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六章 属意
霍蓉是六名闺秀中最后一个抄完的,她从长青阁出来时,别的闺秀都已经走了,因此,一直在等她的霍思谨便把其余几名闺秀出来的神情尽收眼底。www.uu234.net
包括李芝兰在内,所有闺秀都是捧着宫花出来的。
谁也别笑话谁,大家都一样,太子殿下全都看不上。
回来的路上,霍蓉依然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谨姐姐,不瞒你说,我都快忘了咱们还有位太子爷了,今天走进去时,初时我都不知道那是谁,还是长公主给我引见的。”
霍思谨微笑:“谁不是呢,哪能想到坐在长青阁里的是太子爷呢。”
是啊,直到走进长青阁之前,她还以为今天这场是太后为庆王选妃,却没想到,选妃是选妃,却是选的太子妃。
“太子爷长得不俊,一点儿也不像庆王爷。”霍蓉抱怨。
霍思谨噗哧笑了,打趣道:“世上有几个侄儿长得像叔父的?大多数还不都是随了自己爹娘。”
“那倒也是,炎大哥长得就不像海二伯,海二伯考了两次才考上进士,炎大哥一次就考了个状元回来,果真是随了江大伯。”
这个霍蓉,明明说的是长相,可是说来说去,却又说到考状元上了。
世人就是如此,霍江是状元出身,霍炎也是,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霍炎是随了霍江,至于长相性情反而没人关心了。
“谨姐姐,你说太后为何要让咱们抄经啊,太后不知道太子爷不懂经文的吗?”霍蓉好奇地问道。
霍思谨觉得好笑,哪里是不懂经文,分明是太子看不上她们这六个人而已。
她道:“我前几年才回京城,你从小在京城长大,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太子爷的事吗?比如他不像天子那般一心向佛?”
“唉,我自是知道有位太子的,可是我还以为他还是小孩,再说这些年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啊,别说太子了,早几年连天子的消息也听不到呢。”霍蓉抱怨道。
皇帝虽然在十几年前便已继位,但是继位不久,皇权便落入太后之手,从那以后,皇帝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烧香拜佛,如今虽然亲政几年了,可他做的最多的事,依然还是烧香拜佛,就连内阁的阁老们都鲜少能够得见天颜,更不用说她们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了。
“唉,皇帝今年也刚过而立之年,太子却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皇帝像太子这么大时,已经有了皇太孙了。”绕来绕去,霍蓉终究还是不甘心。
十五六岁的太子啊,虽然长得不俊俏,可是哪个少女不想做太子妃呢,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
庆王爷长得俊,可庆王爷比她们年长许多,已经是二十多岁了,自是不能与年少的太子相比。
霍蓉抱怨了整整一路,霍思谨却连话也懒得说了。
太后不显山不露水,越过皇后,给太子选妃,这件事除了她们这六位闺秀以外,恐怕无人得知,落选的闺秀自是也不会四处张扬,以免影响到日后的亲事。
可是这样一来,庆王选妃,却不可能从她们六个当中挑选了。
哪有叔叔捡侄儿挑剩下的?
何况太子还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想到方才芳仪长公主灿若春花的笑容,霍思谨便一阵心寒。
只有六个名额,霍家却占了两个。显然,霍蓉只是掩人耳目,太后或者长公主原本是属意于她的。
可是太子看不上!
霍思谨攥紧了帕子,那天她向郭玉龄表明心迹,除非郭玉龄从中使坏,否则就是长公主故意为之。
故意让她来参加太子妃的甄选,断了她想进庆王府的后路。
难道对于太后或者长公主而言,庆王比太子还要重要?
太子妃,那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是皇后,而庆王妃永远也就是个庆王妃而已。
莫非太后认为太子做不了皇帝?
霍思谨猛的想到朝中后党与帝党之争,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回到槐树胡同,霍思谨便又打发翠缕去撷文堂,看看谢思成有没有回来。
翠缕回来后,遗憾地告诉她,谢思成依然没有回京城。
见霍思谨有些不高兴,翠缕便把在撷文堂见到的新鲜事说给她听:“奴婢从撷文堂出来时,看到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走进来,那男子气宇轩昂,虽然上了年纪,可是一点也不显老呢。”
霍思谨皱眉:“你在那里盯着男子看了?越发不懂事了。”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他长得像谢公子,这才多看了几眼。”翠缕道。
“长得像谢公子?”霍思谨坐直了身子,她想起在马车上,霍蓉说的那番话,什么太子长得不像庆王啦,什么霍炎随了霍江之类的。
“是啊,其实奴婢也说不出是哪里像,就是觉得很像,都是一样的风仪,一样的气度。”
“你仔细说说,那人进了撷文堂吗?”霍思谨问。
“嗯,奴婢也就是看了几眼,那人便进去了,对了,奴婢听到撷文堂的掌柜说了一句什么蓝先生。”
“蓝先生?姓蓝的?”霍思谨沉吟。
姓蓝,这可是少见的姓氏,霍思谨想不起京城里有哪家是姓蓝的。
“是啊,奴婢听掌柜的是这样说的,他说:蓝先生,您来了,快里面请。”
霍思谨叹了口气,管他蓝先生黄先生,这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知道思诚没在京城,而她想要进庆王府越发难了。
而袁家的亲事,显然是快要定下来了。
公主府里,芳仪长公主望着西洋美人镜里,自己略显疲惫的容颜,对坐在一旁的郭玉龄道:“你是不知道,那几名闺秀听到太子说不想看时,那个表情可真够好看的,对了,霍思谨反而是最落落大方的,果真是对太子无意。”
郭玉龄道:“可是这次从慈宁宫出来,她兴许是知道她进庆王府的事情无望了吧,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一口回绝了她呢。”
芳仪长公主笑道:“回绝?当然不,我看今天这样挺好的,可惜太子看不上,否则......唉,太子就是故意的,就是找个天仙放在他面前,他也是看不上。”
郭玉龄心中一凛,问道:“太后也属意霍思谨吗?”
芳仪长公主转过身来,一双妙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郭玉龄:“你不觉得无论出身还是性情,霍思谨都是适合进后宫的吗?”
后宫?
郭玉龄勉强笑了笑,若是庆王不能坐上那把椅子,太后是想把朝政拿回来了吧,无论是从皇帝还是太子手中,她都要拿回来。
所以她要找一个性情软弱,出身又说得过去的女子做太子妃。
霍思谨不但符合,而且还主动来抱长公主大腿,这样的人,即使做了太子妃,还不是全都听从太后安排,比起如今的王皇后要听话多了。
但是庆王妃,则是要辅佐庆王的人,德才兼备,当然不能含糊。
第五一七章 京城地
双井胡同里,几位女掌柜昂首挺胸从议事厅里走出来,她们都是霍大娘子近几年提拔的,年长的四十出头,年青的正值花信。顶 点 X 23 U S
京城里也只有永丰号有女掌柜,她们管理着京城里最大的酒楼、绣坊和茶庄。
霍大娘子走出空荡荡的议事厅,回到后宅。
几个丫鬟提着篮子,正在把用碎布头做的小花缀到树枝上,原本光秃秃的树木顿时有了生机,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把后宅装点得姹紫嫣红。
沿着小径,霍大娘子在花树间穿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霍九以前住的院子门外。
望着熟悉的院落,霍大娘子鼻头一阵酸楚,有多久了,这里再也没有传出欢声笑语,就连狗吠声也没有了。
门口的婆子见到霍大娘子,连忙把大门敞开。霍大娘子道:“以后没到掌灯时分,就不要关上大门了。”
大门开着,等待着那个远去的小人儿随时回来。
早有小丫头跑进去报信,采芹急匆匆走了出来:“大娘子,您来了?”
霍大娘子点点头,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切依旧,只是庑廊下没有了鸟笼子,一侧的秋千架也落满了灰尘。
以前的丫鬟们嫁人的嫁人,放出去的放出去,余下的跟着霍柔风去了广东,后来又陆续去了陕西,如今院子里的人除了采芹,全都是新来的。
霍大娘子问采芹:“你家小子谁带着呢?”
采芹道:“我婆婆带半个月,隔壁家的嫂子帮着带半个月。”
“你公公也需要有人照顾,总让你婆婆两头跑终归不行,这样吧,以前你来上工,就带上毛头吧,院子里多个小孩子,也热闹一些。”霍大娘子说道。
采芹谢过,霍大娘子又四处看了看,采芹把院子打理得很好,和妹妹住的时候没有两样。
霍大娘子索性又道:“再找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小子,别嫌他们闹腾,九娘子在这里住的时候,也很闹腾。”
采芹心里一酸,大娘子这是想念九爷了。
采芹忍住泪水,对霍大娘子道:“大娘子,奴婢在马场里时,见九娘子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是穿男装,还喜欢和展五将军穿一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别提多好看了。奴婢私底下找阿有要了展五将军的衣裳尺寸,您看要不让云绣坊一式两件,给他们两个多缝几身?”
霍大娘子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弯了起来:“好啊,挑着最时兴的样子和料子,多缝几身,连同鞋袜配饰,也一并备出来。”
说到这里,霍大娘子的笑意就再也抑不住了,妹妹给她写信过来,由谢夫人和钟夫人做主,已经给那两个小的定下了亲事。
小猴儿快要嫁出去了,嫁给和她玩得投机的好兄弟。
只要想到这两个小的,霍大娘子就想笑,也不知道成亲以后,她那个妹妹还会不会和夫君称兄道弟。
可惜他们远在西北,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听说那丫头组建了一支女兵,也不知道银子够不够花。
霍大娘子有些后悔,父亲过世之后,她怎么就停了陕西的生意呢,否则如今妹妹用钱时也好周转。
对了,父亲当年为何忽然想到去陕西做生意的?
难道他老人家预想到会有今天?
霍大娘子觉得这个想法虽然不太可能,但是她已经确定,父亲之所以会去陕西,想来也是和妹妹有关系。
妹妹的身世......
霍大娘子叹了口气,可惜那个时候褚庆去了云南,没有跟随父亲去陕西,一起去的另外几个人,都是才跟父亲不久的,父亲不会像对褚庆那般亲厚,更不会让他们知道一些事情的。
想到这里,霍大娘子便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她叫来范嬷嬷,道:“你通知永丰号的两个掌柜,连同商队的大管事,明天一早就过来。”
“这么急啊。”范嬷嬷道,这个时候正是生意人最忙的时候,京城里的掌柜们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是啊,趁着还没到年根底下,让他们把手边的事情拢一拢,出了正月,我要去趟陕西。”霍大娘子笑着说道。
枣树胡同里,阿桑和阿平正在收拾箱笼,昨日接到燕娘的信,让其其格赶在汉人春节前回到鞑剌。
其其格还没有玩够,她听人说,汉人的春节很热闹,不对,是整个正月都很热闹。
她没有看过踩高跷的,也没有见过跑旱船的,更没有逛过上元灯会,她甚至连冰糖葫芦也没吃过,因为京城里卖冰糖葫芦的都要立冬以后才出来。
她撅着嘴,一会儿把这个藏起来,一会儿又说那个找不到,阿桑和阿平只能四处翻找东西,一个下午,还没把要带回去的箱笼整理妥当。
霍轻舟下衙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其其格拿了个什么东西偷偷藏到树后面。
他沉着脸走过去,把人和东西一起揪了出来,见是一瓶玫瑰花露,一看就是给燕娘带的。
霍轻舟长到二十岁,自问只怵头两个女人,一个是亲娘谢红琳,另一个就是妹妹霍柔风,至于别的女人,还没有他不能骂不能训的。
于是,他一个爆栗子敲到其其格的小脑袋上,怒道:“你知道你几岁了吗?已经十三了,汉人十三岁就是大姑娘了,你看你成何体统,什么都不懂,来中原半年了,汉话说得连傻子都不如。”
其其格扁扁小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她跺着脚,大声喊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不行,我又不是给你家带孩子的,你知道你住在这里,我有多烦吗?”霍轻舟没好气。
“我不烦你了,你别让我回去好不好?”其其格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使劲摇晃,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力道很大,好在霍轻舟下盘极稳,否则早就被她摇个跟头。
“是你娘让你回去的,不是我,不对,如果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捆了扔回鞑剌了。”这是霍轻舟的心里话,那个阿桑十有八、九就是探子,若不是为了展怀那小子,他才懒得把她们带到京城呢。
呸,谁为了展怀?他才不是,展怀那厮居然哄了他娘和他妹子定亲了,气死他了!
第五一八章 玉净寺
暮色沉沉,几驾骡车停在玉泉山下,一个穿着僧袍戴着僧帽的和尚从车里下来,对过来检查的羽林军道:“咱们是从山西来的。顶 点 X 23 U S”
为首的羽林军小旗脸色阴沉,接过和尚递过来的凭信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挥挥手,示意放行。
约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漆黑,羽林军的铠甲在月色下闪烁出冷冷寒光。
又有几驾骡车驶来,同样有个穿着僧袍戴着僧帽的和尚从车里下来,对站在路中的小旗说道:“贫僧是从山西伽南寺来的。”
小旗上下打量着他,冷笑道:“伽南寺的?难道你不知道规矩吗?天黑以后任何不许上山!”
和尚陪笑道:“贫僧自是知道规矩的,可是来的路上,出了些状况,耽误了时辰,这才来晚了,贫僧也不是头回来了,军爷就放放手,让贫僧等过去吧,免得大师怪罪下来,也连累了军爷。”
小旗冷哼一声:“本官是为朝廷办事,除非有圣谕,否则任何人都不许上山,你们明天再来吧。”
说到这里,他挥挥手,立刻便有十几名羽林军跑了过来,一字站开,搭弓上箭,十几只箭尖指向和尚和他身后的骡车。
和尚无奈,只好转身跳上骡车,车轮滚滚,往来时的方向折了回去。
这几驾骡车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破旧,但是一阵风吹过,这位羽林军小旗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
“呸!”直到这些骡车走上上山的石阶,越行越行,小旗才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这群秃驴真是给出家人抹黑,也不怕佛菩萨收了他们。”
一旁的亲信连忙用胳膊肘碰碰他,示意他不要说了,今天当值的虽然都是自己人,可是这里是玉泉山,谁知道周围有没有耳目呢。
小旗悻悻地闭上嘴,能在羽林军里混上一官半职的,清一色都是勋贵子弟,他虽然是庶子,可也是上了旗谱能进祠堂的,刚刚知道这些贼秃做的好事时,他回家便禀告了父兄,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御史,让御史在朝上将此事大白天下。
父兄当即便训斥了他一通,让他三缄其口。
他心有不甘,回到屋里越想越气,便又去找父亲,没想到父亲却喝多了,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是报应,是报应啊,弑妻杀女的报应!
他想问问父亲是什么报应,闻讯赶来的大哥就把他推了出去。
他虽然不知道弑妻杀女是怎么回事,可也猜到父亲和大哥是有事瞒着他的,不仅是他,恐怕家里其他人也是瞒着的。
身为庶子,他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他不会去问,但他知道,正如父亲喝醉后说的话,这皇帝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也正因此,当展驸马的人找到他时,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这里离大路还有约末半里地,几驾骡车走在山路上,白天倒也不觉什么,可是到了夜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便显得阴森起来。
不远处传来几只猫头鹰的啼鸣,凄厉尖锐,骡车里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尚便更觉厌烦,他站在车头上,转身望向传出惊叫的骡车,大吼道:“闭嘴!”
他话音方落,就听身后传来破空声,那是羽箭袭来的声音,可惜他知道得太迟了,他甚至没能回头望一眼,便被一箭穿心,从骡车上摔了下来。
十几条矫健的身影飞快地跑了过来,车把式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这些人一拳打昏,连同从车厢里探头询问的僧人一起,塞进了车厢里。
几驾骡车重新上路,只是赶车的和押车的,全都换了人。
玉净寺内,灭忧大师端坐下首,他含笑望向坐在上首莲花座里的那个人。
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一件明黄色的僧袍,赤着双脚,双手合什,若非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倒也有几分威严之气。
这时,有年轻貌美的妙龄小尼走进来,在灭忧大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灭忧大师微笑颔首,对莲花座上的那人说道:“玉净,从伽南寺来的女弟子们已经到了,可否让她们过来?”
玉净缓缓睁开双眼,他也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是双眼无神,却像是早就熬干了精神。
“她们远道而来,还是先沐浴更衣吧,朕晚些再见她们便是。”
灭忧大师微笑:“玉净越发慈悲了,是乃比丘之幸,是乃天下之幸也,善哉善哉。”
玉净
几驾骡车重新上路,只是赶车的和押车的,全都换了人。
玉净寺内,灭忧大师端坐下首,他含笑望向坐在上首莲花座里的那个人。
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一件明黄色的僧袍,赤着双脚,双手合什,若非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倒也有几分威严之气。
这时,有年轻貌美的妙龄小尼走进来,在灭忧大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灭忧大师微笑颔首,对莲花座上的那人说道:“玉净,从伽南寺来的女弟子们已经到了,可否让她们过来?”
玉净缓缓睁开双眼,他也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是双眼无神,却像是早就熬干了精神。
“她们远道而来,还是先沐浴更衣吧,朕晚些再见她们便是。”
灭忧大师微笑:“玉净越发慈悲了,是乃比丘之幸,是乃天下之幸也,善哉善哉。”
玉净
几驾骡车重新上路,只是赶车的和押车的,全都换了人。
玉净寺内,灭忧大师端坐下首,他含笑望向坐在上首莲花座里的那个人。
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一件明黄色的僧袍,赤着双脚,双手合什,若非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倒也有几分威严之气。
这时,有年轻貌美的妙龄小尼走进来,在灭忧大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灭忧大师微笑颔首,对莲花座上的那人说道:“玉净,从伽南寺来的女弟子们已经到了,可否让她们过来?”
玉净缓缓睁开双眼,他也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是双眼无神,却像是早就熬干了精神。
“她们远道而来,还是先沐浴更衣吧,朕晚些再见她们便是。”
灭忧大师微笑:“玉净越发慈悲了,是乃比丘之幸,是乃天下之幸也,善哉善哉。”
玉净
第五一九章 玉净寺(二)
忽然,女尼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一个女子身上:“你几岁了?”
女子尚未回答,女尼们便再一次惊呼:“你也是?”
她们指的是站在这个女子旁边的另一个,何止是这两个,还有一个也是。顶 点 X 23 U S
少女与成熟女子的区别,即使在脸上看不出来,脱了衣裳也一目了然。
何况,纵然是这几个司空见惯的假尼姑也会感慨,这三人的身子又何止一个“好”字,这分明是三个尤物。
这又怎会是十几岁尚未出阁的少女能拥有的身子?
最早被注意到的女子格格娇笑,柔声说道:“哎哟,让你们看出来了,那就别怪姐姐们粗鲁了。”
话音未落,刚才还哭哭啼啼的九个女子一起出手......
片刻后,先前带她们进来的女尼又来了,她一进来,便看到那几个俨然如门神般伫立在木盆旁的女尼,少女们正在满脸委屈地系着衣裳上的罗带,青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显然,这些女子不但已经验明正身,而且也清洗干净了。
一个木然的声音响起:“带她们走吧。”
屋里的灯烛熄灭了两支,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说话的是哪个,女尼撇撇嘴,验身子的这几个凶婆子,越发不像话了,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整日看着年轻貌美的漂亮姑娘,她们心里不平衡了,是啊,别人能够陪在玉净大师身边礼佛,而她们却整日待在这里,像老鼠臭虫似的,平日里不许她们出来,免得脏了玉净大师的法眼。
女尼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走吧,还待在这里干嘛,还没让人看够吗?”
九名少女面红耳赤,恨不能把头扎到地底下。
女尼见怪不怪,昂首走在前面,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忙跟上去,这位女师傅虽然有些高傲,可是看上去比这些凶神恶煞的恶尼姑容易打交道,还是跟着一起走吧。
十个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那个,还好心地把门关上。
她们谁也没有回头,当然更不会有人去打开那道已经关闭的木门。
木门里面,方才还像木桩子一样伫立着的几名恶尼,一个个接连倒了下去,就倒在她们面前的木盆里。
玉净大师还在颂经,女尼带着少女们走进一间寮房,寮房内是一排大炕,炕上已经躺了五六个年轻尼姑,看到有人进来,她们神色木然,便背过身子继续睡觉。
女尼指着空出的几个铺位,又指着几个少女道:“你们几个住在这里,其他的随我来。”
铺位上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僧袍,从此以后,她们便要穿着这件僧袍,在这里度过日日夜夜。
另一间寮房里,女尼带着余下的几名少女走了进来,这间寮房也是一排大炕,放着被褥,却没有其他人。
女尼对少女们道:“以后你们住在这里,先把衣裳换了,等到玉净大师颂完经,自会派人来传唤你们。”
女尼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师傅,有宵夜吗?”
女尼转过身来,见是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俏丽女子,她哼了一声,重又转身离去。
见她走了,方才说话的女子使个眼色,其他几个便在屋里四处翻找起来。
“这里住过人。”
“墙上有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炕褥下面有血。”
“炕洞里有只镯子。”
为首的女子走过去,把墙上的字仔细看了看,又把那只镯子揣进怀里,低声说道:“我们只要找出吴家两个小姐的下落便好,其他的,我们不管。”
几名少女点头,不露声色地换上炕上早就放好的僧袍。
而另一间寮房里,几名少女一边换衣裳一边聊起天来。
“我叫贾小云,姐姐们呢?”
“我叫崔玉贞。”
“我叫张静,对了,我不是你们山西人,我家是陕西汉中的,你们有去过汉中的吗?”
正在这时,本来在炕上睡觉的几名女尼里,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
叫张静的那个不高兴了,问道:“这位师傅,我吵到你了吗?”
一名面向墙壁躺着的女尼坐起身来,冷声道:“还没见过哪个新来的像你们一样,莫非以为来了这里就能大富大贵了?不要脸。”
“咦,你说谁不要脸了,干嘛啊,还非要让我们哭哭啼啼你才高兴吗?”叫张静的少女是个嘴巴厉害的,一旁的崔玉贞连忙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
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名女尼悠悠地问道:“你说你是陕西汉中的?汉中哪里的?”
寮房里忽然安静下来,方才还要吵架的张静也收起了牙尖嘴利的模样,她轻声说道:“我家是汉中吴家堂的,吴家是汉中的大户,我们家和吴家沾亲,所以我爹那辈便搬到吴家堂,亲戚间也有个照应。”
她说完,见那女尼没有再说话,便好奇地问道:“莫非师傅也是汉中人氏,是汉中哪儿的,在京城遇到同乡不容易呢。”
女尼摇摇头:“我不是。”
说完,她便又倒头去睡。
可是她的头刚刚挨到枕头上,张静便覆身过来:“姐姐姓吴?”
女尼皱眉,嫌弃地把身子向一旁挪了挪,可张静却又挨了过来:“姐姐若是不说清楚,今儿个我就粘上姐姐了。”
女尼无耐,只好道:“这里刚好有个汉中的,所以我才多问了一句。”
“这里的?”张静看看躺着的几个光秃秃的脑袋。
“没在这屋里,别的屋的,你以后或许就能遇到。”
张静还要再问,外面传来脚步声,带她们来的尼姑重又回来,道:“走吧,玉净大师要见你们。”
几名少女连忙站起身来,跟着尼姑走出寮房,被分到另一间屋里的那几个,已经等在外面,九个人排长一列,向前面走去。
一炷香后,少女们再走出来时,只有七个人了,她们当中的两个被玉净大师选中,今夜就留在大师身边参悟佛法了。
少女们重又回到各自的寮房,但是这一次,她们没有再等。
她们的时间不多,只有这一个晚上,而要找的人,还没有线索。
第五二零章 生天
清晨,霍柔风推着谢红琳走进练武场,镶翠和嵌碧跟在她身边,这半年来,她们跟着女兵们一起操练,身体比以前结实许多。
所谓练武场,其实是山坳里的一片空地,能容下一两千人练兵,展怀派了老实持重的徐士昆来给霍柔风练兵。
其实霍柔风更属意年轻英俊的薛盛,可想而知,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展怀给了薛盛其他差事,估计一两年里,霍柔风是看不到这位好看的美将军了。
徐士昆是从福建来的,祖上几代都在闽国公麾下。
霍柔风和谢红琳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挥汗如雨的女兵们,谢红琳轻轻拍拍女儿放在她肩上的手,道:“真好,看得我也想下场和她们一起练了。”
“好啊,那您就快点好起来吧。”霍柔风笑道。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把一封信捧到霍柔风面前:“九娘子,京城的信。”
这个少年就是当年跟着霍柔风去无锡的青墨,前阵子霍大娘子把他和另外几个小厮从杭州调到陕西,让他们跟在霍柔风身边。
他们刚来马场,只干些跑腿的小事。
霍柔风看看信封上的字迹,对谢红琳道:“是我哥的信。”
她蹲在谢红琳身边,给母亲读信。
霍轻舟在信上说,其其格已经被送走了,皇帝流连玉净寺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住就是三四天。一直在离宫读书的太子回来了,不久之前,太后还在慈宁宫里悄悄给太子选妃,可惜一个也没有选中。
听到这里,谢红琳锁了眉头,对霍柔风道:“怎么忽然把太子接回宫了呢?”
霍柔风道:“听说早年太后烧死了皇帝宠信的一名番僧,那次之后,王皇后便与太后关系融洽许多,也就是从那时起,王皇后便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给皇帝批改奏折,没过几天,太后便让把太子送去了离宫。”
谢红琳冷笑:“亦就是说,王皇后把太子当做交换条件,给了太后?哈,有趣啊,以前我听说王皇后因为弟媳之死被人摆了一道,还以为她是个软的,现在看来,倒是个蔫萝卜,这招用得好,也够狠。”
是啊,连儿子都能拿去做交换的女人,当然够狠。
霍柔风想了想,对谢红琳道:“依您看来,太后是想扶持庆王,还是扶持太子呢?”
谢红琳摇摇头,她道:“若是太后想要扶持太子,你认为她会偷偷摸摸选太子妃吗?有哪位后宫之主,是偷偷摸摸选出来的?”
是啊,太子只有十来岁,太后若是真想让这个孙儿登基,一定会为他选一个德才兼备又背景强大的皇后,在帝弱臣强的情况下,有强大背景的家族,又怎会把女儿送去,与其他女子一起任由太子挑选呢?
因此,太后给太子找来备选的女子,要么家里是所谓的名门,可是却又没有实权;要么就是性情柔弱,任人揉捏。
而相对年幼的太子,庆王已经二十多了,却还没有大婚。这也能看出太后的心思,若是给庆王找个出身一般的,自是无法帮附,可若是找个像展家那样的,又太过树大招风,反倒引来猜测。
何况,没有正妃还有侧妃,也不防碍生下皇孙。
霍柔风想通这些,回到马场,便给霍轻舟写了一封信,拿了展怀的名帖,让人把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而就在昨天夜里,花三娘带着人已经混进了玉净寺。
三更时分,被玉净大师选中临幸的两人悄没声息地从窗子里跳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武僧听到动静,正要喝问,一阵轻烟吹来,十几名武僧便和之前那些验身子的女尼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两个苗条的身影悄失在夜色之中,他们才一个连一个倒在了地上。
一间寮房里,正在熟睡的女尼忽然被人从炕上提了起来,她来不及惊呼,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就是那个从汉中来的?”
女尼忙道:“不是我,是睡在最里面的那个。”
挨着墙的地方,一个少女蜷缩着,黑暗中她能听到动静,可她不敢动,她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或许是玉净大师又要找人去服侍了吧。
“你是吴姗姗还是吴彬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轻如蚊蚋,但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身子猛的一僵,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道:“我是吴彬彬。”
“吴姗姗呢?”那人问道。
眼泪奔涌而出,少女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缩得如同一只茧。
“死了......”
一阵轻烟袭来,少女便没有了知觉。
......
翌日,送饭的老尼姑发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尼姑全都死了,她们竟然是一头扎进洗澡的木盆里淹死的。
这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啊,要用洗澡水把自己淹死?
玉净大师这一夜却睡得极好,好到自从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一觉醒来,竟然已是晌午时分,他望着头顶绣着字的承尘,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乾清宫,而是他的玉净寺。
果然还是要在寺里,他才能睡得安稳。
对了,昨夜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一心向佛,于是他便选了她们一起修习双|修之法。
现在像她们这样热衷修佛的小姑娘越来越少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们光滑的身子,却摸了个空,左右两边空空荡荡。
他坐了起来,人呢?难道昨夜是做梦?
殿外的武僧们从地上爬起来,还在错愕,他们是被人叫起来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夜竟然困到伏地而睡,这不,就有人受凉感冒了,又是流鼻涕又是打喷嚏。
不仅是玉净大师和武僧们这一觉睡得香甜,整个玉净寺里的人全都整夜沉浸在睡梦里。
想想也是,那些淹死在浴盆里的女尼们,或许也是因为睡得太香,才淹死的吧。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至于这些人醒来后是大发雷霆,还是四处搜捕,都没有用了。
晌午时分,吴彬彬苏醒过来,才知道她已经被救了出来。
而她的妹妹吴姗姗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在到玉净寺的第二天,便自尽了。
展怀交给吴家的,除了吴彬彬,还有吴姗姗留下的一只玉镯。
第五二一章 吴彬彬
钟夫人是九月中旬离开陕西的,亲迎的日子定在明年秋天,展怀和霍柔风会在陕西成亲,之后有机会再一起回福建拜祭祖先。www.uu234.net
钟夫人走后,霍柔风一边练兵,一边派人继续招兵,十月末的时候,霍柔风的娘子军已经扩充到了一千五百人。
这些女兵不仅有陕西人,还有山西和甘肃的,她们中有贫苦人家的女儿,有无依无靠或受人欺凌的寡妇,也有混迹街头的乞儿、偷儿。
而展怀派出去的人,则在短短几个月之间,招募到八千兵丁。
男兵比女兵好招,这一点霍柔风明白,她不急,也宁缺勿烂。
吴欣欣来马场的时候,金豆和银狼一左一右跟在霍柔风的身边,银狼七八个月了,和金豆差不多的个头,它有个响亮的名字小乖。
话说这名字也不知道是怎么叫开的,依着霍柔风的想法,银狼就叫银狼,和金豆一金一银,富贵天成。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银狼就变成了小乖,先是霍柔风抱着银狼睡觉时这样叫,后来丫鬟们也跟着叫,再后来威风凛凛的银狼就变成了小乖,到了如今,叫它银狼,它没有反应,叫它小乖,它就屁颠屁颠跑过来。
吴欣欣带来一盆十八学士,这是送给谢红琳的。
霍柔风带着吴欣欣去见过谢红琳,谢红琳很喜欢这个举止大方的女孩子,送了对飘花镯子给她。
从谢红琳的院子里出来,吴欣欣忽然对霍柔风深施一礼。
霍柔风顿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还没有说话,吴欣欣的眼圈儿就红了,她压低声音说道:“三伯家的姐姐回来了。”
吴欣欣的三伯,便是吴家三老爷吴德中。
霍柔风先是微惊,接着她的嘴边便溢出笑意:“那多好,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三娘等人救出吴彬彬后,便乔装改扮火速逃往陕西,昨天下午才来到榆林。
展怀给霍柔风的书信还没有到,吴欣欣便来了。
听说救回来的只有吴彬彬一个人,吴姗姗已经去世了,霍柔风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曾听吴欣欣说过,吴彬彬和吴欣欣同年,吴姗姗比她们还小一岁,今年尚未及笄。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究竟受了多少非人的屈辱,才让她下定决心一死了之,霍柔风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疼了。
在外面招兵时,她听到看到过很多惨事,有年轻妈妈一觉醒来,丈夫便用两斗米换走了未满周岁的女儿;也有祖母听信神婆的话为了下胎生下孙子,在亲生孙女身上插满缝衣针的,也有不太伶俐的小姑娘被祖父和父亲绑上石头推进河里的。
但是那些恶人,终究都有共同的原因,那就是贫穷和愚昧。
而吴氏姐妹悲惨故事里的恶人,却和这些人完全不同。
他含着金匙出生,富贵之极,至尊无上。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坐拥天下的人,却做出猪狗不如的事。
不,沈家人已经第一次这样做了,从沈慧冲开始就已然如此。
沈慧冲能够弑妻杀女,他的后人借用向佛之名掠夺良家子,这倒有先祖之风。
送走吴欣欣,霍柔风独自来到练武场。
女兵们正在操练,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她的兵马,男兵女兵加在一起,她已有一万兵马。
可是纵然有千军万马,她和展怀能够做的,也只有把吴彬彬一个人偷出来而已,就连同在玉净寺里的其他女子,他们也不能带出来。
一口气血涌上来,霍柔风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她飞身上马,出了马场,在山野上纵马驰骋,初冬的山林寂静冷清,马蹄踏过,扬起枯枝败叶,更显萧瑟。
也不知跑了多久,霍柔风终于站在了连云岭最高的山岗上。
她站在高处,极目四放,只能看到阡陌纵横,却看不到田地里忙碌的百姓。
是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站在高处,自是看不到那些如蝼蚁般的百姓。
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蝼蚁虽小,却能撼动巨厦。
霍柔风心中百感交集,玉净寺里的那位所谓的衲子,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他曾经想要册封“秦王”的地方,有百姓已屯兵万余,只等万事俱备,便挥兵东去!
霍柔风在山上站了许久,直到暮色渐起,她才下山回了马场。
一个月后,吴欣欣来给霍柔风送年礼,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连帽斗篷,风帽系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看到她,霍柔风便猜到这是谁了。
这是吴彬彬,吴家三房嫡女。
吴欣欣把霍柔风拉到一边,悄悄对她说道:“我姐回来以后,整个人就痴痴呆呆的,家里谁也不敢问她发生过什么,可还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她被人掳去又被我家赎回来了。我三伯娘原本就身体不好,先是听闻姗姗不在了,现在又见我姐这副样子,三伯娘便一病不起了。我想了半天也没啥好办法,今天来时,求了大伯和三伯,带着我姐出来散散心。九娘子,你可千万别嫌弃我姐没有礼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霍柔风再看吴彬彬,果然目光呆滞,让她坐下,她便坐得一动不动,让她喝茶,她便把一杯茶全都喝光,让她吃点心,她便吃个不停,不会道谢,不会笑,整个人俨然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霍柔风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你跟我来。”
吴彬彬木然地跟在她的身后,霍柔风带她去了练武场。
女兵们正在练习长矛,练武场内有几十个用草扎成的人形耙子,女兵们大声呼喝,长矛一下下刺在草人上,霍柔风如今已是行家,她知道这是练准头呢。
她看一眼跟她一起来的吴彬彬,只见吴彬彬一双美丽的凤眼,正毫无焦距地看着场中挥汗如雨的女兵们。
霍柔风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明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之所以把吴彬彬带到这里,是想让她感受到这里的朝气蓬勃。
中秋快乐!今天有些晚了,下一章大家别等了,明早再看,一会儿我先挂防盗章,两小时后再更新,所以明早看吧。
第五二二章 正月
所谓练武场,其实是山坳里的一片空地,能容下一两千人练兵,展怀派了老实持重的徐士昆来给霍柔风练兵。www.uu234.net
其实霍柔风更属意年轻英俊的薛盛,可想而知,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展怀给了薛盛其他差事,估计一两年里,霍柔风是看不到这位好看的美将军了了。
徐士昆是从福建来的,祖上几代都在闽国公麾下。
霍柔风和谢红琳站在高处,看着下面挥汗如雨的女兵们,谢红琳轻轻拍拍女儿放在她肩上的手,道:“真好,看得我也想下场和她们一起练了。”
“好啊,那您就快点好起来吧。”霍柔风笑道。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把一封信捧到霍柔风面前:“九娘子,京城的信。”
这个少年就是当年跟着霍柔风去无锡的青墨,前阵子霍大娘子把他和另外几个小厮从杭州调到陕西,让他们跟在霍柔风身边。
他们刚来马场,只干些跑腿的小事。
霍柔风看看信封上的字迹,对谢红琳道:“是我哥的信。”
她蹲在谢红琳身边,给母亲读信。
霍轻舟在信上说,其其格已经被送走了,皇帝流连玉净寺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住就是三四天。一直在离宫读书的太子回来了,不久之前,太后还在慈宁宫里悄悄给太子选妃,可惜一个也没有选中。
听到这里,谢红琳锁了眉头,对霍柔风道:“怎么忽然把太子接回宫了呢?”
霍柔风道:“听说早年太后烧死了皇帝宠信的一名番僧,那次之后,王皇后便与太后关系融洽许多,也就是从那时起,王皇后便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给皇帝批改奏折,没过几天,太后便让把太子送去了离宫。”
谢红琳冷笑:“亦就是说,王皇后把太子当做交换条件,给了太后?哈,有趣啊,以前我听说王皇后因为弟媳之死被人摆了一道,还以为她是个软的,现在看来,倒是个蔫萝卜,这招用得好,也够狠。”
是啊,连儿子都能拿去做交换的女人,当然够狠。
霍柔风想了想,对谢红琳道:“依您看来,太后是想扶持庆王,还是扶持太子呢?”
谢红琳摇摇头,她道:“若是太后想要扶持太子,你认为她会偷偷摸摸选太子妃吗?有哪位后宫之主,是偷偷摸摸选出来的?”
是啊,太子只有十来岁,太后若是真想让这个孙儿登基,一定会为他选一个德才兼备又背景强大的皇后,在帝弱臣强的情况下,有强大背景的家族,又怎会把女儿送去,与其他女子一起任由太子挑选呢?
因此,太后给太子找来备选的女子,要么家里是所谓的名门,可是却又没有实权;要么就是性情柔弱,任人揉捏。
而相对年幼的太子,庆王已经二十多了,却还没有大婚。这也能看出太后的心思,若是给庆王找个出身一般的,自是无法帮附,可若是找个像展家那样的,又太过树大招风,反倒引来猜测。
何况,没有正妃还有侧妃,也不防碍生下皇孙。
霍柔风想通这些,回到马场,便给霍轻舟写了一封信,拿了展怀的名帖,让人把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而就在昨天夜里,花三娘带着人已经混进了玉净寺。
三更时分,被玉净大师选中临幸的两人悄没声息地从窗子里跳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武僧听到动静,正要喝问,一阵轻烟吹来,十几名武僧便和之前那些验身子的女尼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两个苗条的身影悄失在夜色之中,他们才一个连一个倒在了地上。
一间寮房里,正在熟睡的女尼忽然被人从炕上提了起来,她来不及惊呼,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就是那个从汉中来的?”
女尼忙道:“不是我,是睡在最里面的那个。”
挨着墙的地方,一个少女蜷缩着,黑暗中她能听到动静,可她不敢动,她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或许是玉净大师又要找人去服侍了吧。
“你是吴姗姗还是吴彬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轻如蚊蚋,但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少女的身子猛的一僵,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道:“我是吴彬彬。”
“吴姗姗呢?”那人问道。
眼泪奔涌而出,少女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缩得如同一只茧。
“死了......”
一阵轻烟袭来,少女便没有了知觉。
......
翌日,送饭的老尼姑发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尼姑全都死了,她们竟然是一头扎进洗澡的木盆里淹死的。
这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啊,要用洗澡水把自己淹死?
玉净大师这一夜却睡得极好,好到自从他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一觉醒来,竟然已是晌午时分,他望着头顶的绣着字的承尘,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乾清宫,而是他的玉净寺。
果然还是要在寺里,他才能睡得安稳。
对了,昨夜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一心向佛,于是他便选了她们一起修习双|修之法。
现在像她们这样热衷修佛的小姑娘越来越少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们光滑的身子,却摸了个空,左右两边都是空空荡荡。
他坐了起来,人呢?难道昨夜是做梦?
殿外的武僧们从地上爬起来,还在错愕,他们被人叫起来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夜竟然困到伏地而睡,这不,就有人受凉感冒了,又是流鼻涕又是打喷嚏。
不仅是玉净大师和武僧们这一觉睡得香甜,整个玉净寺里的人全都整夜沉浸在睡梦里。
想想也是,那些淹死在浴盆里的女尼们,或许也是因为睡得太香,才淹死的吧。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至于这些人醒来后是大发雷霆,还是四处搜捕,都没有用了。
晌午时分,吴彬彬苏醒过来,才知道她已经被救了出来。
而她的妹妹吴姗姗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在到玉净寺的第二天,便自尽了。
第五二三章 正月初四
“小九,对不起,昨天我没来陪你守岁......”
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是霍柔风陪着展怀守岁的。顶 点 X 23 U S守岁是为父母祈福,霍九养父母双亡,她不用守岁,但是展怀想守岁,霍九觉得有趣,便陪着他一起守。
现在霍柔风寻到了亲生母亲,她自是要守岁的,而展怀却没能陪她一起。
好在昨天晚上,霍柔风听兵士们对山歌,玩得很酣。其实她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找到乐子,展怀大可不必为她操心。
霍柔风被展怀亲得措不及防,好不容易展怀放开她,她还没有来得及反败为胜,就听到展怀向她道歉了。
十九岁的展怀,再也不是当年变声期时的公鸭嗓子,他的声音清澈而有磁性,最后的“岁”字拉长了尾音,听得霍柔风心都麻了,于是她抬起头来,冲他眨眨眼睛:“那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啊?”
那个“啊”字又拉长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霍柔风在心里狂呼,九爷如果是男的,一定......
算了,如果她真是男的,展怀才不会这样和她说话,当然也不会抱着她了。
九爷和九娘子在霍柔风心中交战,最后还是九娘子占了上风,她色眯眯地对展怀说道:“我要亲了,你不许反抗!”
窗外,今年新种的梅树晃动着光秃秃的树枝,努力向上伸展,金豆儿专心致志地在树下刨坑,小乖却站在帘子外面伸头探脑,屋里的男子今天来的时候,给它带来了整只熏兔子,因此小乖很矛盾,自家主人正在欺负他,自己要不要进去解救他呢。
于是小乖还是进屋了,学着金豆的样子,咬着霍柔风的衣襟拼命往外扯,那样子,就差对展怀喊一声“快逃”了。
最终,小乖被轰了出去,而且还是被它要解救的那个人给轰出来的,它坐在梅树下面伤心地舔自己的屁屁,一旁的金豆儿严厉地瞪着它,少年,你太不懂事了!
好在这么一来,霍柔风的好兴致也没了,患得患失的展怀便拉着她去放鞭炮。
鞭炮是从榆林带来的,整挂的大红鞭摆成春字铺在地上,用香头点了,便由春头响到春尾,丫鬟小厮们全都跑过来看,热闹非凡,谢红琳便让人拿了一笸箩小银豆子,给丫鬟小厮们分发,马场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展怀想起那年在双井胡同,也是这么热闹,那时他便很羡慕,他喜欢这样热热闹闹又温暖祥和的生活。
国公府里,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了,自从二哥尚主,四哥去世,就再也没有过了。
或许,国公府下一次的欢声笑语,是他带着小九回去的时候吧。
展怀的唇角上扬,他握住霍柔风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过了年就要立春了,春天过去便是夏天。”
嗯,夏天过去就是秋天,秋风吹起时,她是他的新娘。
杭州鬼市胡同里,他遇到一个看上去很好玩的小孩,那时又何曾想过,从那天开始,他和这个小孩从此便息息相关,缠缠绕绕一生一世。
“小九,明天我回榆林,初四一早就回来,接下来我有三天的时间留在马场里,你想烤肉还是去打猎?”展怀问道。
霍柔风歪着脑袋想了想:“今年你又没有猎到野猪,烤肉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们玩沙盘演兵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好,那就沙盘演兵,不过我们要有彩头,否则赢了的岂不没有意思?”
“彩头?好啊,那用什么当彩头呢?”霍柔风皱起眉头。
展怀早就想好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金银玉器当彩头太俗了,不如这样吧,如果我输了,我就任你亲,保证不反抗,如果你输了,你也任我亲,也不许反抗,好不好?”
亏他还用极其严肃的口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霍柔风觉得吧,她真是没有看错展怀,稍不留神就让他给带到沟通里,十四五岁时是这样,如今快要弱冠了,他非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
这小子就是个祸害!
好在天底下还有她霍九爷,早早地把这祸害给收了,否则......
算了,即使她不出手收他,他也死乞白咧地吃定她了。
“不行不行,这个彩头不行。”霍柔风把头摇成了拨郎鼓,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吗?不要脸啊。
展怀有些失望:“那你说要什么彩头,你要照顾照顾我啊,我可没你有钱。”
“如果你输了,就罚你亲自领兵,和我演习一场,我说的不是沙盘,而是真真正正地带兵演习。”霍柔风说道。
这样啊,展怀更失望了,这也太让他为难了,沙盘演兵,他让小九输了,那也就是输了,和玩叶子牌输了是一回事,可若是真人真刀地演习,他把小九打败了,那小九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了......
完了,他还没有试过演习时故意打败,那该怎么打呢,让兵士们站着不动,等着小九的人过来挨个收拾?
看到展怀绝望的眼神,霍柔风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如果我输了,就罚我亲自领兵,和你演习一场,你看这样岂不是很公平,我这个彩头不错吧?”
当然公平,无论输赢都要和你下场比试,这和无论输赢都要亲亲是一个道理,你倒是有样学样,学得真快。
“不错,真的不错,我能不答应吗?”展怀可怜兮兮地问道。
“不能。”霍柔风斩钉截铁。
“那我能......”其实展怀也没有想好他还能如何。
“不能。”管你想没想好,就是不能。
展怀认命了,果然,兄长们说的话太正确了,和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即使如小九这般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女人,也同样如此。
不对,小九当男孩子时,好像也挺不讲道理的。
“小九......”
“不能!”
于是到了正月初四,展怀天没亮就从榆林出来,快马加鞭,刚过晌午便到了连云岭。
一进马场,就看到霍柔风红衣红甲,威风凛凛地在等着他。
在她身后,娘子军整装束甲,神采奕奕。
无论胜败,两人都要带兵打一场。
你最好趁着这两天看看兵书,免得到时输得太
第五二四章 与子偕作
展怀没有带过霍柔风的兵,虽然霍柔风麾下的八千男兵都是展怀派人招蓦的,但是练兵的事则是交给了徐士昆,他对这支军队并不熟悉。www.uu234.net
此番两人各领五百人,在连云岭后山开始演习,谢红琳听说后,让人用肩舆抬着,登上高处,观看这两个小家伙演兵.
霍柔风红衣红甲,跨下是她的小红马,整个人如同一团彤云,周围的一切都似乎沾染上她的颜色,冬日里萧索的山坳也变得明亮灿烂起来。
谢红琳望着女儿,这双儿女无论相貌还是性情,与她都不是很像,她在他们身上,都能看到高清辉的影子。
尤其是儿子,简直就是丈夫的翻版,只是从小生活环境的不同,炎哥儿少了丈夫的冷静沉稳,多了读书人的浮躁和倨傲,但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张扬不羁、狠绝从容,却又和高清辉一般无二。
女儿的相貌则是父母的综合体,霍家把她教养得很好,既有小女儿的娇憨,又有男孩子的明快和霸气。钟夫人说女儿像她这个当母亲的,其实并没有,女儿不像她,她在女儿这么大时,可没有女儿的志向,她活了半辈子,前面十几二十年,她在感情的漩涡里浮浮沉沉,后面的二十年,则在东躲西藏中渡过。
说起来,一切的起因还是逃不过儿女情长四个字。
而女儿则不然,当年的谢婵如果落到女儿手中,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谢家传到她这一代已经没有了武将之风,从小到大,她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征战沙场。
而自幼在商户之家长大的女儿却不同,谢红琳与女儿相处一年有余,连她这个粗通兵法的人也能看出来,女儿在军事上极有天份,更令她惊诧的,则是女儿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无所畏惧,无畏艰险,无畏金戈铁马,无畏马革裹尸。
场上旌旗飘扬,霍柔风与展怀各带五百兵马,初时是展怀占了上风,但是时间一久,他与士兵之间的生疏便暴露出来,缺少默契是死穴。
这仗真的打了起来,展怀就觉得自己可笑了。他居然还想过要怎么让着小九,才能让小九赢得毫无破绽。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带着没有默契的军队,就如同一个手脚不听使唤的人,不是支使不动,而是总要慢上半拍。
虽然只是慢了半拍,可是对于善于偷袭的霍柔风而言,无疑是给了她出奇制胜的机会。
平时霍柔风嘻嘻哈哈,粗枝大叶,可她毕竟是女子。
战争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障碍是恐惧,其次才是力量。
而当恐惧和力量都无法成为阻碍时,女子得天独厚的细致精巧就派上了用场。
展怀攻,她退,展怀再攻,她退进易守难攻的山林里,以静制动。
她瞅准展怀与军队之间没有默契,只要他们稍有差池,她便如同一条闻风而动的蛇,一击而中!
面对突如其来,稳准狠的进攻,展怀只能做出快速应对,但是他的军队却跟不上他的进度,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总能被霍柔风偷袭成功。
一次、两次、三次,霍柔风和她的娘子军如同不知疲惫,一次次偷袭,一次次招惹,然后再一次次遁走。
展怀明白,打仗时最烦遇到这样的对手。
对,就是一个烦字。
当然,他烦的不是霍柔风,而是霍柔风的打法。
就这样,用了四个时辰,无数次缠斗之后,展怀和他的军队终于被霍柔风杀了个措手不及,被逼至山谷尽头,正当他们想变退为守时,战鼓响起,展怀回头望去,只见背后的山腰处一队女兵杀气腾腾,再看前面,霍柔风坐在马上,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展怀笑着摇摇头,挥挥手,让属下亮起白旗。
这一战,霍柔风胜。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仗,虽然用的都是没开刃的兵器,两拨人也不会往死里真打,可是这比沙盘演兵更加真实,也更能发现自己的不足。
一直观战的谢红琳也笑了,对身边的采荷道:“从我帐上支一百两银子,给今天演武的兵士们加饭。”
她的话音刚落,便传来霍柔风爽朗的笑声:“娘,我也要加饭,您再给我支点银子呗。”
她娘有钱!
谢红琳看着满身尘土的霍柔风,对采荷道:“支十两银子,给九娘子买香胰子。”
她娘是嫌弃她了。
这时,展怀走了过来,和霍柔风的灰头土脸不同,展怀脸上干干净净,就连黑色牛皮靴子上也看不到土星。
看来她娘赏的香胰子都归她一个人了。
次日,展怀和霍柔风出去打猎,出人意外地竟然真的猎到了野猪。
这次他们走得远,遇到了野猪。
霍柔风原本还觉得没有野猪,烤肉也没有意思,没想到真的猎到了野猪。
一行人抬着野猪回来,马场里的人都欢呼起来。
这头野猪个头很大,约末有两百斤左右。霍柔风让人割下一部分,其他的肉全都送去了军营,给将士们加餐。
李老太医嘱咐过,不让谢红琳吃得油腻,因此晚上烤肉的时候,就只有展怀和霍柔风两个人。
马场里不能和霍家在京郊的庄子相比,四处透风,即使挨着火堆,还是有阵阵冷风。
可是无论展怀还是霍柔风,都丝毫不觉得冷,两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不过酒是杨梅酒,在展怀看来就和糖水一般无二。
但是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怂恿霍柔风喝真正的酒了,他的小九,真若是撒起酒疯来,说不定会在大半夜骑马从随云岭东头跑到西头,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所以这种辛苦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聊招兵,聊京城,聊着聊着,就聊到花三娘身上。
“花三娘还在榆林吗?”霍柔风问道。
展怀点点头:“她们九个都在,我二哥的意思,虽然此番她们全都化妆了,可是真若被人凭记忆画出来,还是会引起麻烦,我二哥让她们三五年内不要回京,就先留在西北,交由我统一指挥。”
第五二五章 围炉小酌
霍柔风道:“此番有九个人调到西北,那京城的人手还够吗?”
京城的情报太重要了。www.uu234.net
展怀道:“我问过她们,这九个人当中,只有花三娘是在京城多年的,别人都是为了这次的事由各地调来的,有三个人是第一次参加行动,除此以外,按规矩我不能询问其他人是从哪里调来的,但是听口音,张静应该就是西北的,她能说一口地道的汉中话。”
霍柔风眼睛亮了:“你是说这些查子都会讲各地方言?”
展怀道:“她们要去某处办差,自是会提先学习当地方言的,我是无意中听到张静和人说话,那口汉中腔,非常流利。”
眼下也有两名从福建派来的人,在调(防)教(屏)查子,她们行动非常隐秘,来了没几天,便带着挑出的五个女孩进山了,至今也没有回来,霍柔风也不知道她们在连云岭的什么地方。
霍柔风问展怀:“你对她们有何安排?”
她们,当然是指这些女查子。
展怀道:“过了上元节,会有几个人去往酒泉、张掖和甘州。”
霍柔风早就知道展怀的野心,荣王所在的酒泉,他一定要拿下,而张掖和甘州他也势在必得。
展怀道:“这三个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我要对抗鞑子,就必须把这三地握在手中。”
说到这里,他看向霍柔风,一双好看的眼睛炯炯有神:“到了那一天,这三处以及陕西,便是我们的大本营。”
他和她,是一样的想法,他们都在为了那一天而努力。
现在的招兵买马,现在的艰苦卓绝,都是为了那一天。
霍柔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格格娇笑。
方才的肃杀顿时一扫而光,展怀也弯了眼睛,问道:“你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也笑一笑。”
霍柔风道:“我在想荣王这颗废棋,如今是什么想法?”
就这个?也值得让你笑得花枝乱颤?
展怀不解,但是对于未婚妻琢磨其他男人的心思,他还是挺介意的。
“那颗废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先要灭了他。”
霍柔风微微眯起眼睛,对展怀道:“后天你回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出门,你去榆林,我去西安。”
至于她为何要去西安,展怀没有问她。
他早就知道霍柔风对西安有执念,不仅是肉夹膜和米皮,这种执念里还有其他的东西,是什么,展怀说不清楚,但是他感觉这如同与生俱来,小九这么爱玩的人,来到西北一年多了,却只字不提去西安,西安是西北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才应是小九喜欢的,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决定要去一趟。
展怀有一种直觉,小九之所以不去西安,并非是她不想去,而是她不敢去。
当年他攻下西安时,小九在信中还开玩笑说要到西安找他,但是那时,远在广东的小九敢说要来西安,而现在已经到了西北的小九却不敢说了。
展怀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近乡情怯”这四个字。
小九之所以不去西安,或许在她的心里,对西安加诸了太多情感。
展怀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霍老爷是在西安亡故的。
小九以前不去西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至于为何现在小九又想去西安了,展怀没有深想,他觉得没有必要,他和小九之间,没有什么是要暗自揣磨的,小九若是想告诉他,不管他想不想听,她都会说给他听的。
而小九若是不想告诉他,他也没有必要一探究竟。
他说:“好。”
按下来,两人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吴家的事。
“安海来信,说银矿上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等到开春就要正式开采了,唉,九爷我终于有矿了。”霍柔风志得意满。
九爷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一直以来也就还缺座矿,如今,九爷家里也有矿了,这人生,多么完美。
展怀笑着拍拍她的头,问道:“男一挑女一担,你陪嫁这么多,我要凑不够聘礼了,那可如何是好?”
霍柔风瞪起眼睛:“怎么?你要悔婚?”
她的眼睛是杏核眼,瞪起来时圆溜溜的,像只随时准备挥动爪子扑过来的小猫。
展怀忍着笑意,板起脸来说:“真若是凑不够彩礼,即使我不悔婚,这婚也成不起。”
“你敢!你若是敢悔婚,你信不信我强抢?”霍柔风的胳膊动了动,要撸袖子了。
展怀问道:“强抢?我又不是民女。”
“到时我把你抢了,然后让你爹拿了彩礼赎人,到时九爷银子有了,人也......”
好吧,霍九爷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展怀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他伸手揽住霍柔风的肩头:“小九,我可舍不得悔婚,打死也不会悔婚的,嗯,如果凑不够彩礼,我就带你私奔吧,到时生米煮成熟饭......”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霍柔风的小爪子已经伸了过来,你还敢生米煮成熟饭?你若真敢,九爷就敢让你知道,究竟是谁煮谁!
两天后,展怀要回总兵府了,霍柔风与他一起出了随云岭,一个去了榆林,一个则趟上了去往西安的官道。
展怀猜对了,自从到了西北,霍柔风曾经无数次想去西安,可又无数次打消了念头。
西安,是她前世的家乡,她在西安住过,后来前朝的官军得知她在西安,便派人来抓她,要用她来要协母亲,高夫人从查子那里得到消息,只身前来西安,将她救了出去。
前两年,霍柔风最爱听的女将军力举千斤锁,便是讲的这段过往,
只是那时她还很小,隔了一世,她至今也没有记起在西安时的点点滴滴,好在记忆深处,还有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关于高夫人救她的事情。
前世,她的母亲在西安举兵,直捣黄龙,母亲离开西安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一世,她的养父在西安暴亡,从那时起,她和姐姐便相依为命。
古城西安,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也承载了她太多的伤痛。
第五二六章 碰面(今曦今朝和氏璧加更)
分别的时候,展怀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她,秋天就要出嫁了,这是她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m.www.uu234.net
言外之意,你要珍惜这个上元节,所以一定要赶回来。
其实出嫁这件事,对于霍柔风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找到谢红琳之前,有霍大娘子的地方就是她的娘家,直到现在,她仍然把杭州的柳西巷、京城的双井胡同当成她的娘家,她有她的执拗,无论她是姓霍姓谢亦或姓高,也无论她是高嫁还是低价,在世人眼里出身低微的霍家,才是她的娘家。
可是现在她不能回霍家,至少几年之内,她都不能堂堂正正回娘家。
至于母亲,霍柔风不认为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娘家,只要哥哥不和她抢,她会一直和母亲在一起,除非母亲嫌她烦。
所以,虽然展怀以自认很感人的借口叮嘱她了,可是霍柔风转头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临走时谢红琳说了:“你走以后,我刚好能清静几天。”
谢红琳的双手能握笔了,只是力气还是不够,这些日子,她都在艰难地画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第一眼时,霍柔风以为那是哥哥霍轻舟,但是仔细看,她就知道这不是霍轻舟,这是父亲高清辉。
谢红琳所说的要清静几天,便是专心致志画高清辉。
为了让她娘静下心来思念亡夫,霍柔风决定在西安多玩几天。
至于展怀,他在西安也有总兵府,若是真想她了,为何不能来西安找她呢。
霍柔风到了西安,便两眼一抹黑,她哪里都不认识。
不但她不认识,张升平和张亭也是第一次来。
早年霍家在西安有两三家铺子,后来因为生意太少,每年往返京城也不方便,霍大娘子便将这边的生意撤回了,如今霍家在西安只有一家四时堂了。
且,之所以还留下四时堂,主要原因还是为了给霍家商队来往陕西提供方便。
张亭问霍柔风:“九爷,要不小的去四时堂说一声?”
霍柔风摇头:“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就是来西安走走看看,又不是来做生意的。”
找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霍柔风便出门去街上找肉夹馍。
来到陕西后,她也只吃过榆林的肉夹馍。前世她听宫女说起过,陕西有最地道的肉夹馍,而西安的肉夹馍则是最最好吃的。
西安的肉夹馍两文钱一个。
嗯,霍九爷活了两辈子,还没有吃过西安的肉夹馍。
于是,霍柔风稍做休息,便上街去找卖肉夹馍的了。
傍晚,还没到晚膳时分,霍九爷已经吃了七个肉夹馍、一碗羊肉泡馍,手里提着装着腊牛肉的荷叶包,哼着小曲往回走了。
张升平和张亭在后面跟着,主仆三人全都不认识路,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街上乱逛,霍柔风倒是看过西安的舆图,但是到了西安之后,她觉得还是乱逛比较有意思。
忽然,张亭快走几步,追上霍柔风,低声对她说道:“九爷,有人跟着咱们。”
霍柔风轻扬眉角,来了,果然来了。
她就说嘛,如她霍九爷这般招摇,怎么会没人注意她呢。
九爷有财有貌,家里还有矿......
前面有个卖油茶的小摊子,霍柔风找了个看上去最舒服的小板凳坐下,要了一碗油茶,加了葡萄核桃仁杏仁芝麻和柿饼碎。
张升平和张亭在旁边的桌子坐了,桌子就是用木板搭起的长条矮桌,每张桌子两侧都有七八张小板凳。
张升平和张亭叔侄二人是浙江人,闻不惯油茶的味道,若不是九爷要进来,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来这里坐一坐。
为了不露馅,他们只好每人各要一碗油茶,两人对着各自的油茶发呆,谁也不想喝第一口。
正在这时,张升平忽然用脚尖在桌下踢了张亭一脚,张亭正和油茶相面,被张升平踢得眨大了眼睛。
他这才看到,有个人走到了霍柔风所在的桌子前面,然后便在霍柔风的斜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人,非但霍柔风认识,张升平和张亭也认识。
阿桑!
“九娘子,没想到来的是你,展将军呢?”
阿桑一边说话一边四下看看,目光恰好和张升平叔侄对上,显然,她很不想遇到这叔侄二人。
霍柔风舀了油茶喝了两口,不错,小摊子卖的油茶果然比自家大厨做的好吃。
其实又能好吃多少呢,无非就是娇养了两世,从小到大,家里人都不许她吃路边摊子的食物,吃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自家厨子做的想吃就能吃到,而小摊子的,则是要机缘巧合才能尝一尝。
比如现在就是机缘巧合,她一个人逛街,张升平和张亭管不了她。
这样的机缘巧合,霍柔风两辈子也就有过几次而已。
她哀叹一番自己的不自由,这才放下勺子,没好气地对阿桑道:“加海没人了吗?非要让你来?”
阿桑道:“不是没人,是只有我才合适。”
说完,她的目光又看向摊子外面。
霍柔风噗的笑了出来,嘲讽地说道:“别看了,他不会来的。”
阿桑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失望,问道:“展总兵为何要让九娘子过来?”
“为何?这有什么为何的,你们鞑剌人居然连我们的规矩也不懂,难怪世世代代都是胡虏蛮夷。”
阿桑怔了怔:“规矩,什么规矩?”
她在京城住了几个月,以为对于汉人的文化,她已融汇贯通,可是现在她又迷糊了。
“你既然不懂那就算了,我也没有时间教导你。”
阿桑微微垂首,静默一刻,她问道:“展总兵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霍柔风咧嘴笑了:“对,你们递过来的消息,全都被我瞒下了。”
阿桑艰难地咽下口水,她道:“我此番来中原,就是想亲眼看到展总兵来和我谈。”
“不用,说吧,加海开出了什么条件?”霍柔风漫不经心。
阿桑想了想,还是说道:“加海说,他能帮忙。”
就在前几天,霍柔风收到了鞑剌的信,但她没有打算让展怀知道。
第五二七章 碗中茶
霍柔风放下羹匙,缓缓抬起眼睑,她望着阿桑,目光冰冷:“我实话告诉你,你之所以现在能够与我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燕娘的奴仆,你们鞑子不知礼数,可心里也要明白,就凭你是加海的义妹,就没有资格约见汉人的二品大将军、两地总兵!朵儿哈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加海,还没有资格与他一战高下。m.www.uu234.net”
明明是车水马龙的街边,可却如同在密不透封的狭小空间里,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令人压抑的不是骤紧的空气,而是少女说话时的气势。
阿桑不是第一次见到霍柔风了,但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霍柔风,印像中明朗却娇纵的少女,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周身的气场带给她的威压,甚至超过了谢红琳。
阿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恭声说道:“加海可汗深知朝廷对展总兵并不信任,因此,他不想再为展总兵增添麻烦,只让我代为转达他对展总兵真诚的敬意,我们鞑剌人最敬佩骁勇善战的英雄,加海可汗很想与展总兵结交,若他日展总兵再次莅临鞑剌,加海可汗一定会盛情款待。”
嗬,别看阿桑的汉话说得生硬无比,可是这番话说出来,既有挑拨又有威胁。
挑拨了展怀与朝廷的关系,顺便威胁一番,你展怀上次暗中来鞑剌的事,若是传扬出去,管你是什么大将军什么总兵,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霍柔风哈哈大笑,想用这个把柄就能将展怀握在手心里?
鞑子就是鞑子,留在你们的大草原大沙漠射射雕套套马,何必还要放眼中原,就凭你们的智商还想到中原一决高低,笑话。
霍柔风转身一看,卖油茶的老头早已被几个粗壮汉子轰到摊子外面,那几个汉子显然是阿桑带来的人。
霍柔风冲那老头招招手,指着阿桑道:“给她端碗油茶来,什么都不用加,反正他们也喝不出好坏。”
阿桑不明白霍柔风为何想起让她喝油茶,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是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对几个汉子点点头,示意让他们不要阻拦。
老头颤颤微微捧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油茶,放到阿桑面前的矮桌上。
转身正要离开时,霍柔风叫住了他,她指指油茶,又指指阿桑:“我们汉人在小摊子上吃饭,都要先给钱的,你快给钱啊。”
说完,她又问老头:“多少钱?”
老头吓得直摆手:“不敢不敢。”
可是一抬头看到霍柔风,又连忙改口,伸出一根手指:“一文钱。”
阿桑咬着牙,她来西安又不是吃小摊子的,身上怎会带着铜钱啊,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是一两的小元宝,她依然站着,把银子往矮桌上随手一扔,对老头道:“不用找了。”
老头的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一两银子啊,他半个月不吃不喝没日没夜也赚不出一两银子。
他伸伸手,却又缩回去,求助般看向霍柔风。
他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打扮的小姑娘才是老大,对,求这小姑娘准没错儿。
小姑娘发话了:“拿吧,这是你应得的,把我们这三碗也算在里面。”
老头一把拿过那锭银子,飞快地溜到摊子外面。
阿桑气得想骂娘了,你不是说你们汉人吃小摊子是要先付钱的吗?怎么你自己都没付钱,还要算到我的帐上?
霍柔风看着阿桑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和言悦色地说道:“准你坐下,把这碗油茶喝了。”
阿桑还想说什么,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坐下,她下意识地端起油茶,有点鞑剌的味道,却又不太像。
她只喝了一口,便又把碗放下,对霍柔风道:“方才我已经把可汗的话说完了,还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霍柔风打断了:“这碗油茶是你买的,那就不要浪费,你回去也转告加海,先把自己眼前的那碗油茶喝完,再想别的。连自己碗里的都喝不完,他有什么资格盯着别人的碗。你告诉他,就凭此时此刻的加海,想要表达敬仰之情,就用银子说话,否则都是放屁!喝你的油茶吧。”
直到阿桑喝完自己碗里的油茶,她才琢磨出霍柔风话中的意思,可惜那个时候,霍柔风已经走得很远了。
阿桑望着面前喝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又看看摊子外面的街道,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热闹中透出正月里的喜庆。
阿桑有些茫然,她是怎么了,九娘子都走了,她怎么还在这里喝油茶?
她是谁?她在哪儿?
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阿桑径直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雄壮伟岸的男子正在等着她。
“可见到展怀了?”男子问道。
阿桑摇摇头,苦笑道:“展怀没有来,来的是谢家九娘子。”
“谢家九娘子?谢夫人的女儿?”男子眉头微锁。
阿桑点点头,用鞑剌话把今天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男子耐心地听完她的叙述,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茶,他来到西安两天了,他不是第一次来中原,却是第一次来到中原的繁华之地。
真若论起繁华,如今的西安是比不上京城和江南的,但是西安是十三朝古都,固若金汤的城池、大气雍容的底蕴、花团锦簇的街市,无不显示着西安古都的气势非凡,这是与江南小桥流水截然不同的风格,更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鞑剌望尘莫及的。
这是他来中原的第一站,他计划好了,离开西安,他便去京城。
他让人在西安买了很多东西,有比肌肤还要细滑的丝绸,有镶金嵌银的马鞭,还有精美的宣纸狼毫。
面前的这碗茶,就是他在西安买的茶叶,叫不上名字,但是冲泡起来非常好看,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根根直立,如同活了一般。
他想着阿桑说的那碗油茶,便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几根茶叶被他随着茶水一起喝到嘴里,又苦又涩,他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五二八章 西北望,射天狼
“噗,什么东西,这么难喝!”口中的茶叶吐出来,加海还是觉得舌头发涩,不但茶叶难吃,用茶叶泡出的水也有一股怪味儿。www.uu234.net
他索性把余下的茶水倒进了桌上的花盆里。
这种难喝的东西,一斤的价格足能买几匹战马,据说汉人嗜茶如命,他这才买来尝尝。
这是鞑剌没有的东西,可他丝毫也不羡慕。
汉人的茶哪里比得上鞑剌的咸奶茶?
加海望着空空的茶杯,脑海里忽然响起阿桑的声音:“谢九娘子让我转告您,她让您先把自己碗里的油茶喝完,再去想别人的。连自己碗里的都喝不完,有什么资格盯着别人的碗。”
加海冷笑,好一个谢九娘子,你是嘲讽我还没能统一鞑剌各部吗?
你以为我就要上赶着来巴结你们吗?
你们汉人的东西用银子就能买下来,可是那都是华而不实的废物,就像你们的茶叶,又苦又涩,喝了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增长力气,丝毫没有用处。
两天后,霍柔风翘着脚,正在酒楼里听曲儿,唱曲儿的是从咸阳来的一对父女,唱的是陕西盛行的秦腔。父亲擅苦音,高亢悲壮;女儿擅欢音,欢快明朗,听旁边桌上的人说,这是地道的咸阳腔。
前世逢年过节,有陕西来的戏班子进宫唱戏,那时她还小,不喜欢这个,她更喜欢京城的戏班子,尤其是喜欢猴子戏,蟠桃会百看不厌,高兴了就在自己的昭华宫里抓耳挠腮扮猴子,后来被教养嬷嬷劝责,她就抄起宫女们扫院子的笤帚当金箍棒,追得嬷嬷满院子跑。
或许是这一世对陕西的情节越来越深,就连以前不喜欢的秦腔也觉得动听起来。
霍柔风听得起劲,摇头晃脑,时不时把花生米抛进嘴里。
正在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进来,对隔壁桌上的胖子说了几句,那胖子咦的一声叫了出来:“真的,全烧了?”
胖子是陕西口音,陕西腔本就刚硬,他又是个大嗓门,刹那间,茶客们的注意力便从唱曲儿的父女转移到他的身上。
同桌的人便问道:“什么烧了?”
那胖子见大家都在看他,索性也就不觉得失态了,他大声说道:“就是这几天在西南隅大买特买的那些鞑剌人,把他们买来的东西,一把火给烧了,就在城外上官道的三里亭!”
本朝与鞑剌一直都有通商,鞑剌各部分散,并非每个部落都是好战的,有些部落就很安份,时常来往于两国边境做生意。在九边看到鞑剌人并不稀奇,但是鞑剌人到了西安就很引人注目了。更何况是出手豪阔,看上去人傻钱多的那种鞑剌人了,这几天,但凡西安城里开铺子卖名贵物件的,大多都知道有这么一行人了。
因此,胖子只是简单几句,在场的人十之七八已经明白了。
也就是说那些鞑剌人把他们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全都在城外一把火给烧了。
这事也太古怪了,这不是败家吗?鞑剌人这么有钱的吗?
“怎么可能,若是真有钱,那还用得着每年冬天都要犯境抢粮抢米?”
“是啊,他们连过冬的粮食都要靠抢,还能有闲钱买东西当火引子?”
“我可记得他们在我隔壁的江南绸缎庄,三十两一匹的妆花缎子,一买就是十几匹。”
“何止啊,就连贾家茶庄的假大红袍也买了十几斤呢,咱们都知道,别说是西安府了,除了紫禁城,就连闽国公府恐怕也拿不出十几斤大红袍,这也就是蒙蒙鞑子,可他们便就上当,听说是贡品,二话不说就给全包了,五十两一斤呢,吓得贾老二三天没敢开门,生怕人家找回来,这下子放心了,都给烧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啊。”
众人一阵大笑。
霍柔风扬扬眉毛,她就猜到来中原的不会只有阿桑,阿桑来到油茶摊子,只是来摸底而已。
阿桑虽然只是燕娘的侍女,但她是加海的义妹,部落里都称呼她为公主的。加海既然派她过来,那么跟着她一起来的,十有八、九就是加海本人。
加海,来了中原!
霍柔风眯起眼睛,可惜她直到现在才想到,否则一定想办法把加海绑了,没有五百匹马五百匹骆驼五百头羊,她决不放加海回去。
以展怀今时今日的地位,加海想要暗中把信送到展怀手中决无可能。
但是前阵子阿桑陪着其其格来过马场,阿桑是知晓霍柔风与展怀的关系的,通过霍柔风,把信交到展怀手上,这是最有效也最便利的捷径。
可是霍柔风也只是传了口信,答应在西安见面。口信而已,以加海的谋略,不可能单凭一个口信便亲自到西安与展怀见面。
因此,加海来西安,并不是为了展怀。
或许,从一开始,加海就知道,他不会轻易见到展怀,即使见到,也不会与展怀达成共识。
所以,加海没有露面,而是派了阿桑过来会面。
那么加海来中原是做什么呢?
就是为了买东西,然后再烧掉吗?
霍柔风摇摇头,不是,肯定不是,至少加海来中原的初衷不是这个。
阿桑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回到鞑剌后,一定把她在京城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了加海。
于是加海便对中原有了兴趣,他想亲自来中原走一走看一看。
当年朵儿哈一心想要打到中原来,加海也想看看令朵儿哈朝思暮想、阿桑口中的花花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还要看看,中原值不值得让他纳入怀中。
加海来了,他先到展怀辖下的西安,看看汉人的十三朝古都是什么样子,如果霍柔风没有猜错,在原本的计划中,加海离开西安后的下一站应该是京城。
但是现在嘛......霍柔风笑了,加海一定是被她给激怒了,否则加海不会烧掉他在西安买的东西。
加海不会去京城了,此时此刻,他应该正在返回鞑剌的路上。
他要快马加鞭,快点赶回去。
赶回鞑剌做什么呢?当然是去喝自己碗里的那碗油茶。
草原狼啊,你还是先把自家门口吃干抹净,再来中原撒野吧。
霍柔风重新翘起脚,对着唱曲儿的父女喊道:“接着唱啊,别停下来,唱好了爷有赏!”
西安城外三里亭,加海看着烧成灰烬的三大车东西,狠狠地啐了口浓痰。
“谢九娘子,你给我记住,我们鞑剌人才不喝油茶,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中原人天天喝我们的咸奶茶!做我们鞑剌人的牛羊!”
第五二九章 说走就走
霍柔风赶在上元节前回到了马场。www.uu234.net
她以为展怀会在马场等着她,可是她失望了,展怀没有来。
她撅着嘴,坐在谢红琳对面,脚尖一下一下踢着桌布上的穗子。
谢红琳放下手中的画笔,嫌弃地看着她:“你若是生气,就到榆林骂他一通,若是还不解气,就给他几拳,别在这里拿我的桌布撒气。”
霍柔风仰面朝天躺到罗汉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几拳不行,要十几拳。”
谢红琳重又拿起画笔,仔仔细细勾画高清辉的眉眼,嘴里说道:“到了我这个年纪,过一年就老一岁,只有你们小孩子才喜欢过年过上元,我这里不用你陪,让张升平送你去榆林。”
书案上有厚厚一叠画稿,姿态不同,但是画的是同一个人,都是高清辉。
李老太医让谢红琳用画画锻练手上的力度,她每天都要画上两个时辰。
霍柔风趴在书案上,拿起画稿一张张地看:“娘,我爹长得真好看。”
谢红琳嘴角噙着一抹笑:“那是,可惜我连他的三分也画不出来,你们两个长相都随了他。”
“娘,您真有眼光,我的长相虽然随我爹,可我的眼光却是随了您,所以说选人一定要选长得好看的,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也好看,您说是吧?”
谢红琳重又放下画笔,打量着嘻皮笑脸的女儿:“九娘子,你可以走了。”
霍柔风灰溜溜从母亲屋里出来,她娘是真不好巴结。
她挥挥手,镶翠跑了过来:“九娘子,怎么了?”
“告诉张升平和张亭,咱们去榆林。”霍柔风道。
镶翠有些迟疑,九娘子就这样去了榆林,都不等展五将军派人来接吗?
见她傻呆呆地站着不动,霍柔风瞪她一眼:“你当我是别别扭扭的小家碧玉吗?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是我的事,关他何干?”
也是啊,九娘子洒洒脱脱,一向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有马有车有护卫,还有万余兵马,九娘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用得着让人来接吗?
正月十五,上元节,霍柔风到了榆林。
一进榆林城,喜气洋洋的气氛扑面而来,镶翠和嵌碧眼睛都不够用了。
“九娘子,您快看,那里在挂灯笼,真好看。”
“九娘子,有人在扭秧歌!”
这时,张亭催马上来,问道:“九娘子,咱们是先到总兵府,还是在街上逛逛?”
街上真热闹,九娘子素来是个爱热闹的,张亭寻思着,九娘子说不定想要先逛逛。
霍柔风道:“总兵府?谁说要去总兵府了。榆林是九边之地,有的是大客栈大酒楼,去找间榆林最大最好的客栈,我要住客栈!”
她又不是没在总兵府里住过,总兵府里的后宅空空荡荡,钟夫人说她连一天都不想多待。
总兵府里,阿有哭丧着脸,站在展怀面前:“小的眼睁睁看着九娘子住进了红宾楼,张亭瞥见小的,假装没看到,小的硬往前冲,黄岭一帮人故意挡着,小的只能看到九娘子的后脑勺。”
“九娘子带来多少人?”展怀问道。
“前后两批人,总共五十来人。”阿有道。
展怀笑了,对阿有道:“这么多人全都住进红宾楼了?”
阿有一怔,红宾楼应该住不下这么多人吧,何况还有马匹,五十人五十匹马,另外还有两驾马车,红宾楼怎么住得下?
“那小的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护卫们是住在哪里了。”
阿有说着就要往外走,展怀叫住了他。
“不用了,给我更衣,我去找她。”
半个时辰后,展怀已经来到了红宾楼。
他一身常服,打扮得斯斯文文,头发用根雕花羊脂玉簪子束着,衬得一张俊脸熠熠生辉。
一到红宾楼,展怀就看到有身穿劲装的人在楼下守着,仔细一看,这些人他并不熟悉,不是霍柔风的护卫,应该是从私兵里挑选出来的。
展怀从小二那里问出霍柔风的房间,便直接去敲门了。
敲门的时候,他在想,其实无需亮出总兵府的腰牌,只要找最大最贵的房间,一定就是小九住的。
开门的是镶翠,看到门外站的人是展怀,镶翠先是惊喜,接着便收起脸上的表情,一派木然。
展怀忍着笑,走到霍柔风面前,柔声道:“来了?”
“嗯。”
“走吧,我们出去吃东西。”
“好。”
当两个人手拉手走出房间时,镶翠和嵌碧面面相觑,没打架?也没动手?
走在喧闹的大街上,霍柔风道:“没想到榆林过节这么热闹,我去西安时,也没见有这么多好玩的,咦,那边还有杂耍的。”
闻言,展怀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东拐西转,便钻进人群最里面,让霍柔风看了个痛快。
看完杂耍,展怀又带着霍柔风去吃榆林有名的炸豆奶,霍柔风问道:“怎么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卖炸豆奶的摊子?”
展怀道:“听说只有逢年过节才有。”
吃过炸豆奶,两人继续沿街闲逛,这条街上太热闹了,除了陕西陕北的各色小吃零嘴儿,每走不远就能看到好玩的,扭秧歌、打腰鼓,还有高跷、旱船,耍猴的、对歌的,甚至还有戴着胡人面具胸口碎大石的。
霍柔风看得目不暇接,展怀花了两文钱给她买了一个肉夹馍,霍柔风边走边吃。
吃完一个,展怀用帕子擦擦她的油嘴,霍柔风忽然咦了一声,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哥哥带我出来玩,也是花了两文钱给我买肉夹馍吃,我记得我吃了六七个呢。”
展怀笑弯了眼睛,道:“好,你想吃我就给你买,可你要留着肚子,晚上还有很多好吃的。”
“我们晚上也出来逛吗?对了,榆林有灯会吗?我看到有人挂灯笼了,不过这里离京城很远,应该没有灯会吧。”霍柔风有些失望,展怀是总兵,有没有灯会他一定知道,他没说有,那就是没有了。
展怀微笑:“如果没有灯会,那我们就出来吃东西好了。”
第五三零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两人在街上闲逛,路过一间成衣铺子,霍柔风拽着展怀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她换了一身女子衣裳,水红的夹袄墨绿的裙子,外面是玫瑰红的斗篷。www.uu234.net
她问展怀:“像村姑吗?”
“像。”
“好看吗?”她又问。
“好看。”
霍柔风高兴了,好看就行,管她像不像村姑。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上午还在家里窝着的百姓们,这会儿都出来了,展怀紧紧拉着霍柔风的手,现在小九是女子打扮,好看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能被挤丢了。
都是上元节,可是九边和京城是不同的,京城里当官的多,文人雅士也多,虽然是出来闹元宵,也要讲气派讲风仪,鲜少会有磨肩接踵的,可是榆林就不同了,九边之地,民风开化,少了陈规陋俗,和宣抚一样,大家闺秀走在街上也不用戴帷帽,男女双方定亲之后相约上街的比比皆是,展怀牵着霍柔风的手走在人群里,路人多看他们几眼,也只是因为这一对长得好看,委实登对。
展怀告诉霍柔风:“前面那家的马蹄糕据说很好吃。”
霍柔风点头:“去尝尝。”
可是买马蹄糕的人太多了,展怀舍不得让霍柔风跟着他挤进去,就对她说:“你在那棵树下面等着,我去去就来。”
走了几步,展怀又回过头来:“不要乱跑,乖。”
其实他们出来,各自的护卫都在不远处跟着,只是不敢上前打扰他们而已。
霍柔风从小就被身边的人呵护惯了,也不觉有何特别,她心里想的只有马蹄糕。
“你们定亲了?”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虽然喧闹,但还是清清楚楚飘过了霍柔风的耳朵。
她猛的回头,就看到人群里有个人正在看着她。
“谢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谢思成,虽然被熙攘的人群推着向前走,可依然如鹤立鸡群一般惹人注意。
谢思成三两步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她的面前:“阿风,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自从地动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梦中种种重又在脑海中闪过,霍柔风虽然不能肯定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但她能够确定,在地动刚开始的时候,谢思成一定趁她昏迷做过什么,否则小夜不会失踪。
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从她眼中瞬间褪去,她冷冷地道:“是的,我们定亲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道:“快去啊,九曲门开了!”
方才还在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便一起向着另一个方面跑去,两个孩子从霍柔风身边跑过,差点把她撞倒,情急之下,她三两下便爬到树上,再俯身看时,谢思成已经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只看到一个戴着风帽的背影,眨眼间便被拥挤的人群吞噬不见。
展怀急匆匆回来,把霍柔风从树上抱了下来,碗口粗的树并不高,可是霍柔风穿着裙子,还是被挂破了一个小洞。
展怀笑着摸摸她的头,道:“真是属猴的,一个没看到就爬到树上去了。”
他拉着霍柔风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看着她吃完一块马蹄糕,随手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是龙,一个是猴。
展怀是属龙的,霍柔风则是属猴的。
他把猴子的面具戴在霍柔风的头上,自己则戴了那个龙的。
天色渐暗,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时有烟花在空中闪过,街灯一盏盏亮起时,展怀带着霍柔风来到刚才那些人说的“九曲门”。
还没有走到近前,霍柔风就吃了一惊,只见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座城池,人们正从城门口走进去。仔细一看,城墙是用高粱秆栽成的,城墙上面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此时花灯都已点亮,姹紫嫣红,与不时升起的烟花交相辉映,把夜空染得五光十色。
“这是什么?”她问道。
展怀笑道:“这是九曲黄河阵,墙上有三百六十盏花灯,每盏都不同,阵中九曲十八弯,像迷宫一样,每条路都不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走吧,咱们走走看。”
霍柔风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九曲城门口挂着的两盏花灯,一盏是龙头灯,一盏是猴子灯。
她吃惊地望着展怀,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是你给我的灯会?”
“嗯,我不是说过要赔给你一个灯会吗?京城的灯会一时半会不能赔给你,就先赔你一个榆林灯会,别看这九曲黄河阵简陋,可是在别处是看不到的,秧歌队都进去了,我们也进去看看。”
霍柔风扁扁嘴,她有点想哭,可是嘴巴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咧到腮帮子,笑得很傻,好在有面具遮着。
“你猜到我会来榆林?”这么大的阵势,一定准备了很久。
“嗯,我猜到你不但会来榆林揍我,还会住到客栈里,让我去接你。”
“都让你猜到了?那可不行。”
说到不行两个字时,霍柔风已经掀起脸上的面具,只露出一张小嘴,拿起展怀的手,叭的亲了一口。
展怀怔了怔,他一定是水喝多了,冲了脑袋,早早地买两个面具做什么,如果他没戴面具,小九这一口就是亲在他的脸上了。
面前的小猴子冲他眨眨眼睛,以为我要揍你吗?九爷是要亲你。
从九曲城门里走进去,秧歌队一边走一边扭,夹杂着腰鼓声、鞭炮声、说笑声,有人在喊:“踩高跷的进来了!”
展怀忙拉着霍柔风站到一边,看着踩高跷的在他们面前走过去,两个人才重新跟上人群。
九曲黄河阵就如迷宫一样,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走不通,众人只好嘻笑着折回来,向另一条路上走。
霍柔风几乎把城墙上的每一盏花灯都仔细看了,花灯上有灯谜,她连猜几个都不对,好不容易有个容易的,她猜出是花生,旁边的小孩说是枣子,于是一大一小都跑去兑奖,结果真的是枣子。
霍柔风看到小孩手里拿到的花灯,敲敲自己的头,九爷一定是长了颗花生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