她亲自接过高家兄弟递上的折子,高静可能是哭得太过伤心,竟然失了礼数,身子向前一倾,刚好撞上她的胳膊,她猛地发现,她的手上不担有折子,还多了一个纸团。

    她觉得蹊跷,不露声色,拿着那道折子,脸色凝重地踏进宫门。

    她坐上辇车,往乾清宫走去。

    一阵风吹过,并不寒冷,可她却打了个寒颤。

    她向四周望去,忽然发现今天的紫禁城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她紧握着手里的纸团,却没有展开,她轻声说道:“先回昭华宫吧,本宫要沐浴更衣。”

    辇车在前面的岔路东拐,转向她的寝宫,可也刚走不远,便有一队金吾卫急匆匆跑了过来,为守的人朗声说道:“公主,下官是金吾卫镇抚肖前,皇上知道您回宫了,请您现在便去乾清宫觐见。”

    “皇上的咳嗽可好些了?”她沉声问道。

    “好些了,就是挂念着公主。”肖前说道。

    她的心沉了下去,母亲从未有咳嗽的旧疾,崔公公也没说母亲咳嗽,这只是她信口胡诌的。

    “本宫风尘仆仆,要先换衣裳,你这就回去说一声,就说本宫换了衣裳便去。”她说完,但催促着抬辇的内侍快走。

    肖前眉头微动,使个眼色,他身后的一队金吾卫便围住了辇车。

    “公主,请随下官先去乾清宫。”他的声音不高,却毫不客气。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汗水浸透了那个纸团。

    她看向身后,只有跟着她骑马回来的几名内侍,她的侍卫们全都不在。

    她索性不再说话,当着肖前的面,展开了那个纸团。

    纸团上只有两个字:御夫!

    字色殷红,力透纸上,一笔一画如同刀剑,这是练武之人写的字。

    虽然不认识笔迹,可她已经猜到,这是镇国公高青觉的字。

    这是他的遗言!

第二十六章 子规夜半犹啼血

    肖前也看到了那张纸,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的视线从那张皱皱的纸上移开,落到那份奏折上。www.uu234.net

    刚才他已经接到报告,高宁和高静向公主递交了奏折,想来就是这份了。

    高家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还想着向皇帝进言,好在这折子是交到公主手中,公主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肖前眼中一闪即逝的轻蔑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的心沉了下去。

    肖前不过是区区镇抚而已,却敢在宫里拦截她,若说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也不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给他撑腰。

    这会是多大强大的靠山,才能令一个小小镇抚胆敢不把皇帝唯一的女儿放在眼里,这不是轻视公主,而是轻视了皇帝。

    宫里一定出事了,比母亲生病还要可怕的事。

    她挺起胸膛,她的外祖父是前朝定西侯周振,她的外祖母是前朝郡主,她的母亲是当今天子,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枝玉叶。

    她脸色微沉,对抬辇的内侍说道:“摆驾乾清宫。”

    见她终于顺从,肖前脸上现出得意之色,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他只是让人拦住她,小姑娘就害怕了。

    她没有再看肖前,她的脑海里重又浮现出纸上的那两个字“御夫”。

    母亲的后宫里只有一位御夫,那便是她的生父沈慧冲。沈慧冲是读书人,尤擅兵法,曾经做过母亲的副将,与母亲成亲后曾任征南左将军。后来母亲荣登大宝,他虽领了骠骑将军的虚职,专心致志帮母亲主持后宫。

    在她心里,父亲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即使是对内侍和宫女,也是和言悦色。

    小时候她闯了祸,父亲会帮她瞒着母亲,还会趁着母亲没有留意,冲她眨眨眼睛。

    高青觉为何会在遗言中直指父亲?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辇车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前。

    崔公公站在宫门外,他跟着公主仪仗走在后面,这时才刚刚进宫。

    看到她来了,崔公公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强挤出笑容,上前给她施礼。

    她不动声色,问道:“镶翠和嵌碧呢?”

    镶翠和嵌碧是从小服侍她的两个大宫女,她们不会骑马,也是跟着仪仗走在后面。

    崔公公忙道:“回公主的话,镶翠和嵌碧回昭华宫了。”

    回昭华宫了?她怎么没有遇到?

    崔公公是在说谎!

    她冷冷地看了崔公公一眼,没有揭穿他,下了辇车,昂道走进宫门。

    她走了约有十余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吱的声音,她猛的回头,宫门已经关上,透过两扇朱红大门之前的狭窄缝隙,她似乎看到崔公公直挺挺跪了下去。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粗壮嬷嬷,一边一个架住了她的胳膊。接着她的嘴被堵住,又来了两个人,和先前的嬷嬷一起,把她抬了起来。

    她就这样被抬着进了偏殿,当她的双脚终于踩到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时,她看到了父亲,御夫沈慧冲。

    父亲的脸上是温和的笑,一如往昔的每一天,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女儿,用雪白的丝帕擦擦女儿的小脸,仔细端详着她,怜惜地摇摇头:“可惜了,我唯一嫡出的骨血,却是个女子。”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狐疑,父亲身为御夫,难道还有庶出的儿女?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慧冲,沈慧冲脸上的笑容正加温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皇帝没有病,她只是死了而已,你不用伤心,爹爹这就送你去找她。”

    如同晴天霹雳,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沈慧冲后面说的话她全都没有听到,她猜到宫里出事,却打死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死了!

    她的身经百战,文韬武略,令天下男子俯首称臣的母亲,竟然死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如同被人使了定身咒,直到一名内侍把一只托盘捧到她的面前,她这才清醒过来。

    托盘上是几锭金块。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是了,父亲刚才说要送她去见母亲,这是要让她吞金自尽吗?

    山陵崩,身为御夫的父亲却秘而不宣,这当中定然有鬼,否则又怎会连她也要死?

    “你杀了我母亲?”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嘶声问道。

    沈慧冲慈爱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和天下间所有的父亲一样,甚至更加温柔。

    “好孩子,你读过史书,你见过历朝历代有过女子为帝的吗?你母亲逆天而行,不但会累及后世子孙,也会令上天震怒,迁怒于百姓万民,为父所做之事,便是顺天行事,为社稷谋福。”

    她笑了,母亲一双慧眼能识明臣,能识奸佞,却没能识破身边人。

    而她则是眼瞎了。

    她指着面前的金块,嘲讽地问道:“那我呢?我可没有逆天而行吗?你也要替天行道?”

    沈慧冲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苦涩:“皇帝积劳成疾,已不能再育麟儿,而你是她唯一的子嗣,皇帝驾崩,理所当然,你便是下一位女帝,这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为父让你为皇帝殉葬,成全你纯孝之心,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慧冲,她忽然嫌弃自己,她的血液里为何会流着这个人的血?

    这个猪狗不如的小人!

    她不知道沈慧冲是用了什么办法弑君的,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甚至还逼死掌管京蓟的镇国公高青觉,扫平障碍的,她明白她已经没有机会知晓这一切了。

    她嘲讽地看着沈慧冲,她不会告诉他,母亲无意将帝位传给她,因此在她去行宫之前,母亲曾和她说起,她会派人将舅舅留下的唯一骨肉谢明接进宫来......不但如此,母亲还想让她嫁给这位表哥。

    “小时候你最喜欢跟着明儿,这几年朕让他在外历练,事实证明,他是个有担当能委以重任的人,待他回京,朕便让他上朝听政,这龙位,朕本就是替父皇和皇兄坐的,待到朕百年之后,将这龙位传给谢家子孙,也是理所应当。”

    母亲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但愿表哥能逃过一劫,但愿沈慧冲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

    几名嬷嬷和内侍过来,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有人掰开她的嘴,冰凉的金块塞进她嘴里的那一刻,她的眼前是一片血色。

第二十七章 征衣暗尘易染

    张升平回来的时候,霍柔风正在吃灌汤包。顶 点 X 23 U S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是永丰号的,掌柜的虽然不知道霍柔风的身份,但从她的年龄判断,这位小爷十有八、九就是霍家的九爷了,因此自是拿出十倍的精神来小心应付。

    今天的灌汤包做得很好,汤汁浓郁,肉馅鲜美,霍柔风吃了三屉。张升平一看就知道,九爷是不开心了。

    从小到大,只要九爷不开心,就会使劲吃东西。

    他忙去拿了消食的大山楂丸子,霍柔风足足吃了四屉灌汤包才停下来,嚼着大山楂丸子,对张升平说:“我以后再也不吃灌汤包了。”

    张升平不知道九爷为何会不高兴,但是看九爷嚼山楂丸子的劲头,便也猜到九爷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这会儿吃了四屉灌汤包,想来也就没事了。

    他便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一道来:“宁波卫的指挥使是蒋舜,他是西昌伯的第五子,娶的是闽国公的侄女,西昌伯府虽然除了爵位什么也没有,但蒋舜却在闽国公门下如鱼得水,开国勋贵之中如今还有兵权的,便只有闽国公展家一枝独秀,蒋爵五年前调任宁波卫指挥使,是闽国公的爱将之一。”

    “副指挥使孙乾,是先帝年间最后一位武状元,是兵部侍郎李峤的门生,和闽国公似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些当官的之间的事,平民百姓看到的也只是表面上这些。”

    “宁波卫是闽国公治下重地,闽国公五个儿子,世子展忱和三子展悦,都是跟在闽国公身边;次子展愉,尚了芳仪长公主,只有个骅马都尉的虚职;四子展恒,六年前打倭寇时战死;五子展怀是闽国公四十岁才生下的老儿子,年方十五,刚刚束发。”

    张升平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完,霍柔风很满意,但凡是和军队有关系的事,都不好打听,张升平这么快就把宁波卫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的底细摸清,显然是下了功夫,以后倒可把这种情全都交给他来做。

    她渐渐长大,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姐姐对她的约束越来越少,一万两银子之内,她能在帐房和各银号、永丰号各分号随时取用,而且还拨给她不少人手。

    有钱有人,去年的时候,她就让人打听到一些事情。前世的开国勋贵和封疆大吏早已凋零,后世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尚存的几家勋贵也都已是空壳,子弟中能捞个差使便已是万幸,唯一硕果仅存的便是闽国公展家。

    并非是沈家皇帝们网开一面,而是展家世代抗击倭寇,福建、浙江、山东......沿海各大卫所都是展家的子弟兵,倭寇和海盗提展色变。先帝时有大臣提议海禁,闽国公不答应,皇帝的圣旨都拟好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新帝登基,要封闽国公为藩王,闽国公依然不领情,谁都知道朝廷国库空虚,一旦封了藩王,不但要自筹粮草,每年还要向朝廷纳贡。闽国公不仅需要粮草,更需要银子造船,再说他在福建,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必要当什么藩王。

    据说先帝当年是想让闽国公的长子尚主的,无奈闽国公抢在皇帝开口之前,给长子展忱成亲,当时展忱年方十三岁,几年后,先帝只好将公主尚给了展愉。

    做了驸马便要留在京城,这也是先帝挟制闽国公的手段。可惜也只能让展愉在京城为质,虽然都是闽国公嫡出的儿子,可是长子和次子毕竟是不同的。

    霍柔风提笔在纸上写下蒋舜和孙乾两个名字。

    蒋舜是闽国公的侄女婿,算得上是展家的自己人,他已做到卫所指挥使,可见闽国公对他的器重。

    孙乾是科举入仕,论背景与蒋舜颇有差距,他之所以调到宁波卫来,十有八、九是兵部派来的马前卒。

    宁波是展家的地盘,私卖军粮的事,若是没有蒋舜的授意,单凭人单势孤的孙乾是绝对不能办到的。

    因此,这件事和蒋舜脱不了干系。

    霍柔风眼前一亮,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三个骑着战马的人。

    这三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宁波,又藏匿身份假扮苦力出现在码头,身份来历几乎呼之欲出。

    闽国公的人!

    蒋舜没有想到,他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事情,先是被太平会抖落出来,闹得满城皆知,接着又被闽国公的人假借苦力之口揭穿。

    霍柔风哈哈大笑,好玩,太好玩了。

    她不想回杭州了,她想留在宁波,看看闽国公的人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母亲曾经说过,镇国公和闽国公,是不世出的两颗将星。

    当然,那是前世的闽国公,是现任闽国公的祖上。

    从宁波卫这些事可以看出,展家虽然还能保持一门荣耀,可也不如前世了,否则区区一个靠着展家爬上高位的蒋舜,也不敢如此造次。

    蒋舜背后站着的,可能不只是展家,还有别人吧。

    张升平的眼睛跟着霍柔风,一会儿看她提笔写字,一会儿看她若有所思,这样的九爷是他没有见过的,九爷的样子,倒有几分大娘子的神韵了。

    大娘子霍柔云,那是令多少男子自愧不如的女中豪杰。

    张升平是看着九爷长大的,在他眼里,九爷哪里都好,就是养得娇气了,加之整日被丫鬟婆子伺候着,染了脂粉气。

    大娘子若是舍得让九爷摔打摔打就好了,看九爷现在这副模样,俨然是个能顶门立户的。

    霍柔风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张升平便把她的前途未来全都想了一遍,她现在很想再去码头,看看那三个人在做什么。

    这时孙岭进来,道:“九爷、张头儿,常胜去客栈请三爷,三爷大发雷霆,也不知常胜说了什么,三爷骂常胜的声音,楼下都能听到,不过眼下宁波不太平,三爷也想早点离开,已经让客栈准备干粮,明天早上铁定要启程了,九爷,咱们何时动身?”

    张升平一听大喜,连忙对霍柔风道:“九爷,咱们明早也走吧。”

第二十八章 儿童相见不相识

    霍柔风不想走。

    长房的这点事,她早已胜券在握,接下来只等着看乐子了,而宁波卫的事,才真是一场胜负难分的大戏。

    可是她也知道,她让采芹帮她瞒着姐姐,也不能瞒得太久,说不定现在已经露馅了。

    她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儿,最后决定还是回杭州吧。

    若是姐姐发现她溜出来了,一方面会发落她屋里的人,另一方面也会很担心。

    蒋舜也好,闽国公也罢,都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而姐姐和采芹才是她最亲近的。

    见九爷决定回杭州了,张长平长长地松了口气。

    九爷真是长大了,若是几年前,九爷肯定不会听劝的。

    他想到这里又伤心起来,自从老爷横死之后,大娘子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像男人一样顶门立户,而年幼的九爷,自幼娇生惯养的孩子,也迅速成长起来,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却也把老爷留下的产业守护得严严实实。

    这也是老爷和太太行善积德,好人有好报啊。

    若不是老爷把九爷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又怎会有现在的姐弟相互扶持?

    九爷只有十一岁,却比霍三懂事多了,也能干多了。

    众人定好,次日清晨便动身,大家整理行装,又让厨房准备干粮,张升平还特意嘱咐掌柜的,给霍柔风备上了一堆零嘴儿和点心。

    看到有一碟子荷花酥极是别致,比起府里的也不逊色,张升平便让多做了一碟,亲自端着去给霍柔风尝尝。

    他敲敲门,屋里没有动静,张升平微怔,忽然有种令他不安的感觉。

    他顾不上许多,伸手去推那道雕花木门,这一推才发现,原来门在里面仝上了。

    九爷睡了?不可能,九爷从小到大都不是爱睡觉的小孩,贪玩的孩子有几个爱睡觉的?再说方才他敲门了,九爷若是真的睡了,这会子也该给吵醒了。

    张升平越想越担心,自家九爷是宝贝疙瘩啊,掉根头发都不行。

    但是他也不敢把门踹开,这是九爷住的屋子,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他想了想,拿出匕首来,从门缝里一点一点把门插拨开,边拨边害怕,这门竟然这么容易都给弄开了,九爷在里面住了几天,真是太危险了。

    可是待到他打开屋门,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屋子的窗子敞开着,他的九爷不见踪影了。

    张升平两腿发软,他强撑着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窗前。这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从二楼的窗子看下去,是一丛牡丹和几棵修竹。

    被单被撕成布条,像姑娘的辫子一样编成长绳,一端系在窗前的条案腿上,另一端则甩到窗子外面,不用问了,他的九爷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的。

    张升平看着这根布条编成的长绳呆若木鸡,他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把逃跑的绳子也编得这么别致的,九爷,您这是要干嘛?

    他呆了良久,才猛的缓过神来,他发呆有什么用,九爷不见了!

    “快快,去问问客栈里面和客栈外面的人,看到九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说九爷跑了,几名护卫全都吓出了冷汗,眼下宁波城里情势复杂,宁波卫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太平会还要硬插一脚,九爷却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这不是添乱吗?

    霍柔风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若不是张升平像采芹一样能唠叨,她就堂而皇之出门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条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影,她干笑两声,正要站起身来,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霍小九,原来你喜欢装狗啊,这爱好真是风雅,是你们杭州的二世祖们时兴的玩法?”

    你才喜欢装狗呢!

    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苦力打扮的家伙正在对着她笑,一双贼眼亮晶晶的,黑白分明。

    她认出来了,这就是三个人中的那个少年。

    在来宁波的路上,他穿了件暗红色的披风,阳光下金光闪闪。

    “你叫我什么?”霍柔风想起他刚才的称呼。

    “霍小九啊,你不是霍小九吗?”少年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霍小九这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时就像是炒豆子一样,嘎嘣脆。

    霍柔风用她能想像出来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这少年,她最讨厌有人叫她小九了,何况还要连着姓一起叫,这就和张小二、李小三一样,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你谁啊?小爷我不认识你,对了,小爷不是来进货的,也用不着雇苦力,你还是到别处揽活儿吧。”霍柔风云淡风轻,不生气,她才不生气呢,她只想让别人生气。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他长得棱角分明,五官精致而深刻,目光清澈明亮,尤其是那对双眼皮,好看得恰到好处,霍柔风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人的眼睛了。

    少年笑道:“霍小九,旁边那家客栈是你家里开的吧?你不在客栈里享福,跑到街上四腿狂奔,这是干嘛呢?”

    四腿狂奔?

    “你管我呢,我又不认识你,对了,你也别和小爷说话,今天小爷身上没带铜钱,不能给你打赏。”霍柔风不生气,她说话时也笑了,笑着还冲那少年眨眨眼睛。

    少年一怔,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冲他挤眉弄眼,可是他还是疏忽了,就在他一怔之间,霍柔风一溜烟地跑了。

    少年摸摸蓬乱的头发,抖抖身上苦力的破衣衫,有点遗憾。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那条狗在我这里蹭吃蹭喝,唉,你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在不远处的郎青走了过来,悄悄说道:“五爷,霍九应该是为了霍三来的,今天在码头上,我听给霍三看货的老头说,霍三的这批货十有八、九是被人坑的,霍九跟着霍三一路来到宁波,霍三的这件事和他人姐弟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九章 众鸟高飞尽

    “霍家内斗到了这个地步了?”展怀问道。

    他从这里经过,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东躲西藏,初时还以为是小偷,却没想到竟然是霍九。

    这个霍九也真是有趣,看到自家护卫就像老鼠看到猫,在杭州时,他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跑,还到书坊里撕书,到了宁波也不安生,听说他姐姐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

    郎青回答:“霍三是长房的,霍九是二房的,长房人丁兴旺,可惜生意越做越差,二房生意做得好,可是从霍沛然那一代便子嗣艰难,霍沛然兄弟三人,两个兄弟先后夭折,只余霍沛然一根独苗。霍沛然的发妻也只生下霍大娘子一个女儿,霍太太病故的第二年,霍沛然从外面抱回霍九,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还把霍九的名字加到祖谱上,杭州城里的人都说,霍九十有八、九并非是捡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霍沛然瞒着发妻,在外面生的奸生子。”

    “霍沛然在世时,霍家本家的亲戚们都要依仗二房,二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养家糊口,因此那时倒也安生。”

    “三年前,霍沛然客死异地,永丰号由霍大娘子接管之后,霍家本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霍九从传说中的奸生子变成了野|种,甚至还有宗亲提出要把霍九的名字从族谱里去掉,这也就是要把霍九赶出霍家了。”

    “霍大娘子雷厉风行,听说这件事后立刻截断了本家亲戚们的财路,还把提议把霍九赶走的那个本家叔叔,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听郎青说到这里,展怀“啊”了一声,他先前也只是听说霍大娘子很有一套,可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郎青曾是军中最有经验的斥侯,但凡是他想要打听的,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他说的这一切不会有错。

    “霍小九倒是个有福气的,有个这样厉害的姐姐。”展怀表示羡慕,他如果也有位厉害又疼他的姐姐就好了,可惜他只有哥哥。

    郎青道:“这位霍大娘子只有十八岁,她接替父亲掌管永丰号时刚刚及笄,杭州人都说,霍大娘子是想娶又不能娶的女人。”

    “想娶又不能娶?”展怀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也是啊,娶到霍大娘子后半辈子乃至子孙几代都吃喝不愁,可惜就要做好当上门女婿的准备。”

    郎青继续说道:“霍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如此手段,本家的人原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可经此一役,哪里还敢和她硬碰硬?倒也消停了一些时日。可是这两年,长房的小二房,就是霍子兴这一房,说服了本家的老祖宗,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二房承继香火。”

    “霍十一是霍家嫡出子弟,而霍九只是霍家的养子。这件事提了两年,霍大娘子硬撑着没有答应,这两年里,霍九也渐渐长大,性情顽劣,前阵子刚把霍十一收拾了。”

    “这次霍三在生意上吃了大亏,而霍九也恰恰在此时从杭州来到宁波,属下便猜测能让霍三上当受骗的,说不定就是霍九。”

    “真若是他干的,五爷,您还是别理他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了一副奸商的嘴脸,不是什么好相于的。”

    听到奸商两个字,展怀脑海里便浮现出霍柔风冲他眨眼睛的调皮样子,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这小孩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若霍三这件事是他的主意,我倒真想再会会他。”

    郎青闻言还能说什么,只好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花四娘小跑着过来,她身材高挑,扮做男人的样子也没有引人怀疑。

    她对展怀说道:“五爷,孙舜的心腹张昌到码头来了,先前我安排的那些人围住他,七嘴八舌要工钱,张昌急了,忙说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这会儿上船去了。”

    展怀嘴边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沉声对花四娘道:“你让码头上的苦力们把事情闹大,让张昌不敢下船。再放出风去,就说孙舜派了张昌上船,这会儿正在码头上清点货物。”

    他又对郎青说道:“你让人把张昌上船的事递给太平会。”

    郎青和花四娘点点头,两人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展怀看着远处码头的方向,若有所思。

    父亲让他来宁波,只说让他多看,却没有让他多做,可他现在就是想做事。

    花四娘煽动人心很有一套,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小乞丐在街上嚷嚷:“欠着工钱的快去码头啊,孙指挥使派人来了,来给你们结帐。”

    其实也只是昨天卸船的工钱没有给,这些搬粮食的苦力都在码头上,而这里离码头还远着,又怎么会有欠着工钱的苦力呢,分明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孙指挥使派人来了,大家快去看热闹啊。

    宁波远离京城,百姓们远没有京城里那么多规矩,宁波卫偷卖军粮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就连工钱也要欠着。

    小乞丐这么一喊,听到的人便自行想像出很多事来。

    霍柔风口干舌燥,可惜宁波城里的大小铺子都已关门闭市,她想要买碗茶喝都找不到,更别说酸梅汤、果子露了。

    她被夹在一堆要去看热闹的百姓当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到了码头时,只见码头上都是人,有的是苦力打扮,大多数的人则都是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有人指着停靠在码头上,尚未卸货的几只大船,大声喊道:“贪赃枉法的狗官就在船上!”

    人们对宁波卫欠了多少工钱不感兴趣,但是宁波卫的人把军粮卖给米粮铺子的事,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是事关百姓的事,百姓们自是比谁都关心。

    张昌躲在船上,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用石子往船上扔。

    张昌无奈,可又跑不了,他甚至不敢探出头来。

    他不敢下船,看这阵式,他若是下船了,说不定会被砸死。

    霍柔风看着有趣,也跟着人群一起骂街。

第三十章 最喜小儿无赖

    张昌是蒋舜的心腹,他很会察言观色,前几年闽国公的夫人五十大寿,蒋舜选来选去也没有决定送什么寿礼。顶 点 X 23 U S

    闽国公的夫人钟氏,富贵天成,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要想在她面前出彩着实不易。

    还是张昌出主意,请了擅长双面绣的妇人,绣了一百种不同的寿字,让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闽国公的侄女展氏送去了福建。

    钟夫人果然对这件百寿绣赞不绝口,留了展氏多住了几天,那些日子,每每有女客登门造访,钟夫人都让展氏跟着世子夫人郝氏一起见客。

    从那以后,张昌便入了蒋舜的眼,明明是武将,却时常让他做些幕僚的事情。

    今天这件事,张昌原以为蒋舜是想听听他的高见,却没有想到,蒋舜直接把他打发到码头上收拾烂摊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激愤的谩骂声,张昌汗流浃背,他还以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却没想到已是人尽皆知。

    宁波是闽国公的地盘,闽国公在宁波会没有眼线?蒋舜以为搞定了身边那几个人,就能高枕无忧了?

    张昌摇摇头,想来不过三五日,福建那边就能得到消息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息事宁人,趁着闽国公还不知晓,把这件事瞒天过海。

    张昌吩咐让人把银子捧出来,三两一锭的银子,堆满三个托盘。

    果然,码头上的人们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骂声便小了下去,张昌大喜,讲多少大道理都不如把银子拿出来。

    可正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这都是狗官贪赃枉法的银子,大伙们快抢啊!”

    人们看到银子有些呆怔,听到这句话立刻清醒过来,是啊,不抢白不抢。

    疯狂的人群涌上来,有当兵的要拦住,可还没来得及亮兵刃,就被最先冲上来的十几个粗壮汉子给围住了,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哪里还能抡起兵刃。

    张昌躲在船舱里,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他呆住了,但是下一刻他便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码头上的苦力,绝对不是!

    可若不是苦力,难道是漕帮的?不可能,漕帮连着朝廷和江湖,绝不会贸然插手卫所的事。

    莫非是太平会?对,一定是了,太平会早就下令宁波城里关门闭市,为此宁波的知县、知州全都惊动了。

    展怀倚在一棵大树上,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纷纷攘攘的码头,忽然,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对,的确是钻出来的,四腿并用,连滚带爬从众人腿下钻出来。

    展怀睁大了眼睛,他后悔没把小黄狗牵出来,也好让那狗看看,免得这狗忘了还有一位失散多日的好兄弟。

    展怀从没见过有人动不动就四条腿走路的。

    霍柔风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发疯一样的人群里挤出来,她气喘吁吁,刚才那声是她喊的,还真是有效,这些人立刻全都去抢银子了,那一刻她真是后悔啊,她应该先跑出来,然后再喊的,这下好了,她的小抓髻散开一个,鞋子掉了一只,衣裳还撕破了好大的口子。

    她用小脏手摸摸脸蛋,雪白的小脸上立刻变成了小花猫。

    她扁扁嘴,正想找个既安全又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热闹,瞥眼间便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裳,看上去却如挺直的松柏,行走间不带一丝老态。

    这是汪伯!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连同汪伯和那个月光中的少年,霍柔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这两个人给她的印像太深刻了,她想像那少年是与世无争的读书人,或者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子弟。

    他应是空谷幽兰,不与世俗为伍,他应是石间的清泉,隽永明净脱凡出尘。

    可是汪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他们会来的地方吧,又脏又乱,而且还在闹事打架,汪伯来这里做什么?

    霍柔风索性把两只小脏手一起在脸上抹了又抹,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想像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果然,汪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

    霍柔风松了一口气,汪伯没有认出她来。

    码头上不停有人跑过来,加入到抢钱的人群里,汪伯从这些人里走过来,冲着两个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两个汉子立刻跟上他,三个人向码头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汪伯走在前面,两个汉子隔了很远在后面跟上,若不是霍柔风一直在偷偷注视汪伯,一定也想不到这两个汉子是和汪伯一起的。

    三个人都很小心,似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

    霍柔风眉头微蹙,这两个汉子是什么人,汪伯又是什么人?

    她没有多想,悄悄在后面跟上,这三个人走得并不快,看上去就像是在散步,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有人跑过来,他还微笑着给人让路,就和那天晚上一样,俨然是个懂得分寸的老者。

    而这两个中年汉子,敞着衣襟,露出古铜色的胸脯,这是典型的江湖汉子。

    他们和汪伯,就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人。

    可现在这两种人不但凑到一起,还像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霍柔风轻手轻脚跟在后面,并非是她好奇心重,而是在她心里某处,总觉得那个少年似曾相识,朦朦胧胧的,她想知道他的事。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霍柔风猛的回头,便看到了展怀。

    如果有人问霍柔风,最倒霉的事情是什么,她一定会说,就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人看到。

    可现在就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那就是在同一天里,最最狼狈的两个时刻,全都被同一个人看到了。

    霍柔风想起自己散开一半的小抓髻,又想起自己那比小花猫还像小花猫的脏脸蛋,她在心底哀叹,玉树临风的霍九爷,就这样自砸招牌了。

    当然,还有比这更让她生气的事情,她再回头,汪伯和那两个中年汉子全都不见了踪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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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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