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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朝全文阅读

作者:姚颖怡     归朝txt下载     归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六九章 新友

    永丰号在四大钱庄都是大户,芦家的金泰祥便是四大钱庄之一,而且还是霍大娘子最喜欢合作的一家。

    并非是金泰祥是四大钱庄中最大的一家,而是霍大娘子认为,相对而言,吝啬的人行事更加谨慎。

    小时候,表面上霍九是被放养的,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可实际上,对霍家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无论是霍老爷,还是霍大娘子,对霍九管束很严格。

    无论是在杭州还是在京城,能够在霍九身边出现的朋友,都是霍大娘子暗中筛选过的,比如芦瑜、黄显俊和李烨三个个。

    霍大娘子有意无意地想让霍九与一些安全的朋友在一起,至于霍九与展怀、霍轻舟、谢思成的相识,则是完全出乎霍大娘子的意料。

    不过,现在她也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横加阻止,否则小九就不会找到自己的亲人,也不会与展怀共结连理。

    虽然同在京城,又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但是对于芦瑜而言,即使他是芦家长房长孙,也是没有资格与霍大娘子面对面坐在一起的。

    看出他的局促,霍大娘子微微一笑,指指对面的椅子,道:“你是小九的朋友,按理,也应称呼我一声大姐,坐吧,这里是我家的地方,你就当是小时候来我家坐客。”

    即使是小时候去双井胡同蹭吃蹭喝,芦瑜也没有与霍大娘子单独说过话。那个时候,对于他们这几个半大孩子而言,霍大娘子就是别人的家长,偶尔遇到,乖乖地行礼叫人,也就行了。

    但是无论如何,芦瑜绷紧的神经还是稍微松弛下来。他在霍大娘子对面坐下,嘴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个时候,一名体面婆子进来,朗声说道:“大娘子,吴二少爷到了。”

    霍大娘子微笑,对芦瑜道:“介绍个小朋友给你认识。”

    话音方落,吴家勋便走了进来。

    吴家勋一边解下身上的狐裘,一边歉意地说道:“大娘子,我来晚了。”

    已经在生意场上打滚几年的后辈,又怎会迟到?只不过是来得比屋里人略迟一些而已。

    霍大娘子为二人引见,芦瑜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便是汉中吴家的二公子吴家勋。

    汉中吴家,就在几年之前,在京城中还不见名号。也不过两三年,吴家便时常被人提起。芦瑜也听人说过,吴家与霍家有些交情。霍家在陕西的生意扩展,吴家出力不少,因此吴家到北直隶做生意,霍家也给予了支持。

    只不过吴家虽然打出了名号,但是在北直隶并没有买铺子,他们做的都是买进卖出的生意。这也并不奇怪,京城的水太深了,就连霍家刚进京时,不是也吃了人命官司吗?霍家还是来自杭州,而吴家却只是西北乡下来的土包子而已,若是真的广开铺子,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反倒不如抱紧霍家大腿,跟着霍家商队做买卖,虽然有风险,可是赔了也只是赔点银子,万万不会赔上身家性命。

    芦瑜和吴家勋差不多的年纪,彼此之间都是听说过的,因此很快便熟络起来,霍大娘子并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喝了一杯茶便借口离开了,芦瑜这才知道,今天这个场合,霍大娘子就是要介绍他与吴家勋认识。

    吴家勋很健谈,没有家长在侧,芦瑜也没了拘束,他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四处蹭吃蹭喝了,吴家勋向芦瑜打听京城里好玩的地方,芦瑜一一道来,这些地方有的是他去过的,有的是没去过的,说起来也是伤心,自从霍九死后,没去过的地方便越来越多了。

    吴家勋则向他说起汉中、陕西和整个西北,又向他说起了展怀。

    “展怀?我知道啊,我见过他的,我有个朋友和他关系不错。”他的那个朋友当然就是霍九,只是话到嘴边他没有说出霍九这两个字来。

    开心的时候,还是不要提霍九了。

    “芦兄,你怎么不早说?你人在京城,居然也能认识展总兵?”吴家勋一脸的艳羡。

    芦瑜摸摸脑袋,有点发窘。严格来说,是他认识展怀,而展怀不认识他。

    展怀是他的朋友的朋友,且,展怀比他们年龄大,那时他们还是小孩子,展怀却已经领兵打仗了。

    “我也只是与人家有过一面之缘,他和我的一个朋友是莫逆之交。”芦瑜是芦家的长孙,端端正正长大的人,芦家家风严谨,也就是吝啬一些而已。芦瑜蹭吃蹭喝,但却从不吹牛,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禀承了芦家的家风,踏实稳妥。

    “我们汉中就有你们金泰祥的分号,只是在汉中,金泰祥不是最大的钱庄,比不上宝昌号,可能我们那是小地方,若是在西安,应该还是金泰祥做得最大吧。”吴家勋说道。

    “哪里啊,在西安也是宝昌号做得最大,整个陕西,我们家都比不上宝昌号,说起来不怕吴兄笑话,我们家是山西人,因此早在我曾祖父的时候,便在离得最近的陕西开了分号,可想而知,现在陕西各分号的掌柜,都是世世代代在我家的,我祖父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他们就会以老卖老,对陕西的那些大商家和官宦也是置之不理,以为钱庄开在那里,就能坐着数钱了,不瞒你说,我们现在北直隶的年轻掌柜,随便派一个过去,就比他们会做生意。”

    说起这些,芦瑜就是一肚子的气,自从去年他到各个分号走动以来,没少在那些以老卖老的老家伙们面前受气,京城的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陕西的了。

    吴家勋深有同感,他告诉芦瑜:“我明白你的感受,你知道我为何会来京城吗?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哭着喊着才捞到这差事的,就差满地打滚了。我爹兄弟四人,我的几位叔父都很能干,我上面还有一位能干的大哥,我在汉中时,连给他们打下手,他们都要嫌弃我,后来我爹要往京城派人,原本想要在掌柜当中选一个,我听说以后就去找我娘哭,我娘便去找我爹哭,这个差事才归我的。现在我爹每次来信,都是夸我懂事,不怕你笑啊,我直到现在才相信,我是我爹亲生的。”

第六七零章 勇气

    一番话说到了芦瑜的伤心处,他可不就是不像亲生的吗?

    他拍拍吴家勋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好在你有远见来了京城,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m.www.uu234.net”

    可是他的月明又在哪里呢?

    芦瑜和吴家勋一见如故,二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当然还是吴家勋请客,虽然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可是在芦瑜看来,吴家勋已经是大人了。

    独挡一面手里有银子,当然是大人了。

    黄显俊早在三年前就是大人了,霍九如果还活着,应该也是大人了。

    只有他,还靠着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过日子......

    芦瑜一夜未眠,次日在祖父院子门前徘徊,但是听到祖父出来的声音,他还是吓得一溜烟的跑了。

    之后,芦瑜再听到祖父和父亲说起陕西的几位老掌柜的事情,他便留意起来,偶尔还会插上几句,发表自己的看法。

    吴家勋独自一人在京城,空闲很多,常常会来邀请芦瑜。有一次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恰好遇到黄显俊。

    黄家是做干货生意的,其中做的最多的是花椒。黄显俊刚刚从四川回来,遇到多日不见的芦瑜,两人都很高兴。

    芦瑜又把吴家勋介绍给了黄显俊,不过让芦瑜有些意外的是,听说黄家是皇商,而且还和宗室有亲戚关系,吴家勋丝毫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兴趣,芦瑜感觉,吴家勋对黄显俊,还不如对他热情。

    待到黄显俊离开,芦瑜便问吴家勋,吴家勋却又向他提起了展怀,只是这一次,吴家勋提到了展怀的夫人。

    “上个月,我四叔父家的姐姐成亲,嫁的是展夫人身边的随从;下个月,我二叔家的姐姐也成亲,这次厉害了,姐夫是展五将军麾下的千户大人,媒人便是展夫人。”

    “真的?你们家......”芦瑜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果真还是见识短浅啊,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把吴家当成乡下人了,吴家之所以从汉中来到京城,却又并不开铺子,人家就不是来京城扩充生意的!

    吴家是来赚钱的,给展怀赚钱!

    一直以来,并不是吴家攀上了霍家,而是吴家攀上了展怀,展怀让他们来找霍家。

    展怀和霍九是朋友,能够两肋插刀的朋友。

    想到霍九,芦瑜眼睛发酸,他抹把眼泪,对吴家勋说:“可惜你来晚了,如果早来几年,我一定把霍九介绍给你,不对,你们家能够认识展怀,一定也认识霍九了,霍九就是霍大娘子的弟弟,如今京城里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了,你如果见到霍九,就知道什么叫讲义气了,那个时候展怀杀了郭咏,我们都以为他跑了,谁也没有想到,他被霍九藏起来了,你说霍九的胆子有多大啊,他连展怀都敢救,这样的好朋友,人生得一足矣。”

    吴家勋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展怀杀死郭咏的事情,京城里无人不知,可是在陕西,平头百姓却是不知道的。

    “郭咏?那不是以前的首辅大人吗?”吴家勋压低了声音。

    芦瑜道:“你不用害怕,郭家早完了,当年展将军杀了郭咏,郭家吓得都不敢报案,过了好多天才发丧。”

    “按说郭咏与展家也是同朝为官啊,展五将军为何要杀了郭咏?”吴家勋不解。

    “为什么?京城里十个人有十种说法,不过我告诉你啊,只有我和黄大头才知道真正的原因”,说到这里,芦瑜压低嗓音,“那时霍家刚进京城,便被王太后一家给害了,出了人命,要吃官司,霍九那年才十一,为了救整个永丰号,他小小年纪就扛下了二十万担粮草,被逼得那叫一个惨啊。黄大头从宫里打听出来,无论是霍家当替罪羊吃官司,还是霍九应下二十万担军粮,都是郭咏在中间捣得鬼,看到霍家初来乍到,就把霍家当成了软柿子。展怀来到京城,听说自己的好兄弟霍九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能不生气吗?当然就一刀砍了郭咏的头。”

    吴家勋吓了一跳:“什么,一刀砍了郭大人的头?”

    “是啊,郭咏在家里睡觉,脑袋便让人砍了,这是展怀做的,展怀自己都认下了。”

    吴家勋倒吸一口凉气:“展五将军那时多大?”

    “十五六吧,比我们大了几岁,可也是个半大孩子。你说他和霍九有多铁啊,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说完,芦瑜又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不太对,笑着说道:“可惜霍九不是红颜。”

    笑完,芦瑜又觉得自己笑得不太严肃,这是对霍九不敬。

    他双掌合什,念叨着:“霍九,我就是随口一说啊,你别生气,清明时我给你多烧点纸钱。”

    几天后,他去找父亲,恰好见到父亲大发雷霆,一问才知道原来芦家多年的老客户高家,被宝昌号抢走了。

    原因说起来可笑,高家在山西的孙儿被土匪绑了,得到消息后,高家便派人去金泰祥兑银子,一万两。

    高家的人等着拿上银子,便赶去山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可是这银子却迟迟拿不来,因为按照金泰祥的规矩,一次兑现这么多银子,需要提前一天来办手续,像这样急着拿钱的,不合规矩,金泰祥不给兑。

    高家火急火燎,可是金泰祥的人却是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

    高家无奈之下,只好去找朋友周转,刚刚走出金泰祥,便遇到了会昌号的人。

    高家没在会昌号放银子,会昌号主动拿出一万两现银,让高家先去救人。

    高家把人救回来之后,静下心来再想起那天的事,越想越觉得金泰祥落井下石,不是东西,于是便把所有银子全部从金泰祥拿出来,转到了会昌号。

    芦大老爷气得骂娘,芦瑜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来,对父亲道:“爹,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若是其他大掌柜们不敢招惹陕西的那些老掌柜,您就派孩儿去吧。孩儿是长房长孙,他们还敢把孩儿大卸八块不成,再说,孩儿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就是陕西吴家的子弟,高家和吴家相比,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是我能把吴家拉到金泰祥,那些老家伙说不定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第六七一章 送酒

    芦家有多少钱,芦家人自己是不说的,当年霍九曾经问过霍大娘子,咱们家和芦家谁更有钱?

    霍大娘子沉吟片刻才说应是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也是霍家把所有产业全都算上,真若是要比银子,霍家兴许是比不上芦家的。

    芦家对于子孙的教养,历来是以稳为主。因此,芦家的子孙中没有人中龙凤,但是个个人品端正、吃苦耐劳。

    严格说来,自幼在京城长大的芦瑜算是最娇生惯养的一个了,至少从小到大是吃着大米白面长大的,逢年过节也会缝上几件绸缎衣裳。

    芦瑜是长房长孙,芦老太爷和芦大老爷对他都很看重,只是他年纪尚轻,他们便将他拘在身边,准备磨练上十年八年,再逐渐放手。

    今天听到芦瑜的一席话,芦老太爷和芦大老爷俱是吃了一惊,芦大老爷沉下脸来问道:“你是何时认识吴家的人?”

    芦瑜和吴家勋的相识是正大光明的,而且当芦瑜想明白,吴家来京城的真正目的之后,他这才有了足够的信心说出方才那番话。

    “是永丰号的霍大娘子介绍儿子和吴二公子认识的,吴二公子与儿子差不多的年纪,因此便成了好友。”

    芦大老爷冷哼,道:“什么好友,酒肉朋友吧。”

    芦瑜面上一红,可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偶有小宴,谈的也都是正事。”

    沉吟不语的芦老太爷干咳一声,对芦大老爷道:“几年之前,北直隶有几个知道汉中吴家的,可是现在,商会里对吴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去西北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想方设法与吴家结交?因此,我看阿瑜和吴家的公子相交,也不是坏事,你就不要再斥责他了。”

    芦大老爷心中一动,父亲既然这样说,莫非对方才阿瑜的话有想法了?

    他不动声色,恭声道:“父亲说的是,儿子知晓了。”

    芦老太爷冲着芦瑜招招手,道:“吴家在京城里做的什么生意,你可知道?”

    芦瑜明白祖父是要考教他,忙道:“孙儿以前只是知道吴家是跟着霍家商队做生意,买空卖空,京城里没有开铺子,只有一间小商号。可是和吴二公子结识以来,这才知道吴家依仗的是展怀展总兵,因此便猜想,吴家之所以来京城,或许是与展总兵有关。”

    “好,好,好!”芦老太爷捋着胡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他对芦瑜的这番话很是满意,他道,“你能看出这个,说明这两年没有白白历练啊,总算是有些眼光了。”

    “是祖父和父亲言传身教,孙儿才能想到这些。对了,听吴二公子说,他的两位堂姐妹里,庶房的那个嫁的是展五夫人的随从,嫡房的嫁的是展五将军麾下的一名千户大人,保媒的便是展五夫人。”

    “哦?”说话的是芦大老爷,他说完便又叹息一声,“早就听说吴宝中善会做人做事,果然啊,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没有哪家肯把自家的小姐嫁给人家的一名随从的,即使是庶出房头的,可也是家里的小姐啊。”

    芦老太爷冷声斥道:“这又有何不可,舍得舍得,不想舍又如何得?吴宝中若是连一名庶房侄女也舍不得,吴家又怎有今时今日。”

    说完,芦老太爷便对芦瑜道:“好了,你先退下吧,不要因为祖父夸奖你几句,便不知天高地厚,你要学习得还很多,明日去钱庄时,不要和任何人议论陕西之事。”

    “孙儿知晓了。”芦瑜躬身退了出去,心里却是乐开了花,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回被祖父夸奖,而且还是在父亲面前夸奖。

    那天,芦大老爷直到日暮时分,才从芦老太爷屋里出来,次日,芦老太爷又叫了二老爷、三老爷,以及钱庄里几位有身份的掌柜过来。

    芦瑜让小厮一直留意家里的动静,他心里火烧火燎。

    去陕西的这件事,以前他也只是偶尔想一想,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冲口而出了。

    他不后悔说出来,他只是意想不到,祖父和父亲并没有把他一竿子打死。

    他们甚至没有断然否绝。

    没有否绝,也没有骂他,那么这件事就有门儿。

    接连几天,芦瑜都是心中忐忑,直到芦老太爷再一次把他叫过去时,他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芦老太爷指着地上的几个大箱子说道:“这里是陕西各大分号这些年来的帐目,当中还有熟客的资料,只是这些资料都是十多年前的了,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把这些帐目看完,然后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将这些熟客的资料重新登录一份呈给我看。”

    看帐这个简单,芦瑜五岁开蒙,八岁就学着看帐了,可是让他重新登录熟客资料,这就是要考教他了。

    他从未去过陕西,这些资料从何而来。

    芦瑜心里还是很高兴,那件事不但有门儿,而且至少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就要看他的这份作业做得如何了。

    他回到自己屋里,从炕洞里掏出十来只小猪扑满,扑满里个个沉甸甸的,是他从小到大攒的积蓄。

    他叫来小厮:“这里面是五千二百三十六文钱,你去给我兑换成银子。”

    小厮走到门口,芦瑜又叫住了他:“这种扑满要一文钱一个呢,你取钱的时候小心一点,只在肚子上砸出一个能倒钱的小孔便可,以后用东西堵住,还能再用。”

    小厮用麻袋扛着小猪扑满出去,走到院子里才敢咧咧嘴,自家大爷连小猪扑满里有多少文钱都能张口道来,帐房里的人平时要有多累啊。

    不久,五两现银零二百三十六文钱便摆到芦瑜面前,芦瑜把现银收了,又将那堆铜钱推给小厮,让他去买了两坛今年的新汾酒。

    次日,芦瑜便拿着那两坛酒,小厮在他身后抱着芦老太爷给的那些熟客资料,去了吴家勋在京城里住的宅子。

    吴家勋没有怠慢,立刻让人把跟他进京的十几个人全都叫了过来。

    吴家勋虽然年轻,但是吴宝中给他的人全都是精挑细选,各有所长,他们对陕西各府各家如数家珍,不到半日,便将那些熟客资料一一完善。

    芦瑜拿着重新登录的客户簿子,兴冲冲地走出吴家勋的宅子,做为谢礼,吴家勋收下了他送的两坛新汾酒;礼尚往来,吴家勋送给他几坛十年陈的西凤酒,连同那些客户簿子,一起带回去。

    ”

第六七二章 算计

    今天芦瑜让小厮捧着簿子前脚出门,后脚芦大老爷就知道了。

    芦大老爷立刻进了芦老太爷的屋子,芦老太爷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仆安伯聊天。

    看到芦大老爷进来,安伯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父亲,阿瑜果真是去了吴家。”

    若说芦大老爷对自己的长子没有期许,那是不可能的。芦瑜生得一表人才,自幼在京城里长大,却没有沾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气。对于芦瑜而言,他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之路便已经铺就,这样的家世,又是长房长孙,芦大老爷只要不把儿子养歪了,便是对列祖列孙和后代子孙有了交代。

    小厮端茶上来,茶香四溢,水气氤氲中传来芦老太爷的声音:“阿瑜能够想到去找吴家小子,这就说明他非但不傻,而且看得透彻。”

    听到父亲夸奖自家儿子,芦大老爷与有荣焉,他忙道:“好在吴家派来的也是个少年人,否则以阿瑜这两下子,又岂能与之周旋。”

    “你啊,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有阿瑜看得明白呢”,芦老太爷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们家从山西搬到京城来,终于在阿瑜这一代看到了成果。不过,也多亏这些年里你让阿瑜跟着黄家霍家李家的三个小子在一起玩,叮嘱他多看多想,否则他也不会有眼下这个见识。”

    芦大老爷心里欢喜,正要开口,便听芦老太爷又道:“我之所以说阿瑜看得比你明白,你可懂了?”

    见过捧一踩一,可是没见过捧孙子踩儿子的。

    芦大老爷在心里默默叹虑,嘴里却道:“儿子还请父亲大人指点一二。”

    “嗯,你想过没有,霍大娘子为何会介绍吴家小子给阿瑜认识?”

    没等芦大老爷开口,芦老太爷便自问自答:“霍家也好,吴家也罢,和咱们家都是隔行隔山,因此,即使与咱们家断了往来,他们两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可若是真的想要拉拢咱们家,也不见得于他们有多少好处,这下你可懂了?”

    闻言,芦大老爷脸上发热,他竟然这个时候才参透个中玄机。可是听父亲的口气,莫非阿瑜早就明白了?

    “父亲,您说莫不是霍大娘子和吴家小子也只是办事的人,真正想要拉拢我们家的另有其人?”

    芦老太爷“嗯”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番阿瑜会满载而归。”

    芦大老爷倒吸一口凉气,四下看看,两名屋里服侍的小厮便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芦大老爷才低声说道:“父亲,您说西北那位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没有看出天下乱相已显了吗?否则我为何要让你们收拢放款?依我看,西北的那位是要动了。”

    屋内落针可闻,许久,芦大老爷才缓过神来,他着急地说道:“父亲大人,那我这就让人把阿瑜送出京城避些时候,免得他被人利用,惹下抄家灭门的大祸。”

    “抄家灭门?你以为你坐在家里就不会祸从天降了?我们芦家的金泰祥就是祸根,我们家的金矿银矿也是祸根,就连我们家一诺千金的庄票也同样是祸根!大厦将倾,岂有完卵。今日姓展的没有找我们,又岂知明日太平会不来算计?除了太平会,别忘了还有紫禁城里的那位,那位更是个狠的。”

    若是十年前,有人说紫禁城里的会算计到商户头上,一定会被人斥为胡说八道。可是多年前霍家的那件事,但凡是京城里做生意的,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表面上是皇后娘娘杀了自己的弟媳,至于背后之事,则有人猜测那是当时的太后,也就是后来的太皇太后做的,但是无论是谁,最终都是找的霍家做了替罪羊,最后更是将二十万担粮草摊派到霍家头上。

    可是当年机关算尽的皇后和太后,最终也都是早早就死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死得古怪,十有八、九就是死在当今这位小皇帝手里。

    所以若论心狠和凉薄,非小皇帝莫属。

    眼下里朝廷缺的就是银子,说不定哪一日,小皇帝便找个名目,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芦家难道还能抱着银子等死?再说若是人都死了,银子落到谁手里,那还用问吗?

    “父亲,我们家素来以严谨沉稳著称,尽管眼下风雨飘摇,可是也不能以整个家族和金泰祥做筹码啊?”

    “胡说,谁让你用整个家族和金泰祥做筹码了?你怎么就不能看看霍大娘子?”

    芦大老爷咧咧嘴,我一个大老爷们,没事看人家霍大娘子做什么?

    “你见霍家和吴家在做什么?”芦老太爷问道。

    芦大老爷想了想,道:“以前霍家在西北没有多少生意,可是前几年霍大娘子亲自去了西北,之后霍家商队便频频来往于西北与京城之间,如今京城里卖的西北药材、牛羊皮革,几乎全部都是霍家的货。至于吴家,那日阿瑜不是也说了,吴家在京城是来给展怀赚钱的。”

    “嗯,你能看到这个是最好,可是到了如今,霍家和吴家不是还要一起出面,为展怀引见我们家吗?我们家一没有商队,二没有买空卖空的生意人,我们家做的是钱庄。”

    芦老太爷的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到芦大老爷心头,他苦笑道:“那么说过一会儿,阿瑜便会把那本客户名册做得要多详细就有多详细的拿回来了?”

    芦老太爷哈哈大笑,他对芦大老爷道:“人家是有备而来啊,不过咱们家也不会坐等被人套住,别忘了,阿瑜那天说过什么?”

    “阿瑜说若是让他到陕西,保管能将吴家这个大户拉到咱们金泰祥来。”芦大老爷道。

    “何止是区区一个吴家,阿瑜是个稳当孩子,他是不敢贸然说出来啊。你想过没有,在西北,最大的钱庄不是我们金泰祥,而是宝昌号,展怀为何不找宝昌号,却要大费周折来找我们呢?”芦老太爷冷然问道。

    芦大老爷想了想,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名字。

    “霍九?是因为霍九!”

    当年芦瑜和霍九是玩伴,有一次他安在芦瑜身边的小厮悄悄告诉他,霍九和展怀是好朋友。

    那个时候展怀杀了郭咏,惹了大祸,霍九居然和展怀在一起,他担心芦瑜会惹上麻烦,便找了借口将芦瑜在家里拘了些日子,后来局势急转,展怀非但没有治罪,反而领兵打仗去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任芦瑜继续和霍九在一起玩。

    可是霍九早就死了啊。

    不过霍家还在!

第六七三章 腊八

    冬日夜长,晨曦未至,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挑担的、赶车的,忙碌的一天从这时已经开始。

    三驾宽大的骡车走过城中街道,蹄声轻脆,引来行人的驻足。

    黑暗中看不清骡车上拉的东西,但是车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展府的骡车啊,这么早就出门了。”

    “今天是腊八,想来是要去各府上送腊八粥的。”

    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辰,赶车的车把式递上总兵府的牌子,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城门缓缓打开,三驾骡车鱼贯而出,城门在他们身后重又关上。

    一架骡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少女面庞。

    她好奇地看着徐徐关闭的城门,又抬头去看城楼上高悬的灯笼,正想把身子再往外多探一点儿,把城楼上穿着铠甲的士兵看得更清楚一点儿,身后便有一只手,将车帘放下了。

    “姐姐,你让我再看看嘛。”少女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口音哀求着。

    “我的小公主,外面太冷了,您乖一点,别淘气,咱们就能早点到庄子。”说话的是采荷,至于这位好奇的小姑娘,当然就是其其格了。

    快过年了,谢红琳让人替她告了假,早早地把她接到西安。

    谢红琳看着其其格出生、长大,再没有与儿女团聚的那十几年里,其其格带给她无数的欢乐和温柔。

    她对其其格不是普通的长辈对晚辈,当中还夹杂着母女之情。

    今天是腊八,天还没亮,府里便要往城外的练治场子送腊八粥,顺便也给小夜送过去,因此,采荷和若水嬷嬷也跟着一起去。

    其其格闲不住,央求着采荷带上她,谢红琳便让她跟着一起去。

    当年在鞑剌,其其格是见过小夜的,只是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小夜只是霍柔风身边的丫鬟,其其格并没有记在心上。今天在路上,她听到若水嬷嬷和采荷说起小夜,便好奇地问道:“小夜病得很重吗?”

    若水嬷嬷叹了口气,道:“是啊,病得很重,其其格小姐要乖啊,一会儿见到小夜,万万不可以提起生病的事。”

    其其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看望病人又不让提起生病的事,那要说什么呢?”

    说完,她也学着若水嬷嬷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汉人真是古怪,难怪炎哥哥说我就是学上二十年也学不会了。”

    说到这里,她立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采荷:“都要过年了,炎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采荷见她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话题,也笑着说道:“大公子有要紧的事,一时半刻回不来。”

    其其格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采荷便碰碰其其格:“怎么了,想家了吗?”

    其其格嗯了一声:“想阿布,想额吉,想炎哥哥。”

    说完,她一头扎进采荷怀里,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若水嬷嬷吓了一跳,刚才还笑语盈盈的小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了?

    采荷冲她使个眼色,跟在谢红琳身边久了,连带着对其其格的脾气也了解了,这个小姑娘爽朗可爱,没有中原女子的娇气,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现在一定是勾起了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了。

    对了,她曾经跟着大公子去过京城,一住就是半年,想来也是有感情的。

    还在睡觉的霍轻舟被一连串的喷嚏惊醒,他霍的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揉揉自己的鼻子,这是受凉了?

    鼻子还是有点痒,他忍不住又连打几个喷嚏,一时间睡意全无。

    这个时辰,西安的天还没有蒙蒙亮,晨曦已经却已经照起了霍轻舟的屋子里。

    他住的是自家妹子的宅子,宅子虽然不大,但是楼台亭阁、小桥流水,仿照苏州园林建造,精巧雅致,即使是冬天园中也是花香阵阵。

    这是霍九五岁生日时,霍老爷送她的生辰礼物。霍轻舟一到杭州,霍九便让他住到了这里。

    霍轻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身,杭州的冬日非但不比京城暖和,在霍轻舟看来,甚至比京城还要冷上几分。

    虽然没有北风刺骨的寒冷,可是寒气中夹杂着潮湿,让人从脚冷到头,即便霍轻舟身有武功,也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抱着手炉。

    此时,他抱着手炉走在园子里,身后跟着和他一样冻得流鼻涕的如烟和如雾。

    如烟带着哭腔,问道:“大爷啊,您昨天睡得晚,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霍轻舟没理他,他已经冷得不想说话了。

    他要给小风写信,这么精致的宅子,居然连地龙也没有,放上火盆也不觉暖和,这大冷的天,整个宅子里就没有一个暖和的地方。他在屋里待着,和在园子里也没有区别,与其在屋里冻着,还不如在园子里走一走,没准儿还能走出汗来。

    可是他走了一圈儿,非但没有出汗,反而比方才更冷了。

    回到屋里,他索性再次回到被窝里。

    “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汤婆子,对,汤婆子呢,多来几个给我放被窝里。”

    他还要给小风写信,这么冷的天,没有地龙就算了,为什么连火炕也没有,冷死了,真的冷死了。

    现在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冬天的时候,他选择留在江南。

    虽然以前他也来过江南,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在冬天来江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跟着展家的船去福建。

    听说福建的冬天是不冷的。

    霍轻舟碎碎念着,终于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他梦到回了京城,和小风围着紫铜锅子吃羊肉,旁边还有展怀,小风说要带上展怀,否则就没有榆林羊肉吃了。带上就带上吧,看在羊肉的份上,他忍了。

    “大爷,大爷,您快醒醒,展世子派人来了,您快点起床。”

    霍轻舟一口羊肉还没有吃到嘴里,就被忽然传来的喊声吓醒了。

    他再一次猛的坐起身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如烟,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你丫的叫魂呢!”

    “不是叫魂,是展世子派人来了,大小姐,呸,不是咱家的大小姐,是庆王妃,庆王妃出事了!”

第六七四章 投缳

    “庆王妃?那关我何事,滚!”

    霍轻舟倒头再睡,就这么一会儿,被窝儿里又凉了。顶 点 X 23 U S

    可是也就一刹那间,霍轻舟又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一把掀起被子,没等如烟侍候,自己便伸脚去找鞋子,一边还问道:“来的人呢?霍思谨又作的哪门子妖?”

    霍思谨直挺挺躺在床上,她已经这样躺了两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倒霉,原本只是想要吓吓这些人的,可是那条绦子套到脖子上时,脚底下的凳子竟然真的踩空了,她越是想要挣脱,那绦子便套得更紧,她想喊,可是一声也喊不出来,渐渐的,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的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她被展家困在福建,虽然好吃好喝,可是却不放她走。她提出要见展家的人,那个送饭的婆子翻个白眼:“门房里收到的拜帖每天都收到一两筐,都是想见展家人的,太太啊,您还是省省吧,有吃有喝还不知足,我看您呐,这就是吃饱了撑的。“

    霍思谨差点给气死。

    即使是在庆王府,她与庆王撕破脸之后,王府上下也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她咬咬牙,又提出要给父兄写信,虽然不知道霍轻舟在哪里,可是父亲霍江是在南湖书院的,霍江性子孤僻,到了那里是不会四处走动的。

    在这里有一些日子了,她无可事事,便会想一些事。渐渐的,她想通了很多事。

    太平会想要让她给庆王生下儿子,并非是因为她是庆王妃。

    庆王妃的确是明媒正娶的,但是在世人眼中,庆王妃已经是个死人了。

    太平会大可再给庆王找个王妃,虽然不会是谢思成的妹妹了,可是太平会里那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个关系亲厚的。

    太平会之所以不辞劳苦将她弄到江南,看中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庆王妃的名头,以及她和谢思成的关系;他们更加看重的,是她这个霍江女儿的身份!

    当年霍江致仕,与霍轻舟一路南下,沿途每到一处,都有成群学子在岸边相迎,一时传为佳话,她在京城也听说了。

    霍家一门父子双状元,霍轻舟还是百年一见的三元及第,在江南,乃至天下,霍家父子都是读书人心中的楷模。

    当初庆王对她那般憎恶,可是在表面上也对她爱护有加,还不就是因为她是霍家的女儿。

    如果霍江父子没有南下,如果他们还留在京城,庆王会一直与她相见如宾的,决不会连一点点尊严也不给她。

    虽然霍江对她冷淡,但是严格说来,她在槐树胡同的时候,霍江对她也是很好的。

    除了公中的月例,霍江每个月都会自己贴补她十两银子的脂粉钱。

    十两银子相当于霍江一个月的俸禄了,可是他却全都给了她。

    那时她没有什么感觉,她觉得这都是应该的,她被遗弃在庵堂里,一住就是十多年,霍家欠她的,父亲也欠她的,如今她回到京城里,无论他们对她多么好,也是应该的,这是他们欠她的。何况她在槐树胡同住得并不舒心。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其实在槐树胡同里的日子是她十几年来过得最舒服的。

    除了初到京城时的战战兢兢,后来的日子里,她掌管了府里的中馈,整个京城,没有哪家大户人家的后宅中馈是交给没出阁的女儿的。

    虽然表面上是冯老夫人不肯再管,可若是没有父亲的首肯,府里的对牌是不可能交到她手上的。

    那时她在后宅里呼风唤雨,姑姑霍沅要和她拌嘴,她立刻便反骂回去,冯老夫人也只敢在背后给她使绊子而已。

    可是后来,她嫁进了庆王府,她以为真正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知道,那一切只是不幸的开始。

    从始至终,她都没能融进庆王府里,无论是宗室女眷,还是王府里的侧妃,在她们眼里,她都是一个利用下作手段上位的龌龊女子,如果不是她还有个体面的娘家,宗室营的那些女眷,恐怕连给她下帖子都不会。

    想到这里,霍思谨便开始嚷着要见父亲和兄长,这里是福建,她的父兄就在嘉兴,从福建到嘉兴隔着有多远,霍思谨是不知道的,但是总归不会比京城更远。

    后来她又提出要写信,可是展家依然没有给答复,她甚至怀疑那个送饭的婆子没有将她的要求转告上去。

    于是她便要吓吓他们,她若是死了,对他们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真的差点死了。

    其实那天她刚刚投缳就被发现了,看管她的婆子嫌她事多,故意不进来,等到她还差一口气时,她们才进来,有人抱住她的双腿,有人去剪绳结,不急不忙,动作娴熟。

    大夫来给看过,说霍思谨并无大碍,只是惊恐过度罢了。

    因此婆子们便就不再管她,一切又和以前一样了。

    霍思谨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就那么躺着。

    婆子们终于坐不住了,不久便来了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这女人明明已是一把年纪,可还是未出阁的打扮,看上去极是怪异,而她的那张脸,则如千年寒冰,看不到一丝暖意。

    霍思谨只看了这女人一眼,便惊恐地把脸转向一边,她从心底不想再看这个女人。

    那女人却走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顷,女人道:“这里有口箱子,箱子里有匕首、有更结实的白绫,还有桑皮纸、另外还有吞金用的金块,以及毒性立竿见影的鹤顶红,我把这些留给你,你可以一样一样慢慢试。“

    女人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阴森寒冷,霍思谨吓得捂住耳朵。

    隔了好一会儿,她再也听不到四周的声音时,才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

    那女人仍然在屋里,在她的脚下果然有一口箱子。

    霍思谨握紧拳头,她的指甲陷进肉里。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咬咬牙,对那女人说道:“谢思成把一件东西交给了我,你们让我见我父亲,我就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们。”

第六七五章 辗转

    安置霍思谨的地方,并不在国公府里,而是在福州城外的一处宅子里。www.uu234.net

    和前朝一样,本朝除了北直隶和南直隶以外,另设十三省,每省再设布政司。除此以外,又设十六都司和五个行都司,仅在福建便有一个都司和一个行都司。

    后来边关战乱不断,鞑子和倭人时常侵扰,再加上太祖和太宗两代,严防谢家死灰复燃,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在九边各镇以及福建、浙江和山东沿海增设总兵府,之后,先是各都司和行都司衙门形同虚设,继而这些总兵府与各省布政司冲突不断。

    一方是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总兵们,另一方则是科举出仕的文官,几番冲突,布政司的折子还没有送到京城,做为一省最高长官的布政使就被人从衙门里扔了出去。

    这些不是笑话,是在陕西、山西等地真实发生过的。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现任闽国公展毅也还没有出生。

    至于后来兵部和户部的人去宣抚调查展怀,被展怀扔出去的那件事,也只是展怀步了前辈总兵们的后尘而已。

    因此,到了如今,十三布政司已成历史,比如展怀,身兼榆林、陕西、甘州三地总兵,而三地行政衙门中,职务最高的也只有一个西安知府衙门,再往下面就是各地知州、知县,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根本无法和他平起平坐,而其他九边总兵,也是与他差不多的情况。

    而闽国公府曾经对闽、浙、鲁三地的文武官员有任免权,后来因为海禁一事,展家主动上书,请求朝廷往三地派遣官员。初时这些官员大多都是正规任命的,后来渐渐的就变了,既有太后的人,也有皇帝的人,而且不仅仅是行政衙门,他们的手还插进了各大卫所。

    几年前,闽国公让自己最小的儿子展怀去了宁波,借着军粮的事,把宁波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最后闽国公亲自下令斩了自己的侄女婿尹正,并且以此为因由,趁机肃清了各大卫所。而那个时候,朝廷里大多数人还在当笑话一样,笑说闽国公的小儿子胡做非为,却搭上自家姐夫的趣事。

    可是当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展家不但把肃清了卫所,就连过了十几年好日子的各大行政衙门,也全部整肃一新。

    现在,在福建,放眼望去,早如铁桶一般。但是展家从未有过半丝松懈,这一百多年里,展家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除了世世代代的铁血战功,便是他们时时刻刻的谨慎。

    软禁霍思谨的这处宅子,和附近的民居没有两样,都是当地常见的青砖土墙。

    霍思谨自从住进来便没有出去过,并不知道外面的环境。

    如果她知道,可能会给活活气死。

    因为这座宅子旁边是片被圈起来的小水塘,水塘里有成群的鸭和鹅。到了晚上,这些鸭和鹅就会上岸回到棚子里,而棚子外面的空地上,每天都跑着大群的公鸡、母鸡和小鸡。

    霍思谨住的屋子和这里还隔着两排房子,她并不知道这里其实是国公府里养鸡养鸭的地方。

    因此,除了在这里服侍她的几个婆子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就连那几个婆子,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因为前几天霍思谨上吊自尽,这几个婆子险些惹了麻烦,她们在心里暗骂霍思谨多事,好吃好喝地住着不行吗?搞这么多夭蛾子做什么?

    但她们也不敢瞒着,这件事报到展悦那里,展悦想了想,便让红姑去了。

    红姑年轻时做过查子,大冬天里在冰下藏了几个时辰,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是这辈子也不能生育了。她索性梳起不嫁,钟夫人让她在府里做了管事,但凡是在府里作奸耍滑、偷盗犯事的,全部交由她来处置。

    展悦是这么想的,当时抓住霍思谨的时候,大哥在信里叮嘱过他,此事可以告知二哥展愉,却绝对不能告诉老五展怀。

    但是大哥还叮嘱他,不要对霍思谨动粗,无论如何,霍思谨都是谢家舅爷养父家的妹子。

    展悦初时不明白,想了想也就懂了几分。

    十有八、九,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五弟媳谢家九娘子,和这位庆王妃不对眼,若是让老五展怀知道他们抓了霍思谨,五弟媳说不定一封书信过来,让他帮忙把人给宰了。

    宰个人也没什么,可是正如大哥所说,这个人是谢家舅爷养父家的妹子,谢家舅爷是霍家养大的,这个妹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也有情份在。

    真若是他把霍思谨给弄死了,谢家舅爷不能怪罪自己的亲妹子,反而怪到他头上,他岂非比窦娥还要冤吗?

    展悦听说霍思谨要寻思,一下子就给气乐了。你三爷冒着被五弟媳怪罪的风险,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反而自己作死,难怪庆王逃跑也不带着你了。

    对付女人,还是让红姑出马吧。

    展悦原本是想让红姑吓吓霍思谨,让霍思谨老老实实的,大哥说了,只要把霍思谨留在这里几个月就可以了,待到春暖花开,老五那边动了,这女人自是有别的用处。

    可是红姑回来的时候,却给他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霍思谨说谢思成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放在她那里。

    展悦笑了笑,白水仙身边的小丫头真他娘的没有说错,这女人卖起自己亲哥来一点都不犹豫啊。

    白水仙和小鹿回到福建,展悦秘密见过她们,问起这一路上霍思谨的情况,他也只是了解一下,避免在看管时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他管不了查子,白水仙也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因此也只是略略一说,可是白水仙身边的小鹿却忍不住,把霍思谨主动要求用她来要协谢思成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红姑的汇报,展悦想了想,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了,他立刻便让人给大哥展忱送信。

    展家有自己的通信渠道,隐密快捷,两天后,收到消息的展忱便将这件事转到了霍轻舟那里。

第六七六章 族谱

    如果此刻霍思谨在眼前,霍轻舟能一拳打烂她的脸。

    当年霍轻舟和霍江不对眼,他就曾听人说过,大致是说世间儿女有两种,一种是来报恩的,一种就是来讨债的,上辈子的债。

    这个时候,霍轻舟就觉得,当妹子的也有两种,一种是应该捧在手心里,还有一种就该在小时候直接掐死。当然了,像他妹子小风那样的,就是要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别人家的妹子霍思谨这种就是该掐死的。

    霍轻舟虽然说话刻薄,可是也不会动辄就会想把谁家姑娘给掐死,何况霍思谨还是霍江唯一的骨血。

    对于霍轻舟而言,在他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他对霍江是有怨言的,可是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里对霍江的种种不满也就逐渐淡了。

    你又不是人家亲生的,人家把你锦衣玉食养大成(防)人,还让你享受嫡长子的荣光,你凭什么还要让人家一定要对你深情厚意啊。

    对于霍思谨,他和霍柔风的态度是不一样的。霍柔风是恨不能得而诛之,而他却时常会想起霍江,只要霍思谨没有像好她娘谢婵那样,做出对不起谢家的事,霍轻舟是不会对付他的,顶多是视如不见。

    这次也一样,若非霍思谨对于太平会有特殊意义,霍轻舟也不会让展忱派人抓她过来,即使抓过来,也没有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其实霍轻舟也知道,以霍柔风的性子,兴许早就派人把霍思谨给宰了,之所以还能让霍思谨活到今天,并非是霍柔风找不到她,而是为了他这个哥哥。

    他是霍家养大的,霍柔风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让哥哥的品格声誉有一丝污点。

    杀了霍思谨,谢红琳会痛快,他们兄妹也会痛快,可是这种事情早晚会传出去,外人只会说他霍轻舟狼心狗肺,至于谢婵的那些旧事,谁又能知道呢。

    每每想到这些,霍轻舟就觉得自己何其幸也,有个天底下最好最懂事的妹妹。

    当然,谢思成就是最不幸的那个,有个随时想用他来挡刀枪的妹子,谁让他是谢婵生的呢,活该。

    霍轻舟只用了片刻,便把这个中玄妙全都融汇贯通了。

    他原以为来送信的是展忱的人,现在想了想,又觉得不是,他问道:“你的主子是展三?”

    那人忙道:“小的是三爷派来的,大爷担心一来二去有所遗漏,便又让小的来告诉谢舅爷。”

    “展三怕担责任?”

    霍轻舟心道:哎哟,这人啊,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是各有各的位置。做长子的,天生就要担负起家族责任,他是一面旗,打仗时战到一兵一卒,也要高举着旗竿,旗子没了,也就全败了;当次子的,那就是闷头往前冲的,同样都是为家族尽义务,可是在生死利益迫在眉睫的时候,次子就是那个要做出牺牲的人,甚至于他的牺牲,只是为了保全长子;而像展怀这种老幺,就是父母偏心和不公平的证明。尤其是老来得子的这种,他可以不管不顾,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着,去做事,惹出大祸也有父兄给他收拾烂摊子。

    而像展悦这种排行第三的,便是家族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不过一般这种人,往往是过得最舒服的。他只要在父亲面前做个听话的儿子,在长兄面前做个恭顺的弟弟,在小弟面前做个慈爱的哥哥,那么他就能顺风顺水过一辈子。

    瞧瞧,展悦就是这种人了,遇到屁大点事,便立刻玩起了太极,他也不嫌远,从福建到杭州,大老远地派人过来。

    不过,霍轻舟还没有在小厮面前讲人家主子坏话的习惯,但是他几乎立刻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

    一个暖暖和和过冬的理由。

    “你立刻去找展忱,让他给我备船,最舒适最快的船,我要启程去福建!”

    这一代的国公府,有四个亲家,无论嫡庶,舅爷也有一大堆,这些舅爷里高矮胖瘦都有,有官身的没官身的,有钱的没钱的,招人喜欢的惹人讨厌的,各式各样全都有。

    可是这些舅爷,对于展家而言,加在一起也没有谢家舅爷更有身份。

    听说霍轻舟的话要到了,闽国公便没有出门,展悦亲自到码头上接了霍轻舟。

    霍轻舟见过闽国公,便马不停蹄去了城外那种养鸡养鸭的宅子。

    一到地方,展悦有点不好意思:“谢兄,不好意思,我想来想去,就属这处地方最保险了,就是我们府里的人,也不会想到这里。”

    展悦是担心这里简陋,会惹得霍轻舟嫌弃,要知道轻舟公子的大名,这一两年里早已传遍天下,就连福建也流传着他的诗文。他们展家一门武将,虽然府里的幕僚清客们也都是文人,可是严格说来,他们却没有和霍江霍轻舟这样的读书人打过交道。

    可是展悦想错了,霍轻舟对空气里偶尔飘来的鸡屎味毫无感觉,对他而言,霍思谨住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当他见到霍思谨时,这种无所谓便表现和淋漓尽致。

    霍思谨打死也没有想到,霍轻舟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虽然说要见父亲和哥哥,可是在她心里,她真正想见的只有父亲霍江。

    而且展家一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为何这次竟然把霍轻舟给请过来了?

    霍思谨并不知道霍轻舟现在是展家的亲戚,她只是确定了,自己手里的那样东西,对于展家而言至关重要。

    “哥......”霍思谨泪眼盈盈,惊喜交加。

    霍轻舟的一双桃花眼里却没有半丝暖意,他冷冷地说道:“谢思成交给你的东西在哪儿,快把藏东西的地方说出来。”

    霍思谨没有想到霍轻舟开口就问这个,她的脑子里转得飞快,这东西对于霍轻舟而言能有什么用?没用。

    所以霍轻舟是被展家协迫了。

    “哥,我不要留在这里了,你让他们放我回扬州,或者把我送回京城,我便把那物件交给他们,哥,你要救救我啊。”

    “滚你妈的,谁要当你哥,你看我有那么倒霉吗?少卖关子,谢思成交给你的,是不是谢家族谱?”

    霍轻舟记得很清楚,当初在鞑剌时,谢思成亲口说过,他手里握着谢家族谱。

    霍轻舟还记得,母亲听说以后眼神中是有波动的。

    他那时还觉得女人真是矫情,就连刚毅果断的母亲也不能免俗,一本族谱而已,没了就没了,怎么就成了谈判条件了呢。

    可是当他听说霍思谨提到谢思成留在她身边的那件东西时,霍轻舟立刻便想到了那本族谱。

    那决不会是普通族谱那么简单,里面一定还有秘密。

第六七七章 短刀

    族谱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不仅是明世系、辨昭穆,而且也是历史、是荣耀。www.uu234.net

    每一个家族对于自己的族谱都是珍而重之,而对于谢家这种曾在浩瀚史河中大放异彩的家族,对族谱的重视程度更是可以想像。

    但是,这在霍轻舟看来,族谱至关重要,可也没有重要到令谢思成用来做交换条件的地步。

    与其他宗族不同,谢家的女子不但能位列宗谱,而且也能传宗接代。

    但这并不意味着谢家对于能够位列宗谱的资格会比其他家族松动,事实上,谢家对于血统的重视以尽苛刻的地步。

    大多数家族,即使嫡庶分明,但是贵妾所出的子女亦是可以记入族谱的,非但如此,养子和正式在祠堂行过大礼的义子也能计入族谱。

    但是在谢家,这些都不可能。

    正如谢婵,谢家老姑太太去世的时候,由身为义女的谢婵打幡捧罐,可是也仅限如此。即使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谢家能够给她的,也只用老姑太太留下的东西,以及一份体面的嫁妆而已。

    但是对于谢红琳则就完全不同了。谢红琳是谢家那一代里唯一有资格记入族谱的人,她虽是女子,但是当初与高清辉成亲时,谢高两家便有协议,谢红琳生的前两个孩子,无论男女均是姓谢的,之后的孩子才姓高,如果只得两个孩子,那么便在孙辈里选出两个孩子承继高家血脉。

    并非是谢家苛刻,而是以当时的境况而言,谢家的子息已经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只有一个孩子,若有意外,谢家的根脉也就断了。

    这些事情换做其他人家,肯定是不会答应,然而对于高家或是展家,却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在来福建的路上,霍轻舟也曾经想过,谢思成曾以谢家后人的身份自居,然而那本族谱是骗不了人的,这也就是他为何千方百计去宣抚寻找谢红琳下落的原因。

    那个时候,除了霍江和死去的霍老爷,没有人知道谢红琳的一双儿女还在世上。只要控制了谢红琳,那么谢思成便是谢红琳与高清辉的长子,谢家这一代明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是霍轻舟又觉得这也不足以让谢思成将族谱珍而重之。

    霍轻舟十来岁便在外面接暗花做赏金杀手,他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像这样的族谱,他能找人做上十本八本,珍宝斋的大掌柜一时半刻也分不出真假。

    何况,真正见过这本族谱的人,也只有谢红琳。

    而且,依着他娘的性子,是不是仔细看过还不一定。

    谢思成没有必要非要这本族谱不可。

    这便是霍轻舟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谢思成生在江湖,长在江湖,如果没有巨大利益,他不可能这样做。

    可惜母亲谢红琳现在远在西安,霍轻舟想从母亲那里问出什么,一时半刻也不可能。

    他想了一路,到了福州匆匆见过闽国公,一杯茶没有喝完,便来找霍思谨。

    对于霍思谨,他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这霍思谨是什么人?间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生的,如果不是她身上恰好流着霍江的血,他早就把她交给自己母亲了。

    可是展悦在身边,霍轻舟只能强忍着,用他自认为忍了再忍的语气和霍思谨说话。

    虽然时至今日,对于霍柔风嫁给展怀,霍轻舟还是认为自家妹子被猪拱了,可是这里毕竟是展家的地方,旁边是妹妹的大伯子,他可不能丢了妹妹的脸。

    他却不知道,刚刚他对霍思谨的态度,已经令展悦大开眼界了。

    霍思谨也给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有想以,霍轻舟居然连一点情面也留了。

    对啊,他是被展家人协迫的。

    霍思谨强自镇定,含悲带凄地说道:“哥,你别逼我了,那东西在扬州呢,你让他们把我送去扬州,我就把东西交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身子便被人重重一推,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身后有张太师椅,霍思谨的身子踉跄一下,便结结实实跌坐到了太师椅里。

    跌下去的那一刹那,椅背硌得她生疼,她是从小娇养长大的,磕着碰着的机率都很少,更是从未有过这么痛的时候。

    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推倒她的人。

    是霍轻舟!

    霍轻舟上前一步,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此时像是立刻就要杀人,霍思谨吓得缩起身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轻舟。

    “别以为我不杀女人,你再给老子唧唧歪歪,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反正你也不肯说,还留舌头有个屁用。”

    说着,霍轻舟一抬脚,真的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寒光闪闪,那刀便到了霍思谨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一旁的展悦看呆了,呆怔之后,他便想到了一件事,一会儿回去,他要立刻给老五写信,让老五千万不要随便招惹大舅哥,娶谢家女儿已经很需要勇气了,没想到人家还有个厉害哥哥。

    这样一想,展悦自己又觉好笑。他也是上过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霍轻舟吓人呢。

    刀尖抵在吹弹得破的脸蛋上,霍思谨觉得下一刻,霍轻舟真的会割掉自己的舌头。

    她开始后悔了,她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何要提起这件事啊,不,她没有做错,她只是被逼无奈,可恶的是展家,为何找来的人不是父亲,而是霍轻舟。

    “我说,我说,那东西装在一只黄花梨匣子里,藏在藏在一条花船上......”

    “花船?你怎么会把东西藏到花船上?”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霍轻舟打断了。

    霍思谨是千金小姐,即使到了扬州,也是深居潜出,无论是怎么想,也不会将她和花船联系起来。

    霍思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的鼻端似乎闻到一股血腥味道,是刀尖刺破了她的脸吗?

    不,不要啊!

    她吓得尖叫起来,可是刚刚喊出来,就觉嘴里一凉,一个东西从她张开的嘴里刺了进来!

第六七八章 兄妹

    霍轻舟是杀手,他对短刀的控制得心应手。m.www.uu234.net短刀凉凉地贴在霍思谨的舌头上,如同一条随时会咬死她的毒蛇。

    霍思谨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她甚至不敢闭上嘴巴。

    她以一个极为不雅极为可笑的姿势,张着嘴、努力把舌头压到最低,她的脸颊变形,双目因惊恐而睁得很大,她看着面前这个人,明明是一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少年,可是在她看来,这是一个魔鬼,一个来自地府的魔鬼。

    展悦又一次看呆了,原来短刀还可以塞进人的嘴巴里?

    这女子的一张樱桃小口,竟然能张成这么大,展悦有些遗憾,早知道谢家舅爷会玩这一手,他就从府里带柄大朴刀出来了。

    霍轻舟的手腕动了动,刀尖在霍思谨的口腔里转了一圈儿。刀刃磨擦着牙齿边缘,发出只有霍思谨自己才能听到的咯咯声,继而划破了舌头和上膛,接着,便抽了出去。

    可是霍思谨的嘴巴却仍然大张着,她也想要合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巴不听使唤,混着鲜血的口水顺着嘴角滴滴哒哒地流了出来。

    霍轻舟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短刀倒了过来,刀柄托到霍思谨的下巴上,也不知他是怎么使得力气,霍思谨听到吱嚓一声,下一刻她的嘴巴便合上了。

    她这才知道,刚才自己张嘴用力过大,下巴居然脱臼了。

    展悦强忍着笑别过脸去,他不敢再看了,再看他肯定会憋不住笑出声来,眼前的可是亲家舅爷,他若是笑场了,得罪舅爷事小,给老五丢脸事大。

    “说吧。”霍轻舟又恢复一贯的云淡风轻,方才那个手持短刀插进别人嘴里的人,一准儿不是他。

    “真的是在花船里,思诚曾经告诉过我,扬州的彩云归花舫的妈妈,是我娘以前的姐妹......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就把那物件也悄悄带出来了,我担心被阎嬷嬷发现,想来想去,就想起我娘的这位姐妹。我给阎嬷嬷下了药,让她多睡了一会儿,翠缕便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悄悄出去,把那物件儿送到了花船上。”

    霍轻舟是知道谢婵在江南待过的,而且就是在江南时搭上了谢思成的爹。

    但是谢婵在江南的那些年里还做过什么,他并不知晓。但是谢红琳曾经说过,谢婵十有八、九,在江南做过见不得人的营生。

    可是霍轻舟却也没有去查过,现在听到霍思谨一说,他不由得笑了:“花船的老鸨子是你娘的姐妹?那你娘和谢思成的爹是在花船上勾搭上的?”

    霍思谨面红耳赤,她还记得当日思诚在信里告诉她这件事时,她气得几乎把那封信给撕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有朝一日会去扬州,而思诚那时则人在宣抚。

    当时谢思成先是在路上遇到翠娘子的人,后来又在大同遭到黄岭等人的伏击,他误以为那些人也是翠娘子的人,不敢走大路,一路仓惶地逃到宣抚。

    当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要从宣抚去鞑剌,这一去是生是死,是否还能回到京城都不可知。

    于是他便给霍思谨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告诉霍思谨,如果自己有何不测,太平会中有哪几个人是会义无反顾帮助她的。

    这些人里面,就有扬州彩云归花舫的这位云娘。

    霍轻舟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云娘是太平会的人,而且她还是他们母亲昔日的姐妹。

    但是他并没有细说,霍思谨不知道他是如何查出来的,更不知道能和霍江生下自己的娘,又是怎么会和云娘成为姐妹的。

    她只是感到非常愤怒,连带着也生谢思成的气。

    因此后来再次见到谢思成时,她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好像只要一提,就会脏了她的嘴。

    但是到了扬州之后,她觉得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她想来想去,就想到谢思成和她说起过的那个云娘。

    离开庆王府的时候,就把物件从匣子里取出来,贴身藏在了身上,从京城出来,她躲在棺材里,那物件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她身上是有谢思成给她的信物的,这是太平会的信物,也是只有谢思成才能拿得出来的信物。

    凭着这个信物,翠缕很顺利地把东西交给了彩云归那位妈妈,并且按她的叮嘱,没有说出她在扬州的事。

    霍轻舟目光冷冽地从霍思谨脸上扫过,忽然,他笑了。

    “你知道谢思成为何会将那东西交给你吗?”他问道。

    “他......他担心被人偷走,就让我给他收着。”霍思谨说道。

    “哈哈哈”,霍轻舟哈哈大笑,就像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霍思谨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她还从未被人如此耻笑过,她本是该生气的,可是她不敢,她真的不敢,她害怕下一刻霍轻舟的短刀又会刺进她的嘴里。

    她的嘴里火辣辣的疼,那是刚才被短刀划破的地方。

    霍轻舟笑够了,嘲讽地说道:“谢思成是什么人?以他的武功他的智谋,他若是还有护不住的东西,难道你还能护住?笑话!”

    是啊,若是这物件连思诚也护不住,她岂不是更加不行?

    霍思谨一时茫然,怔怔一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霍轻舟继续说道:“他之所以把那东西交给你,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家的人知道了你的身份,想让你替你娘来抵罪,这物件或许还能救你一命。”

    “什么?那是给我救命的?”霍思谨大吃一惊。

    “是啊,贱人!谢思成把那东西给你,就算准了你会拿这个来给自己救命,他早就算准了你不会护着他了,当然更不会护着他的东西!”

    如同有什么东西忽然断开了,霍思谨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吗?是这样吗?

    思诚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也早就知道真有这一天时,她会把这东西交出来?

    不会,不会的,若是他知道了,又怎会还把东西给她?他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她靠不住,当然不会给她的。

    霍轻舟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冷冷地说道:“谢思成虽然不是好人,可他却还是个好哥哥,他明知道你薄情寡义,却还是护着你。”

    说完,霍轻舟懒得再多看霍思谨一眼,转身便走了。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那本族谱对于谢家,一定非常重要。

    直到他和展悦走出屋子,霍思谨才哼了一声:“我说出那物件有何错的,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

    可是就如谢思成早就猜到她会这样做一样,霍轻舟也能猜到,若是遇到同样的情况,霍柔风就是拼上自己的一条命,也不会这样做。

第六七九章 彩云归

    快过年了,旅居扬州的行商们纷纷返乡,本乡本土的商贾们也忙着对帐关帐,就连那些日夜出入花街柳巷的二世祖,也被家里叫回去走亲串友。m.www.uu234.net

    随着街头巷尾过年的气氛日益渐浓,粉香脂浓的花船便越发冷清。彩云归的妈妈云娘早已司空见惯,她在花船上一待就是三十年,年年皆是如此,那些平日里掏心掏肺的恩客们,一到过年的时候,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云娘盘膝坐在锦榻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姑娘们七嘴八舌讲着闲话。

    “寒烟翠的那个秋萍,仗着混过几天秦淮河,就像是高人一等似的,我呸!谁不知道啊,她是个瘦马,卖到金陵还不到一年,人家就不要了,只能到秦淮河上去卖,可那是什么人都能卖的,混不下去了,就又回了扬州,就像有谁不知道她的底细似的。”

    “可不是嘛,常来找我的张胖子说过,秋萍脱了衣裳没法看,一身的排骨,拆吧拆吧还不够炒一盘子的。”

    ......

    云娘闲闲地听着,姑娘们骂完寒烟翠的秋萍,又骂碧云天的月珠,骂完月珠,又异口同声骂燕子坞的花小朵,总之,但凡是比她们红的,个个都该骂。

    没有客人,也没有亲人,快过年了,姑娘们坐在一直闲着没事,除了吃吃喝喝也就是嚼舌根子了。

    虽说平日里让她们在客人面前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可是没有客人的时候,云娘就随她们去了。

    她也是从她们这个时候过来的,装什么装啊,这年头谁也不比谁高贵,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年轻时她并不出挑,也不是最红的,到了今时今日,她有了一条花船,还置办了大宅子,手边有给她赚钱的姑娘,背后有给她撑腰的靠山,而昔日那些比她红的,死的死,亡的亡,早早上岸的,年近半百还要给正室端夜壶,哪有她过得滋润。

    “妈妈,外头有个小姑娘要见您。”进来的是船上的小跑腿阿六。

    “小姑娘?也是船上的?”但凡是要见她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想要投靠她的,毕竟,船上的日子虽然难捱,可是总比那些私寮过得舒服.

    “操着一口京片子,说是跟着师傅南下的,没想到师傅要嫁人,她又不想跟过去,便想来船上看看。”阿六说道。

    “京城里来的?”云娘心头一动,她想起一件事来,一个多月前,也有个京城里来的小姑娘找过她。

    不会这么巧吧,一向都是扬州的姑娘往京城里去,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里的姐儿也时兴下江南了。

    “带进来瞧瞧吧。”云娘不咸不淡地说道。

    一个小姑娘跟着阿六走进来,不等个子,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没有长开,透着青涩,五官很清秀,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虽然少了柔媚,可是娇怯怯的,却又有几分灵动,像只随时准备跑进丛林中的小鹿。

    “京城里来的?学过啥?**了吗?”这个年纪十有八、九还是个清倌儿。

    小姑娘脸上一红,可并不怯场,一口京片子清脆得银铃似的:“妈妈这话说的,当我啥了,我师傅是京城里出名的女说书白水仙,我跟着师傅在四方茶楼压场子的。”

    “你是白水仙的徒弟?”云娘把手里没嗑完的瓜子扔回盘子里,别看她在江南,可是但凡京城里时兴的东西,不到半个月,扬州城里便知道了。满京城可就一个出名的女说书,可不就是四方茶楼的白水仙吗?

    她这满船的姑娘,能歌的,善舞的,会弹琴的,全都有了,可是没有会说书的,别说她没有,整个扬州城里也找不出来一个啊。

    扬州人不时兴听说书,可是扬州这地方啥人没有了,北直隶的客人多着去了,他们可都是爱听说书的。

    “那就说一段听听吧。”云娘眉开眼笑。

    ......

    霍轻舟心里苦啊,他只在福州住了三天,便跟着船来到了扬州。

    烟花三月下扬州,可他是寒冬腊月下扬州。

    一想起温暖如春的福建,霍轻舟就连死的心都有了。

    展悦再三挽留,甚至请他去他老婆陪嫁的桔子园里小住,他全都没有答应。

    他要亲自来扬州,他不放心,他不知道那族谱里藏了什么。

    而且太平会在扬州势力很大,云娘和她的彩云归也是太平会的,对付这种人,强抢是不行的,只能派人偷出来。

    展悦让个女查子跟着他一起来,霍轻舟先前还挺高兴,他在霍柔风身边见过女查子,那个风骚入骨的花三娘,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是展悦带来的女查子只有十三四岁,没长成的小白菜似的,他问展悦:“你家的查子里没人了吗?”

    展悦摊手:“查子的事情不由我管,这是查子营给的人,谢兄如果不满意,就和我二哥说吧。”

    展老二?展愉?嘉陵烧死的那位驸马爷?

    滚蛋去吧!

    霍轻舟老大不愿意地带着那棵小白菜到了扬州,小白菜第一天出去找活计便没有回来,第二天来了个五六岁的小孩给带信,他这才知道那棵他看都懒得看的小白菜已经被彩云归留下了。

    霍轻舟觉得吧,要么彩云归的客人都是变态,要么彩云归的老板娘是变态,总之,像他这样的正常男人是看不上那棵小白菜的。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女人和女人还真是不一样。

    霍轻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和一张艳丽无俦的脸。

    也不知道其其格现在长什么样了,那丫头十三四岁时可比这棵小白菜像人样,现在有十五岁了吧,听妹妹说她在女兵营里,隔三差五地罚跑圈儿。

    小笨蛋,这么大了还是个笨蛋。

    当初其其格跟着他在京城里住了大半年,他也耐着性子教了她半年,可是半年后他就认输了,其其格学了半年汉话,居然还能一点长进也没有,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他见过笨的,可是没见过这么笨的。

    他给她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谢小笨,那个小笨蛋开心得不成,还让他写下来,装在荷包里,说是要带回鞑剌给阿布和额吉看看。

第六八零章 牌子

    这里是霍柔风的宅子,离此不远有座琼花台,四周遍植琼花,每年四五月间,琼花台游人如织,都是来赏花的。m.www.uu234.net

    此时是腊月,没有美不胜收的琼花,当然也没有来赏花的人。

    霍轻舟思量着这宅子毗邻琼花台,应该是不便宜,住下之后便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儿,这一转不要紧,刚入目时的古香古色居然不是做旧的,而是实打实的。

    这把他吓了一跳,叫来宅子里的仆妇,一问才知,这宅子非但不便宜,而且居然还是两朝以前的古宅,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

    据说这里曾经住过两位太守和一位名妓,到了本朝,为一位安徽来的盐商购得,原本想用来金屋藏娇之用,可是那位小娇娘刚刚住进来才三天,盐商的妻妾三人,连带着一群粗壮婆娘,从安徽杀过来,把屋里能砸的全都砸了,又把那位小娇娘用簪子划了脸扔了出去。

    后来盐商虽然将此事平息下去,可是再也不想踏进此处半步,赔了三千两银子,将此处低价卖给了霍九。

    那时霍九人在广东,替她买下宅子的是她在江南的大掌柜。那位大掌柜原是准备低价买进后,再找机会卖出去,可是霍九听说以后,便说:“留下吧,改日我去扬州时还能住住。”

    于是那位大掌柜便将此处整修一新,重又添置了家俱摆设,只等着霍九来此小住。

    可是在那之后,霍九再也没有回过江南,自是也没有来过这里,十有八、九,她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处宅子了。

    不过,她不记得,她的帐房们却是记得的。霍轻舟一到扬州,拿了霍九给他的信物,只说要找个清静的地方,立刻便有人想到了这里。

    霍轻舟后悔极了,早知道这是座五百多年的古宅,他宁可自己掏银子去住客栈。

    五百年了,孙猴子都遇到唐三藏了,谁知道这里的哪间屋子死过人,哪间屋子里藏着老鬼。

    一定要写信告诉妹妹,这宅子咱别留着了,找个人傻钱多的快点卖出去吧,回头让展怀给你买座新的。

    不过,扬州来来往往的都是有钱人,连带着宅子也不便宜,展怀的钱都用到军队上了,八成是买不起的。

    好在,轻舟公子学富五车,易经和术数也有研究,他让如烟去买来罗盘,测算出一间最保险的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霍轻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腿上搭着棉被,捧着手炉,守着火盆,待在那间屋子里,偌大的宅子,他哪里也不去。

    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天,眼看就要过年了,他正准备打发如烟到彩云归打探打探,小鹿便回来了。

    十天未见,小鹿还是十天前那副青涩小白菜的样子,丝毫没因去了花船而有半分提升。

    她慢吞吞地拿出一个绸缎包,打开绸缎包,里面露出一本陈旧的册子。

    霍轻舟的心脏猛的一震,这棵小白菜居然真的把东西偷出来了。

    “让人发现了吗?”霍轻舟问道。

    “我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会儿不知道了。”小鹿大咧咧地坐到火盆前,伸出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烤火。

    霍轻舟的注意力都在那本册子上面,册子的封皮写着《乡间札记》四个字,似是某个酸儒的随手小记。

    霍轻舟随手翻开,前面十几页果然都是随笔,什么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什么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再往后翻,果然便是谢氏族谱。

    这些年里谢家倒是也够谨慎,将族谱藏在一本普通的册子里。乡野百姓识字的不多,偶尔遇到有识字的,只看前面,也会以为是寻常札记。

    霍轻舟头也没抬,挥挥手,示意小鹿退出去,可是他翻看了一会儿,再抬头,却看到小鹿还坐在火盆前烤火,那样子就像一棵半生不熟的菜。

    霍轻舟从那本族谱里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正在心烦,又看到小鹿居然还在这里,立时锁了眉头,不悦地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鹿四处看了看,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您是在说我吗?”

    “不是你还是谁?”霍轻舟来气了。

    “哦,彩云归回不去了,我只能留在这里,还能去哪儿。”

    霍轻舟这个气啊,怎么和展家有关的人都这么可恶呢,以前那个小夜是这样,现在这棵小白菜也是如此。

    “这宅子很大,你随便去哪儿都行,从我眼前立刻消失。”

    “谢舅爷,我偷来的物件是您想要的不?没偷错吧。”小鹿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高兴,笑嘻嘻地问道。

    “暂时看来是没有偷错。”霍轻舟正在逐行去看。

    “那么说我这是立功了?”小鹿又问。

    “嗯,算是吧,等我见到姓展的人,让他们给你记上一功。”

    “那就免了吧,能给我记功的人没在这里,您若是告诉大爷和三爷,还有五爷,全都没用。”

    霍轻舟抬起头来,对了,他倒是忘了,之前就听展悦说起过,查子的事情不归他管,他若要人,查子营会把人送来,但是管理查子营的是他的二哥。

    霍轻舟摇摇头,谁知道那位驸马爷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才懒得管。

    “好,回头我见到展老二帮你请功,这下放心了吧,出去吧。”

    “不用不用,谢舅爷,您不用给我请功,您帮我看看,这个物件是什么?”

    霍轻舟一怔,抬起眼皮看了看,见小鹿手里拿着一只式样古怪的牌子。

    他接过牌子,牌子的质地非金非玉,但是很是坚固,上面雕有花纹,花纹交织错综,但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把牌子翻过来掉过去又看了几遍,目光重又落到那些花纹上。

    可能是看得久了,他感觉眼前有些模糊,接着,那些花纹像是动了起来,如浮云一般在眼前飘浮。

    霍轻舟心里一惊,忙将目光从牌子上面移开,他问小鹿:“这牌子从何而来?”

    小鹿道:“云娘把这本册子藏在花船下面的暗格里,我费了些力气才把册子拿出来,我找到册子时,这册子便是和这枚牌子放在一起,我觉得牌子像是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便一起拿回来了。谢舅爷您看看,若是没有用,我就留着自己玩了,若是有用,回到福建我就交上去。”

第六八一章 麒麟

    霍轻舟不想让小鹿看出他的异样,他含糊地说道:“彩云归的老鸨是太平会的人,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东西,自然是有用的。www.uu234.net”

    他随手一挥,再次示意让小鹿出去。

    可是一转眼,那小丫头已经到了他身边,并且向他伸出了手。

    霍轻舟明白了,这是要把那牌子要回去。

    此次行动的目标是偷取族谱,族谱偷取后是要交给他的,现在该给他的东西已经给了,而那牌子是人家的,人家要拿回去领功。

    霍轻舟这个气啊,屁大点的孩子就要领功,你是有多盼着升官发财。

    不过一个小查子,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行当,也没有什么机会升官发财。

    “我研究一下,研究出来就还给你,如何?”对待展家出来的这些女人,霍轻舟是有经验的,他不会和她们硬来,展怀早就说过,这些人连他也管不了,真是得罪了她们,说不定又是一柄飞刀扎过来呢。

    小鹿歪着脑袋看着他,似乎是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少顷,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您是五夫人的兄长,想来不会言而无信吧。”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霍轻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难道他像是言而无信的人?还要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才能相信他?

    他索性把那牌子扔到一边,又拿起族谱研究起来。

    族谱记载完整,最后一个被添到祖谱上的名字是他,谢炎。

    小孩子常有早夭,谢家对子嗣非常慎重,三岁之后方可上谱,想来,小风出生后,还来不及上谱,族谱便就遗失了。

    他也曾听母亲说过,族谱是在洛阳时丢的,那时她带着小风东躲西藏,便是在那时遗落的。

    霍轻舟把族谱翻了几遍,甚至将上面的名字也一一看过,还是没有发现有何秘密。

    他叹了口气,如果谢家没有将这个秘密世代相传,他娘肯定也是看不出来的。

    早在离开福建之前,他便给谢红琳写了信,问及族谱一事,展家有自己的兵马驿,按理,这封信早就到了西安,就连回信也应该到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收到来自西安的只言片语。

    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了。

    整个下午,霍轻舟都没有离开屋子,不过即使没有这本族谱,他也不会出去。

    外面太冷,这座古宅也太可怕了。

    小鹿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蹦来蹦去,如烟忍不住她:“你不冷吗?这宅子很大,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去歇着吧。”

    如烟喜欢看小姑娘,更喜欢和小姑娘搭讪,但是展家的女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丫鬟,他也不敢多看几眼,自家公子早就叮嘱过了,想起当年那个小夜,就连如烟也害怕了,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姑娘还是个查子。

    他之所以要好心问问,完全是因为这里是自家公子住的地方,小姑娘一直守在门外,他觉得这样不好。

    “我不去,我等着找谢舅爷要东西。”小鹿看都不看如烟。

    如烟无奈,只好到隔壁去烤火了。

    如烟刚刚进去,便传来霍轻舟的叫他的声音,他只好又出来,按照吩咐,端了点心水果进去。

    霍轻舟还在看族谱,看得头疼,可依旧没有看出端倪,也就是一本族谱而已,只不过比寻常人家多了几个公侯将相,还多了一个皇帝而已。

    他索性把族谱丢了一边,专心致志吃点心,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便重又落到那枚牌子上面。

    他拿起牌子,重新又看上面的花纹,看着看着,方才的感觉又回来了,那错综复杂的花纹像是要跳出来,一个个飘浮在眼前,霍轻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果这些花纹是天上的浮云,那么他的目光就如同一只飞鸟在云层中穿过,忽然,云层中隐约呈现出一个图案,霍轻舟暗暗吃惊,不敢移开目光,保持着一直的状态,仔细去看那个图案。

    麒麟!

    这是麒麟,没有错,这是一只麒麟。

    霍轻舟刚刚呼出一口气,眼前的一切便消失了,还是那个牌子,还是那一堆不之所谓的花纹。

    这一次霍轻舟已经有了经验,他重又像刚才那样试了试,果然,他又看到了麒麟。

    比之上一次,霍轻舟看得更加清楚,他认出来了,这是武麒麟,一品武官朝服补子上的武麒麟。

    在本朝武将之中,职位最高的是闽国公,他是超品一等爵,其他的勋贵都是二等爵或三等爵,闽国公的三个儿子当中,长子展忱和老五展怀,都是正二品武官,老三展悦还是正四品游击将军,而其他各地总兵和指挥使,也都是正二品、从二品和正三品的武职。

    霍轻舟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本朝还有活着的一品武官。

    就连赫刚,也只是个三品而已。

    活着的没有,死了的呢?

    想到这里,霍轻舟一拍脑袋,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

    荆陆!

    赫刚的养父,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都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是荆陆在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三十年,太皇太后没有把持朝政之前,荆陆也曾呼风唤雨,他便是那个时候升上正一品的,只是后来太皇太后为了削弱帝权,将锦衣卫弃之不用,荆陆索性自请要去剿匪,带着锦衣卫离开了京城。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剿匪,那些年里,荆陆一直在秘密追寻谢家后代,围攻雪域山庄的是他,在洛阳将谢红琳追得只能假死的也是他,就连高清辉也是死于他设下的埋伏。

    想起荆陆,霍轻舟便咬牙切齿,可惜荆陆死的时候,他和小风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则绝不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那么这个牌子十有八、九是荆陆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在云娘手里。

    霍轻舟猛的坐起身来,他有了一个想法。

    太平会在扬州势力庞大,无论是霍轻舟还是展悦,对于放在云娘手里的族谱都是只想智取而非强夺,就是怕打草惊蛇。

    可是现在,霍轻舟不想就这样带着族谱悄悄离开了。

    他要把云娘抓过来!

第六八二章 冲突

    “那个谁谁谁,进来!”

    如烟还没有弄明白他的名字何时起变成谁谁谁了,眼前人影一闪,方才还在院子里无聊得数小鸟的小鹿已经冲进屋里。m.www.uu234.net

    谁谁谁原来是她啊。

    “谢家舅爷,您有何吩咐?”小鹿眨着一双小鹿眼儿,胸有成竹。

    她就知道这位舅老爷会再找她的。

    “学过武功?”霍轻舟虽然这样问,可是他也猜到查子们的武功都不会很高,武功高的不做查子,早就被挑去给老夫人的宝贝小儿子当保镖了。

    不过现在老夫人的心肝宝贝恐怕已经不是小儿子,同是孙女了。

    小鹿点头:“学过,但是不强。”

    查子们永远不会高估自己的能力,错误的自信不仅会牺牲自己的生命,更会连累整个任务。

    “能把云娘抓来吗?”

    小鹿摇头:“不能。”

    “和我一起呢?”霍轻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过手了,但是这次不一样。

    小鹿继续摇头:“还是不能。”

    霍轻舟恨不能给她一巴掌,可是转念一想,他也就不生气了。

    毕竟普天之下知道他会武功的屈指可数。

    他懒得再和小丫头斗嘴,一脸假笑地说道:“你们查子都会易容吧,你偷了东西,十有八、九这会儿彩云归正乱成一团,你扮作我的小厮,和我一起过去,我对彩云归的情况不熟,所以必须要让你归着,到时候由我动手,你只管逃命就行,你们查子应该全都擅长逃命吧。”

    说完,他见小姑娘一动不动,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便继续说道:“你不是想要回这枚牌子吗?你放心,事成之后就把牌子还给你,我说话算数,绝不食言。”

    小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一看就骗小孩的,不过算了,谁让你是五夫人的哥哥呢,信你一回。”

    霍轻舟这个气啊,当初就不应该放展怀一马,就不应该让他娶到自家妹子。

    瞧瞧,展家教导出来的人,都是什么样子。

    霍轻舟带着对展怀的万般嫌弃,连哄带骗地和小鹿去了彩云归。

    他只猜对了一半,云娘的确发现东西被人偷了,可是彩云归并没有乱成一团。

    远远望去,岸上人影绰绰,足有一百多号人。

    霍轻舟眯着眼睛还在看,小鹿却已警觉地说道:“太平会的人!”

    这一年来,霍轻舟在江南也和太平会的人遇到过几次,但是并没有真正打过交道,毕竟,太平会三教九流,而他是清贵公子,想要起冲突也并非易事。

    但是小鹿却不同,她是查子,自从太平会崛起后,对于查子的训练中便多了针对太平会的课目,且,彩云归本身就有太平会的背影,出了事,太平会的人会来也是情理之中。

    小鹿向霍轻舟说:“这里的花船都入了太平会,但也只是加入而已,在会里也没有地位,在扬州这地方,小本生意如果不加入太平会,根本没有生路。可是加入归加入,也训是交交会费而已,真若是丢了东西,太平会若许会派人给他们找找,可也不会这么大的阵式啊。”

    霍轻舟冷哼:“云娘是谢思成亲娘的姐妹,想来谢思成早就派人保护她了。”

    说到这里,霍轻舟心里猛的一动,他早就知道太平会里各有各的派系,把霍思谨带到扬州的人,肯定不是谢思成的人,因此,谢思成虽然曾在江南多年,可是扬州或许不是他的地盘。

    但是现在彩云归外面的人,却一定是谢思成的人!

    霍轻舟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云娘丢了东西,她很有可能会认为偷东西的是太平会的,只是并非谢思成的人。

    想到这里,霍轻舟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对小鹿道:“咱们就别淌这滩浑水了,让他们狗咬狗吧。”

    再说,他也很想知道那另一拨人会怎么做。

    原本太平会里,是谢思成和翠娘子两拨人,后来太平会老主人派了翠娘子带着小渊去找荣王,试图利用荣王再次起事,为此谢思成也曾经去过,可是甘州和酒泉全部落到展怀手中,荣王只能逃往西域,翠娘子便带着小渊躲在西安,最终还是被张静发现,落入了霍柔风手中。

    随着此次惨败,太平会老主人对翠娘子非常失望,可是他一面将权力交给谢思成,一面又策划了河南张宝辰起事,继而抓住逃至江南的庆王。

    随着老主人的亲自加入,太平会已由以前的谢思成和翠娘子两股势力,再次演变。

    现在谢思成自己人在鞑剌,留在中原的人自是也不想受人摆布,霍轻舟此时最想看到的,就是太平会的内斗。

    他和小鹿悄悄躲进一条花船,花船里地方有限,舱里单间狭小,霍轻舟叫了个女伎,女伎一进来就被小鹿打晕,塞了嘴扔到一边,两个人掀起帘子,观察着不远处的彩云归。

    果然,又有一群人过来了,只见云娘叉着腰,指着那群人破口大骂,江风吹过,霍轻舟和小鹿听得清清楚楚:“许小满,你给老娘把那小蹄子交出来,看在你们香主的面子上,老娘不追究!”

    霍轻舟笑道:“小蹄子是说你吧。”

    小鹿没有理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忽然,她摇了摇头,对霍轻舟道:“许小满是扬州分舵的二香主,他的身份很高,云娘还敢这样骂他,云娘的身份不一般啊,我真是走眼了。”

    “二香主?”霍轻舟吃了一惊。

    小鹿道:“没错,我和师傅在扬州呆过一阵子,太平会在扬州的事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边的二香主就是叫许小满。不仅如此,扬州分舵的大香主是早年跟着老主人的,资格比谢思成还要老,许小满是他的外甥,在太平会里,都要给这舅甥两个几分面子的,您看云娘骂得多凶,恐怕谢思成也不会这样和许小满说话。”

    的确,云娘破口大骂,而许小满除了解释他们不知道什么京片子的小姑娘,居然没有和云娘打起来。

第六八三章 利用

    到了这个时候,霍轻舟和小鹿不约而同全都明白了。

    尤其是霍轻舟,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他想错了,他全都想错了。

    他居然以为云娘的靠山是谢思成。

    云娘背后的那棵大树,是太平会老主人,那位神秘的蓝先生,同时,他也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顺王。

    不仅如此,云娘与蓝先生之间,还不只这么简单。

    许小满的舅舅是太平会的元老之一,他的背后也是蓝先生,但是云娘骂他的时候毫不留情。

    那么......

    霍轻舟又想起了霍思谨,猛然,他全都明白了。

    就如同谢思成将族谱交给霍思谨一样,他告诉霍思谨,这个云娘是太平会中她可以信任的人,目的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真若是到了他无法保护她的时候,云娘是能救她的。

    可惜霍思谨太过愚蠢和自私,她完全没能体会谢思成的苦心,竟然把族谱交到了云娘手里。

    好在云娘一时半刻没有看出端倪,否则还不知如何了。

    但是这也足能看出,云娘在蓝先生面前是能说上话的人,甚至在关键时刻,她能救下霍思谨的一条命。

    霍思谨和谢思成虽是一母同胞,但是他们的父亲却是两个人。

    正如霍轻舟对展忱所说的,大致就是,若是你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你会怎么样?

    霍轻舟这么一说,展忱便懂了。

    虽然他们性情迥异,但是在这种事情都是一样的。

    不仅是他们二人,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有的人自欺欺人假装没看到,而有的人直接抡刀上去。

    谢思成所担心的,便是这个。

    虽然他和霍思谨是兄妹,但是他的父亲是蓝先生,而霍思谨的父亲却是霍江。

    且,霍江还在蓝先生之后。

    兄妹二人在小时候,一起落入蓝先生手里,后来黄河帮来买孩子,蓝先生二话不说就把霍思谨卖了出去,却将谢思成留在身边用心栽培。

    这就是差距。

    因此,谢思成留给霍思谨的,一是族谱,一是云娘。

    族谱可用来在谢家面前保住性命;而云娘则能在蓝先生手里救下她。

    可惜霍思谨没能领会哥哥的苦心,全都用乱了。

    就像当年她不能领会父亲的善意,回绝了袁家的亲事,处心积虑嫁给庆王一样。

    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霍轻舟叹了口气,他对云娘更加好奇了。

    如果不是霍江亲手杀了谢婵,他甚至会以为谢婵还活着,摇身一变,变成了云娘。

    不过,霍思谨既然说云娘和她的娘是姐妹,那么云娘很可能就是当年给蓝先生和谢婵拉皮条的人。

    既然这个女人有什么手段,能让蓝先生另眼相看,霍轻舟就不知道了,他也懒得知道。

    岸上的人已经散了,许小满无端被骂了一通,倒也不生气,不但赔给云娘一桌酒席,还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无论丢的是什么,云娘都不用管了,找东西的事包在他身上。

    见没有热闹可看了,霍轻舟和小鹿便回到了琼花台旁的那处价值不菲的古宅里。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霍轻舟便和小鹿离开了扬州。

    霍轻舟是杀手,杀手若是不冷静,一般不会活得太长。

    去了一趟江边,霍轻舟的心里已经平静下来,没有十几天的谋划,他根本抓不走云娘,即使抓了也带不走。杀人还行,可是杀了还有何意义?

    霍轻舟没有再回福建,而是又回到能冻死他的杭州。

    小鹿万般不愿意,可是为了那枚牌子,她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霍轻舟来杭州是找展忱的,扬州的事情只能找展忱,难道还要靠那位一团和气的展悦吗?

    展忱沉思片刻,问道:“你想如何利用我?”

    这话说的......

    霍轻舟也不觉脸红,他道:“剿匪啊,你在江苏还有一万兵马,你要剿匪谁还能拦得住你吗?等到弹赅你的折子递到京城,你也已经剿完匪了。”

    展忱被他给气乐了:“为了一个扬州的一小撮人,我就要打草惊蛇?然后你得了你想要的,再让我自己收拾烂摊子,你利用我的同时,最好写封信问问令妹,看她让不让你利用我。”

    霍轻舟想都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牌子,送到展忱面前:“若是把这牌子拿给展怀,他一准儿没见过,可是你呢,你兴许是认识的吧。”

    展忱一怔,拿过牌子举起来,目光平视,霍轻舟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展忱是在辨别真假,他果然是认识的。

    片刻,展忱便把牌子交还给霍轻舟,问道:“从何处得来的?”

    “就是那个云娘手里,和我们家的族谱放在一起。这是荆陆的东西吧,怎么会落到花船上?对了,荆陆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别告诉我,那是病死的。”

    展忱看着他,牵起嘴角笑了笑:“荆陆不是展家派人差的,不过当年我们家也的确派过人,但是荆陆很难对付,我们家派去的人全都失败了。后来他忽然死了,我们还曾怀疑是太皇太后动的手。毕竟荆陆一直不为太皇太后所用,太皇太后想要除去他,也说的过去。”

    “你们展家都杀不掉的人,太皇太后有那个本事?”

    “是啊,没有,所以后来我们又怀疑是谢家的人,为此还曾派人去过关外,之后便不了了之,直到五弟说他要娶令妹,我们这才有了谢家人的下落。”

    霍轻舟道:“荆陆追杀我们家很多年,其中肯定发生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顺王。”

    展忱是个聪明人,霍轻舟一说他便立刻明白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荆陆和太平会是有关系的?”

    “不是太平会,只是顺王,也就是太平会的老主人蓝先生。”霍轻舟解释说道。

    所有的一切,直到现在才明朗起来。

    为什么锦衣卫在洛阳满城搜查谢红琳的时候,翠娘子会出现;为什么赫刚领旨到河南剿张宝辰时,会与当地卫所发生冲突,致使官军连连败退。

    因为荆陆和顺王早有过往,而赫刚是荆陆的养子。

    赫刚在金陵做的一切,抓捕君子议的读书人,公然抗旨,并非是他独断专行,而是他在与太平会合作,不,他是在与蓝先生合作。

    庆王的事是赫刚揭发出来的,那么也就证明了,从一开始,蓝先生就是想通过赫刚之手,把庆王踢出局!

    蓝先生想要的,是庆王的儿子,而不是庆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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