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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一诺千金(3)

    “最近?”闫思弦也凑了上来。www.uu234.net

    “最近的意思就是,10天前,这俩人一起吃过饭。

    当然了,他们早就面过基,只是从聊天记录来看,最近一次见面是在10天前。”

    “这个画手,他知道李东家的地址吗?”闫思弦问道。

    “我看看啊。”

    吴端在聊天记录的搜索栏里输入“地址”二字,果然迅速锁定了画手询问李东家地址的对话。

    “前不久,11月13号的时候,李东提起过,想要学习绘画,而这位画手兄也表示有一个淘汰下来的旧数位画板就是连接在电脑上画图的工具可以送给李东。

    他还让李东发了地址,说是邮寄给他。”

    “明白了。”闫思弦点头道。

    “不过……”吴端有些迟疑道:“从这俩人整体的聊天记录来看,他们就是关系比较要好的网友,没有矛盾,也没有利益冲突至少在分账’本子’盈利的时候,俩人客客气气,相互谦让。

    咱们总不能因为他有李东的地址就怀疑他吧。”

    闫思弦不语,拉开电脑桌的抽屉,翻找一番后,似乎并无收获,又去其它地方翻翻找找。

    “你干嘛呢?”吴端问道。

    “画手一个月前问了李东的地址,说把数位画板同城快递过来。画板呢?”

    吴端一愣,和闫思弦一同搜索起来。

    不多时,闫思弦道:“没有的,那玩意儿不可能当金疙瘩藏起来,有得话,在明面上就能找到。

    要么这位画手兄食言了,要么他问李东的地址另有目的。”

    “那还是查一查吧。”吴端道:“我把qq号发给笑笑。”

    两人继续在屋里寻找着蛛丝马迹,直到冯笑香打来电话,再没有什么新发现了。

    电话那头,冯笑香道:“吴队,你刚发来的qq号,我查过了。”

    “你说。”

    “号码的主人名叫徐冲之,26岁……”

    “他姓徐?”吴端道。

    徐的拼音以“x”开头!

    吴端的心登时揪了起来,他当然希望快点找到那名报警的受害者,可当一个具体的人出现,他又希望这人是安全的,没有受到侵害。

    好在,冯笑香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

    冯笑香道:“报警人应该不是徐冲之,他今儿就刚才,还发了微博呢。”

    “那玩意儿不是能定时吗?”

    “他发了跟粉丝的聊天记录截图,聊天记录上的时间就是刚才。”

    “明白了。”

    冯笑香继续介绍道:“这个徐冲之,在网上是个小有名气的画手,因为画画好,而且成功减肥后还有点小帅,微博粉丝三十多万。参与过几部动漫制作……”

    吴端觉得“有点小帅”这个形容十分有趣,那“有点大帅”是不是闫思弦这样的?

    杂念一闪而过,只听冯笑香还在继续道:“从履历来看,徐冲之没什么特别的,读了个二流美院,没有犯罪记录,在网上也很理智,晒晒画,晒晒自拍,晒晒跟逗逼粉丝的聊天,从来不跟人撕。

    我刚还在看他的微博,每天发个十几条,雷打不动。”

    看来,做网红还挺需要自制力。吴端如是想着。

    闫思弦则凑过来道:“把徐冲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发我吧,我可能要联系他询问点情况。”

    “好,这就发你。”

    两人离开李东家之前,将一堆零食又还原到了电脑桌上。

    出了李东家,来到物业办公室调取监控,值班的物业工作人员面露尴尬之色。

    “小区监控坏了,一直没修。”

    “什么时候坏的?”

    “有……差不多俩月了。”

    “这么久?”

    吴端和闫思弦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老设备,本来监控探头就坏得七七八八了,能用的也就剩下两三个。

    前段时间全坏了,估计是电路老化。

    修是没法修了,只能换新的,还得重新布线。要花不少钱呢。

    物业肯定不出这个钱,社区一直说要给补贴,一直没动静,雷声大雨点小……让业主掏钱,业主们可不干……一直扯皮,别说俩月了,我看这事儿得往半年上拖。

    不过,小区里大部分都是住家户,租房的人少,治安各方面都挺好的,我看有没有监控都差不多,没出事嘛,上头当然不着急。”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看来从监控上取得突破是不大可能了。

    “走吧,去见见那位网红画手。”

    两人上车后,吴端掰着手指头算道:“先是报警电话,那号码联系过余越;通过余越发现曾经被他家暴的前妻李佳雯,还有一个儿子;通过走访李佳雯,获知办理报警号码的无名氏先生可能曾经去过李佳雯的哥哥李东家里;通过秘密搜查李东家里,又发现了一个跟李东关系亲密的画手徐冲之……啧啧,一个报警电话,我们查了……”

    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查了6个小时,就拎出来一串人……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没完没了的……会不会调查方向出了问题?”

    开车的闫思弦没有回答吴端的问题,只是皱眉道:“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

    乌云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已经有雪粒子砸在挡风玻璃上。看这情景,很快就会变成鹅毛大雪。

    “这个假期不好过啊。”闫思弦又道,“那通带电话是在一个空旷宽敞的建筑里打来的,类似地下车库,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那样的地方总是让人联想到供暖不好,或者没暖气。

    六个小时了,零下十几度,如果真没暖气,不用凶手动手,受害者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闫思弦加快了车速,吴端将一盏警灯架在了车顶,呜哇呜哇地响着,周围车辆纷纷让路。

    快到徐冲之家时,吴端给他打了电话。在电话里简短沟通,说明了情况,徐冲之表示很愿意和警方聊聊。他就在家等着他们。

    徐冲之很用心,提前为冒雪赶来的两人准备了热咖啡,还有小点心。

    他一开门,吴端便闻到了一股香甜味。这样的味道总是能缓解紧张焦虑,吴端原本应该感激的。

    可在看到徐冲之那张脸的时候,紧张感瞬间迸发,吴端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吴端确定,徐冲之就是那个办理了报警手机号码的无名氏先生。

    显然,闫思弦和他一样激动。

    闫思弦将手在吴端肩膀上搭了一下,意思是先稳住,进屋聊聊再说。

    三人落座,吴端不绕弯子,直接亮出了无名氏先生的照片。

    “这个人是你吧?”

    原本好整以暇的徐冲之,在看到照片时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你们在哪儿拍的?你们怎么会……”

    “是你吧?”吴端又问了一遍。

    徐冲之始终盯着照片,他的目光在照片中的人和手机店之间不断游移着。

    “是我,没错。”

    吴端继续道:“一个月前,你去这家手机店,办了一张手机卡,用来办卡的身份证复印件是店老板提供的,对吧。”

    “我帮朋友办的。”

    “朋友?”

    “网友,写本子的,我帮他画过插画,挺能聊得来……”

    吴端亮出了李东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对对,就是他。”

    “你为什么帮他帮他办假号?”

    “一块吃饭的时候聊天,他说想办个号,又不想用自己身份证具体原因我没问啊,他那么宅,我猜是用来买片儿吧。

    反正,正好我知道一个手机店,可以办出这样的卡,我就答应帮他办一张。”

    “就是这样?”吴端道。

    “话赶话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随口答应了。”

    闫思弦道:“你还随口答应送李东一个数位画板,还记得吗?”

    “李东?”

    显然,网友之间并不清楚彼此的真实姓名。

    吴端便指了一下李东的照片,“就是他,他叫李东。”

    “哦哦……呃……你刚问的啥来着?哦!数位画板。我是答应过啊,老想着收快递的时候顺便寄给他,又老是忘。”

    “为什么不见面给?”

    “见面啊……那个……恐怕……不太方便,那玩意儿有点大。”像是怕两名刑警不相信,徐冲之起身,不多时便拿出了一只数位画板。

    那东西和笔记本电脑大小差不多,加上包装盒得话,携带确实不那么方便,可要说没法携带,还不至于。又懒又不在乎钱的人,当然可以选择邮寄,活得比较仔细的人,见面的时候给对方带过去,也没什么问题。

    徐冲之摊手笑道:“手机卡比较小,我装钱包里随时带着,见面了给他就行,这玩意儿我可想不起来。还是快递吧,快递还老忘呢。”

    “你们经常见面吗?”闫思弦问道。

    “经常?这个要怎么算?”徐冲之想了想,又点头道:“在我看来,不算经常,在他看来得话,应该就很频繁了吧。

    毕竟,我闲不住,没事就爱去外头逛,跟朋友约个饭啊唱个歌啊什么的。他就比较宅了,平时都不出门,我老叫他出来玩。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家宅着,不怎么出门的。

    而且他这个人吧不是我说他坏话啊,我就是有啥说啥那么大人了,还认生,要是我的朋友也在,他就不出来,只能单约。”

    讲完,徐冲之又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吴端摇摇头,“没什么。”

    闫思弦又问道:“徐冲之跟你聊起过他的家庭情况吗?”

    “家庭?他不是一个人住吗?”

    “我的意思是父母兄弟姐妹之类的。”

    “那个啊,可没少说。他有个妹妹,被老公家暴,费了好大劲儿才离的婚,离完了还经常被家暴的前夫纠缠。一说起这个,他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亲手宰了……诶?”

    徐冲之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会吧……他不会真的……”

    徐冲之没敢将余下的话说完,他只是瞪圆了眼睛,目光在吴端和闫思弦之间不断游移着,似乎在观察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吴端和闫思弦都没回答他。

    沉默了几秒钟,吴端道:“我们还在调查。”

    徐冲之很快收敛了情绪,“那什么,我知道的就这些。”

    本以为找到办卡人,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谁知徐冲之真的只是个办卡人,他所提供的信息,不过是闫思弦和吴端通过之前走访李佳雯就能做出的初步猜测。

    吴端很是失望。他看了看闫思弦,意思是你要没什么问题了,咱们就走吧。

    闫思弦想了想,还是问道:“星期四晚上,10点到12点,这两个小时你在干什么?”

    “在家睡觉。”

    “这么早?”

    这回答让闫思弦有些诧异,这作息可够养生的。

    徐冲之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熬夜熬得,记忆力衰退得厉害,这不,寄个快递都忘了多少回,我怕再肝下去会猝死啊,最近在调整睡眠,十点钟准时躺下听轻音乐,争取11点之前睡着。”

    好习惯,闫思弦还真没法问下去了。

    “行吧,”闫思弦起身道:“后续再有问题,可能还要麻烦你。”

    “没问题。”

    两人出门时才发现,已经是半下午了。大半天的忙碌奔波,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两人在徐冲之家小区门口的面馆要了两碗牛肉面。

    吴端一边大口吃面,一边道:“你说,会不会就是围绕家暴问题的报复?大舅子李东不想让余越再来骚扰自己的妹妹,就把人劫持到了某个地方,展开……警告或者报复?

    或则李东去找余越,警告他远离自己的妹妹,反被余越劫持报复。”

    “那通报警电话怎么解释?报警人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说出来一半,他的姓氏是‘西’这个发音,或者拼音为‘x’开头的字。”

    “外号呢?”吴端道:“会不会是外号?”

    灵光乍现之下,吴端拨通了李佳雯的电话,向她询问哥哥和前夫有没有外号,得到了否定答案。

    “说不定是情急之下没说清楚呢?”吴端道:“我觉得吧,不能让一个不清不楚的字把咱们限制住。”

    “假设如你所说,”闫思弦道:“那你打算怎么查?”

    “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歹徒通常会把被害人劫持到熟悉的地方。让笑笑查他们的成长和生活轨迹,无论谁劫持谁,说不定能从他们以往的生活轨迹中找到犯案地点。”

    说完,吴端又联络冯笑香,将这里指令传达过去。

    他忙活的时候,闫思弦只管吃面,吃了几口,似是嫌稀汤寡水的面条不好吃,干脆找店家买了30块钱的牛肉,把其中大半一股脑儿倒进了吴端碗里,自己碗里则倒了小半。

    “多吃点,晚上不知道要熬到几点,要不你……”

    “我不回家。”吴端坚决道:“我已经好了,案子什么时候破,我什么时候回家。”

    两人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上了车,闫思弦开车往市局赶,副驾驶位置上的吴端打了个饱嗝,感慨道:“我还是头一次吃豪华加肉版的牛肉面,太尼玛扎实了。”

    闫思弦笑道:“跟着爸爸有肉吃。”

    “滚!”

    两人调侃几句,吴端通过微信群汇总了各路人马的工作进展,眉头越皱越紧。

    “赵局也知道这事儿了,问我情况呢……哎!没进展,我都没脸跟他汇报。”

    “有什么的,”闫思弦道:“让老赵摆正心态,这不是正在查嘛,只是没那么顺利。”

    “说得轻巧,辜负前辈期待的又不是你。”

    “是是是,您是乖巧懂事的学霸,老师殷殷期盼,我这种学渣没人指望……”

    “哎我不是那意思……”吴端觉得自己话说欠考虑,没有照顾到闫思弦的感受,赶紧解释。

    谁知闫思弦自己又把话带了回来,“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当爸爸。”

    吴端:“……”

    不多时,吴端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汇报工作告一段落了。

    他顾不上继续跟闫思弦调侃,正色道:“我来说说我的想法吧。我现在……乱得很,你帮我理一理。”

    “你说。”

    “现在的情况,说复杂,其实也没多复杂,无非就是牵扯的人多一些。

    说糟糕,那是真糟糕,人多,可这些人要么失踪,要么边缘化,根本接触不到案件核心。

    一圈查下来,所有路都堵死了,好像只能用笨办法,把希望寄托在铺人力的工作上。

    我让人调取了最近半个月余越家附近的监控,包括小区的,路面的,他常常去的台球厅的。

    还调取了李东家附近的监控,虽说李东家小区监控都坏了,但周围路面监控总还有一些。李东家的用电情况在星期四晚上11点左右呈现出无人在家的平缓势态,图侦会围绕这个时间对李东家周围的路面监控进行研判。

    再者就是,全市范围内发布协查通告,调动辖区、片区的基层警力,立马对空旷、闲置的建筑进行地毯式搜查。这要铺的人力就更多了。”

    吴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烦躁地在自己膝盖上拍了一下,“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些。算了……”吴端摆摆手,“我知道这些想法有多笨,多糟糕,你还是别评价了。”

    “那帮我个忙吧。”闫思弦道:“我想看一下徐冲之的身份证照片。”

    “哦。”

    吴端从冯笑香发来的资料中调取了徐冲之的身份证照片,递到闫思弦面前。

    那应该是高考前夕办理身份证时拍摄的照片,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而且是个小胖子。

    “笑笑不是说徐冲之很喜欢在微博上晒照片吗?你再看看他的微博。”

    “看照片吗?”吴端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看到徐冲之的自拍照,吴端简直瞠目结舌。

    “这……这尼玛……是一个人?”

    闫思弦抽空瞄了一眼吴端的手机,点头道:“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笑笑明明看过徐冲之的照片,却没认出他就是x先生。

    身份证上的照片太胖,而微博上的照片……p得跟换了个头似的。”

    弄明白了心中的疑惑,闫思弦又问道:“刚才徐冲之让咱们看的那款数位画板,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品牌。”闫思弦道。

    吴端支支吾吾地摇头,“都是英文,我……”

    闫思弦道:“我说,你查。”

    闫思弦报出了一个英文品牌,又单个字母拼写了出来。

    吴端一边往搜索引擎中输入信息,一边问道:“你是早就知道这牌子?还是刚刚记下来的?”

    “刚记的。”

    吴端不说话了,他感觉到了来自闫思弦的智商碾压。

    “查到了……我去!这么贵!”

    吴端将手机向闫思弦的方向伸了伸,意识到对方不方便看,手又缩了回来,解释道:“就他刚刚给咱们看的,是最新款啊,老贵了,将近一万。”

    “你没看错?”闫思弦减慢了车速,“我的意思是,有些科技产品,同样的外观设计可能好几代产品共用,比如苹果的笔记本电脑。”

    “我明白。”吴端道:“所以我特意对比了一下,外形上还是有差别的,这是新款,今年10月刚上市,我不会看错。”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在聊天记录里说的是送一个淘汰下来的旧数位画板给李东这个外行玩玩。”闫思弦道。

    “是。”吴端点头。

    “可他给我们看的是全新的东西。”

    “是。”吴端接过话头道:“是因为旧的收起来了,懒得拿,随手拿了一个放在明面上自用的,还是说……”

    还是说徐冲之手头根本就没有什么旧的数位画板,他压根就是找了个借口打听李东家的地址。

    吴端的后半截话没说完,闫思弦已经找准空挡,一脸严肃地调转了车头。

    有一辆被他阻碍的小轿车,车主满脸幽怨地看着为所欲为的豪车,接下来八成要在心里问候闫思弦祖宗了。

    “靠!当时犯蠢了!”闫思弦拍了一下方向盘泄愤。

    吴端却问道:“你怎么想起这个漏洞的?那玩意儿……不就是块塑料板子吗?反正我看不出好坏。”

    “是啊,就一块板子,看起来异常简洁,对不对?

    人类的设计本就趋于极简化,往往看起来越是简单甚至让你看不出来究竟是个啥的东西,越是高端的,创新的。

    可惜,刚在徐冲之家的时候,只顾着衡量数位画板的大小,是否适合携带,完全没往新旧的事儿上想。我真是……蠢炸了。

    但愿,但愿咱们没有打草惊蛇。”

    吴端没敢接话,要是闫思弦这也叫蠢,那他算什么?是不是已经没救了,只能回炉重造?

    吴端表示瑟瑟发抖。

    闫思弦仍在叨念着:“如果他与此案有关,警察都找上门了,他应该跑……”

    结果证明,闫思弦完全多虑了。

    徐冲之不仅没跑路,对两名刑警再次拜访的间隔时间竟然如此之短,还感到十分诧异。

    “您二位这是……”徐冲之道:“那个……其实你们可以打电话,不用一趟趟地跑……”

    闫思弦不说话,径自进了屋,去找徐冲之的电脑。

    “哎!你!……你们怎么……”

    徐冲之不满地去拦,闫思弦更快了一步。

    他站在电脑前,伸手一指连在电脑上的数位画板,徐冲之登时就语塞了。

    “淘汰下来的?旧设备?”闫思弦道,“解释一下吧。”

    徐冲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那个……警官,那个……你们先坐。”

    “人命关天,还是不坐了,倒是你,不妨跟我们去局里坐坐。”

    徐冲之尴尬的笑也挂不住了,“别别别……警官你别开玩笑啊……嗨呀,那什么……就是我吹了个牛。我没有可送给他的数位画板,可当时聊天就说到那个了,我就是……没管住嘴,随口秃噜了一句……

    后来他也没再提起过,我估计是觉得有点贵,不好意思要吧。

    我……我是真没想到警察会为这个找上门来……哎!我真是……干的什么事儿啊……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吹这个牛啊……”

    闫思弦和吴端都不接话。

    大哭大闹却没有得到家长关注的孩子,过会儿自己就会止住哭。徐冲之也是一样,见吴端和闫思弦不接话,很是没劲。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个……吹牛总不犯法吧?究竟咋了啊?警官咱们有话好说,你们可别吓我啊。”

    吴端开口道:“吹牛还要问清对方的住址?”

    “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徐冲之眨着眼睛,拼命想要多获得一些认同感,“是,我现在知道吹牛不对了,可当时……嘴上一出溜,只想把这牛吹得逼真点儿。真的啊。”

    闫思弦道:“你跟李东无话不谈,那你应该知道,他是个死宅。”

    “知道知道。”

    “我们查了他的所有联系人,包括电话、qq、微信,知道他家地址的,除了他妹妹、前妹夫、外卖、快递,就只有你了。”

    “啊?我我我……”

    还真是荣幸?

    徐冲之没敢把这话说出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摊上事儿了,摊上不好的事儿了。

    闫思弦继续道:“上星期四晚上,疑似有去李东家拜访,之后李东就失踪了,而上星期四,你说早早就睡觉了,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真睡觉了啊。”徐冲之一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委屈样子。

    “好说。”闫思弦道:“你的手机和电脑,我们带回去做个使用记录检查。如果真像你说的,最近一直在调整睡眠,那10点钟以后应该基本没什么使用记录了,至少没有爆肝人群的使用记录那么频繁。”

    “电脑也要带走?”徐冲之道;“我还要画画呢,明儿就要交稿了,能不能……”

    “那你就跟我们一块去市局吧,检查完东西就还你,很快的。”

    徐冲之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听到“市局”二字连连摇头。

    “不了不了,还是你们拿去查,我……拷一下画稿,我自个儿想办法……对了,那什么,中间可能有几天,通宵赶稿来着,具体哪天我忘了。”

    说着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吴端的全程监督下,插上u盘,拷贝了一些半成品的画稿。

    待拷贝完,合上电脑,徐冲之又问道:“警官,你们查完就能排除我了吧?我真是……哎!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啊,可冤死我了。”

    从徐冲之家出来时,吴端有点哭笑不得。

    “这徐冲之……”吴端斟酌着恰当的形容,“他要么就真是个打酱油的,没做亏心事,所以撒起谎来底气十足,都能以假乱真了,要么就是心理素质巨好,咱们还没找到漏洞。”

    闫思弦道:“所以啊,鉴于上过一次当,虽然他一副随便查没在怕的样子,保险起见,还是把他的电脑手机都拿回去看看吧。”

    吴端道:“钱允亮往这边赶了,他会带人盯紧徐冲之,顺便查查监控,看周四晚上这家伙究竟出小区了没。”

    “够呛,我看这小区监控也够旧的……”不想给吴端浇冷水,他今儿已经够焦灼了,闫思弦改口道:“查查还是好的。”

    钱允亮带人赶来,吴端给他交代了工作。

    雪越下越大,车子只在徐冲之家门前停了十来分钟,便落了一层薄雪。

    这样的天气里蹲点盯人条件最艰苦,难度最大。

    吴端知道钱允亮也带着伤,便道:“换个人来盯守吧,你……”

    钱允亮摇头道:“能到岗的,都去筛查空旷建筑了,我带伤,所以才把这美差留给我的。”

    闫思弦本想着,若到了晚上还没有进展,自己就来跟钱允亮换班,可一想到吴端肯定也要跟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吴端和闫思弦赶回市局时,距离报案已经过了7个半小时。吴端恨不得将每一分钟都掰开了用。

    刑侦一支队和图侦科,几乎所有人都到岗了,图侦的刑警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画面,一支队的刑警则分散到各辖区,和辖区民警一同开展摸排工作。

    见两人回来,冯笑香递给吴端一份名单。

    “这是墨城近一个月所有失踪人口,余越和李东不在其中。当然了,这两个独居男人,突然消失了恐怕也要很久才会有人发现吧。大家又提出了一个怀疑,会不会有人专门劫持杀害独居者,因为不容易被发现……

    截止目前还是无法确定报警人身份。”

    闫思弦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叫邢海的人道:“查查他,这家伙的姓氏拼音是以x开头的。”

    冯笑香一愣,拍了下脑门,似在感慨真是乱中出错,怎么把如此直观的信息给漏掉了。

    “我这就查。”

    几分钟后,冯笑香突然站了起来,“你们来看啊。”

第六十四章 一诺千金(4)

    邢海。顶 点 X 23 U S

    若只看这名字,无人知道。

    但要提起他的网名,或者说笔名,在动漫或者二次元的圈子里,那可是响当当的画手,无数年轻画手的榜样。

    要是把每年最受欢迎的国产动漫排个序,前三名绝对都是邢海监制的。更重要的是,他曾与徐冲之共事。

    就是这样一个人,四天前被家人报了失踪。

    “具体的报案情况呢?”吴端问道。

    “星期三早上,邢海没去公司,他的助手直等到中午,去家里找,发现邢海也不在家。而邢海的老婆以为他在公司加了通宵的班。

    助手跟老婆一合计,找吧,分头打电话问了所有能问的人,大家都没见过邢海,于是他们就去辖区派出所报警。

    据邢海的助理说,前一天晚上,因为赶稿大家下班比较晚加班已经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谁也不会当回事儿。

    临走前,邢海说要一个人去喝两杯。”

    “一个人?”吴端看着报案记录,皱起了眉。

    “很正常,”闫思弦道,“也算是一种流行吧,今年开始,墨城突然冒出好几家一人食的餐馆,还有一人喝的酒吧。专为那些一个人也想把生活过得有仪式感的人提供服务。”

    “比如我这样的光棍?”吴端道。

    “狭隘理解得话,这么说也对。”闫思弦看着报案记录,继续道:“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调取了相关监控,从监控中看到,周三晚上10:49邢海独自驾车离开公司。

    25分钟后,他抵达了一家名为雪国春天的一人酒吧,据助理说,邢海经常独自去那家酒吧。酒吧的监控拍到了他进店喝酒的全过程,一切正常。

    邢海在酒吧停留了大约30分钟后离开。”

    “等等。”吴端道:“他没叫个代驾什么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酒吧门口没有监控,看不到他离开时的情况。”

    冯笑香一边敲打键盘,一边道:“我把路面监控发图侦科。”

    “还有邢海的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跟徐冲之究竟有哪些交集。”闫思弦道。

    “查好了叫你们。”冯笑香不再说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头的工作上。

    吴端和闫思弦来到白板前,吴端拿起记号笔道:“理一下人物关系吧。”

    “好。”

    只见吴端先在白板上写下了“徐冲之”这个名字。

    “这家伙看起来无害,可这案件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仅是办理报警号码这一项,就足够让人怀疑的了。

    况且,三名失踪者直接或间接地跟他有关系。

    首先是邢海,曾经跟他共事。”

    吴端在徐冲之的名字下方写了“邢海”,将两人的名字用一条线连起来,线旁写了“共事”二字。

    “然后是李东,李佳雯的哥哥,写手,跟徐冲之是合作关系。这俩人一个写一个画,本子卖了一块赚钱。

    当然,不仅仅是商业方面的合作,从聊天内容来看,他们还是朋友。”

    吴端又在徐冲之的名字右侧写了李东,连线,并在线旁写了“友”字。

    “接着是余越,李东的前妹夫,因为家暴问题,遭到李东记恨这是徐冲之提供的信息。”

    吴端将“余越”的名字写在李东下方,并在两人名字中间的连线处写了一个“恨”字。

    四个名字被他在白板上排列成了矩形。

    吴端继续道:“除了徐冲之,其余三个人都失踪了。我再理一理他们的失踪时间。

    家暴丈夫余越,一周前就再没人见过他,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在12月20号。他是三个人中最早失踪的。

    然后是知名画手邢海,他在星期三晚上,也就是12月26号最后一次出现在酒吧的监控中,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一天以后,星期四,也就是12月27日晚11点左右,写手李东疑似被一个人进家拜访,之后他家的用电情况趋于无人状态,因此推测李东在12月27日晚离家。”

    吴端一边说,一边在三个人的名字旁标记了时间。

    标记完,他继续道:“回归开端吧,我们查了一大圈,是因为最开始的一通报警电话。

    而现在能跟那通电话沾上关系的,勉强算三个人。其一,办了报警号码的徐冲之,他就不必多说了;其二,邢海,他的姓氏是以拼音‘x’开头的;其三,李东,据徐冲之说,他其实是帮李东办理的号码。”

    “你不相信徐冲之的说法?”闫思弦问道。

    “也不是不相信吧,”吴端想了想,道:“失踪的人没有发言权,徐冲之的话死无对证,我更愿意持谨慎态度。”

    “做得对。”闫思弦点头,又转向冯笑香道:“邢海和徐冲之的关系,仅仅是合作过这么简单?”

    问完,他又摇头道:“算了,查到什么发我就好,我去跟邢海的助理聊聊,工作上的事儿助理应该比较清楚。”

    事不宜迟,闫思弦这就拨通了邢海助理的电话。

    那边听说是市局刑警要了解情况,先是认为警方十分重视,连连道谢,接着就表示立即放下手头工作,赶到市局配合调查。

    市局,小会议室。

    邢海的助理此刻就坐在闫思弦和吴端对面,他是个20出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其貌不扬。

    据他本人说,从小就喜欢动漫,想要从事相关的职业,也一直自学画画,苦于家里观念比较传统,觉得孩子学艺术没前途,被逼考了所商学院,学了工商管理。

    毕业后总算摆脱家里束缚,可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了,给无数动漫公司投过简历和画稿,结果一个面试机会都没得到。

    靠在网上接活儿熬了半年,收入实在不稳定,就要放弃的时候,看到邢海招助理,要求管理相关专业,有一定的统筹能力,最好对动漫行业有一定的了解。

    这个年轻人觉得自己非常适合,投了简历,面试也很顺利,大概是他的一腔热情打动了邢海,最终他成了邢海的助理。

    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三个月,还未度过与工作的“热恋期”,凡事都冲在前头,特别积极。

    刚一见到吴端和闫思弦,他便问道:“有什么进展吗?是不是找到老师了?”

    助理称邢海为老师。

    能看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为心目中的大神担忧。

    闫思弦率先问道:“邢海最近有没有惹什么麻烦?或者说,有没有得罪人?”

    助理摇头,“不会啊,老师人很好的,对后辈虽然严厉了点,有时候……骂两句,可那是为了他们好啊,他们不该记恨老师……”

    闫思弦决定抛出一些可供探讨的实质性内容。

    “我们调查邢海,发现他有一些比较耗钱的爱好。他喜欢收集古书古画,还喜欢赛马,经常去香港、澳门参加赌马活动,而且,他最近一次去香港还带了你,看来你已经通过考核期,获得了他的信任。”

    “这……”助理迟疑了一下,“我是……去过一次。”

    “因为赌马,邢海的财物状况也出了问题。”闫思弦道。

    “这个……我不清楚。”

    “没关系,这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们。邢海的个人账号是空的,可见钱都输光了,至于输光了以后是不是又欠了债,只要把近期跟邢海有过分账合作关系的人都叫来问问,看邢海有没有拖欠他们的钱,再找甲方的项目负责人问问,看邢海是不是在催促对方提前付款。

    想查还是能查到的,不过要费些时间。这么耽搁下去,对寻找你的老师,可是大大的不利。”

    闫思弦不再说话,他更擅长扮演白脸。循循善诱的事儿还是吴端更加熟练。

    于是吴端接过话头道:“失踪案,我们总要查明谁跟邢海有过节,谁可能会对他下手,你这样光捡好听的说,可帮不上忙。”

    年轻的助理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老师确实欠了一些债,我见过他给别人还钱。

    他还钱了啊,没想赖账啊,而且,一个人能借到钱,说明为人还是可以的吧……”

    粉丝滤镜真可怕。吴端想着,邢海本人还没表示呢,这助理倒是给他把台阶都找好了。

    “这个人你见过吗?”闫思弦拿出了徐冲之的照片,“也是个画手,跟邢海合作过。”

    在闫思弦亮出照片的瞬间,那助理便愣住了,他紧盯着照片,直到闫思弦将话说完,他的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

    几秒种后,助理终于低下头,抿起了嘴。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不知该不该将心中的秘密透露给警方。

    闫思弦不打算给他太多时间思考。

    “你要知道,”闫思弦道:“一个大活人失踪了,找人这事儿争分夺秒,能说你就说,不能说就别耽误时间了。”

    闫思弦起身就要走,吴端遗憾地看了一眼助理,跟着起身。

    “哎哎,好吧好吧!”助理终于做出了决定,“我见过这个人,他跟老师吵过架。”

    “吵架?”

    “因为钱。”

    “你具体说说。”闫思弦的身体向前探了探。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吵架是为了钱。

    他俩合作是在我给老师当助理之前了。都是圈里的职业画手嘛,我是听说过这个徐冲之的。

    他跟老师吵架之后,我挺生气的,就上网查了他的信息,翻了他的微博……”

    “他们的吵架内容你还记得吗?你刚刚说是因为钱,能再具体点吗?”闫思弦道。

    “老师他……的确欠了一些画手的钱,这我承认。因为老师在圈子里比较有名望,又有自己的工作室,他有时候接了活儿,一个人画不完,就会找别的画手帮他完成一些场景啊,物品啊总之就是跟剧情人物关联不太大的画面,会交给别人来完成。

    等甲方给老师结了钱,他再给那些画手结钱。”

    “意思是,邢海扮演的角色类似于包工头。”

    助理暗自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显然不喜欢吴端这一说法。

    吴端装作没看到他的白眼,继续道:“徐冲之也是邢海找来干活的?”

    “是的。”助理嗫嚅了一下,“就因为这个……徐冲之想要搞事情。”

    “什么意思?”

    “老师又不是欠钱不还,有了不就还了吗,别人都悄悄等着,就徐冲之事儿多,一次一次来要,还放狠话要揭穿老师。

    老师……老师也有点生气,就……就在圈里放话,说谁要是给徐冲之活儿,以后就别请他。”

    闫思弦“啧”了一声,欠债,还用名望压榨对方,简直就是现代版的土匪恶霸。

    这样一个人,竟然有一群拥趸,毋庸置疑,眼前这小助理就是邢海的头号粉丝。

    怪不得,徐冲之好歹也参与过几部动漫的制作,按说职业道路应该越走越宽,这两年反倒混得给非法出版物画插图的境地,原来有这么一茬。

    闫思弦点头,“断人出路如杀人父母,看来梁子是结下了。”

    吴端又问道:“徐冲之最近一次去找邢海,是什么时候?”

    “好久没来过了,有一个多月了吧,”助理道:“我就见他们吵过一回架,我唯一一次见徐冲之真人就是那时候。”

    “好吧。”吴端道:“鉴于邢海赌马、欠债,又干过恃强凌弱的事儿,我们需要你列一份名单,列出所有和他有过节的人,相信这份名单不会短。”

    ……

    二十分钟后,吴端拿到了名单。闫思弦则客套着将那小助理送了出去。

    待闫思弦回来,吴端正站在白板前,端详着四个人名。他将连接徐冲之和邢海那条线上的“共事”二字抹去,换成了一个“仇”字。

    看到闫思弦,吴端指着白板道:“徐冲之和邢海有过节,李东和余越有过节,徐冲之又跟李东是朋友,你……觉不觉的?”

    “交换杀人。”闫思弦将吴端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个人员结构,简直就是给交换杀人量身定制的,两个好友相约,相互帮对方杀死是不是杀死还不好说,至少可以说是教训吧帮助对方教训仇人。

    交换杀人的好处在于,容易制造不在场证明。

    与被害人没有情仇关系的人负责动手,与此同时,与被害人有情仇关系的人在案发时段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从而逃脱警方的追捕。

    但坏处也显而易见,合作双方相互牵制掣肘,一边暴露,另一边也就没跑了。这种来自他人的风险更加不好控制。”

    “你好像对交换杀人很了解。”

    “自以为是是人类共有的特点,人们总是认为能够掌控他人,可事实上,人连自己都无法掌控。”闫思弦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现在说这些早了点……那个地点……”

    他在屋里踱着步,“报警电话究竟是从哪儿打来的……”

    信息在他脑海中迅速拆分、重组,重新拼接,换发出新的生机。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天色越发黑沉,阴天,再加上夜幕即将降临。那颜色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

    他们很清楚过夜对劫持案来说意味着什么,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来。

    闫思弦沉声对吴端道:“我出去办点事,你……”

    “你要去替钱允亮蹲点?”吴端直接问道。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吴端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接起了电话,问道:“有发现?”

    电话那头的钱允亮道:“徐冲之家小区的监控内容……有问题。”

    “什么情况?”

    “他家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徐冲之星期三下午6点左右出了门,今天早上才回来,中间这四天时间,他一直不在家。”

    “星期三,邢海失踪那天?”吴端问道。

    “是。”钱允亮继续道:“我们又向前查找监控,发现一周前徐冲之也曾离家,不过那回时间比较短,就一天一夜。”

    “这家伙撒谎!我们问他周四晚上在哪儿呢,他说在家睡觉。”吴端道:“直接把人带市局来!”

    “得嘞!”

    半小时后,徐冲之被关进了市局审讯室。戴了手铐。

    这阵势令他颇为诚惶诚恐,他又拿出了谎话被拆穿后唯唯诺诺的样子。

    “警官,你们可别吓我,这……这是咋的了?”

    吴端想要给徐冲之播放监控视频,被闫思弦按了一下肩膀。

    闫思弦抢过话头,率先开口道:“全都死了吧?那三个人?”

    徐冲之愣了一下,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太意外。吴端心中骇然,这样开门见山,真的好吗?

    “都到这份儿上了,”闫思弦指了指徐冲之的手铐,继续道:“你的倚仗无非是我们没找到尸体,没有尸体,命案当然就不成立,你自然也不用为不成立的案子负责。”

    徐冲之沉默了良久,冲闫思弦一笑,“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端觉得不能再由着闫思弦胡来了。他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电脑。

    “这是你们小区的监控,周四晚上你压根不在家,确切地说,你从周三下午出门,今儿早上才回来,为什么撒谎?”

    “就是想撒谎喽。”徐冲之依旧满脸堆笑,“警官,你就当我是……有个小秘密吧。”

    闫思弦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审讯室外走,吴端知道,闫思弦说对了,徐冲之这是跟警方彪上了。审讯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说出那三人或者说三具尸体所在的地方。

    “这他娘的……”吴端少有地冒出一句脏话,“大海捞针,上哪儿捞去。”

    “至少他帮咱们排除了一些错误选项,”闫思弦道:“现在开始,所有调查全部围绕徐冲之本人,他的成长历程,他熟悉的地方,地毯式搜查……他周三下午离开小区后去了哪儿?挨个查沿路的监控,包括他的……他的鞋子!我记得监控里他穿了双白色运动鞋,对吧?不是今儿这双蓝的。”

    闫思弦抓住匆匆出办公室的钱允亮道:“徐冲之家留人了吗?”

    “留了,正搜着呢。”

    “帮个忙,给你手下说一声,找到他的白色运动鞋就是监控拍到的那双,拿回市局来,现在就要。”

    钱允亮立即给手下刑警打电话,只说了几句脸色便沉了下来。

    “没发现白色运动鞋。不仅运动鞋,他出门那天穿的整套衣服,都不见了。”

    “扔了?呵……呵呵……”闫思弦阴测测地笑了两声,“好,很好。”

    他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并顺手从吴端办公桌上拿了一沓纸质资料。

    那是冯笑香查到的,徐冲之、李东、邢海、余越四人的履历资料,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待过的每个地方,做过的每份工作,银行账目,就医情况,全都清清楚楚。

    闫思弦一边一目十行地查看徐冲之的资料,一边往图侦办公室走。

    进了图侦科的门,闫思弦正好将看完的资料递给吴端。大步跨到图侦科科长身边,问道:“邢海最后去过的那家酒吧,雪国春天……”

    图侦科科长知道闫思弦要问什么,迅速接过话头道:“邢海的情况,我们也是刚了解,这才开始着手查……”

    闫思弦懒得听他的理由,随便找了台电脑,坐下,“路面监控拷我一份,我跟你们一块……”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他身旁的刑警道:“找着了!邢海的车!”

    闫思弦侧身看那刑警的电脑屏幕,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里,驾驶位置上坐着个戴了口罩、帽子、墨镜的人,看不出面目特征。

    但从他的上衣外套还是能看出,那人正是徐冲之。

    后座上似乎躺着个人,只能从前座的空隙看到局部,无法确定。

    “这是哪一处监控?”闫思弦道。

    那刑警报了个十字路口的地址,闫思弦转回自己面前的显示器,以那十字路口为起点,以16倍速度筛查车辆行驶方向的下一处路面监控。

    很快邢海的车再次出现。

    以此类推,20分钟后,闫思弦已标记出了目标车辆在周三晚上的行驶轨迹。

    “出城了,”闫思弦道:“看选的方向,是奔着徐冲之老家去的。”

    闫思弦起身,对图侦科目瞪口呆的众人道:“继续筛查监控,出城后虽然监控探头少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回到办公室,抓起自己的外套,闫思弦便往外走。

    吴端安排两名审讯经验丰富的刑警,继续“磨”徐冲之。安排妥当,他也拿了外套,跟着闫思弦匆匆到了地下停车场。

    闫思弦开车,吴端便打电话调遣在市区展开排查的刑警,从中抽调了二十余人,赶往徐冲之老家。

    他的老家叫红镰庄,是墨城周边的一处村子。

    红镰庄处于与临城的交界线上,位置上归邻城,但行政管辖归墨城。

    导航上显示,从墨城市区到红镰庄,车程大约1小时20分钟。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闫思弦有些担心吴端的身体,便道:“你先睡会儿。”

    “我真没事儿了,”吴端想让闫思弦放心,又补充了一句:“精神头好着呢,熬个夜不叫事儿。”

    见劝不动,闫思弦只好放弃,转移话题道:“这回是真麻烦了,地方咱们不熟,四人往荒郊野岭一扔,上哪儿找去?

    大雪下着,真要被雪一埋,怕是只能等来年开春再找了。”

    “你倒提醒我了,”吴端又去打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解释道:“我从警犬大队借调几条警犬,说不定狗鼻子能帮上忙。”

    “但愿吧。”

    待吴端挂了电话,闫思弦指了一下后座上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巧的纸袋道:“那里面有吃的。”

    “诶?”吴端十分诧异,“我记得……从徐冲之家回来的时候……”

    “那会儿确实还没有,我怕今儿晚上不得消停,让助理送过来的。”

    “你……这……这你也顾得上?”

    “吴队你在诧异什么?见缝插针发条消息而已,多大点事儿,”闫思弦道:“赶紧拿过来,饥一顿饱一顿,胃病都要犯了。”

    吴端赶紧探身拿过了纸袋,只见里面有几块面包,两瓶果汁,还有一个挺大个儿的保温水壶。

    “你这助理……挺贴心啊。”吴端道。

    “先打开那个看看。”闫思弦努了努下巴,意思他所指的是那保温水壶。

    吴端将壶打开,只见热水里温着两袋牛奶。

    “我去,真是……贴心啊。”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吴队,看不出来啊,你也有词穷的时候。”

    “我是实话实说。”

    “看来你很中意我的助理,用不用帮你介绍一下?”

    一想起被闫思弦安排相亲的经历,吴端只觉得平安夜从相亲对象那儿受到的伤害至今还令他羞愤难当。

    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那妹子很人好的,长得还漂亮。”闫思弦继续道。

    “还是你留着,君子不夺人所好。”吴端给闫思弦递上了纸袋里最大的一块面包,似是想要以此来堵住他的嘴。

    闫思弦一手开车,一手拿着面包吃,吃完又喝了热牛奶。一边喝,一边感慨道:“小时候,我妈每天晚上都逼我喝一杯牛奶,说是补钙,能长个儿。”

    吴端道:“那你这个头儿真对得起奶牛们的努力。”

    “我去……”

    吴端窃笑。

    “你要不要把这事儿说得……唉我去……”

    吴端笑出了声。

    “别乐了,赶紧喝等会儿凉了。”

    夜晚的城郊道路上车辆很少,闫思弦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好在导航会提前提示测速监控的位置。到了测速监控附近,闫思弦便将车速放慢。原本1小时20分钟的路程,他们不到50分钟就赶到了。

    路上,吴端给红镰庄村委会去了电话。两人的车一到村口,便看到一个人朝他们招手。

    那人似是被车灯刺了眼睛,一手挡在脸前,一手朝他们挥着,口中不断喊道:“是吴警官吗?是吴队长吗?”

    闫思弦放下自己这边的车窗,也探出脑袋,问了一句:“何主任?”

    “哎哎!是我是我!我给你们指路来的!”

    闫思弦打开了车门锁,招呼道:“上车。”

    何主任坐在后座上,不断地给闫思弦指着方向,三人七拐八绕一番,车子总算停在了徐冲之家门口。

    徐冲之家是座二层小楼,透过铁栅栏样式的院门,可以看到一楼一间屋子的窗户有光闪烁,看样子有人在屋里看电视。

    何主任道:“徐冲之家不是早就搬进城了吗?从他爸爸那一辈儿就去城里住了,村里就剩一个爷爷。

    老头儿耳背,得使劲儿敲门才能听见呢。”

    说着,何主任奋力地去摇晃那大铁院门,直晃得门上的锁哗啦啦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仿佛一把小刀在耳内翻搅。

    何主任不仅晃门,口中还大喊着:“冲之爷爷,开门啦!开门啊!有人找啊!……哎呀这老头,耳朵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开门啊!听见没?”

    折腾了好一会儿,屋门终于开了。

    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啊咦……谁啊?那是谁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悠悠地往院门口挪。

    背光的原因,吴端和闫思弦看不清老人的面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身形轮廓。

    他披着一件极厚极大的棉袄。那棉袄披在他身上,仿佛背着一座小山。

    这座小山压得老人步履踉跄,有一步甚至差点滑倒,让吴端和闫思弦着实揪心了一把。

    待那老人走到门口,却是老眼昏花,只能开口问道:“是小何吗?小何?”

    何书记赶忙大声“哎哎哎是我是我”地应着。他看了看两名刑警,意思是“你们都学会了吧?跟老头说话就得用这么大的声音”。

    老人又问道:“你来干哈?明儿再来吧。”

    “哎呀你这个老头儿!”何主任有点着急了,“你快开门,他们是警……”

    “察”字还未出口,迅速被闫思弦接过了话头。

    “我们是徐冲之的朋友!”闫思弦大声喊道:“您孙子!徐冲之!他让我们来的!有事儿!”

第六十五章 一诺千金(5)

    老人嘴上说着让何主任明天再来,手却已摸向了挂在铁门上的锁。www.uu234.net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一根一掌来长的绳子将钥匙栓在他的裤腰带上,因此,开门时老人得踮起一边的脚尖,扬起胯骨,靠近门锁。

    总算颤颤巍巍地开了门,何主任低声问吴端道:“吴队,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不?要是没有我就先回了。”

    “您可不能回,”吴端道:“事情紧急,我们对附近地形又不熟悉,肯定还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那……”何主任倒不着急回家,只是觉得警方问话,自己在跟前待着,不妥,还是别凑整个热闹得好。

    于是,何主任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那这样吧,我去隔壁待会儿,隔壁是我侄儿家,亲侄儿。”

    “行,完事儿我们找您去,多谢您了。”

    村支书和吴端说话时,老人也没闲着,他拽住闫思弦的胳膊道:“你说啥?你认识冲之?”

    “昂!我们是朋友!”闫思弦大声答道。

    “他咋没来?……你们找我这老头子干啥?……他前两天上家来,说要接我进城呢,孩子出息啦……”

    老人絮絮叨叨,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单方面说话,听不到回应。

    吴端和闫思弦跟着他进了屋。屋里烧着蜂窝煤炉子,可房间太大,只有一个小炉子取暖,温度比城里有暖气的房子差远了。

    老人开了灯,白炽灯管闪烁一下,瞬间将屋里填满了惨白色。

    两人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老人的面目,看到的瞬间吓了一跳。

    他真的太老了。若只看脸颊,你不会觉得那是一个人的皮肤,那更像一块腐朽的老树皮。

    皱纹纵横交错,在他脸上形成菱形块状。

    他的牙已脱落得七七八八,空空如也的牙床,嘴唇向内凹陷着。眼睛浑浊,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他仿佛在盯着一片虚无发呆。

    这整张脸莫名地让人恐惧,那是岁月的重量,似乎眼前的老人已成了某种妖精。

    只有那絮絮叨叨的话,还让他带着几分人气儿。

    落座后,闫思弦大声问道:“您刚说徐冲之前两天回来了?”

    “啊……啊……”

    老人似乎根本没听清闫思弦的话,他不得不更大声地说一遍。

    这次,老人终于听清了。

    “嗯嗯,回来了……吃胖了一点,挺好的……你们是他的朋友?他让你们来的?”

    闫思弦只点了一下头,便继续大声问道:“徐冲之是哪天回来的?哪天?!”

    “哦哦……他啥也没带,我不让他带东西,牙不好,带了也吃不动……”

    ……

    这通对话概括下来只有四个字:鸡同鸭讲。

    不过在闫思弦放开了嗓子喊之后,他们还是了解到一些情况。

    徐冲之周三下午离开墨城的家,周五下午才来看望爷爷,不过他回家时并未开邢海的车。

    老爷子也并不知道徐冲之是开车回来的,老人以为跟从前一样,孙子是坐公交车回来的。

    徐冲之在红镰庄长到10岁,便跟着父母去墨城居住了,小时候爷爷的确对他不错,但要说爷孙俩关系有多好,徐冲之有多孝顺,却也算不上。从他回家的频率就能看出来。

    不过就是逢年过节和父母一起来看望过爷爷罢了。他绝不会为了看望老爷子专门往红镰庄跑一趟。

    这趟突然回来,可以说说破天荒了。

    徐冲之只在爷爷家待了几个小时,期间给爷爷做了晚饭,并主动提出喝酒,爷孙俩小酌几杯,徐冲之说了许多以前绝不会说的话,诸如从前太忽视爷爷了,以后要把爷爷接到城里同住。

    吃完饭他便离开了,离开时说是想念小时候的味道,让爷爷烙几张大饼给他带上。

    直到周六早晨,他回到了自己家。

    闫思弦还想再问问附近有没有徐冲之熟悉的地方,老人却一直答非所问,也不知是真的听不清,还是感觉不对劲儿,想要保护孙子。

    两人离开老爷子家,走到院门口,吴端低声对闫思弦道:“是来杀人的。”

    闫思弦点点头,“不止杀人那么简单,他消失了挺长时间?”

    “处理尸体?”吴端道。

    闫思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还有其它想法,但他并未多说。

    两人去隔壁找到了何书记。

    一见两人,何书记先道:“对了,刚才跟我侄儿聊天,才想起来,防空洞!村北坡山上有个防空洞。”

    闫思弦眼睛一亮,示意何书记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问我村里有没有又大又空旷又安静的建筑吗,这可难住我了,我只能想到养牛场那个牛棚。

    不过刚才我侄儿倒是说,还有个防空洞,又大又空旷又安静……倒是跟你们的要求挺符合。

    哦,对了,那地方各种说法,有说是防空洞的,还有说是日本人当年修建的武器库,没人知道究竟是啥,反正里面可复杂,没人敢进去。

    前些年,村里几个小孩不知天高地厚,结伴进去玩儿,结果走丢一个,好多大人结伴进去找,最后除了找到小孩儿,还找到两个死人骨头。

    公安局的也来了,死人骨头也弄走了,最后查没查出结果,我可就不知道了……”

    村长跟两人一起上了车,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闫思弦指方向,带着两人往防空洞的方向去。

    “听说那地方邪门儿着呢,一到晚上没人敢往附近去,要不你们还是……”

    临近防空洞,村长打起了退堂鼓。不仅他,闫思弦和吴端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车灯照射下,前方的树影尤为可怖。

    山路又窄又崎岖,两边的树距离车很近,树枝刮过车窗玻璃,仿佛缠人的鬼魅。

    吴端干脆低头看手机,不多时,他插话道:“邻村的派出所把当年的案件资料发我了就是您刚刚说的,在防空洞里发现了死人骨头的事儿。”

    “哦哦。”

    “根据当时的调查笔录,带头进防空洞的孩子,叫徐冲之。”

    “啊?他啊?”村长摇摇头,“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冲之从小就是村里的孩子王,大家都听他指挥……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是故意的!”

    “故意?”

    “我记得,那走丢的小孩儿,家长当时就跟徐冲之家长打起来了,因为平时徐冲之就爱带人欺负那孩子。

    别的孩子见着警察,一害怕,全交代了,说是徐冲之出的主意,大家一块把那孩子骗进防空洞,故意把他丢在里面,吓唬吓唬他。

    不过这事儿……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谁能说得准啊……”

    眼看着村长想打马虎眼,吴端很想问一句“您家当年是不是也有孩子参与欺负人的事儿?”

    考虑到接下来还需要村长帮忙,吴端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恶意揣测,便将话咽了下去。

    “到了。”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一处山坡上,拉了手刹,又捡了两块石头垫在了两个后轮胎处,防止车子滑坡。

    坡陡路滑,他不敢大意。

    下了车,他更是先掏出手机,确认信号满格,给正在赶来的刑警们发了定位,这才开始观察那防空洞的入口。

    眼前的山体上有个半人高的拱形洞,据村长说,像这样的防空洞入口,其实还有两个,但都塌方被堵上了。

    吴端打开手电,向那洞里照着。

    洞壁四周能看到明显的水泥加固痕迹。洞口处竖着一块厚厚的石头,将洞口挡住了一半。原本有半人高的洞,此刻只能爬着进了。

    细看那石头,像某种类似千斤闸的洞门装置。

    “这玩意儿搁以前,想拿炸药炸开都费劲吧?”吴端道。

    “嗯,炸不好塌大片,也是个麻烦事儿。”

    两人小心翼翼地凑近洞口。只见手电光被黑暗吞噬,根本照不到甬道尽头,看不出什么名堂。

    贸然下洞并不明智,两人决定等待后续支援。

    吴端和闫思弦凑在洞口观望时,村长站在车旁,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两人回来时,村长正好抽完了一根烟,闫思弦又递过一根,道:“我看这一路过来虽然有几个陡坡,但两边始终都有树。”

    “山还不算太陡嘛,这山,就是个大石头包包,修不了盘山路,只能硬上坡我想是这样吧,我也不太懂,老早以前就有这个路了。”

    “那再往上走呢?”闫思弦问道:“有没有山崖之类的地方?”

    “山崖啊?”村长想了想,“还真有,再往上点,把这路走到头前面是死路到头就是个山崖。”

    “上去看看。”闫思弦率先上了车。

    车子启动时,三人明显感到向后滑了约莫一寸,心里皆是一紧。闫思弦死死踩住油门,越野车怒吼一声,终于开了出去。

    待坐稳了,吴端又赶忙给路上的刑警们发消息,让大家在山下下车,换步行。

    “步行上山应该用不了多久吧?”吴端问村长:“咱们这样慢慢开,也就开了十几分钟。”

    “不久不久,走上来三四十分钟足够了,还是安全要紧。”

    村长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手紧紧抓住车窗上方的把手,紧张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吴端其实跟村长一样,也想找个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可他忍住了。他害怕自己在旁瑟瑟发抖会让开车的闫思弦更加紧张。

    闫思弦紧紧握着方向盘,手指骨节发白。

    他撇了吴端一眼,提醒一句:“喂,系上安全带。”

    “哦哦。”

    吴端探身,先帮闫思弦系了安全带,又给自己也系上,还不忘道:“老司机,我们相信你的技术。”

    后座的村长:不不不我不信……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吴端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找悬崖?

    他张了张嘴,没问,怕闫思弦分心。

    闫思弦又瞥了他一眼,解释道:“要是有悬崖,处理起邢海的车,就简单了很多。试试吧,看能不能找着车。”

    吴端做了个“哦”的口型。

    好在,紧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约莫10分钟后,所谓的悬崖到了。

    如村长所说,果然是一条死路,死路尽头便是悬崖。

    三人下车,吴端让闫思弦往后站,自己拿着手电,站在悬崖边缘向下照。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反射着月光,四周倒也不算太黑。

    “那下面……是辆车吧?”

    积雪下方,似乎隐约有一辆车的轮廓,吴端不太敢确定。

    闫思弦也探过头来,看了一眼。

    “应该是。”他将吴端往回拽,“走走走,回车上去,等人到了,想办法下去看看,让他们带绳子了吧?”

    “说是要下防空洞,他们把上次追盗墓贼时你买的登山绳全带过来了。”

    吴端和闫思弦上了车,招呼村长时,村长表示再抽根烟。闫思弦干脆将半盒烟都给了村长。

    一小时后,刑警们赶到了吴端标记的地点。

    带队的赖相衡向吴端汇报道:“绳子管够,照明设备也带了一些,人已经在洞口准备了,那洞挺深,里面还有拐弯,我看不用等白天了,就算到白天,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先送点绳子过来,我下去看看。”闫思弦指了指山崖下方。

    很快,绳子便送了上来,闫思弦在腰间打了一个专业绳结,几名刑警慢慢将他放了下去。

    吴端拿远光手电帮闫思弦照明。

    “怎么样?”见闫思弦下到底,吴端大声喊道。

    “没事!”闫思弦也大声回应,还朝上面挥了挥手。

    他开始清理车上的积雪。很快就看到了四个车轮。

    轿车坠崖后,翻了个儿,底盘朝上。前脸位置着地,已经变了形,闫思弦扒开车前和车后的积雪,发现车牌被摘走了,但从车辆品牌、型号、颜色以及车内挂件,还是能看出这正是邢海的车。

    闫思弦试着去拉车门,但因为车辆框架严重变形,人力根本无法打开,他喊道:“不行!看样子只能靠切割机了。”

    吴端也又喊道:“上来吧,设备到了再说。”

    “好。”

    十余分钟后,闫思弦被拽了上去。

    “走吧,找尸体去。”闫思弦道。

    他看着车犹豫了一下,一番估量,发现自己集齐了雪地、陡坡、悬崖三大要命地形,想在这种情况下给车掉头,恐怕会召唤出灾难性结果。

    “车……先搁这儿吧,命重要。”闫思弦做出了决定。

    吴端发愁又心疼地看了一眼那辆限量款越野,恋恋不舍地步行下山。

    防空洞洞口,几人赶到时,已经有五名刑警腰上系了绳子,一根长长的直绳子将他们串成了一串,他们正做着进防空洞前的最后检查。

    闫思弦将自己系在了队伍最前方。

    “我来带队。”他道。

    似是怕吴端也要加入,赖相衡小跑着到了队尾,一边把自己往绳子上栓,一边道:“我来断后。吴队你在外头指挥吧。”

    赖相衡说话时,闫思弦也看着吴端。

    吴端哪儿敢让别人担心,更不敢拖他们的后腿,只好道:“虽说是进去搜救,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我让笑笑紧急联络了相关部门,因为年代实在太久,无论是市政规划,还是县一级政府、武装部,都没有这处防空洞的内部图纸,只能瞎子过河摸走了。

    务必小心,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一个字撤。”

    “放心吧,”闫思弦笑道:“别的不幸,惜命这事儿我可从没马虎过。”

    他向吴端摆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第一个爬进了防空洞口。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每进去一个人,闫思弦便能向前深入一点。

    “空气质量还不错。”闫思弦喊了一句,他手腕上戴着一个检测空气中含氧量的仪器。

    七人陆续进了防空洞,行进速度明显提高,很快转过一道弯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只能眼看着连接七人的绳子一点点被带进甬道。

    这时,吴端的耳麦中传来闫思弦的声音,“吴队,我跟你说,没事,咱们这趟进去,不是救人,就是找尸体,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感官上有点吓人……”

    吴端沉声道:“少说话,注意周围。”

    “我这不是想着你在外头着急吗。”

    也对,要是耳麦里没了声音,吴端说不定会原地爆炸。

    不过,通话很快便开始断断续续,越是深入山体内部,信号越差。

    “等……没信号了……别瞎担心……没事……没事,听见没?”

    “听见了,感觉不对劲儿就赶紧回头,无论有没有危险,半小时后务必回头,听见了吗?确认一下。”

    “半小时,知……”

    吴端“喂”了几声,确定通讯彻底断了。

    他在洞口前踱着步,感到十分懊悔,准备还是不够充分,至少应该问笑笑要一个信号放大器。

    ……

    防空洞内。

    除了太黑,并没有其它不适。

    闫思弦注意到地上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还有拖拽痕迹,他一边走一边对痕迹进行拍照。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闫思弦毫不犹豫地选了有脚印的一边。

    一路深入,果然未见到任何危险。

    又走了约莫百来米,前方豁然开朗,到了一处“大厅”。

    大厅呈圆形,拱顶,头顶全是山石被开凿的痕迹,山石嶙峋黝黑。

    圆形大厅直径足有百米,做防空洞用,足以容纳数百人。

    众人的手电光一点点扫过大厅地面,很快便有人喊道:“看啊!快看那儿!”

    “小心!安静!”最后进入大厅的赖相衡也喊了一句。

    他的第一个指令发出时,众人齐齐缩了一下脖子,摆出防御姿势,第二个指令发出时,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静下来,大家听到了声音。

    噗噜噜的声音。

    听到的瞬间,发出声音的东西已到了眼前。

    蝙蝠,成百上千的蝙蝠从众人刚走过的甬道涌了出来。纵然蝙蝠有精准的雷达系统,可实在太密集,明知前方有障碍,却是躲无可躲避。

    刑警们只觉得无数颗炮弹直往身上撞。一时间。惊叫,拍打,骂娘声响成一片。

    “趴下!都趴下!”闫思弦喊道。

    众人依言趴下,以手抱头。

    这才发现蝙蝠只是路过,而他们恰好挡了路,被“碰瓷”而已,并不是有目的的攻击。

    “握草!”钱允亮抱头骂道:“乱飞个什么劲儿?大半夜出来做广播操啊?”

    闫思弦狂忍着笑,这家伙不愧是吴端的左膀右臂,这清奇的脑洞绝对是从吴端那儿继承来的。

    至于破案方面的进步,嗯,一定是继承了我本人。闫思弦胡思乱想着。

    十几分钟后,蝙蝠煽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小,闫思弦小心翼翼抬起头,用手电四下照照,发现“大厅”对面的侧壁上还有两个入口,和他们进来的入口相同,似乎也连着甬道,想来所通向的正是村长所说的已经被山体坍塌掩埋的出口。

    大部分蝙蝠都飞进入了那两条甬道,只余下几只找不到方向的,在大厅顶一通乱飞。

    刑警们慢慢起身,再次确定那些蝙蝠没有攻击性,松一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头上背上落了一些蝙蝠粪便,只能强忍恶心。

    那一开始有发现的刑警继续道:“我刚看见个……好像是人?就那儿”

    顺着他手电光所指的方向,只见地上趴着个人。

    刑警们凑近,将那人翻了过来。

    “是李东!”

    “胳膊和腿这个角度……断得也太彻底了吧?”

    “衣服怎么回事儿?不是穿上的,是……这是裹上的啊……”

    ……

    很快,余越和邢海的尸体也被发现了。

    走近余越的尸体时,闫思弦明显觉得腐臭味比其余两具尸体浓得多。

    “先死的?得比那两个早个几天?”闫思弦自言自语道。

    赖相衡还是接了他的话,“看着像啊。”

    最奇怪的要数邢海的尸体,赤条条的只穿了条内裤,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数条刀伤,满地都是血,十分可怖。

    其余两句尸体虽也带伤,却远没有这么可怖。

    闫思弦点了两名刑警的名字。

    “你们结伴出去,小心蝙蝠,出去跟吴队汇报一下里面的情况,可以通知法医科的过来收尸了,另外,拿三个尸袋和简易担架,咱们把尸体抬出去。”

    那两人刚要顺着绳子出去,闫思弦却又有了发现。

    “等等!回来!”闫思弦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匕首,将那匕首装进证物袋,递给两人,“把这个也带出去,重要物证。”

    尸体被抬出去是在一个半小时后了。

    闫思弦最后一个从那窄小的洞口爬出来,他一边往外爬,一边对迎上来的吴端连连摆手:“别过来!脏!都是鸟粪!你们都离远点。”

    爬出来,起身,闫思弦仰头,对着天,深深吸了几口气。

    “唉我去,里面那陈年空气真是……”闫思弦想了个形容词,“妈的,酱香味的。”

    说完,自己先被恶心到,干呕起来。

    是真的干呕。对心理洁癖严重的闫思弦来说,在脏和臭之间,他只想选择死。

    尸体找到了,吴端招呼众人下山,留下四名刑警在洞口值守,待大型的照明射灯从墨城运来,白天再第二次进洞,进行第二轮更细致的现场勘验。

    法医科连夜将尸体带回市局做解剖,其余众人则在村里留宿,等待第二天的工作。

    大家有着同一个明确的目标:给徐冲之定罪。皆是干劲十足。

    下山时,吴端对进洞的七人道:“我跟村长说好了,你们先去洗澡,村里有家澡堂子,村长跟澡堂老板打过招呼了,给你们开门,村长带你们过去。”

    闫思弦七人心里恶心得不行,一听能洗澡,脚下不由开始小跑,恨不得抬着村长狂奔。

    吴端和闫思弦借宿在村长家,村长收拾出孩子的房间给两人住。

    村长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工作,在墨城定居,一个在上大学,放寒假了才回来。

    屋里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个书桌。

    闫思弦洗完澡回来时,头发全结冰了,他觉得好玩,伸手摸着刺猬一般的头发。

    看到躺在被窝里的吴端,他还把脑袋凑上前去,“你看嘿。”

    吴端指了指闫思弦的被窝,“那里有个热水袋,放头上,赶紧让头发开化,擦干睡觉。”

    热水袋这东西,对闫思弦来说,也相当新鲜。

    他先是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才将热水袋顶在头上,果然头发很快就解冻了。

    他一边擦头一边道:“我不冷,热水袋给你用吧。”

    “我有。”吴端道:“村长给了俩,弄完赶紧睡吧,明儿有得忙呢。”

    “好。”

    第二天,吴端先起了床。他向来比闫思弦的睡眠时间短。

    闫思弦也醒了,但没有暖气的房子里,被窝外实在太冷了,他就半眯着眼睛看吴端叠被子,想多赖一会儿床。

    “诶,我说,你没有热水袋啊?”闫思弦发现了但你。

    “你醒了?”吴端直接转移话题道:“醒了就赶紧起,村长两口子一大早起来,给咱们弄吃的呢……”

    闫思弦坐起的瞬间打了个激灵,他迅速去穿衣服。

    吴端道:“你穿好赶紧洗漱去,被子我来收拾,咱们在人家家里借宿,总得点样子,不能搞得跟猪窝似的。”

    说着话,他已几乎把被子叠好了。

    众人聚在村长家吃饭时,闫思弦低声问吴端道:“这两天咱们可没少麻烦村长,要不……等会儿我表示一下?”

    “你……”

    吴端本想说“你钱多得没地儿花了是吧?”想了想,觉得这话用在闫思弦身上还真不是讽刺,便改口道:“你就别操心了,咱们出外勤,有内部经费,我刚拿了2000给村长。”

    “少不少?”

    “我算过了,给澡堂把钱补上,给四户被借宿的人家一人200,剩下的村长自己留着。保证对方不吃亏就行了,给太多不符合规定。”

    闫思弦不再说话,低头喝着小米粥,待一碗粥快吸溜干净了,才又低声道:“那个……谢谢你把热水袋给我。”

    “小闫同志,别客气嘛,我这不是照顾你的风湿性关节胃嘛。”吴端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啊,你这辈子第一次进澡堂子吧?”

    “嗯,怎么了?”

    “感觉怎么样?”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闫思弦挑了下眉毛,“要不下次一块?”

    “我觉得……噗……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欠我很多钱。”

    吴端:“……”

    吴端:“也没什么,真的,就是……想起来小时候被我妈带进女澡堂洗澡。”

    闫思弦瞠目结舌。

    “三岁之前的事儿了,到现在,被村里好几个大婶取笑,”吴端耸耸肩,“不过,跟我同龄的男人几乎都被她们嘲笑。”

    闫思弦:我是谁?我在哪儿?进女澡堂是什么神仙操作?

    吴端起身,拍拍闫思弦的肩膀,丢出一个“见识真少闫少爷你好可怜”的眼神,潇洒地出门,奔向现场。

    “不是……你那个……等等我嘿!”

    这次,吴端和痕检科众人一起进了防空洞,闫思弦自告奋勇地带路,跟在吴端身边,帮他打着手电。

    “总共四组脚印。”吴端道,“同一个人,同一双鞋,进出了四次。”

    观察甬道内的脚印情况,吴端得出了结论。进入大厅,架起大功率照明灯,三具尸体所在的中心现场区域被照得十分通透,警方终于能看到这现场的全貌了。

    满地血迹,吴端一边观察一边道:“所有血迹全部围绕在邢海的尸体周围,从形态来看,有少量喷溅状血迹,大量是擦蹭、翻滚留下的。

    拜地上厚厚的灰尘所赐,地面条件很好,脚印清晰,且有大量……这应该是……爬行的痕迹……”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李东留下的爬行痕迹,他两条腿全是开放性骨折,右侧小臂粉碎性骨折,根本无法站立,只能靠左臂在地上爬行。”

    吴端问蹲在他身旁的闫思弦道:“给他留一条左臂,莫非是……”

    就在这时,有刑警喊道:“找到一块饼!”

第六十六章 一诺千金(6)

    一块带着牙印的大饼,巴掌大,卖相不太好,看起来是自家做的。

    饼掉在地上,沾了很多灰尘。

    吴端拎着装饼的证物袋,一边端详一边道:“没有发霉腐坏,就是稍微有点硬,是最近掉在这儿的……徐冲之让他爷爷做了大饼。”

    闫思弦“嗯”了一声。

    吴端将证物袋递给那发现大饼的刑警,“收好吧,等收工带回市局做dna检测。”

    除了大饼和匕首,“大厅”内便再没有发现什么证物。刑警们采集地上的血样时,吴端发现有几排脚印直通向一处甬道不是刑警们进来时的甬道。

    吴端循着脚印向那甬道走去:“一个赤足的,从足迹大小来看是邢海,一个我们见了很多次的鞋印,徐冲之的,步幅大,一个跑,一个追。”

    闫思弦点头道:“一路上有滴落状的血迹,邢海受伤了。他曾经挣脱束缚,想要跑出防空洞,却选错了路。”

    两人打着手电,沿着脚印进了甬道。

    行进过程中,闫思弦不断观察头顶的岩石,生怕冷不丁一抬头,发现顶上全是倒吊的蝙蝠。

    直到坍塌的山体挡住前路,也没发现蝙蝠,闫思弦这才放下心来。

    “打斗的痕迹,”吴端道:“血迹更多了。”

    闫思弦蹲下身,和吴端一起采集血样,并自言自语道:“会是在这儿杀的人吗?”

    “可能是,”吴端指着地上一大片拖拽留下的血迹道:“至少是把人放倒了拖回大厅的,而且,看这个出血量……我觉得悬……诶?找到打电话的地方了。”

    吴端从甬道墙和地相接的旮旯捏起了一样东西。

    闫思弦打着手电凑上前来观望。

    “手机屏?”

    “看着像摔碎的手机屏。”

    吴端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别说,这儿还真有信号。”

    他向甬道走了几步,“不行,往里走个几步信号就没了。”

    ……

    搜寻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刑警们离开防空洞时,已经是下午4点。

    负责带队勘验悬崖下方车辆的赖相衡向吴端汇报道:“路太滑,起重机根本没法工作,车只能先在下面待着。

    消防中队派人来帮忙,吧车门切割了,对车内的勘验已经完成,采集到一些指纹、毛发,还有一些应该是车主邢海随便放在车里的票据,不重要。

    车外有少量血迹,已经采样准备送检,不过车外部刮蹭太严重,交警大队的专业痕检过来看了,没辙。”

    “辛苦大家了,先这样吧。”吴端道:“防空洞贴好封条,跟邻村派出所打个招呼,让他们派个人,每天来洞口和山崖巡视一下,别让爱凑热闹的人破坏现场。”

    “好。我这就去联络。”

    “收队?”闫思弦问道。

    “收吧,”吴端道:“貂儿那儿该出尸检结果了,回去看看。”

    法医科,尸检室。

    尸检室内共有三台尸床。

    在吴端的印象中,三台尸床同时摆满尸体的情况并不多见。

    躺在尸床上的三个男人,都处于生命中的青壮年阶段,让人看了便会想到“英年早逝”,替他们惋惜。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功过对他们已毫无意义,他们的死,只能成为活人的枷锁或者伤痛。

    不知临死前余越可曾后悔过自己对妻子的暴虐,邢海又是否对仗势欺人的行为悔过。

    扫视了三具尸体,吴端问貂芳道:“怎么样?”

    “刚收拾完,尸检报告没来得及出呢,我先大概跟你们说说吧,”貂芳一边洗手一边道:“余越,死亡时间20号晚上19点到21点之间我记得钱允亮之前调的监控,20号徐冲之也曾经离家一天一夜。”

    “是。”吴端点了下头,“他应该就是那时候下手的。”

    闫思弦则低头跟冯笑香发着消息,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不多时闫思弦“嘿”了一声,收起了手机。

    貂芳继续道:“尸体身上有束缚伤口,死因是颈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凶手照着他的脖子来了一刀。

    值得注意的是,在致命的一刀附近,死者脖子上还有多处较为细小的伤口,这一点比较奇怪,因为……这样的伤口大多出现在自杀者身上……”

    “也没什么奇怪的,”闫思弦道:“一个人杀死另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无仇无怨的,总归下不去手,和自杀者一样,会有一番纠结。

    可惜,最后徐冲之还是下手了。”

    闫思弦指了一下断手断脚的李东的尸体,“他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形成的?”

    “车轧的,确切地说,是车辆多次撞击导致的。”

    “跟车外部采集的血迹比对了吗?”吴端问道。

    “比对了,是李东的血。”

    “所以,徐冲之先将李东撞倒,轧伤,才将他弄进防空洞。”吴端道。

    “徐冲之心里没底啊,”闫思弦道:“你想,他一个人要对付邢海和李东两个人,而且,他还要把匕首交给邢海,让他去杀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邢海给他来个反杀呢?

    一个残废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

    “我怎么觉得,他压根没打算放过李东,从徐冲之把李东劫持到防空洞开始,他们就不再是交换杀人的合作关系了,徐冲之用暴力的方式宣告着单方面的权利。”

    “或许吧。”闫思弦看向貂芳,意思是她可以继续讲了。

    “李东的死亡时间在30号清晨9点到10点。因为死亡时间距离现在比较近,可以精确到一小时之内。”貂芳指了一下旁边尸床上的邢海,“至于这个邢海,他的死亡时间在30号清晨7点到8点……正好是那通报警电话打来的时候,看来报警电话里的那声惨叫……应该就是邢海遇害时发出来的。

    邢海和李东前后脚死亡,中间不过隔了1个小时左右。而且,两人脖子上都有电流斑。”

    “电流斑?”

    “看形状,应该是同一只电击器就是那种防狼电击器。”

    见闫思弦没再多问,貂芳继续道:“邢海的死因比较复杂,他身中数刀,很多刀伤都是致命的,最终死于多器官出血的综合外伤。

    而李东,李东比较奇怪,除了折断的四肢,他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死因是冻饿导致的电解质紊乱。”

    “冻饿?”

    “尤其是冻,饥饿会加速低体温症死亡的过程。”

    闫思弦咂舌,“倒是让徐冲之如愿以偿了,他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逼迫李东杀死邢海,然后让李东冻饿致死,如此一来,他就不必留下动手的痕迹了。”

    闫思弦又对貂芳道:“那个……我有个想法……”

    “你说呗。”貂芳大方道。

    “邢海身上的刀伤,角度深浅什么的……”闫思弦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这么跟你说吧,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邢海曾经挣脱束缚,并抢了徐冲之的手机,跑进一条甬道,并在甬道尽头拨通了报警电话。

    徐冲之很快追了上来,两人搏斗,手机被摔坏,徐冲之连刺了邢海多刀,导致邢海死亡。

    第二种可能,徐冲之将邢海捅成重伤,让他没有还击之力。他将重伤的邢海拖回大厅,最终杀死邢海的人是李东。”

    貂芳沉默思索了片刻道:“你是想从伤口的形态来判断,杀人的是直立的徐冲之,还是因为四肢折断而只能爬行的李东。”

    闫思弦点头,“我想,这应该能看出来吧。”

    貂芳重新戴上手套,来到邢海的尸体旁。

    “虽然我已经看过伤口,可以做出大致判断,但严谨起见,还是来一次更严格的伤口角度标记吧。”

    貂芳从工具箱内掏出几根细细的金属签子,将签子挨个插进邢海身上的伤口,通过签子的指向,便能看出伤口走势,

    所有伤口都插完了,一目了然便能看出,胸腔的刺伤全部呈现自上向下的形态,而腹部的伤口则是水平的。

    “是徐冲之,他杀的邢海。”貂芳笃定道:“先是胸腔处的几刀,因为徐冲之比邢海高,伤口便呈现这种自上向下的形态,紧接着,徐冲之拉近了两人距离,对着邢海的腹部又是几次平刺。

    这几刀又快又深,因为快,有三刀的刀口还相互交叠。

    我可以确定,这些致命刀伤不是出自李东的手,如果是一个只能趴着的人,他捅出来的刀伤应该呈现侧歪的角度。”

    “好!”闫思弦打了个指响,“这一点很重要,别忘了……”

    貂芳摆摆手道,“我知道,写尸检报告里。”

    “那就等你的尸检报告了。”

    吴端和闫思弦出了尸检室,吴端道:“我刚去物证检验那边问过了,防空洞里找到的那块饼上,有徐冲之的dna样本,那饼是他吃的。估计是一边让李东和邢海挨饿受冻,一边自己吃着东西挑唆,诸如李东只要杀了邢海就能吃到东西之类的……就是不知道饼怎么掉地上的。”

    闫思弦耸耸肩,“等会儿审讯的时候爸爸告诉你。”

    说完,他又伸了个懒腰道:“一件事儿实在懒得说两遍。”

    吴端撇撇嘴。

    闫思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吴队,审徐冲之去,我很想看看这家伙脸上的表情。”

    市局,审讯室。

    吴端和闫思弦并排坐在徐冲之对面。

    桌上有照片,还有几个证物袋,电脑正在播放徐冲之驾驶邢海的黑色轿车出城的画面。

    闫思弦伸手在照片上敲了一下。

    他所敲的正是尸体的照片。

    徐冲之那张脸,可以说是相当精彩了。

    看到尸体照片的瞬间,他先是瞪圆了眼睛,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目光开始无措地四处游移。

    汗滂沱而下,几乎瞬间他的刘海就**地贴在了额头上。

    脸色煞白,比那些美白滤镜开到最高的照片还要白。在这一刻,吴端和闫思弦竟然同时觉得,徐冲之跟他微博上的自拍还是可以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徐冲之怎么也没想到警方会为了一通不清不楚的报警电话,不遗余力地追根究底,他更没想到24小时内警方便出现在他家,48小时内就找到了尸体。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这不是他预估的结果。

    徐冲之甚至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要是没有那通报警电话,可能这案子就真被你瞒下来了,可惜,老天爷不想帮你。”吴端道,“事已至此,是你自己交代,争取一个好的认罪态度,还是继续死扛?”

    徐冲之沉默了很长时间,惨然一笑,像是自言自语道:“不是说警察都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

    “不全是。”吴端耸耸肩,“可能你运气差吧。”

    这话里多少有些无奈,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看出了闫思弦目光中的揶揄。

    吴端:你说,咱们这行儿,被人这样误解,是好事还是坏事?

    闫思弦:被对手低估,虽然会降低破案的难度和乐趣,但终归是件好事。

    见徐冲之一时半会儿不大容易缓过来,闫思弦干脆道:“要不我来说,我说错了你纠正。”

    也不等徐冲之表态,闫思弦就道:“邢海利用自己在圈里的威望和关系,对你搞了一次‘封杀’,让你没活儿可干,几乎丢了饭碗。

    一方面你怀恨在心,想要报复邢海,另一方面,你又不得不另谋出路。

    青黄不接的时候,你认识了李东,跟他合作出‘本子’赚钱。

    合作过程中,你逐渐了解了李东的情况,他和妹妹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也在前些年去世,兄妹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李东眼看着妹妹被家暴,离婚了还要受前夫的欺负和骚扰,心中气愤。

    可他是个性格内向的宅男,让他真的去动手实施报复,这事儿还远没把他逼到那个程度。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发泄途径,那就是在网上发牢骚,放狠话。跟你的聊天记录里,他的确说过诸如‘要去教训余越’‘杀了余越’之类的话。

    不幸的是,你却信了他的抱怨,还自作聪明地搞了一个交换杀人的计划。

    我无从推断李东为什么会答应你的提议,或许他以为你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或许他也起了歹意,对你的歹意,骗你去替他杀了余越,而他可不会去帮你杀人。

    若是你想事后翻旧账,别扯了,他可有你杀人的把柄。

    看似一桩无本买卖,你这个冤大头主动送上门来,李东动心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具体什么情况……”闫思弦摊手指了一下徐冲之,“只能你来告诉我们了。”

    徐冲之并不接话,只是用眼中的绝望回应着闫思弦。

    闫思弦便继续道:“你这边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为此你特地办理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一个使用假身份办理的号码,专门用来联络余越。

    你是如何搭上余越这条线的,我不得而知。但想来,向一个穷人示好并不太难。

    余越穷,穷到连吃饭都是个问题,穷到认为自己烂命添一条,没什么好骗的,防备心极低。这样一个人,只要钱给得足,我相信他很愿意跟你建立友谊。

    对了,我刚刚查了一下……”

    闫思弦晃了晃手机,“余越死在20号晚上,我的同事查到,这一天,向来深居简出的李东有两笔电子支付的消费。

    他在家附近的猫猫咖啡馆,下午4点他消费了一杯咖啡,将近7点又吃了晚餐,虽然还没来得及调取影像资料,但我想,他一定选了个监控能拍到正脸的位置。

    这是给警方送不在场证明呢。

    你应该没向他透露过杀人的细节吧,也没告诉他藏尸地点如果你够聪明,计划交换杀人的时候,这些信息都不该向对方透露,只有这样,案发的时候对方才真的能撇的干干净净。

    杀了余越,你发现自己上当了。

    李东没了动静。

    他是直接向你摊牌,还是耍赖拖着,你慢慢发现了他的二心?

    好吧,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事先留了一手,你提前打听出李东的家庭地址,你找到他,决定帮他一把。

    你先是跟踪邢海,周三晚上,看到邢海一个人从酒吧出来,你觉得机会来了。

    怎么能让邢海放下戒心呢?跟他服软认错?求他放你一马?伺机接近?还是趁着周围没人,直接用了电击器?法医在邢海脖子上发现了电流斑。

    也对,要在大庭广众下带走一个人,总要有些准备。

    你开着邢海的车,将昏迷的邢海送进防空洞,五花大绑这一点,他身上的多处束缚伤可以证明。

    这是留给李东的礼物。

    之后你离开防空洞,回到墨城,在第二天晚上登门‘拜访’了李东。同样的电流斑也在李东脖子上发现了,是在李东家趁他不备下手的吧?之后你直接把人带上车,和劫持邢海的方式一样。

    把李东送进防空洞前,你开车轧断了他的手脚,只剩了一条左臂,够他用来杀死邢海的了。”

    徐冲之已渐渐平复了情绪,听到这里,他苦笑一下道:“我……哎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

    “没想?”

    “就是……看见他就来气,想撒气。”

    这话听了令人胆寒,但在闫思弦看来却不足为奇。

    毕竟,那时候徐冲之已经杀了余越。杀过人,对待人命,心态便不一样了。

    “好吧。”闫思弦耸耸肩,“接下来,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徐冲之又不说话了,闫思弦便继续讲道:“你把车开到悬崖下,又把重伤的李东带进防空洞。

    拜这场大雪所赐,你辗轧李东的痕迹全被掩盖了。

    这些事全部发生在22号晚上。

    直到25号早上,你才回到墨城,这三夜两天,你都在干什么呢?你能干什么呢?

    你逼迫李东完成承诺,逼他杀死邢海。

    你用了各种办法折磨两个人,饥饿,寒冷。

    我们发现两人的时候,邢海浑身**,只有一条内裤,李东的衣服也没穿好,随便裹在身上而已。

    为了激发他们的斗志,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只给他们一套衣服,让断手断脚的人跟五花大绑的人去抢。

    零下十几度,即便那防空洞背风,温度能保持在零上几度的样子,没有衣服,很快也会撑不下去。

    李东正是死于寒冷。

    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挺爷们儿的,宁愿自己冻着,也不愿意去扒掉邢海身上的衣服。”

    徐冲之扭了下脖子,显然并不赞成闫思弦的说法。

    闫思弦不恼,慢悠悠问道:“你有不同意见?”

    徐冲之刚刚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根本提不起兴趣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那样。”

    那是什么样?

    话闫思弦没问出口,他只是用沉默等待着徐冲之的下文。

    徐冲之只好道:“一个滚,一个爬,追了好一阵子呢。”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其实现场的痕迹已经能说明一切,但他希望闫思弦是对的,他希望死者是有尊严地死去。

    闫思弦又问了徐冲之一遍要不要自己交代罪行,对方依然沉默。

    “我们在现场找到的那把刀……”闫思弦指了一下凶器照片,“与邢海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确定就是凶器无疑,但刀上只有李东的指纹。

    你擦了自己的指纹,让李东拿了一下吧?

    余越是你杀的,邢海也死于你手。他怎么会跑了呢?而且变故正好出在你一边吃饼一边挑唆两人的时候。

    所以才会掉了一块饼,而正是那块饼,证明了你曾经进过防空洞……”

    “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冲之突然怒吼起来,“让他杀人!他比划半天,一刀,把绳子割了。我一慌,拿来照明的手机掉地上,被邢海捡走了。

    洞里漆黑,我又掏出来一个手机,打开手电筒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跑进一条通道。

    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临死了还不老实,嘴上跟我道歉,说什么不该欺负我,对不起我。

    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就把110打出去了,手可真够快的!可恨!一群都可恨!败类!说话不算数!……”

    徐冲之的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抽泣,又变成大哭。

    吴端将抽纸递到徐冲之手边,两人沉默等待着,他们知道,这样的大哭很耗体力,哭不了太久。

    果然,不多时,徐冲之的哭声就有了减弱的势头。

    待他彻底擦干了鼻涕眼泪一时半会儿是擦不干了。闫思弦继续道:“我来说说最终结论吧,邢海是你杀的,板上钉钉,李东虽然死于低体温引起的电解质紊乱,但引发死亡的还是你,这条命也得记在你头上,至于余越的死,虽然你有重大嫌疑,但证据尚且不足,我们会继续……”

    徐冲之突然打断了闫思弦,一副认命了的样子,“两条命,横竖我要吃枪子,还查什么?”

    “查真相。”闫思弦道:“还有人在乎真相,至少死者在乎。”

    闫思弦不紧不慢收拾着桌上的证物。吴端也起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走到门口,吴端又停下脚步,回头道:“防空洞里找出来的人骨头。就是你小时候欺负同村的孩子,把人家一个撇在防空洞里,村民去找小孩儿顺带捡出来的人骨头。

    那案子当年就破了。

    当年的刑侦条件有限,dna技术还没有广泛应用,仅凭着两具无名白骨查案,难度可想而知。

    但你们当地的分局和派出所派出了大量警力在周边村落摸排走访,终于有人通过衣服认出了死者,之后顺藤摸瓜……总之,那案子破了。凶手十多年前就枪毙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案子成了无头案的传闻,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选防空洞做为作案地点。

    我想说的是,以前的悬案都能破,现在,即便晚个数十年案发,即便他们三个都变成白骨,你也逃不了。”

    法律的尊严岂容挑衅,无论十多年前的前辈,亦或者正在行使职权的吴端闫思弦,还是后辈们,总会有一些人坚持着点什么。

    出了审讯室,吴端惋惜道:“以为是人质劫持,以为能抢回来一条命,没想到是这样。”

    “自作孽。”闫思弦道:“人啊,还是少干坏事。仗着金钱、权势、名望,甚至仅仅是身为男人的那点体能优势,肆意欺负别人,谁知道被欺负的人报复心有多强呢?”

    闫思弦看了看手表,“啧”了一声,显然没想到已经临近午夜。

    “吴队,我的加班费你啥时候给结算一下?”

    吴端不搭茬儿。

    “不带这样的啊,拖欠农民工工资,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揭不开锅?亏心不亏心?”吴端翻了个大白眼。

    两人说笑着进了地下停车场,出了市局,吴端却发现闫思弦并不是往家的方向去。

    “什么情况?”吴端道。

    “晚上有活动。”

    “你?”

    “嗯。”

    “那要不……你把我放路边,我自己打车……”

    “你一块。”

    “啊?”

    “放心,不是相亲。”

    一想到吴端上次的相亲经历,闫思弦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很好笑?”吴端斜眼看他。

    “没有没有,一般好笑。”

    对接下来的活动,闫思弦不说,吴端也不想多问。反正跟着闫土豪向来都吃香喝辣。

    不多时,车开到了九曲河边的一处码头。

    那码头显然经过人工挖掘加深,使得一些小型游艇停在河边也不至于搁浅。

    闫思弦的车刚到,便有一个穿蓝白色船长制服的人从码头最大的一艘游艇上迎了出来。

    “闫总,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闫思弦微笑招呼吴端道:“上船吧吴队。”

    对闫思弦有了一定了解后,对于突然出现的游艇啊直升机啊,吴端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能力,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大惊小怪。

    “呃……”吴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斟酌片刻道:“上了这艘贼船,反悔还来得及吗?”

    闫思弦认真想了想,“跳河?you jump,i look look。”

    吴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游艇在九曲河上缓缓行驶着,豪华的船舱密闭性很好,外面是呼啸的风,里面是美食美酒和如春的温度。

    安静吃了几口东西,吴端看着河对岸的灯火阑珊,闫思弦道:“景色还行吧?我偶尔坐船出来散散心。”

    “好看。”

    “还行”这个形容,吴端显然觉得不够。

    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等我考上驾驶资格,就不用预约船长的时间了,哪天下班早就可以来玩。”

    但愿能有按时下班的时候。

    这话闫思弦没说。

    吴端却在关注另一个重点,“你……在学开船啊?”

    “小型游艇驾驶没什么难度,跟开车原理差不多,无非就是给油门,控制方向,比开直升机简单多了。”

    “哈?”吴端下巴差点掉盘子里。

    闫思弦耸耸肩,“直升机驾驶证我已经拿上了,不过我爸说那玩意儿太危险,不让买。”

    吴端:好的小闫,今儿就让你尽情炫富,我给你鼓掌啪啪啪啪啪……

    吴端端起酒杯,“碰一个?就……庆祝今儿破案了。”

    闫思弦端起酒杯,同时看了一眼手表。

    “第一杯酒,我建议不祝这个。”闫思弦道。

    “那?……”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钟声若隐若现地传来。

    “新年快乐。”闫思弦伸过酒杯,跟吴端碰了一下,少有地一口饮尽了小半杯红酒。

    “啊!”吴端这才反映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按桌上的手机,“今儿31号?跨年?我真是……哈,你看我,全忘了。”

    “没事,我记着呢,生活还是该有点仪式感。”

    吴端也喝了酒,他可顾不上什么仪式感。

    不过,偶尔过个节还是蛮开心的。

    喝完了酒,闫思弦又问道:“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缝案必破。”吴端脱口而出,“你呢?”

    “我不说。”

    吴端:……

    吴端:为什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见吴端表情丰富,闫思弦兀自乐了一会儿,终于道:“跟你一样。”

    吴端撇嘴,“我以为你会有点新鲜的,你这样让我觉得白白浪费了一个愿望。”

    “那就……日更过万?”

第六十七章 另类偶像(1)

    1月1日清晨。m.www.uu234.net

    吴端还没完全醒来,他翻了个身,感到轻微的摇晃。

    这摇晃帮着他睡了个好觉。

    闫思弦就在隔壁,门没关,吴端起来后探头看了闫思弦一眼。

    游艇上的床没有家里大,闫思弦长得高,就显得越发局促,此时他睡得缩成一团,姿势有些扭曲,还皱着眉,似乎嫌不够舒服。

    今天依旧是法定假期,按说可以不用去市局。但防空洞里的谋杀案还没有彻底结,吴端并不打算休息。

    简单洗漱后,吴端发现餐桌上有两个三明治,拿起一个,一边吃一边去驾驶舱。他跟船长打了个招呼,请对方靠岸,让他下船。

    他没打算叫闫思弦,只剩一些收尾工作,他想让闫思弦多睡会儿。

    闫思弦直睡到日上三竿,发现吴端还在船上,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没下船?还是已经去过市局了?”

    “刚准备下船,接到值班警员打来的电话,徐冲之全招了,”吴端道:“包括杀人的经过、被他丢弃的李东的衣服衣服丢在下山路上的林子里了。

    最重要的是,杀害余越的证据也也有了。”

    “什么证据?”

    “凶器。”

    “杀害余越的和杀害后来两人的,不是同一把刀。毕竟那时候徐冲之在交换杀人,并没有后续继续杀人的打算,因此,杀了余越之后,他就处理了凶器。

    凶器也被仍在林子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值班警员先一步带人去红镰庄找凶器了,还通知警犬中队带了警犬协助,索性,我就在这儿等消息吧。”

    闫思弦洗漱完,坐下来,一手拿起三明治吃,一手揉着脖子。

    “破船,也不知怎回事儿,每次都能把我睡落枕。”他抱怨着。

    吴端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闫思弦。

    “你呢?睡得怎么样?”闫思弦道。

    吴端左右偏了偏脑袋,“我没事,睡得很好。对了,有个好消息,纪山枝和赵翊彦跟警方达成了线人合约,他们不用坐牢了。”

    闫思弦挑挑眉,“所以,我可以去见见他们了?”

    “纪山枝已经回家了,案子原本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母亲死了,说起来,他还是间接受害者。

    至于赵翊彦,还在看守所,没放出来呢,你不是有事问他吗,那放人这个顺水人情,赵局就留给你了。”

    闫思弦朝着市局的方向做了个拱手的动作,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那你吃完了,咱们就过去?”

    “好。”闫思弦笑道:“新年头一天,没抓人,倒是要去放人,但愿是个好兆头。”

    两人驾车去看守所的路上,吴端突然问道:“你这车啥时候开下来的?”

    “嗯?”

    “那天……不是停悬崖边开不了了吗?”

    “也不是开不了。主要你在旁边,搞得我……紧张。”

    “不是吧?爸爸已经在尽量压制紧张情绪了,装作若无其事了,爸爸真的尽力了……”

    “不怪你。”闫思弦前一秒还是一脸诚恳,下一刻就换了贱兮兮的语气道:“主要是演技不过关。”

    吴端:“我……练练。”

    “加油。”

    两人一路说笑着,刚到看守所门口,吴端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停车,递给吴端一个“我懂,这趟大概白跑了”的眼神。

    果不其然,吴端接起电话,“嗯”了两声,迅速挂了电话,对闫思弦道:“机场,杀人案,一个黑车司机被杀了。”

    “有什么特殊的吗?我的意思是,辖区分局总得有个初步勘验结果吧?”闫思弦道。

    “来不及。”

    “来不及?”

    “牵扯到一个明星,挺红的男演员,好多粉丝在机场接机,这下可好,围观明星变成围观命案现场。分局出了大半警力,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还有好些狗仔。这不是怕舆论方向跑偏吗,赶紧往市局报……”

    吴端说话时,闫思弦已经再次发动了车子,朝着机场高速的方向去了。

    解释完,吴端便忙碌起来。他先联络了负责舆情监控的刑警,随时跟进网上的舆论情况。又通知貂芳,带人去收尸。

    待他布置完任务,见闫思弦一边揉脖子一边开车,便道:“路边停一下,我来开。”

    “没事,我……”

    吴端直接打断了他,“单手开车……一时爽,亲人两行泪。”

    “我……我去。”闫思弦不再争辩,一边靠边停车,一边道:“咱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对仗工整?”

    两人换了位置,车子继续行驶,吴端道:“说真的,我是没法理解接机这种事儿,花几个小时往机场来回跑,大冷天的,图个啥?瞅一眼明星能咋的?”

    “爽呗。”闫思弦道:“有些事儿,你很难体会当事人的快乐。”

    吴端耸耸肩,“我这辈子大概都成不了那种当事人。”

    闫思弦道:“那……你有没有比较欣赏的歌手或者演员?说一个最欣赏的吧。”

    “吴端说了一个男歌手的名字。”

    “优质偶像啊,”闫思弦道:“歌是挺好听,这么多年,好像也没出过什么负面新闻吧?”

    “那当然。”吴端挺了挺胸脯,“他的歌,我可是从高中一直听到现在。”

    “那我问你,假如啊你想象一下,假如有一天你去看他的演唱会,会不会被某一首歌触动比如,高中那会儿给过你鼓励的歌然后你就在现场热泪盈眶,或者……总之,就是情绪特别激动。”

    吴端想了想,“触动肯定会有,情绪激动什么的……应该不会,我多大人了,能为了这点事儿激动?”

    闫思弦撇撇嘴,“啧啧,铁血真汉子。但愿到时候别打脸。”

    “到时候?”

    闫思弦看着手机道:“就这个月,你喜欢的歌手在墨城有场演唱会,有空得话……”

    “别别别,”吴端道:“门票贵死了,我不去。”

    “门票?不需要那种东西,我拜托他留两个贵宾位置。”

    “你……拜托……他?”吴端进入了大脑脱线状态。

    闫思弦继续道:“演唱会结束带你去后台跟他聊天。”

    “啊?!……他他他……你你你……”吴端两眼放光,要不是顾及开车,真想就地手舞足蹈一番。

    “看看,刚谁说的绝对淡定。”闫思弦叹气摇头道,“没想到啊,浓眉大眼吴队,这么快就叛变了。”

    平复下心情后,吴端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不是说接机的事儿吗?怎么扯到我了?”

    闫思弦耸肩,“俩小时呢,不扯远点怎么打发时间?”

    吴端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这是偷换概念。我否定的并不是追星,崇拜偶像,我的意思是,就算再喜欢一个明星,也没必要干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儿,比如接机。

    明星也不该鼓励粉丝去接机,榜样的力量应该是让崇拜自己的人变得更加优秀,而不是……净搞这些没用的。”

    “你还真是……”闫思弦斟酌着用词,“根正苗红啊。”

    他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你这要求可有点高,尤其现在的偶像,质量素质良莠不齐,我听说有的偶像以有粉丝接机为荣,觉得去机场的粉丝越多,自己越有面子。

    不过这大概也是经济发展的规律,有科学家做过预测,在未来,经济和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导致人类有大量空余时间。

    时间多了,自然就要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消耗,相反的,也会滋长出越来越多无意义的事……”

    ……

    这一路,两人从粉丝经济聊到国际形式,又从国际形势聊到吴端老家的花卉种植。

    总之,就是不聊案件。

    尽量不要去建立先入为主的观点,进入一个案件之前,先把自己清空。

    在这一点上,两人很有默契。

    两小时后,到达机场。

    墨城机场共两个航站楼,案发地点正好在t1航站楼门前,隔老远就能看到围观人群。

    只见围观者以年轻女孩居多,到了近前,细看人群,会发现许多女孩不过是中学生年纪。

    怪不得,今天是假期,粉丝们有空,所以来了这么多人接机。

    机场门口拉起了警戒带,一方面是隔离现场,另一方面,也给进出航站楼的旅客开辟出一条通道。

    闫思弦挤开人群,往案发现场走,他小心翼翼地护住身后的吴端,以免他被人挤到伤口。

    走到警戒带前,闫思弦冲值守的协警亮了一下警官证,抬起警戒带,让吴端先进。待吴端终于脱离拥挤的人群,他才也进了警戒带。

    警戒带圈定的范围内,停着两辆车,一辆小面包,还有一辆价值不菲的商务车。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女孩,正在被刑警问话。

    两辆车的玻璃贴膜均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辖区分局的一名副局长在主持工作,嗓子都喊哑了。

    他一边喝水,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

    “叶簇,就是那明星,车里躲着呢,我们只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被他经纪人拦住了,架子大得很,说上头有人,再不放他们走就要打电话让我们好看。

    不过这家伙也够倒霉的,一群粉丝跟着他出了航站楼,被粉丝围着嘛,他车走得就慢了点,还没走呢,旁边的车里就发现死人了……这一通乱啊,算是彻底走不了了。

    不过,要说起来,他跟死者也不算完全没关系……”

    副局长说明情况时,闫思弦已经上了面包车的副驾驶位置。

    死者就坐在面包车驾驶位置,脑袋歪向一边,呕吐物弄脏了他的衣服前襟。

    除了呕吐物的酸腐味,车内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氰化物?”

    吴端说着,便去翻动死者的眼皮,又去查看口腔。

    “皮肤粘膜呈粉红色,是氰化物中毒的迹象。”

    吴端虽不是法医,但常年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法医学知识了熟于心。

    “如果真是氰化物中毒,问题可就大了。”闫思弦皱眉道:“机场附近,人群密集,别是投毒。”

    “不会不会。”那副局长接话道:“我们的人也怀疑是氰化物中毒,已经紧急联系了机场方面,没再发现有人有中毒迹象,应该不是大范围投投毒。”

    闫思弦点点头,问那副局长道:“您刚才说,死者跟叶簇有关系?”

    “知道他是干嘛的吗?”副局长指了指死者,“专门给明星粉丝包车,带着包车的小姑娘跟明星的车。”

    “啊?”

    这话有点拗口,吴端一时间理解无能。

    副局长摇摇头,搓搓冻红了的脸,“没法理解吧?我也搞不懂这些小年轻,没事干花这个钱。”

    他指了一下警戒线内正在接受询问几个姑娘,“包车可不便宜,一趟两千呢,就算平摊,一个人也得好几百,花着爹妈的钱,是真不知道心疼,这要是我闺女……”

    那副局长话锋一转道:“包车的人已经询问过一轮了,我大概跟你们说说情况吧。

    这几个姑娘里,有个叫张泽霖的,算老主顾,据她说,大概半年前一次接机的时候,他被这司机也就是死者搭了讪。

    司机说可以带她们追明星的车,一人出一百块就行。

    她和几个当时同去接机的姑娘就出钱了。

    就是那次,司机老王她们都喊他老王,跟这些姑娘互换了联系方式,据老王说,他在航空公司有关系,可以查到明星的航班信息,长期给粉丝提供明星降落信息和包车服务。他就是干这个生意的。

    之后,张泽霖多次和其她粉丝一起包老王的车,每次接机之前,老王会在墨城市区一一接上包车的女孩,大家一起到机场,接完机继续追明星的车。

    据这些女孩说,老王送她们到机场这一路都好好的,她们进航站楼等偶像的时候,老王就一个人坐车里等她们以前一直都是这样。

    等她们跟着偶像出了航站楼,准备上车继续跟下去,却发现老王死了。”

    “是她们报的警吗?”吴端问道。

    “是,其中一个女孩报的警。”

    “监控调了吗?”吴端道:“正好航站楼门口,监控视野应该很好吧?”

    “调了。”副局长冲一名刑警招招手,“把监控内容拿来!”

    那刑警应了一声,扭头从一辆警车上抱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见状,闫思弦下车,想要将电脑拿到自己车里去看,吴端却一直在尸体身上摸索着,迟迟不下车。

    “他手机呢?怎么没见手机?”吴端道。

    “我们也正找呢,”副局长道:“那些包车的小姑娘说,来的路上老王还在频繁使用手机,偏偏这会儿手机不见了,怀疑是凶手拿走的。”

    吴端又从驾驶位置车门内侧的杂物格里翻出一个面包包装袋和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

    他拿着包装袋和可乐,来到张泽霖面前,问道:“这两样东西,是老王吃的吗?”

    那姑娘点头道:“他刚接上我的时候,就在吃这个面包,说是起晚了,没吃早饭,可乐是进机场高速之前,在路边的小店现买的。我们也都买了饮料。”

    “也就是说,面包和可乐老王来机场的路上就都吃过喝过了?”

    “是啊。”

    吴端在心里否定了往这两样东西里投毒的可能性,氰化物属于剧毒,一旦吃下当场就会发作,不可能将车好好地开到机场。

    纵然如此,他还是将两样东西装进了证物袋。

    他又问张泽霖道:“那这一路上,老王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没啊,挺正常的。”

    这样宽泛的问题,缺乏启发性,往往询问效果并不好,吴端决定找一个切入点,于是他道:“关于老王的手机去向,已经有刑警问过你了吧?”

    “我不知道啊,我接机回来就已经这样了……”

    “你别害怕。”见女孩被情绪有些激动,吴端安抚道:“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我问什么,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也没关系。”

    张泽霖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

    “很快,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我保证。”吴端继续问道:“刚刚你跟警方说,来的路上,老王还在频繁地使用手机跟人通话。

    你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老王都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女孩为难地摇头,“我们……一直在聊叶簇的cp,聊high了,完全没注意。”

    “你就坐在老王旁边,仔细想想,”吴端引到道,“他手机响起的时候,你肯定听见了,他的手机铃声……那一刻你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吧?哪怕只有一点。

    想想看,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说了什么,比如他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女孩低头咬着嘴唇,认真思考着。

    “他说脏话了。”

    “脏话?”

    “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熟人之间开玩笑吧……还说他就快到机场了……我真想不起来了。”

    同样的问题,吴端又询问了其她女孩,没什么收获。

    吴端留了这些女孩的身份信息,诸如住址、联系方式,让分局刑警放人。

    副局长问吴端道:“那叶簇呢?也放了?”

    “他早就该放了,”吴端道:“看起来他跟这案子没关系啊,把他扣这儿,老有一群粉丝跟堵着航站楼,不像话。”

    “我知道,不过……总觉得不对劲儿。”副局长道。

    “说说看。”

    “他那个经济人,就是拒绝警方询问,拿鼻孔看人那个,动过尸体。”

    “什么?!”

    “也不算是动尸体吧,据对方说,是想抢救人。你说怪不怪?抢救人都身先士卒,做表率,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吴端思忖片刻道:“我去聊聊,实在不行先把叶簇放了,经纪人带回局里询问……”

    说话间,吴端走向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不待他走近,车门却开了一条小缝,只见一个中年女人迅速从那小缝里“滑”了出来,一秒不到,车门便又迅速关上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围观的粉丝纷纷掏出手机,甭管能不能拍到车里的叶簇的人,先拍了再说。

    副局长朝吴端努了一下嘴,低声道:“就她,经纪人。”

    吴端没想到,去对死者实施抢救的竟是“她”。

    倒不是有什么性别偏见,只是看到这女人的瞬间,吴端感觉到了一种气场。

    他想到了小学时期的班主任。也是中年妇女。

    没写完作业的同学,她会扇他们耳光,课间操没站齐队伍的同学,她会当众拧他们的脸。

    她教育你的时候,无论是体罚式的还是说教式的,你永远能感觉到她有种优越感,仿佛她能驾驭、掌控、修改你的人生。

    每每想到小学时光,班主任的形象便会在吴端脑海中浮现,他很庆幸,当年淘气的自己没被她的打击式教育击垮。

    此刻,年近三十的吴端当然不会再害怕类似的气场。

    他看透了她们,还有点鄙视她们。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迎了上去,公事公办地亮了一下警官证,并对那女经纪人道:“我是市局刑侦一支队的队长,我叫吴端,这案子现在我负责,鉴于你曾经动过尸体当然,抢救死伤的行为,我们是非常认可的,也代表死者向您表示感谢,但也正因此,有一些调查工作需要你配合。”

    吴端没想到的是,对方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官方说辞,并痛快答应道:“我可以接受询问,尽我所能地配合调查,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能不能先让我们叶簇离开?他毕竟是公众人物,老在这儿……”经纪人指了一下机场航站楼,“老在这儿影响公共交通,总不太好,不知道媒体要怎么拿这事儿做文章呢。”

    经纪人又转向副局长道:“刚才我态度不好,向您道歉,对不起啊。

    我刚才太着急了,职业病,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好叶簇,完全是下意识的。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还请您原谅。”

    “额,那个……理解,理解。”

    副局长脸上十分尴尬。

    这算唱的哪一出?刚才比夜叉还凶,说变脸就变脸啊?搞得好像他谎报军情似的。

    吴端冲副局长微微摇了下头,意思是不要紧,他不会那样想,让副局长放下心来。

    “请问您的姓名?”吴端对那经纪人道。

    “张嘉灿。”

    “那就麻烦您说说抢救死者时的情况吧。”吴端道。

    “好。当时我们刚上车,车门还没关,就听见有人发出惊叫声,接着就是好几个人喊‘救命’‘救人’什么的。

    我们叶簇心善,当时就想过去,被我拦住了,我说我先去看看。

    我去了一看,发现那人吐了一身……”

    吴端打断她道:“你过去的时候,他是正在吐,还是已经进入了休克、昏厥,或者疑似死亡的状态?”

    张嘉灿想了想道:“好像人还有气,就是昏了……好像吧。”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那你是怎么救人的?”

    “我就……帮他顺气……”

    “顺气?怎么顺的?”

    张嘉灿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得如此详细,愣了一下,又改口道:“嗨,也没有,我其实不会抢救人……”

    她压低了声音,“要不,警官,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张嘉灿看了看被拦在警戒线外的记者们,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端便带着她上了车。

    车上,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捧着电脑看监控视频,吴端带人上车,他眼皮都没抬,看样子正在施展16倍速**。

    刚一上车,貂芳和一众痕检也赶来了。

    吴端降下车窗,安排道:“尸体带回市局,痕检方面。直接把面包车也开回局里。放叶簇先走。

    速战速决吧,看看分局这边需不需要人手帮着维持秩序,需要得话咱们就出点人。”

    “明白。”

    安排完工作,吴端才对张嘉灿道:“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要跟你们说的事,你们能保证保密吗?不仅是向媒体保密,就是你们自己私下里,也不能向外透露。”

    “案件细节警方通常都是保密的。”吴端打了句官腔。

    这可糊弄不过去一脸严肃的张嘉灿,她不依不饶道:“不行,你得保证,你得跟我们签一份保密协议。”

    说着,她竟从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

    “你看看,这是电子版协议,我们刚刚拟的,只要你肯签,我就……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或许会对破案有很大帮助。”

    从警这些年,吴端见过不少奇葩,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去接平板电脑。他没有权利代表警方签署这样一份协议。

    闫思弦转过身来,想要说话,吴端对他微微摇了一下头。

    吴端伸手推回了平板电脑,“我们来分析一下眼前的形势吧。”

    吴端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道:“你去抢救伤者,我试着用一些角度去理解这个行为。

    首先,你刚刚提到了,职业病。

    毕竟周围有记者,有粉丝,天降的机会让叶簇竖立一个乐于助人的形象,抓住机会,这大概是你,或者你们团队下意识的反应吧。

    按照这个思路,事情大概接下来的发展该是这样的:你先去看一下具体情况,如果条件允许,就让叶簇也去跟前,装模作样一番,让记者和粉丝拍一些所谓的救人的照片。

    然后你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如果是以公关为目的,你们为什么不做戏做全套呢?为什么要在接下来面对警方的时候恶语相向呢?毫无道理,这说不过去。

    那换一条思路。不是作秀,你们就是出于善意上前帮忙的。这同样前后矛盾。你们刚做了好事虽然人最终没救回来为什么不把好人当到底呢?为什么不配合警方调查呢?

    周围可全是媒体和粉丝啊,尤其有媒体在,你的职业病不会允许你犯这样的错。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粗暴地打断警方的询问呢?刚开始我想不明白,但你现在又肯动配合了,还要求警方保密,我就有了一个新思路。

    会不会,你根本不是去救人,连作秀也不是,恰恰相反,这起案件跟你们有某种关联。你是去拿一样东西。

    手机吧?

    死者是不是曾经通过手机联系过你们?他威胁你们了吗?为什么威胁呢?

    他可是靠跟踪叶簇这样的偶像赚钱的,跟踪是他的生活常态,会不会是跟踪的过程中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了呢?劈腿?还是别的什么?他用手机拍下来了吗?

    总之,你去拿了他的手机。

    对警方的询问,你们毫无心理准备,出于习惯性的颐指气使狐假虎威,你对警方说了一些尖刻的话。

    一开始,你以为他是病发死亡,那一个手机警方或许不会太重视,可是很快你就发现不对劲儿,警员越来越多,而且大有要查下去的势头。

    你们慌了,那样的行为究竟是不是破坏现场?是不是盗窃重要物证?毫无疑问,这结果你们承担不了。

    商量下来,你们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和盘托出,同时又要求警方保密。”

    闫思弦满脸“娃啊,爹没白疼你,能出师了”的表情,偷偷冲吴端挑了一下大拇指。

    吴端冲他眨了下眼睛算是回应。

    张嘉灿早已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吴端继续道:“我这就可以拿搜查文书搜你们的车,手机,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搜出来。真等我搜出来,给你当众戴上手铐,这么多人看着,你们叶簇怕是洗不白了。”

    张嘉灿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吴端,并解释道:“确实,我们想删一些东西的,没开机密码,就没删成。”

    吴端接过手机,继续道:“鉴于你主动归还手机,偷手机的事儿可以翻篇,不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你必须把去拿手机的前因后果说明白,你们现在是有作案嫌疑的。”

    “你们看了手机里的内容,就会明白了,就……跟你说的情况差不多吧。”经纪人还是不死心道:“你们真的要保守秘密,不然……不然我们叶簇就毁了。”

    “警方不会向你做任何形式的承诺,但出于保护他人**的善意,我会要求手下的警员对本案细节严格保密。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

    鉴于以你为代表的你们这一行人的行为,你得跟我回到市局配合调查,叶簇等人,可以离开,但警方会对他们进行全天候的监视。”

    张嘉灿十分无奈,想跟吴端谈判,却也明白主动权不在自己这边,只好在一名警员的陪同下回到商务车上,跟叶簇说明了情况。不多时,她上了另一辆警车,准备跟刑警一起回市局。

    早在吴端询问张嘉灿时,闫思弦就在一旁挤眉弄眼,待张嘉灿一下车,他便忍不住道:“可以啊吴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一点推理的戏份都不给我留啊。”

    “你是不是对我的能力有什么误解?”吴端眯眼道:“你来之前,好歹我是墨城破案率第一。”

    “是是是,第一,请收下我的膝盖。”

    “少废话,监控有发现吗?”

第六十八章 另类偶像(2)

    “死者曾经离开过面包车。顶 点 X 23 U S就在这些追星的女孩进了航站楼之后不久,死者下车,也进了航站楼。

    航站楼内的监控显示,死者是直奔卫生间方向去的当然,卫生间门口是没有监控的。

    12:10死者进入卫生间的监控盲区,25分钟后,走出监控盲区,沿原路回到面包车上。”

    “25分钟,久了点吧?”吴端道,“仅仅是去上厕所吗?”

    “所以我把相关的监控视频都转给图侦科了,让他们对这个时段出入过卫生间的人一一判别身份。”

    吴端“啧”了一声,“机场人流量这么大,单看脸有的可能还看不到正脸不好判别身份吧?”

    “好在年末机场加强了安检力度,进航站楼就得刷身份证,所以只要想查,里面的人身份应该都是能查到。”闫思弦解释道。

    吴端思忖片刻,又问道:“那在死者离开面包车的这段时间,有人接近过他的车吗?”

    “没有。”闫思弦摇了下头,继续道:“从卫生间出来后,死者就回到了面包车上,直到这时候都还没有毒发的迹象。

    可惜那面包车玻璃贴膜太黑了,死者上车以后,监控就啥都看不到了。

    再之后,过了大概1小时20分钟,叶簇下飞机,粉丝们的接机活动很快结束,大批粉丝簇拥着叶簇出了航站楼。

    保安护着叶簇上车,几个包车的姑娘往面包车处跑,从监控画面来看,她们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快点快点别赶不上了’之类的话。

    两个姑娘上了车也不算是完全上车,后排座位的上了一个,前排座位就是那个跟司机最熟的姑娘,叫张泽霖的,一条腿也迈进了车里,几秒种后,她跟触电似的往车外逃。看监控,是真吓坏了。

    就是这段时间里,后排上了一个人。

    又过了几秒,后排的人也退了出来,其中一个胆大的姑娘从副驾驶位置探身去看了死者。

    尖叫声爆发,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约莫半分钟后,叶簇的经纪人下了车,拽住一个奔逃的姑娘,看样子是在询问情况。询问完,她径直走向面包车,也是从副驾驶位置探身进去,看不到她都干了些什么,大约半分钟后,她从车里出来。

    待经纪人回到车上,叶簇的车便要离开,但被赶来维持秩序的机场防爆警察拦住了。他们的做法还是很专业的。

    因为经纪人张嘉灿进入过现场就是那辆面包车,机场防爆警察要求他们一行人留下,等待刑警调查。

    最后就是辖区分局的刑警赶到,问话的问话,取证的取证。监控情况就是这样了。”

    吴端道:“也就是说,先后有三个人接近过面包车里的死者,其一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张泽霖,其二是跟张泽霖一同包车的一个姑娘,其三就是紧急人张嘉灿。”

    “对。”

    吴端点点头,道:“我有几个想法。

    第一,对拿了死者手机的叶簇一行人,进行询问调查;

    第二,投毒多发生在有预谋的仇杀案件中,无论经济原因、情感原因,还是别的,先从死者身边的人查起;

    第三,毒源。国家对氰化物管控还是很严格的,那玩意儿普通人可没那么容易搞到,先在全市范围内发一轮通告,看看有生产、储存、运输氰化物资质的单位有没有出问题的。

    第四,就是现场调查了,我想投毒的路径无非两个,其一,趁死者去卫生间的时候,在监控盲区向他下毒,方法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其二,在死者的食物中下毒。死者独自回到面包车上以后,吃了某种含有氰化物的食物。

    这一点,我没什么头绪,你有想法吗?”

    “等尸检结果吧,至少先确定一下,他身上有没有针眼之类的东西,以及他究竟都吃过什么。”

    “那就先收队吧,老有这么多人围在航站楼门口,不行。”

    吴端下车安排各科室的刑警们离开,并跟分局副局长打过招呼,案子由市局正式接手。闫思弦也下车,将笔记本电脑换给了分局刑警。

    回程路上,闫思弦苦笑道:“早上还说今儿只放人,不抓人,是个好兆头,半天不到就打脸了。”

    “恭喜闫少喜提开光嘴一个。”调侃完,吴端有问道:“你脖子怎么样了?”

    “就那样,过两天就没事了。”

    “市局斜对门有家中医正骨,小诊所,技术还可以,你可以去揉揉,一下就好。”

    “你试过?”闫思弦道。

    “没,笑笑推荐的。”

    “哈?”

    “没办法,网瘾少女,小小年纪颈椎腰椎都不好,三天两头去推拿,据说网监科、图侦科的大半工资都花那间诊所了。”

    “那这诊所的选址还真是……聪明。”闫思弦以拳捂嘴,咳嗽了一声,“另外,我诧异的点在于,笑笑为什么会跟你分享这种信息?”

    “她跟貂儿说的,貂儿无意间告诉我,现在我又告诉你……呃……你可以理解为,小道消息是个圈。”

    闫思弦轻笑一声,“那麻烦你等会儿把我放那诊所门口,我去体验一下。”

    “好。”

    闫思弦去治疗落枕时,吴端则开始了对叶簇经纪人张嘉灿的讯问。

    “说说吧,叶簇跟死者究竟有什么渊源。”

    “那件事,叶簇瞒了我很久,精神压力实在太大,才跟我说的。

    就是有一天他进电梯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也跟着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那男人就拿手机亮出来几张照片,问叶簇这个是不是你。

    叶簇看到照片,当时就愣了。据他说,那一组偷拍的照片,偷拍的他家门口,他晚上带两个十八线女星进屋。

    他被敲诈了,那男人前前后后问他要了上百万,蠢啊!……”

    吴端打断叶簇道:“被敲诈的金额,具体是多少钱?”

    “一百零八万。”

    “有整有零啊?”吴端问道。

    “不是一次性给的,最开始那一次只要了八万,估计是在试探吧,叶簇给了,他的胃口就越来越大,十万二十万地要。

    直到开口要到五十万,叶簇顶不住压力了,才告诉我……

    公司捧红他是花了成本的,人气刚有点起色,好不容易接下几个代言,就出这样的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他赶场子上二流综艺节目赚的那几个钱,哪儿够给代言的品牌赔偿?”

    “你们被敲诈,就没想过报警?”

    “报警?万一消息从你们这儿泄露出去呢?我不是说你们不可靠啊,警官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就是……谁不怕那个万一啊,你说是吧?”

    对她的顾虑,吴端理解,但不予置评。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处理这事儿的呢?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了以后,从公司层面的处理,而不是从叶簇个人层面。”

    “哪儿有什么公司层面。”张嘉灿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她从手包里摸出一包烟,问吴端道:“我能抽一根吗?”

    吴端点了下头。

    张嘉灿抽出一根烟来,先递给吴端,“警官,你也来一根?”

    “我不抽。”吴端摆手拒绝。

    张嘉灿便点起一根,自己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烟来,她重复了一遍“哪儿有什么公司层面”,继续道:“我们经纪人对艺人,是个人负责制。意思就是,艺人出了问题,公司要拿经纪人问责的,谁让我没管理好艺人的生活?

    这种事报到公司,公司会不会想法拉叶簇一把,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要被开除,没跑儿。一旦因为这种事被开除,我的职业生涯就算是毁了。

    我只能以经纪人的名义,帮叶簇周旋这件事。

    我见过那个男人。就是那个……死人。我约的他,想跟他谈一个永久解决的方案。

    方案也很简单,就是我们出一笔钱,一次性买断他手上的照片。

    300万,那是叶簇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这价钱比任何他能找到的媒体出价都要高得多,也足够他过上富足的生活,我们希望他拿了钱,销毁所有照片,别再纠缠下去了。

    那个男人没答应,他竟然没答应!他一个开面包车的!凭什么……”

    张嘉灿又吸了一口烟,一口几乎吸掉了一根烟的三分之一。

    “……他说让他想想,想好了给我答复。

    他的答复是,300万他要了,照片他是不会销毁的,以后叶簇的所有收入,他要抽成,每年给他分200万,否则他就曝光那些照片。

    说实话,一开始他一点点地敲诈,温水煮青蛙,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儿,我们确实害怕,可后来,他狮子大开口,我们就不害怕了。大概是,对最终那个鱼死网破的结局有了心理准备吧。”

    吴端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鱼死网破?”他问道:“索性把人杀了?”

    张嘉灿笑了,“警官你想什么呢?”

    见吴端面无表情,她只好收起笑容,继续道:“怎么说叶簇也是个名人,就算成了过街老鼠,他也还是名人,也不是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怎么可能去杀人?”

    “那你呢?”吴端道:“叶簇还有翻身的机会,你的职业生涯可要毁了。”

    张嘉灿一愣,笑出了声,“警官,我真没想到……你怀疑我?你觉得我回去杀人?……不怕浪费时间得话,随便你怎么查吧。”

    “我会查的,”吴端等张嘉灿收住了笑,才继续问道:“人死在面包车里,面包车车窗的贴膜很黑,你在外面,怎么会知道出事的正是敲诈你们的人?”

    “这……我认得那个车牌,约他见面的时候我就记下来了。

    后来,我托车管所的朋友帮着查了这个车牌号,我……就是……被敲诈了,我们总得想办法搞清楚敲诈我们的人是谁吧。”

    “就这样而已?”

    “再……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把柄或者软肋。”张嘉灿将烟头按在了烟灰缸里,“反正,我们这边的情况我全都说了,你们怎么查我都没意见,也绝对配合,没干过的事儿,我怕什么。

    我就求你们,千万保密啊。”

    “保密的命令已经下去了,不仅你们,警方也在对这案子进行舆论监控,至少截止目前,网上全是‘叶簇乐于助人,协助警方破案’的新闻。”吴端思索片刻道:“不过,还是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你们还没有完全排除嫌疑,尤其是你,我们得对你进行拘留。”

    张嘉灿耸耸肩,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最后,麻烦你提供一下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就是你在车管所的朋友。”

    张嘉灿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人,将手机递给吴端。

    吴端记录姓名和手机号码时,张嘉灿突然道:“警官,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吴端:“应该没有吧。”

    “不不不……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在哪儿见过来着?”张嘉灿陷入了苦思。

    吴端很想告诉她,这样套近乎是没用过的。

    但就在这是,张嘉灿却拍了下大腿,“那个视频!网上有你的视频!我看过!”

    吴端想起,曾偶然听闫思弦提起过一嘴,说他在医院向记者讲话时,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还上了热搜。

    出于对吴端人身安全的考虑,闫思弦当然不希望他过度曝光,因此第一时间删了视频。至于闫思弦用了什么办法,吴端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张嘉灿就是在那时候看过自己的视频。

    吴端没承认,也没否认,囫囵应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会被送往看守所,后续如果还有问题,我们会再提审你,排除了你的嫌疑,我们就会放人。”

    张嘉灿似乎不太在乎这些,她竟掏出一张名片塞到了吴端手里。

    “考虑一下出道啊警官,你很有网友缘的,包装一下说不定会火……”

    吴端想了想,还是接过名片,出了审讯室。

    他其实有点想告诉张嘉灿,许多明星鲜肉想要巴结的金主爸爸正是他的下属,真想去娱乐圈混,怕是没她张嘉灿什么事儿。

    吴端刚出审讯室,就见闫思弦揉着脖子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怎么样?”吴端问道。

    “别说,真挺管用,那中医帮我掰了掰,松快多了。”

    “掰?”

    “是真掰,脖子咔咔直响,我都怕他给我掰断了。”

    吴端突然蹲在地上笑起来。

    闫思弦挑挑眉,“捡钱了?”

    “我就想……哈哈……一个新闻标题……某闫姓年轻富豪于中医推拿诊所暴毙……

    哈哈哈……你说,尸检报告上,死因那一栏貂儿怎么给你填?”

    闫思弦叹气,“果然,你就是盼着爸爸早点挂,好不用还钱。”

    “要不我出道捞钱去?好早日还你?”

    开着玩笑,吴端将张嘉灿的名片递给了闫思弦。

    闫思弦“啧”了一声,叹道:“翅膀硬了,不听爸爸的话了。”

    吴端:“滚!”

    恰逢貂芳自尸检室出来,看到吴端蹲在地上,赶忙问道:“吴队你咋了?扯着伤口了?”

    吴端赶紧起身,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真没事儿……那个,你尸检怎么样了?”

    “正准备开始,你们要来看看吗?”

    “不了吧。”吴端道:“我去看看笑笑那边有什么收获。”

    闫思弦赶忙跟上,并给貂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貂芳有意逗闫思弦,冲他抛了个媚眼,又勾勾手指,吓得闫思弦脚底抹油,瞬间钻进了一支队办公室。

    办公室内。

    冯笑香将笔记本电脑转向吴端,并道:“死者王建文,我查了他的各项电子记录,最近半年,他的银行账户陆续出现大额存款和转账记录。

    我查了给他转账的人的身份。

    有叶簇本人,他的经纪人,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明星也有过给王建文转账的记录。”

    冯笑香滑动了一下电脑触控板,一张照片呈现在众人眼前。

    又是个年轻男明星。

    “周达。”闫思弦说了个名字。

    若闫思弦不说,吴端还真认不得这个一头黄发,面庞白皙,唇红齿白的男明星。

    见吴端面露疑惑之色,闫思弦解释道:“我也不太了解,就知道是选秀出道的,唱功和演技都网友嘲讽和诟病。”

    “这也能火。”

    “人家爱国。”

    “哈?”

    “好笑吧?”闫思弦道:“这世道,明星爱国的成本太低,发几条关于爱国言论的微博,就能免费拥有这一吸粉光环,粉丝的要求低到你无法想象,是不是很讽刺?”

    吴端觉得自己真的涨了见识。

    冯笑香继续道:“如果你们需要周达的详细信息,包括他本人手机号码、住址,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以及……他行程安排,等下我就发你们。”

    “好,得跟他聊聊,被敲诈,算一种说得过去的杀人动机。”吴端道。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看来王建文除了跟干包车的活儿,还借跟车之便,摸清了一些明星的住处,从而窥探明星的**,借此实施敲诈。

    问题是,他已经敲诈了大笔的钱,为什么还要干包车的活儿呢?

    相比之下,这个赚钱的途径,收入少了不是一点半点,他还能看得上这个活儿?”

    “可以问问他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冯笑香又滑动了一下电脑触控板。

    “这个人,许朗,就是死者王建文的搭档。

    你们的询问笔录里不是提起了一件事吗?王建文认识航空公司的人,那个人向他提供明星的航班信息,他好面相粉丝招揽包车跟车的生意。

    确有其人。

    我在他的通讯记录里发现,这个徐朗跟死者王建文联系频繁,他会通过微信将一些明星的航班信息发给王建文。

    有了明星的航信息,王建文除了带着粉丝跟车,还向粉丝兜售机票,就是那种座位在明星旁边的机票。”

    “那玩意儿……能卖出去?”

    “卖得还好呢,供不应求,”闫思弦拿过鼠标,翻阅着王建文和许朗的聊天记录:“明星出行都会选择头等舱,机票价格从一千多元到数千元不等,有些飞往海外的机票,头等舱要小一万块。没人嫌贵,都是出高价买这种票,在这些粉丝眼里,花个几千上万块,能跟明星近距离相处好几个小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冯笑香面无表情,她对鲜肉啊粉丝经济啊实在是毫无兴趣。

    她继续道:“几乎每次联系后,王建文都会给许朗转一笔钱,300到1500不等,应该是两人在分赃。

    许朗的信息我也会发你们。”

    “好。还有什么发现吗?”吴端问道。

    冯笑香摇头。

    “那就随时联系。”离开一支队办公室时,吴端拍了一下冯笑香的肩膀,“别老在电脑跟前坐着,隔会儿起来活动活动。”

    “哦。”

    “早点下班,你的活儿差不多了,用不着跟这儿陪着加班,真有什么事儿在家也一样工作。”

    “哦。”

    吴端和闫思弦一同出了办公室,吴端问道:“周达和许朗,你想去走访哪个?”

    “许朗吧,他跟王建文合作,关系应该不错,感觉从许朗那儿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那周达就让小赖去走访了。”

    “好。”

    两人在上车后收到了冯笑香发来的信息,闫思弦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先看了一眼许朗的信息。

    “他今儿上班?”闫思弦道:“他在机场上班,那是不是说明,王建文死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吴端深以为然,他皱起了眉,没有回答闫思弦,而是拨通了市局指挥中心的电话。

    “帮我接一下机场派出所,对,就是机场内的警务办公点……喂?你好,我是墨城市局的吴端,刑侦一支队队长,我的警号是xxxxxxxx,麻烦你们现在去控制一个人……对,跟今天死人的事儿有关……许朗,本省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今天应该在机场上班的……对对对,请务必控制住他,如果人不在……对,这就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这就去机场。”

    闫思弦还是没发动车子,吴端挂了电话,催促道:“快走啊。”

    “急什么,俩小时路程呢,再快能快过现在就在机场的警察去?等他们的结果吧,要是控制住许朗了,咱们大可以不急不忙地赶过去。万一人跑了,去了也没用,只能让他们把监控传过来。”

    吴端知道闫思弦说的有道理,但等待总是令人煎熬的。

    闫思弦便故意找话题道:“早知道咱们多在机场待会儿,省得来回跑了,还能看看漂亮空姐。”

    吴端道:“吹牛吧你就。”

    “我?吹牛?”

    “手头有案子,我不信你还有心情看美女。”

    闫思弦一愣,愉快地打了个指响,“你还真了解我。”

    “装作放荡不羁,谁不会。”

    闫思弦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算了。”

    吴端:“不带这样的啊,有话快说。”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闫思弦丢出一个挑衅的眼神,“是有没有资本的问题。”

    吴端翻了个大白眼,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诶诶别郁闷啊,闲聊嘛吴队,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哈……”

    也不知是闫思弦太鸹噪,还是吴端真的静了下来,反正,等待似乎没有那么漫长了。

    吴端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是机场值班的警务人员。

    “吴队,人我们扣下了,就在值班岗,你来接一下?你不方便得话,我们就派个人给你送过去。”

    鉴于吴端是市局的人,且警衔比基层民警、刑警高出不是一点,对方的态度十分客气。

    吴端看向闫思弦,以眼神询问他愿不愿再去一趟机场。

    闫思弦耸耸肩,回之以“无所谓,你决定”的眼神。

    “那我们过去吧。”吴端做出了决定。

    挂了电话,闫思弦发动了车,吴端有点忐忑地问道:“你累不累?”

    “哈?”闫思弦缩了下脖子,“你别这样突然关心人啊,叫人怪不习惯的。不对!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我能选择不听吗?”

    吴端拿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闫思弦,终于让他停止了表演。

    闫思弦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有事说事儿。”

    “就是……明明可以让他们把人送过来,又让你跟着跑一趟,不好意思啊,你要是累了,车我来开……”

    “就因为这个啊。”闫思弦松了口气,“当然是自己人使唤起来顺手了,而且流程上也该咱们去接人,何必欠他们人情。”

    “谢谢。”

    闫思弦笑笑,“理解万岁……诶对了,你帮我跟图侦打个电话呗。”

    “说什么?”吴端问道。

    “告诉他们,王建文去卫生间的20多分钟里,许朗也去过卫生间。至少是往同一处卫生间的方向走过,我在监控里看见了。

    只不过我看的时候,还不知道那人是许朗,现在见了他的照片,知道了。

    让图侦把许朗往卫生间方向走的监控画面截出来,发你手机上,等会让审讯用得着。”

    “好。”

    机场,t1航站楼,警务值班室。

    值班室里很暖和,若是中午吃完饭就坐在里面,人很容易昏昏欲睡。

    许朗此刻就昏昏欲睡的状态。吴端和闫思弦进门时,他正一下下地点着头。

    吴端上前,拍了一下许朗的肩膀,在他醒来的瞬间递上一张餐巾纸,示意他擦擦口水,并道:“我们是市局的,今天航站楼门口死人的事,你知道吗?”

    许朗花了几秒钟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搓着脸点头道:“嗯嗯,我知道。”

    “知道什么?”

    许朗一脸莫名其妙,“死人了啊。”

    看来他还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王建文。”

    吴端只说了一句话,许朗便瞪圆了眼睛。

    因为情绪激动,他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老王?!”

    “没错,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老王。”

    许朗沉默了半天没说话,眼珠乱转,脑门上也冒了汗,不知他在想什么。

    吴端道:“你跟王建文合伙做生意的事儿,我们已经查到了,你向他透露……”

    “我认,”许朗突然打断吴端道:“我违反公司规定,泄露乘客信息,我都认。”

    说完,许朗似乎常舒了一口气。

    “那是你跟公司的事儿,我们更关心你和王建文的关系,你俩怎么认识的?”

    许是被突发事件打了个措手不及,许朗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呆滞,对吴端的问题,他花了几秒钟反应,才答道:“有次唱歌,朋友介绍认识的。”

    “那你们又是怎么开始合伙的?谁提出来的?”

    “我提的。”许朗道:“我有段时间手头紧,就想着……”

    吴端道:“你可不是有段时间手头紧,你欠了不少网贷吧?干什么了?赌博?”

    许朗叹了口气,“也不算赌博吧,炒外汇,赔了。总想再投点钱,翻了本就收手。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倒霉,买什么什么跌,滚雪球似的,稀里糊涂就欠了网贷。”

    许朗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一提起这事儿,就头疼。

    “光是工资,哪儿够补亏空的,我就想着赚点外快……

    我在网上看新闻,说是有粉丝包车追星,差点出车祸,明星下车,对开车追他的司机破口大骂……又想起机场里老有接机的粉丝,正好许朗又是开黑车的,就跟他说了想法,他觉得能成,没意见,我们就开始……做生意。

    那个……老王怎么死的啊?”

    “尸检结果还没出来,死因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很大可能是他杀。”

    说最后一句话时,吴端紧盯着许朗,发现对方在听到“他杀”二字时,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拇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今天王建文来机场,你们见面了吧?在机场卫生。”

    问这话时,吴端摆出一副胸有成熟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陈述已经掌握的事实。

    这本只是想让许朗老老实实交代跟王建文见面的情况吴端并不特别怀疑许朗。

    谁知许朗却突然情绪崩溃大哭了起来。

    “我杀人了……我杀了老王啊……完了!我完蛋了!”

第六十九章 另类偶像(3)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m.www.uu234.net

    吴端:破案了?……不对劲儿,我觉得不对劲儿……

    闫思弦:看他怎么说。

    吴端给许朗递上一包纸巾,许朗根本顾不上接,很快他便哭得衣服前襟和袖口沾满了鼻涕眼泪。

    “喂,你知道王建文怎么死的?”吴端摇着许朗的肩膀大声道。

    闫思弦有点想笑,咆哮帝的人设实在不太适合吴端。吴端的余光瞥见闫思弦在一旁表情丰富,瞪了他一眼,闫思弦立即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脸。

    许朗又哭了好一阵,终于断断续续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推了他一把……没想杀他啊……”

    “呃……嗯?”吴端又晃了许朗几下,“再说一遍,你干嘛了?”

    “他说不干了,不跟我合伙了,我……我不甘心,挣的钱,大头都归他,我只够还个利息……

    他就这么突然甩手,说不干就不干了,我怎么办?这月才刚开头,我连利息都没挣够呢?会被讨债的逼死啊!

    也不知怎么就吵了两句……我……哎!”许朗后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我推了他一把,没用多大劲儿啊,不知道他怎么就倒了……他倒的时候我没看清,好像……好像他脑袋磕地上了?

    我真不知道啊……反正他起来的时候流鼻血了……我没想磕死他,真的啊警察同志……我那是失手啊……”

    吴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许朗的肩膀。他明白了,许朗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住了,他大概以为王建文磕出了脑出血之类当时未见得能看出来的伤。

    “走吧,去市局。”吴端给许朗戴了手铐。

    待两人将许朗送进市局留置室,闫思弦才开口道:“你够损的。”

    吴端耸耸肩,“我看到貂儿的消息了,氰化物中毒,人不是磕死的。但不能排除许朗撒谎,避重就轻。

    况且,把他抓来,主要是想等他情绪平复一些,再详细问一问,毕竟他和王建文是合作关系,有经济往来。”

    闫思弦“啧”了一声,“你才是真的貌似忠良吧,我开始同情许朗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尸检室。

    王建文的尸体已经缝合完毕,一条医用宽胶带从喉咙笔直地延伸至他的小腹,胶带下方便是解剖刀口。

    “氰化物摄入的途径,查出来了?”吴端问道。

    貂芳向玻璃片上的某种样本添加着试剂,她的手很稳。

    她一边操作,一边慢悠悠地答道:“没有针眼,没有皮肤与氰化物接触后的过敏反应,他身上很干净……哦,对了,除了鼻子,出事前死者刚流过鼻血,鼻腔内还有少量血液残留。”

    吴端道:“看来真跟许朗动手了,被打出鼻血是真的。”

    闫思弦“嗯”了一声。

    貂芳继续道:“我取了鼻腔粘膜样本,和胃内容物一起送毒理检验室了,不出意外得话……”

    貂芳的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她手上忙着,顾不上看,眼睛依旧盯着手上的实验,语气明显是对吴端道:“帮个忙?”

    吴端伸手,很自然地在貂芳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又很自然地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

    闫思弦注意到这一细节,挑了下眉,没多问。

    “没出意外,毒物是吃进去的。”吴端道:“毒理实验室的结果,胃内容物中检测出了氰化钾。但带回来的面包包装袋以及大半瓶可乐里面,均未发现氰化钾。”

    “看来得盯一下王建文还吃过什么。我们会对他的胃内容物、食道残留物,进行更加细致的元素分析,但这需要时间,根据以往经验,大概得24小时。”貂芳道。

    吴端将手机给她放在了桌上,并道:“有发现随时联络。”

    令吴端没想到的是,闫思弦提出了一个十分专业的问题。

    他问貂芳道:“你们是怎么评判胃内容物的形态的?”

    貂芳停下手中的实验,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闫思弦将问题说得更详细些,否则她没法回答。

    “我的意思是,他吃掉了一整块手撕面包从包装袋来看,那玩意儿可不小,但他只喝了小半瓶可乐,只有几口的量。所以,他的胃内容物是不是相对比较……粘稠?”

    “并没有。”貂芳摇头,“正相反,他的胃内容物非常的……稀。我采集的时候感觉他喝了很多水。”

    闫思弦点了下头,皱眉出了法医办公室。

    吴端快步跟上,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有发现?”

    “只是突然想到,他吃了那么大一块面包,不渴吗?为什么可乐剩了大半瓶。”

    “他喝水了,在我们没看见的地方!”吴端道。

    这个困扰两人的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审讯室,面对警方的问题,许朗局促且莫名其妙。

    “水?嗯,他喝了……就在卫生间门口那个自助饮水机我一直搞不懂机场为啥把饮水机放卫生间门口。

    老王在卫生间洗鼻血的时候,我就跟他道歉了,我还说让他别跟我计较,再多干一阵子,等我找着能接手他这活儿的人,他再走。他还答应了。

    我俩一块出的卫生间,我去上班,他去饮水机那儿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应该是排队等着喝水呢吧……不过我没多看,我就直接回岗位了。”

    之后的小插曲警方已经通过机场方面了解:警方通知机场,可能有投毒事件,机场立即回收了自助饮水机等可能被投毒的公共设备。

    因此,吴端和闫思弦两次去现场,还特地检查了王建文去过的卫生间,却没发现自助饮水机。

    “空缺的那一环补上了。”闫思弦道。

    吴端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哎,你说这王建文,光是从叶簇那儿敲诈的钱,就上百万了,一瓶可乐舍不得喝,忍了一路等着喝机场的免费纯净水,日子过得也太精细了。”

    闫思弦耸肩,“兴许他不爱喝甜的呢。就拿你来说,我从没见过你喝矿泉水和白开水之外的东西。而且,那瓶可乐是包车的妹子给他买的,不是他自己买的。”

    吴端思忖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在自助饮水机喝水的时候,有人往他杯子里下了毒。这么看来,还是许朗的疑点最多。”

    “动机不足,”闫思弦摇头道:“许朗跟王建文的是临时冲突,王建文鼻子里残留的鼻血也证明,俩人确实动手了。

    这跟下毒前后矛盾。

    下毒需要充分的准备,至少得提前弄到氰化钾,是典型的预谋犯罪。

    有预谋的罪犯不会冲动行事。在投毒前跟被害人打一架?那不等于直接跟警方说‘我有嫌疑快来查我啊’。

    我反倒觉得,可以排除许朗的嫌疑了。”

    吴端沉默思索,没有接话。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等看吧,小赖不是去走访周达了吗?看他那边会不会有突破。”

    赖相衡回来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

    “周达在外地拍戏呢,经纪人倒是没跟过去,但经纪人也不在墨城,在帝都,只能赶明儿早上的动车了,要不分头行动?”

    “不用了,只见周达一个人就行。”闫思弦道:“从转账记录来看,只有周达的个人账户向王建文转过钱,他应该还没告诉经纪人。”

    “那我订票。”赖相衡道:“不过,周达这次拍戏的地点,是北方老林子里,下了动车还得开大半天车,一来一回少说得三天。”

    闫思弦拦了赖相衡一下,“那别订票了,坐我飞机吧。”

    闫哥的私人飞机!

    赖相衡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闫思弦这次要带自己一起出差。

    “什么都不用带了,小赖,咱们现在就走。”

    “啊?我我我……”赖相衡一时语塞,“不是……那什么……老大……”

    赖相衡看向吴端。

    闫思弦直接道:“吴队伤还没好,不适合长途出差,这趟咱俩去,争取明天这时候回来。”

    吴端也愣住了,他没想到闫思弦会突然决定分头行动,且没有提前跟他商量。但在赖相衡面前,他不好反驳闫思弦的决定。他知道,闫思弦正在努力适应大家,希望能够服众。他不该拆他的台。

    最终,吴端只道了一句:“那你们注意安全,到那边来个电话。”

    直到被闫思弦带上一架私人直升机,赖相衡才如梦方醒。

    他先是环顾一圈,适应了巨大的耳麦,“喂”了一声。

    耳麦里传来了闫思弦的声音,“别摘,耳麦一直戴着,噪音太大。”

    “哦哦。”赖相衡赶忙将准备摘耳麦的手放下来,并对闫思弦的“豪”表示了赞叹。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闫队,你是不是跟老大吵架了?意见不合啊?”

    “老大?”

    “就是吴队。”

    “你倒会挑称呼。”

    “称呼可是门学问。”

    “哦?”

    闫思弦发现,跟赖相衡聊起天来,他也自动开启了捧哏模式,赖同学还真是天赋异禀。

    “你看,以前大伙儿都喊你闫副队,带个‘副’字,多不好听……当然了……”赖相衡指了指私人直升机,那意思是“你这么有钱,八成不会在一个称呼上较劲”。

    指完,他又继续道:“这么喊,我们也觉得别扭,最后大伙一商量,干脆喊你闫队,喊吴队老大,以示区分。”

    “挺好。”闫思弦一边打开案宗,低头翻看着某处,一边又补了一句称赞:“能灵活变通。”

    谁知赖相衡却十分执着,他不追问了,干脆直接劝道:“闫队,你来了真好,真好啊,好多案子,48小时就破了,比以前效率高多了。老大不说可能是……怕你骄傲?”

    闫思弦丢给赖相衡一个“你在逗我?”的眼神,却发现赖相衡十分认真。

    “他虽然不说,但很重视你呢,反正我知道,你刚来那会儿有人在中间挑拨,说你纯粹是玩票的,不接地气,都是老大压下来的。

    所以啊,你跟老大可千万别吵架,什么事儿不能说开了。”

    “没吵架。”

    见赖相衡狐疑的目光始终贴在自己身上,闫思弦只好又补充一句:“想什么呢你,跟你说了吴队……不是,老大……老大身体还没恢复,不太适合坐这种飞机,不信你试试,一会儿你就想吐。”

    在胃里开始翻腾时,赖相衡终于信了。

    闫思弦收起案宗,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能睡就睡会儿吧,到地方就得开始问话。”

    赖相衡却担忧道:“咱们到地方怕是正好晚上吧?能见着人?”

    “开玩笑,警察办案管他白天晚上。”

    赖相衡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闫哥威武”。然而,一下直升机,他就发现自己被骗了。闫思弦全程没提警察的身份。

    剧组落脚的村子背靠滑雪场,一到冬季总会有一些游客,村民们便在自己家办起了农家乐。

    剧组将近两百人,几乎包下了村里的所有农家乐。

    直升机就降落在剧组驻扎的村外,时值隆冬,大雪封山,也封了耕地,一马平川,倒是省去了找降落地点的麻烦。

    早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在附近等候,见闫思弦下飞机,便迎了上来,“闫总”“闫少爷”地叫着。

    闫思弦冲赖相衡眨了眨眼,意思是让他别把事儿说漏了。

    赖相衡心领神会,跟在闫思弦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他是打算装助理还是装律师。

    对方对闫思弦客气,闫思弦也是同样客客气气。他婉拒了饭局邀请,表示自己只是来探班周达的。

    前来迎接的几人对视一眼,似乎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继续邀请。

    闫思弦很顺利地来到了周达的房间门口。

    那是一栋典型的农村二层小楼,看到那小楼,闫思弦不由想到了吴端家。

    只剩下闫思弦和赖相衡两人时,赖相衡低声问道:“闫队,你认识这个周达?”

    “不认识。”

    “那……”

    赖相衡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因为门开了。

    出来的是周达的助理,一个小姑娘。

    助理显然对闫思弦的形象了熟于心,纵然黑灯瞎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闫思弦。

    “呦,闫总来啦……那什么,我们周达就在屋里呢,您进去吧。”

    那嘴脸活像个老鸨子。就连对娱乐圈比较迟钝的赖相衡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闫思弦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微笑道谢后,抬脚就往里进。

    赖相衡很方,他不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更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老大没教过这些啊。

    就在这时,闫思弦拽了他一把,示意他跟上。赖相衡终于有了主意。

    进屋,关门,闫思弦利落地对周达道:“王建文就是抓到了你跟男人在一起的把柄吧?”

第七十章 另类偶像(4)

    周达没说话,倒是赖相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太嫩,根本无法胜任跟闫队一起查案的工作。m.www.uu234.net什么老大养伤期间表现优异,进步巨大,能够独当一面……不不不,那一定是错觉。

    周达愣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又迅速恢复正常大小。他直了直背,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摒除了一开始尽量贴近闫思弦的慵懒暧昧的姿态。

    “闫少爷在说什么啊?”

    闫思弦没急着回答,他先坐下,还顺手拉了赖相衡一把,让后者也跟着坐下。

    “王建文,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大概是叫‘老王’,他在敲诈你,而你默默忍受他的敲诈,直到上个月21号,你还在给他打钱。”

    “没想到,闫少爷消息这么灵通。”

    周达没否认。

    “我不懂,”闫思弦道:“我看你们剧组的人,相当心照不宣,我可是宣称跟你有合作关系,所以才来探班的,那帮人一个二个的,全把我当你背后的金主……你的取向,大家都知道吧?你还怕老王威胁?”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周达道。

    “为什么?”

    “不如我们来交换答案吧。”周达道:“你问过我问题了,现在换我问。”

    闫思弦做了个“请”的手势。

    “闫少爷来找我,只是为了打听我被人敲诈的事儿?”

    “不尽然。换我问了。”

    周达努了努嘴,“闫少爷这答案,简直是作弊。不过,你有这个特权。”

    “多谢。”闫思弦不客气地继续道:“还是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以前怕老王,现在不怕了?”

    “他敲诈我的那段时间,为了配合一部戏宣传,我正跟一个当红小花炒cp,双方公司安排的,粉丝也吃这一套。

    被他敲诈点钱不算什么,要是宣传手段被拆穿……那就有点膈应人了,会掉粉的。”

    赖相衡瞠目结舌。来的时候他也做过不少功课,这个周达是出了名的宠粉。见到真人他才明白,粉丝在周达眼中是数据,是自我商业价值的体现,是名是利是工具,唯独不是人。

    周达继续道:“况且,掉粉还不是最惨的,粉丝嘛,本来就是来来去去。被狗仔暴出来**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总有办法洗白。

    关键是不能跟公司利益起冲突,公司刚安排的炒cp,我这边就出事,这不是打公司的脸吗?

    很容易被雪藏的,那真就完了。

    所以,那时候我怕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老戏早被人忘了。我现在拍的这部戏,卖点就是基情……我巴不得他爆料,赶紧点了这颗定时炸弹。他现在爆料,粉丝顶多觉得我被公司的营销绑架,为了宣传新戏不得不卖腐,挺好。”

    “你倒会算账。”闫思弦道。

    “该我提问了。”周达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长相属于干净阳光型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眼睛里仿佛有小星星,让人如沐春风。至少赖相衡就觉得周达的颜值还是相当在线的。

    “我不想尴尬,”周达道:“闫少爷能否直接告诉我,我该不该抱有……某种期待。”

    “对于既得利益,你可以抱一些期待,据我所知,别人都说我大方。其它的,最好别,我是个生意人。”

    周达再次奉送一个招牌笑容,“明白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换我,”闫思弦揉了揉鼻子,“我猜,我今天的到访会被爆料?”

    周达摊手,狡黠一笑道:“闫少爷大张旗鼓地坐飞机来,来的时候应该考虑过后果吧?”

    “那你考虑过见我的后果吗?”闫思弦向前探了探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周达。

    周达则用带着困惑的目光看向赖相衡。

    赖相衡总觉得自个儿此刻正周身发光,坐立不安。

    闫思弦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评价道:“你还可以。”

    周达“嗯?”了一声。

    “在这种地方,跟同组工作人员一起吃苦,不太像你这种……流量明星能干出来的事儿。”

    周达耸耸肩,“也没艰苦到哪儿去,家在农村,不都这么过来的,我觉得还行。”

    这回答让闫思弦对周达徒增了几分好感。

    “你还可以。”闫思弦重复了一遍对周达的评价,继续道:“所以我不希望你跟命案扯上关系。”

    “命……命案?”

    与其说是诧异,不如说周达懵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什么霸总小说,可是画风不对!画风严重不对!画风突然间就特么的严重不对了!

    “闫少爷,你把我弄糊涂了。”周达道。

    “敲诈你的那个王建文,他死了。”闫思弦道,“死在墨城,墨城警方已经查到你给他转账的记录,原本要来抓你回去问话……”

    闫思弦观察着周达的神色,见他不知所措地一直眨眼睛。

    “……我在墨城还算有点关系,把你保下来了,警方还是会找你问话,但会是私下里隐秘地进行,时间上也会相对延后。当然,如果破案顺利,或许就不会找你了。”

    周达先是连连道谢,接着又道:“你为什么帮我?”

    “你觉得是为什么?”闫思弦挑了下眉,邀请的性味十足,很快他又严肃下来,“问题是,我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杀人的是你吗?”

    “什……什么?”

    “趁早说,我能帮你,等警察真盯上你了,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周达连连摇头,“真不是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怕他,就目前来说,他去爆料反倒是帮这部剧做宣传,我不介意。

    而且,说真的,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给他打过钱了,就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让他去爆料。”

    “被敲诈的事,你都告诉过谁?”

    “谁也没说,除了……”周达看向闫思弦,迟疑了。

    就在他要改口之前,闫思弦接了他的话头,“除了那个被发现跟你在一起的男人?”

    周达看向闫思弦的目光里满是试探,似乎生怕一句话说错引得闫思弦不满。

    “他什么反应?”

    “啊?”

    “我是说,你把被人敲诈的事告诉他,他什么反应。”

    “很害怕。”周达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他是新人,还在培训阶段,没有正式出道。他害怕事情曝光。对于惹麻烦的练习生,公司向来不会手软,通常都是直接解约的。”

    “他的详细情况。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闫思弦双手交握,支起自己的下巴:“我要弄清楚那个人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你……怀疑他杀人?”

    “他不值得怀疑吗?”

    “不会是他,”周达道:“他以为我是被黑粉或者狗仔敲诈。”

    “你没告诉他具体是谁?”

    “我只知道那个人自称老王,连敲诈我的人叫什么,我都不清楚,怎么跟别人说?”

    “那现在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知道我被敲诈,他唯恐避之不及,我们……已经没什么联系了。”

    闫思弦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放在桌上,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笔。

    “那个练习生的详细信息,但凡你知道的,全部写下来。”

    周达不敢多问,只是照做。

    他一边写着,闫思弦又道:“你再好好想想,除了这个人,你再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被敲诈的事?”

    “绝对没有。”

    待他写完,闫思弦拿了纸条就走。周达忙起身,道:“闫少,那……今天。”

    闫思弦立在原地,想了想,“今天的事,怎么对媒体说,是你们的事,我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

    他转向周达,“这个价钱可以了吧?”

    太可以了!周达心想,闫少爷白送一条花边新闻,从此可以抱一条大腿捆绑销售,不知多少人巴望这样的机会。

    但……他究竟为什么来找我?

    这个问题,恐怕周达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

    直到上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终于将赖相衡的意识拽了回来。

    他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戴上巨大的耳麦,闫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没事吧?”

    “没……那个……闫队,不用告诉他咱们是警察?”

    “不能说。我了解周达这样的人,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往前凑,警察?呵呵,他会变成铁板一块,什么都问不出来。

    咱们此行的目的是对周达的作案嫌疑尽快做出判断。现在已经有结果了,不是他。”

    “这就……确定了?”

    “他本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眼下确实是他动机最弱的时候。网上已经有关于他的取向的话题了,虽然是捕风捉影,也算投石问路吧,并没有激起舆论的反感。”

    “可还有一个练习生。”

    闫思弦将周达所写的纸条递给赖相衡。

    “对他的调查,就是你的工作了,对了……”闫思弦想了一下,道:“他们挺不容易的,一个小练习生,跟警察扯上关系,可能会有麻烦。”

    赖相衡想了想,“那要不……我装成你的……助理?闫总?”

    闫思弦乐了,“你倒是开窍……那我跟公司打好招呼,有什么需要闫氏从公司层面帮忙的,会有人跟你对接。”

    赖相衡对闫总表达了无限崇拜。

    闫思弦又问道:“吴队……我是说老大……老大能解锁你的手机吗?”

    “啊?”

    “你手机指纹锁里有没有他的指纹。”

    赖相衡摇头,并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闫队怎么会问这个?

    闫思弦故意打趣道:“看来你跟老大关系不够铁啊,人家貂芳就有。”

    赖相衡不服道:“不是的!那手机本来就是老大的!”

    “什么意思?”

    “局里不是给配了一个手机吗?老大没有带两个手机的习惯,就把自己的给换下来了。

    换下来就一直在抽屉里放着,没当回事儿。

    就前两天,貂儿手机掉尸检室清洗池里了,就拿老大那个旧手机先用着……”

    闫思弦愣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完全不知道。”

    “没几天,貂儿过去拿手机的时候你们不在,她用我手机给老大发了条消息,老大同意给她用,她才去拿的。我可是全程见证。

    不对啊……话说闫队,你胜负心也太强了吧?这都要争?”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打着哈哈道:“随便问道。”

    两人赶回墨城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他们在车上睡了一路,到了市局,闫思弦只觉得头疼,见赖相衡并无明显的不适反应,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慨:年轻真好啊。

    见了吴端,汇报了此行的收获,吴端不做评价,只道:“你脸色不好,回家休息吧,睡醒再来。”

    闫思弦摆摆手,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吴端摇头,“还是不能确定毒物是吃什么东西的时候摄入的,毒源也没查到至少墨城有生产、储存、运输氰化物资质的企业或机构都没有发现氰化物丢失。我启用了线人,正在打听暗地里的交易,但希望渺茫。

    另外,死者的人际关系已经查了个底儿掉。王建文离异,离异原因是妻子出轨,离婚时妻子带着孩子净身出户,之后不久再婚。王建文一直单身。

    四年了,王建文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他从没有去主动看过孩子,可以说,他跟前妻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他前妻生活还算不错,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吴端总结道:“没有嫌疑人,好像每条路都被毒死了。”

    “貂儿那边呢?不是说在对胃内容物做更细致的分析吗?”闫思弦道。

    “还没出结果。”

    “那就别忙活了,等结果吧。有必要先搞清究竟吃什么东西的时候摄入的毒物,这个不清楚,大家都是没头苍蝇。”

    “已经放人回家休息了,都回去补觉了。”吴端道:“我就是等这个最终结果。”

    “那我跟你说个事儿。”闫思弦道。

    “你说。”

    “那个……”闫思弦迟疑了一下。

    吴端抬起眼皮,扫了闫思弦一眼,他会卡壳?

    “你又让扫黄的抓了?”吴端猜道,“戒断失败了?”

    “不不不,”闫思弦连连摆手,“是这样……”

第七十一章 另类偶像(5)

    “你的意思是……嗯……”听完闫思弦的讲述,吴端委婉道:“你要出一个花边新闻?跟一个……男的?”

    “可能吧。顶 点 X 23 U S”

    “还是跟周达……你还真是……呵呵,会玩。”说这话时,吴端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说了,只是捆绑炒作。”闫思弦举起一只手,拿出对天起誓的架势,吴端真怕他下一秒就来一句“天打五雷轰”之类的台词。

    吴端叹了口气,有种熊孩子闯完祸回家向家长求助的感觉。闫思弦就是那个熊孩子,他自己正是家长。

    “新闻什么时候发?”吴端调整好心态,准备收拾烂摊子。

    “可能就这两天,不一定。”闫思弦道。

    “我通知舆情监控的同事,帮你及时撤稿子。”

    “不用。”闫思弦一把拽住了要往网监科走的吴端,“这是跟他谈好的价钱。”

    “价钱?”吴端眯了一下眼睛,“你还真是讲诚信啊,出卖色相都是明码标价的?!”

    闫思弦耸耸肩,一脸的正直忠厚,“为了破案……那个……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大惊小怪。”

    吴端露出一个“爸爸什么没见过,会为了这点事大惊小怪?”的表情,“我这是次要的,倒是你父母那边,还有,你家在省厅不是有各种关系吗?

    你还是提前跟那些领导打个招呼吧,人家亲自来过问你就被动了。”

    “没事,不管他们,我又没亮明警察的身份,跟他们没关系,”闫思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至于我父母,他们对我的各种新闻已经见怪不怪,看开了。”

    貂芳从尸检室探出个脑袋,冲两人喊道:“出结果了!”

    吴端冲她招招手,“5分钟后,会议室,一块说吧。”

    貂芳比了个ok的手势,匆匆往法医办公室冲,看样子是去出报告了。进门前她回身对吴端喊了一句:“我可能晚点儿,你们先开始。”

    “好。”

    跟闫思弦一同回来的赖相衡先一步进了会议室,他刚在钱允亮身边坐下,后者便凑过来问道:“诶,闫队私人飞机啥样的?很牛吧?”

    赖相衡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该怎么回答呢?真皮座椅?**空姐?高档餐食?统统不存在的……那直升机上下颠簸得他现在还是晕晕乎乎,这辈子都不想坐第二次。唯一的好处就是落地方便,不一定非要有专门的机场。

    他算是彻底理解了闫队的实诚,他说吴端那样的伤员不适合坐直升机,原来不是客气。

    钱允亮并不在意答案,他又问道:“那你们这次事儿办得顺利吗?闫队他……厉害吗?”

    厉害?

    那可真是……厉害。

    赖相衡张了张嘴,还没找到合适的形容,吴端和闫思弦便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闫思弦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自从他决定好好跟同事们相处,脸上就总挂着这样的微笑。但这绝不代表闫思弦收起了桀骜的棱角。

    他只是笑眯眯地扫了赖相衡一眼,赖相衡头皮麻了一下。

    闫思弦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他愣是觉得刚才闫思弦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意思是兄弟你知道的可有点多,我撩男人的事儿要是传出去,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赖相衡低头咳嗽一声,眼观鼻鼻观心。

    “说说今天的收获吧。”吴端率先开口,对钱允亮道:“外围走访有什么新的收获吗?”

    钱允亮举了下手,“只有一处细节,关于死者王建文的口味是闫队发消息嘱咐我打听的据王建文的前妻说,他的确不喜欢甜食,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可乐只喝了几口。”

    闫思弦冲钱允亮点了下头,钱允亮继续道:“除此以外就再没什么收获了。”

    “机场回收的纸杯呢?”吴端道:“发现有毒的了吗?”

    有刑警摇头,“当天机场处理的纸杯有上万个,幸亏机场的垃圾都是统一处理,收集起来还算不太难。

    我们把收集来的纸杯分发到墨城所有具备检验资质的单位、实验室,已经全部检验完,没发现氰化钾残留。”

    “笑笑这边呢?”吴端问道。

    冯笑香摇了摇头,“没什么新发现,都是些普通人。除了那个租车的张嘉灿是朵奇葩,具体情况我已经发群里了,大家都看了吧?”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线索少,已有线索全是行不通的,这让刑警们有种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每个人胸中都憋着一股气。

    坐在会议桌末尾,一向只负责文书工作的李芷萱却举了下手。

    “那个……”

    这是她进市局以来第一次在案情分析会上发言,因此有些局促。

    她想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吴端,两人间隔有些远,便由中间的刑警传递。

    传递过程中,李芷萱解释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条新闻,说是粉丝跟车,差点出车祸,引得偶像下车,发火……”

    许朗接受讯问时也讲过这件事,他和王建文合伙做租车的买卖,就是受到这一事件的启发。

    但是,吴端和闫思弦只当个新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过,也就算了。

    李芷萱却没有听过许朗讲述以后的先入为主,怀着好奇,她搜索了那天新闻。

    “……说真的,我发现因为跟车被激怒的明星有不少呢,光视频就能找到好几段。

    其中有一段……吴队你看看,那视频里是不是周达?开车的应该是王建文吧?”

    吴端拿过手机,点开了视频上的播放键。

    只见视频是在面包车内第二排座位置拍摄的,镜头抖动比较严重。

    那是一处正在等待绿灯的十字路口,视频刚一开始播放,便看到周达正从旁边的商务车上下来。

    一下车,周达就伸手指着面包车驾驶位置:“你有完没完了?啊?!跟跟跟!我没有**啊?!别跟了该干嘛干嘛去听见没?……握草你大爷%¥……&……¥”

    视频显然是经过粉丝剪辑的,因为周达骂脏话的部分做了消音处理,只能看到最初一句的口型。

    司机骂的脏话却是一字不落。

    “**崽子,给你脸了是吧……跟你是他妈给你面子,要不是为了挣钱,你当老子愿意跟你……什么德行,不男不女的……”

    一连串带字幕的谩骂,似乎生怕看视频的人不知道自家偶像挨了骂,受了委屈。

    吴端甚至能想到,这视频下的评论准是粉丝倒向一边的护仔言论。

    被骂的司机,正是死者王建文。

    原来他也经历过跟车被怼。

    “停!”闫思弦突然伸手拿过手机,将播放进度条向前拖了十几秒,并在继续播放后在恰当的时候按了一下暂停。

    “你看这是谁?”

    就在拍摄者将手机从车窗收回来时,晃动的镜头恰好扫到副驾驶位置上偏头看热闹的人。

    脸很模糊,但足以辨识出,是张泽霖!

    王建文死亡当天,组织包车的张泽霖!

    吴端道:“她不是叶簇的死忠粉吗?这视频里追的可是周达的车。”

    闫思弦道:“有人盯着张泽霖吗?”

    吴端点头,“有,投毒案,当天跟死者有过重点接触的人,包括那几个包车的姑娘,都派人盯着呢。不过……没什么反常情况,或者说,张泽霖原本就够奇葩的,对她来说,反常就是正常情况。”

    “怎么说?”

    “25岁的人,因为追星,工作辞了3个,辞职理由全是去追明星的演唱会。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程度,却跟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实在承受不了她在追星上的花费,让她在踏踏实实过日子和追星中间选,她选的追星。

    基本就是个宅在家的废人,靠父母养着。

    这样一个人,你说是不是反常就是常态。”

    闫思弦想了想道:“我想去张泽霖家看看,等下散会就去。”

    吴端耸耸肩,没接话。

    貂芳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她一边给大家分发检验报告,一边简短地给出了结论:“我在王建文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一些细小的透明碎渣。

    经检验,含有大量明胶成分。”

    “明胶?”

    “多用在制作软糖、果冻之类的食品上,从食物残渣的形态来判断,是软糖。

    除了面包、可乐,王建文还吃过应该是一整块……”貂芳用右手食指和拇圈了个圈儿,“……一块大概这么大的软糖。”

    “有人在糖里下毒。”闫思弦道。

    貂芳赞同道:“不是可乐,不是面包,也不是机场的纯净水,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问题是,糖是哪儿来的?一个不爱吃甜食的人,自然不会是王建文主动买的。”闫思弦道。

    吴端接过话头,“麻烦就麻烦在不爱吃甜食上,现在有两种可能,其一,糖是案发当天已经进入咱们视线的几个人中的一个给死者的,死者也恰好吃了那块软糖;其二,糖是有人早就给了死者的因为他不爱吃甜食,所以当时没吃,可能是随手放车上,今天吃糖纯属一个偶然事件……”

    “不会。”闫思弦笃定道。

    “为什……”问题还没有完全出口,吴端便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糖纸!”

    闫思弦丢给他一个“可以啊吴队反应越来越快了”的眼神,被吴端直接忽视。

    闫思弦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道:“车上只发现了面包和可乐的包装,糖的包装哪儿去了?谁把它拿走了?

    是王建文死后,可能接触过尸体所在的驾驶位置的人。

    换句话说,拿走糖纸的要么是包车的张泽霖,要么叶簇的经纪人张嘉灿。”

    有刑警举了下手,“有没有可能是许朗?在卫生间跟王建文发生冲突后,许朗不是道歉了吗,会不会是那时候把糖给了王建文?”

    “关于许朗作案的可能性,之前就已经分析过了,”闫思弦道:“存在明显的矛盾点,如果他预谋投毒,完全没必要跟王建文起冲突。

    我认为不用考虑他了。”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起身,拿起了外套。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对吴端道:“一起去见见张泽霖?两个跟死者有交集的明星,她正好都追过,中间肯定有一段脱粉转粉的曲折经历,我挺感兴趣的。”

    吴端道了一句“散会”,并对钱允亮道:“带上你们组的人一起去吧,说不定得直接把人带回来。”

    “好。”

    去往张泽霖住处的路上,闫思弦开着车,吴端在一旁盘算道:“即便凶手真的锁定在两个人中间,我们还是没证据,不好办啊。”

    “是啊。”闫思弦道:“当时犯蠢了,没当场把人控制住,糖纸肯定已经处理掉了,要找证据,只能从毒物来源上下工夫。”

    “当时注意力都被张嘉灿吸引了,谁让她偷死者手机呢,这太可疑了。

    至于张泽霖,我想着她就是个追星的小姑娘,被咱们弄市局关着,不太合理。”

    闫思弦“啧”了一声,“我以为你比我强点呢。”

    “什么?”

    “看见小姑娘就同情心泛滥呗。”

    “不是……”吴端决定放弃解释,反而问道:“你还有同情心?我怎么没见过?”

    “这不是怕你自责想不开,只好揽一半责任,有锅一块背呗。”闫思弦自我感觉良好地冲吴端眨了一下眼睛,“诶诶,你说,我这个副队是不是贼优秀?”

    “年底给你评个先进?”吴端道。

    “有奖金吗?”

    “有奖状。”

    闫思弦夸张地靠在椅背上,做出泄气的样子来。

    “那管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市局真抠!”

    吴端先提醒了一句:“好好开车,注意看路。”又继续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年底评先进,我报的你跟小赖。

    小赖今年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至于你,鉴于你是新来的,算是鼓励。”

    “不太公平吧。”闫思弦道:“大量繁琐无聊的工作,都是基层刑警完成的,他们比我辛苦多了,还是把评选机会让给他们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跟小赖参与的是优秀干部评选。”

    闫思弦了然,“那就多谢喽,要是评上了无论我跟小赖谁评上我都请一支队所有人吃饭。”

第七十二章 另类偶像(6)

    张泽霖家。www.uu234.net

    因为是工作时间,她的父母出去上班了,家中只有张泽霖一人。

    她穿着睡衣,脸上有一层熬夜加长期对着手机而出的油,头发凌乱,眼皮垂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她没有关自己房间的门,因此,纵然她只是招呼吴端和闫思弦在客厅落座,两人还是能看到她房间的一角。

    墙壁上贴满了叶簇的海报,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与真人等高的抱枕。

    瞥见那抱枕的瞬间,闫思弦和吴端一同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有人抱着那玩意儿边睡边yy呢?那画面实在是……不敢想不敢想。

    闫思弦指了指张泽霖的房间,“我得进去看看。”

    不是商量的语气。他直接拿出了搜查文书。

    张泽霖一愣,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吗?”她怯怯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进一步排除你的嫌疑。”

    闫思弦进了张泽霖的房间,吴端则留下来询问她。

    “你曾经喜欢过周达吧?”吴端问道。

    张泽霖迟疑着了几秒,摇了摇头。

    “不喜欢?”

    吴端的诧异让张泽霖意识到,对面的警察不是随便问问的,他们有备而来,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过周达。

    于是她又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他的?”

    “我……”

    只说了一个字,张泽霖便低下头,干脆用沉默应对问题。

    “这很难回答?”

    张泽霖还是不说话。

    “好吧。”吴端决定换个问题,“能聊聊你现在的偶像吗?叶簇。”

    张泽霖竟还是不说话。

    “你再不说话,我真没法说服自己不怀疑你了。”

    “我没喜欢过周达,我是叶簇的粉丝。”说出这句话时,张泽霖的脸上满是决绝,那样子简直像是在站台与爱人告别。

    吴端犹豫了一下,一直以来的审讯习惯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他应该顺着张泽霖的意思,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让对方保持开**谈的状态。

    但他决定冒一次险,只有两名嫌疑人,二选一的题目,他可以一搏。

    吴端拿出了李芷萱提供的视频。

    “这个视频的拍摄时间是去年8月底,你租了王建文的车,和其余几个粉丝一起追周达的车。

    也就是说,三个多月前,你还是周达的粉丝。”

    张泽霖一把夺过吴端的手机,两人都没拿稳,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一角顿时出现了一条裂痕。

    吴端想要俯身捡起手机,张泽霖的速度更快。

    她瞬间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恸”的一声,她整个人呈一种匍匐的姿势,弓着腰,去看手机上的视频。

    她反反复复地看视频里的周达,眼中满是温柔的情愫,仿佛见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十分虔诚。

    不会吧?!

    吴端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他有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十分荒诞的想法。荒诞到令人发指。一个正常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种可能性的。

    闫思弦听到手机落地的动静,从屋里探了个脑袋出来。见吴端愣住,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被张泽霖的行为吓了一跳,闫思弦皱了下眉,几步跨过来,捡起了吴端的手机。

    张泽霖全程伸着脖子去看那视频。

    闫思弦在手机一角的裂痕上摩挲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将手机还给了吴端。

    他举了举手中的证物袋。

    “好多狗毛,地上,地毯上,你的床上,还有……”闫思弦从吴端坐的沙发上捏下一根狗毛,一并装进证物袋,“还有沙发上,这么多狗毛……你家狗呢?”

    张泽霖一愣。

    闫思弦观察着狗毛,“你前男友可给我们讲了不少你追星的事迹,周达养了一条金毛,他经常跟那条狗一起拍照,所以你也要养一条金毛。

    给你买了,你又懒得出去遛,什么事儿都推给前男友。

    后来你们分手,你前男友想要把狗留下,由他照顾,你又不乐意,死活把狗带回了家。狗呢?”

    闫思弦并未落座,而是在客厅四处逡巡着。此刻的他活像是一条大型猎犬。

    终于被他在一张沙发凳里找到了半袋狗粮。

    “最近才收起来的吧?狗死了?怎么死的?”闫思弦道。

    因为慌张,张泽霖的目光四处游移。她耗了一些精力,才让目光聚焦起来。

    她只是重复着:“我不是……我不是周达的粉丝……我不喜欢他。”

    “你倒很有做粉丝的觉悟。”闫思弦道:“干坏事之前先脱粉,案发了也不给周达抹黑。即便有什么负面新闻,也是跟周达有竞争关系的同款小鲜肉叶簇沾包。

    这叫什么?牺牲?”

    闫思弦鄙夷的态度激怒了张泽霖。

    她是那样伟大,她为了爱献祭,为了维护偶像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她怎么能被一个小警察轻视?

    “对!我就是喜欢周达!他是我的命!我可以为他去死!你们能吗?你们谁能为了一个人去死?!”

    喊出这句话时,张泽霖的表情有些狰狞。

    喊完,她的肩膀垂了下去,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乎随时会躺倒在地板上。

    她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畅快极了,像是对人介绍自己的值得骄傲的爱人。但同时她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有种末路英雄的情绪在她心中升腾,既激动,又绝望。

    “我就是喜欢他啊……”

    最后这句,干脆带了哭腔。

    闫思弦沉默了一下,他感觉受到了逼问。

    他知道吴端曾经为了保护他选择牺牲自己,如果换成是他呢?能为吴端做同样的事吗?

    失神并未持续太久,闫思弦很快便将自己拽回了眼前的案件。

    他问道:“狗埋哪儿了?是你带我们找,还是我们调监控慢慢查?”

    闫思弦是没什么把握的,虽说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监控,但如果有心,也不是完全不能躲过。

    张泽霖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道:“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不能是周达的粉丝你们的新闻报道里,我跟他没关系,不能提他。我……不想给他丢人。”

    闫思弦很想告诉她,理论上来说,你的所有行为跟周达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既没有逼你喜欢他,也不曾怂恿你去杀人。

    处理一个类似的公关事件,易如反掌。你不会给周达造成任何影响。

    你只是给自己营造了一个美梦,以为自己很伟大很重要,不肯醒来。

    闫思弦攥着口袋里自己的手机,答道:“可以,我们答应你。”

    张泽霖起身,拿起玄关处的羽绒服,给自己套上。

    “你们不是要找狗吗,我带你们去。”她有些急不可耐地开了屋门,又道:“找到狗,我不想回来了,你们直接把我抓走吧,我不想让父母看到……”

    闫思弦再次给出承诺。吴端则好心道:“他们迟早会知道,等你情绪平复一些,能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们用一个比较温和的方式帮会通知吧。”

    张泽霖向吴端投去感激的一眼。

    埋狗尸的地方距离张泽霖家并不远,就在小区围栏和马路之间的绿化带里。

    因为堆了一些建筑废料,又被雪覆盖,看起来不太像绿化带,倒像是一片荒地。

    张泽霖找到了两块摞在一起的青色空心砖。

    “就在这下面。”她道。

    钱允亮开始组织手下的刑警挖掘狗尸的时候,吴端问闫思弦道:“你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找狗?”

    “毕竟是投毒,剂量掌握不好很麻烦的,再说,具体多长时间发作,发作以后多久能死,这些总要搞清楚。味道什么的也要试一试。

    我看过相关数据统计,绝大部分投毒者都会用动物先进行尝试。”

    “还有人统计这个?我怎么没看见过?”吴端道。

    他自认为还算勤勉,平时很注意学习业务相关的知识。

    闫思弦耸耸肩,“可能老外闲的吧,净搞这种研究,你有兴趣得话我推荐你一个网站啊,国外几个犯罪学家搞的,挺多类似的研究。”

    “好啊。”

    插曲过后,闫思弦继续道:“……只看见狗毛,而没看见狗,说明不久前家里还有狗,那就不难推测了,很可能狗被张泽霖拿来试毒了。

    她本来就不爱那条狗,狗只是追星的附属品,正好用来给周达‘报仇’,在她眼里这大概是物尽其用吧。”

    “如果真是那样,狗真可怜。”吴端挑了下眉,“跟了这么一个自私的主人。”

    “在张泽霖眼里,她这些自私可都是爱的证明。”闫思弦不屑地摆了一下手,“这案子没头苍蝇似的查了几天,可不是因为智商不够,纯粹因为对手太奇葩,不在我的认知范围之内,要搞清楚对方的心路历程,费了些时间。”

    “没人说你智商不够,自个儿敏感什么呢。”吴端道。

    闫思弦被噎了一口。

    吴端继续道:“现在只剩一个问题,氰化钾哪儿来的。剧毒物质泄露,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上了拘押着张泽霖的警车,闫思弦紧随其后。

    一上车,吴端便道出了心中疑问,张泽霖先说那东西是她买来的,问从哪儿买的,说不清楚,被问急了,干脆说是捡的。

    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张泽霖。

    也是一段视频,他与周达见面的那天晚上拍下的视频。

    张泽霖还是第一次见到周达的生活状态,这令她激动不已。

    但很快,她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不是的!骗子!”

    她尖利地叫着,抬手就砸闫思弦的手机。闫思弦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手机。

    “我要是再主动点,”闫思弦道:“你的偶像,周达,昨儿晚上就跟我睡了。

    当然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么评价你们这些粉丝的,在他眼里你们究竟是什么。”

    张泽霖伸了伸手,想拿过闫思弦的手机再看一遍,弄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她又没有勇气,终于缩回了手。

    “不是真的……不是的……”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你干嘛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不想啊……”

    “给你氰化钾的人是谁?是周达的粉丝吗?嗯?你袒护对方,是想让对方连你那一份爱也一起承载了吗?”

    “我……”

    张泽霖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慌张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差最后一步了,闫思弦并不想就此罢休。

    他不擅长讯问,求助地看向吴端。

    吴端一直没开口,其一是因为闫思弦一直在说话,其二是他也是头一次听到闫思弦跟周达的对话。

    他与闫思弦有着过命的交情,但在听到闫思弦对人说出试探和挑逗意味十足的话时,他还是觉得万分尴尬。

    就好比,你可以跟好兄弟讲黄段子,可以一起洗澡,甚至可以玩男人之间猴子偷桃的把戏,但要是真看见兄弟跟另一个人亲热,总是不合适的。

    吴端看了看车窗外,发现其余警员正忙着将一条死狗从刚挖的坑里拖出来。姓闫的可长点心吧,别把这种视频到处给人看,像什么样子!

    接收到闫思弦求助的目光时,吴端的思绪还在神游。

    他迅速将自己拽回眼前的案件,不动声色地对张泽霖循循善诱。

    “我知道现在把你拽回现实很残忍,如果没有喜欢一个人的信念,接下来的判决流程可不好熬。尤其你的信念又是如此的……无私。”

    将这个褒义词用出来,吴端知道十分不恰当,所以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先让自己接受这谎言。

    “是的,无私,你甚至可以牺牲自己,去保全另一个同样喜欢周达的人,真是……可歌可泣。”

    张泽霖从吴端这里获得了久违的认同感,她实在是孤独得太久了,一切情感认同都只能从网络另一端获得。

    她什么都没说,但看向吴端的目光里是有感激的。

    谢谢你。谢谢你能这么说。即便你只是这么说说,并不当真,还是谢谢你。

    吴端从她眼中读出了这层意味。

    他继续道:“不管你多不想面对现实,眼下都有一个咱们不得不商量的问题,它会直接影响对你的量刑。

    提出杀人方案的究竟是谁?是谁把氰化钾给你的?

    妹子,哥就劝你一句,千万别犯傻,这是杀人,等你上了刑场,再后悔,就真晚了。有一个人帮你分担罪责,这是多少杀人犯求之不得的机会。总得考虑一下你的父母吧。”

    吴端把自己能想到的说辞全部说了一遍。

    张泽霖终于点了一下头,“就是拍视频的那个。”

    她抬手擦去眼泪,“就是因为司机骂了周达,当面,而且骂得那么难听……那是我的宝贝啊,怎么能那样骂他呢?

    我们那天下了车,约了一起吃饭,大家都很生气,她说要杀了老王……”

第七十三章 第十五块拼图(1)

    市局,法医办公室。www.uu234.net

    一进门吴端就闻到了一股中药清香。

    “没事吧?”

    吴端伸手去掀貂芳的保温杯盖子,一探究竟。

    果然,杯子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黑色块状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白色片状的,像是植物的茎,当然还有红的、绿的果实状亦或者米粒状的东西。

    貂芳一把夺过杯子,同时展示了法医因为常年拿手术刀而十分稳当的手。满满一杯水,一滴都没洒出来。

    “瞎看什么,你口水再流进去。”

    “我没有!”吴端大声辩解。

    貂芳拉开了办公桌抽屉,只见里面有好几个食品袋,食品袋里全是各种各样的中药。

    “最近熬夜有点凶,喝点养肝的代茶饮,来点尝尝?”

    “不了不了,”吴端连连摆手,“前阵子喝中药,可把我喝惨了,太苦了。”

    貂芳吸溜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证明自己的代茶饮味道还不错。

    她从另一侧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检验报告,递给吴端。

    “对狗的毒理检验结果出来了,是氰化钾中毒,证据链给你补全了。”

    “太好了!”吴端拍了下手,“这案子能破,多亏了你,重要的突破点和证据都是法医这边提供的。”

    貂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表示分内工作不必挂齿。

    “听说毒物来源找到了?”她问道。

    “嗯,也是个周达的粉丝,叫任雪。就是拍视频那个,外省的,爸爸是化学系的研究生导师,她就是借着这层关系自由出入实验室,偷了小半瓶氰化钾。”

    “啧,年龄应该不大吧?”

    “刚上高一。”吴端道,他又补充了一句:“刚满十六,正好够刑事责任年龄。”

    “那我就放心了。”貂芳耸耸肩,“不过我有点好奇,制定杀人计划,主导杀人的,是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吗?”

    “俩人算是半斤八两一拍即合吧。”吴端道:“都目睹了周达和王建文互骂的全过程,都用粉丝滤镜忽略了周达的脏话,放大了王建文的行为。

    那天追完周达的车,几个粉丝和以往追车时候一样约了顿饭这是老传统了。

    饭桌上都喝了酒,可能是酒壮怂人胆吧,大家一起骂王建文,骂着骂着就扯到了报复、杀人,扯到了豁出性命去维护自家偶像。

    图个痛快的事儿,其他几个人都没当真,只有任雪和张泽霖把这事儿放心上了。

    之后就是一起筹划杀人,为此,张泽霖还两次去到任雪所在的城市,跟她面谈。

    拿到氰化钾就是在最后一次去见任雪的时候。”

    貂芳又吸溜了一口水,撇撇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些狂热粉丝的行为。

    吴端耸耸肩,又摊了一下手,意思是“我其实跟你一样不能理解”。

    他继续道:“好在毒物找回来了,任雪那儿还剩将近4克的剂量,就随便往床底下一藏……不让人省心啊。

    现在好了,东西已经扣在物证室,她的父亲,因为违反学校规定,带不相关的人进入化学实验室,已经被停职调查。”

    “不容易。”貂芳道:“涉及投毒,搞得市里省里应急的医护人员全员疯狂戒备,还调来两个毒理专家。要不是你们破案快,后头不知道要翻出什么花儿来……对了,这个给你。”

    貂芳递给吴端一只手机。

    “拿着用呗。”吴端大大咧咧道。

    貂芳晃了晃自己的新手机,“已经到货了,多谢吴队。”

    她又感慨道:“这真是……手机是不是也知道年终了,该发年终奖了……坏得真是时候。”

    吴端也郁闷。

    市局配发的手机屏碎了一道缝,换屏要花钱,不换,打游戏不方便,要是换回貂芳还回来的旧手机,性能已经跟不上了,一些游戏会卡顿。

    怎样都不爽。

    不过很快,闫思弦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下班回家,吴端刚坐上副驾驶位置,闫思弦就扔给他一部手机。

    “干嘛?”吴端问道。

    “我看你的摔坏了,我正好换下来一个,不嫌弃得话你先凑合用。”

    吴端低头看了看那部九成九新的最新款最大内存的iphone,心里率先浮现的两个念头是:不嫌弃!不凑合!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

    “你换个毛的手机!”吴端道:“你这……有什么换的余地?!”

    “有钱,不行?”

    吴端:行行行闫少爷最棒……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闫思弦看着吴端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噗嗤一声乐了。

    笑完,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道:“我换了个牌子。”

    吴端有些好奇地拿过他的手机看着,发现手机背面有几个简洁的英文字母,那单词他并不认得。

    黑色的手机,边角硬朗,看起来却丝毫不比iphone差。

    闫思弦道:“一个小众品牌,资金断裂,最近资产被法院查封了。但他们的系统是真不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投钱帮帮他们。”

    吴端顺利被转移注意力。他注意到闫思弦的用词是“投钱”,而不是“投点钱”。

    他好奇又小心地问道:“那……是不是要投很多钱?”

    闫思弦挑挑眉,“吴队担心我资产缩水变成穷光蛋?”

    “那倒没有,就是一想到成百上千万的钱……呃……你可以理解为来自穷苦大众的肝儿颤吧。”

    “上亿。”

    “啊?!”

    “这回要上亿,几亿还是十几亿的差别。不光是你,我也肝儿颤得要命。”

    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吴端咽了一下口水,默默在心里吐槽对方。

    闫思弦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他指了指刚刚扔给吴端的手机道:“对了,那个我已经恢复过出场设置,你可以直接用……嗯……里面有我一个指纹。”

    “嗯?”短暂诧异后,吴端问道:“那还给你留着?”

    “留着。”

    “知道了。”

    有了新手机,吴端换上卡,开始下载他常用的的各种软件、游戏,不亦乐乎。

    忙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向闫思弦。

    “你瞅啥?”闫思弦缩了下脖子。

    吴端伸手,“你手机拿来,我也留个指纹。公平……另外,这是什么奇怪的流行吗?”

    闫思弦沉默地把自己的新手机递过去,以此来堵吴端的唠唠叨叨。

    吴端一边输入指纹,一边叨念,“这样你下次开车,我再帮你念信息也方便。”

    某顶配豪华越野车的蓝牙系统:你们当我是摆设?

    “嗯……诶你还真把我当司机了?”闫思弦故意做出一副苦相。

    吴端比他更苦,“要不闫总算算工钱,把账单给我,顺便给我来个50年分期。”

    两人相视大笑。

    “对了,今儿晚上公司搞年会,我回去换身衣服,不在家吃了。我跟酒店说好了,饭照旧给你送家去。另外,肯定得喝酒,年年都得喝大。喝大了就不回了,我就近开间房睡。”

    “哦。”吴端调侃他,“今儿总裁闫要露真身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闫副队这个分身。”闫思弦认真道。

    回家。

    闫思弦换完衣服,饬得油头粉面出了门,吴端腹诽了一句“大公鸡”。

    吴端吃完饭,坐在书房电脑前,准备看一看闫思弦推荐的网站。

    国外犯罪学家建立的网站。

    刚打开浏览器,右下角便弹出了一个新闻弹框。

    “当红小鲜肉夜会神秘金主”

    通常,吴端对这样的标题是毫无兴趣的,但他想起了闫思弦告诉他的那件事。

    鬼使神差地,吴端点开了那条新闻。

    指名道姓的“闫思弦”三个字,以及他下直升机时的照片。

    闫思弦还算精神,立起黑色呢子大衣领口,总裁范儿十足。他旁边的赖相衡就有点惨了,略长的刘海被螺旋桨带出的风吹成了一个雨刮器形状,正好两缕扫在眼睛上,以至于他眯着眼睛皱着鼻子张着嘴。

    明明一个大好青年,怎么看怎么猥琐。

    吴端没去细看新闻内容。闫思弦已经告诉他了,他没必要细看。

    看了一会儿闫思弦推荐的网站,吴端只觉得浏览器自带的翻译功能还差点意思,语句颠三倒四,理解起来比平时花费的时间要多出许多。

    他刚起身决定休息一会儿,手机便响起了。

    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座机号码。

    吴端接起,“喂”了一声。

    “吴队吗?我是大湾分局。”

    “什么事?”

    对方犹豫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就是有个人嫌疑人,证据确凿了,一直喊冤枉,还说认识你,说你能帮他洗刷冤屈。”

    “谁?”

    “叶灵。”

    “谁?”吴端又重复了一遍,对这个名字,他是陌生的,他甚至无从判断对方的性别。

    于是不等对方回答,吴端又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男的,42岁。”

    吴端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大叔,直到对方又补了一句。

    “承包公安大学食堂的。”

    吴端恍然。

    食堂大叔。他在心里一直这么称呼此人,却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以前竟然没有问一问。吴端想道。

    他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人留着,我这就过去。”

    对方痛快地答应下来。

    吴端起身,套上外套,在玄关处放钥匙的地方翻找了一下。

    闫思弦常开的车有三两,一辆性能凶猛的越野,上班开,一辆敦厚奢侈的顶配迈巴赫,去公司的时候司机开,还有一辆十分拉风的超跑,没少载闫思弦身边的莺莺燕燕。

    不过最近他几乎没开过那辆超跑,可怜的尤物一直在地下车库落灰。

    迈巴赫被司机开走了,越野的钥匙在闫思弦身上,只剩那辆超跑的钥匙,logo上一匹矫健的跃马,无声宣誓着其不菲的价格。

    吴端犹豫了一下,最终放下钥匙,决定打车。

    上了出租车,他给闫思弦发了条消息,简要说明了情况。

    吴端本不喜欢掺和这样的人情世故,有案子,分局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审核有检察院,定罪有法院。

    可那个人他不能不管,那人救过他一命。

    吴端在心里警告自己:只是去了解一下案情,绝不掺杂私人情感。

    大湾分局,刑侦大队。

    整个一层楼灯火通明,香烟味和男人们的体臭味弥漫,还有一股剩饭的馊味。

    吴端只大概扫了一眼刑警们的状态,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八成是命案。而且是死相不太好的命案。

    吴端进了大队办公室,表明身份,并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市局支队长来了,刑警们也不大有时间寒暄,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只有一名中年刑警手拿一个文件夹,示意吴端跟他来。

    两一进小会议室,那刑警便对吴端道:“叶灵是我审的,电话也是我打的。”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吴端,并道:“这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呃……您一边看我一边给您说。”

    说到称谓时,那个看警衔应该是副队长的中年人犹豫了一下。

    单从上下级关系来看,他应该用“您”,可吴端实在是年轻,本就比他小个几岁,又是一张娃娃脸,像个实习学生似的,这么称呼吴端,实在违和。

    “你就行了,别您您的,都别扭,”吴端问道:“怎么称呼?”

    “陈映琛,喊我老陈就行。我们副队上月退休,我刚接手工作,可能有点乱。”

    “不要紧,慢慢说。”

    吴端翻开了文件夹,老陈介绍道:“这不晚上了吗,附近的养牛场来学校食堂收泔水。

    泔水桶往车上搬的时候,露出来一截人手。”

    “只有手?”

    “不止,15块,全在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人现在已经拼出样子了,身份也确定了。

    是学校食堂的员工,张小开,确切来说,是前员工,今儿刚被老板也就是嫌疑人叶灵炒了鱿鱼。

    下午的时候,他们还为此大吵一架,两人还约好了晚上再见一面。

    ‘既然说不通,就按牢里的规矩,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是两人的同事复述的他们的原话。这个用不用我解释一下?”

    吴端摆摆手,“情况我大概清楚。承包食堂的叶灵是个刑满释放人员,他招的人也都是刑满人员。

    因为解决了一部分服刑人员的就业问题,市里每年都给他不少优惠政策。

    死者张小开也是有前科吧?”

第七十四章 第十五块拼图(2)

    我叫叶灵。www.uu234.net

    吴酒一杯春竹叶的叶,天时怼兮威灵怒的灵。

    诗集齐了幽静绵远与浩然大气,单看名字却像个玲珑的姑娘。

    给我起名字的父母,在那一代人里绝对算得上文化人。

    我的父亲是一名戏曲演员,在墨城当地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角儿,母亲是公安大学的图书管理员。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

    父母有着儿女双全的美好愿望,希望二胎是个女孩。据我妈说,怀我的时候各种反应也验证了应该是个女孩。

    应该。但不是。

    我出生后,他们才发现性别跟预想对不上,于是只好在起名的时候下功夫,起了一个女性化的名字。

    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名字,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可不太好。

    那时候对男人,还没有“娘炮”这个形容。身边的同龄男孩老是叫我“小姑娘”,不跟我玩。

    幸好,我也不爱跟他们玩。

    我很小就跟父亲学唱戏,每天早晨五点和哥哥一起,被父亲从被窝里拎起来,下午放了学,别的孩子写完作业就四处去玩。我不行,还要加晚课。

    父亲是典型的严父,而母亲,直到我出狱,她在我的印象里才有了一些存在感。

    哦,对了,重要的事,我有前科,曾经被判入狱13年。

    入狱的原因是打架斗殴,致人伤残。

    至于打架斗殴的原因,其实挺不值一提的,无非被几个坏小子欺负急了的反抗。

    那是1998年,古惑仔里的打架斗殴行为在年轻人看来是个性,是血性,是向这世界挑衅的方式。甚至,帝都青年在后海茬架是一种流行。

    当然了,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推脱责任。我只是想更透彻地说明自己当时的心境。

    我被几个坏小子欺负了,他们是我的同班同学。

    像我这样性格孤僻成绩又不好的孩子,成为被人欺负的对象原本并不稀奇,我已经习惯了。

    可进入高三以后,他们辍学了,成了真正社会青年,欺负人的手段自然也就比学校里那套老辣一些。

    于是那天我带了刀,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把弹簧水果刀。弹簧不太灵光了,有时候弹不出来,按了按钮,还要用手拽一下刀背边缘,将刀身拉出来。

    我用它伤人那天,它就掉链子,没弹出来,以至于我脑袋上差点挨了一闷棍。

    幸亏我激灵,一偏脑袋躲了过去,那一下可就结结实实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当时我就觉得一条胳膊脱了臼。

    剧痛让我失去理智,我学着电影里人物的样子,满脸狰狞,嘶吼着,用牙齿叼着弹簧刀的刀背,终于将刀身扯了出来。

    然后我就逮着带头欺负我的人,狠狠捅了几刀。

    那是冬天,冬天最冷的时候。大家穿得厚极了,棉袄、毛衣、秋衣、背心……我用了很大力气。

    那弹簧刀并不长,我很是怀疑,究竟有没有捅到他。

    我一直以为他的惊呼不过是吓出来的。

    直到第五天警察找上门来。

    那混蛋受了伤,回家竟然不说,自己不知从哪儿找来纱布随便缠了几下。

    直到四天后,他突然昏倒,被送进医院抢救室。

    诊断结果是一侧肾脏受伤感染。

    他被切除了一个肾。

    我不确定是哪一侧的肾,上法庭之前,律师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认错,争取得到对方谅解。

    我的确记住了很多信息,诸如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他上头有四个姐姐,他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家里曾经穷到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的程度。

    她的四个姐姐还未满18岁便先后出嫁,为了给家里挣得一份彩礼。

    他几乎就是靠姐姐们的彩礼养大的。

    他受伤后,我的父母几乎拿出所有积蓄赔偿,也数次替我跪下求情。对方收钱的时候很干脆,但就是不肯松口说一句原谅我的话。

    我能理解,真的。

    因为就在我入狱的第三年,那个被我捅伤的人就死了。

    死于手术后的并发症。

    当时医疗条件十分有限,切除一个肾脏可不是闹着玩的,后续的保养、护理要是跟不上,很容易出问题。

    原本,被判十几年,我是不服的,我太倒霉了,正好赶上一轮小严打。对方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让我心理平衡了。

    没让我一命抵一命,我应该庆幸。

    入狱以后,在繁重的体力劳动磨炼下,我很快学会了不去思考对错。我放下了对那件事的所有情绪,我得向前看。这是监狱生活以及出狱后漫长的适应期教会我的。

    我18岁入狱,出来的时候已经29岁了。

    将近而立之年。

    我没朋友,只有家人。

    很幸运,家人一直没放弃我。

    一切都变了,父亲走了,我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哥哥工作了,在外地娶妻生子。

    能看出来,哥哥还是很在乎我的。

    我出狱时,他特地提前请了假,带了老婆孩子回墨城,和母亲一起来监狱接我。

    我很感谢哥哥,但也能看出来,我的嫂子忧心忡忡。

    她对我这个服过刑的小叔子满是戒备,紧紧地抱着孩子,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会抢了她的孩子去卖钱。

    我出狱的第一顿饭,一家人吃得各怀心事。

    我不忍心让大哥为难,趁着吃饭中途他出包厢抽烟的工夫,我们短短地聊了几句。

    大哥说帮我联系了工作,我可以随时去他的城市。

    是一份在建筑工地实习的工作。

    别想歪了,不是搬砖。是去做监理助理,一边干点打杂的活儿,一边考建造相关的证,也算是条出路吧。

    但我知道,这事儿嫂子准不同意,即便表面上同意了,心里也存着别扭。

    我说让我在家呆几天,我想陪陪妈。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我俩回到吃饭的包厢时,嫂子和我妈的脸色都不太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们因为我的事儿拌嘴了,或许正是因为说起了我的去留问题。

    嫂子狠狠剜了我哥一眼。我至今记得那个眼神。那是我出狱前无数次想象过的眼神。

    我是该想想的,我该做好心理准备。

    当天吃完饭,我哥一家就急匆匆上了火车往回赶。我和母亲一起回了家。

    只有母亲没变。

    她还是大学里那个图书管理员。只是比我入狱前多了一副老花镜,许是怕我看了难过,她还特意染黑了头发。

    家里当然有些变化,但我印象中的那些老物件都还在。

    皮沙发,皮子面儿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的海绵,母亲便拿一张小毯子盖在沙发上。

    玻璃茶几,放在墙角的三角形的电视柜……好像熟悉的老朋友在跟我打招呼。

    那一瞬间,我热泪盈眶。

    在听到母亲说的那句话后,我放声大哭。

    母亲说:“儿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大不了咱们娘俩儿相依为命。”

    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监狱里的生活当然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既然进去了,期待值总会放得无限低,即便挨了欺负,忍忍总能过去,再说,我是因为故意伤害进去的。如果按照犯人们不敢招惹的程度给罪名排个序,我这罪名次于杀人和贩毒,能排进前三。在监狱里,我还真没怎么挨过欺负。

    所以,我真的很久没哭过了。

    直到眼泪像两条毛毛虫,爬上我的脸,爬得我脸颊奇痒无比,我才意识到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是闻着被单上茉莉花味道的洗衣粉留下的香味睡着的,我睡得并不太踏实,我梦到了小时候,我走丢了,怎么都找不到我妈。我还梦到一座坟,碑上刻着我爸和我妈的名字。

    我醒得很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夜是那么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又不太好。我听到另一间卧室里我妈翻身的声音。

    她也没睡,不知是因为我回来而开心,还是在为我的前途担忧。

    我给她做了早饭,还有中饭和晚饭,一连一个礼拜。

    我只会做饭我在监狱的伙房干过,多少有点颠勺儿的手艺。我亏钱我妈太多了,却只能以这个方式报答她。

    我跟社会脱节了,什么手机啊网络啊,我都不会。

    除了有把子力气,我一无是处。

    我试着在报纸的招聘信息上找工作,可那上面要么让我交押金,看着就像骗子,要么就是一听说我服过刑,连面试机会都不给。

    说来惭愧,还是我妈帮了我。

    有一天她下班回来,跟我商量,说是认识承包学校食堂的老板,那老板人不错,愿意给我个机会试试,给学生做大锅饭。

    我正好擅长干那个。

    这工作在许多人看来都有那么点“低贱”“卑微”的意思我觉得是。

    但对我来说,简直是老天爷眷顾。

    我记得,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给我妈买了一个几百块钱的肩颈按摩器,我妈可喜欢了,每天下班了都用。

    我知道工作机会来之不易,就拼命工作。下班的时候,别人都走了,我总是留下整理东西,定期清洗料理台,清洗地面。

    我干了这些,老板都看在眼里,别的大厨一个月1800,我有2000。

    后来他又把我提拔成总管就叫总管吧,我们也没讲究过称呼。什么采购肉、菜啦……反正吧,大小事务,只要我看在眼里的,都能管,都能干。我们老板也乐得清闲。

    后来学校扩建,又加了一处食堂。我跟我妈一商量,给校领导送了些礼,就把那食堂承包下来了。

    这摊活儿我已经轻车熟路,可光我自己肯定不行,厨子、帮工都得现找。

    上哪儿找去呢?

    我想起了以前的狱友。

    有两个人挺仗义的,跟我一起在监狱伙房干过,我算着日子,他们应该就在前不久前后脚出狱的。

    我出狱前跟他们相互留了家庭地址,顺着地址,我找到了他俩。

    一个找工作成天碰壁,跟我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一个给自家姐姐的服装店打工,一个大老爷们儿,去卖女装,别扭,姐夫还老给他脸色看。

    我跟他们说了食堂的事儿,工资给到2500。那年头,炒菜师傅2500的工资算是比较高的了。

    他们二话没说,当天就去食堂帮我置办、归置东西了。通过他俩,又介绍了两名会做拉面和粉的前科人员。

    这么说吧,我那个食堂,几乎承包了墨城一看就是第一看守所从伙房出狱的所有人。

    当然了,我也要看人品,总的来说,能来食堂工作的人,都是通过熟人介绍的。我怕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了,大家知道这个工作环境来之不易,介绍起人来,都很谨慎。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出过什么事儿。

    好日子来了,是真来了。不说别的,我这些年的的确确赚了些钱。

    我添了一辆车,跟母亲住在一起,就一直没买房。

    我还出钱送我哥的孩子进了他们那儿最贵的私立学校。我哥专程赶来接我出狱,这个恩我不会忘。嫂子那样对我,我也不会记恨她。

    她只是被吓住了。其实嫂子是个挺好的人,了解以后她对我不错,一直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来着。

    对了,得说说我跟吴端的认识。现在应该叫他吴队了吧?他来学校做演讲的时候,肩章上好几个星和杠,好威风。他还带同事来我食堂吃过饭,我说不要他钱,他硬塞了好几十。

    他吃什么长大的?毕业也有几年了吧?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还是学生模样。

    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成绩好,只觉得这小子白白净净的,可不像当警察的糙汉子。我还经常看到餐厅里有女学生给他暗送秋波……哈哈,是这么说的吧?

    这样的学生每一届都有,我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大学里的学生嘛,就跟韭菜似的,每年都要割掉一茬,再长出来一茬。

    直到那天,我开车出去办事,大中午,看见他在马路上跟三个人近身肉搏。

    我确定,我见过他那张脸,他在我餐厅里吃过饭。

    那三个人手里有刀,而他是赤手空拳。眼看胳膊上已经挨了两刀,血流如注。

    我一咬牙,开车撞了过去。

第七十五章 第十五块拼图(3)

    我车技还行,没撞上人就停住了。就这一下子,持刀的小子们都闪一边去了。

    我赶紧开车门,冲吴端大喊:“快上来!”

    警校的学生都认识我,我天天在食堂充值窗口,给学生饭卡充值,他当然也认出来了。

    我没想到的是,他一脚揣在我的车门上,车门关上了。

    关门之前他冲我大喊:“报警!”

    然后他就追着一个丢了刀的小子,把那小子死死按倒在地。

    其余两个持刀的小子想要上前捅他,我一看情势紧急,也下了车,我拿着手机,冲他们喊:“报警了!警察来了!”

    那两个小子犹豫了一下,终于不甘心地跑走了。

    后来,警察就真来了。做笔录的时候我才知道,吴端是为了帮一名行人拿回被盗的手机。他在抓贼。真是拼命啊!

    这样的盗窃团伙,我在牢里也见过。

    一个人负责偷东西——就是那个被吴端制服的小子。另外两个是放风的帮凶,三人成虎嘛,万一偷东西被发现了,三个人把失主一围,失主肯定胆怯,不敢声张,要是被路人发现了,眼神警告一下,再悄悄亮一下刀子,路人也就只能装没看见。

    偏就遇上吴端这个愣的,上去就把那贼按住了。

    贼同伙一看,这是碰上个练家子啊,掏了刀子就上前来解救同伴。

    这便是我一开始看到的那一幕。

    在派出所时,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进过监狱,最怕跟警察打交道啊。

    他们却告诉我,我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可以申请称号,还有奖金。

    后来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记者知道了,有人专门来采访我,报道一出来,好多人都知道了我的食堂里全是服刑人员。

    市里有领导对我的食堂感兴趣,领导一句话,给我圈了个服刑人员对口就业单位,每年市里按人头给补贴。

    给钱当然是好事,可也带来了一些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比方说,以前食堂里雇人都是经过介绍,大家相互之间知根知底,都是些出来以后想好好活着的人,都不容易。

    成了对口单位,用人方面就是监狱直接往我这儿送了。我没法对人品进行把关,而且,说实话,一个食堂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这是摆明了让我养闲人。

    我是真担心啊。牢里啥样的人没有?我们这可是公安大学的食堂,在我这儿吃饭的学生,以后都要去当警察的。不说别的,来一个想报复警察的,往饭菜里投一把毒,就完蛋了。

    我多次找市里协商,可是领导一推三六五,说有困难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创业嘛,谁还能是一帆风顺的。

    我才明白,领导只想把提高服刑人员的就业率。

    自那以后,食堂里的工作氛围越来越差。

    有拉帮结派的,拉帮结派以后还想跟我玩“黑吃黑”,不干活儿,反过来问我收“保护费”。

    我得承认,十多年监狱生活,锻炼了我的胆识,也让我养成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行为逻辑。

    遇到暴力事件,我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找警察。

    找了警察,就意味着各打五十大板,这是监狱里处理问题的方式。

    被他们要挟,我选了硬碰硬,幸亏不是饭点儿,餐厅里没有学生。我们两拨人就跟黑社会火拼似的,最后惊动了学校保卫科,抬出去两个伤员——当然,受伤的是他们的人。

    打架的事儿,学校帮我瞒了下来,毕竟食堂受市里重视,不允许出问题。

    好在,那几个挑事儿的很快又被抓进去了。不得不说,公安大学办事还是很讲成效的。

    没了拉帮结派找事的,小蛀虫却也不少。比如这次的张小开。

    吸毒。

    拿到工资的当天,准要全部用来买毒品。

    反正他在食堂吃饭,身上没钱也饿不着。以前他还在外头租个房子住,后来交不上房租,被赶出来,干脆就睡在餐厅里。

    毒品不够了就想各种办法捞钱,同事们早就被他借了个遍。他在餐厅门口的小卖部偷过钱,偷过餐厅里的米面油卖钱,人人都防着他。

    就这么混了几年,毒瘾越来越大,人越来越没人形,干脆干起了以贩养吸的事儿。

    发现他手头有宽裕的时候了,人也开始往外跑,有时候连续几天见不着人影,我就知道出问题了。

    我开始留意张小开,他有一次打电话联系上家,说的是黑话,但那些玩意儿难不倒我,我确定了,他走了那条路。

    我要开除他。

    一边挂着公安大学的工作,一边在外头贩毒,这不是搞笑呢吗?万一被人发现,我这食堂成什么了?犯罪窝点吗?

    没成想,提出开除他的当天,我们就吵起来了。

    他威胁我,说我谎报人数,贪污市里给的拨款。

    谎报人数的事儿的确存在,可我也是没办法,上头要完成就业指标,就把任务往下压。

    我天天都为这事儿恼火,张小开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以我们不仅吵,还动手了。

    我把他给揍了。

    揍完,我又有点后悔,都说“好聚好散”“和气生财”,我怕他讹上我啊。

    晚点的时候,我想了个办法:还得单独跟他谈谈,他要是痛痛快快地走,我可以一次性给他万把块钱,他不走,那我只能报警告发他贩毒的行为了。

    于是那天晚上,等大伙儿都下班,我又回了餐厅。

    可我根本没见着他啊。

    我等了十几分钟,等他的时候,顺手擦了一遍料理台,又拖了一遍地——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对了,我还给他打了俩电话,第一次很快就挂了,第二次再打,就关机了。

    人又没影儿了,我就回家呗。

    结果,刚到家还没俩小时,你们就来了。

    我跟你们说,别冤枉好人,这可是杀人,我没干!

    你啥意思?动机?有动机咋了?谁还没个生气的时候,我要见吴端……就是那个吴队,年年上公安大学讲课那个,管着你们的……

    直到见着吴端,叶灵才逐渐缓解了焦虑,安静下来。

    “你救救我。”叶灵对吴端道。

    吴端没回答他,默默在他对面坐下。

    “案件情况我都看过了。”吴端道,“这些年,政府往你那食堂塞了多少人?”

    “没有20,也就15。”

    说这话时,叶灵很有些委屈。他皱着眉,瘪着嘴。

    许是小时候练过旦角儿的缘故,他的神情之中总带着一些温婉之气,五官也是秀气的,这些并不会被后来磨砺的狠劲儿和疲惫完全遮挡。

    眼前这个刚刚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令吴端唏嘘。

    他再次在心中跟自己强调,不要被表象影响。

    “我是来查真相的。”吴端道:“我看了笔录,你是晚上10点左右去的餐厅,你说进门以后,发现厨房的料理台和地上有积水,而且看起来是血水。”

    “是,我……哎!我以为是他们临走没收拾地面。”

    “血水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可……哎!我真没多想,毕竟是厨房啊,处理肉什么的……谁能想到有死人呢?不干净我就顺手收拾了呗……”

    即便叶灵不是凶手,也无意间帮着凶手做了善后工作。吴端其实能理解,为什么分局刑警们不给他好脸色。

    吴端略一沉吟,拿起一张泔水桶的照片,“说说这些桶吧,你们平时怎么处理泔水的?”

    “包月的。养牛户按月给我们付钱,无论泔水多少,他们天天都来收。”

    “平时泔水桶就放食堂后门旁边那个小储物间里?”

    “嗯,放外头不是味儿大嘛,还招蚊虫。那储物间钥匙有两把,其中一把在食堂呢,就挂后厨,当天值日的人收拾完泔水,就把泔水搬储物间去。

    养牛户也有一把钥匙,他们来了就拿自己那把钥匙开门。

    把装了泔水的桶搬上三轮车,再放几个空桶。一直都是这样……”

    吴端指了指照片里凌乱散落在地上的几个泔水桶盖子。

    “那盖子呢?平时都不盖吗?”

    “不是啊。”叶灵凑过脑袋来,仔细看了看照片。

    “不不不……”他连连摇着头,“盖子我们每天都盖的,不然多味儿啊,而且也不好搬。”

    “可是今天没盖盖儿。”吴端道,“根据报案人描述,他们就是在给泔水桶盖盖儿的时候,发现了那只浮上来的手。”

    “不应该。”叶灵笃信道:“今儿小磊值日,他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一直把食堂当自家买卖干,绝对不会忘了活儿。”

    “行吧,我会去跟小磊聊聊。”吴端道,“另外,你的时间线,你下午饭点儿离开了食堂,说是去给母亲送饭。”

    “她住院了。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在家做饭,一锅热粥,没端好,全撒了,腿上烫伤了一大块,哎!”叶灵痛苦地捏着自己的鼻梁,“怎么偏偏让我摊上了呢?年轻时候就不让她好过,想着好好给她养个老,现在还……哎!”

    吴端伸手,在叶灵被拷在桌上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我会跟下面的人说,这消息先不告诉你母亲,你哥呢?要不要帮你通知他来照顾老人家?”

    “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叶灵又是一声叹气,但很快他又两眼冒光地看着吴端道:“你要管这个案子吗?”

    “我管了,案子已经移交市局,等会儿你也得跟着我去市局留置室。”

    “行啊,你信我的吧?还是你在我放心。”

    吴端没回答,他突然想到了闫思弦,那家伙应该会对这案子感兴趣吧。

    吴端没想到的是。

    他和分局几名刑警押着叶灵上车时,闫思弦正在分局院门口下车。

    “这儿!”吴端冲他招了招手。

    闫思弦也招招手,快步走了过来。

    “我看到你消息了。”

    天很冷,他说话时带出了一长串白色的雾气,使得鼻子和嘴巴隐隐约约,唯独能看清那双眼睛。

    因为喝了酒,那双眼睛微微眯成细长的形状,眼尾向下勾着,有点醉眼朦胧的意思。

    吴端也的确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喝多了就睡觉去,醉酒执法不符合规定,你想挨处分?”

    “没事。”

    许是喝了酒之后的燥热,闫思弦一面大口喘气,一面轻轻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吴端“啧”了一声,伸手扶了闫思弦一把。

    他回身,嘱咐分局的刑警们帮忙把叶灵送市局去,道了谢,便扶着闫思弦往他的车上去。

    两人上了车,吴端对司机道:“回……闫总家。”

    两人私下调侃时,吴端没少这样称呼闫思弦,但他还不太适应对别人这么说。

    司机答应一声,专注开车。

    闫思弦几乎是半躺在座位上,他想呼吸点冷气,便将车窗开了个小缝,开完,又问吴端:“你冷不冷?”

    吴端帮他把车窗关上,“你胃不要了?喝完酒又喝西北风?”

    “要。”闫思弦半闭着眼,“你跟我说说案子呗。”

    吴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闫思弦微微点着头,显然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听到的究竟是啥。

    好在这故事足够催眠,几秒种后闫思弦便闭了眼睛,呼吸也均匀粗重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待他睡熟了,吴端小声问司机道:“他年年都喝成这样吗?”

    “就年会的时候。”

    司机显然深谙“不能嚼老板舌根”的职场规则,回答十分简练,吴端便不好再问什么。

    直到帮着将闫思弦送回家,司机才又道:“闫总嘱咐过我,您接下来要去哪儿,我负责接送,您看……”

    “不用了。”吴端从闫思弦口袋里摸出了越野车钥匙:“这么晚,辛苦您了,我自己能行。”

    司机也不多推辞,道一句“晚安”便匆匆离开了。

    吴端给趴在床上的闫思弦翻了个身,怕他压着心脏,临出门,想了想,又拐回来,从卫生间找了个盆放他床边,万一吐了还能接着点。

    再次回到市局时,叶灵已经在留置室里了,正可怜巴巴地向外张望。

    吴端道:“去食堂杀人、分尸,都不稀奇,只要多少掌握死者张小开的生活规律就行了,可是把人藏进泔水桶——后厨那把钥匙是用来打开储藏室的,这只有你们内部的人才知道吧?

    所以,食堂员工里有没有跟张小开有过节的?”

第七十六章 第十五块拼图(4)

    叶灵沉默思索着。m.www.uu234.net

    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兀自摇着头,似乎在使用某种排除法。

    最后,他开口道:“没有。”

    “没有?”

    但看他纠结的样子,吴端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也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叶灵。

    这显然比追问的效果更好,叶灵搓搓手,手铐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两个老友相处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吧。”叶灵终于被打败,开了口,“我刚才说了,张小开平时就是混吃等死,因为借钱和小偷小摸,大家都不喜欢他。

    但也仅限于躲着防着,要说因为这个杀人,不可能的。”

    “所以在你看来大家对张小开的态度都差不多?”

    “嗯。”

    “他要挟你的时候,都有谁听见了?我是指食堂的内部员工。”

    “好像都在吧,应该都在,大伙上来拉架,而且都帮着我拉偏架,我知道的。”

    看来只能挨个问话了。

    吴端想了想,又问道:“我看你的笔录上说,食堂员工都住在学校里。”

    “嗯嗯,学校不是有一片教职工家属楼吗?老楼,好多老师分了新房子,就搬走了,老房子往外出租,我租了两套,摆了上下铺,给他们当宿舍。

    当然了,能住进去的,都是正儿八经好好干的,那些混日子的,我是真没心力管他们吃喝拉撒,爱咋咋地吧。”

    “行吧,基本清楚情况了,明天我去看看。”

    吴端起身,给叶灵打开了手铐,又递上一件自己带过来的军大衣。

    “条件有限,你将就两天。”吴端指了指留置室一侧可以充当“床”的水泥台子,“两件军大衣,你铺一个盖一个。”

    叶灵接过,苦笑一下,“没想到,我又住进来了。”

    吴端又嘱咐一句:“我的同事会给你按时按点送饭,这事儿要是跟你无关,你只管放心在这儿待着。”

    深夜的一支队办公室静悄悄的,考虑到各项取证工作、现场勘验还是白天进行比较容易观察到细节,吴端没有通知一支队的刑警们回来工作。

    而尸体因为吴端赶去时,分局法医已经开始是了尸检工作,他不想让重复劳动浪费人力,尸体就没有和叶灵一起送市局,而是跟分局法医科约好,明天一早将尸体和尸检结果一并送来因此,吴端也没有通知貂芳到岗。

    对食堂员工的看守工作,也没有交接给市局,一切等明早再说。吴端用手中权限给手下刑警们争取了一夜休息的时间。

    只有冯笑香,早在吴端在分局翻看报案和初勘现场记录时,便给她去了电话,报上了张小开的基本信息,让她帮忙查一查此人。

    此刻,冯笑香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吴端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打开电脑,接收着貂芳发来的文件包。

    粗略一看,里面有许多张表格、截图,命名诸如“银行流水”“就诊记录”“通话列表”“微信聊天记录”……

    还有一个文档,名为“总结”。

    吴端先点开了总结文档,根据现有信息,冯笑香列出了两条较为重要的线索。

    其一是一个手机号码,据查证,号码的主人名为陈飞帆,在张小开死前,两人曾频繁联络。

    且陈飞帆有买卖毒品的前科,怀疑是张小开贩毒的上线。

    其二是一些短信。威胁短信。

    以张小开的父母威胁他,让他离开墨城,否则就要让他的父母“好看”。

    令吴端气愤的是张小开对此事的态度,可谓油盐不进,他甚至回复短信向对方道谢,让对方赶紧“解决”了自己的父母。

    有这样的孩子,吴端着实替张小开的父母悲哀难过。

    他粗暴地将总结文档翻到最底端,其实总共不过一页多一点的内容。之后,不过瘾似的,他又将其余的表格、长截图挨个看过。

    待他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完资料,已经凌晨2点多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通常这种情况下,吴端都是随便在会议室沙发上凑合半宿,可今天他有点想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凌晨的墨城,干冷干冷的,路上车流明显稀疏了很多,市中心竟也隐隐有些萧条之感。

    或许是太冷了吧。这样冷的夜,只有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才会离开温暖的被窝在外奔波吧。

    风与越野车对撞,发出破空呼啸的声音,吴端坐在车内,只觉得后背有条神经被这声音刺激得抽动了一下。

    真冷,在地下车库下车后,吴端能明显感觉到车周围裹挟的全是寒气。

    他不多停留,快步进了电梯间。

    待回到家,终于被温暖包裹。

    他顾不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直接上楼,往闫思弦的卧室里瞄了一眼。

    人不在!

    吴端心中一惊,目光四下游移着找人。

    “闫思弦?……小闫?……在不在?”嘴上小声“喊”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要打出去了。

    好在,走到床边时,一个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回答了他。

    吴端绕到床另一侧,看到闫思弦以一个既舒展又扭曲的姿势睡在床边的浅黄色驼毛地毯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吴端“啧”了一声,弯下腰,将那人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勉强把人架起来扔床上。

    闫思弦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意识,想来是没认出吴端,推了一把,嘴上嘟嘟囔囔道:“别碰我。”

    躺上床,还很自觉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好像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吴端:“可滚犊子吧。”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倒是起得早,出房门时,被惦记案件也没睡好的吴端撞了个正着。

    吴端不由腹诽:闫少爷宿醉以后,和任何一个醉鬼一样,毫无形象。

    闫思弦还不知一大早自己已经被吐糟了一轮,叼着牙刷向吴端问早,并道:“昨天没吵着你吧?”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酒品……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挺好。”

    吴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闫少爷掉下床的事儿说出来,虽然那样对方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但他不想让他尴尬。

    “你胃怎么样?”吴端问道。

    “没事。”闫思弦拍拍肚子,“今天出现场?一块?”

    “难受就歇半天。”

    “不用。”闫思弦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等我冲个澡儿,又是一条好汉,顶多20分钟……不,十分钟……等我会儿啊。”

    不久,两人出门,吴端没让闫思弦开车,他自己一边开车,一边将案件大致情况跟闫思弦讲了一遍。

    今天的闫思弦出奇的安静,他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眯着眼睛,像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时不时往自己口中喷一点液体口香糖,偶尔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检验自己身上有没有酒味。

    待吴端讲完了,他沉默片刻,接了一句跟案子没什么关系的话。

    “这是我第二次去你们学校,头一次是你替赵局做演讲。”

    “嗯。”

    “上次也遇上案子了,给我传纸条的女生。”

    “嗯。”

    “你说咱俩谁自带柯南体质?”闫思弦无奈地转着手腕上的平安扣。

    “要不下次分头行动,检测一下?”吴端认真的回答把闫思弦逗乐了。

    闫思弦又道:“上次你还带我尝了你们学校食堂的早饭,好吃,而且很便宜。”

    “嗯,那食堂就是咱们的头号嫌疑人承包的。”

    “上次你说回头给我讲讲食堂老板的故事……”

    吴端打断了他,“你这是要……忆当年?同学,消极情绪要不得啊,没事还是多想想眼前的案件,展望展望未来。”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介绍那个食堂老板,一下子拖了这么久。”

    吴端一愣,其实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初随口的答应。

    “你记性倒好。”他赶紧夸赞一句,以此帮自己遮掩忘事儿的尴尬。

    “一般好吧。”闫思弦揉着眉心,“真是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你朋友的过往。”

    一路无言,两人赶到发生命案的公安大学二号食堂时,发现周围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学生,还有些学生正大包小包地往校外倒腾。

    “这是要放假了?”闫思弦道,“怪不得没人围观。”

    “嗯,考完试的准备回家了,没考完试的也就这两天了。”

    说到这里,吴端想到这又是一个实习季,局里快要分大学生来了。

    当然,他没跟闫思弦细说。

    两人进了食堂,首先感觉到的是凉。

    不似冬天进了有暖气的建筑。

    可食堂墙壁一侧明明有成片的暖气。

    吴端伸手摸了一下,暖气是热的。

    两人很快注意到一块破损的窗玻璃。确切来说,那不是玻璃。

    原本,窗户上是应该有玻璃的,但那块玻璃显然早就不见,上面糊了两层较为厚实的塑料薄膜。

    吴端伸手摸了摸薄膜,道:“是塑料大棚的材质,虽然比玻璃差,但这么弄两层,防寒还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两层薄膜全破了。

    破了个足够一人钻入的大窟窿。

    闫思弦检查着薄膜破损的边缘道:“从外面割破的,而且割痕很新。”

    “可没有人从这里出入过。

    你看最外一层薄膜上的灰尘,一点擦蹭痕迹都没有,如果有人从这里出入过,灰尘不可能这么完好……嗯?”

    吴端注意到,外侧窗台上有一枚清晰的脚印,且鞋底花纹样式奇特,是一指粗的竖条纹。

    “这……”吴端想要给这情形一个解释,失败了。

    “人的确不是从这儿进来的,昨晚没下雪,如果凶手从这里走过,应该会在墙根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可这里一个脚印都没有。”

    闫思弦将他从窗口拽到后厨,“走吧,看能不能找出点血迹。”

    末了,他又抱怨一句:“分局的人怎么干活儿的,窗户破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愣没发现。”

    “餐厅这么大,又是晚上,一眼没看到也正常,再说,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厨。”

    一进后厨,先是闻到了所有餐馆后厨都会有的一股味道,瞬间把闫思弦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恶心劲儿勾了起来。

    闫思弦捂着鼻子皱着眉,却什么也没说,和吴端一起蹲在地上,一寸寸检查着锅台、料理台下方不太容易被收拾到的地方。

    不多时,吴端直起身,给出了结论。

    “不行,地面条件不好,长期又是油又是水地泡着,边角缝隙早泡透了,就算有残留的少量血迹,仅凭肉眼也看不出来。

    等法医科的过来做鲁米诺实验吧。咱们去食堂职工宿舍走访吧。”

    闫思弦连连点头,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味道奇怪的地方。

    令他郁闷的是,食堂的职工宿舍味儿更大,那劣质香烟加脚臭味,让闫思弦的胃隐隐抽动了几下。

    上下楼,两套房子,均是两室一厅。

    主卧有三张上下铺,次卧两张,客厅两张,每张床上都住了人,总共28个人。

    案发后,分局派了刑警对他们进行初步询问,并连夜看守,不准离开住处。

    此刻,28个人聚在一套房子里,另一套房子做为问话场所。

    吴端粗略看了分局的问话记录,除了案发当天留下值日的关磊也就是叶灵所说的小磊其余人对案发当晚的情况皆是一问三不知。

    吴端第一个要询问的,自然就是关磊。

    单看脸得话,关磊算不上老,也就三十出头,头发却白了大半。

    来之前吴端已看过他的资料,因为纵火烧了同村仇家的房子,被判8年。

    吴端没有旧事重提,而是问道:“那么大一个食堂,就留一个人值日?”

    “一个人就够了,值日的单收拾后厨,前头吃饭区域有专门负责卫生的人收拾,不归我管。

    后厨的值日也不是打扫卫生,主要是准备第二天的食材,该洗的菜洗一洗,早上的凉菜,能提前切丝的都切好,到时候一拌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走了以后,就剩你一个人在后厨切菜?”

第七十七章 第十五块拼图(5)

    “是啊,就我一个。www.uu234.net”关磊十分确定地点着头。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具体几点我不知道,不过……张小开一回来我就走了。”

    “你见到他了?”

    “嗯。”关磊撇了撇嘴,“要不是他来,我还不走那么早呢。见他就烦不过我先说清楚,不止我,这儿所有人对他都一个态度:不待见。

    我就是躲着他,可没杀人。”

    “那张小开回食堂以后,你们有没有说什么?”

    “没。”

    “连话都没说?”

    “大哥,他在就餐区挨着暖气的桌上睡觉,我在后厨,离得远着呢。我都怀疑他看见我了没。”

    吴端点点头,思忖片刻,拿出刚刚拍摄的破损窗户的照片,继续问道:“这窗户上的塑料薄膜破了,昨天你离开的时候它坏了吗?”

    “坏了吗?”关磊探头看着照片,又看着吴端疑惑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一般都呆在后厨的,前厅的事儿我真不知道。”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会意,起身离开了询问的房间。

    不多时,吴端收到了闫思弦发来的一条消息:

    负责就餐区卫生的人一致确认,他们下班时窗户上的塑料薄膜还是好的。

    看完信息,收起手机,吴端继续问道:“你离开的时候张小开在干嘛?”

    “我不知……”

    “好好想想。”吴端直接打断了关磊,“你想躲他,那你的注意力务必会分给他一些,不会完全不知道。”

    关磊一直坦然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倾泻出一点。

    吴端乘胜追击道:“所以,你是没想清楚,还是刻意隐瞒?”

    “没!我都说!”关磊急切的挥动一双手,试图用肢体语言让辩解显得有力。

    吴端沉默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就……就……就坐位置上就是他平常睡觉的那张桌子连带的座椅位置他坐在那儿看手机。

    他进食堂的时候就一直看手机,头都没抬一下。”

    “还有呢?”

    “还……没了,真没了,我就想到这些。”

    吴端拿出泔水桶的照片,“那说说这些桶吧。是你把它们搬到储藏间的?”

    “嗯嗯。”

    关磊只是点头,却不敢去看泔水桶的照片,他已经从辖区分局刑警的第一轮问话中得知,泔水桶里有死尸。

    他胆子似乎很小,吴端刚一亮出照片,他就发起了抖,好像生怕索命的冤魂从那照片里爬出来。

    闫思弦回来了,与吴端对视一眼,默默坐在了他旁边。

    “你把泔水桶搬过去的时候,盖子盖上了吗?”

    “嗯。”关磊连连点头。

    “你好好看一下。”吴端将照片向前推了推。

    没想到,关磊竟被吓得跳了起来。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干脆闭了眼睛,连连摇头,“警官你别吓我啊,我不行……真不行啊……我怕那玩意儿啊……”

    “就几个桶!没死人!”吴端强硬道:“看一下!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确认。”

    关磊深呼吸几口,终于睁开了眼睛。先是匆匆看了一眼,确定真的没有死人,才正儿八经看向了照片。

    “警官……那个……确认啥啊?”他的声音发着颤。

    “颜色。”吴端道:“你们餐厅的泔水桶有两种颜色,白和蓝,白色是放在就餐区,供学生倒剩饭剩菜的,蓝色是后厨使用的。对吧?”

    “嗯嗯。”

    “储藏间里,蓝色的泔水桶放在靠里面的位置,白色的靠外,说明你昨晚值日的时候先把后厨的泔水桶搬到储藏间,后搬的就餐区白色泔水桶。”

    关磊思考了一会儿,又仔细去看照片,似乎是试图通过照片上泔水桶的位置确定这是不是他昨晚摆出来的样子。

    “应该就是这样吧。”关磊道:“蓝的在里头,白的在外,这肯定没问题,盖子当时也是盖上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吴端起身,“询问先到这里吧,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另外,因为你可能是最后见到死者的人,且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也就是说暂时无法洗脱你的嫌疑。所以你暂时还不能脱离警方视线。

    鉴于集体宿舍不利于警方看守,你得跟我们回局里待着。”

    “你们这是……这……”

    “这什么也不是,如果凶手不是你,我们会洗脱你的嫌疑。”

    闫思弦和吴端出门,闫思弦迅速对吴端道:“我刚才去见了其他二十多个人。刨开案发当晚早早回到宿舍,可以相互做不在场证明的,再刨开几个约着去网吧,也有充足不在场证明的,还剩两个。”

    “问出来去向了吗?”

    “一个晚上有兼职,给人送外卖宵夜。还有一个,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心情郁闷,说是自个儿买了几瓶啤酒,坐学校湖边喝酒呢。”

    吴端看了一眼窗外的银装素裹。

    “这天气?湖早结冰了吧?坐湖边喝酒?疯了?!”

    吴端诧异地瞪大眼睛,吐出一连串问题。

    闫思弦笑着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想抹去他这犯规的表情。

    “这算啥,失恋的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跳楼的每年不都得救下来几个?”

    “好吧。”吴端收敛了神色,“那再去问问这俩人?”

    “不用问了,送外卖那个,我已经把基本信息发给笑笑,笑笑正在查他昨晚的接单记录,再结合交通监控,应该很快就能判断出他有没有作案时间。

    至于失恋那个……湖边上冻了半宿,又灌了好几瓶冰啤酒,发着高烧呢,暂时啥也问不了。”

    吴端捏了下拳头,“真麻烦,偏赶到这时候监控检修,图侦算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也正常,学期末嘛,趁着教职工放假之前,把检修的活儿干了,免得开学出问题。

    别说啊,你们学校挺负责的,除了监控,电路什么的也是年年检修,良心大学啊。”

    “那当然!”

    听闫思弦夸自己的母校,吴端满脸骄傲。

    但骄傲不过三秒,他就换上了垂头丧气的样子,为缺失了视频查案这一有利手段而郁闷。

    “车到山前必有路。”闫思弦挑起嘴角,笑得有那么点挑衅的意味,“那些看看视频就能破的案子也太没挑战了,好不容易碰上个有点难度的,吴队别哭啊……哎哎哎别哭啊你!”

    并没有哭的吴端狠狠瞪了闫思弦一眼,“滚!”

    行至楼下,恰好看到钱允亮带人赶来,正跟分局刑警交接工作。见到两人,分局刑警赶忙敬礼,倒是让常常跟着两人,早已习惯了省略繁文缛节的市局刑警们不太习惯,参差不齐地也举手要敬礼。

    吴端赶紧叫停。

    他拍了怕负责蹲守工作的分局刑警组长的肩膀道:“昨晚上辛苦了。”

    那刑警组长摇摇头,“母校出命案,能参与破案,是我的荣幸。”

    这话说得诚恳,临走他还给了吴端一个“接下来就拜托了”的眼神。

    吴端也以眼神回之以“放心吧”的意思。

    待交接工作完成,吴端对钱允亮交代道:“屋里有个发高烧的,不行就把人送医院,在医院盯着,比窝车里舒服点。

    至于其他人,可以撤梢儿了,不用盯着。”

    “明白。那医院安顿好了我给你回消息?”

    “嗯,人只要见好,能审了,就立马审。”

    “得嘞。”

    交代完,吴端和闫思弦便离开了职工宿舍。

    闫思弦道:“法医科的应该已经到食堂了吧?去看看?”

    “嗯,看看。”

    因为是对大范围环境进行鲁米诺实验,法医们正往食堂后厨的窗户和打饭窗口挂遮光布,看起来是个挺浩大的工程。

    看到吴端和闫思弦,一身防护服的貂芳从遮光布里钻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吴端,“今儿早上才听说公大出了命案,尸体倒是送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来的路上粗粗看了一遍尸检报告。

    大卸15块啊……不对,应该是16块,还有一根手指头没找着。”

    “手指?”

    “右手大拇指前半截,反正辖区分局送来的尸块里没有。我们正筛查所有泔水桶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遗漏在里头了……”

    要搁在平时,这种程度的言语刺激对闫思弦来说绝对不在话下,可宿醉的闫总战斗力不是减弱了一星半点。他闻着食堂里的味道,又听貂芳说起这些,只觉得胃里有一股酸涩的酒气往上直涌。

    强忍到忍无可忍在食堂里吐一地然后被嘲笑,还是现在立马出去吐个痛快被嘲。闫思弦选了后者。

    他麻利地转身,快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食堂。

    “不是吧……”并不知道闫思弦宿醉的貂芳诧异道:“又没让他捞泔水,听听就能吐?”

    “可能……怀上了?”

    吴端发誓,他绝不是有意调侃闫思弦的,他就是习惯性的垃圾话快过大脑。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闫思弦的咆哮:“吴端!”

    他很少直呼吴端的名字,这下怕是真被逼急了。

    吴端直接忽略了这个小插曲,翻开牛皮纸袋里的尸检报告,一边看一边道:“死因系刀伤导致的失血性休克。胸腹部连中三刀,但三刀并不能令张小开立即毙命……

    肢解创口有生活反应,说明……握草!”

    吴端将那尸检报告合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又翻开,“说明他是在活着的情况下被肢解的。

    而且,死者腿和手臂创口处重叠了大量不规则的细小伤口,分局法医判断是挣扎所至。

    活生生,被肢解的。”

    吴端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足够粗了,可是现在,他隐隐觉得脑子里的某根弦钝钝地痛。

    貂芳提前一步获知这一信息,已经基本做好了心里建设。

    她第一时间伸手拍着吴端的肩膀给他打气。

    “吴队,振作啊,百来号人等着你指挥调度呢。”

    吴端连连点头,感激地看着貂芳,“知道知道。”

    他低头继续看尸检报告。

    “毒理检验发现海(手动间隔)洛因成分,他回食堂之前不久,刚刚吸食过毒(手动分隔)品,而且,从剂量来看,即便到了食堂,他可能还没彻底清醒。

    换句话说,还high着呢……

    然后是凶器……嗯,我看看……报告里说,死者身上的多处伤口,与多种凶器对应,有剁骨刀,有切菜刀,还有……锯?”

    貂芳点头,“是有那种东西,分局昨晚就把后厨的刀具、利器全部收缴了,今儿一早确实往我那儿送了一堆铁家伙,我粗略看了看,确实有锯,也确实是厨房使用的工具,大概……是用来对付骨头之类的吧。”

    “行吧。”吴端翻了一页尸检报告,继续念道:“分局刑警还在泔水桶里发现了死者的衣物。较小的衣物直接塞进桶,而较大的,比如裤子和羽绒服,是被剪开后分别塞进不同的桶里……

    这跟现场勘验时在储物间地上发现的羽绒倒对上了,看来凶手就在杂物间处理了死者的衣物。

    手机……又是手机……我怎么记得最近好几个案子都是人死了,手机没了。”

    貂芳耸耸肩,“法医这边暂时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些。”

    她指了指已经被遮光布蒙了个全黑的后厨,“等忙完这摊儿,我就复检尸体。”

    “行,那你们忙着,我去看看小闫。”

    食堂外,闫思弦正在拿湿巾擦着口鼻。见吴端过来,他不想让吴端看到路边积雪里的一滩呕吐物,快步迎了上去,并大声道:“吐一吐好多了。”

    看着闫思弦有些苍白的脸,和因为呕吐而泛红的眼睛,吴端没反驳,只是伸手在他后背,帮他顺着气。

    “怎么样?有发现吗?”闫思弦道。

    “一言难尽。你先歇会儿。你现在胃里肯定寡得难受吧?咱们中午找点清淡的东西吃……我们学校后门有家粥饼店,挺不错的……”

    “我没事儿。”

    “我怕你胃病犯了。”

    两人同时说出这两句话。

    最终,闫思弦败下阵来。

    “行,听你的,先吃饭。”

    吴端露出一个“崽儿终于懂事了”的欣慰表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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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罪无可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罪无可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罪无可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