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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三九章 何不初见

    就在霍柔风诧异之间,谢思成已经向她走了过来,几位护卫出手阻拦,霍柔风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她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谢思成也让随从留在原地,他缓缓走到霍柔风面前。他穿了件藏青色的宽大袍子,霍柔风发现谢思成很喜欢穿深色衣裳,把他白皙的面庞衬托得如同美玉一般莹润。

    他的嘴角含着一抹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霍柔风:“阿风,你的病真的好了。”

    霍柔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喜悦,这是由衷的,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作假的,谢思成是发自真心地高兴。

    霍柔风没有回答,她反问道:“谢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思成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三天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来......你无恙便好。”

    霍柔风早就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谢思成是不知道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谢思成的话不像是在说谎,再说,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必要再说谎了。

    “谢大哥,你来要人?”霍柔风问道。

    谢思成也已有许久没有见到霍九了。

    他还记得最初的霍九,那时霍九总是用钦慕的目光看着他,只是那时他并没有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霍九看他的时候,是彬彬有礼的亲切,

    而现在,霍九的眸子依然清澈纯净,黑白分明,但是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了钦慕,也没有了亲切,而是一片冰冷。

    谢思成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就像是当年离开南街的时候,虽然他走时没有不舍,走后也没有想念,但是每当记起南街这个名字,他便有失落之感,如同一张漂亮的桌子,却在不显眼处缺掉了一块,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但是只有桌子的主人才知道,缺了就是缺了,即使补上,也不再有初时的完美。

    “阿风,他们是太平会的人,理应交由太平会处置。”谢思成的声音依然清悦,但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这短短的两句话有多么艰涩。

    霍柔风微微一笑,她对张亭说道:“把黄德禄连同另外三人全都交给他们吧。我们也该赶路了。”

    说完,她挺直背脊,小夜给她披上披风,霍柔风抬步向楼梯走去,她没有再看谢思成,擦身而过时,谢思成似乎又闻到那股甜香,若有若无,似曾相识。

    直到霍柔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之间,谢思成才记起来,当年他曾经闻到过这种香味,如同置身桃林之中,不是桃花香,而是桃子的味道。

    他甚至想起了,那时是在香山。

    他尾随霍九而至,假装偶遇。

    他的脑海里掠过霍九惊喜的眼神,原来已经过了三四年了,很多事都已更改,那时霍炎还没有回来,展怀还只是闽国公的儿子而已。

    他也选择性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他来自洛阳城里的花柳巷,他也忘记了令他流连忘忧的西子湖畔,就连那年在漫山红叶间,霍九眼睛里的惊喜,他也不确定了。

    他忘记了那个时候,霍九看他时还有没有仰慕,或许那曾经惊喜的记忆,只是他想向出来的。

    再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希望霍九是钦慕他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孤独而自卑的孩子。

    他没有父亲,他被母亲遗弃,他连自己的妹妹也保不住,每每吹完一曲,他就要跪在地上谢赏,那些打赏给他的公子哥儿,远远不及展怀和霍炎光鲜照人。

    他记得十来岁时,他第一次到杭州,看到一堆打扮体面的丫鬟婆子,服侍着一个小孩子从马车里出来,他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马车,也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服侍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只有四五岁,剃着茶壶盖的小脑袋,穿了一身叫不出名字的锦缎,就连脚上的鞋子也镶着珍珠。

    不知为了什么事,那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丫鬟婆子们有的拿着玩具,有的拿着零嘴儿,就在街边哄起孩子来,可那孩子就是不依,哭得惊天动地。

    正在这时,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从旁边的一家铺子里忽匆匆跑了出来,她一把抱起那孩子,亲了亲,从头发上摘下绢花,孩子把绢花拿在手里,立刻止住哭声,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格格地笑了起来。

    那是个男娃娃,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思谨,那时他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思谨了。

    他向旁边的人打听,知道那是霍大娘子和她的弟弟。

    那是个男娃娃,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想到了思谨。思谨小时候从来不会像这样哇哇大哭,她即使哭的时候,也是小声抽泣。

    后来他才知道,霍九便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被宠上天的富贵小孩。

    霍家的护卫们如同一阵风,跟着霍九离开了客栈,他们没有回头,也没有和太平会的人说一句话。

    那四个人都在屋子里躺着,黄德禄伤势最轻,已经醒过来了,其他三人迷迷糊糊,嘴里不住呻吟,鼻血流得到处都是。

    谢思成蹙眉,道:“他们是中毒了吗?”

    郭伯走上前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道:“他们身上的伤像是飞刀所致,如果没有猜错,飞刀是喂了毒的。”

    谢思成脸色微沉,打量着那几个人,霍九身边的护卫,居然在飞刀上面喂毒,这样狠辣的手法,不像是大户人家护卫会有的。

    护卫的职责只是防身,若非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惹上人命官司的。

    而这种在飞刀上喂毒的手段,就连江湖人都不常用,因为只要一出手,便是致人死命。

    他伸手搭在其中一名后生的脉搏上,忽然眉头微微一动,他连忙又拿起另一个人的手腕,接着,他给三个人全都号过脉,症状完全一样,但是他却更加糊涂了。

    这三个人的脉搏初诊就是中毒,而且是剧毒,可是再诊,又和中毒不太一样。

    谢思成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难怪霍九二话不说,就把人给留下了。

第四四零章 审问

    半个时辰后,霍柔风已经和霍轻舟汇合。www.uu234.net

    霍轻舟见到她,便急急地说道:“你怎么才来,这两个人都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我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官驿,这里交给你了。”

    霍柔风瞪他一眼,道:“我见到谢思成了。”

    霍轻舟吃了一惊,原本已经迈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只带了七八个人,我这边有二十多人,再说我身边还有小夜,他不能对我做什么,只是找我要人,所以我把那四个人交给他了。”霍柔风说道。

    霍轻舟却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最后把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你不高兴了?”

    霍柔风朝他翻个白眼:“我差点被人杀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闻言,霍轻舟索性拉着她坐了下来:“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若非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今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了......房子外面有片草地,我带你去捉蚂蚱捉促织吧。”

    “你不是急着到下一处官驿和兵部的人汇合吗?快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捉蚂蚱做什么?”霍柔风伸手拽他起来。

    “我妹妹不高兴了,我还管别的做什么。”霍轻舟一本正经。

    霍柔风抱着双臂,故意气他:“你快走,我要给小展写信,把这两天的事情告诉他。”

    “你敢!”

    “我就敢!”

    “回京城我就把展怀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宵想我妹子!”

    “你动他一下试试,我就不理你了。”

    霍柔风说完,转身就往里屋走,高高束起的头发像马尾一样摆来摆去。

    霍轻舟看着妹妹的背影,气得跺跺脚,展怀,我惹不起我妹妹,难道还惹不起你吗?你等着!

    听到霍轻舟离去的声音,霍柔风忍着笑,对小夜道:“咱们去看看那两个人。”

    除非此事关系到展怀,否则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的。

    她只是故意气霍轻舟的。

    每次提起展怀,霍轻舟总是一副展怀欠他很多钱不还的样子。

    展怀有什么不好的。

    当年展怀离京时,哥哥明明还帮着展怀照顾她,可是自从他们兄妹相认以后,哥哥对展怀就不一样了。

    霍柔风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懒得去想,只要哥哥不找展怀麻烦,他爱咋地就咋地吧。

    汪伯和那个女子并没有关在一起,两人分别被关在两间屋里,都用牛皮绳捆着,嘴里塞了抹布。

    霍柔风在汪伯对面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汪伯。

    汪伯也看着她,汪伯和很多这个年纪的老者一样,双眼浑沌,没有光彩,沧桑中却没有看透尘世的睿智,有的只是疲惫和无奈。

    岁月已经压弯了他的脊背,汪伯蜷缩着,像只干瘪的虾米,他的两鬓已经雪白,松垮的皮肤贴在脸上,像是随时都会剥落下来。

    霍柔风脸上流露出悲悯之色,她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对小夜说道:“汪伯岁数大了,好好招待他吧。”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早年在高升胡同里,霍柔风见识过展怀他们审问犯人,军队里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因此她没有让张升平他们来审,而是交给了小夜。

    霍柔风又去了另一个房间,和刚才一样,那个女子也是用抹布堵了嘴,被牛皮绳捆绑得像只棕子。

    和汪伯的自作可怜不一样,这个女子双要冒出火来,虽然嘴巴被破布撑开了,可是却依然掩不住脸上的凶狠。

    这一刻,霍柔风的心头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个女子像是和她有仇,而且还是极深极怨的仇恨。

    霍柔风仔细回想,可是她记不起曾经见过这个女子了,女子有二十七八岁,比她年长许多,她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或许是与霍家有仇?再或许是与谢家有怨?

    霍柔风对张亭说道:“这位娘子看上去脾气不好,不要打扰她了,好生看管。”

    那女子还以为霍九要审她,却没有想到,霍九非但没有审问,而且还把她置之不理。

    她很生气,恨不能把霍九的脑袋揪下来踩个稀巴烂,可是她被牛皮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就连嘴巴也无法说话,更不能骂人了。

    霍柔风回到屋里,才发现自己又无所事事了。

    她仰头望天,霍九爷为何总是这样,把自己置于闲得挠墙的境地?

    她索性坐到院子里,农家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墙边放着几件农具,都是霍柔风没有见过的,她走过去,摸摸这个,动动那个,一个下午便这样打发过去了。

    傍晚时分,张亭拿出随身带的点心,霍柔风就着茶水吃了,小夜这才施施然走了进来。

    “九娘子,这老头说他是翠娘子的人,被安排在谢公子身边,如今谢公子势力渐大,翠娘子便想给谢公子惹些事端,让老主人收回给予谢公子的权利。”

    “翠娘子就是隔壁那个女子吗?”霍柔风问道。

    “不是,隔壁的女子只是翠娘子的亲信,名叫阿嫣。这种事情,翠娘子是不可能亲自出手的。”小夜说道。

    这些和霍柔风猜测得差不多,她觉得自己真是委屈,居然差点儿就成了太平会内部势力之争的牺牲品。

    为什么会找上她呢?

    只是因为她是霍家的那个霍九?

    还是因为她和谢思成曾经是朋友?

    亦或者,是因为她和展怀是好兄弟,而展怀如今炙手可热。

    若她死在谢思成的人手中,无论是霍大娘子还是展怀都不会善罢甘休,即使太平会的老主人不会废掉谢思成,霍大娘子重金买的人和展怀,也会把谢思成碎尸万断。

    这样一想,的确是能说得通的。

    可是不知为何,霍柔风却感觉事情并非这样,一定还有什么,是她现在还不知道的。

    她想起曾在多年以前,太平会便煞费苦心,到杭州打听过她的消息,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把谢思成当做朋友了。

    且,霍思谨是霍老爷供养长大的,霍思谨又和谢思成有关系。

    这一切太过巧合。

    霍柔风有些后悔,不应该故意把哥哥气走,哥哥在这里,兄妹两个就能一起商议了。

第四四一章 宣府

    次日早晨,黄岭过来告诉霍柔风,天刚蒙蒙亮时,谢思成带着那四个奄奄一息的人离开客栈,就在距离官道二里外的荒地上,把四个人全部活埋。顶 点 X 23 U S

    待到谢思成和他的人离开以后,黄岭便让人把这四个人挖了出来,只有黄德禄和那个叫杜刚的年轻后生还活着,其余两个已经断气了。

    这两个人失而复得,霍柔风冲着小夜竖起拇指:“好丫头,厉害!”

    她能够坦然自若地把这四个人交给谢思成,早已笃定谢思成看到这几人回天乏术,不会多费力气,想要不留痕迹地处置几个垂死之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活埋。

    霍柔风赌赢了。

    除了三个受刀伤的以外,黄德禄也被小夜喂过药了,于是谢思成看到的四个人都已将死。

    黄岭让人给黄德禄和杜刚灌了大量清水,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就把毒素排泄出来,张升平让人把他们连同汪伯和阿嫣一起,装进四口大木箱,一行人重新上路。

    霍柔风骑马,霍轻舟坐轿,一天之后,霍柔风带领她的人马,就追上了霍轻舟。

    此行,霍轻舟是去宣府调查展怀擅自出兵事宜,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同行。

    福建、山东、浙江各大卫所,都在闽国公掌控之下,虽然闽国公早就交出了官吏任免之权,但是各大卫所仍以展家马首是瞻,自从宁波卫事件之后,展忱趁机整顿各大卫所,加之这几年展怀平乱,展家势力也由沿海扩张到中原,乃至西北。

    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是安平伯,安平伯的二儿子董镝现任千户一职,隶属威海卫。

    威海卫有一名副指挥使,是郭咏的表亲。郭咏是被展怀杀的,又已死去几年,这名副指挥使日子不好过,便借着旧伤之名,卸甲归田了。于是这个位子便空了出来。

    但是谁能坐上这个位子,还要闽国公世子展忱说了才算数。虽然同为勋贵子弟,但是一个在福建一个在京城,董镝和展忱没有交情。

    董镝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才让展忱记住了他,六百里加急,给在京城的父兄寄信过来,让他们趁着展怀在京城时,和展家多走动,让展愉或者展怀,在展忱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这一次身为兵部堂官的邹阁老抓着宣府的事不放,又把五军都督府也拉下水,一起派人到宣府调查,安平伯是不想插手的,不仅是因为他有求于展家,而且展怀刚刚得胜还朝,若是用他擅自出兵的事来治罪,必会惹来朝野上下的不满,到时御史一顶陷害良将的帽子压下来,谁也消受不起。

    因此,清平伯派来的人,是自己的两名心腹,离京之前,清平伯便叮嘱二人,此事与五军都督府没有关系,此番来宣府,就是走走过场而已,遇事就把兵部的人推到前面。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各怀鬼胎,都察院的人心知肚明。因此来宣府的差事才会落到年纪轻、资历浅、后台硬的霍轻舟头上。

    让霍轻舟来宣府,都察院进可攻、退可守,是一招妙棋。

    霍轻舟心里清楚,他和五军都督府的人早有默契,此行保命要紧。

    霍轻舟一行路上平安,霍柔风他们倒是遇到两股小毛贼,以为他们带的四口大箱子都是财物,但都被护卫们打得抱头鼠窜。

    霍柔风在霍轻舟之前到达宣府,霍家在宣府只有一家四时堂和一家酒楼。酒楼也叫状元楼,是京城状元楼的分号。

    两家铺子的掌柜早在十天之前便收到霍大娘子派人寄来的书信,得知霍九娘子要来宣府,知是女眷,便在四时堂的后院辟出几间屋子,一来清静,二来也不引人注意。

    霍柔风一行到了宣府,便住进了四时堂,两位掌柜以前从未听说过霍家还有一位九娘子,但既然是霍大娘子亲自吩咐下来的,他们不敢怠慢,每天的饭食均由状元楼送过来,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次日,霍柔风便去了马市。宣府马市有两个,一个是官市,还有一个是私市。

    官市是由太仆寺派员监管,宣府衙门承办的,而私市则是马贩子们私自开设的。

    本朝早在三十年前,便在辽东、开元、广平、宣府,开设官市五家,初期由太仆寺派员监管,知府衙门和总兵府一起承办,三方相互监督。但是没过几年,在宣府督办此事的几个人便因分钱不均闹了起来,之后,实际上管理官市的便只有太仆寺和总兵府。少了知府衙门,太仆寺的人面对总兵府也不敢造次,因此,宣府官市早就是总兵府一家独大。

    先帝殡天后,太后执政,对九边的监管大不如前,宣府总兵府便擅自增加抽成和税收,这样一来,马贩子们利润大减,总兵府却赚得杯满钵溢。

    其他几地得知之后,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无论是鞑子的大马贩,还是汉人的二道贩子,全都叫苦连天。

    不久,私市便如雨后春笋涌现出来。各地也曾查抄过多次,但是利之所趋,这些年来,私市与官市依然同时存在。

    霍柔风去的便是私市。

    来到宣府之后,她依然穿著男装,直到走在宣府的大街上,她才发现,原来宣府和京城的风土习俗相差甚远。在宣府,不时能看到不戴帷帽的女子走在大街上,也有女子骑着马或牵着骡子,和商贩们大声讨价还价。

    霍柔风来了兴趣,在街上逛了一个时辰,这才去了私市。

    一进私市,便有穿着汉人衣服,皮肤黝黑,大脸高鼻的鞑子人,操着不流利的汉话,向霍柔风兜售马匹。霍柔风放眼望去,这样的鞑子商贩竟然有三四十人,她暗自称奇,仅是宣府的私市便已如此规模,辽东、开元和广平想来也不相上下了。

    这些年来,她只是知道朝廷对马匹管理不够严谨,可是身监其境才知道,竟然混乱如此。

    鞑子的马贩子可以自由往来于九边重镇,奸细细作便能混在马贩子当中,来九边打探军情。

    九边重镇,俨然已经成了菜园子,任何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第四四二章 土匪

    私市逛完,霍柔风又去了官市。顶 点 X 23 U S看过私市,霍柔风便没有指望官市会井井有条,可是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官市比她想像得还要混乱。

    两个穿着官服的小吏正颐指气使地辱骂一个马贩子,那马贩子被骂得急了,便说他前几天已给某位官员送过银子了,轮不着他们这两个芝麻绿豆官来管三管四。

    霍柔风听得目瞪口呆,这种事情,也能当众喊出来的吗?

    可是却很有用,那两名小吏听说以后,果然不再骂了,转身便去了另一家。

    霍柔风在官市走了一圈儿,回到四时堂时已是傍晚时分。

    她问道:“霍大人有没有派人过来?”

    她骑马,霍轻舟坐轿,她比霍轻舟快了一天的脚程,原本以为霍轻舟和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今天应该也能到达宣府,没想到这个时辰还没有到。

    赶路本来就有快有慢,霍柔风并没有在意。

    接下来的两天,她让状元楼的肖掌柜出面,在状元楼摆了一桌酒席,请来了十几个二三流的马贩子。

    这些人当中,有鞑子,也有汉人,他们不是做得最大的,也只是刚够糊口而已。

    状元楼的肖掌柜在宣府多年,人脉很广,为此很是奇怪,他问霍柔风:“九娘子,为何要请这些人,您对马匹生意有兴趣,我能把那几个大马贩子请过来,您不必和他们做生意。”

    霍柔风笑而不语,肖掌柜不知这位九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不过十四五岁,也就不再与她多说,想来也和那位没有见过面的霍九爷一样,就是个爱糟蹋钱的小孩子而已。

    霍大娘子都不在意,当然更轮不到他来心疼。

    肖掌柜只管把人全都请过来,别的事上他也就不过问了。

    霍柔风带着小夜、张亭,和那些马贩子们聊了足足两个时辰,肖掌柜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那些马贩子们走出来时,个个精神抖擞,就像捡了钱一样高兴。

    肖掌柜暗暗叹了口气,换做是他来和霍九娘子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做生意,他也高兴。

    回到四时堂,霍柔风又问:“霍大人派人来过吗?”

    回答是仍然没有。

    直到这时,霍柔风才感觉不对头。

    虽然坐轿子比较慢,可是也不会足足慢了两天的脚程,何况她和霍轻舟还曾在上一个投宿的镇甸里遇到,兄妹二人在馆子里喝了小酒。

    因此,霍轻舟他们不可能还没到宣府。

    霍柔风马上派人到官驿和知府衙门去打听,果然,这两处也是早就接到文书,知道朝廷近日会派官员到宣府,却一直没有见到来人。

    霍柔风没有耽搁,次日早晨城门一开,她就派了张升平和另外几名护卫出城去找。

    到了下午时分,才有一名护卫回来报信,说是已经找到朝廷的人了,他们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到了土匪。小霍大人安然无恙,五军都督府的人受了轻伤,但是兵部派来的两名官员全部重伤,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随从们死了一半。

    张升平几人依靠车辙印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暂时藏身的小村落,因为担心再遇到土匪,霍轻舟带着众人藏到了村子里。

    担心霍柔风惦记,张升平便打发一名护卫前来送信,又请霍九娘子派大夫过去帮忙救治。

    四时堂里便有堂医,药材也是现成的,霍柔风让大夫跟着护卫出城,直到次日晌午,霍轻舟才带着受伤的人进了宣府。

    五军都督府的人都是轻伤,并无大碍,让大夫包扎之后就没有事了。但是兵部这两个人却伤得很重,好在救治及时,性命倒是保住了,可是少说也要休养两三个月。

    这两人吓得魂不附体,泪流满面想要回京,霍轻舟苦苦相劝,告诉他们如果现在回京,身体肯定吃不消,这两人方才作罢,却又让人代笔,给邹阁老写信,告知路遇土匪之事。

    霍柔风见到霍轻舟毫发无伤,便已心知肚明,她把霍轻舟叫到四时堂,她问道:“你们遇到的真是土匪吗?”

    霍轻舟哈哈大笑,道:“九边重镇,只有兵痞,哪有土匪。”

    霍柔风冷笑:“你还好意思笑啊,不是你整日数落人家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却被妹妹没来由地怼了,霍轻舟又不傻,他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展怀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让人假扮土匪袭击朝廷命官,献俘礼上他对擅自出兵一事理直气壮,现在却做出这种事来,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霍柔风哼了一声,道:“兵不厌诈,你没有听说过吗?与其让展怀和兵部的人硬碰硬,还不如假扮土匪,把你们这些人震退,我觉得小展这一步走得很对。”

    霍轻舟别过脸不去看妹妹,他当然知道这步走得对,不但对,而且还很巧妙,可是他就不想承认展怀做得好。

    展怀这个小坏蛋,等他回到京城再说。

    霍柔风见霍轻舟不说话了,亲手斟了杯茶,捧到霍轻舟面前:“哥,你辛苦了。”

    只是这一句,霍轻舟的心就软成了一汪水,他接过茶喝了几口,笑着对妹妹道:“马市的事情如何了?那些鞑子身上都有一股子膻味,有没有熏到你?”

    霍柔风摇摇头:“没有,对了,哥,你教我几句鞑子话吧。”

    于是那天,霍轻舟一直在教给霍柔风说鞑子话,也不知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天份,也不过一个下午,霍柔风便能说上二三十句不太标准的鞑子话了。

    霍轻舟笑着说道:“除了我自己以外,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学番语学得最快的人了。”

    霍柔风很得意,第二天,霍轻舟去官驿看望受伤的官员,霍柔风则带着人,跟着那天的几名马贩子,出城去看他们屯马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兄妹二人各忙各的,没有机会再见面,待到霍柔风闲下来时,那两名兵部官员已经收到邹阁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

第四四三章 派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邹阁老并没有让兵部的人回来,而是让他们暂且养伤,已经另行遣派官员到宣府来了。顶 点 X 23 U S

    霍轻舟听说以后,笑得前仰后合,展怀若是知道邹阁老这般执拗,当日会不会直接把兵部的人宰了,而不是重伤?

    但是这样一来,一时半刻,霍轻舟也不能离开宣府,他必须要等着兵部的人到了以后继续调查。

    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霍柔风,没有想到,妹妹眉开眼笑,霍轻舟瞬间明白过来,被困在宣府的人不是妹妹,而是他!

    妹妹会先他一步回到京城,而等到他回京的时候,展怀已经走了。

    一想到展怀对妹妹大献殷勤,而自己远在宣府无能为力,霍轻舟气得仰面朝天倒在床上。

    这次宣府之行,霍柔风带的人当中并没有永丰号的,包括小夜在内,全部都是护卫。

    状元楼的肖掌柜虽然经验丰富,可是对马市一窍不通,霍柔风也只是让他帮忙找人找地方,其余事情一概没有让他去管。

    初时,霍轻舟每天都会来四时堂,妹妹娇生惯养,独自住在外面,他不放心,可是他来了几次,却连霍柔风的面都没有见到。

    要么是霍柔风出城还没有回来,要么就是刚刚走,他没有遇到,霍轻舟问过,可是霍柔风的这些手下个个嘴巴严实,他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又过了几日,邹阁老派的人到了,这次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霍江的学生,名叫孙寿光,去年刚刚调到兵部升任右侍郎,正三品。另外两个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是其中一个名叫刘辉的,是次辅赵旭的女婿,而另一个叫袁方的,是武状元入仕,其长兄袁为,如今就在展怀麾下。

    霍轻舟虽然早就猜到这一次邹阁老在派来的人选上会更加慎重,可是也没有想到,会派了孙寿光这个堂堂兵部侍郎前来。

    展怀擅自出兵宣府的事,就连皇帝也装聋作哑,朝中更是无人敢提,偏偏邹阁老不肯罢休。

    用过晚饭,霍轻舟去看望五军都督府的两个人。这两人只是轻伤,早就痊愈,可却还躲在屋子里装病,到达宣府半个月了,他们甚至没有走出过官驿的大门。

    听说邹阁老派来了孙寿光、刘辉和袁方,两个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邹阁老是要和展怀死嗑到底了。

    “可这关我们五军都督府什么事?展怀离开京城,就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他出兵与否,都是兵部的事,我这一身伤,也是拜兵部所赐!”这位说着便要撸袖子,展示胳膊上的那块青紫,可是撸到一半才想起来早就痊愈了,便又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去。

    霍轻舟连连点头,他道:“我更是冤枉,我刚刚入仕,资历全无,就把我派到这里来了,再说,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展怀与我素来不睦。”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当年他被展怀绑架的事,五军都督府的两个人自是全都知晓,二人眼中俱都同情,论起惨来还是霍炎最惨,当初展怀把他绑架了,这件事闹到皇帝和太后面前,依然不了了之,展怀不但掌了兵权,而且步步高升,霍炎却被派来调查展怀,若是查不出来倒也罢了,可若是查出来,一个打击报复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小霍大人,你是堂堂状元郎,又是霍大人的嫡长子,你都这样了,何况我等?”说话的人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们太惨了,真的太惨了,他们虽然是在五军都督府,可也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那日“土匪”们的凶狠冷酷,依然历历在目。

    霍轻舟哭丧着脸,在这两人的屋子里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他又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前脚离开,这两人后脚便给安平伯写信,字字血声声泪,诉说他们在宣府的不幸,又把兵部再次派员,大有将此定成铁案之势。

    霍轻舟回到自己屋子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如雾便跑来告诉他,五军都督府的人已经让官驿六百里加急,把书信送去京城了。

    霍轻舟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在宣府再耽搁了。

    展怀升任榆林总兵,兼陕西总兵,只要他能肃清荣王余部,在西北便一手遮天,他手握重兵,即使邹阁老把这次的案子定下来,铁案如山,朝廷也不敢擅自处罚展怀。

    如今的展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锦衣卫追得东躲西藏的半大孩子,他是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去年为了兵部堂官之争,内阁的几个人几乎大打出手,邹阁老便是那个时候进入内阁的,他能入阁,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保持中立,既不站太后,也不站皇帝,这也是两拨人争斗无果后,各自退了一步,最后把这个位置给了邹阁老。

    可是现在看来,邹阁老胆敢以一人之力对抗展怀,他背后一定有人。

    霍轻舟冷笑,站在邹阁老背后的人,不会是太后,一定就是皇帝。

    要调可展怀的人不是邹阁老,而是皇帝。

    因此,展怀就是再扮成土匪,把兵部派来的人全都杀光,也是无济于事,皇帝不会心疼这几条人命。

    于是,次日霍轻舟又去四时堂找霍柔风,和前面几次一样,同样是被告知九娘子出城了。

    霍轻舟索性坐下,他和把宣府的事情分析给妹妹听,他虽然讨厌展怀,可是展怀若有个三长两短,妹妹一定会伤心的。

    霍轻舟觉得自己有责任借着妹妹之口提醒展怀,免得展怀死了,妹妹会怨他。

    可是等了一个时辰,还没见霍柔风回来,霍轻舟觉得无趣,便到前面店铺里,去看四时堂卖药。

    四时堂客似盈来,霍轻舟不禁奇怪,宣府生病的人,似乎比京城的还要多些。

    他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刚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老毛病了,一年四季都要咳,用过很多药都无济于事。”

    “也不指望能去根,只是这两天咳得急了......”

第四四四章 马队

    同是兄妹,霍轻舟和霍柔风不但番话学得快,而且两人一样,对声音的识别也分外敏锐。www.uu234.net

    四时堂有堂医坐诊,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没有排上的,便在一旁聊天,也有的找伙计询问药材。

    这两个人的声音夹杂在纷闹之中,霍轻舟依然能一下子便听出来。

    其中一个是谢思成,而另一个是他曾在谢思成身边见过的一个老者。

    那年他和谢思成常在一起,跟着谢思成的大多是汪伯,而这个老者他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霍轻舟抬眼望过去,心里不由暗骂自己疏忽了,若非听到这两人的声音,他差点就错过了。

    只见谢思成穿了件宝蓝色的粗布袍子,袍子上还有两块补丁,头上戴着顶青布小帽,已经洗得泛白。他的脸色苍白,下巴上有了胡渣,头发散乱得从帽子里垂下来,挡在眼睛上,憔悴得让人心疼。

    站在他身边的老者虽然高大健硕,但是额头上缠着白布,血迹从白布上透出来,触目惊心。

    霍轻舟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这主仆二人是假扮落魄,为了掩人耳目,那么扮得太像了。

    谢思成用衣袖掩嘴,一阵猛烈的咳嗽,这咳声不会做假,这是千真万确的。

    对于堂医而言,咳嗽只是寻常病症,那堂医简单询问几句,便龙飞凤舞地写了药单子,让他们跟着伙计去拿药。

    今天是来四时堂看望妹妹的,霍轻舟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穿他一向钟爱的白衣裳,因此,他缩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谢思成主仆二人都没有留意到他。

    看着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霍轻舟起身走了出去。

    他原本是想叫如烟和如雾的,一出门却撞上了黄岭。

    黄岭见是他,连忙行礼。

    霍轻舟问道:“九娘子呢?你为何没在她身边?”

    黄岭连忙解释,道:“九娘子让我回来......小霍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啊,这里噪杂,您到后面歇着吧。”

    霍轻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事隐瞒,当下也不多问,便回了后院。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黄岭才小跑着过来,对霍轻舟道:“小霍大人,我这就派人送您回官驿,若是您不想住到官驿,那就留在四时堂里。”

    霍轻舟皱眉,隐隐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了,他沉声问道:“九娘子在哪里,她吩咐你回来是做什么?你放心,即使她知道你告诉我了,也不会斥责你。”

    黄岭笑着说道:“小霍大人见笑了,九娘子让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叮嘱过了,让我给您带信,要么请你留在官驿,要么就搬到四时堂来,九娘子也说过,若是您问起,只需让我实话实说便是,九娘子还说,您聪明绝顶,与其瞒着您,在不如让您知晓。”

    黄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霍轻舟的眉头深锁,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四时堂遇到的谢思成。

    他回到后院之前,让如烟和如雾去留意过了,谢思成只带着那老者一个人,并没有其他随从。

    “九娘子让你们跟踪谢思成,对吗?”霍轻舟沉声问道。

    黄岭道:“小霍大人好眼力,九娘子是前天发现谢思成的,谢思成的人在大同中了埋伏,十几个人只逃出谢思成和那名老者,若不是九娘子下令帮他一次,恐怕他们主仆二人不能完完整整走出大同府。九娘子菩萨心肠,又让咱们一路相随,跟着谢思成来到宣府。”

    霍轻舟眉头深锁,没好气地说道:“她去了大同府?而且还去了几天?”

    这几天,他每次来四时堂,都告知九娘子出城去了,却没有人告诉他,九娘子出城后便没有回来过,他还以为霍柔风每天回来,只是他去的时间刚好错过。

    黄岭道:“大同离宣府很近,那边有永丰号的生意,九娘子......”

    “行了”,没等黄岭把话说完,霍轻舟就问道,“为何要让你们来找我,是不是宣府要出乱子?”

    黄岭笑着说道:“宣府出乱子是迟早的事,只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而已,九娘子不会掐算,她只是惦记着小霍大人而已。”

    霍轻舟抚额:“你们不用替她说好听的,她会惦记我?她不惦记着气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霍轻舟和霍柔风是兄妹的事,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身边的人,黄岭知道这层关系,因此对霍轻舟很是亲厚,见霍轻舟这样说,也只是一笑了之。

    霍轻舟不想回官驿,晚上便宿在四时堂里。刚过二更,他便听到外面似有动静,腾的坐起身来。

    四时堂是临街的店铺,前院临着宣府最热闹的一条街,后院则和另一条街只隔着一堵墙,因此,霍轻舟能清楚听到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蹄声清脆,不是只有一两匹,而是成百上千匹!

    “如烟,出去看看!”霍轻舟吩咐道。

    如烟应声便向外跑,刚刚跑到滴水檐下,便撞上迎面而来的霍家护卫。

    如烟认识这个人,这是黄岭的手下,他急匆匆跑过来,对霍轻舟道:“小霍大人,黄头儿请您稍安勿躁,这会儿来的不是鞑子,而是宣府总兵府的人。”

    “宣府总兵府?大半夜不睡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听说不是鞑子,霍轻舟拍拍胸脯,他长到这么大,既没有见过打仗,也没有和这些总兵府打过交道。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黄头儿像是早就知晓了,要不您明天问问黄头儿?”护卫一脸的巴结。

    霍轻舟挥挥手,决定自己出去看一看。

    他走到墙下,深吸一口气,便跃上了墙头。

    宣府比京城要冷,只是十月,墙头便冻得梆梆硬,霍轻舟后悔出门时没有穿披风,此时秋风涌上来,霍轻舟冷得抱住双肩。

    只见出动的战马约有百来匹,马上的人果真都是穿着皑甲的兵将。

    马队在四时堂门前驰过,在前面拐了一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马队刚走,就有人打开门窗向外张望,接着,霍轻舟便看到有人背着包袱,拖家带口从家里出来,往城西而去。

第四四五章 夹层

    宣府是九边之地,常有鞑子犯境,百姓们对此司空见惯,宣府兵力充足,是防御重地,相对周围其他地方相对还要安全几分,若是百姓们看到兵马就拖儿带女出城躲藏,宣府恐怕早就变成一座空城,而非如今的繁华之地。

    看到那些仓惶出逃的人影,霍轻舟蹙起眉头,这些人为何要逃,宣府出了什么事?

    “鞑子来了,鞑子进城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呼喊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噪杂。

    “小霍大人,小霍大人!”

    墙头下面传来叫声,霍轻舟转身去看,见气死风灯下,黄岭带着另一名护卫正在仰头看着他。

    “小霍大人,总算找到您了,九娘子有令,让我们保护您的安全,您快点下来吧。”黄岭说道。

    霍轻舟没有迟疑,他纵声一跃,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他沉声问黄岭:“九娘子如何得知鞑子会进城?”

    黄岭摸摸脑袋,咧嘴笑笑,道:“小霍大人,九娘子是什么脾气,您能不知道吗?您就别难为我们了。”

    张升平和黄岭都是霍柔风的护卫头儿,一正一副,张升平老成持重,黄岭则能言善道,但凡是打听消息的事情,都是黄岭带人去做的,这种人嘴巴都很严实。

    霍轻舟叹了口气,他想从黄岭口中问出实话来,那是痴人说梦。

    他没有犹豫,跟着黄岭一起,走进后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四周都是装药材的柜子,每个柜子都有一个个小抽屉,药香扑面而来。

    只见四时堂的掌柜提着灯笼早就等在那里,见他来了,忙道:“大人,请随我来。”

    说着,他让黄岭帮忙,搬开一只药材柜子,柜子后面的墙壁上,现出一道暗门。

    “大人,您先到里面避一避吧。”掌柜说道。

    霍轻舟问道:“我看到官兵已经出动了,难道鞑子还要挨家挨户抢掠吗?”

    黄岭陪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霍大人,这也是九娘子吩咐过的,您请进去吧。”

    霍轻舟没有迟疑,他不怕死,更不怕鞑子,但是他不能辜负妹妹的心意。

    那个臭丫头,整日气他,可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

    进了暗门,霍轻舟才发现里面居然很宽敞,虽是夹墙,但是并不憋闷,东西各有两扇窗子。窗子设计的非常巧妙,隐藏在这间屋子的大窗子里面,从外面看,只能看到这间屋子的大窗子造型繁复,古意盎然,却不知那看似无用的地方其实还有一扇窗户。

    夹墙里还有水和干粮,另外有一张床和两只大木箱。

    看到那两只大木箱,霍轻舟有些好奇,莫非连换洗衣裳都准备好了?

    他看了看那两只大木箱,箱子并没有上锁,他把耳朵贴在箱子上听了听,眉头微动,接着,他猛的掀开箱盖,随即便笑了。

    他没有猜错,箱子里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汪伯。

    而另一只箱子,不用说就是叫阿嫣的女子了。

    原来小风把这两个人藏在这里。

    汪伯身上并没有被捆着,只是嘴里塞着破布。

    霍轻舟见他躺在箱子里一动不动,而箱子也没有上锁,便顿时明白了。

    这里是四时堂,有大夫也有的是药材,也不知道给汪伯用了什么药,让他四肢无力,不能离开这口箱子。

    另一只箱子里的阿嫣,想来也是如此。

    霍轻舟哈哈大笑,难怪在路上抓获的四个太平会的人,自从进城以后便没有踪影,原来有两个被藏在了这里。

    就是不知道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霍轻舟微微一惊,屏住呼吸,吹熄蜡烛,把身子贴到窗下,侧耳倾听。

    “大爷,大爷,小号就是卖药的,每天的银钱全都存进银号,如今帐面上只有这三十两银子。”霍轻舟听出来了,这就是刚才领他过来的掌柜。

    “药材呢,把你们的药材全都拿出来!”这是鞑子语,说话的人粗声大气,旁边还有人帮腔。

    在宣府做生意的人,大多听得懂几句鞑子话,掌柜的显然也能听懂,他连忙求饶:“这家铺子不是小人自己的,东家若是知道了,小人可担当不起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传来哎哟一声,想来是被鞑子推倒在地了。

    霍轻舟很是奇怪,他明明看到官兵的马队了,为何鞑子还能在城里大肆掠夺?

    忽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调虎离山!

    当初展怀之所以擅自出兵宣府,是因为宣府在荣王撤兵后兵力无足,虽然朝廷后来又派了总兵过来,但是宣府已如一盘散沙,根本无力抵御鞑子。

    而宣府并非展怀管辖,展怀带兵回到陕西之后,宣府依然是个空壳。

    在离京之前,朝廷也只让调查展怀,却并没有再往宣府调兵。

    霍轻舟从霍柔风口中,得知在宣府无论是官市还是私市,均是管理混乱,马贩子受到朝廷和当地官吏多方盘剥,而鞑子的马贩子只要是携带三匹以上马匹,便能顺利通过关卡,到达宣府。

    如今在宣府虽然还驻军,但是都在城外,城里的恐怕只有百余人而已。

    方才看到的军队,极有可能就是留在宣府城里的驻军。

    霍轻舟没有继续再想,因为窗外一片哀号,鞑子在动手抢药材了。

    鞑子世代以游牧为生,加之连年征战,缺医少药,这次恐怕是逼急了,这才铤而走险,到宣府城里抢药材。

    霍轻舟闭上眼睛,坐在箱子上,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霍轻舟闭上眼睛,默默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下来,鞑子们终于走了。

    霍轻舟却没有想着马上出来,既然鞑子走了,那么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这时,夹层的门被人打开,探头进来的是四时堂的掌柜。只见他神采奕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头上有个渗血的大包。

    “大人,鞑子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霍轻舟仍然坐在箱子上,一动不动。

    “鞑子抢走的都是什么药材?”霍轻舟沉声问道。

第四四六章 惊变

    掌柜并不隐瞒,道:“不瞒大人,鞑子要的都是治外伤的药材。www.uu234.net”

    霍轻舟点点头,如果他没有猜错,被鞑子抢走的药材里,一定被动了手脚。

    他挥挥手,让掌柜的先行离开,他则重又打开箱子,取出嘴里的破布,对汪伯道:“太平会和鞑子也有来往吗?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你遇到我,可就不能再这么舒服地躺着了。”

    汪伯脸色枯黄,若非还有呼吸,霍轻舟会以为他是个死人。

    汪伯早就认出霍轻舟了,他没有想到,霍轻舟会出现在这里。

    “霍大公子,你要问什么,小老儿把知道的全都说过了。”汪伯说道。

    “是吗?那我问你,你们为何会选在来宣府的路上对付霍家的人,还有谢思成又为何会来宣府?”

    谢思成来宣府,决不简单。

    汪伯的嘴角抽了抽,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诘:“谢思成也来宣府了?好啊,真好,全都来了。”

    霍轻舟冷笑:“全都来了?还有谁?”

    汪伯却闭上了眼睛,嘴角紧抿,不再开口说话。

    霍轻舟笑着摇摇头,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柄小刀,想都没想,便插进了汪伯的胸前。

    汪伯是被用过药的,他四肢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但是胸口却不通,忽然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嘶声道:“你要杀了我吗?”

    他已经被抓到多日,霍九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虽然他被装进这口大箱子动弹不得,但是每天都会有人进来给他喂饭,侍候他便溺,他知道他还有更大的用途。

    人活得越久,便越是怕死,老年人往往比年轻人更惧怕死亡。

    汪伯没有想到,霍九没有杀他,霍轻舟却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刀。

    那是一把小刀,薄而窄,汪伯知道这种刀,这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刀。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却能要人性命。

    霍轻舟手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刀?

    汪伯没有时间再多想,因为那把插在他胸前的刀在转动。

    刀插得并不深,并不致命,但是霍轻舟却硬生生在他胸前挖下一块肉来。

    肉也不多,只是一小块。

    但是汪伯的脸色变了,他的牙关咯咯作响,颤声问道:“霍炎,你要做甚?”

    霍轻舟噗哧笑了:“方才我不是说过吗?你落到我手里,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对了,你不用妄想霍九的人会来制止我,你就是喊破喉咙,他们也不敢进来。”

    说完,霍轻舟手里的小刀又一次抵在汪伯的胸前,冰凉的刀尖触着皮肉,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扎进肉里。

    “霍炎,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汪伯颤声说道。

    “杀了你?那岂不便宜了你?我不会杀你,我只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身上伤痕累累,鲜血从一个个小孔里渗出来,把这口大木箱子染成红色。”霍轻舟说完,那把小刀便再一次扎进了汪伯的胸前。

    “据说谢红琳来了宣府,谢思成是为了谢红琳而来,我,还有阿嫣,也是为此来的!”

    原本浅浅地插在胸前的小刀忽然被拔了起来,接着,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汪伯一惊,本能地想用手捂住伤口,可是他的四肢麻木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夹层内一灯如豆,霍轻舟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就像忽然之间被周围的黑暗所吞噬一般。

    汪伯咬咬牙,他试探地喊道:“霍大公子,霍大公子。”

    良久,霍轻舟才有了声音,他冷淡地问道:“谢红琳是什么人?”

    汪伯咯咯直笑,笑声尖利刺耳:“谢红琳啊,那可不是一般人,听说她的身份是顶尖儿的贵重,谢思成要找她,是因为她是谢思成的生母,这不,翠娘子听说以后就沉不住气了,让我们立刻行动,在路上行刺霍九,即使不能动得霍九分毫,也要让老主人对谢思成心存芥蒂,那样一来,即使谢思成有了谢红琳这个娘,老主人也不会再信任他了。”

    “你说谢红琳是谢思成的娘?是谁告诉你的?”霍轻舟冷声问道。

    “谢思成如果不是谢红琳的儿子,老主人又伤必对他苦心栽培?霍大公子,听你的口气,似是知晓谢红琳的身份了吧,啧啧,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不过也难怪,想来谢思成早就告诉他妹子了。”

    谢思成的妹子?

    霍轻舟立刻想到了霍思谨,看来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霍思谨果然就是谢思成的妹妹。

    汪伯以为谢思成把谢红琳的身份告诉了霍思谨,而霍思谨又是霍家名义上的嫡女,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或许他是从霍思谨那里得知的。

    “谢红琳在哪里?她也是太平会的吗?”霍轻舟问道。

    汪风摇头:“那倒不是,对于谢红琳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也就是在离京之前几天,我才得知这个名字,想来她并非太平会的人。”

    霍轻舟心里如同万马奔腾,他努力理出头绪,也就是说,太平会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谢红琳会到宣府,而谢思成闻讯便要来宣府认母,翠娘子担心有了谢红琳的助力,谢思成势力更大,便派人假借谢思成之名行刺霍九。

    霍九虽然只是商户子弟,但是霍九有个好兄弟,那就是展怀。

    如今展怀声名如日中天,就连太平会也不敢和他硬碰硬,一旦霍九被谢思成追杀的消息传到展怀耳中,别说是区区谢思成,就是太平会,恐怕也是一场浩劫。

    惹谁都不要惹带兵的,尤其是展怀这种胆敢擅自出兵的。

    霍轻舟长舒一口气,并非是谢思成追着阿嫣和汪伯而来,他是为了谢红琳才来到宣府。

    一想到谢红琳,霍轻舟的心便是一阵刺痛。

    这个谢红琳是假的吧,一定是的。

    可是在他心里却还有另一个声音,不,她是真的,她是真的。

    隔了好一会儿,霍轻舟才缓缓问道:“你有没有对霍九提及此事?”

    汪伯想了想,道:“霍九是个鬼灵精,我清醒的时候是绝不会对他说的,但是他手下那个使飞刀的,给我用过药,药性发作时,我就不知道有没有对他讲过了。”

第四四七、四四八章 暴怒(两章合一)

    “你是谢思成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一定知道,谢红琳和谢思成的真正关系,快说!”

    不知何时,那柄小刀重新回到霍轻舟手中,他第三次将小刀插进汪伯的皮肉里。www.uu234.net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汪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抖动着嘴角,低声哀叫:“啊......啊......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

    谢思成飞快地把小刀拔了出来,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瓷瓶,他从瓷瓶里倒出一些粉末,洒在汪伯胸前的三个伤口上,丝丝凉意传来,疼痛渐渐没有了。

    汪伯满足地舒出一口气,他是真的老了,不过就是三个小小的伤口而已,却几乎让他疼晕过去。

    “这是红毛人的金创药,重金难求,我妹子万里迢迢给我带来的......用着舒服吧,是不是立刻就不疼了?你若是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把这一瓶药全都给你,可若是你不说,哼哼,你信不信我在你身上再挖下百八十块肉来,一时半刻你不会死,要等你身上的血全部流尽,你才会咽气。”

    说完,霍轻舟顿了顿,似是让汪伯再最后享受一下这份不痛的感觉。

    只有经历过苦痛的人,才越发留恋苦痛过后刹那的美好,因此,霍轻舟才会把霍柔风从广东给他带来的金创药用在汪伯身上,他知道汪伯怕死,他更知道汪伯一定不想再受剜肉之苦。

    果然,汪伯眼里的讥讽消失无踪,他乞求地看着霍轻舟,口涎从嘴角溢了出来。

    霍轻舟恶心地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你是堂堂状元郎,世家公子,你说话要算数。”汪伯沙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在我眼里连条狗都不如,我懒得骗你。”霍轻舟冷哼。

    “好,君子一言九鼎,你先把那瓶药给我。”汪伯的眼睛贪婪地望着霍轻舟口中的小瓷瓶,就像是三天没有吃饭的狗看到了肉骨头。

    霍轻舟冷笑一声,把小瓷瓶抛到汪伯怀里,汪伯的四肢还没有恢复知觉,小瓷瓶在他身上弹了一下,滑落到他的臂弯里。

    汪伯满意地笑了,他继续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之前没有说谎,就在我们动身前往宣府的前几日,翠娘子忽然让我去见她,我去的时候,翠娘子的脸色很不好,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谢红琳这个名字。”

    “翠娘子提到谢红琳的时候,咬牙切齿,我猜她一定很恨谢红琳。她说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谢红琳不日便到宣府,太平会的人遍布天下,这个消息翠娘子能够知晓,谢思成一定也会得知,她说谢思成闻讯后,一定会到宣府来见谢红琳......”

    汪伯说到这里,连连喘息,他年事已高,这些日子倍受折磨,身体已大不如前,只是多说了几句话,便上气不接下气了。

    霍轻舟用水瓢舀了清水,倒到汪伯嘴里,汪伯缓了一会儿,喘息渐渐平复,才继续说下去:“老主人年事已高,太平会若是落到谢思成手中,他不会放过翠娘子,我知道,自从谢思成从江南来到京城,翠娘子一直在给他使绊子,当年谢思成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就是翠娘子让人给锦衣卫递的消息。”

    霍轻舟微微蹙眉,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在泰山书院,这是后来他认识谢思成之后,才打听到的。

    他还知道,之后谢思成虽然侥幸被放了出来,但是他已经不敢留在京城,也就是从那时起,谢思成便去投靠了荣王。

    汪伯又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谢思成是老主人收养的孤儿,却没有想到他还有母亲在世,于是我便多问了两句,翠娘子冷笑着说,谢红琳克夫克子,哪还有儿女,不过若是有人硬说自己是她的儿子,她或许真会相信。”

    “我便又问,既然是个孤苦伶仃的寡妇,谢思成给她当儿子能有多少好处?翠娘子便道,好处?太平会算是好处吗?闽国公展家算是好处吗?”

    “我当时给吓了一跳,谢思成如今是太平会的会首,以后接替老主人成为太平会真正的掌权人,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和闽国公展家又有什么关系啊?”

    “我正欲再问,翠娘子就烦躁地摆摆手,让我找个机会出城办事,这样就不能随谢思成一起出京了,然后我和阿嫣抢先一步,假冒谈广厚,去劫杀霍九。”

    “其实看到阿嫣带的这几个人,我就知道这件事不能成,早在多年之前,我就见过霍九,霍九出了名的爱惜性命,他身边的护卫不下二十人,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就连接近他的机会也没有,又何谈行刺。”

    “可是阿嫣说,翠娘子的意思,不用真就要了霍九的性命,但却一定要让阿九知道,行刺他的是谢思成的人。”

    “凭心而论,当时我是不想来的,霍九认识我,翠娘子之所以让我来,无非就是要给谢思成坐实了罪名而已,但是从今以后,我也就不能留在谢思成身边了。我侍候谢思成七八年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情分,再说,我们这几个人来对付霍九,若是不能全身而退,那么十有八、九,就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阿嫣是个狠角色,她说这一次出手,若是能把霍九杀了就不要手软,真若是杀不死,再按翠娘子的安排。因此,我们这一次并非全是虚张声势,阿嫣是真的想杀霍九。”

    听到这里,霍轻舟只觉后背上一片潮湿,他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他自做聪明了,他笃定这些人不敢动小风的,所以在今夜之前,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却不知道,他妹子竟然真的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儿。

    “那个阿嫣,为何要杀霍九?她和霍九的年纪差了一大截,不应该是认识的?难道是和霍家有仇?”霍轻舟试探地问道,但他心里却觉得汪伯也不一定能够知晓。

    果然,汪伯摇摇头,道:“我试探过阿嫣,但她嘴巴很严,只字未说,可是每当我提起霍九,她便目露凶光,似是不把霍九碎尸万断便不肯善罢甘休。这次我们来的这几个,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是阿嫣的人,那个黄德禄更是对阿嫣马首上瞻,一门心思想要求娶阿嫣,因此,虽然我们只有几个人,但是在刺杀霍九的时候,却是拼了全力,无奈还是没能靠近霍九。”

    霍轻舟咬紧牙关,若不是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打开另一口箱子,把那个叫阿嫣的恶毒女人一刀杀死。

    他想像不出,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对小风痛下杀手。

    他的妹妹,是世上最美好最可爱的姑娘。

    “谢思成在太平会的地位举足轻重,你是他身边的人,在太平会地位超然,可在翠娘子眼里,你也不过就是个来送死的小卒而已,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又为何还要跟着翠娘子,出卖谢思成呢?”霍轻舟不解地问道。

    汪伯叹了口气,他道:“到了今时这种地步,我也不能再回太平会了,有些事没有必要隐瞒,对,如果可以,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跟着谢思成啊,谢思成对我不薄,远比翠娘子对我要好得多。可是我不能啊,我有把柄握在翠娘子手中,若是她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千刀万剐。”

    霍轻舟了然,也懒得再问是什么把柄,江湖帮会最忌讳的几大罪状,无非是出卖兄弟、奸人妻女、欺师灭祖了,汪伯的把柄,脱不开这三种。

    他听着汪伯继续说道:“我初见谢思成时,他只有八、九岁,后来老主人要给他找几个得力的随从,翠娘子就把我安排过去,这几年谢思成权力越来越大,连带着我在会中也有了地位,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翠娘子的人。”

    霍轻舟问清楚个中原委,这才对汪伯说的话信了九成,但是,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并非这些。

    他问道:“关于谢红琳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汪伯仔细回想,好一会儿才道:“因为翠娘子说的那些话,我便猜想谢红琳定然身份极为贵重,闽国公府展家是何等身份,那是东南王啊,做了谢红琳的儿子,不但能得了太平会,还能得了展家,那么这个谢红琳的身份一定非同凡响。我是这样想的,就试探过阿嫣,若非是亲生的,谢红琳这种身份的人又岂会乱认儿子?谢思成敢认,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吧。”

    “没想到阿嫣却说,管他是不是真的,只要多拖几日,拖到谢红琳死了,谢思成能够骗得了老主人,也骗不过展家。”

    霍轻舟一惊,他原本坐在箱沿上,这一惊之下,身子下滑,若非他练过下盘功夫,险些就摔坐到地上。

    他已经忘记,他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失态了,他霍的站起来,探身到箱子里,一把揪住汪伯的衣领,吼道:“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谢红琳到底怎么了?”

    汪伯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只不过几句话,竟把霍轻舟给惹怒了,他生怕霍轻舟一怒之下,再把那柄小刀刺进他的胸口,他连忙道:“不是我说的,你问阿嫣,她一定知道。”

    砰的一声,霍轻舟把汪伯重又丢进箱子里,他朝着另一口大箱子,抬腿便是一脚。

    这箱子用的是上好的木料,极是坚固,可还是被霍轻舟踢得咔吱一响,也不知是哪里断开了,箱盖敞开,一个人从里面摔了出来。

    自从发现汪伯在箱子里时,霍轻舟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另一口箱子里的是阿嫣,可是现在看到里面的人,他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是那个叫杜刚的年轻后生。

    见里面的人不是阿嫣,霍轻舟又急又气,他索性走过去,朝着杜刚就是两脚。

    杜刚的嘴里塞着破布,痛得呜咽,可是却喊不出来。

    好在霍轻舟很快便平复下来,他把杜刚和汪伯全都打死,也是无济于事,他仍然不能知道谢红琳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取出杜刚嘴里的破布,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他也知道问了也白问,杜刚是被抓来的人,他在这里不是他能决定的。

    杜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似汪伯那般怕死,他被关在大箱子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让霍轻舟踢了几脚,想还手却浑身动弹不得,更是火冒三丈,忍不住便破口大骂起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小状元最拿手的就是骂人。

    于是乎,霍轻舟的脏话一骨脑儿地送给了他。

    骂够了,霍轻舟反而没有了脾气,像杜刚这种小年轻,是不会知道什么的,他早就猜到了,也不过就是想要发泄一顿而已。

    霍柔风之所以要把汪伯和杜刚留在这里,显然是觉得他们没有用了。

    就像汪伯自己怀疑的那样,小夜定然是在下药以后,从汪伯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事,这才把汪伯和原本就是一无所知的杜刚留在宣府。

    霍轻舟想通个中原委,又有些生气了。

    小风是不是觉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很没用?

    否则怎会什么都不告诉他,反而在得知鞑子会来滋事时,派人保护他?

    原来他在小风心里,是个需要妹妹保护的人。

    霍轻舟很失落,他反省自己的所做所为,真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才让妹妹觉得他没用的。

    或许,在妹妹心里,只有展怀那小子是大英雄。

    当初,他为什么没有去考个武状元回来?

    霍轻舟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直到外面又一次响起黄岭的声音,他才赫然发现,窗子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黄岭从暗门里进来,恭敬地问道:“小霍大人,鞑子已经退出宣府了,若是您要回官驿,我们这便送您回去。”

    霍轻舟眉头动了动,鞑子这就走了?难道就是专程为了抢药才来的?

    “除了四时堂,宣府城里还有多少铺子被鞑子抢掠的,百姓可有死伤?”霍轻舟问道。

    黄岭道:“刚才我让人出去打听过,除了包括四时堂在内的几家药铺以外,鞑子没抢其他铺子,不过,李家医馆李大夫和他的父亲全都被鞑子抢走了,鞑子抢人的时候,伤了李家医馆的几个徒弟,但是都不是重伤。”

    “抢人?那个什么李家医馆的李大夫很有名吗?”霍轻舟问道。

    黄岭道:“我问过四时堂的掌柜,李大夫的父亲李老大夫师承高宗年间的太医张绪,由张绪引荐进了太医院,后来随侍皇子们狩猎,被马踩断了一条腿,虽然治愈,可是有了残疾,不能再留在太医院里,便回了宣府老家。他做过太医,不能对外行医,因此,虽然都知道宣府有一位老太医,可是这些年来,在宣府悬壶济世的只有他的儿子。”

第四四九章 保护

    霍轻舟脸色陡变,他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吼道:“说,你们给鞑子的药材里面加了什么?”

    掌柜的给吓了一跳,自从霍柔风住进四时堂,霍轻舟几乎每天都会来。顶 点 X 23 U S宣府虽然远离京城,可是但凡读过书的,都知道本朝出了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因此对霍轻舟只敢远瞻不敢近瞩。霍轻舟眉清目朗,丰神俊逸,比戏台上的状元郎还要漂亮几分,掌柜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斯文的人,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没有,什么都没加,真的没有加。”掌柜的连忙回答。

    “没加?别以为我没有听到,你们会老老实实把铺子里的药材拱手相让?快说,否则老子掐死你!”

    霍轻舟的手腕一抖,从衣领挪到了咽喉,手上微一用力,掌柜的便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小霍大人,小霍大人,您有话就问我,林掌柜可禁不住您这一掐。”黄岭满脸是笑地跑了过来。

    霍轻舟冷哼一声,松开了掌柜,阴沉着脸对黄岭道:“那好,你来说!”

    黄岭满脸堆笑,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掌柜,对闻声跑过来的伙计们道:“你们扶着掌柜到后面休息,没事,没事,都散了,散了!”

    霍轻舟冷眼看着他,直到所有人全都走了,只留下他和黄岭两个人时,他才冷声问道:“说吧。”

    见他的火气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大了,黄岭暗暗抹把冷汗,这位文曲星可真不是善茬儿。

    “小霍大人,四时堂是霍老爷一手创建的,九娘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砸了四时堂的招牌,哪怕那药材是被鞑子抢去的,也不会有半点差错,我黄岭用项上人头保证,决对没有祸害过自家药材。”

    黄岭说着,伸出右手向天起誓,霍轻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黄岭的话,他不信;但是霍柔风不会砸四时堂的招牌,他信。

    他不说话,听着黄岭继续说下去。

    “九娘子的确早就知道鞑子会铤而走险,但也猜到他们的目标并非药材,而是李老太医,但是九娘子只让咱们保护您,没说要保护李老太医,她还说若是鞑子进来抢药材,咱们的人命要紧,损失些药材也不算什么,唉,九娘子就是这样厚道,所以......”

    黄岭说到这里,霍轻舟已经明白了。

    李老太医是霍柔风让鞑子抢走的,药材也是她“送”给鞑子的。

    “她在哪里,真的是在大同吗?”霍轻舟沉声问道。

    如果霍柔风真的在大同,没有必要大费周折,让他藏进夹层,既然黄岭回来了,只需让他跟着一起回大同便是了,岂不更加安全?

    黄岭的笑容有点僵硬,他讪讪地道:“两天之前,九娘子确实是在大同,但是之后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要带人守在半路,等着谢思成出现。”

    “等着谢思成出现?谢思成和他的人并没有被太平会偷袭,而是受到了你们的伏击,对不对?”霍轻舟想到汪伯告诉他的事情,他心里渐渐明白了。

    谢思成要来宣府找谢红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被引到了大同,黄岭带人早就埋伏在半路上,谢思成的人一到,便被他们伏击了。

    黄岭他们跟着谢思成来到宣府,并非保护,而是追击,谢思成到了宣府就来四时堂看病,那是因为四时堂是霍家的,黄岭他们不会在自己家的铺子动手。

    可是霍柔风原本也没有想把谢思成赶尽杀绝,所以黄岭不动手,是故意放他一马。

    “你在这里,让谁跟着谢思成呢?”霍轻舟问道。

    黄岭有些不好意思,他习惯性地抓抓脑袋,一副无辜又老实的样子。

    “是张亭,那小子虽然武功平平,可是最机灵也是他了。”

    霍轻舟长长地喘出一口粗气,真是太憋闷了,他的妹子瞒着他做了很多事,然后他变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

    霍轻舟忽然记起霍江曾经说过,谢家女子能够像男人一样顶门立户。

    霍轻舟苦笑,谢家出过女皇帝,就连他们的生母谢红琳,也是一柄长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而小风,只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娇娇女,尚未及笄,便想着要保护他这个哥哥了。

    “九娘子究竟在哪里?”霍轻舟沉声说道,他没有帮上妹妹,能知道妹妹在哪里也行啊。

    没想到黄岭把头摇成了拨郎鼓:“小霍大人,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在两天前就去办事了,没有和九娘子她们在一起,我走的时候,九娘子、张头儿、小夜,还有十几名护卫,正和一群马贩子在一起谈生意。”

    “马贩子?有鞑子吗?”霍轻舟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霍柔风来到宣府没有找那些生意做得大的,反而她见的全都是小本经营的,霍柔风让他教她鞑子话,那丫头学得很快,不过半日,便学会了三四十句,而且说得有模有样。

    那时他却只顾着称赞妹妹像自己一样有天份,却没有细想,她学鞑子话做什么。

    无论在宣府还是在大同,来贩马的鞑子们,全都会说几句半生不熟的汉话,根本不用一定要学鞑子话。

    霍轻舟对黄岭摆摆手,道:“若是张亭传来消息,务必告诉我,你是九娘子身边的人,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她的事,你明白了吗?”

    黄岭自是明白,而且他临来的时候,霍柔风曾经说过:“小霍大人聪明绝顶,凭你可骗不了他,若他追究下来,你就实话实说,不用再瞒着他了,免得他自己去一探究竟。”

    九娘子是担心霍轻舟,怕他独自去查,反而会惹出麻烦,可能还会有危险。

    黄岭对霍轻舟点点头,道:“九娘子得来的消息都是从被抓住的四名太平会的人口中得知的,但是那些人有的事情是不知道的,所以九娘子才让我们跟住了谢思成。”

    “李老太医呢?鞑子抢他做什么?给谁治病?”霍轻舟不肯善罢甘休,继续问道。

    “九娘子只是说,务必要让鞑子把李老太医活着掳走。”

    有些事情,不用再问了,霍轻舟也猜出来了。

    调虎离山把军队引走的,不是鞑子,而是黄岭他们几个。

第四五零章 阿力伦

    难怪军队刚过,就有百姓从家里跑出去躲藏,也不知黄岭是用的什么法子,不但引走军队,还利用逃亡的百姓制造混乱,方便鞑子们行事,一边抢夺东西,另一边则趁乱掳走李太医父子。顶 点 X 23 U S

    李老太医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病。

    鞑子冒着危险闯进九边,只是为了带走李老太医。

    那个患病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鞑子大动干戈。

    霍轻舟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已经知道妹妹去哪里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一个人,他恨不能立刻那个臭丫头揪过来,然后再像无价珍宝一样藏起来。

    ......

    霍柔风嘴里叼着根青草,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悠闲地看着四处张望。

    “九娘子,这就是关东的乌拉草,奴婢还是第一次在鞑剌见到。”小夜说道。

    “关东的,是不是塞到鞋子里很暖和的那种草?”霍柔风问道。

    “嗯,就是那种草,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小夜笑着说道。

    “咦,小夜,你去过关东吗?”霍柔风问道。

    小夜道:“奴婢来过鞑剌,可是也没有去过关东,这都是听说的。”

    霍柔风有些失望,霍老爷在世时,永丰号的商队每年都会来往关外几次;霍老爷过世后,刚巧关外土匪又开始猖獗,霍大娘子又要将重心转移到京城,便把关外的生意停了下来。待到霍柔风长大成人,她已经找不到熟悉关外的人了。

    “我如果能去关外看一看就好了。”霍柔风嘟了嘟嘴。

    小夜很想说五爷一定舍不得让你到关外挨冻,可她自是不敢说出来。

    此时的霍柔风,完全是鞑子少女的打扮,长发编成一条条小辫子,头上那顶缀着红玉和孔雀石的小帽子,是刚刚才买的。

    “九娘子,来了!”小夜眼尖,一眼就看到前面跑来的两个人。

    霍柔风勒住缰绳,一排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来的人是张升平手下的护卫,全都被着鞑子的皮袍子,脸上不知抹了什么,黑黝黝的,乍一看去,和鞑子很像。

    二人跑到近前,道:“九娘子,阿力伦就在前面的那顶帐篷里,他的妻子和女儿也来了,带了五十名随从。”

    张升平沉声问道:“他带了女眷?”

    一名护卫道:“是,他的妻子是汉人,想来是给他做通译的。”

    霍柔风笑道:“咦,他娶了汉人做老婆,有趣有趣,走吧,我们会会这个阿力伦。”

    阿力伦是达蛮部的三王子,他的父亲便是以前的达蛮可汗也真。十几年前,耶布亚部吞并了达蛮部,阿力伦的父兄全都战死,因他当时没在部落里才侥幸逃过一死。

    但是从此阿力伦便再不敢靠近耶布亚部的地盘,找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利用也真留下的财宝,开起了马场。

    如今,贩给汉人的每十匹马里,至少有六匹是出自阿力伦的马场。

    霍柔风是从那些鞑子马贩子口中得知阿力伦这个名字的,他在马贩子眼中,就是最大的财神爷。

    当然,霍柔风也是通过其中的马贩子,让阿力伦知道,有一位大买主要来鞑剌收购大量马匹。

    阿力伦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他担心被耶布亚部斩草除根,这些年来深居浅出,大多时间,他都住在马场里,鲜少有人见过他。

    耶布亚部被展怀打得七零八落,可汗朵儿哈被俘,耶布亚部已成一团散沙,展怀退兵后不久,耶布亚部的残余的妇孺钱财和牲畜,便被其他部落蚕食殆尽。

    听到耶布亚部灭亡的消息,阿力伦这才走出他的马场,偶尔也会到稍微繁华的地方,挥霍一番。

    阿力伦四十出头,方脸,五官深邃,是典型的达蛮人。

    正如护卫们所说,他的妻子是汉人,容貌娟秀,皮肤白皙,年轻时应是个美人,直到现在也是风韵犹存。

    阿力伦虽然早就知道来和他谈生意的是位女子,可是却没有想到,霍九娘子竟然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他磨搓着手上的大扳指,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用鞑子语说道:“汉人的大买主呢?”

    阿力伦的妻子正要翻译,霍柔风已经抢先用鞑子语说道:“阿力伦,你在此等候的大买主就是我,我是霍九娘子。”

    她的鞑子话虽然学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这几句话说得很流利,她的声音里有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婉转悦耳。

    阿力伦和他的妻子都是微微一惊,虽然他们主要做的就是汉人的生意,可是他们接触过的汉人少之又少,更没有见过像霍柔风这般能讲一口流利鞑子语的汉人女子。

    阿力伦再看霍柔风的目光,便少了方才的不屑,他问道:“你要买多少匹马?”

    霍柔风道:“二百匹公马,一千匹母马,所有马都要五岁以内的,你能凑出多少?”

    大帐内忽然安静下来,阿力伦的妻子眼露诧异,阿力伦却已双眉紧锁:“你怎知我没有这么多?”

    霍柔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摆明知道他没有这么多匹马了。

    闻言,霍柔风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有,那我们就继续谈,如果你没有,也要给我报个数量,我们就换一种方式再谈。”

    阿力伦的双目如同鹰隼般盯着霍柔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很多母马,是要开马场吗?”

    霍柔风没有隐瞒,在阿力伦这种行家面前,她也没有必要隐瞒。

    她点点头,道:“我要开办的马场,与你的不同。”

    “你们汉地有能游牧的草原吗?”阿力伦问道。

    据霍柔风所知,阿力伦有两处马场,随着季节变幻,他和他的马每年都会迁徒一次,因此,他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

    霍柔风道:“汉地没有草原,但是我有钱。”

    有钱就能雇到有经验的人来给她养马,她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阿力伦的妻子噗哧笑了出来,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几分明艳。

    阿力伦看了妻子一眼,他的目光中都是宠溺,显然,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

    鞑剌人的风俗,父亲和兄长死后,弟弟能够像继承财产一样,继承他们的女人,鞑剌贵族大多会有很多女人,而据那些马贩子所说,阿力伦只有一位妻子。

第四五一章 燕娘

    阿力伦并没有继续和霍柔风多谈,而是邀请她去参观自己的马场。www.uu234.net

    霍柔风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阿力伦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他的马场是何等壮观,阿力伦要震摄住她,这样才能抬高马价。

    初步谈妥之后,阿力伦在帐篷里设宴款待霍柔风,正在这时,一个少女从帐篷外面探头进来。

    看到她,阿力伦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他道:“其其格,不用藏了,额祈葛看到你了。”

    少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蹦蹦跳跳跑进帐篷,偎依到母亲身边,对阿力伦道:“额祈葛,我听他们说明天就要回家了,是吗?”

    阿力伦道:“对,明天我们便上路。”

    说到这里,他转身对霍柔风道:“汉人姑娘,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我的妻子燕娘。”

    他又指着那少女道:“她是我的女儿,其其格。”

    霍柔风发现,阿力伦在介绍自己妻女的时候,眼中是自豪之色,他尊贵的出身、他的财富他的马匹,全都比不上他的妻女。

    霍柔风忽然对眼前这个有几分倨傲的鞑子有了一些好感,她冲着燕娘和其其格拱拱手,算是见过。

    其其格却好奇地打早着她,然后对燕娘道:“额赫,您不是说汉人女子都要行福礼吗?”

    说着,她还站起身弯腰比划了一下。

    燕娘宠爱地把她拉回身边,又笑着对霍柔风道:“霍九娘子莫要见笑,小女长在草原,无拘无束,少了规矩。”

    她说的是汉话,字正腔圆,竟是一口京片子。

    霍柔风含笑点头,道:“令嫒并非长在汉地,自是不用尊从汉人俗礼,夫人过歉了。”

    燕娘莞尔,一双妙目却久久停在霍柔风脸上,霍柔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直爽地问道:“夫人,您为何总是看我?”

    燕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她道:“九娘子的相貌似我一位故人,我一时失态,九娘子莫要笑话。”

    霍柔风正要再问,却听到阿力伦插口道:“燕娘,你们在说什么?”

    燕娘转身,对丈夫柔声道:“我正在和霍九娘子说,其其格和她差不多年纪。”

    听到母亲提到自己的名字,其其格便操着并不熟练的汉话,对霍柔风道:“你几岁了?”

    霍柔风道:“我十四了,你呢?”

    其其格嘟嘟嘴,像是有些不服气:“我虽然比你小了两岁,可是我长得比你高,力气也一定比你大。”

    原来这少女只有十二岁。

    霍柔风吃了一惊,她也没有想到其其格只有十二岁,还是小孩子呢。

    鞑剌人大多身材高大,其其格虽然只有一半的鞑剌血统,可是看上去足足比她高了半头。

    她不由又看看其其格,少女稚气未脱,遗传了母亲白皙娇嫩的皮肤,五官更像父亲,剑眉杏眼,高鼻红唇,是个美人坯子,比她的母亲多了几分艳丽。

    “汉人小姑娘,你看我做什么?”其其格问道。

    这孩子虽然长得像个大姑娘了,可是一开口就露馅儿,天真烂漫,心无城府。

    霍柔风冲她眨眨眼睛:“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姐姐我就喜欢好看的人。”

    其其格是能听懂汉话的,只是讲得不好,闻言,她笑弯了眼睛,扭头用鞑子话对燕娘道:“额赫,这个汉人小姑娘说我长得好看呢。”

    燕娘爱怜地拍拍女儿的背,含笑对霍柔风道:“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很像,她也喜欢好看的人,别人挑丫头都挑老实持重的,偏偏她要找生得漂亮的......”

    燕娘说到这里时,眼圈儿红了,她连忙垂下头去,有些失态地整理自己的衣袖,再抬眼时,却又是笑靥盈盈。

    阿力伦不懂汉话,但是见自己的妻女和霍柔风相谈甚欢,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观察着站在霍九身后的一男一女。

    霍柔风带来十几个人,但是都留在帐篷外面,跟着她进来的,只有张升平和小夜两个人。

    用完酒宴,霍柔风走出帐篷,却发现在这座大帐后面,赫然又多出了一座帐篷,显然是刚才现搭的。

    阿力伦的一名随从走过来,对霍柔风道:“主人请您和随从住到那座帐篷里。”

    他说的也是汉话,只是比起其其格还不如,霍柔风要逐音逐字去猜,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霍柔风谢过,便带着自己的人进了帐篷。

    比起阿力伦一家住的那座帐篷,这一座要小得多,霍柔风坐下,仔细回想方才燕娘说的那些话。

    燕娘,她也听说过一个叫燕娘的女子。

    她是听哥哥霍轻舟说的。

    霍轻舟小时候,是见过母亲的,母亲身边只有一个丫鬟,那时已有二十几岁,她便自称燕娘。

    霍柔风牵牵嘴角,如果这个燕娘便是当年的那个,那她此番来鞑剌收获就太大了。

    燕娘,并非是稀奇的名字,这是汉人女子很常用的名字。

    有些女子小时候有闺名,长大后,便以名字最后一个字,加个“娘”,以示与小时候有所不同。

    燕娘,她或许是叫阿燕、小燕,或者红燕蓝燕。

    叫燕娘的很多,但是说和一位故人长得像的,却也只有一位燕娘。

    霍柔风正在胡思乱想,外面传来通传声,燕娘来了。

    霍柔风从榻上起身,她早就猜到燕娘会来。

    燕娘落落大方,依然如方才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柔风。

    许久,燕娘才说道:“有位霍沛然霍老爷,九娘子可否听说过呢?

    霍柔风哈哈一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燕娘道:“我不想告诉你,至少现在不想。”

    燕娘眉头微蹙,但是很快便缓和下来,对霍柔风道:“你是想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对吗?”

    霍柔风点点头,道:“请夫人言之。”

    燕娘微笑,道:“我说的那人是我以前服侍的女子,九娘子的容貌与她有五六成的相像。”

    “她姓谢,名红琳,对吗?”霍柔风问道。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通透。

    燕娘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知道是吗?你还不如不知道......”

    霍柔风没有去看她,她从茶杯里蘸了些水,用手指在桌子上写着字.

    燕娘伸长脖子看过去,只见黑色的桌子上,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高清辉”!

第四五二章 交换

    霍柔风抬起头来,正对上燕娘模糊的泪眼。顶 点 X 23 U S

    燕娘是个很娟秀的女子,眼角已有细细的皱纹,但却无损她的端庄。

    霍柔风冲她点点头,轻声说道:“我是。”

    她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燕娘用帕子擦去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双膝跪倒。

    “奴婢燕娘见过小小姐!”

    帐篷内有霍柔风和燕娘两个人,霍柔风让她起来,可是燕娘却还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霍柔风道:“燕娘,阿力伦能够避开耶布亚部,不但保住性命,而且还建立了庞大的家业,可见他是个谨慎之人,我原本并没有想到,他会答应与我见面,直到听说他的妻子是汉人,我才想到,或许促成此次会面的关键在你身上。”

    燕娘抿嘴笑了:“小小姐冰雪聪明,的确是奴婢劝说夫君的。夫君听说是汉人时,便对此事很是排斥,他虽然做着汉人的生意,但他却不想与汉人打交道......他是为了我。”

    那次,霍柔风在状元楼设宴款待多位二三流的马贩子,这里面有鞑子,也有汉人。也就是在那一次,霍柔风第一次听到他们提到阿力伦这个名字。

    他们称呼阿力伦为财神。

    但是,当霍柔风让其中两个鞑子给阿力伦带信,她要与他见面谈生意时,这两个人全都告诉她,阿力伦不会见她。

    鞑子没有汉人的三从四德,女子不但能够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也能骑马打猎。因此,那两个人断定阿力伦不会见霍柔风,并非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阿力伦从来没有直接与汉人做过生意。

    鞑子既然能把马匹贩卖到宣府,汉人的马贩子自然也能到鞑剌去采购马匹,但是这些汉人的马贩子,没有一个人能够见到阿力伦。他们到了鞑剌,只能通过鞑子马贩子,从阿力伦那里买马,价格自是比直接买要贵上一两成之多。

    但凡是在九边贩马的,全都知道阿力伦的规矩。

    霍柔风不死心,又旁敲侧击和这些人打听阿力伦的事。此时因为展怀已经踏平了耶布亚部,当年达蛮部幸存的那些人,虽然早已归属到其他部落,但是却还是把阿力伦的事情传扬出去,如今草原上阿力伦就是达蛮三王子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

    得知阿力伦的真实身份之后,霍柔风便问那两个人:“耶布亚部已经灭亡,阿力伦的仇人朵儿哈也已经被斩首示众,阿力伦大仇既报,他又有的是钱,莫非想要收复失地,重新振作达蛮部?”

    两人均是摇头,道:“有达蛮旧人曾经去求见阿力伦王子,阿力伦王子没有见他们,还放出话去,说他不是草原上的雄鹰,无力争雄。”

    霍柔风无奈,只好把此事暂且搁置,可是过了几日,那两名鞑子马贩便来见她,他们回鞑剌时,阿力伦主动让人把他们找了过去,向他们询问汉人名医的事情。

    阿力伦不知从哪里听说,宣府有一位曾给皇室看过病的太医,因为他们两人便在宣府做生意,因此向他们打听此事,言外之意,想请那位太医来鞑剌给人看病。

    这两人常年来往于鞑剌和宣府之间,对李老太医的事情早有耳闻,李老太医做过太医,即使早已离开太医院,也不能悬壶济世,为普通百姓诊治,曾经有人不惜万金,想请李老太医出山,都被拒绝。

    汉人如此,鞑剌人更不可能,李老太医是医官,有品阶,致仕前也算是朝廷命官,若是被人知道李老太医偷偷来鞑剌,这是通敌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两人把此事告知了阿力伦,阿力伦非常失望。

    霍柔风听说以后非常有兴趣,她想起阿嫣和汪伯,在被小夜下药后神志不清时,曾经说过谢思成之所以来宣府,是要见谢红琳。

    阿嫣更说,只要能够想办法拖住谢思成一些日子,即使他能找到谢红琳也于事无补。

    谢红琳来宣府是要寻医看病的,她已不久于人世。

    霍柔风提知这个消息后,让人在宣府寻找谢红琳的下落,但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她甚至开始怀疑,太平会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直到听说阿力伦要找李老太医时,她才忽发奇想。

    但是她见不到阿力伦,更加无法证实她的猜想。

    于是她给阿力伦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阿力伦同意和她见面,那么她会协助阿力伦把李老太医带到鞑剌。

    她先是让人给太平会放出消息,说有个外地来的女子到了大同,托了李家的亲戚,请李老太医父子来大同给她看病。

    那女子四十上下,姓林,单名一个红字。

    林红,倒过来便是红琳。

    谢思成生性多疑,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便让人到宣府打探消息,宣府虽然不小,但是太平会想要寻找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并非难事,李老太医虽然低调,但是李家医馆也要打开门做生意,想要打听消息并不难。

    太平会的人没有在宣府找到疑似谢红琳的女子,但是却发现李家仆人去买晒干的乌拉草,说是老太爷的腿脚受过伤,天气越来越冷,要备上暖靴子的乌拉草。

    谁都知道,李老太爷腿脚不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家门,既然不出门,那么可以在家里守着火盆,哪里用得上乌拉草。

    这两个消息报到谢思成耳中,他便没有进宣府,而是改道去了大同。

    黄岭带人便是埋伏在通往大同的路上,霍柔风担心他们不是太平会的对手,让他们用了火药。

    太平会诸人,只逃出了谢思成和那名随从老者。

    霍柔风一鼓作气,让黄岭带人紧追不舍,她要把谢思成赶进宣府。

    谢思成九死一生,便知道自己是上当了,他确定谢红琳就在宣府,对方便是不想让他到宣府见谢红琳,才故意引他来大同的。

    他果然如霍柔风猜想的那样,一路逃到宣府。

    谢思成到了宣府,正不知要去哪里,就看到了霍轻舟的官轿。

    他立刻记起,朝廷派了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都察院的官员来宣府调查展怀擅自出兵事宜。

    如今宣府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官驿之内,但是却不好混进去。

    他们跟着霍轻舟的官轿,却发现到了四时堂。

    霍家的四时堂。

第四五三章 托孤

    这是在霍柔风来见阿力伦之前发生的事。www.uu234.net

    是霍柔风让四时堂损失一批药材,瞒过整个宣府的人,让人误以为缺医少药的鞑子是来抢掠药材的,她用假消息把城中驻军引走,又让雇来的人连夜在城中奔逃,制造混乱,让阿力伦派来的人,趁机带走了李老太医父子。

    但是即便如此,在她踏入鞑剌时,她还是没有抱着太大希望。

    她只有安慰自己,她原本也是来买马的,这件事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她只买到了马而已。

    至少与她来宣府的初衷是一致的,她也没有损失什么。

    霍柔风对燕娘道:“直到得知阿力伦的妻子是汉人时,我才确定,或许此次鞑剌之行,我能得到的不只是上千匹良驹,还有一个于我、于我哥至关重要的消息。”

    说到这里,霍柔风一双妙目亮晶晶地直视燕娘,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娘在哪里?”

    初冬的草原寒风凛冽,帐顶天窗上铺着的羊毛毡被吹得呼呼作响,传进这静寂的帐篷里,让人坐立不安。

    霍柔风静静地望着燕娘,等待着她的回答。

    时间缓慢得仿佛静止,如同被浇灌进水银,停止流动。

    终于,燕娘开口了:“小小姐,您找到了炎公子吗?”

    霍柔风点点头:“我哥和我早已相认,他也在宣府。”

    燕娘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双手合什:“佛菩萨保佑,佛菩萨保佑啊。”

    燕娘声音哽咽,她抚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姐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离此百余里,李老太医父子二人正在为她诊治,奴婢明天便陪您一起过去。”

    这短短的几句话,对于霍柔风而言,如同亘古传来的钟声,一下下撞击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很疼,她被疼得流出了眼泪,接着,泪水便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

    燕娘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当年,夫君还是达蛮部的王子,他的父亲有很多妻子,他的母亲虽然生育了王子,但并不受宠,有一次他父亲的朋友来了,多看了他母亲几眼,他父亲便将他母亲送给了那个朋友。”

    “夫君很生气,去找父亲理论,却被几次同父异母的兄弟羞辱,他一气之下,便带着母亲逃出了达蛮部。他的父亲闻讯后非常气愤,派人四周追杀他们。奴婢便是那个时候遇到的他。”

    “那时表少爷,也就是高姑爷,和小姐也在被朝廷暗中追杀,他们把炎公子托付给福伯,离开关东,带着奴婢和几位死士一起,来到了鞑剌。”

    “在逃亡时,夫君同父异母的兄弟将婆母打成重伤,奴婢遇到他们时,婆母已经奄奄一息。奴婢自幼跟随小姐出入雪域山庄,学会了一些治伤的法子。恰好随身也带着金创药以防不时之需,于是奴婢便把金创药给了夫君,并教给他如何使用。鞑剌人虽然骁勇善战,可他们哪里见过汉人的金创药,初时夫君还不敢贸然使用,可后来看到婆母太过痛苦,他这才按我教给的法子,用金创药给婆母治伤。”

    “一个月后,有一次我去给小姐买东西,又遇到了夫君,原来婆母已经痊愈,他想向我道谢,却又不知到何处寻我,便等在上次遇到我的地方,足足等了十日......”

    燕娘说到这里时,双颊潮红,目光温柔得宛如少女,她有些不好意思,对霍柔风道:“其其格总说我罗嗦,您瞧我又扯远了。那次遇到我后,夫君说达蛮人从不会欠别人的恩情,我救了他的母亲,他要报恩。见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便把一枚箭羽交给我,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我让我把箭羽交给他,他便会履行他的诺言。”

    “那时我只是会讲鞑子话,却不认识鞑子的文字,看到箭羽上刻着有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直到后来我与夫君成亲后,才知道那是他的名字。”

    此时,霍柔风已经明白了,后来父母感觉风声不太紧了,便回到中原,想要接了哥哥一起回关外,可是在回来的路上,父亲战死,母亲临盆在即,无法远行,便住到洛阳谢家老宅里。

    “我听霍江说,那时母亲染上疫症,不久于世,霍江到洛阳寻找母亲,可是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所以我们都以为母亲已经......你们是怎样离开洛阳的?”霍柔风问道。

    燕娘失神地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之中。

    “高姑爷、小姐、霍江、还有您的养父霍沛然,他们年少时便已相识。那时高姑爷还是雪域山庄的少主,有一次霍江和霍沛然都被抓进了雪域山庄,按规矩,他们难免一死,小姐心善,让高姑爷放了他们。霍沛然霍老爷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发迹以后,得知雪域山庄已毁,姑爷和小姐逃亡的消息,便不惜重金组建了霍家商队,名义上是做生意,实则是要走遍天下,寻找恩人的下落。”

    闻言,霍柔风大吃一惊,无论是她,还是姐姐霍大娘子,全都不知道霍家商队建立的初衷,竟然是为了寻找高清辉和谢红琳。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小姐,而那时小姐已经身染沉疴。小姐担心把疫症传给您,又见霍老爷是可靠之人,便毅然把九娘子您托付给他。九娘子莫要责怪小姐,小姐不是普能女子,她刚毅果断胜过男儿,何况那时除了霍老爷,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立刻托孤。”

    霍柔风摇摇头,颤声说道:“我不怪她,从来也没有怪过她,养父对我很好,视如己出,娘没有看错人。”

    燕娘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与她秀丽的容貌不同,她的手较一般女子要大,骨结分明,手上有茧,她是会武功的,而且显然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武功却没有放下。

    “霍老爷前脚把您抱走,后脚小姐便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奴婢给吓了一跳,问她要做什么,小姐笑了笑,说道:你现在就去鞑剌,锦衣卫的手伸不到那里,你好好活着,有机会再回中原,替我看看我的两个孩儿。”

第四五四章 你不配

    燕娘望着霍柔风帽子上缀着的红玉和孔雀石,她还记得当年小姐初到鞑剌时也买过一顶这样的帽子。

    一样的又何止是帽子,还有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三分娇纵七分娇憨,还有那种寻常女子身上所没有的明朗飒爽,也是一模一样,霍九娘子走进帐篷的那一刻,她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小姐谢红琳。

    所以在她第一眼看到霍九娘子时,便认定这就是枫小姐。

    她和谢红琳从小一起长大。六岁时,谢红琳在一群小丫头当中挑选了她,从那天开始,她们的命运便连在了一起。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燕娘的思绪飘向了很远......

    那天谢红琳让她去鞑剌,她哭着摇头,谢红琳用枯瘦的手指戳着她的额头,笑着说道:“可惜我没有见过那个鞑剌小子,不知道他长得好不好看,如果他还在等着你,你就嫁给他吧,鞑剌人虽然凶狠,可却是恩怨分明,你救过他的母亲,他不会亏待你的。我枕头下的黄梨花匣子里还有三万两银票,你拿去当嫁妆吧......”

    说到后面,谢红琳已经气喘吁吁,燕娘连忙取出一颗药丸喂给谢红琳吃下,这药虽然治不了病,却能缓解一时痛苦。

    谢红琳吞下药,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劲来,她抬手指指燕娘:“快把口鼻遮上。”

    刚才慌乱之间,燕娘脸上遮的布巾子已经掉落下来。

    谢红琳患的是疫症,好在燕娘和小枫暂时都没有被她传染。

    燕娘刚把布巾子戴好,福伯跌跌撞撞从外面进来,他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小姐,老奴找到那女人的住处了,可是那贱人早在半年前就不知去向,只留下两个孩子。可老奴还是去晚一步,邻居说就在半个时辰前,有几个人带走了那两个孩子。”

    谢红琳挣扎着重又坐了起来,她冷笑道:“两个孩子?”

    福伯点头:“一儿一女,儿子七八岁,女儿只有一岁左右,南街上的人经常看到那两个小娃娃。”

    “一儿一女......七八岁的儿子,那岂不是比小炎还要大了几岁,原来她回江南的那几年里,还生了一个儿子......”谢红琳眸光闪动,燕娘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对那个贱人和她的孩子有兴趣?不过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了。小燕,你现在就去追霍老爷,让他缓上一天,明天再来接小枫。”

    霍老爷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好在谢家的这片宅院地处城外,霍老爷是坐轿子来的,若是骑快马,还是能够在他到达客栈之前追上的。

    燕娘不敢耽搁,让汪伯照顾谢红琳,她飞奔着出去。

    虽然没有问过霍老爷住在哪里,但是去洛阳城里最贵的客栈是不会有错的。果然,快到客栈时,燕娘终于追上了霍老爷。

    霍老爷没有迟疑,便把小枫交还给燕娘。

    燕娘抱着孩子回到宅院时,福伯已不知去了哪里。

    谢红琳坐在床上,离得很远,看着被燕娘缚在胸前的婴儿。

    “小燕,替我亲亲她。”她温柔地说道。

    “小姐,枫小姐胆子真大,奴婢带着她一路骑马回来,她竟然没有被吓哭,大眼睛东张西望。”

    这时,小枫兴奋地挥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像是没有玩够,还要出去骑马。

    看着开心果似的小枫,燕娘心头酸楚。

    她不知道那日福伯去了哪里,直到次日天亮,福伯才回来。

    “小姐,老奴幸不辱使命。”

    福伯说完这句话,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燕娘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这才发现福伯身上滚烫,那症状和谢红琳初染疫症时一样。

    谢红琳是在被锦衣卫追杀时,辗转之间染上疫症的。从发现患了疫症那天开始,谢红琳就让身边的人全都用布巾遮住口鼻,日常饮食也完全分开。因此,不但燕娘没有被传上,福伯也没有。

    可是今天福伯一直都在外面奔波,没有自谢红琳这里染上,却还是被别人传上了。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燕娘换了男装,按照福伯告诉她的,找到一个地方。

    她在那里等了约末一盏茶的功夫,便来了一顶青布小轿,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从轿子里下来。

    小姑娘看到她,皱起眉头:“怎么是个年轻的?”

    燕娘忙道:“他老人家感染疫症,不能前来了。”

    说着,她按照出门前福伯嘱咐的,说了一句切口。

    小姑娘放下心来,和她对上切口,这才转身从轿子里抱出一个小女孩来。

    燕娘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孩子,把她和记忆中的那张脸仔细核对,虽然这孩子还小,但是那双丹凤眼却像极了那个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小姑娘:“五千两。”

    小姑娘看了看银票,这是金昌号的银票,如假包换。

    “不瞒你说,我把这小丫头弄来原是想要卖到窑子里的,没想到你们居然要买,啧啧,五千两买这么个小东西,有钱人啊。”待到燕娘接过孩子,小姑娘语带嘲讽地说道。

    燕娘道:“我们帮主从不做赔钱的买卖,既然要买,那当然是这小女娃物超所值。”

    小姑娘虽然看似老练,可毕竟只有十四五岁,听到燕娘这样说,她顿时好奇起来:“物超所值?就这么一个野种?”

    燕娘冷笑:“你真的以为这是野种?就算是野种,也分三六九等,那也要看看这是谁家的野种。何况早就有买主点名道姓要买了,换做别的小孩子,白给我们也不要。”

    说完,燕娘便抱着那孩子转身要走,小姑娘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别走,把话说清楚再走!”

    她的力道很大,五手如钩,几乎要抓进燕娘的肉里。

    燕娘连头也没有回,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抓住小姑娘的手,一拉一带,小姑娘便哎哟一声,摔了出去。

    燕娘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冷冷地说道:“就凭你也敢问这问那?你不配,滚!”

    说着,她飞起一脚,竟然越过轿杠,把那个小姑娘踢进了来时坐的轿子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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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介绍:
归去来兮,已是百年身,母亲和她用鲜血染成的历史,都已不复存在。霍九:小爷我雌雄莫辨,可却腰缠万贯,翻云覆雨我来,冲锋陷阵你去。嗨,那少年,我说的就是你了!归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