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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零零章 相见

    八月中旬,霍柔风已经辗转秦岭和大巴山,回到了马场。www.uu234.net

    她带回来五百女兵,还有二十多个小女娃,大的八、九岁,小的只有五六岁,另外还有十几个年过三旬的妇人,有的妇人还带着小娃娃。

    这些女娃中,有的是她在路上遇到的乞儿,有的是村子里无依无靠的孤儿,甚至有一个是她和花四娘从两个大汉手中救下来的。

    而那十几个妇人,个个面黄饥瘦,有几个还病着,她们大多都是没了男人,无依无靠的苦命人。

    钟夫人先是看了那五百女兵,见都是山里出来的年轻女子,虽然有的面有菜色,但是都还年轻,过上一阵子就能调养过来。

    钟夫人忍不住对若水嬷嬷点点头,若水嬷嬷忙道:“奴婢还是头回见到女兵的,瞧瞧,个顶个的精神,九娘子的眼光就是好。”

    可是当钟夫人看到那堆孩子和妇人时,就不由得皱起眉头,进到屋里,她问霍柔风:“小九,这些人你准备如何处置,养在马场里吗?”

    霍柔风道:“马场里的人手够用了,我可不养闲人。”

    好吧,钟夫人准备一会儿就让若水嬷嬷把生活费送到帐房,免得未来儿媳当她是闲人。

    “我问过了,这些妇人大多都会纺线织布,另有几个会女红的,即使比不上城里的针线婆子们手工好,缝缝补补也是会的。我想开个作坊,让妇人们带着那些小女娃,纺线织布做衣裳,私兵们的四季衣裳都由她们来做,若是人手不够,还可以再招。”

    还有一个想法,霍柔风没有说出来,她想观察一下那些小女娃,当年高夫人有一支从小培养的女查子,直到现在,展怀依然还用着女查子,就像花三娘和白水仙那样的女查子。

    女查子的事,展怀不清楚,钟夫人一定是知道的。

    霍柔风继续说道:“这些小女娃都是无父无母无宗族庇护的,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我就是看上她们宛如白纸一般,从这会儿就开始培养,说不定以后能成为针线巧手呢。”

    她用眼睛的余光瞟向钟夫人,见钟夫人的眉头动了动。

    霍柔风把想说的都说了,把脑后的马尾拈起一缕,绕在手指上甩来甩去,晃晃悠悠地走了。

    见霍柔风走远了,钟夫人对若水嬷嬷道:“要安置这么多人也不是容易的事,范嬷嬷和采芹这两日就要回京城了,你就多去那边看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尤其是那群小女娃。”

    若水嬷嬷心领神会,嗯了一声,主仆二人便绕过了这个话题。

    两天后,范嬷嬷和采芹跟着霍家商队回了京城,临走时两人千叮咛万嘱咐,采芹恨不能拉着自家九爷一起回去,可是终究还是要走了,霍柔风也很难过,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她紧紧抱着采芹不肯松手,呜咽道:“等爷去了京城,到你家吃饭去。”

    “奴婢给您蒸羊肉包子......”采芹说不下去了。

    九爷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呢,采芹不知道,范嬷嬷也不知道,她们甚至不敢去想。

    霍柔风拍拍采芹的肩膀,眼里有泪,嘴边却是笑嘻嘻的:“你放心,九爷一定会回京城的,到那时你记着提着羊肉包子,到城门口接我,爷闻到羊肉包子的香味,就知道是我的采芹来了。”

    “嗯,奴婢到时蒸上一大锅羊肉包子,给九爷送到城门口。”

    “好啊,就这样说定了,等你儿子成亲时,爷送座京城的庄子给他,爷说话算数,你别忘了拿小本子记上。”

    算数,当然算数,九爷答应给采芹的嫁妆可是一样也没漏下,如今采芹嫁了,又轮到采芹的儿子了。

    送走了范嬷嬷和采芹,霍柔风便接到了张升平的飞鸽传书。

    张升平和他的人已经接到了谢红琳,一行人化妆成携带女眷的行商,正往榆林而来。

    霍柔风大喜过望,娘来了,终于来了。

    展怀得知后,立刻派了花四娘带着一队人去接应,拿的是榆林总兵府开出的路引,从宣抚到榆林,一路上都要买帐。

    马场里的宅子已经修葺完工,霍柔风早就请钟夫人住进去,钟夫人不肯,依然和霍柔风一起住在小院子里。

    如今听说谢红琳快要到了,钟夫人便答应住了进去。

    十几天后,谢红琳终于顺利到了马场,从去年到现在,母女二人又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只不过这一次,谢红琳真如信上所说,身体大好了。

    霍柔风抱住她时,她的右手虽然吃力,但还是在女儿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虽是病中,却依然优雅从容,不怒自威,那是煊赫世家代代传承的底蕴,也是谢家女子与生俱来的气势。

    钟夫人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如万马奔腾。展家藏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身穿龙袍,头戴皇冠,端坐龙椅之上,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垂髫女童,一派天真.

    那幅画像珍藏在国公爷书房的暗格里,是展家祖上传下来的,每年的大年初一,他们夫妻二人连同嫡长子展忱,都要在画像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这是自第一代闽国公和高太夫人时,便传下的规矩。

    钟夫人嫁进展家三十多年,也在那幅画像前拜了三十多年,但是在接到展怀书信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眼看到与这画像血脉相连的人。

    霍轻舟和霍柔风的相貌可能更多的随了高家人,而面前的谢红琳乍看上去,却和画像上的女帝有三四成相像。

    钟夫人呼出一口气,曲膝行礼:“展门钟氏见过谢夫人。”

    谢红琳微笑:“我身子不便,你不用多礼,你能来这里,我很高兴。”

    霍柔风见了,连忙扶了钟夫人上炕坐了,谢红琳看了女儿一眼,道:“我和钟夫人闲话家常,你出去玩吧。”

    闻言,钟夫人也笑着对霍柔风眨眨眼睛。

    霍柔风立刻就明白她们二人要说什么了,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第五零一章 玉如意

    霍柔风跑出宅子,迎面撞上正从外面进来的展怀。

    谢红琳一行绕开榆林,是直接来马场的,展怀算着日子,估摸着该到了,今天便也来了,进了马场,才知道谢红琳果然已经来了。

    “小九,怎么了?”看到没头苍蝇似的霍柔风,展怀心里硌登一下,谢夫人的身体该不会又不好了吧。

    看到展怀,霍柔风微愕,还不够添乱的,他怎么来了?

    “走走走,你别进去了。”霍柔风拽着展怀就往外跑,一个不小心,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展怀连忙扶住霍柔风,问道:“小九,究竟是怎么了?”

    “哎呀,你和我来吧,我会告诉你的,我们别在这里了。”霍柔风拉着他便往外跑。

    两人跑出院子,又跑出马场,金豆儿和银狼见了,不明所已,也欢快地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只狗一头狼来到后面的山坡上,霍柔风这才停下了脚步。

    已过中秋,秋高气爽,高大的白杨树被山风吹得哗啦啦做响,带起一阵秋意。

    霍柔风的额头上却有薄薄一层汗,刚才跑得太急了。

    展怀掏出帕子,爱怜地给她拭去汗珠,柔声问道:“谢伯母还好吧?”

    “好,我娘的右手能抬起来了,说话也很流畅。”

    这真是一件喜事,霍柔风似乎还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掌拍在她身上。

    那可真好,展怀放下心来,他见过谢红琳,在他看来,未来岳母比未来大舅子更加平易近人。

    可小九跑什么?还拉着他一起跑?

    “钟夫人也在里面,我娘说要和钟夫人说会儿话,钟夫人还冲我眨眼睛。”

    “哎呀,她们一定是在谈我们的亲事,如果她们谈崩了,那我们是不是要逃婚?”

    “如果逃婚了,我新招的私兵怎么办,总不能几千人一起逃婚吧?”

    展怀怔住,并非是因为双方的娘在商谈亲事,而是被霍柔风那一句几千人一起逃婚给震住了。

    小九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她是怎么想到逃婚的?

    对了,就是那些词话本子,霍轻舟回到京城后,托霍家商队送来了整整两大箱词话本子。

    “没事没事,她们不会谈崩的,至少我娘不会。”

    展怀是不会告诉霍柔风,钟夫人此番从福建过来,连聘礼都带来了。

    这么说吧,他娘就是为了提亲才过来的。

    话虽如此,可两个人还是在山坡上没有回去,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索性就在坡上逗着金豆儿和银狼玩了一下午。

    直到张亭出来找人,两人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回到马场,两个人便被各自的娘分别叫了过去。

    谢红琳指指身边的一只锦盒,笑吟吟地对霍柔风道:“打开看看。”

    霍柔风不明所已,拿起锦盒看了看,长长的一只盒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迟疑一下,便打开了锦盒。

    一柄玉如意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啥?”霍柔风问道。

    “小定礼啊,娘把你许配给展家小子了。”谢红琳说得轻轻松松。

    霍柔风伤感,当年娘把她交给霍老爷抚养时,是多么慎重,病入膏肓,还不忘高价买个人来给她当替身。

    也不过隔了十几年吧,她娘就轻轻松松把她换了一柄玉如意。

    “娘啊,我怎么还不如小时候招您喜欢了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就如此简单地把我许配出去了,我爹知道一定会怪您的。”

    闺女是小棉袄?你若不觉得冷,怎能知道小棉袄贴心呢。

    谢红琳却似乎没有感觉到闺女话里的冷坑,她微笑着说道:“娘这大半生,后悔之事有二,一是没能手刃谢婵;二是年少糊涂,未能早嫁你爹,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

    霍柔风不太明白,爹娘是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还会白白浪费几年呢?

    谢红琳继续说道:“年少时以为一生一世很漫长,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后来才体会的,可惜那时已经晚了,你爹已经先去了。”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如果我在刚及笄时就嫁给你爹,或许就不会让谢婵有机可趁,或许现在我们一家四口还在雪域山庄里,不知人间几何,不知沧海桑田。”

    “可我又想,那样也不好,或许那是我的父母向往的生活,可却不是你爹和我的,更不是你们兄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有,你爹有,你们兄妹也有。”

    “我们没能亲自抚养你们长大,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好在你们都长得很好。”

    “娘能为自己做的,便是帮着你们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让你们能和自己想要嫁娶的人在一起,过你们想要过的日子。”

    “为人父母,如此足矣。”

    谢红琳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这番话是断断续续说完的,说完,她喝了几口茶,含笑看着面前的女儿。

    女儿穿着男装,头发随便束在脑后,随兴的装扮,却衬得一张俏脸更加明艳动人。

    好在展家儿子也生得好,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真是养眼啊。

    “展家的这柄玉如意,是当年高太夫人嫁于闽国公时的御赐之物。钟夫人说历代的展家儿媳,能够保管这柄玉如意的,唯有你了。”

    前世时,高夫人是母亲麾下排名第一的女将军,她成亲时,母亲肯定御赐了很多东西,只是那时她还小,不知道都是赏赐了什么,但是比如玉如意这类东西,大多都是用来赏赐给王妃公主或超品大妆的,展家手里的玉如意自是不会只有这一件,但是用这一件做小定信物,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钟夫人把玉如意从福建带过来,想必在临来之前,就是和闽国公商量过的。

    “展家想到拿这个小定,也是用心了,娘很满意,你呢?”谢红琳悠闲地问道。

    “我啊......”霍柔风摸摸鼻子,她如果也说满意,她娘一定会笑话她,可若是不说......

    九爷都定亲了,还怕人笑话吗?

    “满意,我满意极了,太满意了!”

第五零二章 玉净寺

    谢家给展家的小定礼是一方澄泥伏虎砚,古香古色,墨香阵阵,显然已经有些年头。m.www.uu234.net

    展怀捧着那方砚台就要走,被钟夫人叫住:“这是小定礼,你要拿到哪里去?”

    “当然是带回榆林放在书房里啊。”展怀不解。

    钟夫人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最小的这个给气死,当年为什么就没有生出个女儿来啊,看看小九乖乖巧巧守在谢红琳身边的情景,钟夫人的心都疼了。

    “小定礼,理应让家中长辈给你收着,将来你们成亲以后,你再拿回去。”

    ......

    月光如水,展怀和霍柔风坐在石阶上,两个人都很无奈。

    他们定亲了,可是好像没有他们什么事儿,小定礼都不给他们。

    想想也是,定亲是成就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共结连理,至于他们,不过就是小孩子而已。

    “什么时候大定呢?”霍柔风问道。

    “应该很快,我娘把大定的聘礼也带来了,她说在这穷乡僻壤定亲,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就是我哥和我姐不能看到,我想他们了。”

    展怀伸出手臂把霍柔风圈起来,柔声安慰她:“一定能见到的,一定!”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展怀却没把手拿开,回头一看,来的是刘嬷嬷。

    刘嬷嬷上个月才从广东过来,如今是新宅子的管事嬷嬷。

    两个年轻人没有分开,刘嬷嬷自己却有点不好意思,她对霍柔风道:“九娘子,新来的孩子里有一个生病了,采莲过去看了,看着像是水痘,采莲这会儿还在那边,让人带话过来的。”

    霍柔风道:“治病的事我也不懂,让采莲自己做主吧,如果她弄不来,就去请教李老爷子。”

    刘嬷嬷应声去了,可刚才的气氛也给破坏了,霍柔风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了?”

    展怀道:“我二哥让人送来了密信,说来你可能不相信,皇后年前小产,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皇后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那胎是白虎星转世,如今未能保住,因此怨气深重。”

    “不可能,皇后小产的事,民间怎会知道?”霍柔风插话道。

    展怀微笑:“是啊,民间又怎会知道呢,这件事不知真假,但是灭忧和尚要建塔的事,却是千真万确,宗室营和京城的皇亲国戚都捐了银子,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宗室们私底下都在说那塔是为了镇住怨灵。”

    “镇住怨灵,就是皇后小产的那胎,白虎星?不可能啊,白虎星没能转世成功,早就换个肚子去投胎了,何有怨灵之说?”论起投胎转世,霍柔风觉得自己很有经验,可惜她不能广告天下。

    展怀哈哈大笑,摸摸霍柔风的脑袋,道:“的确如此,因此,便又有人说此塔并非是针对皇后,而是祥太子。”

    “祥太子是谁?”霍柔风说完,猛然想起来,这个祥太子是太后长子,早夭的那个。

    “五月初五吃粽子时出生的那个,花三娘用生辰八字骇住庆王的那个?”她问道。

    展怀点头:“对,就是那个祥太子。据说如果皇后这胎没有小产,按理应是五月初落地,与祥太子的生辰恰好相合,且,此塔选址恰好与皇陵遥遥相望,至于灭忧和尚要在塔下埋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碍于皇帝的面子,宗室们纷纷捐钱,至今已经捐了三四万两,建塔绰绰有余。”

    霍柔风撇嘴:“三四万两,足够建上十几二十座塔了。那个什么灭忧和尚贪了不少呢。”

    “军备的事,邹阁老被罚了俸银,如今气焰稍减,前不久,他的外甥,就是单千户的妻舅从京城过来,去了伽南寺,没几天,便传出伽南寺住持圆寂的消息,如今伽南寺的住持是以前的监寺大师。”自从吴家的事情发生以后,展怀便一直让耿锁和耿义留意伽南寺了。

    “那你准备如何去做?”霍柔风问道。

    展怀道:“二哥从宫里打听出的消息,前几年有宫人自愿剃了头发在皇帝身边服侍,那时皇帝最宠信的和尚是一个叫惠摩的番僧,太后找了机会把惠摩烧死,皇后却借着这个机会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从那以后,皇帝便把奏折一股脑交给皇后,太后知道后,便经常敲打皇后,说她未尽皇后之责,不能管束后宫,更是指向宫人剃发侍君之事。于是皇后便下旨,从此后宫中的人,均不可再剃发,如若再有,便按对佛菩萨不敬处置。”

    “皇帝虽然对此不满,可这是太后和皇后两个人的意思,他也无可奈何。后来灭忧和尚来了,因为当年惠摩之事,皇帝不敢再让灭忧出入后宫,便在玉泉山给他建了一座寺院,名叫玉净寺,寺院不大,却是专为灭忧所建。”

    “皇帝更是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玉泉山,在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甚至还会过夜。”

    “玉净寺里严禁香客进入,平素里有御林军把守,而因为上回惠摩妖僧的事,太后也不想再插手此事,因此,玉净寺建成一年了,也只有皇帝一人去过那里。”

    听到展怀这样说,霍柔风心头一动,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说皇帝在宫里没有假尼姑陪伴着一起念经,灭忧就在玉净寺里给他准备了一堆尼姑?”

    展怀道:“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来,那些女子都去了哪里?死的倒也罢了,活的呢?”

    “是啊,为什么会有死的,这个我想不通了。”霍柔风皱眉。

    展怀有些为难,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向小九解释,他的小九虽然整日把自己当成男子,可是心思纯净,那些不堪之事并不知晓。

    想了想,他还是说了:“这种事情,单千户自是不便亲自去办,有可能是交给单二,也有可能是单二主动请缨,毕竟单二原本就是个喜欢寻花问柳之徒,有这种差事他自是愿意的。或许他在寻找女子的时候,会假公济私,因此,有些女子不忍其辱便自尽了,当然也有的可能并非真正自尽,而是因为不从或者弄出动静,被灭口了。”

第五零三章 小鹿

    “啊?”

    “啊!”

    这两声都是由霍柔风口中发出的,她以为已经见遍世间不堪,可是当听说有人假借礼佛之名,行如此下作之事,她还是震惊了。

    原来所有的坏都是没有底限的,你以为你看到了所有,其实只是皮毛而已。

    但是这件事非但无法证实,而且更不能召告天下。

    毁了单家,还会有张家王家,毁了伽南寺,还会有伽北寺伽东寺,即使杀了灭忧,还会有其他人,就像当年太后烧死惠摩一样。

    你以为你烧死的是万恶根子,错了,真正的根子是皇帝,即使是太后,也不能轻而易举废了皇帝,否则就不会让他亲政了。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邹阁老刚刚因为军备案被罚俸,伽南寺住持就死了,说是圆寂,谁知道是不是灭口?

    吴家若不是投靠了展怀,如今的下场可想而知。

    霍柔风心里有深深的无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展,我让人先去把伽南寺烧了吧。”虽然明知道烧了伽南寺也没有实质作用,可是霍柔风还是想要解解气。

    这件事上,邹阁老是帮凶,单家是帮凶,伽南寺也是帮凶。

    展怀道:“吴家想要女儿,我既然答应他们了,就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暂时先不动伽南寺,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住持死了,现在的新住持是否同案,还未查明。我已经给二哥写了回信,让花三娘她们混进玉净寺。”

    花三娘她们,那就是展家在京城的女查子们了。

    想到这些女查子,霍柔风便想起自己刚刚带回来的那些小女娃,她便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展怀。

    这些事,她没有对钟夫人明讲,也没有告诉母亲,但是在展怀面前,她没有什么不可与他言。

    “小九,这个想法很好,你别管了,我去和我娘说,我爹那里,有我娘呢。”

    展家的女查子自高夫人时世代相传,但是身为幼子的展怀却对此并不了解,展家是世家,家规森然,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对于查子,从挑选到训练,以及日常管理和联络,都有一套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方法,霍柔风想要的,就是希望能得到展家的帮助。

    但是这不同于其他的事情,不是钟夫人和展怀能说了算的,最终做决定的是闽国公展毅或者世子展忱。

    次日,采莲回来,眼下一片乌青,那个孩子的确是出水痘,昨晚一度很是凶险,好在天亮时退烧了。

    “婢子给那孩子诊治时,见她身上有大大小小十几处疤痕,真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采莲说着眼圈儿红了,这几年她跟在苏大太太身边学习医术,回京后便在四时堂里帮忙,后来霍柔风把她送去鞑剌,李老太医没有藏私,把家传的推拿术传授给她,谢红琳身体恢复她也功不可没。

    霍柔风立刻知道是哪个孩子了,这就是她和花四娘一起救下的那一个,因为总是战战兢兢的,所以她给那孩子取名叫小鹿。

    “是小鹿吗?”霍柔风问道。

    “对,就是她。”采莲道。

    霍柔风没有说话,小鹿被救下时已经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压在身下,花四娘一脚将那人踢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见是两个女子,便向她扑了过来,被她用随身带的匕首刺中胸膛。

    小鹿根本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她从记事起就是一家的童养媳,后来鞑子来了,那家人被杀了,她在死人堆里躺了一天,却活过来了,后来便混在一群流民当中,在街上当小偷,晚上回来把偷来的钱上交便有饭吃,如果没有拿回来钱,少不得就是一顿毒打。

    那个想要侮辱她的大汉,就是这群流民里的头儿。

    “九娘子,奴婢看小鹿太可怜了,我这里恰好缺两个打下手的小丫头,不如就让她过来吧。”采莲说道。

    霍柔风摇头,道:“采芹调|教了十几个小丫头,里面也有机灵的,你从她们当中挑两个吧。”

    见九娘子没有答应,采莲也便不再提了。她之所以想让小鹿过来,是看这孩子可怜,真心实意想教给这孩子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但是九娘子既然没有答应,那或许是对这孩子有别的安排。

    九娘子的安排,总会是最好的,就像当初九娘子让她跟在苏大太太身边一样。

    采莲施礼退出去,霍柔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谢婵。

    当年的谢婵便是个可怜的小丫头,出事之后,后来母亲托人在江南打听她的身世,得到的消息,这个所谓的家道中落才被亲戚卖身为奴的江南小白菜,很可能是扬州瘦马,谢婵从一开始就在说谎,不但骗了谢家老姑太太将她收为义女,也骗了年少的谢红琳把她视如姐妹。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霍柔风感同身受。

    母亲摔过的跟头,她不会重蹈覆辙,她收养了这些孤女,但却不会让她们进入她的后宅。

    就如同她决不容许自己会和沈慧冲那样的男人成亲一样。

    她的夫君,是能与自己并驾齐躯同甘共苦的,她不需要小男人,更不需要披着小男人外衣,骨子里却包藏祸根的小人。

    前世的母亲错信了一个男人,今世的母亲又错信了一个女人。

    而她会汲取她们的教训,她要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展怀刚刚离开马场,有人便来告诉她,钟夫人身边的若水嬷嬷又去看那群孤女了,这已是她第二次去了。

    霍柔风微笑,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半个月后,从福建来的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榆林,展怀派了阿全过来,把信呈给了钟夫人。

    不到半个时辰,钟夫人便把霍柔风叫了过去。

    “小九,阿怀把你的打算告诉我了,如今国公爷已经同意了,福建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霍柔风大喜过望,她猜到钟夫人拗不过展怀,会写信给闽国公,却没有想到闽国公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这是训练查子的人。

第五零四章 举棋

    霍柔风原本以为展家训练查子的人,应该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可是没有想到,从福建过来的两个女子,竟然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www.uu234.net

    一个叫敏,另一个叫慧。

    更令霍柔风没有想到,敏和慧长相都很普通,既不是花三娘那种妖精,也不是白水仙那种人精。

    敏和慧到了马场,便由若水嬷嬷陪着去见了那群女孩子,若水嬷嬷叫了八名女孩出来,其中就有小鹿。

    霍柔风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摸着鼻子走开了。

    展家人啊,果真是善于未雨绸缪,不显山不露水,连人都挑好了。

    就如展家的五万陆军,就如闽国公的替身,就如展怀割下郭咏的人头,展家人走的每步棋都是环环相扣,一百多年来,前世的簪缨之家都已凋零,唯有展家屹然而立,风雨不倒。

    “哎呀”,霍柔风晃晃脑后的马尾,她太有眼光了,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出色的家族当婆家,所以说交朋友要交长得好看的,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京城里,霍轻舟正在教其其格念诗,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从其其格嘴里念出来,就变成了“上气宁药缸,一似腚上衫”。

    霍轻舟气得半死,是他错了,错在以为天底下所有小姑娘都像他妹妹一样聪明。

    不对,何止是聪明,还有一条好舌头。

    “你才是药缸,你们全家都是药缸。”霍轻舟手里的戒尺把桌子敲得砰砰直响。

    当初他教小风学鞑剌话,不废吹灰之力,小风就学得七七八八,和鞑剌人交谈几乎没有障碍。

    人比人气死人。

    其其格眨着一双大眼睛,用鞑剌话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全家都是药缸?你是听谁说的?”

    噗通!

    霍轻舟仰面朝天倒在太师椅上,被椅背硌了一下,生疼。

    这时,门外传来如雾高亢的声音:“大公子,大公子。”

    霍轻舟吡牙咧嘴地站起身来,这里是霍柔风在枣树胡同的一处宅子,以前罗杰大夫在京城时,便是借住此处。去年霍柔风从广东回来的时候,罗杰已经不告而别,她便把这里交给了霍轻舟。

    如今妹妹不在京城,这里便成了哥哥平素落脚的地方。

    其其格主仆三人来到京城,霍轻舟便把她们安置在这里。

    霍轻舟伸个懒腰,慢吞吞走了出去。

    如雾站在庑廊下面,见他出来了,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大公子,今天大小姐又去撷文堂了。”

    如雾口中的大小姐,自然就是槐树胡同霍家的大小姐霍思谨了。

    霍轻舟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于霍思谨,他心里是很矛盾的。

    以前他当霍思谨是霍江不知和什么女人生的野|种,后来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这才知道在霍家,他才是真正的外人。

    霍思谨是霍江与谢婵的女儿,依着他的性子,当初从宣抚回来,就恨不得一刀杀了霍思谨,可是当他想要动手时,却犹豫了。

    霍家对他有养育之恩,而霍思谨是霍江唯一的骨血。

    这让他很是别扭,他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人,唯有这一次,他举棋不定。

    因此,他都没好意思把这事儿告诉霍柔风,那丫头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少不得要取笑他一番。

    这些日子以来,霍轻舟都在盼着霍思谨能够害他,杀人的方法有很多,他仔细研究过,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言,下毒是最有效的。

    于是他便盼望着霍思谨能给他下毒,这样他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把霍思谨杀了。

    这大半年里,霍思谨亲自去过撷文堂三次,她的丫鬟翠缕去过六次之多。

    霍轻舟叹了口气,想要杀个人,怎么也这样难?

    他正在仰天长叹,其其格已经一阵风似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炎哥哥,你还上课吗?你不上课我就去玩了。”

    她说的是鞑剌话,挺高的个子,说起话来还是个小孩子,霍轻舟看着她就头疼。

    他挥挥手,道:“不上课了,再也不上课了。”

    其其格欢呼一声,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去,飞奔着跑去和两个小丫头跳百索了。

    京城里好玩的游戏太多了,她在草原上从来没有玩过。

    霍轻舟原本倦怠的神情却已经褪去,他对如雾道:“继续盯着吧。”

    霍思谨从撷文堂出来,心情很是沉重。

    家里正在给她议亲,男方是原詹事府詹事袁朗的长孙袁维云。

    如果早上十几二十年,这算是一门好亲,但是如今却成了鸡肋。

    詹事府有辅导太子之责,也是太子未登基前最为仰仗的。

    但凡是詹事府的人,在太子继位之后,大多都能委以重任,成为天子近臣。

    可惜当今皇帝却不一样,他继位不久,便闹出要给荣王改封秦王的事,朝野大哗,太后便把过错全都算在前詹事府头上,而身为詹事的袁朗首当其冲。

    不久,太后便借着这件事垂帘听政,而袁朗则被贬为四川叙州知府,远离了京城这个政治中心。

    袁朗到了叙州后水土不服,身上长了疥疮,久治不愈,他便辞官致仕,回了承德老家。

    可是太后显然是不想让他离皇帝太近,即使致仕也不行。

    袁朗只在承德老家住了半年,便接到圣旨,让他进京面圣。

    袁朗在朝堂多年,老谋深算,接到圣旨的当年夜里,便摔断了腿。

    之后,袁朗的腿便再也没有复原,到了后来,他连下炕都不行了,他亲笔上书给皇帝,请皇帝恕他不全之身,无法上京,请求皇帝让他能在故土颐养天年。

    袁朗这一养就是十多年,直到皇帝亲政,他还在炕上躺着。

    皇帝亲政之后,身边没有可用之人,那时郭咏还活着,便向皇帝提起了袁朗,皇帝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然后,袁朗仍然以身体有残婉拒了,至今没有起复。

    但是三年前,袁朗的长孙袁维云赴京参加会试,以二甲第十九名的成绩高中进士,后来又被选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

    如今三年观政期快要满了,眼看就要散馆,他的亲事便也被人再次提起。

    之所以是再次提起,那是因为袁维云十八岁时便已成亲,发妻生下长子便撒手西去,袁维云一直未娶,直到考中庶吉士才决定续弦,但是之后便没有了下文,直到如今快要散馆了,袁家又开始张罗他的亲事。

第五零五章 填房

    当年袁朗在朝时,虽然品级不高,但是身为詹事府詹事,都是太子近臣,而那时霍江还在任上,袁朗与霍江素未谋面。www.uu234.net

    霍江回京后平步青云,不久便入阁了,提拔他的是太后,彼时朝政被太后握在手里,袁朗则已经远离朝堂了。

    直到袁维云做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袁家和霍家才有了交集。

    三年前袁维云中了进士想要续弦时,霍思谨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她是从霍沅口中听说的。

    霍沅去西府时,西府的区老太太在她面前说起袁家的这位嫡长孙,霍沅回来以后,气得摔碎了一整套的水天一色茶碗。

    “那个老不死的,若那姓袁的真有那么好,她为何不留给霍芷和霍蓉?填房,她也好意思说出口,我呸!”

    霍思谨听说后就让人到西府去打听,才知道区老太太只是在几个晚辈面前提起袁家和袁维云的事,霍沅刚好也在场而已。

    霍思谨冷笑:“我这个姑姑也真是有意思,莫非还想着当王妃吗?别说是正妃,就是侧妃也轮不到她这个老姑娘吧,袁家身家清白,袁维云前途无量,西府老太太真若想要撮合,袁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或许当年区老太太确有此意,但是霍沅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区老太太虽然热心,可是耳聪目明,这件事自是没有再提起。

    霍思谨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前袁维云在霍家连个小水花也没有惊起,可是三年后袁霍两家却正式议亲了。

    只是这一次,袁维云还是要娶续弦太太,只是霍家的人不再是当年十八、九岁还没有定亲的霍沅,而换成了二八年华的霍思谨。

    去年,霍沅不情不愿地嫁给了顺天府府尹劳世纶的侄儿劳敬珊,劳家是书香门第,也只出过劳世纶这一个进士,劳敬珊只是举人功名,劳世纶给他在保定易县谋了个县丞的差事。劳世纶是孝子,早就接了父母和兄弟搬到京城,霍沅没有跟着劳敬珊去易县任上,美其名曰侍候公婆,可是几乎每天都要回娘家,她的婆婆自是颇有微辞,但是劳家在京城根基尚浅,劳世纶又碍于霍江的面子,便没有说什么,霍沅的婆婆无奈,索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把心思都花在还没成亲的两个小儿子身上,对霍沅不闻不问,霍沅便有时索性住在槐树胡同,一住就是几日。

    如今得知霍家和袁家议亲的事,霍沅笑得花枝乱颤,她原以为自己嫁了个没本事的劳敬珊,已经够倒霉了,可是劳家虽是小门小户,可她嫁过去也是二房长媳,是元配发妻。

    霍思谨呢,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黄花闺女,大家闺秀,却要去给个庶吉士当填房,这还不如她呢。

    霍思谨管着槐树胡同的中馈,霍沅在娘家的吃用都是走的冯老夫人的开销,冯老夫人每个月有半斤燕窝、半斤雪蛤,现在到了月中就没有了,霍沅便打发人到库房去领,库房见来的人是冯老夫人屋里的,只好去请示霍思谨,虽然还是让人领走,可是免不了要给些脸色。

    一来二去,冯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婆子便时常在外面诉苦,说她们屋里既有大小姐管着,又有四姑太太沾着,日子捉襟见肘。

    这话传到霍沅和霍思谨耳中,姑侄二人免不了又是一番短兵相接。

    今天霍沅便当着一堆丫鬟婆子的面,讥讽霍思谨是要做填房太太的人。

    霍思谨气得半死,告诉库房,但凡是超出额度的东西,就是一块冰一块炭也不能给出去。

    霍思谨带着翠缕从槐树胡同出来时,冯老夫人正在屋里拍着大脑哭骂自己命苦,老太爷为何不把她带走,留下她这个苦命人在这家里看人脸色。

    霍沅则拿着帕子,站在院子门口,指着霍思谨院子的方向破口大骂,果然是从小养在外面的下做东西,上不了台面,拿着鸡毛就当令箭,快让袁家娶过去吧,袁维云的死鬼原配半夜出来掐死她。

    走出槐树胡同,霍思谨站在门口,虽然后宅的骂声传不到这里,可是霍沅撇着嘴角嘲弄的脸还在她眼前晃悠。

    填房?

    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家闺秀要去给人家当填房?

    如果是王孙公子、高门大户倒也罢了,那袁家算什么?除了一个看不到前程的庶吉士,袁家什么也没有。

    袁霍两家刚刚议亲,她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这亲事真若是成了,她嫁进袁家,这辈子也别想再抬头了。

    霍思谨一边抱怨霍江狠心,一边又抱怨霍炎这个所谓的哥哥对她不闻不问。

    翠缕见她神思恍惚,也吓了一跳,慌忙对跟轿婆子道:“不用你跟着了,你回去吧。”

    从霍思谨走出府门,跟轿婆子就在偷偷看她,方才听说四姑太太和大小姐吵起来了,看大小姐这副神情,定然是四姑太太占了上风,这会儿听翠缕说不用她跟着了,那婆子忙不迭地跑回府里打听八卦去了。

    见跟轿婆子走了,翠缕服侍着霍思谨坐上轿子,对轿夫道:“大小姐要去买书,去撷文堂吧,就宗室营那家。”

    轿子在离撷文堂不远的地方落下,翠缕自己小跑着进去,没过一会儿,她便又跑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

    “大小姐,公子没在里面,听掌柜的说,公子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翠缕压低声音说道。

    “啊?”思诚去哪里了?为何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

    两行清泪从洁白的面颊上淌落,滴到月白色挑线裙子上。

    对面的一座小楼上,拿着千里眼的锦衣男子咦了一声,对旁边的人道:“那是霍家的轿子吧,霍炎他们家的。”

    旁边的人接过他递来的千里眼,看了一眼,笑道:“我可没有您的眼神好,认不出来。”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道:“前几年本王常去清宝斋赏书,曾经有顶这样的轿子就落在清宝斋门口,本王好奇啊,让人打听过,说是霍大学士的妹子,于是本王便记下了。”

    旁边的人正是苏浅,他轻笑道:“原来如此,听说那位霍家姑太太已经嫁了,如今坐在霍家轿子里的这位,想来不是当年倾慕王爷的那一位了。”

第五零六章 叶

    庆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苏浅道:“本王记得曾经在这里看到过那位霍家九娘子,对了,怎么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她,回江南去了吗?”

    苏浅怔怔一刻:“哪位霍家九娘子,我不记得了。www.uu234.net”

    庆王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千里眼,道:“难怪你二十了还没有成亲,算了,你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再次拿起千里眼,庆王微微蹙眉:“那不是霍炎的妹子吗?叫什么来着,就是差点指婚给展怀的那个。”

    “王爷,那位霍大小姐甚少在外面走动,您怎么也还记挂着?”苏浅打趣,方才木讷的神情早就一扫而光。

    “本王和你一样,也还没有成亲呢,像我等这种没有成亲的人,难道不应该记挂着世间所有美女吗?”庆王笑道。

    “王爷,您和我可不一样,我是真真正正的尚未婚娶,而您只是没有娶正妃而已。”

    “一样,都一样,本王觉得都是一样的。”

    二人说说笑笑,庆王再眯起眼睛从千里眼向窗外望过去时,霍家的轿子已经走了。

    庆王百无聊赖地放下千里眼,一旁的侍女递过雪白的帕子,庆王擦擦手,对侍女道:“叫叶进来。”

    闻言,屋里服侍的人,连同苏浅全都鱼贯退下,苏浅下了楼梯,走到对面的一株木槿后面,便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闪进了小楼。

    这里并非庆王府,而是庆王私下购置的一处别院,但除了庆王身边的亲信,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地方。

    此处离宗室营很近,离庆王府也不远,谁也想不到庆王会在家门口置办别院。每次庆王来这里,都是轻车简行,偶尔还会绕上一圈儿,才从后门进来。

    当初之所以买下这处宅子,就是看中了那座小楼,从小楼望过去,便能看到宗室营和宗室营前后街道,而撷文堂所在的街道,恰好就在这处宅子的斜对面,用千里眼望过去,街上行人是美是丑一目了然。

    庆王依然背倚着窗子站着,逆着光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叶走进来,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她如男子般抱拳行礼:“王爷,属下来了。”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带着疲惫,像是一个久病未愈的人。

    但是只有庆王知道,叶那看似憔悴不堪的身体中,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两个人,一个是霍江的女儿霍思谨,你查查她和谢思成的关系;另一个是永丰号的霍九娘子,你也查查她和谢思成的关系。”

    叶微微蹙眉:“这不是属下的职责。”

    “让你去做查子的差事,的确是大材小用了,可是没办法,本王属下只有你一个女子。”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本王要查的都是女子。

    叶没有再反驳,应声而去。

    庆王望着叶的瞬间消失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

    他的视线又一次转向窗外,撷文堂前空空荡荡。

    大约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他在这里看到了那位霍九娘子。

    是个天生丽质的小美人,令人一见难忘的小美人。

    像霍九一样,一见难忘。

    所以过目不忘的苏浅,又怎会不记得这位霍九娘子呢?

    小苏啊,你是聪明过头了吧。

    聪明过头的人当然不只小苏一个,还有谢思成。

    庆王勾唇一笑,嘴角如同溢出一朵桃花。

    霍思谨没有回槐树胡同,回去做什么?那里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和思诚一样,都是浮萍,没有根的浮萍。

    霍沅一定还没有骂够吧,冯老夫人一定还哭得竭斯底里,她和袁维云议亲的事,想必已经传了出去。

    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她。

    曾经她因为几道佛果在京城的贵女圈中闺名鹊起,连太后也要召见她;

    曾经她被芳仪长公主赞赏,太后也要给她赐婚。

    她也风光过的,抛去这些风光背后真正发生的那些事不提,至少表面看来,她无论如何也不应去给个破落户当填房。

    霍思谨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小姐,前面是云绣坊,要不奴婢陪您进去逛逛吧,西府蓉小姐那件绣花瓣的湘裙,听说就是云绣坊的新款式呢。”轿子落下,外面传来翠缕的声音。

    霍思谨忙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她嗯了一声,戴上幂篱,下了轿子。

    提着裙子刚刚走进云绣坊的大门,霍思谨忽然记起,云绣坊是霍九的,不,应该是霍家的。

    毕竟霍九已经死了。

    霍思谨叹了口气,至今她还不相信那个鲜鲜活活的霍九就那么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直到双井胡同挂出白灯笼,京城里的人才知道,那个天底下最有钱的小孩子死了,留下偌大的家业,也不知最终后便宜了谁。

    事实上,自从贾亮被冯老夫人逐出去后,霍思谨也很少来云绣坊了。

    倒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管着府里的中馈,而云绣坊又是以贵闻名的,即使她花的是自己的私房银子,冯老夫人也少不得会酸上几句,与其那样,何必麻烦。

    若不是今天心情委实不好,霍思谨也不愿意进来。

    早有云绣坊的婆子迎了她进了雅室,翠缕让婆子送了热水和香胰子进来,便把婆子打发出去,直到霍思谨洗了脸,重新上妆,脸上再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又让那婆子进来,选了几块料子,量了两身衣裳。

    花了钱,霍思谨的心情略微舒畅起来,她不急着回槐树胡同,便叫了那婆子问起最近还有什么时新的样式。

    婆子笑着说道:“咱家的绣工师傅原本都是苏州杭州数得上的名家,上个月咱家又从贵州请来了一位苗疆师傅,那绣活儿和苏杭的又有不同,不知霍大小姐可还记得前两年咱家卖过的几件衣裳?”

    女人天生便对穿戴上心,霍思谨也是这样。

    她想了想,便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听说云绣坊从苗人那里购制了绣片,织到衣裳上,巧夺天工一般,可惜我没有见到有人穿过。”

    婆子道:“那衣裳也就做了十来件,大娘子和九爷各留了两件,余下的虽然卖出去,但都是让庆王府买走了,贵人们不常出来,外头便见不到了。”

第五零七章 郭侧妃

    都让庆王府买走了啊。

    提起庆王府,霍思谨便不由想起了霍沅。

    霍沅心悦庆王多年,某年某月见过庆王一面,但芳心暗许,但凡是庆王常去的地方,她听说后便要时常去一去,期待着一次荡气回肠的偶遇,一个情深意长的眼神。

    想起霍沅,霍思谨那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便瞬间消失无踪了。

    翠缕察言观色,立刻对那婆子道:“妈妈先下去吧。”

    婆子连忙陪笑退下。

    婆子进了走廊,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下去。

    她叫过一个小厮,道:“你去趟枣树胡同,找个叫如雾的,就说他亲戚家的表妹来过咱们这儿......”

    霍思谨在雅室里枯坐良久,翠缕轻声问她:“大小姐,要不婢子陪您到苏州街去转转?您不是喜欢吃苏州街上卖的玫瑰糕吗?”

    霍思谨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也是傻了,霍沅就是个浑人,为了个浑人生气,不值得。

    再说,和袁家的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走吧,去接父亲下衙。”霍思谨淡淡地笑了。

    父亲虽然与她并不亲厚,但是总体来说对她也是不薄,每个月都会在自己私帐上拿出银子贴补她,为此,霍沅气得砸过几次东西。她曾经私下里打听过,父亲并没有贴补过霍炎。

    不过,霍炎身为霍家的长房长孙,又已经出仕,他想用银子,可以直接到帐上去拿,但是霍思谨查过,自从霍炎出仕有了俸禄之后,但再也没从帐上支过一两银子,就连每个月的例银,他也没有拿过。

    有一次,她为了中馈的事去找父亲,曾经旁敲侧击说起霍炎不领月例的事,父亲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无论如何,霍思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父亲对她和对霍炎是不同的。

    或者是霍炎从小到大拥有得太多了吧,所以父亲反而会偏心她这个不知是什么女人生出来的女儿吧。

    她要去见父亲,她要当面求父亲取消与袁家的议亲。

    主仆二人走出雅室时,方才的婆子张着手,满脸是笑,原来一直都在门外候着,有这么好的伙计,难怪云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霍思谨和翠缕走出云绣坊大门时,恰好有五六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女子走进来。

    女子二十三四岁,容长脸,气质温婉,眉宇间有淡淡的书卷气,穿着一件水蓝色素面褙子,梳着单螺髻,却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

    霍思谨初时只觉这女子面熟,仔细一看便认了出来,这是芳仪长公主身长的女官郭玉龄。

    她正要和郭玉龄打招呼,郭玉龄却已在她的身边走过,她感觉到郭玉龄向她瞥了一眼。

    郭玉龄常年跟在芳仪长公主身边,京城里但凡是有些头脸的女眷,郭玉龄都是认识的。因此方才定然是认出她来了。

    一个念头在霍思谨心里升了起来,或许郭玉龄能够帮到她。

    她还记得,芳仪长公主看她的时候,目光中透出嘉许,她也很努力地芳仪长公主面前表现,力求留下好印像。

    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一向做得不错,她进京多年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太后面前紧张到险些摔倒的小姑娘了。

    霍思谨上了轿子,却没有离开,翠缕站在轿子外面伸长脖子里向大门里面张望。

    云绣坊虽然以贵著称,但生意一直都很好。又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去,都是女客,霍思谨从轿帘的缝隙里望过去,这些女客中有几个是见过的,只是彼此没有深交。

    这时,有两驾马车停在云绣坊门口,只和霍家的轿子差了一个马头。

    几个衣著打扮皆是不俗的丫鬟婆子搀扶着一个年轻妇人走下马车。

    妇人没带幂篱,粉面桃腮,姿容艳丽,身材窈窕,身上的粉红色通袖袄上缀了十几颗指肚大的珍珠,这是今年云绣坊的新式样,这位妇人想来是云绣坊的熟客。

    但是霍思谨却从未见过这个妇人。

    霍思谨坐在轿子里,只能看到那女子是从马车上下来,却看不到马车上的标识,不能分辩出这是哪家的女眷。

    妇人昂首挺胸走进云绣坊,神态间带了几分倨傲。

    霍思谨更加好奇走来,她悄悄对翠缕道:“去打听打听,那是哪个府里的。”

    翠缕应声去了,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撩开轿帘,对霍思谨道:“大小姐,婢子问清楚了,这位是庆王侧妃郭夫人。”

    “庆王府的?”霍思谨一怔。

    难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妇人,庆王侧妃是不会出现在京城女眷们的聚会之中的。

    拜霍沅所赐,霍思谨对庆王后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当然,这些都是从霍沅口中听来的,霍沅每每说起那些被庆王抬进府的女人,都像是哪家醋坊让人给砸了。

    庆王至今没有大婚,据说并非是太后没有安排,而是庆王自己不肯。太后为此很是无奈,这些年更是频频召贵女入宫,表面上是想和女眷们闲话家常,实则是想为庆王务色正妃。

    庆王府里正式封的侧妃有两位,另外还有五六个侍妾。这两位侧妃,一个姓焦,一个姓郭。焦侧妃是开封知府焦文达的嫡次女,郭侧妃则出身书香门第,是郭玉龄的从妹。

    想到这里,霍思谨轻轻啊了一声,她忙用帕子掩了嘴。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啊,郭玉龄前脚来了云绣坊,庆王府的侧妃后脚就来了。

    虽然庆王府里尚没有正妃,可是身为侧妃也不能随意出门,既然这位还是来了,那定然是有重要的事,而不只是来缝衣裳。

    尽管并不知道刚刚进去的这位是哪位侧妃,可是霍思谨心里已经倾向于郭侧妃了。

    郭侧妃和郭玉龄的从姐妹。

    霍思谨原本是想在这里等着郭玉龄,可是现在郭侧妃也来了,她是等还是不等呢。

    霍思谨犹豫一刻,可还是决定要等着。

    能够偶遇郭玉龄并不容易,而且能在芳仪长公主面前说上话的人也并不多,既然让她遇到了,霍思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她忽然发现,自己如同一个在山崖上努力攀爬的人,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有一根藤条,她一定要抓住,只有抓住那根藤条,她才有爬上去的希望,否则她就会掉落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第五零八章 静好

    街道的对面,一道灰影向这边张望片刻,便走进不远处的一家脂粉铺子。m.www.uu234.net

    霍思谨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看到郭侧妃从里面出来,但是和进去时不太一样,郭侧妃神情萎顿,无精打采。

    霍思谨心中一凛,郭家姐妹借着云绣坊见面,想必并非是相约一起缝衣裳这样简单,十有八、九是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要谈。

    看郭侧妃的神情,郭玉龄还有没有心思和她寒暄呢?

    霍思谨正思忖之间,郭玉龄已经从里面出来,和来的是候一样,几个体面的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地跟着她。

    郭玉龄背脊挺直,身姿如松,一举一动全都恰到好处,优雅从容,神态也一如往常,娴静谦和,与方才落寞离去的郭侧妃大相径庭。

    霍思谨没有犹豫,她从轿子里下来,向郭玉龄走了过去,翠缕亦步亦趋连忙跟上。

    霍思谨在距离郭玉龄一行三尺之外站住,曲膝行礼:“果真是郭女史,方才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

    郭玉龄微笑:“霍姑娘,幸会。”

    只有五个字,却一语道出霍思谨的身份。

    就是这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矜持疏离的态度,便是霍思谨一直想学,可却学不来的。

    这是皇室宗亲,世家勋贵们,与生俱来的气质。

    郭玉龄虽然只是女官,可是她出身名门,自幼便跟在长公主身边,她比起京城里一众贵女,无论气度还是学识,都要高出几倍。

    如果是几年前,霍思谨在郭玉龄这样的人面前,总是会自卑,那时她非常羡慕霍九,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同样是长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可是霍九却落落大方,无论是在太后面前,还是在长公主和庆王面前,霍九谈笑风生,笑语盈盈,就像他天生就属于这个圈子,他更是这个圈子中被人簇拥着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霍思谨不再畏惧了,比起嫁给一个不喜欢又让她成为笑柄的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或许她不能如霍九那般从容,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气质足可以弥补这一切。

    其实连霍思谨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何总会情不自禁地去和霍九做比较。

    即使霍九是男人,即使霍九已经死了。

    “郭女史,我有几句话想和您说说,不知您可有空?”这番话说出来,霍思谨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是真的心急了,否则打死也不会对一个并不熟络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有些后悔,可是这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而她也不想收回来。

    她羞怯地望着郭玉龄,美丽的丹凤眼里波光粼粼,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似满含委屈。

    郭玉龄笑意浅浅,声音平静得一如秋日的湖面。

    “既是如此,霍姑娘就一起上车吧。”

    闻言,霍思谨大喜,忙又谢过,跟在郭玉龄身后上了马车。

    公主府的马车宽大舒适,车厢里点了薰香,面对面两个花鸟刺绣的靠枕上,各绣着一个行云流水般的“云”字。

    这是云绣坊的标记,原来公主府是云绣坊的常客。

    霍思谨在云绣坊从没见过这种靠枕,想来这是云绣坊特别为公主府定制的。

    侍女把小几上的点心撤下,又从随身带着的食盒里取出新的茶果点心摆上,便识趣地退出去,上了另一驾马车。

    郭玉龄指指小几上的茶果,道:“请用。”

    霍思谨柔声谢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玫瑰香片,并非多好的茶,却如郭玉龄这个人一样,处处透着精致。

    “郭女史......”

    霍思谨从长公主府的马车里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天边晚霞绮丽,早已错过了霍江下衙的时辰。

    但是霍思谨却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都是方才和郭玉龄交谈的情景。

    郭玉龄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什么,可是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霍思谨握紧拳头,凭什么她要成为京城女眷们口中的笑柄,凭什么她要被人一笑再笑,凭什么她在自己家里都要被人踩来踩去,凭什么她喜欢的那个人宁可得罪太后,也不与她定亲,凭什么?

    霍思谨心潮澎湃,她长到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做出选择。

    即使这个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可她并不后悔。

    思诚帮不上她,就像今天,她受了委屈去找思诚,可他却不在。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她在霍家过得不开心时,思诚能够给予她的只有劝慰。

    除了劝慰,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思诚能够给她的只有这么多。

    她不怪他,她知道彼此的处境,这世上只有他们相依为命,可是他们却都是寄人篱下的浮萍。

    霍思谨收住脚步,仰头望向天边的晚霞,思诚,如果这件事真能成了,或许不但能够改变我的命运,还能帮到你。

    公主府里,芳仪长公主把怀里的白猫交给一旁的侍女,关切地看向刚从外面进来的郭玉龄:“怎么样了,郭侧妃可是伤心了?”

    郭玉龄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前不久,郭侧妃的父亲被人弹赅曾经为已故的朵儿哈收购药材,证据确凿。

    如果定案,庆王一定会受到影响。

    因此,郭玉龄才约见了郭侧妃。

    芳仪长公主用银勺拈起一块核桃仁,放在嘴里慢慢吃着。她的眼底平静无波。

    满室安详,岁月静好,谁也不知道这背后隐藏了什么。

    郭玉龄向郭侧妃传达了芳仪长公主的决定,让郭侧妃的父亲自尽。

    眼下郭侧妃的父亲暂时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三天后就要被移送诏狱。

    要让他死,所以这三天之内,他一定要死。

    这是长公主的决定,当然也是太后的决定,但是无论是太后还是长公主,她们手上都是不沾血的。

    因此,这件事就要由郭家人自己去做。

    这三天里,郭侧妃会派人去刑部大牢探望父亲,把自尽需要用的东西送进去,让父亲死得一了百了。

    “对了,听说你遇到霍家的姑娘了?”芳仪长公主闲闲地说道。

第五零九章 袁维云

    “是啊,在云绣坊遇到的,她说家里正在给她议亲,男方是袁朗的长孙袁维云,她嫁过去要做填房。www.uu234.net”

    郭玉龄没有隐瞒,也没什么可瞒的,长公主既然问了,想来早在她回府之前便已知晓了。

    对于自己的精明和多疑,长公主继承了太后的传统,从不藏拙。

    “袁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芳仪长公主微微蹙眉,手上的赤金指甲套在琉璃果盆上轻轻划过。

    “难得长公主还能觉得耳熟,袁朗已经远离朝堂多年了。他是早年詹事府詹事,太子近臣。”郭玉龄虽然称不上博闻强记,但是她是知道袁朗的。

    “哦,是他啊”,长公主记起来了,原来是这个袁朗啊,“我听说他的长孙很有出息,这门亲事很好啊,莫非霍思谨不喜欢,真是个傻姑娘。”

    “是啊,这是门好亲,但是表面看上去不够风光而已。”郭玉龄微笑着说道。

    多好的亲事,袁维云在翰林院观政三年,就在霍江的眼皮底下,为人如何,可有前途,霍江怕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当年袁朗拒绝回京面圣,便已经把袁家从朝堂争斗中摘了出去,且摘得干干净净。袁家远离朝堂多年,袁维云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入仕,堂堂庶吉士,若是袁霍两家联姻,袁维云再沉淀几年,便能以清流之身倚身朝堂,前途一片光明。

    且,霍江在袁维云尚未正式入仕之时,将女儿许配给他,袁家定当感念霍江的知遇之恩,袁维云是嫡长孙,霍思谨嫁进霍家便是长房长媳,未来的宗妇,虽然是填房,但霍家在京城也只算是二三流的家族,霍思谨是丧母之女,她嫁进袁家不是高攀,但也算不上低嫁。

    霍江给女儿说了这么一门亲事,可见用心良苦。

    芳仪长公主呵呵笑了:“是啊,不够风光,不如嫁进闽国公府做小儿媳风光。”

    她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若是三年前倒也罢了,嫁进闽国公府也就是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儿媳,可是如今,呵呵,即使你想嫁,太后也不会再给展怀指婚了。

    郭玉龄噗哧笑了:“长公主,这次您可猜错了,依我看,霍姑娘即使心里一万个后悔,可是也不敢再多肖想了。倒是宗室这边......长公主,不瞒您说,我猜她是见到郭侧妃了。

    “郭侧妃?莫非她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芳仪长公主手上的指甲道猛的磕在琉璃盘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侍女连忙过来,芳仪长公主把手上的指甲套子摘下来,砰的一声扔到紫檀木炕桌上。

    屋里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落针可闻。

    侍女忙把指甲套捡起来,连同不知有没有磕坏的琉璃盘子,一起撤了下去。

    “长公主,您看这事要不要......”郭玉龄似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继续问道。

    “不忙,容我好好想一想。”也不过片刻之间,长公主的神态便缓和下来。

    要好好想一想,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想一想,或许你看到的不好,其实也藏着好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也只是一夜之间,京城里的人们便穿上了棉衣。

    霍江又一次走在永济寺的山路上,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

    青年二十七八岁,眉目清朗,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与霍江走在一起,同样的儒雅从容,但比起年过四旬的霍江,他的气质更加洒脱,步履也更加轻快。

    “沧粟,你来过永济寺吗?”霍江问道。

    他身边的青年便是袁维云,袁维云的表字是沧粟。

    “二十多年前随祖父来过一次,但那时我还小,只记得寺里有株几百年的银杏树。”袁维云说道。

    “那株银杏早在十年前便被雷电劈中,如今还在那里,但是被天火烧焦了一半,已有多年没有抽枝发芽了。”霍江不无遗憾,早年那株银杏是永济寺中的一景,树前有多处文人墨客的诗词,可惜如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葱茏。

    “小女初回京城时,曾经做了佛果,送来永济寺供奉,永济寺至今在佛前供奉的佛果,还是她当年教的方子。走吧,我们去尝一尝。”今天霍江心情不错,就连步伐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当日太后金口玉言,让霍思谨教授的佛果只能在佛前供奉,但是永济寺另僻奚径,仿照霍思谨教的佛果,又做出几款新的样式,这些新样式的佛果如今比永济寺的素斋还要出名。

    听到霍江提起霍思谨,袁维云的面上微红,他从没有见过这位霍小姐,但是人家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初时他根本没有想到霍江会有意将女儿许配于他,如今两家开始议亲了,他还是觉得有些无可适从。

    霍家姑娘只有十五六岁,她能做好一个继母吗?

    初时他是不想答应这桩亲事的,他的长子今年七岁,正是顽皮淘气的年纪,他担心霍姑娘娶进来,会和儿子不好相处。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可是父母却觉得这是一门好亲。霍家身家清白,霍家姑娘听说是从庵堂里长大的,定然是极为懂事的,况且,孩子也不用她来照顾,有孩子的祖母和乳娘。

    自从发妻去世以后,他的终身大事便成了双亲的心病。

    可是他不想续弦,为此他的亲事便一拖再拖,初时他以要考功名无心婚配拒绝,后来又以初进翰林院正事为重再次婉拒,到了现在,他就要从翰林院散馆了,在父母面前,他已经不能再推脱了。

    坐在永济寺的素斋堂里,品尝着用霍家姑娘的法子精制的糕点,袁维云对霍江道:“恩师,我们家的祖业都在承德,祖父长年抱恙,家父家母侍疾多年,若非为了我的亲事,他们也不会过来,而我是家中长孙,尽管我要留在京城,但是将来成亲以后,妻儿还是要在承德侍奉祖父和父母的。”

    虽然承德离京城不远,可也有几百里,说来也算是远嫁,霍家姑娘或许不愿意吧。

第五一零章 回忆

    “这是为妻者的本份,理应如此。”霍江斩钉截铁。

    若是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他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为女儿找了良人,风风光光嫁出去。

    远嫁?越远越好。

    他不想看到她,即使那是他唯一的骨血。

    但那毕竟是他的女儿,他亲生的女儿。

    当年霍沛然带走了霍思谨,他便知道这不是霍沛然的本意,这是谢红琳的主意!

    对外,思谨是小枫的替身;对内,思谨是用来威胁他的人质。

    霍炎是养在他身边的,初时谢红琳是放心的,但那不是因为他,而是他的妻子。

    后来谢红琳得知霍夫人去世了,而她已经病入膏肓,她便想到了用思谨来威胁他的办法。

    思谨不仅是人质,还是用来交换的筹码。

    隔了这么多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来,霍江都会苦笑。

    在谢红琳的心里,是极端鄙视他的吧,除了鄙视以外,更多的还有不信任。

    谢红琳不再信任他,从那年他悄悄放走谢婵开始,他在谢红琳心里已经是一摊狗屎了吧。

    而实际上,即使谢红琳没让霍沛然带走思谨,他也会善待霍炎,也许谢红琳不会相信,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来都以为,谢婵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谢婵,那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在临死前还在欺骗他,让他误以为她生的那胎是个儿子。

    思谨在万华寺时,他曾经去过一次,但是他没有去见思谨,从万华寺回来之后,他让自己彻底忘记还有那么一个女孩子,更不去推测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当他不得不把思谨接回京城后,看到思谨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这个便是他和谢婵的女儿。

    思谨的相貌,就是少女时期的谢婵。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谢婵这个奸诈的女人,直到临死时还在骗他。

    那一年,已经消失多日的谢婵忽然找到了他,告诉他,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养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那时他已三旬,妻子自从小产之后,身体便一直没有恢复,再也没有怀上过,而这些年来,除了妻子,他也只有过谢婵这个女子。

    谢婵离开她的时候,是怀着身孕的,那是他的孩子。

    因此,当谢婵告诉他那一胎是个儿子时,他是欢喜的,虽然明知孩子的生母是个不堪的女人,可他还是很高兴。

    他有了儿子,亲生儿子。

    或许这个儿子不如霍炎聪明,也不如霍炎漂亮,但这是他的儿子,霍家的儿子。

    但是无论他如何软硬兼施,谢婵就是不肯把儿子的下落告诉他。

    那时他已入阁,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老,他的仕途一片大好,即使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儿子,会引来非议,但是凭他的手段,有的是办法给孩子一个说得过去的出身,到时把儿子记在妻子名下,外人即使怀疑,也只会把这个儿子当做是通房所出。

    他全都想好了,可是谢婵却还是不告诉他。

    他算算日子,儿子也只有几个月而已,一个小小的婴儿,断不能独自生活,想来是被寄居在某户人家,或者是交给了信得过的乳娘。

    与此同时,他打算把谢婵看管起来。

    这个女人太爱惹事,可是他却不能拒绝她。

    以前是因为他心悦于她,而现在则是为了儿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谢婵竟然悄悄走了,正当他在京城四处寻找谢婵时,谢婵却去了庄子,见到了他的妻子。

    他知道后已经晚了,他赶到庄子时,他看到妻子捂着心口,蜷缩在太师椅里,而谢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那天他很生气,他对谢婵的容忍达到了界限。

    世上为何会有如此恶毒的女人,他虽与妻子早就不睦,但是他只觉有愧,他对妻子并无怨言。

    他已经向妻子再三保证,他不会再与谢婵有任何瓜葛,他不会把谢婵抬进霍家,以前是不敢,而现在是不想。

    妻子虽然刚烈,可是她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她把霍炎视如己出,即使知道他与谢红琳曾经定过亲,可还是对谢红琳非常敬重。

    而此时此刻,他那心如明月般的妻子,却被谢婵刺激得脸色铁青,就连嘴唇也是灰白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霍江火冒三丈,他一把推开谢婵,扑到妻子面前,妻子喘息着,断断续续对他说道:“这......个......贱......人......又......出......卖......了......谢......”

    话没说完,妻子便抖成了一团。直到后来,霍江才从丫鬟口中得知当时发生的事情。

    谢婵来告诉妻子,说她生了儿子,霍家的长孙,而霍炎那个野|种,什么都不是了。

    妻子挥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谢婵没想到会挨打,便骂道:“当我不知道你是在替别人养儿子吗?你还想如何,日后等到这个野种做了太子,给你封个诰命夫人吗?别做梦了,谢红琳那个贱人,已经被锦衣卫找到了,这回她活不了,谢家彻底完了!”

    霍夫人的心口一阵剧痛,她喘息着问谢婵:“你从洛阳过来的?”

    谢婵一怔,眼前这个女人莫非猜到了?

    见她不说话,霍夫人便明白了。

    她最后一次见到谢红琳时,谢红琳告诉她,会与小燕一起去洛阳。洛阳有谢家早年的祖宅和产业,福伯已经提前一步过去安排了。

    霍夫人有心悸之症,身体虚弱,她没有想到,谢红琳还是毁在谢婵手中。

    而谢婵居然还给霍家生下了儿子,即使没有成亲,那个儿子也是霍家骨肉,谢婵是儿子的生母,也算是霍家人。

    她对不起谢红琳,霍家对不起谢红琳!

    听到妻子断断续续说出的那句话,霍江呆住了,难怪谢婵突然来到京城,原来是她不知如何得知了谢红琳的下落,并且再次告密了。

    谢婵刚生下孩子时没有来,却偏偏是现在过来,她不是来让儿子认祖归宗的,而是来避风头的。

    谢家和高家虽然败落,可是高家是关外巨匪,和关内的很多帮派也有联系,谢婵大概是担心被人追杀吧。

    难怪谢婵死活不肯说出儿子的下落,她分明是想用儿子吊住他,让他不能把她赶出门去。

    霍江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对不起谢红琳两次了,如今又多了一次。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时谢红琳恐怕刚刚生下孩子。

第五一一章 断鸢

    或许谢婵至死也不会相信,霍江会杀了她。m.www.uu234.net

    那个从年少时就痴痴看着他的男人,有朝一日,会拔下妻子发间的金簪刺进了她的咽喉。

    她生在江南水乡,五岁时便被养瘦马的人家买去,学琴棋、习书画,听妈妈讲述以前的姐姐们跟着金主荣华富贵,对着湖水的倒影一遍遍练习,或嫣然巧笑,或眉目传情......

    可是没过几年,妈妈赌钱赔了精光,只好把家里的姐妹便宜卖了还帐,她和另一个年纪小的姐妹水儿没有人肯要,只好让人牙子领走。

    辗转间她和水儿分开,被卖到了关外。谢家老姑奶奶见她生得楚楚可怜,说话却温文而雅,和一起买进来的乡下孩子不一样,问她身世,她便说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家里有亭台楼阁,有小楼流水,这些话是妈妈教的,总有男人以为他花钱买到的是落魄千金,事实证明,不仅男人会这样想,女人也会。

    谢家老姑奶奶终生未嫁,死时由她捧了牌位,从那以后,她摇身一变,成了谢家的表小姐。

    她和谢红琳一起长大,谢家女子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非常讨厌,论容貌,比起谢红琳的浓眉大眼,她才是妩媚动人的标准美人;论性情,她温婉文静,谢红琳则是个火爆脾气;论才学论女红,她更是甩了谢红琳一条街。

    可是无论她如何出色,她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而谢红琳,在谢家和高家,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从小到大,她都要看谢红琳脸色,谢红琳说这个点心不好吃,她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丫鬟们把整碟点心端下去,而那明明是她很喜欢的。

    谢红琳喜欢穿红色衣裳,是因为名字里有个红字,因此无论谢家还是高家,红色就成了谢红琳专用的颜色,而她连条红色帕子也不敢用。

    关外是苦寒之地,放眼望去皆是白山黑土。她想念风景秀丽的江南,想念以前跟在妈妈身边的日子。

    于是,每次去雪域山庄,就成了她最向往的。而那位雪域山庄的表少爷高清辉,则是她一切向往的顶峰。

    那是只有戏本子里才有的男子,英俊不凡,年少多金,一呼百应。她总是偷偷看他,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谢红琳。

    有一次,她在他面前故意落下帕子,帕子上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花,可他却像没有看到似的,在那条帕子上踩了过去。

    她以前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可是第二天她就被谢红琳的母亲,那位体弱多病的谢太太叫了过去。

    她从谢太太的那里第一次领教到屈辱,她在谢太太面前再三发誓,那条并蒂莲的帕子不是她绣的,而是去山下时买的,那卖帕子的绣坊没有告诉她,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能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从谢太太屋里出来,她便把那条沾着高清辉脚印的帕子烧掉了。

    看着她精心绣的帕子变成一堆灰烬,她暗暗告诉自己,今日的屈辱一定不能白白承受。

    她一天天长大,出落得如同一条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可是高清辉的眼中却依然没有她,每一次高清辉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落到谢红琳脸上时,她都会心痛,而当高清辉对着谢红琳露出明亮笑容时,她便心如刀绞。

    机会终于来了,那一次的偶遇,一个来自关内的文静书生进入了她们的生活。

    接着,她惊奇地发现,年少的谢红琳居然喜欢上这个名叫霍江的书生。这个书生哪里也比不上高清辉,但是他像戏文里的才子们一样,会诗词歌赋,眉宇间有高清辉没有的书卷气,而偏偏这一切,对于从小出入土匪窝的谢红琳而言,霍江就是从未见过的潇潇修竹,是听父亲讲过的烟波浩渺。

    可是谢婵却知道,霍江根本看不上活泼娇纵的谢红琳,霍江喜欢的人是她,是她谢婵!

    为了霍江,谢红琳居然笨拙地学习女红,真是可笑之极。

    凭什么,就连喜欢她的人,谢红琳也要抢去?

    她知道霍江只是匆匆过客,她想在霍江心里留下她的影子,只能是她的,在不是谢红琳。

    那日在冰面上,她假意摔倒,就在霍江扶住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个初出茅庐,尚不知女人滋味的书生,再也不会忘记她了。

    谢红琳喜欢的男人,心里却只有她谢婵,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可笑霍江临走的时候,谢红琳还嘟着嘴,像个被人抢走心爱礼物的小孩子。

    可是她没有想到,不久之后,霍家居然来提亲了。

    也就是那一次,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谢先生离开了他的书房,改在玉柏堂接待霍老太爷。

    谢红琳在屋里坐立不安,可是谢太太不许她跑过去,丫鬟婆子得了谢太太吩咐,谁也不许走出她的院子。

    谢婵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通往玉柏堂后面,那里有道铁栅栏把路拦住,小时候她和谢红琳曾经从栅栏间钻过去,虽然现在长大了,可是她觉得自己依然能从那里钻过去。

    她告诉谢红琳,她可以去偷听,看看谢先生和霍老太爷在说些什么。

    谢红琳非常感激,还把自己新买的绉纱宫花送给她。

    谢婵打死也没有想到,她不但顺利钻过栅栏,她还在玉柏堂的后窗下,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谢家是开国皇帝后人,霍老太爷竟然答应,在霍江和谢红琳的儿女中选出一人,继承谢家香火!

    谢婵吓得捂住了嘴,她听到霍老太爷卑恭屈膝的口吻令她恶心,她悄悄从窗缝里看过去,恰好看到霍江如丧考妣的神情,她又觉得解气又可笑。

    两家的亲事很快便定下来了,下定的那天,她看到高清辉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呆呆出神。

    她知道男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嫁给高清辉,她便是雪域山庄的女主人。

    她再也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谢红琳却要守着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当个穷酸的老婆。

    于是她走了过去......

    片刻后,高清辉呼的站了起来,衣袖一挥,弱不禁风的她便如风中断线的纸鸢一般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她看到高清辉穿着牛皮靴子的脚走到她的面前,下意识地,她伸手抱住了高清辉的腿。

    高清辉伫立不动。

    她在心里微微一笑,从小混迹江湖的男人果然和霍江那种青涩穷酸不一样,于是她大着胆子,一双纤手顺着高清辉的小腿一点点向上移动。

第五一二章 逃亡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子便飞了出去,再一次摔在冰冷的雪地上。顶 点 X 23 U S

    冰冷的感觉透过衣服渗进她的皮肉里,她的血液似乎凝住了,她听到一个比冰雪还要冷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贱货,别让我再看到你,我觉得恶心!”

    几天后,她便被送出了谢家,美其名曰是送她回江南寻找亲戚,可其实却是用区区五百两银子,把她这个被谢家老姑太太亲口认下,为谢家老姑太太捧过灵位的表小姐打发了。

    她被几名大汉送到了金陵。

    江南那么大,她不知道为何会独独送她来了金陵。

    或许这是天意吧。

    可是她在金陵却是举目无亲,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可是放在普通人家,足够一家人节衣缩食用一辈子。

    但这对她而言,却太少了。

    她在谢家早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区区五百两,还不够置办两套头面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当年的姐妹,一起从妈妈家被人牙子领走的水儿。

    几番辗转,她被人牙子卖去了关外当丫头,水儿却机缘巧合被秦淮河的花船买去,如今已是金陵数得上的头牌。

    水儿要带她上花船,她不肯,她做了几年的大家闺秀,又怎会轻易再堕风尘?

    何况如果她上了花船,高清辉就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吧。

    回到金陵,她也认识了几位所谓的风|流才子,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高清辉,她不让他们近她的身子,她不想,他们不配。

    就这样过了一年,身上的银子越来越少,有一天,一群女人打上门来,抓住她就是几个耳光,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位“风|流才子”的老婆。

    那一次之后,左邻右舍对她指指点点,水儿听说后来看她,劝她索性上花船,否则一个没有家族依靠的单身女子,在金陵这样的花花之地根本无法生存。

    她咬咬牙,便跟着水儿上了花船。

    她原本就学过乐器,也能唱上几曲,花船上的妈妈对她如获至宝,请了名师给她指点,没过多久,笛娘的名字便传了出去。

    有一次,她和水儿连同秦淮河上的几位名姐儿,一起被金陵一位致仕高官,请去唱堂会。

    在那个堂会上,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不久,她便跟着他离开了秦淮河,离开了金陵。

    她和他来到了洛阳,可是欢愉的日子只过了几个月,那个男人就不辞而别,更让她生气的是,那个男人走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了怀孕!

    满怀屈辱,她独自生下孩子,那是个男孩,长得很漂亮。

    她把孩子扔在洛阳南街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太家门口,除了一点银子,她便离开了洛阳。

    她不想回金陵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她不想让认识她的人知道她被恩客甩了。

    她要去京城,那个让她生下孩子的男人,讲得一口好听的官话,她曾经问他是不是京城人,他没有回答,可是她没有否认。

    她不甘心,她要找到他。

    在去京城的路上,她偶然从几个从关外来的贩卖人参的商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关外最大的柳子,雪域山庄在办喜事,少主高清辉成亲了,新娘子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那一刻,她只觉天昏地暗。

    还不到三年啊,她从良家子变成风尘女子,接着又变成了弃妇;而谢红琳,却嫁给了高清辉!

    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谢红琳为何没有与霍江成亲,她也不愿意去想,她只知道高清辉还是娶了谢红琳。

    凭什么?

    谢家和高家都是钦犯,早就应该诛九族的钦犯!

    她打定了主意,她过得不好,谢家和高家也别想过好。

    虽然她生过孩子,她的姿色依然未减,身材却以前更加诱人,她已经褪去了青涩,如今的她就像一朵鲜艳欲滴的鲜花,引人采撷。

    她并没有像在金陵一样挂起花牌,她只用轻纱半遮,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口,笛子声中,她一炮而红。

    见过她真容的人少之又少,她越是卖艺不卖身,便让更多的人趋之若鹜。

    她没有再见到那个甩了她的男人,但她却见到另一个人,一个有权有势的人。

    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荆陆。

    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过后,荆陆对她并非完璧很不满意,就要拂袖离去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的袍袖。

    她把谢家和高家的秘密告诉了荆陆,从荆陆平静的眼神中,她便知道荆陆知道这件事,只是并不知道谢家和高家后人的藏身之处,没有想到高家居然胆大包天,在关外做了土匪。

    她把谢高两家的详细地址全都告诉了荆陆。

    荆陆问她为何要把这些告诉她,她说她恨高家,恨谢家。

    之后,她便悄悄离开了京城,她去了关外,她要亲眼看到谢红琳被装进囚车的样子。

    可是她失望了,荆陆却没有立刻行动,想来是对她并不信任,她在关外等了足足半年,才听到官兵大举攻打雪域山庄的事。

    但官兵却没有抓到谢红琳,当然也没有抓到高清辉。

    无奈,她离开了关外,但她在关外住了一年,总有痕迹留下来,高清辉和谢红琳不久便查到她曾经出现在关外,怀疑到她的头上。

    之后的那些年,她一直都在逃亡,一度她逃到洛阳,找回了自己的儿子。

    但是不久,她又离开了,她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待很久,否则会暴露行踪。

    有一次她险些被谢红琳派出的人抓住,危机时刻,她被人救了,而那个救下她的人,就是霍江。

    她告诉霍江,她早就回到江南投奔了亲戚,可是前不久有朝廷的人到亲戚家调查她的事,亲戚担心受到连累,便把她轰出家门。

    此时的霍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文弱书生,他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此时正在混资历,过不了几年就能调回京城。

    那些日子里,谢婵也曾想就这样跟着霍江,她有的是办法,让霍江把她堂堂正正抬进家门。

    不久她便有了身孕,霍江很兴奋,直到此时,她才知道,霍江的儿子并非亲生,而是高清辉和谢红琳的儿子。

第五一三、五一四章 忆毕(两章合一)

    亦就是说,谢婵腹中的胎儿是迄今为止霍江唯一的亲生骨肉。

    虽然霍家的后宅并不堂皇,霍江暂时能给她的也不多,但是与四处逃亡的生活相比,霍家就是避风的港湾。

    可是好景不长,高清辉和谢红琳还是发现了她的踪迹。

    当谢红琳用刀指着她的那一刻,霍江给谢红琳跪下了。

    他求谢红琳看在炎哥儿的面子上,留下霍家的血脉。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红琳,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天真冲动的红衣少女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谢红琳,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刹那间,谢婵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甚至怀疑这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谢红琳了,不知从何时起,谢红琳再也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她如一株临风的树,风吹雨打,傲然而立。

    谢红琳的凌厉,谢红琳的狠辣,谢红琳的威严,都让她心惊胆寒,直到后来她在霍江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还时常在梦中惊醒。

    逃回洛阳后,她找到自己的儿子,在南街的陋巷小院里,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当看到是女儿的那一刻,她几乎崩溃。

    就凭一个女儿,怎么认祖归宗,怎么把霍炎踢走?

    若非霍江在谢红琳面前保证,等她生下腹中孩儿后,就把她交给谢红琳处置,她早就死在了谢红琳的红缨枪下。

    因为在最危急的时候,霍江夫妻抚养了炎哥儿,为了掩人耳目,还给炎哥儿上了族谱,占了霍家嫡长孙的名份,因此,谢红琳和高清辉欠了霍江夫妻人情,尤其是当霍江提出给霍家留一条血脉时,无论是谢红琳还是高清辉,于情于理都要答应,必须要答应。

    霍家只有她肚子里这一条根。

    可现在,她却生了一个女儿。

    霍家又不是谢家,谢家的女儿能够传宗接代,顶门立户,霍家的女儿除了联姻没有别的用处。

    何况,她生的女儿连庶女都不如,这是奸生子!

    下一次,再次面对谢红琳时,霍江还会不会保下她呢?

    不会了!

    整个月子,她都在愤怒中度过,她讨厌这个孩子,比讨厌儿子还要讨厌。

    每当看到这两个孩子,她就会想到她受过的屈辱。

    一个男人抛弃了她,而另一个爱她的肚子超过爱她。

    凭什么?

    她才貌双全,她有胆有识,凭什么她要躲在这个破烂地方,如蝼蚁般苟活?

    而谢红琳呢,虽然家破人亡,可她还有高清辉陪着,有霍江给她养着儿子,有谢家和高家祖上留下的万贯家财,还有忠仆为她卖命。

    她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个见不得光的儿女。

    生下孩子半年后的一天,女儿又尿了,被她打了几巴掌,儿子跑过来抱走女儿,她看着两个小东西躲在衣柜后面,她烦透了,起身走出许久未出的家门,摸摸因为生孩子而憔悴的面颊,她走进了一家脂粉铺子。

    猛的,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丫鬟打扮,脸上有道浅浅的伤疤,但却并没有掩去秀丽的容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红琳身边的丫鬟小燕!

    她熟悉小燕,就像熟悉谢红琳,小燕是谢红琳大丫鬟,从小就和谢红琳一起学武功,不仅是丫鬟,小燕还是谢家给谢红琳培养的贴身护卫。

    小燕在洛阳,那么谢红琳一定也在洛阳。

    她不知道小燕有没有看到她,她飞快地退出脂粉铺子,在对面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后藏了起来。

    接着,她就看到小燕追了出来,果然,还是被小燕看到了。

    她看到小燕四处张望,又向两个行人询问,接着便朝着一个方向走了。

    待到小燕走得看不到踪影,她才闪身出来,重又回到铺子里,她看到小燕走时手里是拿着东西的,所以她和伙计说,刚才那个丫鬟买的物件儿,她也要一份。

    伙计手脚麻利地拿出一大盒香粉,她打开闻了闻,有松花粉的味道,这不是平时抹脸的香粉,这是用来给小孩子抹身子防止红屁|股和湿疹的。

    小孩子?

    炎哥儿?不可能,炎哥儿已经大了,用不着再抹这个。

    莫非谢红琳又生孩子了?

    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只要想到谢红琳生下的是高清辉的孩子,她就恨不能把谢红琳和那孩子一起撕碎。

    回到南街的家里,她闭目瞑望,仔细回忆当年在谢家时听到的看到的。

    对了,谢红琳曾经说过,她们家姓谢,远祖是陈郡谢氏。陈郡便是太康,太康与洛阳相距五六百里,自古便是河地境内最繁华之地,谢家在陕西时,或许会到洛阳置办家业!

    她不能让谢红琳活着,只要谢红琳活着一天,就会追杀她一天,她没有霍家儿子护身,以后俨然便是丧家之犬。

    可谢红琳在哪里呢?

    谢家的祖业又在哪里?

    她又能借助什么人杀掉谢红琳?

    儿子背着女儿出门买菜了,她又悄悄走出家门,可是没走几步,迎面便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撇嘴道:“残花败柳而已。”

    她一怔,怒道:“你是谁家女子,当街骂人有没有教养?”

    小姑娘瞪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临近晌午,阳光把那枚玉佩照得晶莹剔透,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枚玉佩,玉佩上已经陈旧的缨络是她亲手打的。

    她的心一阵狂跳,伸手就去抢那枚玉佩,小姑娘却一把将她推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贱货,想男人想疯了是吧,跟我走吧,他要见你!”

    她从地上爬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忽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她连忙捂住了嘴。

    不不不,既然小姑娘没有提起,那她也不要说,或许有一天,儿子会是她的一张好牌。

    那天,她跟着小姑娘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一个人......

    只是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知道她曾经的名字谢婵。

    “若非谢家人悬了暗花,要买你的人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宝贝。”

    “你知道谢家?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谢家的事,如今只有最上面的人和最下面的人知晓了,你猜我是哪一种人?”

    她怔住,但很快她就知道,女人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否则这条命就不会长久,何况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如果这张牌用好了,她能得到的远非霍家能给她的可以相比。

    她偎依到男人怀里,媚声道:“奴家才不管你是何人,奴家只知道你是我的良人......”

    最上面的人肯定是知道的,否则荆陆不会为之色变,荆陆是最上面的人养的狗,能咬死人的狗。

    而最下面的人,不读书不通史,只靠代代相传,知道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不敢说,也没有人听他们说。

    更有那些所谓的世家望族,羞于大好江山曾为女子统治,他们引以为耻的事,便索性选择了忘记。

    史书早已更改,一代代的读书人都是从书中通晓历史,开国皇帝的丰功伟绩被编写成书在街头巷尾传颂,这个朝代早就变了。

    而她身边的男人却知道谢家,不但知道,而且还很有兴趣。

    但是谢婵明确地感觉到,男人对谢家的兴趣与荆陆不同。

    荆陆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他不是。

    谢婵猜不透男人的心,就像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男人的真实身份一样。

    不过,她的愿望却可以达成,那就是她能借这男人之手,要了谢红琳的性命!

    “谢红琳就在洛阳!”

    “她要生孩子,或者刚生不久。”

    “谢家人自持身份,不会随随便便就生的,一定会请洛阳最好的稳婆。”

    “只要把洛阳城里的稳婆全都找来问一问,一定能查出谢红琳藏身的地方。”

    听完她的话,男人笑了,怜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傻瓜,你以为我会让谢红琳死吗?那可是谢家的嫡系后代,金枝玉叶般的人物,若先帝还在,若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不定会把她接进后宫,让谢氏女真真正正变成沈家人的玩物。”

    “为什么?”她大吃一惊,她一直认为,谢家是钦犯,人人得而诛之的钦犯。

    “耻辱!”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冷冷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耻辱?

    谢家已经绝了,连皇位也没有了,为何皇帝还要感到耻辱?

    谢婵想不通,她也不想去想了,因为她要想方设法,让这男人为她除去谢红琳。

    她不是皇帝,她可不想留下谢红琳的性命。

    “可惜先帝已经殡天了,新帝初登基,还是少年,而谢红琳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妇人了。莫非你也想要她?”她试探道,故意在声音里加了些酸意。

    男人朗声大笑:“我要的是谢红琳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她一定带着,我相信!”

    她不知道男人想要的是什么东西,谢家早就完了,还有什么是男人想要得到的呢?

    几天后,男人便通过稳婆找到了谢红琳藏身的地方,那居然并不偏僻,反而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扎堆的地方,与官衙只隔了两条小街。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惜,谢红琳跑了!

    谢红琳不是善茬儿,那次闹出很大动静,又因离衙门很近,城里的锦衣卫探子很快便将此事传到了京城。

    荆陆来了洛阳!

    那夜,荆陆来见了男人......

    显然,这一次荆陆不想惊动皇帝,初时谢婵不明白为什么,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皇帝年少,刚刚登基便被太后夺了皇权,如今太后把持朝政。

    荆陆和他的锦衣卫似乎并不打算让太后知悉此事,他们应是先帝的人,只忠于皇帝,而非太后。

    更或者,谢家的事只有做皇帝的人才知晓,太后可能压根不知道。

    而小皇帝如今手里无权。

    那夜,荆陆与男人不欢而散。

    接下来,荆陆便像发疯似的在洛阳搜寻谢红琳,谢婵问男人:“他会不会找到谢红琳?”

    “当年谢红琳不是就在他手里逃脱了吗?”男人笑道。

    “那你要的东西呢?”她问道。

    男人哈哈大笑:“小傻瓜,如果我没有得到那东西,你猜荆陆又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呢?”

    那一刻,谢婵终于明白了,定然是那日谢红琳仓皇逃走的时候,男人得到了谢红琳身上的那件东西,之后又把谢家遗孤在洛阳的消息放出去,借用荆陆之手斩草除根。

    锦衣卫出动百余人,打着搜查江洋大盗的旗号四处搜查,直到有一天,城外发了瘟疫,情报传来,有貌似谢红琳的女子往北直隶逃去,这场大张旗鼓的搜查才结束,荆陆带人离开洛阳,往北边去了。

    谢婵打死也不相信,那个女子会是谢红琳,谢红琳刚刚生下孩子,谢家女子很金贵,万不会带着孩子四处奔逃。

    谢红琳不死,她便不得安宁。

    可是很快,麻烦事来了。

    阿翠总是找她的麻烦。

    阿翠便是带她来的那个小姑娘。

    而偏偏自从她被男人带来以后,男人便没有再碰过她。

    有一天,她在自己屋里睡觉,忽然感觉有什么往嘴里钻。

    她一下子惊醒,就看到阿翠正把一条小蛇往她嘴里放。

    她不停挣扎,阿翠却也只是用蛇吓她而已,并没有真的塞进她嘴里。

    即使如此,阿翠走的时候,还是在她身上踹了几脚。

    她只是个娇弱女子,而阿翠有武功,只是几脚就把她踢个半死。

    她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强忍疼痛去找男人告状,才发现男人已经再一次离开了。

    她转过头来,看到阿翠正在嘲弄地看着她。

    “贱货,你把谢红琳的事说了出来,你以为你还有用吗?”

    “他呢,我有事情要告诉他。”

    “你儿子吗?不要胡思乱想了,主人的儿子又怎会是你这种贱货所出,他身份贵重,出自陈郡谢氏,史上最华丽的家族,他是真正的名门公子,而你,不过是主人在花船上玩过的一个娼|妓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谢婵不堪回首,她不明白阿翠为何不索性杀了她,那种折磨生不如死。

    可阿翠终归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过多久,她便哄骗得阿翠对她放松了看管,她趁机逃了出来。

    这一次,她去了京城,她只有霍江这一条路了。

    霍江想要儿子,那就让他以为他有个儿子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竟是一条不归路。

第五一五章 长春阁

    京城的十月,秋意已尽,枝头上残存的几片枯叶,在冷风里瑟瑟发抖。www.uu234.net

    慈宁宫里,古香古色的紫铜香炉里轻烟缭绕,架子上一只鹦鹉打了个哈欠,小眼睛无聊地四处张望。

    欧阳嬷嬷一双眼睛从闺秀们身上一一掠过,从握笔的姿势,到每个人的神情,六名闺秀或面带微笑,或眉目端方,虽然已经抄写了一个时辰,可是每个人都是神态安详,没有丝毫倦怠。

    欧阳嬷嬷在她们身边一一走过,名门闺秀就是名门闺秀,无论是欧体还是簪花小楷,都是端正秀丽,工工整整。

    她看了看百宝阁上的西洋钟,唉,四个时辰了,谁能想到这些平日里娇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已经不吃不喝抄了四个时辰的佛经了呢。

    “霍姑娘,你抄完了?”欧阳嬷嬷的目光落到坐在第二排末位的少女身上。

    少女起身,捧着抄好的经书走到她面前:“思谨已经抄好了,请嬷嬷过目。”

    欧阳嬷嬷颔首,对侍立一旁的宫女道:“你陪霍姑娘去长青阁吧。”

    霍思谨施礼谢过,跟着宫女去了长青阁。

    长青阁离得不远,也在慈宁宫里,这里是太后莳花的地方,四季青翠,鲜花不败,因此得名长青二字。

    霍思谨捧着抄好的《金刚经》不急不慢走在去往长青阁的花石子小径上。

    一部《金刚经》约五六千字,她能背颂如流,抄写的时候不用边看边抄,若是往常她三个时辰便能抄写完毕,可是今天她还是磨蹭了足足四个时辰,估摸着其他闺秀也快要抄完时,才放下手中的狼毫。

    阎嬷嬷教过她,宫里待了半辈子的人,不会喜欢太出挑的年轻女子。

    这一点她也深有体会,当年她在永济寺做的佛果,一时大出风头,想来便是招来太后不喜了。

    如今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初回京城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了,她行事有分寸,且,今天的机会得来不易,她不会让自己行错半步。

    长青阁内并非只有太后一人,芳仪长公主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霍柔风只见过太后和芳仪长公主,那三位少年男女却是头回见到。

    她有些迟疑,按理这种情况下,带她来的宫女是要提前告诉她的,至少要告诉她长青阁里的人都是谁,可是这个宫女非但没有说,而且也只是将她送到长青阁门口,把她交由内侍领进来的。

    少年和两个小姑娘都穿着寻常服侍,虽然华丽,可是看不出身份,就是大户人家子弟平素的装束。

    可是能够与太后和长公主坐在这里的还能有谁,只是这样一想,霍思谨便心里有数了。

    她给太后行了礼,便向少年盈盈一拜:“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少年点点头,道声平身,便继续把玩手里的一块小石头。

    霍思谨松了口气,她没有猜错,既然少年是太子,那两个小姑娘想来就是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了。

    她又依礼给芳仪长公主和两位小公主行礼,芳仪长公主笑道:“今天抄经,你是头一个抄完的,状元府里的小姐,果然连写字也比别人快了许多。”

    有宫女过来,接过霍思谨手里的经文,呈到太后面前,太后翻了翻,微笑道:“好一手簪花小楷,秀丽端庄,字如其人。”

    霍思谨忙又施礼谢过,太后对侍在一旁的宫女道:“拿去给太子瞧瞧。”

    闻言,霍思谨心里一动,莫非......

    “皇祖母说好,那一定就是真的好,孙儿不用看了,再说这是佛经,孙儿又不懂,免得亵渎了佛菩萨。”

    室内的空气一凝,霍思谨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都为了颤了颤。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先帝和太后都是向佛之人,而皇帝就更不用说了,恨不能当和尚去了。

    可是这位太子爷,却说他不懂佛经。

    这也太......

    “你这孩子,越发淘气了。”太后笑着说道,非但不恼,反而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

    芳仪长公主接过话茬儿,笑道:“太子不看,那就让我看看吧。”

    方才骤冷的气氛这才为之一松,芳仪长公主翻翻佛经,道:“嗯,抄得工工整整,字也写得好。母后,您不赏点什么?”

    太后道:“瞧瞧,还有替别人讨赏的,可见长公主是真的欣赏了。”

    说完,太后对宫女道:“把那匣子宫花拿来,让她挑两朵,谁让她先抄完呢,就让她先挑好了。”

    一匣子宫花摆到霍思谨面前,霍思谨连说不敢,只把离她最近的两朵拿出来。

    又向室内众人一一谢过,便跟着内侍走出长青阁。

    刚刚走出来,便看到又有两名闺秀正捧着抄好的经书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有内侍带着一名闺秀走了进去。

    留在外面的那名闺秀,霍思谨是认识的,她是前兵部侍郎李峤的侄女李芝兰。

    李峤虽因病致仕多年,但李家先后出过十几个进士,如今在朝中为官的还有六七个人,李芝兰的堂兄和亲哥哥都在朝中为官,仕途平坦,前程远大。

    李芝兰今年刚刚及笄,擅画花鸟,在京城闺秀圈里小有名气。

    看到霍思谨从里面出来,李芝兰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霍姐姐抄得又快又好,一定得了太后的夸奖吧。”

    说着,她瞟向霍思谨手里捧着的两朵宫花。

    因为是从匣子拿出来的,又是太后赏赐之物,霍思谨只能一路捧出来。

    在长春阁里倒也不觉什么,可是现在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果然,她从李芝兰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若是以前,她早就面红耳赤,可是现在也就是微微一笑。

    到了今时今日,她还有什么可觉得丢脸的,若是她再不争取,就要嫁去袁家做填房了。

    李芝兰这种人又怎会知道她的难处。

    霍思谨不愿再和李芝兰纠缠,推说还要去看看霍蓉,便走开了。

    西府的霍蓉是和她一起进宫的,她抄完经书出来时,霍蓉还在奋笔疾书。

    李芝兰想笑就笑个够吧,反正她志不在里面的那个人。

    太子呢,别人或许巴不得,可她不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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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已是百年身,母亲和她用鲜血染成的历史,都已不复存在。霍九:小爷我雌雄莫辨,可却腰缠万贯,翻云覆雨我来,冲锋陷阵你去。嗨,那少年,我说的就是你了!归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