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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蕙心堪怨

    霍柔风拔着脖子四处张望,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人群,可却看不到汪伯和那两个汉子。顶 点 X 23 U S

    她猛的回过头来,踮起脚尖,扬起胳膊,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展怀的鼻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婴儿肥的小脸白一道黑一道,腮帮子一鼓一鼓,展怀想起母亲屋里养的几尾金鱼。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霍小九应该养金鱼嘛,养什么狗啊。

    “听说你养了很多狗?”他问道。

    霍柔风眨眨眼睛,她做错什么了,大白天遇到个有毛病的人,这人的脑袋在洗澡盆里泡过的吧。她明明是在质问他和汪伯的事,他却说起了养狗。

    “小爷养狗养猫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也不会养你。”

    展怀又笑了:“没事没事,你想养我也行啊,你富你有理。”

    霍柔风翻个白眼,她真是倒霉透了。

    “哎,霍小九,你还是养金鱼吧,杭州若是寻不到好的,你给我银子,我送几尾名种给你。”展怀笑眯眯地说道。

    霍小九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之一了,不对,没有之一,他就是最有钱的小孩。

    宫里的小皇子只有虚名,虽然养得富贵,可是手里也没有银子。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当中虽然也有比霍家有钱的,可是却没有一家是只有霍小九一个男丁的,哪个都是大家族,嫡子嫡孙一大堆,分到各人手上的,也没有多少银子了。

    霍柔风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转眼间想了这么多,她鼓着腮帮子,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只穿着白绫袜子,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了。

    展怀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又笑了,听说外面常有拍花的,拍花的呢,快来快来,这里有个有钱的小孩,你们快把他拍走。

    正在这时,只见刚才蜂拥抢钱的人群忽然散开,边跑边喊:“杀人啦,当官的在码头上杀人了!”

    霍柔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奔跑过来的人们撞得东倒西歪,忽然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在汹涌的人|流中左拐右转,像穿花蝴蝶一般避开冲过来的人,向着码头外面跑去。

    直到这个时候,霍柔风才看清楚,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展怀亮晶晶的眼眸。

    她听天由命地不去看他,任由展怀提着她,在一处僻静地方停下脚步。

    看看四处没有逃命的人群,展怀这才把她放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霍柔风立刻转身,准备开路。

    “哎,霍小九,我救了你,你不报救命之恩也就罢了,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展怀问道。

    霍柔风冷笑着转过身来,嘲讽地看着展怀:“这件事是你操控的,苦力们闹事是你安排的,方才逃命也是你的手笔,你是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谢你?”

    她的声音依然软软糯糯,可是说出来的这番话却让展怀暗暗吃惊。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看着霍柔风的眼睛,霍柔风有双好看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扬,配上两条斜飞入鬓的蛾眉,便带了几分女子中少有的英气,但是看在展怀眼里,还是觉得霍小九长得过于标致了,如果眉毛再粗犷几分,脸上的线条再硬朗几分,嗯,霍小九长大后就是美男子了,可惜了,被他姐姐养得过于秀气了。

    他原本是想从霍柔风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的,也不知怎么了,却评论起霍小九的相貌来了。

    他索性避开霍柔风的话题,笑道:“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你姐姐没有教过你吗?对了,你三哥的货都已经装车了,这会儿只有一个小厮在看货,你不用来看热闹,快回客栈里吧,你从家里带来的人,找你都快要找疯了。”

    展怀没有夸大其辞,他的确看到霍九的护卫在找人。

    霍柔风不领情,她冷冷地瞪着展怀:“你是太平会的人?还是闽国公的人?”

    展怀的眉头扬了扬,郎青说得对,要离这小孩远一点,这小孩太难缠了。

    “哎,给霍三挖坑的该不会真是你吧?”他顾左右而言他。

    霍柔风哼了一声:“小爷我为何要告诉你?你算哪根葱?”

    展怀噗的笑了出来:“江南的人不是都很斯文有理吗?对了,我忘了,你不是读书人,你是养狗的。”

    霍柔风不想再理他,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她转身便走,可是没走几步,只穿着袜子的那只脚便踩到小石子上,疼得她哎哟一声,弯腰去看自己的小脚丫。

    展怀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只见脏兮兮的白绫袜子上已经渗出了血迹。

    “你的脚破了。”展怀说道。

    霍柔风用眼角子横了他一眼,遇到这个家伙真是太倒霉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你等着啊。”展怀拔腿就跑。

    霍柔风金鸡独立,真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并不是想听他的,只是她的脚很疼,她不敢动弹。

    她希望这个家伙日行一善,是去给她叫顶轿子了,让她不用走着回客栈。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她现在的样子,和常在码头上混日子的小叫花子也没有两样,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谢天谢地,霍九爷的颜面保住了。

    她等啊等啊,单腿站着真的很累,直到她快要撑不住时,展怀才回来,身后没有跟着轿子,而他手上提着一只鞋。

    霍柔风丢了的那只鞋。

    “霍小九,你这只鞋子是不是也很贵?”展怀问道,上一次他绑了霍小九,霍小九也是丢下一只鞋,花三娘说那只鞋要用整匹最好的妆花料子才能拼出来。

    原来他是给她找鞋去了。

    霍柔风不知道该不该谢谢他,她的脚在流血,她就算穿上鞋子也不能走路,她现在需要的是轿子,能把她抬回去的轿子。

    “小爷我的鞋子都很贵,这样吧,这只鞋我不要钱白送给你,你去给我叫顶轿子,行吗?”

第三十二章 邂逅尘中遇

    阳光洒在霍九鸡窝似的头发上,展怀居高临下,能看到她发间的两个小发旋儿。m.www.uu234.net

    “霍小九,你有两个旋儿。”他笑道,丝毫没有要给她叫轿子的打算。

    这个霍九也太娇气了,不过就是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他像霍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他爹扔进军营里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

    霍柔风翻个白眼,从展怀手里一把扯过自己的鞋子,弯腰把鞋子套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单腿着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展怀正想叫住她,眼睛的余光就瞥到花四娘急匆匆跑了过来,他把目光从霍九的背影上收回来,沉着脸问道:“怎么了?”

    花四娘道:“得手了。”

    展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目光从花四娘脸上移开,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霍九的身影。

    一条腿还能蹦得这么快?

    “回去!”他沉声说道。

    霍柔风并没有走远,她这副样子想走也不行,她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墙根坐了下来,等着有拉脚的轿子经过,能送她回客栈。

    临着码头,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带着潮湿的味道,太阳暖洋洋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汪伯。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茶铺,和宁波城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开门做生意。

    汪伯便是从这茶铺里走出来的,茶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刚好够一个人出来。他刚一出门,茶铺里面的人便重又把店门紧闭。

    离茶铺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汪伯不紧不慢地走到骡车前,和骡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车,但他并没有进车厢,而是拉起缰绳,亲自驾车。

    霍柔风坐在墙根下,远远看去就是个小叫花子,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的头发散乱,透过额前垂下的凌乱发丝,她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

    骡车里坐着的,就是船上的少年吧,原来今天来到这里的,不仅是汪伯,这少年也来了。

    她想起今天两次遇到的那个疯子,方才她说汪伯和这疯子是一伙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疯子是疯子,汪伯和那少年是另外一拨人。

    这两拨人都是什么来头?宁波卫的蒋舜既然能入了闽国公的眼,平步青云,想来也是个人物,即使想要私卖军粮,又怎会弄得满城皆知?

    这宁波城里的事全都透着诡异,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操控着这一切。

    霍柔风努力搜寻着前世记忆里闽国公的影子,可惜她虽然跟着母亲东征西讨,可惜那时她还太小,稍大一些时,却已天下大定,闽国公也去了福建。

    她对闽国公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镇国公高家。

    镇国公和闽国公除了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们还有姻亲关系,第一代的闽国公娶的是镇国公的堂妹高夫人。

    前世她对高夫人很熟悉,高夫人是母亲麾下七位女将军之一,战绩彪著,却又生得花容月貌,还是高夫人教会她骑马的。

    高夫人嫁给闽国公时已经三十二岁,是母亲赐婚。

    闽国公的原配死于战乱,之后十几年他没有再娶,连妾室通房也没有,据说高夫人之所以肯下嫁于他,便是看中他的长情。

    高夫人不但能打仗,也能生孩子,她给闽国公生了三儿三女。

    直到这一世,霍柔风才在茶馆里说书的那里得知,第一代闽国公的三个儿子战死两个,三个女婿也全都战死。之后闽国公展家,几乎每一代都有子嗣为国捐躯,这也是朝廷看重展家的原因之一。

    现在的闽国公,便是当年硕果仅存的那一支了,不过听说这一代的闽国公,也有一个儿子战死了。

    霍柔风知道,出身将门的男丁十有八、九要上战场,死伤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勋贵之家对于子嗣非常看重,嫡庶区别并不大,除了庶出不能越过嫡出袭爵之外,其他方面都是一样的。就连女婿也同样受到重视。

    闽国公展家,代代都有男丁战死沙场,因此对家中子女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这一代的闽国公没有女儿,蒋舜娶的是闽国公的亲侄女,说起来和闽国公的亲女婿也没有区别。

    蒋舜三十出头便已身居要职,他是闽国公的侄女婿,只要他不出差错,前途便不可限量。

    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柔风还记得前世时她最后一次见到高夫人的情景,那时高夫人新婚燕尔,要跟随闽国公前往福建。

    而那前她和现在一样,都是十一岁,坐在母亲下首,好奇地打量着超一品大妆的高夫人。

    “你不穿铠甲,做新娘子真是好看。”她笑嘻嘻地说道。

    高夫人没有新妇的拘紧,她的笑容依然明亮爽朗,她笑着说道:“臣妇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城了,恐怕不能亲眼目睹公主大婚,公主做新娘子的时候,会比臣妇好看十倍百倍。”

    年仅十一岁的她没有害羞,反而很认真地对母亲说:“母皇,等儿臣大婚时,您让高夫人回京城好不好?”

    母亲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靥,无可奈何地笑了,对高夫人道:“朕就先准了,公主大婚时,你来侍候公主上头吧。”

    宫中自是有经验丰富的嬷嬷来给公主上头,高夫人也顶多是在一旁站着,但是这对于臣子而言却是莫大的荣耀。

    高夫人当即跪下谢恩,还对年幼的她说道:“臣妇回到福建,会日日为万岁和公主祈福,祝万岁凤体康健,公主觅得良配。”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高夫人,三年后,她还没有及笄便死了,据史书记载,她自幼体弱多病,未及出嫁便香消玉殒,皇帝痛失爱女,在帝陵附近为她修了公主墓,让她能够陪在父母身边。

    其实前世的她虽然娇生惯养,身体却好得很,一个擅长骑马和蹴鞠的女孩子,又怎会体弱多病呢。

    想到这里,霍柔风的脚又开始疼了,她怎么这样倒霉,来到宁波三四天而已,先是崴脚,现在又被石子在脚底硌了个口子,看来和宁波犯冲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脚。

第三十三章 迷津欲有问

    天空碧蓝,海风里夹着淡淡的咸味,一群群的海鸥盘旋着划出淡淡的影子。m.www.uu234.net

    展怀在鱼篓里随手抓了一把小鱼,高高地抛出去,立刻有海鸥飞过来衔住,展怀勾唇笑了,但很快,笑意便在嘴边隐去。

    他想起了四哥展恒。

    小时候,每次上船,四哥都会让人备上一篓子小鱼,和他一起在船上喂海鸥。

    四哥去了六年了。

    那年他只有九岁,大哥带着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四哥遗体回到府里,他还不相信四哥已经死了,趁着没有注意,爬上棺木上,想要撬开棺木,让四哥透透气。

    大哥看到了,把他从棺木上拽下来,罚他蹲了两个时辰马步。

    两年后,他也被父亲扔进了军营,父亲让人瞒下了他的身份,军营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姓展的。他只有十一岁,给伙夫烧过火,给马倌割过草,上船以后,还给当官的打过洗脚水。

    “五爷,张昌嘴很硬。”花四娘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展怀哼了一声,仰头看着头顶上盘桓不去的海鸥,冷冷地说道:“他说不说都一样,我要的是他这个人。把我这两句话告诉他,他能在蒋舜手下受到重用,想来也是个聪明人。”

    说完,展怀站起身来,轻舒猿臂,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脱下外面的衫子,露出晒成古铜色的上身,他朝着蔚蓝的海面打个呼哨,走到甲板上,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待他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已在一射之外。

    张昌孤零零坐在那里,四月的天气,他的衣裳却早已被汗水浸透。

    今天码头上的苦力哄抢银子,迫不得已,他让船上的兵士搭弓射箭,箭上的箭头已经去掉,这种箭就是吓吓人的。

    可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真的有人被射中了,接着,原本就乱成一团的码头更加混乱,再后来,他便稀里糊涂地被人打了闷棍,苏醒时已经在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抓他的是什么人,可是他心里有数,这是一个局,而他很不幸,代替蒋舜落进这个局里了。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男装的女子走进船舱,女子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的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你说不说都一样。”

    女子说完便走了出去,狭小的舱房里又只有张昌一个人。

    张昌大吃一惊,但是心里却更加清明。

    是啊,他的人已经落到他们手上,若是这些人提前写下证词,抓着他的手硬生生按上手印,那和他亲**待的又有什么区别?

    蒋舜身为宁波卫指挥使,想要算计他的人,万万不会只是太平会那些草莽。

    插手这件事的,一定也同样是当官的。

    这些人要的是证词,只要有了证词,甚至可以不要他这个证人。

    张昌越想越害怕,他官微言轻,平日里也不过就是逢迎着蒋舜而已,蒋舜给他的那点好处,还犯不着搭上宝贵的性命。

    他的四肢都被牛皮绳捆着,深深地勒进肉里,可他却觉不到疼痛,因为这点痛,相比砍头掉脑袋,也只是微乎其微了。

    此时的霍柔风还没有叫到轿子,便被人真的当成了小叫花子。

    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汉子站在她面前,厉声说道:“太平会前几天就下令了,不让你们出来,怎么连话都不听了吗?”

    霍柔风一怔,随即便想起来张升平说过,太平会下令闭市之后,街上连叫花子也看不到了。

    这两个汉子显然是太平会的,把她当成不听号令的叫花子了。

    她连忙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是昨天才来的,不知道这回事。”

    “你老大是谁?”一个汉子问道。

    天底下的叫花子也都是有帮会的,霍柔风是听说过这回事的。

    她忙道:“我没有老大,我爹娘都死了,我饿了,想吃饭。”

    童言无忌,爹娘泉下有知,不会介意她把自己说得这么穷吧。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但愿这两个汉子不识货,看不出她这身又脏又烂的行头很贵。

    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刚才的那个疯子,那疯子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她那只看似普通的鞋子很值钱。

    好在这两个汉子并没有仔细打量她,听说她没有老大,其中一个汉子便道:“你没有老大?正好,你跟我们走吧,干完活赏你一顿肉包子,再给五百个铜钱,你讨上十天半月,也讨不到五百个铜钱吧。”

    “干......干什么活啊?”霍柔风怯怯地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别磨蹭了!”两个汉子边说边冲她伸出手来,但也只是伸了伸,便又缩了回去,可能是怕她身上的虱子蹦到他们身上吧。

    霍柔风再是好奇,也不敢跟着他们走。

    活了两世,她都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有多么金贵,尤其是这一世,做过三次肉票的她,时刻防备着第四次被绑。

    她指指自己的脚,带着哭腔说道:“我的脚受伤了,走不了路,哪里也去不了。”

    “脚受伤了?瘸了?那正好,就找瘸的。”说完,其中一个大汉也不嫌脏了,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另一个大汉抬腿踢了她一脚,没有用力,却也踢的她连走了五六步。

    两个汉子哈哈大笑:“瞧瞧,这不是能走路吗?快走,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霍柔风大张着嘴,想哭又不敢哭,你们居然踢我?

    九爷长到十一岁,也没有受过这委屈。

    你们若是把九爷踢坏了,你们可就亏大了。

    九爷身上的一根脚趾头,都是价值千金。

    是千两金子,不是千两银子。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算算自己究竟值多少金子,就被两个大汉推搡着走了。

    没走多远,就又遇到十来个汉子,他们也像这两个人一样,身边或多或少带着几个人,有的是她差不多的叫花子,还有的则一看就是想赚几个钱的闲帮。

    霍柔风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着这些人向前走,也可能是因为脚上的伤本来也不重,初时她还觉得很疼,可走得多了,尤其是当她越瘸越顺溜的时候,反而觉得脚上没有那么痛了。

第三十四章 呕哑嘲哳难为听

    还没来宁波之前,霍柔风便看过宁波的舆图,朝廷对舆图管理严格,寻常百姓不能收藏和参看舆图,但是这对霍九爷而言不算是什么事,霍大娘子说过,只要是用钱能摆平的事,就全都不算事儿。

    霍柔风看的那份舆图绘制详细,把宁波城里的道路巷子全都涵盖其中,这张舆图,是霍柔风花了二千两让人买回来的。

    小孩子的记忆力都很好,她把舆图看了三遍,便把宁波城里的主要街道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这些人去的地方,名叫四时堂,是宁波有名的药铺。而离四时堂不远的地方,便是宁波府衙门。

    四时堂大门紧闭,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窗子,这也是太平会对药铺的网开一面,有人生病,还是能来药铺买药的。

    霍柔风连同其他人一起,在四时堂门前的空地上站成两排,带他们来的一个汉子说道:“听好了,你们家里穷得买不起米,连米粥也喝不上了。只管扯开嗓子哭,哭一天给五百个铜钱,外带三个肉包子,哭得越大声越好。”

    霍柔风张张嘴又闭上了,这太简单了,哭嘛,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哭了。

    五百个铜钱,三个肉包子,也不知那包子是什么馅的,她不吃牛肉馅。

    为首的汉子训完话,他们便往不远处的府衙走去,在府衙对面,这二十来人有的跪,有的蹲,霍柔风干脆坐下,汉子使个眼色便到一旁去了,这些人则开始放声大哭。

    有几个显然是个中老手,哭得捶胸顿足,撕心裂肺,霍柔风惊诧不已。

    所以说还是要经常出来走走,在杭州时她打死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营生。

    论起哭功,她自愧不如。

    趁着旁边一个面如黄蜡的妇人哭累了换气的时候,霍柔风满怀敬仰地悄声问道:“大嫂,您可真能哭,边哭边数落,太厉害了。”

    大嫂横了她一眼,傲然道:“老娘专门给人哭丧的。”

    原来如此,霍柔风冲她拱拱手,以示佩服。

    接着,她便扯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果然,没哭一会儿,便有衙门里的人出来轰他们,刚才那位妇人一把抱住衙役的大腿,哭得感天恸地。而那几个闲帮模样的,更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后来,衙门里出来一位师爷模样的人,连哄带吓,可这些人还是不肯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带他们来的几名大汉夹杂其中,不时起哄。

    那师爷束手无策,只好让人进去通禀,片刻后,一名身穿八品官服的人出来,向围观百姓抱抱拳,道:“本官苏离,现任宁波府经历,各位乡亲父老都不要着急,若是有何苦情,只管选位代表,随本官进去,把苦情说一说,本官记录后向知府大人报请,不知哪位乡亲愿随本官进去?”

    霍柔风扬扬眉,派个芝麻绿豆官出来,就想息事宁人?

    太平会是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对,她已经完全肯定,这些汉子都是太平会的,只有太平会的人,才能大咧咧地做这种事。

    带她来的一个汉子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听苏离说完,便破口大骂:“你奶|奶的,这些狗官是想息事宁人,派个代表进去,那不是由着你们折腾,走着进去,躺着出来。”

    哭闹的人们听到汉子这样说,哭得更加大声,他们都快要饿死了,狗官还要让他们吃板子。

    苏离抬起双眸,往人群里睃了一眼,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码头上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宁波卫出了这种事,闽国公定然已经得到消息。宁波知府丁祥林是当朝范阁老的门生,而范阁老则是太后的人,虽然宁波的军务都是闽国公治下,各府县也以闽国公的人为主,但是也有朝廷派来的人,丁祥林便是其中之一。

    皇帝三年前才亲政,在此之前,太后垂帘听政长达十年之久,朝堂之上,太后势力早已根深蒂固。

    今天的这件事,表面看来是蒋舜的事,但矛头直指的却是闽国公。

    嘉兴粮食被抢,已是多日之前的事了,闽国公想来早已得到消息,恐怕此时,他的人已经到了宁波。

    这个时候,衙门外面忽然来了一堆百姓,此事并不简单。

    而他苏离,只是一名小小的经历,上官让他来处理这个烂摊子,他能做的也只有照章办事。

    见这些人不肯跟了进衙门,苏离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只能请诸位乡亲先回去吧,米粮一事,知府大人已经知悉,定会奏请朝廷,以解乡亲们燃眉之急。”

    “怎么解啊,开仓放粮吗?又不是灾年,怎会让你们开仓放粮,朝廷明令,非灾年不开仓,你这狗官,说得好听,还不是欺骗我们?”一个尖利而稚嫩的声音传出来,苏离怔住。

    待他定睛看时,说话的是个小乞丐,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披头散发,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看不出本来模样。

    苏离在心里硌登一下,他确实是随口一说,宁波已经多年没有遭灾,自是也没有过开仓放粮一说,而朝廷也确有明令,非灾年不得开官仓。他虽官职低微,可也是朝廷命官,他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可一个小叫花子又是如何知晓。

    霍柔风说完就后悔了,这真的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自是也不能收回,她只好挺挺胸脯,哇的哭了出来。

    苏离眯着眼睛看着她,见她哭了,便收回目光,是他多想了,这不过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一把扯住那小孩的胳膊,说道:“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家去!”

    说完,不容分说,连拉带拽就把那小孩拖走了。

    苏离心里起疑,正想看看那个男人,人群里的骂声更大,他只好硬着头皮处理眼前的事。

    霍柔风是被张升平带走的,若不是她开口说话,张升平还真不敢相信,他的九爷都变成这模样了。

第三十五章 官作自有程

    张升平连拉带拽,把霍柔风带进了四时堂的后门。www.uu234.net

    四时堂的掌柜眼尖,一眼就看出霍柔风的腿脚不灵便,似是受伤了,连忙打发铺子里的小学徒去请坐堂大夫。

    这几天药铺关门闭市,坐堂大夫没有过来。

    掌柜虽然不知道霍柔风的身份,但是见张升平脸都白了,又见霍柔风十来岁的年纪,便也猜出几分,自是不敢怠慢,让人备了热水,叫小厮伺候霍柔风梳洗。

    霍柔风小脸皱成一团:“小爷不让男人伺候,叫丫鬟和老妈子过来。”

    掌柜的目瞪口呆,只好让人去请了梳洗婆子过来。

    从此以后,这位掌柜便认定了霍九爷长大以后是个混迹于脂粉堆里的花花公子。

    一个时辰后,霍柔风又变成了干净贵气的小公子,黄岭从外面进来,对霍柔风道:“九爷,那个叫苏离的小官是个人才,硬是让太平会的人没有把事情闹起来。这会儿太平会带人离开了。”

    霍柔风看向坐在一旁的四时堂掌柜,问道:“这个苏离是什么出身?”

    四时堂是永丰号的产业,又是开在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想来平日里常有官眷光顾,霍柔风这才向他打听。

    掌柜果然对府衙里的大小官吏了如指掌,他道:“苏离是同进士出身,原是余姚的主簿,去年升调到宁波府任经历,他出身嘉兴苏家,苏家是大户,和刑部侍郎苏之初是本家,但苏离是庶出,并没有得到苏家的支持,他能从正九品升到正八品,全靠他自己。”

    霍柔风又问:“他的家眷也在宁波吗?”

    掌柜道:“苏太太是去年才从嘉兴过来的,但是并没有住在府衙后面的巷子里,苏家的下人来铺子里买过药材,听说苏家住在二道巷,离府衙很远。也可能是住得远的缘故,因此没听说苏太太和府衙里哪位太太交好。”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打听一下苏家的事,苏离只是八品经历,苏太太原本应该和上官的太太们多交际的,可却偏偏住得那么远,又不和府衙的官眷们往来,苏离若是个古板孤僻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八面玲珑,这件事不太对啊。”

    张升平不明白九爷为何会对一个小吏感兴趣,但是九爷既然吩咐了,他没有犹豫,立刻出去安排了。

    傍晚时分,霍柔风被一位健硕的妇人背回了客栈,张升平让人打探的消息也有了眉目。

    “九爷,真是让您给说中了,苏家的确有难言之隐。”张升平说道。

    霍柔风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张升平:“什么事?”

    张升平道:“苏离的女儿是个痴傻孩子,这件事外面几乎无人知晓,苏离显然是不想让衙门里的人知道,这才住到离府衙很远的二道巷。”

    霍柔风没有问张升平是如何打探出来的,只要张升平没有主动说起,那就肯定是花钱买来的消息。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看来苏太太治家不严啊。”

    对女儿名声有损的消息,张升平一个外地人,都能用两个时辰便打听出来,苏太太管家自是不行。

    张升平笑着说道:“九爷说得没错,苏太太性格温婉,苏小姐又有病,她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一向不怎么管家里的事。”

    霍柔风点点头,她要多打听一些苏离的事情,回到杭州后要告诉姐姐。

    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想要升迁难度有些大了。

    见张升平没有退出去的意思,霍柔风问道:“你还有事?”

    张升平道:“是有一件事,也是和苏离有关。小的是向二道巷口的杂货铺子打听消息的,苏家的婆子常到杂货铺子买些油盐酱醋,和杂货铺的老板娘很是聊得来。听说苏小姐并非天生痴傻,而是在嘉兴本家时,被族里的姐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伤了脑袋。”

    霍柔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晚上的时候,又有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霍柔风:“今天去码头上处理军粮事宜的张昌不见了,宁波卫派人把城里戒严了,正在四处搜寻抓走张昌的贼人。”

    正说着,外面一面嚣哗,张升平出去看了看,回来对霍柔风道:“宁波卫的人来了,正挨个房间盘查住宿的客人。”

    霍柔风对张升平道:“你们快去收拾收拾。”

    张升平自是明白,他们从杭州过来,为了保护九爷,身上都带了家伙,而朝廷是不准许百姓私藏兵器,现在当兵的来抓人,说穿了就是看谁身上有兵器,但凡搜到的,便全都当做嫌疑犯抓走再说。

    他们几个刚把兵器藏好,宁波卫的人便敲开了霍柔风的房门,张升平见了,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对为首的旗官满脸堆笑:“军爷,这是我家的孩子,今儿顽皮,脚丫被石头硌伤了,这会儿走路不方便。”

    小旗打量着张升平,又看看一瘸一拐走过来的霍柔风,使个眼色,一个当兵的过来,在张升平身上摸索了一遍,没有多问,便去了下一间屋子。

    这些人在客栈里盘查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离去。

    张升平下楼想仔细问问掌柜,没想到掌柜的见了他,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张头儿,您护着的那位是谁,您不说我也猜到了,此刻您也看到了,宁波不安宁,您还是陪着那位快走吧,今天出去一趟脚就受伤了,若是再出点什么事,我以后可就没脸去见霍大娘子了。”

    张升平苦笑,他也想早点离开宁波啊,可九爷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了。

    两人正在说话,只见门外走进一个汉子,瘦长脸,中等个子,相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人。

    张升平却是一眼认了出来,这个人他在来宁波的路上见过。

    那次他们一行在酒楼里吃饭,便是遇到了这个人和另外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位骑马的女子,就是因为那女子特别,他才对这个人有印像。

    伙计迎上去,问道:“客官,您是要住店吗?几个人?”

    那人道:“三个人,另外两位马上就到,你们先收拾三间上房出来。”

第三十六章 对面为盗贼

    张升平心头一紧,这三个人善恶难辨,现在带着九爷,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顶 点 X 23 U S

    他朝着掌柜的使个眼色,便上楼去了。

    他回到霍柔风屋里,把那三个人住进客栈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九爷,这三个人来头不小,我们还是能避就避吧,您看明天跟在三爷他们的后面回杭州,行吗?”

    张升平问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说服九爷的准备,九爷爱热闹,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霍柔风居然一口应允。

    “啊?那个疯子来了?不行,走,我们明天一早就回杭州,你挑两个人留在宁波打听消息,小爷我就不用亲自留下了。”

    张升平怔了怔,没有明白九爷口中的疯子是谁,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九爷终于要回杭州了。

    霍柔风恨不能立刻就走,今天她遇到那疯子两次,一次比一次倒霉,更可恨的是,那疯子还不给她叫轿子!

    想到这里,她猛的一拍脑门,对张升平道:“坏了,你把我拉走,也没找太平会要工钱,亏大了!”

    是啊,亏大了,她白哭了,五百个铜板呢,她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拿工钱,就这样没了。

    张升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钱人的世界他永远不懂,还是不要插嘴了,万一九爷不高兴了,把那份工钱从他的月钱里扣出来可如何是好?

    没用张升平再催,霍柔风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可不想再看到那个疯子了。

    展怀是故意住到这家客栈的。

    这家客栈是永丰号的,连同四时堂在内,永丰号在这波城里还有十几家铺子和两条街的门面。

    霍九就是住在这家客栈。

    来到宁波的这几日,展怀三人居所不定,今天抓了张昌,宁波卫四处抓人,反而不住正大光明住到这里来。

    看到宁波卫的人从这家客栈出去,郎青才进来投宿。

    三人一狗住进客栈,一进房间,展怀便问进来送热水的伙计:“今天丢孩子的那家人可还住在这里,孩子找到了吗?”

    伙计并不知道霍柔风他们的身份,加之今天丢孩子的事闹得整个客栈人尽皆知,他也不用瞒着,便笑着说道:“找到了找到了,下午的时候便把孩子找回来了,唉,小孩子顽皮,自己跑到街上去了。”

    展怀满意了,也就是说霍九还住在这里。

    郎青进屋,说道:“五爷,要不您还是给国公爷送个肖息吧,太后这招棋太狠了,可是又不能硬碰硬。”

    展怀没有说话,蒋舜也好,张昌也罢,不过都是被拉进局的,矛头直指的却是展家。

    蒋舜这个好大喜功的蠢货。

    脚下的小黄狗忽然站起身来,冲着展怀直哼哼,像个小孩子。

    展怀皱眉,对郎青道:“带它出去屙尿。”

    郎青无奈,只好蹲下身去,好脾气地对小黄狗道:“阿黄,跟我出去好不好?”

    小黄狗斜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继续冲着展怀哼哼。

    展怀哈哈大笑,对郎青道:“谁让你叫它阿黄了,你这狗缘可真差,算了,还是我带它出去吧。”

    小黄狗已经跟着他一个多月了,倒也给他几分面子,展怀在右边走,小黄狗走在他的左边,一人一狗悠哉悠哉地下楼,去了客栈后面的小庭院,这里种了几竿竹子,很是清雅。小黄狗很满意,围着竹子转着圈,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五谷轮回。

    展怀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他猛地抬头去看,便看到霍九趴在二楼的窗沿上,瞪着一双大眼睛,虎视耽耽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张地,展怀几乎可以猜到她在说什么。

    偷狗贼!

    他是第一次住进这家客栈,他真的不知道原来霍九的房间的窗子能看到这个幽雅的庭院。

    是啊,霍九是东家,自是住在最好的房间。

    然后窗沿上的小脑袋忽地不见了,展怀怔了怔,弯腰抱起小黄狗就跑,霍九抓贼来了,快走!

    可是他刚从小庭院里出来,还没有跨上楼梯,迎面就撞上了飞奔下楼的霍九。

    “是你偷了我的狗!把你的臭手拿开,放开它!”

    跟着霍九一起冲下来的,还有几个护卫,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九爷跑了,本能地追过来。

    展怀十五岁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贼,还是偷狗贼。

    算了,他已经束发了,是大人了,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这狗本来也是霍九的,而且他现在的行踪也不适合声张。

    “这狗是我捡的,既然是你的,那就给你好了。”说着,他把怀里的小黄狗放到地上。

    小黄狗脚一沾地,立刻飞奔地扑到霍柔风怀里,一副我受尽委屈的模样。

    展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些日子白养你了。

    几名护卫围住了展怀,个个面色不善,杭州城里谁不知道九爷在找狗啊,九爷为了找这只**碎了心,就连牵黄院里的那些狗,也是因为找这只狗才买回来的,原来是被你给偷走了。

    展怀觉得他最糗的就是这一次了。

    他认为根本不用这些护卫动手,霍九就会扑上来咬他。

    可是他猜错了,霍九竟然什么也没有再说,带着小黄狗上楼去了。

    那些护卫见了,纷纷瞪了展怀一眼,也跟着走了,留下展怀独自一人错愕。

    霍柔风是真的不想理这疯子了,她不想倒霉,她的脚还疼着呢,刚才急着抓贼,就这样跑下去,现在疼得厉害。

    展怀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流年不利,出去遛狗变成给人送狗了。

    见那只小黄狗终于不在了,郎青和花四娘全都松了一口气。

    展怀摔摔头,收敛心神,坐到书桌前,提笔给大哥写信。

    他把蒋舜私卖军粮,被太平会揭穿,接着太平会又把宁波府牵扯进来的事详详细细写了下来。

    他没有提及太后,这也是展家的规矩,父亲一向教导他们,看事情要看全面,不要急着代入自己的观点。

    写好信,封上火漆,郎青拿着信连夜送到展家在宁波的私驿。

    所谓私驿,是闽国公世子展忱前几年建立起来的,不通过官驿和卫所,直接将信件送到福建。

第三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展怀站在窗前,仰望着漫天星斗,脸色越发凝重。www.uu234.net小时候乳娘说过,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后来他常常在夜里悄悄起来,爬到房顶上看星星,猜想着哪一颗星星会是四哥。

    展家满门英烈,四哥不是英年早逝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展怀摇摇头,正想离开窗前,忽然,他看到微微摇曳的树影里,有两个被月光拉得斜长的身影,对,是两个,一人一狗。

    霍九?

    深更半夜,霍九不在屋里睡觉,带着狗跑到外面做什么?

    展怀住的虽然也是上房,但是远远比不上霍九的那一间,从他的窗子里看到的不是雅致的庭院,而是几棵碗口粗的槐树,此时树叶还不茂盛,白天时稀稀落落,到了夜晚影影绰绰的,有些阴森。

    那两个身影就在树影里,月光透过树枝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两个小小的精灵。

    展怀忽然就想跳出去吓吓他们,他养了小黄狗一个月,也算是小黄狗的半个主人了,所以他和霍九也不是外人。

    霍九很有趣。

    霍柔风不是悲风伤秋的人,她之所以半夜三更溜出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小黄狗不知道吃了什么,屙肚子了。

    她靠在树干上,等着小黄狗便便,在心里问候了那个疯子全家。

    小黄狗是他偷走的,就是他给小黄狗吃坏了肚子。

    忽然,正在树坑里便便的小黄狗哼哼两声,这声音不寻常,霍柔风心里一动,便看到地上的影子变成了三个。

    她的头发根儿全都立起来了,正在盘算着是放声大叫,还是掉头就跑,肩膀上便被人拍了一记。

    “哎,真巧,我们又遇到了。”声音不是很好听,好像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声音都不好听。

    霍柔风已经知道这是谁了,难怪小黄狗只是哼哼,却没有汪汪大叫。

    “有什么巧的,你给金豆吃了什么?它屙肚子了。”霍柔风不满地说道。

    “金豆?它的名字叫金豆?哈......”展怀大笑,忽然想起这是晚上,只笑了一声便咽回肚子里。

    霍柔风翻个白眼,有钱人家的狗,不叫金豆叫什么?难道非要取个小书小画之类的穷酸名字?

    “回到杭州,我就用一颗颗的金豆子串成项链挂在它脖子上,哼。”霍柔风扬起下巴。

    展怀又想笑,这个霍九真是有趣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养条狗都要叫金豆,不过这名字比起阿黄要好多了。

    他想起霍九平时的打扮,倒也不像是很招摇的,反倒有比很多世家子弟更显低调奢华,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听说你姐姐很能干。”展怀问道。

    听他提起姐姐,霍柔风心底一片温柔,她点点头:“我姐姐不但能干,还很疼我,她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霍九一向凶巴巴的,此时忽然温柔起来,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像个女孩儿,展怀的心情便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靠在霍柔风旁边的树干上,仰头看向暗蓝的星空,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我很羡慕堂弟,因为他有两个姐姐,姐姐们给他做袜子,给他打络子,我就对四哥说,你如果是姐姐就好了。我们家从我娘到我嫂子,没有一个会做针线的,四哥就说,以后他要给我娶个会做针线的嫂子,给我打一堆络子,每天都换新的。”

    霍柔风不由自主地望向展怀,月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霍柔风却感觉到深深的忧伤。

    “那你四哥现在娶亲了吗?嫂子会做针线吗?”霍柔风问道。

    四周静谧,只有金豆无聊地在几棵树下转来转去,爪子刨在土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许久,展怀才开口:“六年前,我四哥便去世了,那时家里还没有给他议亲。”

    霍柔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展怀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勾起嘴角笑了,对霍柔风道:“没关系,我四哥性情豁达,他听到你这样说也不会介意的。”

    我是向你说对不起,又不是对你四哥说的。

    一阵夜风吹来,霍柔风只觉阴风阵阵,真像是有位四哥站在旁边听着一样。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悲凉涌上心头,她缩缩脖子,低头对金豆道:“走了,我们回屋睡觉。”

    说完,也没向展怀打招呼,掉头就走,展怀皱眉,这小孩真没礼貌,他在她身后叫住她:“喂,霍小九,你脚上的伤好些了吗?”

    霍柔风没有回头:“死不了。”

    她走路一瘸一拐,显然还很疼,展怀看着她的背影走进天井,又看到几名护卫尾随在后面跟着她走进去。

    财主家的小少爷,半夜遛狗都有一堆保镖。

    张升平跟着霍柔风上了楼梯,霍柔风临进门的时候,张升平压低声音问道:“九爷,那个人没有吓到您吧?”

    他其实是想问问那人对九爷说什么了,可是这话不是他能问的。

    霍柔风道:“我可能知道他的来头了。”

    张升平听到霍柔风没头没脑一句话,正想再问问,霍柔风已经带着金豆进屋去了,屋门砰的关上,张升平无奈,只好招呼其他护卫继续在门口轮班值夜。

    霍柔风心潮起伏,靠在门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个疯子是闽国公的儿子!

    一定是的。

    想不到隔了百年,她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高夫人的后代。

    清澈的泪水从她的双眼中涌出来,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位站在母亲身边,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这一代的闽国公有五个儿子,四子战死,死时尚未束发。

    闽国公的人果然已经到了宁波,而且来的还不是普通的手下,而是闽国公的小儿子展怀。

    不用猜了,宁波卫在城里四处搜寻的张昌,一定是在展怀手里。

    难怪卫所的人前脚刚走,展怀几个便住进了客栈,不知道张昌也被他们带来了,还是藏在其他地方。

    金豆见她靠着门板不动,有些不耐烦,哼哼着蹭着她的裤腿。

    霍柔风低头看看金豆,忽然明白了,金豆是在她被绑票的时候才和她分开的,难怪会落到展怀手里,原来那天抓住她的人,就是展怀!

    战马,斥侯,也只有展家五公子微服前来,才会有这样的阵势。

第三十八章 春生万物芸芸

    次日是个大晴天,霍柔风天刚亮便启程回杭州了,张升平挑了两个做事机灵的护卫留在宁波。

    展怀刚起床,郎青便来告诉他:“霍九已经走了,客栈里的伙计嘀咕,被属下听到了。”

    展怀好奇地问道:“嘀咕什么?”

    郎青道:“他们说那个小祖宗总算走了,若是再住几日,掌柜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展怀闻言哈哈大笑,霍九真在这客栈里丢了,掌柜的以死谢罪都不够。

    笑够了,他才发现郎青和花四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他收敛笑容,叹了口气,说道:“五爷也就这点儿乐子了。”

    两个人没敢接话,他们跟在五爷身边几年了,国公府看上去风光一片,其实苦难自知。

    难怪五爷喜欢逗那个霍九,可能是羡慕吧。如果五爷投胎在普通大户人家,现在也如霍九一样,正是顽皮淘气的时候,养养狗逗逗鸟,只等着父兄给他谋个差事就行了。

    可展家的男人不行,展家的男人都是铁骨铮铮,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等到了霍三和十车海味干货。

    这几天里,霍子兴只要想起鲁老爷抛下他跑去京城的事,便气得全身发抖。

    好在还有这批货,这批货到了,就能把先前的货款补上,还能有一笔银子入帐,他已经决定了,不能眼睁睁等着鲁老爷回杭州,他要独自去京城,到彭城伯府见王家三爷。

    霍三在城前二里,便看到霍五带人来接他了,他重重地在霍五肩头拍了一记,笑着问道:“爹等急了吧?”

    霍五叹了口气:“能不急吗?被鲁家摆了这么一道,大哥你到家后小心一点,爹这阵子脾气不好。”

    霍三不以为然,他把这批货顺顺利利带回杭州了,这么大一笔买卖是他做成的,以后长房里谁还比得上他?就是霍柔云那娘们儿也不敢小瞧他。

    一想到霍柔云,霍三就斗志昂扬。

    老天有眼,让二房生不出儿子,霍柔云再能干也是女的,霍九虽是儿子可却是个野|种。

    他志得意满,昂首挺胸进了城。

    常胜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该怎么告诉二老爷啊。

    霍三回到府里,沐浴更衣,从这次得来的回扣银子里,拿了一百两交给妻子尤氏。

    尤家有茶山,在江南还有十几家茶铺,尤氏嫁过来时,陪嫁了一个五百亩的庄子和五间铺子,这五间铺子虽然比不上尤家自己的那些,可每年也有一二千两的进项。尤氏吃穿嚼用都是自己的银子,不用霍家分毫,反而是霍三隔三差五就要找尤氏要银子用,尤氏的陪嫁嬷嬷把这事告诉了尤家,因此,霍三在岳父面前便抬不起头来。现在他赚了钱,自是想在妻子面前得瑟得瑟。

    尤氏接过银票,眉毛却拧了起来,她拉着霍三的衣袖问道:“这钱是哪里来的?”

    霍三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你别管了,总之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尤氏出身商户,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儿,她一听就明白了,一把扯住霍三,急急地说道:“三爷,这次有常胜跟着,爹如果知道了......”

    “怕什么?常胜那厮被我教训了几通,现在老实了,再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你只管把银子收好。”

    尤氏不知道霍三从中拿了多少好处,但是这笔生意常胜也插手了,而且还是从尤家抢过去的,真若是让公公知道霍三从中吃回扣,定然会认为是她从中教唆的。

    可是霍三根本不听,她又多说了几句,霍三便不耐烦地道:“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在娘家多几分体面?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这倒成了她的事了。

    尤氏气得不成,正要再说,霍三转身进了通房月梅的屋子,把尤氏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霍柔风只比霍三晚了半日回到杭州,她扮成小厮,混在张升平一干人里,悄悄进了牵黄院,采芹看到她,一把揪住她身上的衣裳,把她从头看到脚,又翻过来再看,最后目光落到她脚上露出的一截袜子上面。

    “这只袜子里有什么?”采芹问道。

    霍柔风笑嘻嘻地冲采芹竖起大拇指:“好眼力,隔着袜子也能看出来。”

    采芹不理她,把她抱到榻上,三两下给她脱了鞋袜,便看到脚掌上包裹的药布。

    “这是怎么了?”采芹颤声问道。

    “没事,就是让石子硌破了,早就不疼了。”霍柔风笑着说道。

    采芹可不听她的,立刻让人去请延寿堂请大夫。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柳西巷都被惊动了,九爷受伤了!

    霍柔云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听说了这件事,她连衣裳也没换便来找霍柔风。

    霍柔风已经回到她住的院子,拥着锦被靠着迎枕坐在床上,屋里屋外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们。

    霍柔云看着满院子满屋的人,冷哼了一声,采芹连忙低下头去。

    大娘子的这声冷哼包含了太多,十有八、九。九爷离府的事情,大娘子已经知晓了。

    屋子里响起霍柔风的声音:“姐,你快来啊,我想死你了,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霍柔云脸上的冷厉荡然无存,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就像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坐到床前,从小几上的攒盒里挑了一颗梅子糖放进嘴里,问道:“你这小猴儿,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姐,宁波府有个八品经历,是嘉兴苏家的庶子,名叫苏离,同进士出身......”

    她把苏离女儿的事情告诉了霍柔云。

    霍柔云眉头微蹙,耐心地听妹妹把这个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家虽然有钱,可在官场上没有人,加之人丁单薄,迟早会举步维艰,京城里的大官一时半刻难以巴结,现在当务之急是扶持一个能办事的,可惜这个苏离只是同进士出身,再晋一级怕是很难。”

    霍柔风当然也知道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进士如同正妻,同进士便如同小妾。

    她道:“同进士做至京官的,前朝有,本朝也有,姐,我们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操心,只要他升到七品,苏家在京城里的人自然会出手相助。”

    霍柔云目光深深地看着妹妹,良久才道:“好,我这就派人去嘉兴。”

    霍柔风松了口气,姐姐说的是去嘉兴,而不是去宁波。

第三十九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自从那天从海味铺子里出来,常胜的一颗心便如油煎一般。顶 点 X 23 U S这批货是有问题的,他必须要告诉二老爷,否则一旦让杭州城里的海味铺子发现,二老爷的脸面就丢尽了。

    还有霍大娘子,那虽然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是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霍二老爷还想加高价格把一部分货转给霍大娘子呢。

    他跟着霍三去见霍子兴,霍子兴心情很好,称赞了霍三几句,还叮嘱霍三,这几天不要让三奶奶尤氏回娘家,免得尤家人眼红,从中使绊子。

    常胜想说,这个坑即使不是尤家挖的,他们也从中推波助澜了,使什么绊子?巴不得看霍家出丑。

    可是霍子兴和霍三在说话,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能插嘴的,好不容易,霍子兴问他:“常胜,明天一早你就去张记和于记,就说咱们家到了一批上等干货,让他们派大掌柜过来。”

    常胜硬着头皮答应,霍三便冲他挥挥手,道:“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去让人卸货吧。”

    常胜明白,霍三是怕他多说话,三爷是从中拿了好处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只好闷声出去,带了几个小厮去指挥卸货。

    刚刚走过去,就看到搬货的几个苦力捂着鼻子,常胜暗叫不好,拦下一个苦力,还没开口,便闻到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

    正如海味铺子里的伙计说的,这批货都是回炉重新晒的,时间仓促,乍看上去已经晒得很干,实际上芯子里还是湿的,在宁波耽误了几天,又在路上走了几日,装在车上时还闻不出来,现在把柳条筐搬出来,臭味便出来了。

    这件事瞒不过去了。

    常胜转身便走,他要去告诉二老爷。

    还没进大门,迎面便撞上了霍三。

    霍三显然是不放心,急着出来看看,见他步履匆匆,沉下脸来,问道:“你不在这里看着,干什么去?”

    这次宁波之行,霍三是把常胜当成了眼中钉,常胜看着霍三凌厉的眼神,心底一片冰凉。

    二老爷虽然还康健,但是这个家早晚是三爷当家,现在他还有二老爷撑腰,再过上几年呢?待到二老爷把家业交到三爷手里,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他们一家子都在府里,在主子眼里,下人就和家里的骡马牲口没有两样,是打是卖都是主子们说了算。

    三爷定是拿了回扣,所以才处处防着他。

    常胜收敛心神,陪笑说道:“小的进去喝口水。”

    这显然不是合适的借口,霍三冷笑:“喝水?让小厮去提个大茶壶过来。”

    常胜僵在那里,他咬了咬牙,对霍三道:“三爷,您跟我来。”

    霍三见他脸色有异,倒也没有多问,跟着他走到一个柳条筐前,还没走近,一股腥臭味便扑面而来,霍三被这股子味道熏得后退几步,弯腰干呕起来。

    他呕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用帕子抹了半天,才对常胜吼道:“你怎么看管货物的?怎么都臭了?”

    常胜早就猜到了,三爷只要发现这批货有异常,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推到他身上。

    他连忙辩解:“三爷,这不是看管的事,是这批货本来就不好。”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霍三火冒三丈,这个恶奴,真是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错,却推说是货不好,这货能不好吗?是霍三爷亲眼看了,亲自掏银子买下来的,怎会不好,个顶个都是极品,他霍三活了这么大,也只是前些年二房霍沛然做寿时,吃过这么大的鲍鱼。

    他一把揪住常胜的衣领,怒吼道:“你给我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把好端端的货全都给弄臭了!”

    他的手指头正顶在常胜的咽喉上,常胜被硌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咯咯作响,两条手臂不住摆动,想告诉霍三他是冤枉的。

    霍三的小厮金宝刚好从后面过来,透过霍三,只看一常胜在挥舞胳膊,他立刻大喊大叫:“常胜打人了,常胜打三爷了!”

    常胜被这么一叫,吓得几乎昏过去,好在他跟在霍子兴身边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成,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喊了出来:“三爷,您听小的细说。”

    霍三被金宝大呼小叫也给吓了一跳,常胜还没有认罪之前,是不能让府里的人知晓的。

    长房三家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二房弄来这么一大批货,其他两房正眼红,巴不得小二房出差错,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松手放开常胜,回头瞪了一眼金宝,骂道:“你给爷闭嘴!”

    常胜干咳了几声,大着胆子对霍三说道:“三爷,咱们上当了,这批货看上去是好货,其实全都是受过潮的次货,别说不值钱,就是倒贴也没人肯要,是要砸招牌的。”

    霍三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可心却沉了下去。

    他长在商户人家,有些事情即使没有经历过也听说过,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不行,不论这是真是假,也不是他的错,是常胜的过错,最初到定海打听的是常胜,跟着他去定海看货买货的也是常胜,在宁波码头上看货装货的更是常胜!

    这是常胜的错,要怪也是怪常胜,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霍三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冷笑着对常胜道:“我们家还是头回做海味生意,你一个外行怎么懂得这么多?三爷还真是走眼了,没看出来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走,你老实交待,你是什么时候偷龙转凤,鱼目混珠的?是在码头上时换的,对吧?”

    常胜百口莫辨,三爷一口咬定是在码头上被换了,而不是在海岛买货上当,就是要把他自己摘出来啊。

    常胜心一横,对霍三道:“三爷,您不能这样说啊,小的一个下人,哪有这样的胆子?小的这全都是听人说的,在定海岛上您也看过货了,您忘了吗?”

    “三爷我看的货个个都是极品,装船里也是极品,可不是现在这些臭鱼烂虾!”霍三吼道。

    说到这里,霍三眼珠一转,对呆愣着的金宝喊道:“报官,去报官!”

第四十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闻听要报官,常胜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他是做下人的,若是被主家送官,按律是先要挨四十大板的。www.uu234.net

    “三爷,小的一家子都在府里,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对不起霍家的事啊。”常胜苦苦哀求,早有人飞奔着去告诉霍子兴了。

    霍三也就是想要吓吓常胜而已,真若是把常胜送官,霍家进了一批臭鱼烂虾的事情也就传出去了,到了那个时候,杭州城里还有哪家铺子敢来进货?

    见常胜果然吓得不轻,霍三松了口气,他必须要让常胜来背锅。

    看到有人进府报信,霍三便知道目的达到了,常胜是没有机会去给他爹吹耳旁风了,他先给常胜安个吃里扒外的罪名,接下来常胜只能喊冤,忙着洗清,更何谈别的。

    这批货顺利到了杭州,霍子兴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翘着腿坐在摇椅上,嚼着花生米,只觉得漫天乌云都已散去。

    正在这时,丫鬟跑了进来:“二老爷,外院的小武子来了,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三爷要把常胜送官。”

    霍子兴别的都没有听到,只听说刚到的货有问题,便一下子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大声喝道:“货?货怎么了?”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奴婢也不晓得,只听说是三爷要把常胜送官了。”

    霍子兴一把将丫鬟推到一旁,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早有小厮把已经卸车的十几筐货掀去了盖子,霍子兴还没有靠近便闻到一股腥臭,他被熏得差点呕吐出来:“这是什么味儿?”

    去内院报信的小武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一名小厮大着胆子过来,说道:“回二老爷,这是刚从宁波到的这批货的味儿。”

    霍子兴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有做过海货生意,可也知道晒干的海味怎会有这种味道?

    他顾不上恶臭扑鼻,快步走过去,将一筐海味尽数倒在地上......

    小二房的事儿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长房,就连与长房住得很近的三房也知道了,霍柔风正趴在地上,悉心教导金豆握手,安海就把消息送了过来。

    霍柔风笑嘻嘻地握住金豆的狗爪子使劲摇了摇,对采芹道:“让安海把这消息散出去,先要让尤家知道。”

    尤家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定海来的两个渔民原本是先和他们家联系的,他们好心好意把财路指给了霍家,霍子兴那条老狗却想吃独食,这下好了,报应啊!

    尤家不负众望,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消息传遍了杭州各大海味铺子,霍家的人昨天才给张记和于记送信,让他们这两家的大掌柜去看货,今天便听说霍家到的这批货全是臭鱼烂虾。

    张记和于记都给气得不轻,原本看在永丰号的面子上,他们是要给霍子兴几分薄面的,却没想到霍子兴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分明是要他们当成傻子啊。

    张家和于家虽然比不上霍家,可是他们两家的海味铺子却是杭州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就是以前永丰号的霍老爷和他们也要称兄道弟,现在的霍大娘子,也要叫他们一声世叔,你霍子兴算什么?除了和柳西巷的霍家沾亲带故,狗|屁不是!

    几乎是一夜之间,霍家长房便陷入了最难堪的境地,霍大太太坐在自己屋里,听着婆子诉说小二房的麻烦事,撇嘴说道:“前几天二太太还说她家老三有多能干,年纪轻轻就接手几万两的大生意了,呵呵,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来吹牛皮。”

    婆子陪笑道:“就是,三爷哪里比得上咱家大爷和二爷,就会装腔作势。”

    霍大太太只觉神清气爽,忽然又想起了霍十一,便又是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怎么忘了,小二房还有个小十一,那可是随时想要过继到二房,取代小九的。

    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适合过继,一个是嫡长子,另一个有了秀才的功名,老四和老七却又是庶出,真是便宜了小十一。

    “前阵子听说小十一让小九给吓得不敢去学堂,这几天怎样了?”霍大太太闲闲地问道。

    婆子道:“十一爷装了几天病,还是去上学了,可他哪里是读书种子,听七爷说,昨儿个还让先生打了手掌心。”

    霍大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朝商户子弟都能参加科举,可霍家也只出了霍二这一个秀才,偏偏二太太还不信邪,非要让小十一也考个秀才回来,那小十一哪是读书的材料啊。

    别说小十一,就连小九也不行,小九去了学堂几天,便逃学回家,无奈之下,霍柔云只好请了西席在府里教他,即便如此,逢年过节,也没见霍九写过春联什么的。

    霍大太太想到这里,总算心平气和了,霍九只会养狗逗鸟,霍十一是个窝囊废,如今霍三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整个杭州城都出名了,以后霍家要顶门立户,还要靠她的两个儿子了。

    两天后,霍子兴终于让人来请霍柔云过府了。

    霍柔云看向在一旁嗑瓜子的霍柔风,笑着说道:“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霍柔风哈哈大笑:“姐,二老爷是要请你过去谈生意,你当然要去了。”

    霍柔云也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家小二房的宅子地契还在她手里,这生意当然要谈,要好好的谈。

    霍柔云笑声一会,又叹了口气,对妹妹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对付他们,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他们那处宅子我也不想要,只是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不要再打咱们家的主意了。”

    霍柔风扬扬眉毛,哪有这么多的但愿,有的人不吃苦头他就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吃了苦头就又以为别人全都对不起他,这种人若是能认清自己,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嗑瓜子,见妹妹不说话了,霍柔风伸手捏捏她的小鼻子,问道:“小鬼头,你是不是还在等鲁家的消息?”

    霍柔风点头:“二老爷想要借着鲁家搭上王家,这次他吃了大亏,这要攀附的心思也就更重了。”

第四十一章 横玉笛,韵悠悠

    次日,西湖边上的浮玉楼。www.uu234.net

    雅间内,一个少年静坐窗前,看着窗外的满湖潋滟,拿出静静躺在桌上的玉笛。

    笛声悠扬,缥缥缈缈,宛如缠绕在山间的缕缕云彩,不染尘埃,因水而生,乘风而舞。又如俱寂的夜里,皓月当空,星辰相伴,忽有夜泉涌动,远离喧嚣,却如天籁之音,缠绵匪恻。

    少年一袭月白色的道袍,宽衣大袖,墨染般的鬃角,羊脂白玉般的额头,即使坐在春日的西子湖畔,他的目光也如秋水般沉静,不带一丝波澜。他坐在那里,淡如皎月,唯一有颜色的只有乌黑的发髻间一支翠色玉簪,但即使素淡如此,他的光彩依旧令满室生辉。

    一个老者静静地伫立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似乎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几十年。

    霍柔风百无聊赖地听着姐姐和霍子兴谈话,一个自持长辈身份,咄咄逼人,一个兵来将挡,毫不相让。

    霍柔风打个哈欠,姐姐和霍子兴谈得如何都不重要了,霍子兴此局满盘皆输。

    姐姐不在乎长房小二房的宅子,霍子兴也认定姐姐不敢按合约收回那处宅子,霍柔风之所以跟着一起来,就是担心姐姐会松口。

    前世时母亲曾经说过:“你不打落水狗,那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爬上岸去,到时还会再咬你一口。”

    她看到姐姐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对霍子兴道:“无妨,二老爷一家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搬出去,大可继续住在那里,亲戚一场,我也不好逼您太紧,宅子您先住着,待到有了住处再搬不迟。”

    霍子兴一口茶噎在喉咙里,咯咯了两声,抬起手指指着霍柔云的鼻子,骂道:“你这丫头良心让狗给吃了吗?你......”

    霍柔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迎面而来的便是姐姐的一个眼刀子,她吐吐舌头,跳下太师椅,从雅间里溜了出来。

    浮玉楼是霍家二房的产业,不对,严格说来这是她的。

    早在三年前,父亲刚刚过世,她便被人绑走了,姐姐悬了暗红把她找回来后,就把浮玉楼连同在江南的另外二十几家铺子从永丰号分了出来,全都给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长房逼得很紧,本家也已经松口,姐姐担心日久生变,开始给她置办私产。

    父母已逝,儿女们是可以置私产的。

    因此,杭州城里最大的浮玉楼,表面上是霍家二房的,而实际上则是霍柔风自己的私产。

    只是她年纪还小,这些生意全都由大掌柜打理,平素里也是向姐姐报帐,她是个甩手掌柜,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钱,因为她懒得看帐本。

    她哼着走调的小曲儿,让小二准备鱼竿钓具,便想到浮玉楼临水的一侧去钓鱼。

    来游湖的文人雅士,常会在此凭栏小钓,再把钓到的鱼交给厨房烹制。

    浮玉楼有专门的人打理湖里的鱼,每年还会放些鱼苗进去。

    霍柔风还没有来得及叫小二过来,便听到一阵笛声。

    她怔了怔,冲着已经跑过来的小二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问道:“这还是那个人?”

    小二也压低了声音,一主一仆都似是不想惊扰了这美妙的笛音:“对啊,九爷,这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位公子。”

    几个月前,霍柔风曾听浮玉楼的小二说起过,有位公子在此吹笛,刚好对面有花楼的姑娘们在此行舟,听到笛声,姑娘们便也亮出各自的乐器,纷纷相和,无奈那笛声就此嘎然而止,姑娘们好不失望,回到岸上后,打发丫头们来浮玉楼打听,那吹笛的是何方神圣。

    小二不懂丝竹,也只是觉得好听,直到姑娘们纷纷说那笛子吹得好,这才当个乐子向九爷说起。

    霍柔风来了兴致,问道:“那位公子长得什么样儿?好看吗?”

    小二眨眨眼睛,九爷这话说得,哪有男人打听另一个男人好不好看的?他只好说道:“不瞒九爷,说来也怪,这位公子来了两回了,咱们整个浮玉楼愣是没人看到他的模样,只是看他身姿笔直,像是个年轻人。”

    霍柔风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小二不懂音律,她却是懂得的。

    这人的笛子不但吹得好,而且用的乐器也极是讲究,这声音不是普通笛子能吹出来的,名笛与名琴一样,都是有市无价。

    嗯,九爷是有钱人,再是高雅也要用钱来体现。

    她也不去钓鱼了,索性就坐在廊下的湘妃竹椅上,静静地听起了曲子,她坐的地方离那间传出笛声的雅间很近,一眼便能看到那两扇古香古色的雕花木门。

    门前站着的老者似是没有看到她,目光平视,如同一株百年老松。

    一曲终罢,四周如同被下了法咒,就连湖边的穿堂风也无声无息。

    霍柔风屏住呼吸,等待着笛声再次响起,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传出笛声的雅间里,依然无声无息。

    霍柔风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觉得还是去钓鱼吧,浮玉楼的厨子别的马马虎虎,有几道鱼菜还是烧得不错的。

    她又看一眼门外站着的老者,这人没有见过,但这份气度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门内吹笛的,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杭州城是花团锦簇之地,各地文人墨客时常汇集,斗文斗画,更有各地的世家公子们,恋着杭州美景,在这西子湖畔一住便是数月,吟风弄月,歌舞升平;就连戏子名伶们,也以能在杭州城里露个脸儿为荣,因此,这门内吹笛子的,十有八、九并非是杭州本地人。

    她摸摸头上的小抓髻,这是出门前采芹给她梳的,缀了八颗指肚大小的南珠,把两个小抓髻如众星捧月一般围拢起来,她照了几次镜子,好看得紧。

    可就在这时,那两扇门无声地打开了,门外如古木般站着的老者立刻转过身来。

    霍柔风也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门里走出来的人。

    她倒要看看,这吹笛的人,长得究竟什么样。

第四十二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一袭玄青色连帽斗篷,低垂着头,似是要将整个身体藏在斗篷里,从霍柔风的角度,连这人的侧脸也看不到。m.www.uu234.net那位高大魁梧的老者走在这人的前面,像是故意要把这人挡在身后。

    霍柔风看着这人的背影,斗篷随着步伐摇曳拂动,即使藏在宽大的斗篷里,也能看出宛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小二说得没错,这人还很年轻。

    虽然没有看到这人的脸,但是霍柔风还是很开心,听到这么美的笛声,她当然要开心。

    她荒腔走板地唱着跟采芹学来的一支小调,开开心心去钓鱼了。

    刚走到浮玉楼一侧由太湖石堆起的堤岸,便看到不远处一叶扁舟正向湖心驶去,执桨的便是那个老者,玄青衣斗篷的男人坐在船头,手里摆弄着一支玉笛,却没有吹。

    晴空万里,春日的阳光灿烂而明亮,照在那人玄青色的斗篷上,所有的光彩便如同被吸收进去,变得柔软和煦起来。

    湖水碧净,棹桨过处,带起粼粼波光,映在那人的身上,那玄青色的衣裳似是透明,像是被白琉璃包裹起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霍柔风又一次摸摸头上的小抓髻,八颗南珠还在,一颗也没丢,她忽然想照照镜子,被这些明珠衬托着,她应该也很好看吧。

    那天从浮玉楼回来,霍柔风就告诉采芹,她要一件玄青色的斗篷。

    采芹皱眉:“玄青色不好看,死气沉沉的,您还小,要么穿喜兴的,要么就穿清爽的,九爷想穿素色,那奴婢让采绣坊给您缝几件翠青和湖蓝,您穿上一准儿好看。”

    霍柔风鼓起腮帮子:“我就要玄青色,发黑的那种!”

    采芹还要再劝,采荷悄悄抻抻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拗着了,九爷是个顺毛驴,又是小孩心性,你越是不答应,他越是非要不可,真若是答应他了,可能明天就给丢到脑后了。

    采芹抿抿嘴,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好好,那就玄青色,奴婢这就让人给采绣坊传话儿。”

    霍柔风心满意足,转身就跑去找姐姐,金豆欢快地在身后跟着她,一人一狗一溜烟儿地跑到前院。

    霍柔云正和浮玉楼的何掌柜说话,见她在门口伸头探脑,便冲着她招招手:“来,你也听听。”

    霍柔风嘟起小嘴,她来得真是不凑巧,浮玉楼是她的私产,姐姐是想让她接管吗?

    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到霍柔云身边,两条小腿悬空,无聊地荡来荡去。

    她听到浮玉楼的何掌柜说道:“鲁家大爷今天打发人来,把咱家胧月的雅间订了一个月,订钱已经交了,什么时候开始却没有说定。来的人是鲁家大爷的长随,我便让人私下里向他打听,据他所说是鲁家京城里的贵戚,去年来杭州时到过浮玉楼,赞不绝口,鲁家大爷投其所好,把浮玉楼最好的胧月包下来,专门给这位贵戚赏景观湖之用。”

    听到这里,霍柔云看一眼妹妹,见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打起了精神,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翘密的睫毛灵动得如同蝴蝶的翅膀。

    霍柔云莞尔,只要别提生意上的事,小家伙总会有兴趣。

    她对霍柔风道:“你怎么看?”

    霍柔风啊了一声,没想到姐姐会忽然让她发表意见,以前可从未有过,她是小孩儿啊。

    她清清嗓子,问向何掌柜:“鲁家也算是新贵,他们的亲戚既然去年曾经来过浮玉楼,何掌柜可有印像?”

    霍柔云默默点头,小家伙看事情果然透彻,一问就能问到点子上。

    何掌柜道:“不瞒九爷,鲁家虽说有彭城伯府这门亲戚,但是今年之前,他们家在银钱上并不宽裕,像胧月这样的雅间,按理他们是订不上的,我来前查过去年柜上的记事簿子,鲁家在浮玉楼做东六次,其中有一次确是在胧月,请的客人只有一位,却是请了玉堂春的两位头牌相陪,当日在浮玉楼仅是酒席花费了一百两银子,请的那位客人一口地道的官话,像是京城来的,两位头牌称他蓝先生。”

    霍柔风一怔,就连霍柔云也微微吃惊,在此之前,她们都以为鲁家请的这位客人是彭城伯府的,说不定就是和鲁老爷走动最频繁的王家三爷。

    当今皇后姓王,彭城伯府当然也是姓王的。

    可这个人姓蓝。

    霍柔风却是对何掌柜另眼相看了,她没想到何掌柜做人这样细致,除了帐簿以外,还另有一本记事簿子,就连去年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簿子倒也不会是事无俱细,但是鲁家是彭城伯府的姻亲,何掌柜自是会多加留意。

    何掌柜走后,霍柔风对姐姐说道:“姐,蓝先生会不会也是和彭城伯府有关系的?我这就让人打听打听,彭城伯府都有些什么人。”

    彭城伯府远在京城,又是这两年才涌起的新贵,对于王家的事情,杭州这边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真若要打听,也并非难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也不秘密。

    不到半日,安海便让人从鲁家把消息打听出来。

    王皇后有两位胞兄,一位胞弟,她对这个同胞弟弟尤其疼爱,这便是王家三爷。她还有三个庶妹和一位继母所生的亲妹妹,这位嫡出的王五娘子今年只有十二岁。

    王皇后母仪天下,这四个妹妹虽然与她并非一母所出,却全都很是宠爱,时常召她们进宫闲话家常。

    除了年龄最小的王五娘子,其他三位都已出嫁,女婿当中没有姓蓝的。

    也就是说,这位蓝先生既非王家直系,也不是姑爷。

    鲁老爷之所以要和霍子兴一起做生意,看上的并非霍子兴,而是与霍子兴一脉相承的霍家二房;霍子兴想要搭上王家三爷,也是意在霍家二房。

    如今霍子兴已是强弩之末,但是霍家二房却早就入了王家和鲁家的眼。

    二房再是有钱,他们也是商户;霍大娘子再是手段高明,她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霍柔风虽然顶着九爷的名号,她也只是养子。

    霍家二房在别人眼里,依旧还是一注无主大财。

    霍家姐妹想要保住家业,就必须严阵以待,知己知彼。

第四十三章 不同离妇怨

    张家和于家这两个杭州城里最大的海味商家,不负所望,把霍子兴进了一批臭鱼烂虾,想要甩给他们的事,传遍了杭州城,就连附近几个县的海味铺子也听说了。www.uu234.net

    这时不知又从哪里传出来,霍子兴把家里的宅子抵给霍大娘子了,霍大娘子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让他们找到房子之后再搬出来。

    这样一来,原先还在观望的人们,便心知肚明。霍家长房的这场风波,霍家二房是不会帮衬了。

    都是人精,霍大娘子的态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霍家二房的生意做得太大,杭州城里数得上的商家,大多都能和霍家二房沾上关系,现在霍大娘子已经表明立场了,若是谁还要在这个时候给霍子兴帮忙,那便成了众矢之的。

    何况,没有了霍家二房,霍子兴什么都不是。

    也不知是谁,还嫌不够添乱,又把霍子兴想要通过鲁家,搭上彭城伯府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一次,先前给霍子兴赊货的铺子全都坐不住了。

    那时霍子兴的确是说那生意是和彭城伯府做的,加之霍子兴又是霍大娘子的族叔,他们这才把大批货赊出去,现在看来,这生意是彭城伯府和鲁家的,就没有霍子兴什么事。

    要帐的纷纷登门,霍家二房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霍二太太当着丫鬟的面给了儿媳尤氏两个耳光,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若不是你和你嫂子串通,老爷和三郎又怎会上当受骗?我们霍家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娶了你这个害人精,我这就让三郎写休书,把你休回娘家!”

    尤氏嫁妆丰厚,却抓得紧紧的,原本以为两家结亲,霍家能从尤家得些好处,可是这两年来,不但好处没有,霍三每次去岳家还要看舅兄们的脸色,霍二太太早就对这个儿媳妇看不顺眼了,现在气头上,骂出来的话自是不好听。

    尤家虽然是商户,可尤氏在娘家也是娇养着的,哪里受过这个委屈,她捂着脸扭头就走,把二太太的谩骂留在了身后。

    见她竟然走了,二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对素绢说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见过这样当人家媳妇的吗?婆婆骂了两句,她非但没有跪下认错,还敢说走就走?好好好,我这就让你,来人啊,去把三奶奶送回娘家!”

    两个壮硕婆子领命出去,可刚刚走到庑廊下便又折了回来:“二太太,尤家三位爷连同三位少奶奶来了,说是咱家来讨债的太多,怕惊扰了三奶奶,要把三奶奶接回娘家住些日子。”

    二太太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素绢拍了几下她才缓解过来,随即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这是什么亲家啊,这是墙倒众人推啊,可怜我的三郎啊,娶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媳妇!”

    哭归哭,闹归闹,三奶奶尤氏还是被娘家人接走了,连同尤氏陪嫁的丫鬟婆子和长随也一并走了。

    霍三焦头烂额地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尤氏被接回娘家了,他二话不说,撩了帘子便进了通房月梅的房间。

    见屋子里空空如也,月梅连同服侍她的小丫头全都不在,霍三熟门熟路地去翻月梅的首饰匣子,见匣子里面,他送给月梅的几件首饰都不在了。

    “月梅呢?”霍三吼道。

    叫了好半天,才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怯生生地进来回话:“三爷,跟着三奶奶陪嫁来的人都走了,月梅姐姐也是。”

    是啊,他怎么忘了,月梅是尤氏的陪房丫头,这个小浪蹄子,难为了三爷平时那么宠着她,她竟然说走就走!

    “别人呢,怎么只有你?”霍三问道。

    小丫头吓得缩缩脖子:“屋里的人都是尤家的,全都走了,奴婢是二太太屋里的,二太太让奴婢过来请您过去。”

    霍三怔了怔,他屋里丫鬟婆子十几个,难道竟然全是尤家的?

    他晕头转向去了二太太院里,一个粗使婆子看到他,招呼都没打就拿着扫帚避开了。

    霍三这才第一次发现,母亲院子里冷冷清清,是啊,母亲屋里除了这个粗使婆子,好像就只有素绢和两个年纪很小的丫头。

    二太太看到他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顿哭诉,尤氏是如何在危急关头跑回娘家的,以前对她又是如何不敬的,哭得霍三心烦意乱。

    “娘,尤家来接人的时候,您为何没有拦着?”他问道。

    二太太一听,立刻瞪起眼珠子:“那个小娼妇,尤家也不是好东西,我为何要拦着,她走了就别想再回来,三郎,你这就写封休书把她休了,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弃妇,还有何脸面活着。”

    霍三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尤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传来请安声,霍子兴大步走了进来,屋里的人还没有来得了向他行礼,他便直眉瞪眼走到二太太面前,伸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二太太脸上,也打在每个人心里。

    二太太嫁进霍家几十年,生下四个儿子,现在当着儿子和下人的面,就这样被霍子兴打了。

    “你这个丧门星,这个时候不和亲家搞好关系,反而当众打了儿媳妇?难怪尤家来接人,你拦也不拦,问也不问,现在好了,外面人都知道尤家把女儿接回去了,连尤家都和咱们划清界限,你就高兴了?”霍子兴指着二太太的鼻子,骂得声嘶力竭。

    二太太捂着脸,惊愕得看着丈夫,霍子兴因为愤怒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变得扭曲,二太太看着他,竟然有些陌生。

    他难道忘了,最早把这批海味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是尤家吗?他们是被尤家骗了啊。

    二太太张张嘴,正想反驳,霍三一个箭步冲上来:“娘,原来尤氏不是自己走的,是被您打走的!您知道吗?尤氏把金银细软全都带走了,连同服侍她的人也带走了,月梅也走了!”

    二太太气得双手发抖,月梅?对了,是尤氏身边的那个小贱人,先前给了三郎当通房时,她还觉得尤氏贤惠。

第四十四章 明月松间照

    尤氏回娘家的事,霍柔风也听说了,这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事。www.uu234.net

    她对这位三奶奶印像不深,尤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清秀纤细,如同一幅素淡的水墨画,在长房的几个媳妇里不算出挑的。

    霍柔风摇摇头,对采芹道:“也不知是她自己想走,还是被娘家逼着的。”

    采芹却是叹了口气:“奴婢觉得三奶奶不会自己想走的,娘家虽好,可她终归是嫁出去的,在娘家住个把日还好,又不能长住,到时重回霍家,二太太和三爷一定不会高兴,受苦的还是三奶奶。”

    闻言,霍柔风笑道:“是啊,既然会这样,那就留在娘家索性不回去了,大不了就和离,本朝也不是没有过。”

    当朝两位长公主都曾和离,听说有一位已经和离了三次,如今的驸马是第四任。不过这都是坊间传说,杭州远离京城,宫里的事情能传出来的并不多。

    采芹吓了一跳,她是听说过和离的,但是也只是听说过,那和被休大归有什么区别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九爷是个大嘴巴。

    “我的小祖宗,您快别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宗亲,让人听到可不好。”

    霍柔风伸出半截小舌头晃了晃,冲着采芹做个鬼脸,问道:“我去无锡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的精神头立刻来了,她们这些人日夜盼着能跟九爷去无锡呢,一来是让这小祖宗避避风头;二来也是有私心的,当丫头的不比张升平那些护卫,她们长年累月也没有出门的机会,这次不但能出远门,还能去无锡。

    “准备好了,十辆车子,把您平时吃的玩的都带上了,鸟也带上,就等您挑狗了,狗不能全都带着,除了金豆儿,您再挑几只,给金豆儿做伴儿。”

    霍柔风满意了,撒欢般的跑去牵黄院挑狗去了。

    采芹也笑了,九爷的性子真好,虽然有时会任性,可是但凡让她顺心了,她便高兴得什么似的。

    外面的人总说九爷娇纵,无法无天,其实全是胡说八道。

    霍柔风挑了两只温顺的狗,又挑了两只极爱打架的,温顺的可以陪着她,爱打架的可以给她壮胆儿。

    长房乱成什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反正一时半刻,霍子兴是没有闲情逸致往二房塞儿子了。

    她带着金豆儿,从牵黄院出来,便往大门外走,人还没有出去,就被拦下了:“九爷,您这是去哪儿?”

    “去遛狗啊。”霍柔风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去。

    拦下她的人只好打发人去叫护卫,霍柔风走了不到一百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跟着就跟着吧,免得九爷再被人绑......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赫然闪过一张可恶的脸。

    偷狗贼!

    不仅是偷狗,展怀还绑了她,若不是她逃出来,后面还不知道会如何。

    好吧,看在前世高夫人的面子上,她选择原谅他。

    但是别让她再碰上他,千万不要,遇到他一次,她便倒霉一次,这哪里是国公府的公子爷,这分明就是她霍柔风的丧门星。

    她心疼地看看自己的脚,脚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脚掌上留下一道疤,不知道能不能消褪下去。

    这便是拜展怀所赐。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她都是很娇贵的,从头到脚,身上每一块肉都比金子还要贵,就这样留下一道疤,这是多少金子也赔不起的。

    霍柔风甩甩头,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她不想因为那件事和那个人扫兴。

    一人一狗走在和煦的春风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舒服极了。

    她开始盼望早日去无锡了,无锡的庄子便在太湖边上,太湖比西湖大得多,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在太湖上泛舟,那感觉和在西湖是不同的。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她和金豆儿已经走到西湖附近,一抬头,她便看到不远处的撷文堂书铺。

    她想起一件事,上次她让人去撷文堂买书,跑遍撷文堂各家分号也没有买到,后来还是采芹打发自己弟弟去买来的。

    这件事虽然瞒着她,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撷文堂是不想做霍家二房的生意。

    唉,这阵子太忙了,她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想到这里,霍柔风不假思索,带着金豆儿便跨进撷文堂的门槛儿。

    西子湖畔的这家是撷文堂在杭州的总铺,霍柔风记起来了,上次那本被她撕掉的《太平圣行》便是在这里买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她没有细想,倒是她冤枉他们了。

    任凭哪家书铺,都不想再接待像她这样的客人吧。

    《太平圣行》是官印书,又是记载“太祖”皇帝生平德行的,公然撕毁便是大不敬,抓进衙门要打板子,若是倒霉,说不定还能吃牢饭。

    那天她只顾生气,一时冲动,也没有想得太多。

    她决定给撷文堂留个好印像,让人想起她便想到不做她的生意,九爷不要面子了吗?

    可能她来的时候不对,书铺里冷冷清清,伙计比客人还要多些。

    她四下看了上,没有看到上次见过的老掌柜,七八个干净利索的伙计,两三个客人。

    她踮起脚尖,拔着脖子去看书架上的书,她并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一个伙计飞快地给另一个递个眼色,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霍九”。

    那个伙计怔了怔,立刻堆起笑脸,凑了过来:“哎哟,是永丰号的霍九爷啊,您要买什么书,小的给您拿过来。”

    伙计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正在角落里翻书的一位客人还是听到了,他转过身来,向霍柔风望过去。

    霍柔风此时也正转头去看,她不是去看和她说话的伙计,而是想看看,这伙计叫出她的身份,是想让谁知道。

    她的眼睛正对上迎面而来的目光,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那少年站在阴暗处,如果不是特意去看,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一旦看到他,目光便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他穿着一袭月白道袍,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微阴的夜里,藏在云后半明半暗的那轮明月。

第四十五章 清泉石上流

    刹那间,霍柔风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呀,你是宁波的那位大夫?”霍柔风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是给过诊金的,一颗金豆子。

    爹爹说得对,果然不能欠人情,尤其是给你看病的人,谁知道下一次会在哪里遇到呢。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要欠着。

    少年温润的目光闪了闪,“大夫”这个称呼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也认出面前这个小孩了,他含笑微微颔首,亲切中带着疏离,算是和霍柔风打了招呼。

    这样斯文,这样有礼,让霍柔风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她不应该大大咧咧打招呼吧。

    霍九爷的小脸热呼呼的,一定是这屋里太热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脚上的鞋子,衣裳和鞋子都是采绣坊新缝的,她是第一次穿,早知道她就不穿新衣裳了,要穿半新不旧的才好,可是她好像没有半新不旧的衣裳......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少年已经不见了,霍柔风看着那个角落出神,然后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儿一向很好,就在刚才,那个少年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胡乱指了几本书,对伙计说:“这些都要了,送到柳西巷霍家。”

    伙计连忙赔笑:“九爷,小号不送货,咱们开书铺的,都不送货。”

    于是,从撷文堂出来时,霍柔风捧了一堆书。

    霍九爷回到府里时,两条胳膊都给累酸了。

    采芹一边指挥丫鬟们给她揉胳膊揉肩膀,一边数落她:“您那都是买的什么书啊,连张先生都不看,上面的字儿您认全了吗?”

    霍柔风扁扁嘴,恶狠狠瞪着采芹:“你说爷不认字儿?”

    采芹忙用团扇挡住嘴,九爷认字儿,九爷只是不爱上学而已。

    霍柔风冷哼一声,对采芹道:“把张升平叫来,我有事找他。”

    没过一会儿,张升平便来了,霍柔风道:“你让人查查撷文堂,看他们和太平会有没有关系。”

    张升平吃了一惊,撷文堂?那是江南最大的书铺啊,做的都是读书人的生意,别说是太平会那种江湖帮会,就是永丰号这样的商家也没有多少往来。

    历朝历代,书商虽然也是商人,但和普通商户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有自己的刻坊,能开私人刻坊的,要么是名门世家的书香门第,要么也是有功名的,和永丰号这种商户是不一样的,彼此也没有什么交情。

    但是九爷让他去查,他不能含糊。

    看着张升平出去,霍柔风久久没有说话。

    那天在宁波,太平会的人到了,从花船上轰出来的客人四散逃跑,而那个少年和汪伯却刚好出现在那里。

    太平会利用苦力,在码头上闹事,人群里便有汪伯的身影。

    活了两世,霍柔风虽然都是个孩子,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或许是有巧合的,但是大多数的巧合都是有原因的。

    而今天,撷文堂的伙计大声叫破她的身份,回头看她的便是那个少年,之后她也不过就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和鞋子,那个少年便就不见了。

    他若是要从大门出去,是一定要从她身边经过的,她又不是聋子瞎子,有人在身边经过能不知道吗?

    除非是进了撷文堂的后堂,或者是躲到书架或屏风什么的后面,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

    霍柔风记得很清楚,撷文堂里的确有座屏风。

    到了晚上,霍柔风去了姐姐屋里用饭,霍柔云吃得清淡,霍柔风无所谓,除了零嘴儿,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不吃的东西倒有一大堆。

    在姐姐的监督下,她免为其难吃了半碗饭,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待到丫鬟们进来收了碗筷,她便从攒盒里挑了一块茯芩糕吃了起来。

    霍柔云便问采芹:“箱笼都准备好了吗?”

    采芹道:“都备齐了,九爷把狗也挑出来了,就等着到了日子便出发了。”

    霍柔风去无锡的日子,是让人提前看好的黄道吉日,距离现在还差三天。

    霍柔云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采芹识相地使个眼色,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霍柔云又看向妹妹,见霍柔风又在吃一块牛乳糕,她叹了口气:“到了无锡,可不能再这样了,整天只吃这些怎么行?”

    霍柔风喝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咽下肚去,笑嘻嘻地说道:“不会啦,到了无锡,我每天都去钓鱼,有湖里的鲜鱼吃,我才不要再吃这些糕点呢。”

    说得就像她在杭州吃不到鲜鱼一样。

    霍柔云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说道:“去嘉兴的人回来了,把苏离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霍柔风正伸手去拿窝丝糖,闻言把手缩了回来,问道:“查到什么了?他和本家的关系如何?”

    霍柔云道:“和你先前听到的一样,苏家小娘子果然是让堂姐妹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到了脑袋,这件事发生不久,苏离便从余姚调到宁波,从小小的主簿升到如今的经历。”

    霍柔风扬起眉毛:“宁波知府丁祥林是范阁老的人,听说范阁老是太后提拔的,那么说苏家在京城当官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范阁老一派的?苏小娘子受伤,苏家便用一个八品官来做补偿了?”

    霍柔云点头:“现在看来便是如此了。”

    霍柔风不屑:“女儿成了傻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便行了?这个苏离还真是能屈能伸。”

    霍柔云道:“他一个庶子,又只是同进士出身,即使他要为女儿鸣不平,又有何用?苏家的长辈难道还能为了他这个庶子,把几位嫡出姑娘送进家庵吗?而他咽下这口气,不但能官升一级,还能以此为条件,让妻女离开嘉兴,随他去任上,不用再在嫡母面前尽孝,也不用再被人欺负,一家人可以团聚,过上舒心日子。先前你提起他时,我还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人头脑清楚,知道轻重缓急,倒是个能帮衬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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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介绍:
归去来兮,已是百年身,母亲和她用鲜血染成的历史,都已不复存在。霍九:小爷我雌雄莫辨,可却腰缠万贯,翻云覆雨我来,冲锋陷阵你去。嗨,那少年,我说的就是你了!归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