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无忧谷(12)
对数张足迹照片观察片刻,廷警官问吴端道:“小吴,你怎么看?”
做为市局重点培养对象,吴端已经习惯了前辈们对他循循善诱。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那……我就班门弄斧一下?”
廷警官:“让你说你就说。”
“得嘞。”吴端道:“首先,从鞋印大小、步幅、步态来判断,是同一个人,这是大家的一致意见。
问题在于,这人似乎有特别轻微的腿疾,脚底下不是太稳,尤其左脚,她的左脚印有十分细小的向前擦蹭痕迹,可以说,每走一步,她的左脚都会轻微地向前滑动。
当然了,滑动幅度不大,不超过一毫米,但就是这不超过一毫米的滑动,让左右脚的鞋底花纹有所差异。
这种单脚的滑动痕迹,我们以前从未见过……查了案例、记录,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所以请您来给掌掌眼。”
“还行,”廷警官评价了一句:“你们好歹把问题弄清楚了。”
“那……您有答案了?”吴端道。
廷警官也不废话,直接给出了答案:
“鞋子大了一点。”
“35码的鞋啊!”有人感慨了一句,“女鞋最小就是35码,再小就是童鞋了。”
“不稀奇。”廷警官道:“只不过咱们墨城属于北方地区,无论男性女性,平均身高都比较高,脚自然也就大一些,穿35码还大的女性确实少见,这几年的刑事案件确实没见过这种情况,但生活中不可能绝对没有。
如果是平底鞋,这大出的一点便不会有明显的痕迹,但高跟鞋不同,因为高跟鞋要是大了,脚在鞋子里会向前滑,走路的时候,鞋子被向前滑的力顶着,就会出现这种轻微的挪动。”
“可是,只有左脚……”吴端道。
廷警官伸手向下按,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人的两只脚大小不同,因为有一只脚负责支撑,叫做支撑脚,或者轴心脚,另一只脚负责具体运动,也叫功能脚,或者运动脚。
支撑脚承担了更多重量,久而久之就会更大一点。”
廷警官晃了晃手中的照片,“你们要找的这位,支撑脚是右脚,因此右脚更大一点。
她右脚的鞋子是合适的,左脚的鞋子却稍微大了一点。”
“要不还是您厉害,您看一眼,顶我们研究半个月的。”吴端适时拍起了马屁。
廷警官瞪了吴端一眼,“少废话,一看就是当年的足迹鉴定课没好好上,一个个都嫌专业课无聊,用的时候才知道本事不到家。”
“是是是,您批评得对。”吴端继续道:“按您这说法,嫌疑人的功能脚是左脚,那应该右脑比较发达,嫌疑人是个左撇子啊。”
廷警官点点头,“大概率是这样,但这种事儿,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明白明白。”吴端。
“那我就先回去了,还有事儿呢。”廷警官拍拍吴端的肩膀道:“好好干,再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直接给我传照片。”
“得嘞,我送您。”吴端十分狗腿地跟上。
待两人出了办公楼大门,吴端低声道:“师傅,咱们的人还能借调去国外呢?厉害啊您。”
“厉害什么,咱们讲究大国脸面,派自己人免费给人家当苦力去。
你们小年轻倒真应该出去多见识见识,我这把岁数,英文又不好,天天鸡同鸭讲,难受着呢。”
吴端连连摆手,“可别,我英文更差,当年考四级从大一靠到大四,背那几个单词,这会儿早还给老师了。”
“小闫呢?”廷警官问道:“不是有个现成的海归吗?我看你们去年的破案率了,他来了你是如虎添翼啊。”
“还行吧。”吴端道:“就像您说的,本事到用的时候才觉得少,管理也是一样,来了一个能人,一开始还真不好相处。”
吴端欣然一笑,“不过现在好了。”
“那成,回头细说吧。”廷警官上车,又降下车窗,嘱咐道:“你这边要是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儿,直接发照片吧,打视频电话也行。”
“得嘞,有您这话我就能把心放肚子里了,那就祝您一路顺风。”
送走了廷警官,吴端还要往办公室走,却见闫思弦正拿着他的外套站在市局大楼门口。
他将外套递给吴端,不容置疑道:“走,回家。”
吴端知道他是怕自己成宿地加班,一边穿衣服,一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案情相关的事项,确定没有什么是必须今晚加班搞定的,便在一支队组长的微信群里嘱咐了一句,除了盯梢武安的,其余各路人马早点收队。
上车,闫思弦将一碗粥递给吴端,自己发动了车子。
来时路上,吴端开车,他坚持让闫思弦先吃饭,结果,在一处红绿灯,因为刹车急促了些,险之又险,一碗粥差点全扣闫思弦脸上。
吴端打开手里的粥,喝了两口之后调侃道:“诶,你不会趁机报复吧?”
闫思弦挑挑眉,“这可不好说。”
吴端撇嘴表示不信。
闫思弦便继续道:“我就算报复,也是报复你背后说我坏话的事儿。”
“背后?坏话?”
“就刚才,咱不就是拌过几句嘴吗,什么叫我不好相处。”
“不带你这样的啊,多大人了,还听墙根呢。”
闫思弦毫不在意地耸肩,“我不是看你一个人狗腿比较辛苦,想帮忙,又插不上话。
你别转移话题,今儿这事儿我可记下来了。”
“随便。”吴端几大口喝完了粥,抽出一张餐巾纸,随便擦擦嘴,把打包盒盖子一盖,“反正你现在没法报复我。”
喝完粥,吴端一拍脑门儿,“我咋把貂儿忘了。”
“怎么?”
“碎尸案,法医那边任务量重,今儿晚上她八成要熬夜。”
“所以呢?”
“我们以往加班,都是相互帮着叫个外卖啥的,免得半夜饿得前心贴后背。”
说话工夫,吴端已经在用手机选着外卖了。
“不用了,我帮她叫过餐了。”
“诶?”
“干嘛那副表情,说让我融入团队的是你,我融入了,不习惯的也是你。”
“没不习惯……就是……”吴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多少钱,给你报销。”
闫思弦仿佛听了个笑话。
但他表情管理很到位,并没有让吴端觉得受到冒犯。
“那什么……不用了吧。”
“一码归一码,咱们支队每个月都有一笔可自由支配的经费,点个加班餐啊,去外地办案住宿啊什么的,肯定够了,一直都是走公账,你这儿就别搞特殊了。”
“行,不过我是让酒店直接送过去的,算个成本价报销吧,三十。”
吴端露出一个“这样好吗?你不会吃亏了吧?”的表情。
闫思弦回错了意,斟酌几秒后道:“要不……二十?十块也成啊……”
吴端飞速给他转了三十块钱,揭过此事。
果然如吴端所料,第二天一早,他就看到了发到手机上的尸检报告。
他拿着手机走进闫思弦房间,见闫思弦已经起床了,便问道:“时间报告看了吗?”
“嗯。”
闫思弦正在刷牙,含糊地应了一声,几秒钟后,他漱净了口,继续道:“合伙作案,两处致命伤均在头部,看起来像是某种带有锐角的钝器自上而下击打,造成颅骨放射性骨折。
貂儿在死者头部伤口发现了少量玻璃碴,推断凶器可能是某种玻璃制品。
不过这一点她也不确定,毕竟用玻璃制品做为凶器,挺少见的,那玻璃碴也可能是在挪动尸体或者分尸过程中沾上的。”
这次,吴端开始刷牙,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继续道:“一个小个子女性,要在顾寒开头上击打出这样的伤口,几乎不可能,伤口角度也不对,所以初步推测杀人的是一名青壮年男性,个头要比死者蒋保平高出大约5公分。
但分尸的是女性。蒋保平的尸体被分割得十分细致,细致到每一根肋骨都剔开了,就连脊柱都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
吴端漱了口,“啧”了一声,“握草,不会是我那天在现场看见的玩意儿吧,还以为是刚好跟尸体冻在一起的羊蝎子……”
“就是那个,”闫思弦点头道:“冰箱里满满当当的几个塑料袋,拼拼凑凑,竟然把一具尸体基本凑出来了。
不过,还缺了一块盆骨,两条大腿,两根上臂我是指,缺了这些部位的骨头。”
“肉被剔下来了?”吴端问道。
“嗯,基本都被剔下来了,那四根骨头比较大,冰箱放不下,应该是提前处理了。
从切割痕迹来看,切割尸体的人力气不大,多处位置出现重叠伤口,说明有些地方切了一半,分尸者没有力气了,停顿休息了几秒钟,或者换了手。”
“所以貂儿的推断是男女搭配作案,男的杀人,女的分尸?”
“嗯,”闫思弦点头,“但有一个矛盾点,按理说,杀人和分尸应该是一个连贯的过程,没理由个杀人一个分尸,分得一清二楚,如果是两个人合作,分尸过程中应该有交叉帮助,不应该所有痕迹都倾向于女性。”
“我看你们的聊天记录了。”吴端道:“貂儿为了证实这一点,带着两个法医助理,检查了所有尸块,最终结果是,从痕迹来看,分尸的是同一个人。而且他们还明确地看出,一个人在分尸过程中,从干劲儿十足,到没什么力气了,干一干歇一歇,再到最后,几乎已经到了劳累崩溃的边缘,可以说乱砍起来。”
“辛苦貂儿了。”闫思弦评价道:“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今儿咱们就看看,蒋老师的人设会不会崩塌吧。”
“你还挺期待他和武老师有奸情?”
不希望蒋老师人设崩塌的吴端,说话带出了一股酸味。
“我没什么立场,只不过相信一件事。”
“什么?”
“坏人可能没有下限,但好人总得有条上限,要是好得都没边儿了,一丝缺点都没有,那还是人吗?”
吴端没去反驳,这种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他没法反驳。
他只是凶狠地拿凉水洗了把脸,随手从桌上拿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气鼓鼓地往电梯厅走。
闫思弦也拿了个苹果,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上了车,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吴端犹豫了。
“直接去找武安不妥吧?”
“确实不妥,咱们又没有她跟蒋保平搞婚外情的证据,直接问,就算有这档子事儿,她也不会承认。”
“那你有什么意见?”吴端问道。
闫思弦想了想,道:“从她老公入手怎么样?”
“武安?她老公?”
闫思弦摊手道:“我就是觉得吧,出轨这种事儿,伴侣肯定有感觉,频繁的聊手机啊,下班晚归啊……总之,肯定有蛛丝马迹。
至于对方会不会说破,那是另一码事儿。
反正吧,要是我女朋友出轨,我肯定能发觉。”
吴端点点头,“有道理,那咱们就先去见见武安的老公吧。”
闫思弦低头看着手机,“我找下导航,早上问笑笑要了她老公的详细信息,咱们直接去他公司等人吧。”
待吴端跟着导航将车开到了主干道,他又问道:“所以,你那些前女友里,有没有出轨的?”
闫思弦差点被苹果噎死,一通剧咳。
吴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看来是有啊,真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闫少爷,也有被绿的时候……”
“没……咳咳咳……没……”
闫思弦想要辩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吴端真怕他呛出个好歹,转而安慰道:“你想开点,你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这种事嘛……难免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世上万物皆有裂缝,那是绿光照进来的地方。”
闫思弦终于止了咳,感觉咳掉了半条命。
“吴端你大爷的!这特么也算安慰人?”
吴端占足了口头上的便宜,也不计较闫思弦的骂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东拉西扯,两人踩着白领们上班的点儿赶到了目的地。
“你看那个,是不是武安的老公?”闫思弦指着一处写字楼门口道。
赶着上班的人很多,吴端大致扫了一眼,在单个的男性中没看到符合照片的。又扫了一遍,才注意到了一男一女。
他们举止亲昵,男人顺手接过女人手中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若不是事先知道男人是有妇之夫,恐怕会将眼前的两人当成一对办公室里的小情侣。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忧谷(13)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这世界怎么了,还有没有靠谱的人?”的意思。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但吴端反应很快,他迅速下车,丢下一句:“好得很,就算捕风捉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突破口。”
闫思弦会意,紧跟其后。
不多时,武安的老公就被两人带上了车,那是一个算得上帅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一张薄唇,看起来桃花很旺的样子。
不难想象,跟这样一个老公秀恩爱,虚荣心都会更膨胀些。
而且,眼下,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并没有因为被人看到与女同事关系暧昧而局促。
他试探地率先开口问道:“警察同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那什么,特别荣幸,特别荣幸。”
“还真有点私事儿。”吴端也试探地朝着他所在的写字楼扬了一下下巴,“刚那是你同事啊?”
“啊,是,同事。”
“还以为是你老婆呢。”
“哎呦,这话说得……”
“怎么?说得不对?要是你老婆看见了,能不多想?”
他讪笑一下,拿出男人之间插科打诨的嘴脸来,“她不是没在吗。”
看起来这男人全然不慌,一副“婚外情怎么了,你们警察不会闲得连这也管吧?”的态度。
见他并不特别避讳,吴端便开门见山道:“你的事儿我们不管,我们只关心,你媳妇儿的事你知不知道?”
男人一愣,随即道:“啥?你说啥?”
装傻。
吴端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其实对方演技在线,就是慢了半拍。
“问你话呢,你媳妇跟蒋保平,就是学校里那蒋老师的事儿,你知道不?”
男人连连摇头,想继续装傻。在他开口之前,吴端先截住了他的退路。
吴端道:“有学生当众把这事儿嚷嚷出来了,全校皆知,还是蒋保平给你老婆解的围。那回你老婆都哭了,那么轰动的事儿,你可别说不知道。”
吴端这算是把底牌全亮出来了。他要营造出一种警方什么都知道,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的假象。
男人果然被唬住了,他低头思索片刻,问道:“你们打听这事儿干嘛?”
有他这话,吴端就放心了。
“看来你知道。”吴端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都习惯了,我可先说清楚,她的事跟我没关系。她爱跟谁胡搞,那是她的自由,出了问题你们直接找她,我什么也不知道。”
像是怕吴端不信,男人又补充道:“我俩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各玩各的,挺好,只不过为了小孩,婚一直没离。
小孩今年中考,挺关键的一年。
我们都说好了,等孩子考上大学,就抽空去把离婚证办了,在这之前,纯粹合作关系。”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表面夫妻、塑料夫妻吴端见过不少,能把夫妻情感描述得如此公事公办的,还真不多。
“那你们现在还住一块吗?”
“很少吧,我爸给我留了一套房,我在那儿住,她得话,我们结婚以后,她们学校分的福利房,便宜,我们凑钱买了一套,她带孩子在那儿住着。”
“多久了?我是说,这样分居,有多久了?”
“半年多吧。”男人似乎觉得总被问及**,受到了冒犯,便道:“不是,那什么……这可都是我的家事,你们就这样随随便便过问,总得有个理由吧?还有,你们会保密吧?”
“我们会保密,至于理由,因为人命,这理由够充分吗?”吴端道。
“人命?”男人愣了两秒钟,脑子转过了弯儿来,“武安死了?”
“你很盼着她死?”’
提出这个问题时,吴端紧盯着男人。
“没啊,你们说的人命嘛。”男人往后缩了缩脖子,“我说,你可别把我往沟里带。”
吴端思索了片刻,决定放出一个重磅消息。
“是蒋保平死了。”他继续观察着男人的细微表情,男人只是不可置信地拧了下眉毛,微微张了张嘴。
“他?死了?”
“现在,你可以详细说说他和你老婆的关系了吧?”吴端道。
“哦哦……”男人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停顿了很久,才弄明白了吴端的要求。
“就……那什么……嗨呀,我还是从头跟你们说吧。
要说起来,这事儿赖我,原本我跟武安感情挺好的……也不能说感情好吧,就是都这把岁数了,凑合过呗,就盼着孩子健健康康,好好念书。
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跟我们部门新来的一个小姑娘……嗨,出差嘛,反正就是弄到一块去了。
那女孩……我真挺喜欢的,年轻,有活力,叽叽喳喳的,还挺懂事。
后来这事儿就呗我老婆知道了,闹呗,要死要活的,成天在家喝酒,工作也不干了。
我当然知道错了,我那就是……一时糊涂。
哄了好长时间,跟那女孩就你们刚才看见的我们中间断了一阵子,那阵子武安情绪慢慢好转,又重新找了份工作,继续当老师,去三十五中。
没成想啊,好了没几天,武安就找我谈判来了。”
“谈判?”
“可不是,特正式呢,还要签合同。
她直接跟我摊牌,说从我当初犯错的时候开始,我们的婚姻生活已经走到头了,跟我在一块挺没意思的,还说什么她也找到真爱了。
哎呦我的天,不是我说什么,武安这人,一辈子在学校呆着,基本没怎么进过社会,思想特单纯,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其实觉得有点可笑……”
吴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老婆出轨了,你还笑得出来,这才可笑吧。
男人继续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报复我,就是……我不是犯了一次错误吗,她也犯一回错误,好跟我扯平……”
吴端:你的脑回路好清奇,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她真不管我了。
不是气我,而是心思真的不在我身上了,是真去跟那个蒋保平谈恋爱了,甚至,分居就是她提出来的。”
“你就同意了?”吴端问道。
男人耸耸肩,“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嘛,她都快去跟人住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我还能咋办,再说,那什么……正好那姑娘又来找我,我这不是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吗。”
吴端彻底明白了,成全自己是主要目的。
这下,蒋保平和武安婚内出轨的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
男人似是怕惹火烧身,再次强调道:“我真啥也不知道,我跟武安就算还没离婚,也算是和平分手,蒋保平死了活了的,都跟我没关系。”
“这个你不用担心,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安抚他一句,吴端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分居有半年多了。”
“是啊。”
“那去年七月份你们分居了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吴端被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弄得情绪焦灼,他提高了些声音,吓得对方缩了一下脖子。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男人解释道:“就……我印象中我们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分居的,嗨,那段时间特忙,孩子也放暑假了,乱糟糟的,我真记不太清了……
我印象中,应该是七月中旬搬出来的,之前花了几天收拾房子,跟我那房子里的租客打招呼,总得给人家留出来搬家的时间吧……”
了解了大致情况,见男人越说越乱,话题也被扯远了,吴端便引导地问道:“就那段时间,你想想,武安有没有什么反常地方?”
“反常……诶不对啊,你们不会怀疑武安杀人吧?”
“我们不该怀疑她吗?”吴端问道。
“你问了,那我就多说两句哈,”男人道:“我觉得不是她,她这人特单纯,胆子也小,应该干不出杀人的事儿……吧。”
“你倒是还挺护着她。”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俩又不是那种撕破脸的分手,没到成天盼着对方倒霉的份儿上。”
吴端点头,“那就继续吧,去年七月,武安有没有什么反常情况。”
“哎呦,时间可真有点久,你容我想想啊……七月七月……搬家……还有什么啊……女朋友搬过来……庆祝……升职……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男人拍了下手,继续道:“是这样,我搬出来之后,就跟那个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一块住着,正好那之前我升职了,工资也涨了点,我俩就想着庆祝一下,休个年假出去旅游一趟,结果,就因为武安,这事儿黄了,我俩还差点吵架……”
“说重点,武安怎么了。”吴端道。
“哦哦哦,她先是给我打了个电话,‘喂’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我问她咋了,她也不说,磨磨唧唧,弄得我心里特没底。
我这儿女朋友也接过来了,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武安要是赶那会儿反悔,我上哪儿说理去。
不过,电话最后,她跟我说打错了,又突然挂了电话。这就有点奇怪了吧。
第二天她又来了个电话,说是让我立马把孩子接过来住几天。这不是坑我吗,我们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她临时把孩子塞过来,我可咋整?
我从没见过武安那样耍赖,她威胁我,说要是我不把孩子接走,她就一直拖着不跟我离,让我女朋友永远当小三,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没辙了,只能照做,把孩子接过来,旅行自然就泡汤了。
孩子过来住了嘛,我女朋友只能暂时住宾馆她之前租的房子已经退了。
折腾了几天,弄得我这边提心吊胆,武安又跟没事人似的,让我把孩子给她送过去。
要说反常,就是这些事儿了。”
男人打住话头,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意思是他真想不到别的了。
“武安给你打电话的具体时间,”吴端指了一下男人手中的手机,“你查查当时的订票记录吧,或者让你女朋友查查开房消费记录,这个时间点对我们破案至关重要。”
男人还想再追问一次:难道真是武安杀的人?
吴端用眼神制止了他。
“好吧……我这就查。”不多时,男人便给出了答案,“7月14号当天我帮她订的房,当天中午她就去宾馆住了,总共4天,我能确定,7月14号早上我接到第二通电话就是武安死乞白赖让我把孩子接走的电话。
头一天,7月13号,她打了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哦,对了,她是晚上打给我的,那天我们都睡了,她突然来电话,又不说话,这才弄得我女朋友生气。”
“再跟你确认一遍,武安的两通电话,分别是去年7月13号晚上和14号早上打给你的,然后,从14号开始,你就把孩子接到你这边了,总共4天,是吗?”
“没错。”男人连连点头。
“感谢你的配合,最近一个月,请你不要离开墨城,后续我们可能还要找你了解情况。”
“你们……不会要监视我吧?”男人担忧道。
“你怕被监视吗?”
“肯定不怕啊。”男人梗着脖子,像是生怕自己看起来没底气,“这不是……有点侵犯我的**吗。”
“你放心,我们会按制度办事。”吴端帮男人开了车门。
待男人下车离开,吴端也下了车,从后座挪到副驾驶位置。
靠在椅背上,吴端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有这档子事儿。”
闫思弦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闫思弦道:“其实挺没劲的,就那么点破事儿。”
“是啊,”吴端点头,“古人早就总结过了,万恶淫为首。”
闫思弦挑眉,“百善孝为先,爸爸心领了。”
“滚。”
骂了一句,吴端又道:“不过,抛开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儿不说,我还是觉得蒋保平是个称职的老师。
这年头,敢拿出强硬态度跟校园暴力对抗的老师,真不多,想跳出社会这个大染缸,说不定要付出磕得破皮见血的代价。”
“我不否认,”闫思弦发动了车子,“是时候再去见见武安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忧谷(14)
“我们见过你老公了,他现在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同居。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是吴端见到武安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一句,他就沉默等待武安的回应。
武安坐在自家沙发上,低头不语。
吴端来的时间不算太好,半下午,孩子快放学了。他担心孩子回来,无论武安是不是本案的凶手,都不该以这样不友好的方式让孩子了解成年人的复杂世界。
所以,他又追问了一句:“孩子几点放学?”
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问不出什么,时间差不多了也先撤,别伤害了孩子。
武安却道:“孩子送他大姨家住几天。”
是因为前两天谈话后就有了预感,觉得警察会再次找上门吗?吴端思索着。
许是感觉到了吴端对孩子的关爱,武安说服了自己。
她道:“好吧,他死了,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是谁。”
武安的话说得十分笃定,这让吴端有些诧异。
“你知道?”
“我百分之百确定,是王梦干的。”
吴端看向闫思弦,用眼神询问他对这名字是否有印象。
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他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他没有印象,就说明冯笑香发给两人的关于死者蒋保平的人际关系名单中,并未提到此人。
武安解释道:“她是我们学校的教职工家属,她老公,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
什么?!
吴端的眼睛眯了眯。
难道是那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个子女人?!
就在勘验现场当天,一对夫妻从蒋保平家楼门前路过,正好碰到出来透气的吴端和闫思弦。
两人还上前对他们进行了询问。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此刻,这巧合让两人同时锁紧了眉头,如果凶手真是王梦,她知道事情败露,会不会已经潜逃了?
吴端低头看着手机,给手下的刑警布置任务,也不管接下来的询问结果了,先派出人手盯住王梦两口子。
他发信息时,闫思弦接过了话头。
闫思弦:“王梦的老公叫什么名字?”
“林见清。他和蒋老师住一个小区。”
错不了,林见清王梦两口子,正是两人见过的人。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王梦?”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我……”
武安少有地言语不祥,想起当初的情景,她还是止不住地心悸紧张语无伦次。
闫思弦没有催促,沉默着给了她一些时间。
武安低头闭眼,整理了一下情绪,解释道:“我有蒋老师家的钥匙,他给我的。我们……在一起了。”
像是怕受到苛责,武安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两名刑警的态度。
吴端公事公办道:“这个我们知道,你老公已经说过了,你这段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武安叹了口气,“我以为找到真爱了,我什么都跟蒋老师商量好了。
孩子跟着我,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只要孩子不排斥他,就是好的。
等考完高考,我们就找个机会,跟孩子摊牌。其实在我看来,有没有那张证儿真的不重要,我就是……就是觉得和蒋老师在一起特别有奔头儿。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王梦。
那阵子蒋老师办补习班,我给他帮忙,王梦也是过来帮忙的。
同事的家属嘛,见过几面,知道她无业,蒋老师就让她来做一些帮忙打杂的事儿。补习班最开始就我们三个人。
也挣不到什么钱,我一分钱没问蒋老师要过,王梦拿的工资,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很少。
我还觉得王梦人挺好的,雪中送炭,可后来……后来发现她跟蒋老师……我算是明白了,便宜不好占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我找蒋老师说理,他一开始不承认,说只是工作关系,是我想多了。后来被我抓着现行,不认错,还反咬一口,说我这边不也没离婚吗,是我吊着他。
我……哎……我其实挺矛盾的,好多次扪心自问,我还是喜欢蒋老师,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身上那种光明磊落,太珍贵了,错过了,就不可能在别的男人那儿找到了。
可他和王梦不清不楚的,我没法接受,感情不是应该专一吗?”
很难想象,一个婚外恋者是如何理直气壮地占据受害者角度,指责他人不专一。
要不是看在武安是女人,吴端真要开口嘲讽了。
他微微皱着眉,催促道:“你还没讲清楚,为什么王梦是凶手。”
“我……我先把前提说了,王梦跟蒋老师有一段,至少是有过一段。”
“好。”
“至于她杀人,那是她自个儿暴露的。
蒋老师出事那天,王梦一直在他家。
情况是这样的,补习班入不敷出,蒋老师那点积蓄很快就见底了,我们就又办了一个小饭桌。
小饭桌,你们要是有孩子,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就是组织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小学生放学早嘛,家长下班晚,有些家有点远的学生,孩子自己回家,家长不放心,可又来不及接,放学以后孩子就先去小饭桌。
吃晚饭,顺带写写作业。
蒋老师带着他们写作业,我和王梦轮换着去帮忙做饭。
暑假的时候,小饭桌就变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个托儿所似的……”
武安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
“是这样,孩子有暑假,可家长没有啊,有的家长愿意多陪陪孩子,可有的家长巴不得孩子天天在学校,在家反倒嫌闹腾。
暑假他们还会隔三差五把孩子往小饭桌这儿送,好歹还能给孩子补习一下数学嘛。
我跟王梦,简直成了保姆,轮换去给蒋老师帮忙。
出事那天正好轮到王梦去给学生做饭,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被蒋老师跟王梦的事儿弄得太特闹心了吧,我就等晚上学生都走了,去找了蒋老师一趟,我想再跟他聊聊。
我也不怕碰上王梦,碰上了,正好三个人摊开把话说清楚。
反正我家这边,我什么都处理好了,没有后顾之忧。王梦那边可就不一样了,她肯定不想让老公知道她在外面胡搞,就凭这个,我就不怕她。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天晚上,我到蒋老师家,他已经死了。
他倒在地上,头上都是血,我真吓坏了。
我以为他是发了什么急病,昏倒把头给磕破了,就去叫他。
叫了半天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讲到这里,武安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两条手臂夹在身侧,整个人是一种缩紧的状态。
到现在,她还不敢去想那个场面。
她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当时,他的血就沾在我手上,两只手都是血。
我坐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脸朝着那边……”
武安抬手冲对面指了一下,继续道:“我坐在那儿,脑子整个儿是木的,也不知道缓了多久,好像……我记不清了,好像我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是说,我老公那个家……”
武安皱眉摇着头,“真想不起来了……
后来,慢慢清醒了……我看出来蒋老师头上凹下去两块,那不是磕的,应该是被人砸的,一想到这个,我就后背发凉,他是被人杀死的啊,万一杀他的人还没走呢?
我是真吓得腿软,爬起来去到门口的。
出门,我头也不敢回地冲回家,看到我儿子,才感觉到了一点人气儿。
我儿子也吓了一跳我连手上的血都忘了洗一洗他还以为我骑电动车摔了。
我这才意识到,摊上事儿了,这回摊上大事儿了。
不等我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王梦的电话来了。她说想跟我调一下班,第二天还是她去给学生做饭,她还特意强调,已经跟蒋老师商量过了,蒋老师同意。
我留了个心眼,问他啥时候跟蒋老师商量的,她说刚刚。
这不就露馅了吗?哪儿来的刚刚?
我发现蒋老师死,至少都有两三个小时了。
我就知道了,是王梦杀的人。跟我调班,是想趁着第二天处理尸体,清理现场。”
吴端:“你还挺懂。”
“这……不难猜。而且,第二天我也特别去了蒋老师家附近,我就是想看看,王梦究竟想干什么。
我没看见她进楼门,倒是看见她出来,她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是骨头。她自己承认的。
我亲眼看见,她把那手提袋扔进河里。我想阻止,只来得及喊一声她的名字。
晚了,东西已经扔掉了。
我就质问她扔的什么。
一开始她说是垃圾。
我就直接问她:蒋老师是不是你杀的?
她没话了,反问我怎么知道,还说不关我的事。
这不就等于承认了吗?”
讲述到了这里,吴端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一些,如果武安的话不假,那这案子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吴端继续问道:“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想惹麻烦,无论人是不是我杀的,我都去过那儿,动过尸体。我还怕儿子受到伤害,要让他在那种情况下搞明白自己父母的关系,太残忍了……”
“所以你第二天一大早就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把孩子接走。”
“是啊,孩子跟我在一起不安全。我自己倒不害怕。说实话,我其实有点理解王梦了,真的。”
“怎么说?”
“可能蒋保平就是生错了时候吧。他要是生在乱世,那么有正义感的人,一定能有些做为,保国安民什么的。
可这个年代……他空有改变世界的抱负,却只能憋屈地受人打压,几个学生恶作剧一下,就能害他丢了工作,还差点丢了以后养老的保障,所有人都黑白不分……
他太苦了。
至于感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儿女情长上,谁也不能完全占据他的感情。说不定王梦就是因为这个杀的他。要真是这样,那我就特别理解。
我这话只是打个比方,你们可别多想有时候吧,为了占有蒋老师的感情,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武安尽量讲明了自己的思路,见吴端陷入沉思,一时没有接话,她又道:“蒋老师死,我的梦算是破灭了,我的家庭也完了。
老公被我赶出去,跟小三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临时反悔拆散他俩吗?我可干不出那种事儿来。
蒋老师的事,我再也不敢问了,王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只求她哪天被警察抓了别牵连我……没想到,你们却先找了我。
这半年,我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工作和孩子身上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很崇拜蒋老师,但也觉得他是真可怜……”
“那之后你跟王梦再没联络过吗?”
“没。”
“那她老公林见清呢?林见清可是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就……尽量不打照面吧,反正我想着办法躲他。学期末体育课停课,时间分给语数外,我也没去跟他商量时间,都是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挑剩下的时间给我。”
“这两天林见清去学校了吗?”吴端问道。
他很忐忑,生怕得到那个不利的答案。
“去了啊,今天他还在操场指挥学生跑圈呢。”
竟然没逃?是因为凶手不是他,不虚的,还是有别的隐情?吴端恨不能立即拘了王梦夫妇,进行讯问。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那林见清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武安连连摇头,但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就被闫思弦截断了。
闫思弦:“我知道你在躲着他,可当你躲着一个人的时候,你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就会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如果他有什么反常行为,你有可能会发现。”
“我……真没什么感觉。”
“好吧,”闫思弦点点头,“鉴于你接触过死者,你得跟我们一起回市局,随时接受调查。”
“可以,不过,要多久?”
“走传唤程序,48小时,除非我们发现你作案的关键证据,否则48小时后必须放人。
要是你刚才没撒谎,48小时还是很快的。”
“我能不能跟学校请个假?”
“可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忧谷(15)
王梦两口子倒是很快到案了,审讯结果却出乎吴端意料。顶 点 X 23 U S
审讯室内。
王梦:“是,我知道死人了,但人不是我杀的!”
吴端将几张鞋底花纹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展示到最后一张时,他啪地拍了一下桌面。
“你的鞋!我们拿你的鞋跟现场的脚印挨个比对,就是你!
从夏天的高跟凉鞋,到春秋季节的平口高跟鞋,再到冬天的高跟皮靴,蒋保平死后你可没少光顾他家,干什么去了?!”
王梦理直气壮:“人死了,我还不能去悼念一下?”
“对着冰箱里的肉悼念吗?”
“那是我的自由!”
“谁给你杀人的自由了?”
“我没杀人!”王梦瞪大了眼睛,大声嚷嚷着。
“人是被你肢解的吧?武安亲眼看见你把大腿、上臂处的骨头扔进河里,现场到处都是你留下的痕迹,还狡辩?”
这下,武安真急了。
她奋力摇着手,似乎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你们冤枉人!你们陷害我!我要回家!我要找律师!”
她这样大叫大嚷,审讯便无法继续进行了。
闫思弦被她的喊叫吵到,微微皱了下眉。他喜欢安静,噪音总是令他浑身不适。
他在隔壁都能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和王梦共处一室的吴端不知道要被吵成什么样儿,闫思弦有些担忧。
好在,声音很快就打住了。
叫声之所以能停下,是因为吴端的一句话。
吴端对王梦道:“人不是你杀的,是你老公吧?”
“啊?!不是!”王梦连连摇着头。
“不是他,你为什么帮忙处理尸体?”
“处理?”
对吴端的这一说法,王梦很是不满。吴端便补充道:“就是把他分割成块,冻进冰箱。”
“不拆开放冰箱,还能怎么办?天那么热,难道我眼看着他变臭?”
在这个问题上,王梦出人意料的坦诚,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无理争三分的势头。
相交于武安,她的法律知识匮乏得让吴端不敢置信,跟她交谈后,很难想象这是一名教师家属。
吴端开始相信闫思弦的判断了,蒋保平身上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对他人影响之深,竟像邪教一样。
事实上,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是要判刑的。看王梦的样子,对此一概不知。
考虑了一下,吴端决定给她普个法。
他当即掏出手机,查明了相关法律条纹,并将手机递到王梦眼前。
“看清楚,单说处理尸体,三年以下的量刑不算高,但这可是杀人案,你是单单处理尸体,还是杀人毁尸,可不好说,要是或者,起刑点可就高了,最高能判死刑……
你当我吓唬你的?好,咱们就杠着,等走审判程序的时候,你再哭。”
说完,吴端起身就要走。
他这通审讯可谓来去如风,王梦其实还没适应,大叫大嚷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试探。
试探结果是,警方根本没空理她,爱说不说,受了冤枉活该。
如此一来,王梦急了。
她又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起身拦住吴端。
一边挣扎,她一边喊道:“我真没杀人!你听我说!”
吴端停下脚步,回头,并未回到座位。
“我要知道蒋保平死亡当天发生的所有事,那天你应该一直在他家吧?给参与小饭桌的孩子们做饭什么的。”
“对对对。”
“那就从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蒋保平说起吧。”
“行行行。”王梦连连点头,“那天挺正常的,我上午十点半去他家,准备做午饭学生们早饭都是自己在家吃,只在蒋老师家吃午饭和晚饭两顿。
一直到下午七点半,学生们就等着家长来接了,没啥事我就回家了。那时候都好着呢,蒋老师也好好的,我记得特清楚,他还把我送到门口呢。
回到家,又给我家那口子做饭,我家那口子刚从牌桌上下来,寒暑假也不说帮我干点家务,跟上班似的,定时定点儿,一大早就奔棋牌室,中午晚上倒是知道回来吃饭,吃完又去棋牌室,能玩到半夜。
我跟林见清在一块,算是没指望了,年轻时候他就爱打游戏,天天抱着电脑,年纪大点,盼着他能收收心,心思又都搁牌桌上了。
要不是他还有份工作,我们的日子是真没法过……”
“你可以出去工作,现在有很多职业女性。”吴端接了一句题外话。
“不行,他不让,他就是想拴住我,伺候他,你不知道人能懒成什么样儿,那年我回老家奔丧,半个多月,人家愣攒了半个多月脏衣服,大夏天的,连背心裤头都不洗,家里都酸了。
还有做饭,跟我结婚以后,就没见他进过厨房。
他会让我去上班?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所以你就跟蒋老师在一起了?”
王梦点头,在这件事上,她和武安的态度一样,觉得婚外情不叫事儿,传统道德观并不能约束自己,自己之所以出轨,全是丈夫的错。
吴端知道,边缘话题该打住了,他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蒋保平死亡这件事上。
于是他问道:“继续说那天的事儿吧,你离开蒋保平家之后,回家给你老公做饭,后来你又回去了吧?”
“回了。”
“为什么?”
王梦的眼神似乎在问吴端:“不就那点事儿嘛,你确定要我明说?”
吴端公事公办地看着她。
王梦败下阵来,“好吧,我那段时间只要有空……不是……”
她重新想了一下,继续道:“只要我老公去打牌,我就去找蒋老师……嗯……也不一定非要干点啥,就是……跟他待一块儿,心里舒坦。
有时候说一说他以后的打算,有时候聊聊学生的事儿,他脑子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新鲜事儿。
他给我一个工作机会,我本来就挺感激的……”
吴端打断了王梦,问道:“林见清不同意你出去工作吗,蒋老师这边的工作他为什么答应?”
“住一个小区,前后楼,不耽误我做家务,他就没意见了。”
吴端也不知该不该同情林见清,如果王梦是通过他获得了这份工作,那这男人真是典型的坑给自己挖坑,可他那大男子主义,以及将伴侣当成免费保姆的婚姻观,又让吴端十分鄙视。
“好吧,所以,等林见清吃完饭,又去了棋牌室,你就去找蒋老师了。”
“嗯。”
王梦深吸了几口气,吴端知道就要说到重点了,他耐心等待着。
“我去时候,蒋老师家门是开着的我没他家的钥匙。
那门大敞着,在门口就能看见蒋老师倒在地上。
我心一下就揪起来了,想去救他,走到跟前,怎么看都觉得他已经死了人要是活着,总得喘气吧?他当时趴在地上,要是喘气,后背得动的,就是那样的……动……”
王梦用戴着手铐的手做了一个起伏的姿势。
“你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呼吸带动的起伏了?”吴端问道。
“是啊,我先推了他一把,觉得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又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觉没气儿了,我还摸了摸他脖子脖子上不是有脉搏吗?
反正,就是死了。
我他家懵了半天,要说怕吧,一开始有点,后来倒不怕了。
不敢报警,报了警,我俩的事就得见光。
我不怕,真的,但他呢?他死了还要被人嚼舌根?我……不舍得啊!
我想通知他的家属来着,可他家那些亲戚……哎!”
“他家亲戚?”
吴端其实隐约能感觉到蒋保平家亲戚们的为人,据负责通知家属的李芷萱反应,在得知蒋保平死讯后,他家二哥第一句话是问蒋保平给他们留了多少钱。
由此可见一斑。
“……蒋老师原本要回趟老家,我听说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分家吧,弟妹把嫂子给打伤了,好像是吧……蒋老师也不太说老家的事儿,觉得那些人挺没劲的。
反正就是闹得太严重了,大家都希望他这个没什么利益牵扯的人去调停一下。
你想啊,这样一帮子亲戚,我敢通知他们吗?到时候他们再讹上我……”
王梦嗫嚅着,看向吴端,她心里那点龃龉,吴端倒也明白。
“无论怎样,你也不该破坏蒋保平的尸体,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王梦低头,“我不想离开他啊,他无亲无故的,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他死,只要我处理好了,他就能一直陪着我……而且,你不了解他,他不会生气的。”
“半截指头和一片肉,也是你扔掉的吗?”
“是他让我扔的。”
“谁?”
“蒋老师啊,他给我托梦,说是指头和腿上有细菌,让我去处理一下,别传染到其他部位了……”
吴端定了下神。他是个无神论者,但王梦信誓旦旦的回答还是让他一阵阵的后背发凉。
算了算了,心理学的问题还是交给闫思弦吧,吴端继续问道:“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待在蒋老师家吗?”
“差不多待到半夜两点吧,再晚我怕林见清回去。
不过半个晚上我就把他拆了个七七八八,能放冰箱的全都放进去了,实在放不进去的,我就等第二天扔进河里了。
他以前说过,人死了还要占块地方埋起来,太不合理了,他说以后要是死了,就把遗体捐献了,要么就把骨灰撒到地上或者河里,这样还能滋养一下大自然。
所以,我把他扔河里一部分,不算过分。
哦,对了,我还给武安打了个电话,跟她换班,我不想让她知道蒋老师死了的事儿,她不知道,蒋老师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可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心眼,第二天我去扔骨头的时候,她也跟过去了。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不瞒她,反正……她不敢报警,毕竟有个儿子,总不想在儿子面前身败名裂吧。
她果然没报警。
不过,我也害怕她动蒋老师,就把蒋老师家的门锁给换了。
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去,只有我和蒋老师……”
至此,引起警方注意的一截手指、一片人肉,来路总算清楚了。
吴端也理出了武安和王梦的时间线。
按照两人的说法,下午吃过饭后,王梦离开蒋老师家,之后蒋老师遇害,凶手离开。
不多时,武安来到蒋老师家,用钥匙开了门,被尸体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回家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她忘了关门。
紧接着,王梦又回来了,正好借着武安这个小错,阴差阳错地顺利进了屋。
最后就是王梦处理尸体,并在第二天早上丢弃部分尸骨时,与武安对峙。
两个女人对峙的结果,竟都选择了隐瞒不报。
虽然她们有各自的理由,但吴端还是觉得有问题,有大问题。
当着王梦的面,他没表露出来,只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看见凶手。”
王梦心有余悸道:“开玩笑,警官,那可是杀人犯,我看见了,还有命跟你说话?”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调查、验证,但你仍然有重大嫌疑,所以你和你老公都得留下,暂时不能回家。”
“他也不能回?不会吧?你们难道怀疑他为了我杀人?”王梦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呵,别逗了,我拿脑袋担保,不可能。”
事实证明,王梦还是很了解林见清的。
吴端走出审讯室时,闫思弦已经从旁边的审讯室出来有一会儿了。
“怎么样?”
吴端的意思是,对林见清的审讯有没有什么突破?
闫思弦摇头,“刚刚才知道自个儿老婆出轨了,啥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儿问我出轨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哎我去,审了这么多犯人,第一次被犯人审。”
吴端被他这感慨逗乐了,“那你被他审出来啥了?”
“你就就别挖苦我了。”闫思弦道:“反正,要么是林见清太会演,要么他是真干净,我一点破绽没看出来。”
“行吧。”
吴端将自己这边的审讯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有一个心理学相关的问题,想请教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忧谷(16)
闫思弦不太习惯地干咳一声,“请教什么的……吴队你也太客气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吴端不接他的茬儿,认真道:“从以往的案例来看,民众对于凶杀案报案,有着相当积极的自觉性,人命关天,中国人信这个。
而且,即便是利益相关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怕事。
就拿出轨来说吧,相关人肯定怕自己跟死者的关系曝光,但绝怕到帮着凶手处理尸体的程度,可就说不过去了。
但凡不是个傻子,孰重孰轻不难判断……”
闫思弦摇摇头,打断了吴端。
“这可不好说。”闫思弦道:“两颗雷,出轨曝光这一颗就在手上,报案就是导火索,搞不好立马会炸,而处理尸体……这事儿要是干得漂亮,不被人发现,不仅处理尸体的雷不会炸开,就连出轨这颗雷也能就地掩埋。
单从眼前利益来说,后者看起来更靠谱。”
“你这分析,只是理论上的。”
“哦?那你说说实际情况。”
“事实上,一开始当事人或许会像你说的那样,做出短期内看似无害的选择,可这毕竟是件大事,他们会思前想后。
很多当事人是在顾虑重重的情况下选择了报警……”
闫思弦挑起嘴角,感慨道:“吴队,你还真是傻白甜。”
吴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讨论没有延展下去的必要,因为样本数据不是随机抽取的。你能看到的,自然都是来报案的当事人,没被发现的案件有多少?谁又能说得清楚。”
吴端耸耸肩,似乎想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掉,“你这……纯粹是阴谋论。”
闫思弦在吴端肩膀上拍了一把,“可能我对人性没什么信心吧,另外,你不觉得我们对女人的关注应该告一段落了吗?”
“女人?”
“嗯,无论是陷害蒋保平的学生萧晓,还是和他有不正当关系的武安、王梦,都是女人,可尸检那边给出的结论是,凶手为青壮年男性。”
闫思弦这么一说,吴端似乎想起了什么,快走几步,进了走廊另一端的法医尸检室。
许是这次的尸块太零散,好不容易拼出了大致的人形,貂芳不想太快将它们收拾起来,那些尸块还静静摆在尸床上,昭示着被害人的悲惨遭遇。
貂芳坐在电脑前,已经摘了手套,防护衣前襟上还能看到血迹、尸液的痕迹。
她弓着背。个头比较高的原因,她习惯性微微弓着背。熬夜的结果,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吴端进门时,她正在打哈欠,含混地招呼道:“来啦?”
“来了。”
“听说你们抓人回来了,咋样?有进展吗?”
吴端先在貂芳后背拍了一下,“直起来。”
貂芳瞬间挺直了后背,只直了一下,便又垮了。
“没劲儿,只想睡觉,”貂芳又打了个哈欠,眼中含泪道:“老啦,熬不动啦……”
“直着点,要点气质,女孩儿家的,”吴端操着老父亲的心,继续道:“复检没什么发现?”
“算是吧,一百多块儿,一块块地检查体表状况,能拼起来的地方还要尽量拼接上,还原伤口状态,判断伤口是切割时留下的,还是死前留下的……看了一夜,全是切割时留下的伤口。
致命伤依然是后脑两处敲击。不过……”
貂芳起身走到尸床旁边,拿起了一块尸块,吴端戴上手套,想接,貂芳道:“你别占手,看着得了。”
吴端便缩回了手,只低头看着。
“表皮,注意到了吗?”貂芳道。
“嗯?”吴端凑近了些,最后干脆握住貂芳的手,将她手上的东西凑到无影灯下,“这是……电流斑?”
“确切来说,疑似电流斑,只有一个特别不明显的边缘。”貂芳道:“就这东西,我昨儿晚上看了俩小时。”
吴端自然明白貂芳为何如此在意一块小小的电流斑,因为这将决定接下来的整个调查方向。
如果真的是电流斑,说明死者可能先受到电击,昏厥,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被凶手从容地杀死。
这样一来,即便女性也可以实施杀人,而不是一开始推断的被一名体格强健的男性杀死。
这种可能性让吴端有些兴奋,他搓了搓手,预感到自己的想法即将得到印证。
貂芳又看了一眼有电流斑的肉块,从摆放位置来看,那是位于死者手肘处的皮肤,因为整个上臂都被切掉丢弃了,电流斑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到。
“只有这么点发现。”貂芳道:“我已经把组织样本切片,送相关国家级实验室,希望能判别出是不是电流斑。”
“什么时候出结果?”
“刚送过去,怎么着也得下午吧。”貂芳道:“放心,有结果了第一时间通知你。”
“行。”吴端关切道:“别熬着了,回去歇歇吧。”
“算了,等不到结果我心里不踏实,沙发上凑合躺会儿得了。”
吴端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沉默出了尸检室。
一出门,他便对闫思弦道:“怎么样?”
“嗯。”闫思弦笑得十分友善,“这次好像要败给你了,恭喜恭喜。”
吴端连连摆手,“打住,赶紧打住,你这样笑,我心里发毛,果然你还是适合那种……”
闫思弦勾起嘴角,“这种?狂拽酷炫的?”
吴端认真想了想,点了下头。
“等结果吧,”吴端道:“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我是不打算布置任务了,少让手下做无用功吧。”
“那咱们呢?”闫思弦问道。
吴端没回答,而是捋起了案件细节。
他道:“大半年了,王梦进行了分尸,又反复进出现场,除非凶手就是她,否则,现场已经被她破坏得七七八八,想找到关键证据,可不容易,这案子要想办扎实了,难。你有什么建议吗?”
闫思弦想了想,道:“凶器,我一直在想,凶手究竟用什么东西砸破了蒋保平的头?
物证科看过现场所有可能被当做凶器的东西,可没有一样符合的可以说,现场几乎没有什么能被当做凶器的东西。
另外,头部伤口里发现了碎玻璃,就更奇怪了,究竟是用什么杀的人?”
两人回到办公室,各自坐下,沉默翻看起了案情资料。
不多时,闫思弦问道:“蒋保平在学校的工作情况,给我看看。”
“好。”吴端将两张a4纸递上。
“冬季长跑,初中部,教职工组,男教师,第一名。”闫思弦叨念着。
“怎么了?”
“这比赛发奖杯吗?就是那种玻璃制成的奖杯。”闫思弦道。
“我派人确认一下。”
不多时,在蒋保平家进行勘验收尾工作的刑警通过电话给出了回复:
“吴队,我去学校了解过了,学校并不会给学生或者老师发奖杯,顶多就是发个荣誉证书或者奖状,再奖励个笔记本什么的。那次长跑比赛也不例外,只有奖状和笔记本。”
听着电话免提里的声音,闫思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蒋保平整个执教生涯中,只获过这一个奖,如果不是奖杯这种能查到来路的东西,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闫思弦一边思索一边道:“或许是玻璃烟灰缸,或许是某种分量足够的玻璃摆件……”闫思弦摇了摇头,“想要确定起来可就难了。”
“怎么忘了问她俩这件事。”吴端起身,冲向审讯室。
两名刑警正准备将王梦押到留置室,被吴端叫了停。
“等会儿!我再问点事儿。”吴端道。
王梦重新坐下,有点不知所措。
吴端问道:“蒋老师家有没有什么玻璃制品,或许是摆件、工艺品,总之就是有棱角,还有一定分量。”
“啥?”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王梦愣住了,但很快,她脸上迷茫的神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来了!有有有!”她激动道:“一个奖杯,玻璃的,挺沉呢!”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难道笑笑查到的资料有疏漏?
“什么奖杯?”吴端问道。
“是那孩子的,顾寒开,是个孤儿,听说他在学校……”
吴端道了一句“知道”,终结了王梦对顾寒开身世的解释。
“你想清楚,蒋保平死亡现场,有顾寒开的奖杯?”
“何止有!就在地上!蒋老师跟前!”王梦道:“我以为是打架了,然后……奖杯就掉地上,沾了血,还磕花了一个角。
我收拾完尸体,还把奖杯拿起来冲了冲,放桌上了。
那两天有点忙,一来是要把小饭桌的学生打发走蒋老师在冰箱里,我当然不想一群小孩聚在他家打扰他,万一哪个孩子手欠再去开了冰箱看见什么……
跟学生家长商量退钱呗,幸亏之前小饭桌的钱就是我管着,我也算是半个会计吧。
打发学生可是忙了一阵子,一忙起来,我就把奖杯的事儿给忘了,那东西就一直在桌上放着。
中间顾寒开也来过几次,他跟蒋老师关系好,他住的福利院又离得不远,只要有空,他就往蒋老师家跑。
反正就是有一回他来,我想起来奖杯的事儿,就顺手把奖杯给他了,那上面本来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嘛……”
“那是个什么奖杯,你还记得吗?”
“呃……奥数!”
“你确定?”
“嗯。”
闫思弦皱起了眉头,他记得,顾寒开确实拿过一次市里的奥数奖项,不过是在蒋老师去世后才拿到的。那之前,顾寒开虽也参加过比赛,却并未入围区奥数选手。
蒋老师为什么给他奖杯?
吴端询问了王梦,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负责做饭,学校里的事并不清楚。
“……我们没聊过奖杯的事儿,我给,他就接着,就没了。
不过他一直问我蒋老师啥时候回来,我只能说不知道。
我记得,有一回蒋老师跟我吐槽老家的亲戚,被顾寒开听见了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尤其让孩子学了这毛病就更不好了,蒋老师还挺在意的,当时就改口,不提亲戚的事儿了,只说回老家试试找个工作……
我就是这么打发顾寒开的:蒋老师换了个工作环境,重新开始了,让他也好好读书,以后出息了再去找蒋老师。”
“那顾寒开怎么说的?”吴端问道。
“他?我想想……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大概就是……他知道了。
后来他又来了蒋老师家几次应该不止几次,有挺多次的,不过我碰到的就那么几回。来了,也不上楼敲门,就在楼门口转悠。
我还担心呢,他三天两头往蒋老师家跑,别捅出篓子……不过后来可能是开学了吧,他也没时间了,慢慢就不来了。”
两人从审讯室出来,吴端道:“看来,奖杯的事儿只能问顾寒开了。不过,眼下,同样的细节,咱们还得向武安再求证一次。”
“我倒是很期待武安的答案。”闫思弦道。
武安被安顿在一间留置室,见到吴端进屋,她一下坐直了,似乎进入了一种“随时准备配合警方工作”的状态。
吴端将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她别绷这么紧。
“就一件小事儿……”吴端道:“蒋保平家里,有没有玻璃奖杯?”
这个问题就非常聚焦和精准了。
但与王梦相比,武安的回答就相当模棱两可了。
“没有,没那种东西……呃……其实吧,我当时光顾着看蒋老师,哪儿还能看见别的……”
无论吴端如何明示暗示,武安均是摇头说不知道。
没能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退出留置室时,吴端一脸无奈。可是两人刚一回到办公室,吴端便露出了兴奋之色。
“她又撒谎!武安又撒谎了!”吴端道。
说完,似乎不太确定,他又捋了一边,道:“被审讯的情况下,如果像她说的那样,完全没注意到一样东西,像武安那么讲究严谨的人,应该会说不知道,而不是先否定,说没有,然后再改口说不知道。
呃……是这么回事吧?”
闫思弦点点头,“这是个可做为参考的疑点。”
吴端想到一步的时候,闫思弦却已经想到了三步。
他继续道:“可问题是,为什么要隐瞒奖杯的事儿?那奖杯又不是她武安的,又没写她的名字……”
闫思弦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墨城范围内,出售和制作奖杯的店面应该不多吧?以三十五中为中心,周围5公里范围内,统统走访一遍,看看是谁定制了那个奖杯……先派一队人去顾寒开那儿把奖杯拿来,走访的时候直接让店主辨认……”
闫思弦低头想了想,“还有网上,那玩意儿应该也能在网上定制吧?查武安的网购记录,她有没有定制过奖杯?”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忧谷(17)
距离三十五中不远的文化路步行街。www.uu234.netwww.uu234.net
此刻,吴端和闫思弦正在一家小店,让店主辨认武安的照片。
“是她,我记得。”店主点着头,一边思索一边道:“我记得是她定了个奖杯……是个学生的比赛,奥数一等奖?我记得是这个……挺怪的……暑假,谁会定奥数奖杯啊,而且,一般的比赛,一二三等奖都有奖杯,我还专门跟她确认了一下,她说没错就是只定一个……
倒是有学生搞过这样的事儿,明明没拿奖,自己买个奖杯、荣誉证书,回去骗家长。
成年人还真没碰见过……”
店主的讲述已经比较详尽了,他却还是道:“时间过去挺久了,我就能想起来这些。”
吴端连忙道:“这对我们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又感谢了几句,出了店门,吴端道:“走吧,再去一趟福利院,该把凶器拿回来了。”
福利院。
两人在那里再次见到了顾寒开。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等警方开口,不安地丢出一连串问题:“蒋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人在哪儿?他怎么了?……”
他问得十分含蓄,目光也是闪躲的。似乎只要那坏消息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官方说辞张口就来。
“蒋老师的下落,我们还在调查中,这次来找你,是询问一件事,确切地说,是一件东西。”
“什么?”
果然还是个小孩,三下两下就被大人拿到了谈话的主动权。
“一个奖杯,蒋老师没能亲手给你,玻璃的……”
吴端的描述尚未讲完,顾寒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奖杯。
确切来说,他拿出的是一个布包那奖杯被几层软布层层叠叠地包着。
简直像一个老太太存放东西的方式,由此也可以看出,顾寒开对这奖杯十分重视。
这也正是吴端所担心的。
打开布包,果然,奖杯被擦拭得十分干净,使得顶端的两处刮痕格外清晰。
要想验出凶手指纹之类明显的证据,是不可能了。
“蒋老师为什么给你这个?”吴端戴上手套,接过奖杯,放进证物袋,然后问道。
看着吴端的一系列动作,顾寒开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
可是警察们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让他明白了,他只有被动回答的份儿:“我那年……错过了……奥数考试。”
“错过?”
“被他们捉弄,考试前一天他们往我的杯子里加泻药。”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皆对半大孩子的恶趣味感到气愤。
那些对成绩、荣誉毫无概念,只会瞎玩的孩子,根本不会懂得,对一个品学兼优性格敏感的学生来说,因为闹肚子错过奥数考试意味着什么。那很可能与他赖以生存的奖学金、补助挂钩。
这下两人明白了蒋保平的用意。
“蒋老师用这个鼓励你?”吴端指了指放在膝上的奖杯。
“是。”顾寒开点点头,“蒋老师说,等下一年我再考奥数,拿到好成绩了,再用真奖杯把它替换了。
蒋老师说在他心里,我……我是第一名的苗子。”
最后一句虽然是转述别人的夸赞,并非自夸,顾寒开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吴端又问道:“拿到奖杯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嗯。”顾寒开点了下头,“王阿姨给我的,就是……体育老师的老婆,她一直在蒋老师那儿帮忙,她……”
吴端道了一声“知道”,示意顾寒开不必从头介绍王梦。
他又指了一下奖杯上的刮痕,问道:“你拿到奖杯的时候,这儿就坏了吗?”
“嗯,”顾寒开抬手,隔着证物袋,摩挲了一下奖杯破损的地方,“王阿姨一直这样,毛毛躁躁的,肯定是她弄得吧,她把奖杯给我的时候,底座缝儿里还有些脏……”
“脏?”
“说不上来,感觉好像她把奖杯放饭桌上了,弄上的……也不知道是菜汤还是什么的……”
说到这些,顾寒开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他只是低声陈述着事实。
缺少关爱成长经历,让他过早学会了隐忍。
吴端去观察奖杯底座和杯体连接处的缝,那里确实容易藏污纳垢。
“我用牙刷刷干净了。”顾寒开道。
好吧。
吴端放弃了用肉眼观察,继续问道:“王梦就是王阿姨她给你奖杯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蒋老师托她把奖杯给我,没别的了……她好像有点忙,我就没多问。”
又询问了几句,顾寒开再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两人只好拿着奖杯离开。
回程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吴端一直在观察着奖杯。
闫思弦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捧着奖杯的手向下按了按:“别费眼睛了,你当自个儿显微镜呢?”
吴端叹了口气,“悬啊,就算这东西是凶器,想把它跟凶手联系起来,也费劲。
就算咱们已经证明奖杯是武安定制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她跟蒋老师本来就有不正当关系,帮个忙很正常。”
吴端闭着眼,有些凶狠地捏着自己的鼻梁,“还有哪条路可以试试的?……还有吗……”
不多时,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电击!如果那是电击痕迹,就得有电击设备!”
“别激动,一步一步来,先等貂儿那边的消息吧,还没确定是电击呢。”闫思弦道。
吴端去翻看手机,虽然他手机的提示音音量不小,不大可能错过消息,却还是想看看貂芳有没有发来检测结果。
果然没有。
就在他失望地将手机往兜里揣的时候,消息来了。
“哈哈哈……是貂儿……哈哈哈……是电击!电击!”吴端拿着手机,几乎手舞足蹈。
闫思弦斜睨了他一眼,“你不光是嘴开过光,我看……哪儿哪儿都开过光。”
吴端不理他的挤兑,已经开始打电话安排工作。
“笑笑,还需要你帮忙……你也看到貂儿的消息了?……对,还得筛武安的消费记录,看她有没有买过防狼电击器之类的设备,没有?那王梦呢?……也没有?行我知道了……”
“小赖,新线索看见了吗?……对,就是尸体身上的电流斑……现在的任务是找电击设备……笑笑那边已经查过了,网购记录没有,要么凶手不在武安和王梦两者中间,要么凶手是在实体店里购买的电击设备……
有件苦差事得拜托你和钱允亮了……排查墨城范围内有资质销售电击设备的店面,可以先去工商部门调经营范围……”
“老魏,做群众工作的事儿,咱们队就数你资历最老,最有经验……咱们兵分两路,二次走访武安和王梦的家属,目的是问清楚,她们两家是否曾经出现过电击设备……对,我也是这意思,你在局里,正好就地审讯王梦的老公……对了,再叫一组人,直接去王梦家搜查……武安这边的工作我和闫队来……”
……
吴端安排工作的工夫,闫思弦已经将车掉了个头,并向着武安家所在的方向驶去。
吴端彻底挂了电话,看着道路两旁愣了片刻,伸手去摸插在自己椅背后兜处的文件夹。
“我记得车里放了一张搜查文书来着……上次是不是用掉了……”吴端自言自语道。
“没带也不要紧吧,”闫思弦道:“反正武安老公跟小三住,孩子又去大姨家了,她家应该没人,咱们就……”
吴端却认真道:“不行,那可能是咱们仅有的证据,获取证据的过程必须合法,不能给对方任何空子。”
他这么说,闫思弦便放慢了车速,并开始观察路况,规划掉头的地方,随时准备回局里拿相关文书。
好在,吴端找到了搜查文书。
两人对这次搜查十分重视,直从早上搜到日薄西山,期间又调来一组人马。
一番地毯式搜查,吴端终于死了心。
“收队吧,回去开个碰头会,再捋一捋线索。”
他说这话时,强撑着没让失望愤懑的情绪流露出来,在这些情绪之后,是深深的不知所措。
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可调查的线索。
留下人手进行收尾工作,吴端和闫思弦先上了车,准备回市局。吴端几乎瞬间摊在了副驾驶位置上,他必须在这一路上调整好情绪,想清楚后续的调查方向。
他是一支队的最高领导,若他的阵脚乱了,下面的人不知要做多少无用功。
闫思弦抬手,在吴端后脖颈捏了几下,“别愁了,我帮你顶着。”
“走吧。”
对吴端来说,这感觉太不好了。
车子发动,车灯亮起。
一名小区保安正好从车前路过,闫思弦没急着踩油门,让他先过。
他过去了,闫思弦却还是没有开车的意思。
吴端疑惑地看向闫思弦,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名小区保安。
“那玩意儿……是电击器吧?”闫思弦问道。
他所指的,是保安挂在腰间的一只棍状东西。
吴端搭眼一瞧,“啧”了一声,“这玩意儿威力超级大,一下就能把人电晕过去。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介绍了好几种电击器,就有这样的……问题是,一个中低档小区的保安,有必要配电击器?”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下了车。
“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吴端快跑两步,拦下那保安,并亮出了警官证。
保安有些紧张,但态度很好地问道:“怎么了?”
吴端指指他后腰,“您这个电击器,是单位配发的吗?”
“这个啊,不是不是。”
天色暗了,否则此刻保安就会注意到,吴端眼中重新燃起了兴奋之色。
“……这是我们捡的,哎呀也不能说捡的,是抓小偷得来的。”
“抓小偷?”
“攀爬防盗窗偷东西的小偷,被值夜班的老王发现,他叫上我们围追堵截,还真把贼给抓住了。
这玩意儿就是从小偷身上拿下来的,哎呦警察同志,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贼还配这种东西呢,他咋不配个枪……”
“哪户被盗了?”吴端问道。
“可不止一户,”保安指了指武安家所在的楼道,“就这儿,二单元,右手边这几家,一竖溜儿,从上偷到下,除了一楼,其他几家都没跑。”
武安家也在被盗之列。
“你们当时报警了吧?”
“当然啊,警察来把贼带走,记者还报道了呢。”
“这个电击器没有失主认领吗?是小偷自己带来的,你确定?”
“这个啊……”那保安到了挠头,“我忘了……当时光顾着抓人了,我们也是头一次干这事儿……
后来人抓住,从他身上发现电击器,我们就一直拿着,用它吓唬那小偷……
警察来了以后,乱哄哄的,好像……就把电击器的事儿忘了。后来也没听说哪户人家丢了电击器啊,那不就说明是小偷自个儿的吗……”
……
约莫10分钟后,吴端和闫思弦赶到了片区派出所。
学成路派出所,好几年没接到过恶性案件了,派出所民警处理的最多的案件是社会青年打劫学生零花钱。
因此,这是一个跟市局几乎没什么交集的派出所。
吴端亮出警官证后,派出所里的值班民警有些不知所措,颇有些见了大领导的意思。
一人招呼吴端坐,被婉拒,另一人飞快地叫来了值班的副所长。
副所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见了吴端,先愣了一下,心道:市局管刑侦的小子果然和传言说的一样年轻。
诧异完,想起自己肩章上可怜的杠和花,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草”。
脸上却堆着笑,伸手和吴端握了握,“吴队,久仰久仰,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有啥事您打个电话就行……”
吴端被他张口闭口的“您”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赶忙进入正题道:“去年7月底,学府小区保安抓过一个贼,一下子偷了五户人家,晚上报的警,你们把人带走的,我要知道那个贼现在在哪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忧谷(18)
累犯,加上入室盗窃本就比一般的盗窃量刑更重,那小偷此刻还在狱中,要找他倒也并未花什么工夫。www.uu234.net
两人赶到监狱时,已是晚上10点半,牢房已经熄灯半小时了。
走在静谧的监狱大院,吴端不免感慨道:“别说嘿,这儿倒是个调整作息的好地方。”
“抽空来住两天?”闫思弦打趣他。
“还是别作妖了。”吴端道。
一路上,他都忍着没聊案件,此刻担忧之色终于浮现在了脸上。
“但愿这趟能有收获吧。”
狱长十分配合两人的工作,很快就将贼提到了审讯室。
“张瑜?”吴端叫了那小偷的名字一声,算是打招呼。
“诶诶。”小偷连声应着。
“在学府小区入室盗窃,现金六千三,金项链一条,金手镯一对,合计三万多。”
张瑜又是点头,这些已经查明的事实,他承认起来毫无障碍,特别配合。
吴端将装在证物袋里的电击器放在了桌上。
“仔细看看,认得吗?”
张瑜先是困惑了几秒钟,之后他张大嘴,无声地“哦”了一句。
“你们……哪儿找着的?”
半年多了,警方还能找到这只电击器,他着实佩服。
“记得就行。”吴端道:“这东西是你自个儿的,还是顺手从失主家拿的?”
问完,怕张瑜撒谎,吴端又补充道:“我可以保证两件事,第一,多一个电击器也不会对之前的量刑产生影响,第二,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破案有帮助,我可以帮你申请减刑。”
对吴端开出的条件,张瑜似乎并不太动心,他嘿嘿笑道:“我说,吴队长,你们大晚上跑监狱来审我,肯定没别的路子了吧?”
他倒看得清形势。
吴端却并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直接道:“我就是再没路子,大不了这案子悬着,排着队的案子多着呢。
不像你,错过这个村,还有没有减刑机会可就另说了。
毕竟,我能在你的服刑记录上记立功表现,就也能给你添上一笔改造不积极,对警方有抵触情绪。”
对有些人,就得蜜枣和大棒齐上,吴端深谙此道。
果然,这回张瑜老实多了。他看吴端年轻好欺,可试探的结果是,这位刑警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稚嫩。
“行吧,配合。”张瑜堆出笑容,“两位想问点什么?”
“这东西你从哪一户偷来的?”吴端问道。
张瑜脸上顿时有了苦色,“警官,你这……也太考验我记性了……”
吴端将几户被盗人家的照片在桌上依次排开,那是当年破盗窃案时,派出所民警去拍照留的底。
“那你就看着照片仔细想。”吴端不依不饶。
吴端的强硬态度让张瑜也提起了些精神,但他的心思显然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他并未认真观察照片倒也不是观察得不认真,而是看看照片又看看吴端。
他试图从吴端的表情中猜出哪个是警方想要的答案。
看出这一点,闫思弦率先起身,拽了吴端一把。两人一起出去,干脆不给他作弊的机会。
如此一来,张瑜只能从照片下功夫,老实了许多。
不多时,张瑜挑中了一组照片,并冲门口喊道:“你们回来啊!来人!我选好了!”
闫思弦率先进了门。
并不说话,只是接过了张瑜挑中的照片。
是武安家!
“你确定是这个?”闫思弦冷着脸问道。
张瑜看不出闫思弦的态度,只好本分地解释道:“我记得是这家,门口这儿衣帽架我记得,当时上头挂了俩包,里头都有零钱,这电击器就是从一个包里拿出来的。”
闫思弦将其余几家玄关处的照片全部挑出来,排在张瑜面前。
“你再看看,确定吗?”
又看过一边,张瑜确认道:“反正就是对一架有印象,只有这一家放了衣架嘛,应该没错。”
闫思弦变着花样地引导张瑜的思维,但他最多也就给出“应该是”的答案,两人最终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回程路上,吴端一边开车一边道:“至少他印象中是武安家。”
转而他又问闫思弦:“再审审武安?”
闫思弦始终皱眉闭眼,直到车进了市局停车场,他才缓缓道:“审吧,让我先问。”
与吴端相比,诸如询问、讯问之类需要与人细致沟通的工作,算是闫思弦的短板,所以以往的审讯中他往往扮演旁听的角色,每每等到吴端把该问的都问完了,他才在最后加一两个问题。
这次他主动请缨,看样子是有些想法的。
进审讯室前,吴端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你大胆上吧,我给你兜着。”
闫思弦苦笑一下,怎么搞得好像他要去闯祸似的?
眼看已经进了审讯室,他便压下了调侃的话。
凌晨12:10。
武安的精神倒还好,在这种地方,可不容易入睡。
但闫思弦还是故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这么晚,是有急事吧?”
看不出武安是出于配合破案而关心案情进展,还是担心犯罪行为败露。
“是挺着急。”闫思弦率先亮出了从顾寒开那儿拿到的奖杯,“这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只看了一眼奖杯上的字,武安便点头道:“我去定制的奖杯。”
“说说具体情况吧。”
“那年顾寒开奥数没考好,蒋老师为了安慰他,给他一个人专门出了一张奥数卷子。
顾寒开也确实争气,卷子我看了,难度比着当年的奥数考试题只多不少,可顾寒开考出的分数,可比当年市里的第一名还要高。
蒋老师就要给他发一个奖杯,帮他竖起自信来。要有仪式感,让孩子知道自己被关注,被爱着……这是蒋老师的意思,我当然双手赞成,就主动帮他去定奖杯。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奖杯,就是砸死蒋老师的凶器。”闫思弦道。
“啊?!”武安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会吧?”
“倒奇怪了。”闫思弦道:“你去蒋老师的家是在王梦之前,王梦看到了这只奖杯,并且明确记得,奖杯就在蒋老师身旁,你却完全没注意到。”
此话一出,怀疑和针对武安的意味就十分明显了。之前友好的谈话氛围开始凝重。
“不是……”武安强调道:“那是个死人啊,警官,我面前有个死人,你不能要求我还去关注死人边上有什么吧?我说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可你也说了,你注意到死人头上有两处凹陷伤,甚至推测出蒋老师是被人击打头部砸死的。
连这个你都注意到了,却没看到尸体旁边的奖杯?”
“警官,你不能因为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就找我麻烦啊,早知道这样我倒不说了。
那个……哎!那是我回家才琢磨明白的,蒋老师头上的伤,我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吧。而且,就因为这个,我还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究竟要不要报警……报,我俩的关系就藏不住,不报,他就这么白死了?
反正这事儿我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挺折磨人的,奖杯我是真没注意。”
“好吧,你是什么时候把奖杯交给蒋老师的?”
“具体日子我可记不得了。”武安为难道。
“那我给你个范围,蒋老师是在7月13日遇害的,你定制奖杯的店面,老板向我们提供了账本,账本上显示,你在7月2号定了奖杯,交了定金,7月10号去取走了奖杯,并交齐了余下的钱。”
“10号……10号得话……到13号……13号小饭桌不是轮我做饭,前一天,12号,是我,然后,隔一天……10号也是我……应该是12号,我12号把奖杯拿给蒋老师的。”
“那就更奇怪了,”闫思弦道:“奖杯的问题,我们第一次询问,并未提到‘尸体旁边’这个具体位置,而只是宽泛地问你蒋老师家里有没有玻璃奖杯。
是你亲自定制,并将这只奖杯交给蒋老师的,你却说没有。”
“这……那么久,我哪儿记得清,而且,我以为蒋老师已经把奖杯给顾寒开了。”
“好吧,你把奖杯给蒋老师的时候,有人看到吗?”
“没。”
“小饭桌的学生,都没看到?”
“没……那个……我是偷偷给蒋老师的……那什么,毕竟不正规,我们几个人知道就行了。”
“既然要偷偷发奖,那蒋老师拿到奖杯以后,应该没摆在明面上吧?”
“当然,当然了,他……把奖杯放卧室床头柜里了。”
“怪事越来越多了,”闫思弦道:“蒋老师是在客厅被人砸死的,什么样的凶手会去卧室拿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只奖杯做凶器?”
“那……那说不定……就是顾寒开啊!蒋老师给他奖杯,他……他却恩将仇报,杀人……”
“你很矛盾吧?”闫思弦紧盯着武安的眼睛,“像蒋保平那样的男人,才配当你孩子的榜样,所以你愿意把孩子带在身边,让他多多接触蒋老师。哪怕暂时不是以父亲的身份。
可你很快就发现,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同,蒋老师曾经走上离婚这条路,就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把心思花在家庭上。
他自己的老婆不重要,孩子如果他有孩子得话,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学生才重要。
所以他可以接纳顾寒开,给他所能给的所有关爱。却给不了你的孩子。
甚至,蒋老师打算领养顾寒开。
我们在顾寒开那里拿到了一张领养申请表,所以我的推测不是空穴来风。
你慌了。
因为一旦蒋保平领养了顾寒开,那你将会面临出局。
对比一下你和王梦,你有孩子,而王梦没有,她可以和蒋老师一起,将顾寒开视如己出。
她的受教育程度也没有你高,这意味着,她在精神层面的需求比你少。她更像一个崇拜雇主的保姆,而你,你需要另一半的关注,你受不了冷落。
说直白点,你比王梦事儿多。
男人,尤其像蒋保平那样的男人,就怕女人事儿多。
这场竞争,你就要输了。
这一定让你万分痛苦吧?
你向丈夫提出分手,本以为能在出轨的丈夫面前扬眉吐气,证明你比他有眼光,因为你找了个足以让你崇拜的男人。
可到头来,你打脸了。
所以,实际情况是,你带着电击器和奖杯去找蒋老师电击器就是这一只吧?奖杯是要给蒋老师的,而电击器……我想,你最开始应该只是想跟他谈谈,实在谈不拢,才会动用手段制服他。
制服他以后要怎么处理,我想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你并没打算杀他,奖杯砸头这种杀人方法,显然不是提前计划过的。
没谈拢,你才起了杀心。”
武安静静听着闫思弦的推断,直到闫思弦将想法和盘托出,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武安组织了一下语言:“如果你说的不是我,我肯定就信了,听起来很合理,真的,可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没干过的事,你们不能编故事硬往我头上扣。”
言外之意,只有故事,没有证据,她什么也不会承认。
她面上虽然镇定,却也只剩下抵死否认这一招。闫思弦知道,她慌了,因为又被抓住了漏洞。
“合理?就连电击器也合理?所以,这东西是你的。”
闫思弦指了指刚才被他摆上桌的电击器。
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你们想把我绕进去……”
闫思弦打断她道:“我们找到那个贼了。”
武安的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当初盗窃案破获,街道派出所让你们去认领失物,没发现电击器,你是慌张还是如释重负呢?
大半年了,你快忘了这茬儿了吧?
可惜,我们找着了。
那小偷指认,电击器是从你家偷出来的。而蒋老师的尸体上恰好有电流斑,奖杯和电击器都与你有关,这不会是巧合吧?”
“我不知道!”武安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根本就……什么小偷?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们别吓我行吗?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我只不过是见过尸体,所以才来协助调查……”
吴端瞄了闫思弦一眼,不无担忧。
闫思弦接连亮出重要证物,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武安不知将细节在心中过了多少遍,她清楚,即便有漏洞,警方拿不到关键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咬死了不承认。
仅仅这种程度,还差火候。
底牌全亮了出来,却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审讯已经进入最艰难的时刻,他们甚至得不厌其烦地对同一个问题多次提问,以期对方露出破绽,而这些并非闫思弦的强项。吴端想要接过话头,
闫思弦却摆了一下手。
“咱们聊点别的吧。”闫思弦道:“你儿子。”
武安一下紧张起来,目光也不再闪躲,迎上闫思弦,露出不可进犯的锋芒。
“你要干嘛?!”
她像一只弓起后背,随时可以为了保护幼崽扑将而出的母兽。
“你在乎就好。”闫思弦道。
第一百三十章 无忧谷(完结)
“案发当晚,你从蒋保平家回到自己家,身上、手上沾着血迹,你的孩子全看见了。
他以为你是骑电动车摔了。所以,你顺水推舟就这么应承下来了?”
武安深吸几口气,似乎是强迫自己压下火气,“我再说一遍,杀人的不是我,是,我顺水推舟了,不想让孩子担心,这也有错?”
“孩子后来没问过吗?蒋叔叔哪儿去了?”
“不是,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看来问过。”
“没有!”
“那你挺失败,跟丈夫分居,辛辛苦苦一个人带孩子,就是想让孩子多跟蒋保平接触,培养感情,方便以后你们确定关系。
到头来,蒋叔叔杳无音信,孩子问都不问。
哦,我忘了,蒋老师只关心学生,跟你的孩子……感情培养得可不顺利。
他不关心孩子,孩子也不在乎他,所以即便你扯谎,他也没什么感觉。在孩子心里,你跟杀人犯一点边儿都挨不上。
但是,到头了。”
“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敢去跟我儿子乱说,我就告你!我就……”
“不用乱说啊,向家属传达你被正式逮捕的消息,是我们的工作。
你忽略了一个细节,有一件事,你和王梦都不知道。”
“什……什么?”
闫思弦先是深深地看了吴端一眼,才继续道:“时间差。”
“案发当天下午,王梦给小饭桌的学生们做完饭,自己吃了两口,匆匆忙忙回家,给老公做了顿饭。
等她老公吃完,出门去棋牌室,她回了蒋老师家。
这个过程,王梦粗略估算了一下,没超过2小时。
一名歹徒进入蒋保平家,杀人,离开,然后你又去,停留片刻,离开,2个小时够了。
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长时间。
因为王梦离开时,只是做好饭,她自己吃了一点,小饭桌的学生有些还没吃完饭,距离家长来接他们,也还早。
我们的人走访了当时参加小饭桌的学生家长这还得感谢王梦,她一直负责管钱。你和蒋保平这样的知识分子,让你们去跟人谈钱,挺别扭的吧学生家长名单就是王梦给我们的。
总之,走访结果是,暑假的小饭桌像托儿所似的,全天候,所以家长们要付出平时三倍的价格。
这价格可就不低了,至少,对普通的工薪、白领家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肯花这个钱的家长,要么是经济条件宽裕,要么是真心实意地不想管小累赘,当然了,二者皆是的占了一大部分。
这样的家长,心理也很简单,反正花了钱,接孩子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最晚的,家长蹦迪去了,临12点孩子都睡着了才去接,甚至还出现过孩子在蒋老师家过夜的情况。
所以,王梦留给你的时间虽然有两个小时,但却被家长占去了大半。
经过走访,我们最终得到了一个不超过10分钟的时间范围。
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和你先后脚来了又走,不现实。
你在撒谎,只有你一个人进出过蒋保平家,你杀死了他,但因为杀人并非你的本意,你没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因此,杀完人你也慌了神,下意识地逃回了家。
时间可以抹平一些证据,但有些时候,时间本身就是证据。”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
倔强的神色自武安脸上退去,绝望开始蔓延。
但她还在努力思考,以求找到狡辩的突破点。闫思弦要压垮她最后的一点思考能力。
“你儿子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吧?你打算亲自把这些不容易、把你的用心良苦解释给他,还是我们生硬地传达一个结果?
当然,你也有第三个选择,儿子不是这学期就中考了吗?几个月的事儿,我们可以和你一块撒个谎,在他中考之前,先不做通知,你编个理由,就说……外派学习什么的,随便吧。
总之,我们的态度是,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在权限范围内,给你最大的方便。”
闫思弦在桌下捏紧了拳,他只剩最后一个杀手锏了,而这杀手锏是违规的。
所以他才主张这次审讯由他来。
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武安还不认罪……
“是我。”
说完这两个字,武安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苦笑一下。
“本以为遇到一个让我敬仰的男人,是老天爷待我不薄……呵呵,我想得太美了。”
闫思弦的手缓缓松开。
……
半小时后,两人拿到了武安的口供。
她如实供述了杀死蒋保平的全过程,与闫思弦的推测基本一致。
将后续工作交给手下的刑警,闫思弦对吴端道:“我有点事,跟你说一下。”
吴端跟着他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不等闫思弦开口,他先评价道:“时间做为证据,你可真厉害,但也忒玄乎了点,要法院采信,我看够呛,要是武安还不认罪呢?”
“诈供。告诉武安她作案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孩子没被家长接走,那孩子刚好在用卫生间,什么都看见了。”
“你!”吴端无比诧异,“别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闫思弦道:“赵局派下来的案件,你推了俩了吧?”
“那又怎么样?”
“这案子,时隔太久,证据和线索太少,电击器和奖杯,法医科和物证科穷尽了现有的检验方法,还是无法将凶手指向武安。
有新案子,你还能顶多久?它会成为悬案。”
“那又怎么样?”
“来之前我看过你的工作记录,你是墨城唯一一个手底下没有悬案的刑警。我还挺期待继续保持这项记录的。”
在闫思弦开口时,吴端已经站了起来,他说完这句话,吴端正好踱了一个来回。
“那也不能违规啊!你知不知道,一点程序或方法上的不合规,都有可能让咱们满盘皆输。”
闫思弦挑了下眉,似乎在期待什么,令吴端十分困惑。
“你要出什么幺蛾子?”吴端问道。
闫思弦揉了下鼻子,“就是……没想到你这次的批评教育这么短。”
“那给你来个长篇大论的?”
“行啊。”闫思弦认认真真补充了一句:“我怕以后没机会听了。”
“啥?”
吴端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先是莫名其妙,而后是恍然大悟,紧接着不可置信,最后痛心疾首。
“你你你……咋了?得绝症了?啥时候查出来的?咋不跟我说……”
闫思弦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不是!”
吴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要去把博士读完。”
“嗯。”
“因为我之前有过在国外读博的经历,论文也就差一篇了,所以并不需要再从头来过,我这个,快得话一年左右就能搞定。”
“好事儿啊。”吴端道:“祝贺你。”
“但有一点,这博士是脱产的,纯理论研究,就没法再继续任职了。”
吴端愣了好一会儿,“你……你的意思是……”
“一年后我才能回来。”
“那……那那那……”
消息来得太突然,吴端的思考能力和语言能力同时丧失,最后只埋怨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早说晚说,不都是这样。”
“也是。”吴端恢复了思考能力,立即追问道:“所以,你要求审武安,还自作主张要搞诈供,是想临走之前替我背锅?”
闫思弦耸耸肩,“你就当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吧。”
“呸!”吴端道:“少说这些不吉利的。”
“好,我收回,不过,你往后工作也多变通着点,别老卡着制度。
我可专门查了关于诈供的规定,哪儿那么严格啊,诈供获得的口供,虽然不能作为审判依据,但可以作为刑侦方面的依据,指导刑侦方向。
凶手有几个不抵赖的?你跟他们讲规矩,不是坐等让人欺负吗?还有……”
吴端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
他将自己砸进沙发,等着闫思弦说完了一长串嘱咐,才终于道:“你这是临行嘱托?”
闫思弦挠挠头,“算是吧。”
“我这两天就找房子。”
“干嘛找房子?”
“从你家搬出去。”
“啊?……为什么?”
“你……”吴端愣了一下,“我们不是同事了,而且你嘱咐那些,我以为是……告别。”
“不是……我那什么……咳咳……”闫思弦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觉得,话说到那份儿上了,好像应该煽个情……你就当我多此一举。
接着住,哪儿都不准般,我还指望给你当个免费顾问,过一过破案的瘾。”
吴端低头沉默片刻,冲闫思弦伸手,“那么,闫顾问,祝你求学顺利,欢迎随时回来,副队的岗位给你留着。”
闫思弦握住了吴端的手,“我尽快。回家吧。”
“好。”
过了最开始的诧异,吴端很快接受了即将来临的改变。
这变革似乎天翻地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以后这车你开吧,不顺道儿了,我换一辆。”
“干嘛?刚交了证件就想贿赂警察?”
“就你手里那点小权,钱权交易是没戏了,要不吴队考虑一下钱色交易?”
“滚!”
中规中矩的完本感言
2018年2月18日,《罪无可赦》发布了第一章,2019年3月23日凌晨,完结。UU小说m.www.uu234.net共150万字。
开始得颇有些兵荒马乱。
发文前一天还在改另一篇备选文的开头,并在两篇文之间举棋不定。一觉之后选了《罪》。
没有存稿。
接下来的一年,平均每月休息两天,其余时间日更4000字。在起点,这当然算不上勤奋,好在还算规律。
当然了,爆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反正,打赏盟主也没有爆更。
我是带着弥补前作《草莽》崩主线的遗憾写《罪》的。都是刑侦文,单元剧,纵然刻意在人物塑造、案件叙述上写出差别,也还是像,这让我一度怀疑,《罪》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书友stories的书评《评一下双男主闫思弦和吴端》让我出离困惑。他眼中的闫思弦和吴端是如此可爱,远比我心中的设想更鲜明,更完整,让我醍醐灌顶。可以说,对闫思弦和吴端的刻画,超过半数时候都参考了这篇书评。于我,它远不止一篇书评。
所以,谢谢stories,特别感谢。
读者中藏龙卧虎,这既让我感到骄傲,又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本事配不上你的喜爱。
看到不少朋友说结局仓促。确实。
《罪》历时一年多,写到最后我感到麻木。
这是个可怕的信号,我应当保有鲜活的感知力。察觉到这麻木之后,我决定,写完手头正在写的案件,就完结,放空一下。
所以,选了一个不算契机的契机,有些仓促。还望见谅。
这次,主线总算没有崩。
我计划休息半个月左右,开新书,这期间就查些资料,准备一下新书开头。
新书题材会有巨大的变化,可能耳目一新,也可能玩脱,压力很大。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和以往一样,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尽人事听天命。
感谢我的读者、编辑在过去一年多对我的关照,谢谢。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新书再见。
第一章 他不敢(1)
吴端梦见有人要掐死他。醒来犹觉得喘不上气。
他伸手拽了一把衣领,自救一般,这才发现了症结所在:
秋衣穿反了。
高出一截的后领正勒着他的前颈。
他将领子扯开了些,在“坐起来尝试正确的秋衣穿法”和“睡吧睡吧勒醒了再说”之间犹豫了半秒钟,便向后一个选项摇了白旗。
这导致后半夜他又做了好几个梦,梦里总是有人要害他,东躲XZ,累个半死。
好在,后半夜并不太长。
凌晨4点27,吴端被一阵“老司机带带我”的手机铃声吵醒。
魔性的音乐让他瞬间从床上弹起来,虽还闭着眼,却精准无误地摸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有案子。”电话里,一个干练的女声响起。
是法医貂芳。
吴端按了免提,把前后穿反的秋衣正过来,“貂儿,今儿谁值班?太不怜香惜玉了,大半夜的,有案子也该叫个男法医,活该一个个都是单身狗。”
“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那不一样,他们单身是因为糙,你哥我纯粹是因为……我还小,不能早恋啊。”
在吴端的厚颜无耻面前,貂芳终于败下阵来,“我去现场,跟你家顺路,用不用把你接上?”
“不用,地址发来就行,现场见。”
吴端冲进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水冰得他浑身激灵,睡意迅速退去,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抬头,镜子里是一张与年纪和职业不相符的娃娃脸,脸蛋上的肉比常人多一点,大眼睛,眼睛里黑白分明,不似那些目光浑浊的中年人。
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好像刚刚二十出头。
这样的长相原本是很吃香的,可偏偏吴端是名刑警,常因为给人留下“太嫩,不靠谱”的印象而苦恼。
此刻,他习惯性地皱起眉,绷紧了唇角的肌肉,想让自己显得老成一些。
……
领秀金城小区,4栋2单元。
这注定了是不能安生的一晚。
救护车、警车的车灯闪烁,男人的嚎哭声……被惊扰的邻居们披上衣服,穿着厚重的棉拖鞋,在楼道里交头接耳。
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在三楼的苦主家门口扯了警戒带,却拦不住邻居们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
进门前,吴端首先检查了门锁,门锁完好,没有撬压、破坏的痕迹。
民警向吴端介绍道:“报案的就是这家男主人,大车司机,半夜出车回来,发现妻女死在家中……”
吴端进屋时,貂芳已经到了,正拿着液体口香糖往嘴里喷,又把乱糟糟的短发塞进蓝色防护帽里。
屋里所有房间的灯都亮着,灯光惨白而廉价,显得客厅沙发上抹眼泪的男人越发可怜。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双手抱头,泣不成声。他穿着牛仔裤、旧夹克,发福,尤其胖在腰腹部,符合他需要久坐的职业特征。
右手边两间卧室的门开着,主卧是夫妻俩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次卧——从粉嫩的色调来看,应该是女儿的房间,能看出这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此刻,次卧的地上和床上各躺着一个人,地上是个年长女性,床上则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显然,她们就是这家里的妻女。
吴端和貂芳走进次卧,次卧陈设简单,一床,一衣柜,一书桌。
床尾方向的书桌上摊着一本高一数学习题册。在翻开的那一页上,孩子的笔迹工工整整,习题册上放着一只漂亮的发卡,旁边还有个小镜子。孩子的书包随意地放在写字台旁边的地上。
屋内有股异味。
异味是从床边的一只粉色塑料盆里散发出来的,对于见多了胃内容物的貂芳来说,她一下就看出了盆里所盛的是何物。
“死者有呕吐现象,而且将呕吐物接在了塑料盆里。”貂芳熟练地将呕吐物取样,准备带回去做检验。
搅动之下,酸臭味更浓了,两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首先观察床上的年轻死者。
女孩盖着被子。
一掀开被子,两人都愣住了。
女孩上身穿一件橘黄色小毛衣,灯笼袖,毛衣前襟处绣着一只长颈鹿,十分俏皮可爱。下身是一条黑色蓬蓬短纱裙。
此刻,她的纱裙被撩起,纱裙下的打底裤、内裤被退到了脚腕处。
两人对视一眼,吴端别过脸去,貂芳则开始检查死者下身。她打开手机录音功能,一边检查,一边描述年轻女孩的尸体状况。
“床上湿了一片,死者这是……小便失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貂芳继续道:“没有性侵迹象——应该说,没有普遍意义上的性侵痕迹。”
检查完床上的尸体,两人又蹲下身,着手检查地上的尸体。
“中年女性,呈侧卧姿势,后背靠床,身体后仰呈弓形……死者衣着完整,穿打底裤、内裤、长袖加绒睡衣……也有小便失禁的情况,没有性侵痕迹……
死者右臂向床尾写字台的方向前伸——看起来,她要去够掉在地上的手机……”
吴端捡起距离死者大约半米的手机。
一部粉红色的国产女士手机,屏幕上方摔出了一道Y字形的裂痕。
吴端按了手机上的电源键,屏幕亮起。
向上一划,没有开机密码,屏幕直接解锁。
解锁后首先进入的是拨号界面,已经拨了“12”两位数字。
貂芳继续检查尸体。
“没有束缚伤,不过死者挨着地面的左脸颊和左手有擦蹭伤,是死前挣扎吗?”貂芳思忖片刻,摇摇头,“不像,单纯的擦蹭,没有抵抗和威逼伤,那这应该是……抽搐!死者生前曾有过抽搐现象!”
“呕吐、抽搐、小便失禁,中毒?”吴端问道。
貂芳点头,深以为然。
问题是,为什么女孩的裤子被脱了下来?
貂芳继续道:“尸斑融合成大片,尸僵全身出现,考虑到现在是冬季,这种老房子供暖普遍不好,温度较低,死亡后的尸体变化会减慢,推断死亡时间在8到11小时。
现在是凌晨5点,8到11小时……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昨晚18点到21点……恰好涵盖了晚饭时间。”
吴端起身,“我去厨房收集晚餐样本。”
第二章 他不敢(2)
厨房里的饭菜余香预示着女主人的手艺相当不错。
家里没有冰箱,所以剩菜都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那儿温度比较低,能起到冷藏效果。
窗台上有两盘素菜,土豆丝和白菜炖豆腐,还有一只高压锅内胆,盖着塑料袋。
掀起塑料袋,只见其内的红烧肉已经放凉了,上面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花。看来这家人晚上吃了顿“硬菜”。
电饭锅里还有剩余的米饭。
吴端将米饭和菜全部取样,装进证物袋。
水槽里泡了一只碗,两双筷子,还有一只碗放在水槽边的锅台上。
吴端拿起锅台上的碗,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洗洁精味。
吴端回到次卧时,貂芳已经在民警的帮助下,将尸体装进了尸袋。貂芳问道:“有发现吗?”
“没什么特别的,这些食物样本你带回去做毒理检验吧。“
“成,交给我……对了,你自己在现场行吗?真不用把八月叫来帮忙?”
“不用,让他在家陪媳妇吧。”
天太冷,帮貂芳把尸体装上车,吴端裹紧衣服小跑进了楼道,他决定跟男主人聊聊。
死者家,客厅。
吴端在男主人身边坐下。
能看出来,男人竭尽全力想要帮上点忙,他大口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些,却无济于事,每吸一口气,都是一次抽噎。
纵然如此,男人还是极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问道:“她们……怎么死的……”
单单说出死这个字,就是极大的痛苦,一个字被他说得颤了三颤。他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啊!
“具体的死因还在调查中。”在案情没有眉目之前,吴端的说辞十分保守,他转移话题道:“先说说你吧,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什么意思?”
“例行询问,你也希望我们仔细调查,不放过任何关系人吧?”
男人恨恨地盯着吴端,“我们感情好得很!随便你怎么问!”
“哦?”
男人伸出大手抹了一把鼻涕,吴端看不下去,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递给他。
男人接过纸,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她下午还给我发微信,说家里烧肉了,让我夜里出车回来别忘了吃点。”
男人隔着证物袋按了几下碎屏手机,打开上面的微信,“这是她的手机,你看吧。”
果然有两人的聊天记录。
不仅昨天的,往上翻了几十页,夫妻俩几乎每天都会通过微信聊上几句。
男人去外地出车,总会带回来点小零食,给妻女打打牙祭。
家里给晚归的男人留了吃的,妻子也总是叮嘱一句。刮风下雨妻子会发消息提醒丈夫路况不好,让他小心开车……大多是些柴米油盐的闲聊。
十天前,2月14号情人节,两人还“密谋”把女儿送到舅舅那儿住一天,好让他俩看场电影吃顿西餐,过一次二人世界。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比大部分已婚十几年的夫妻都要好。
“为了挣钱养家,得经常开夜车吧?”
“半夜回来是家常便饭,她们已经习惯了。”
“你妻子呢?她做什么工作?”
“她以前在超市当收银,后来孩子上高中,学校远,吃饭成了问题,我老婆就辞职在家,给孩子做饭。”
“今天晚上这顿饭,食材是你买的,还是她买的?”
“她买的,”见吴端不接话,男人继续解释道:“她以前在超市工作,买特价菜方便,现在虽然不在那儿干了,但是人缘好,有什么特价东西,以前的同事还是会给她通个风,她就跑去买,所以买菜做饭的事我从来不管,她做什么,我吃什么。”
吴端信了。
“你们家跟人有过节吗?”
男人一下子警觉起来,伸着脖子问道:“她们是不是被人害的?”
吴端耐心解释道:“要等尸检以后才能确定,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在此之前……等下民警会带你去宾馆,你先放心住下,因为我们要保持现场原状,这儿暂时不能住人。”
见男人情绪平复了些,吴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有仇家吗?””
男人摇头,“没有,我们一家老老实实,没跟人结过仇。”
“你没有,你妻子呢?”
“不可能!她最老实了,”男人声音剧烈颤抖着,满是哭腔,“她总教育孩子,吃亏是福,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跟人结仇?!”
“好吧,”吴端拍拍男人的肩,“你该好好睡一觉,等你状态好点我们再聊聊。”
吴端离开时男人还在哭。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对警察来说,最有效的安慰是将凶手绳之以法。
……
清晨8点57分,吴端将车开进市公安局地下停车场。
9点上班,此时,停车场里已经一“坑”难求。好在,吴端有自己的车位。
然而,当他将车开到自己的“坑”跟前,那里竟盘踞着一辆高头大马的越野车。
吴端见过这辆车,在一本汽车杂志的封面上,限量的,死贵死贵。
越野车一身王霸之气,坦然接受吴端不满的目光,岿然不动。
吴端只好在停车场兜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停了进去。
将几样物证送痕检化验室,回到办公室,看到李八月正在电脑前写案宗。
“弟妹快生了吧?你什么时候休假?”吴端问道。
李八月先纠正道:“喊嫂子。”然后才答道:“整理好这些案宗吧。”
“回去替我跟弟妹问好。”
“喊嫂子!”
“对了,名字想好了吗?不会叫李三月吧?一听就是个敦实小子,可惜分不清是你儿子还是你大哥。”
李八月表示不想说话……
两人警校时同班,毕业一起进基层派出所,又一起考进市局刑侦支队,可以说是基友中的战斗机,无话不谈。
此刻,李八月却有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吴端看出来了,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李八月终于道:“我给上面递了调动申请。”
“调动?”
“嗯,咱们刑侦支队要负责墨城所有恶性案件,工作量太大了,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我马上要当爸爸了……想转个文职。”
“你做得对,据说当个好爸爸可比当个好警察难多了,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满月酒。”
“当然了!一定!”得到理解,李八月松了口气,“对了,我听说,上面派了个海归博士给你当副手。”
“海归博士?”
“嗯,是犯罪学还是心理学的专家来着,在国外参与过不少大案侦破……”
“得了吧,一个学生,跟导师学过几个案例,就敢往外说自己参与过破案……”
敲门声响起,吴端打住话头。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身量,和吴端差不多高。
牛仔裤,黑色毛衣,领口和袖口露出衬衫,毛衣的质地看起来柔软舒适。整个人休闲随意。
他留着平头,据说平头是检验帅哥的重要标准,这个年轻人就属于能轻松通过检验的类型。
吴端首先注意到的却不是他的帅,而是觉得眼熟。
“原来吴警官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
对方一开口,吴端便想起了他的名字。
“闫思弦?是你?怎么是你?!”
“是我,倒是你啊吴警官,原来你叫吴端。”
第三章 他不敢(3)
“吴端……你父母起名的时候不会也是随便翻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正好翻到那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吧?”
还真是。
吴端……闫思弦……
吴端这才发现,对方的名字竟跟自己的出自同一句诗,这世界也太小了点吧。
七年前初遇闫思弦时,对方还是个高中生,而吴端因为一次卧底任务,使用了化名。阴差阳错之下,匆匆一面之缘,对两人的名字,他还真没细想过。
吴端以为再不会与这位纨绔少爷有交集,他做他的小警察,小尘埃,而闫思弦——不出意外得话,继承发扬家业,没事上财经频道分析一下经济趋势……呃,当然了,豪门多事,也有可能上法制频道和社会频道,总之,闫思弦就像一颗耀眼的钻石,跟自己截然不同。
闫思弦大大方方地伸手跟李八月握了一下,“闫思弦,专业心理侧写。”
简短的自我介绍,带着那么点不愿被人靠近的意味。
李八月尚未答话,门口倒先响起了貂芳的声音。
“尸检报告出来了,毒鼠强中毒,毒物抑制呼吸中枢致使呼吸衰竭,我在两名死者的胃内容物,还有那锅红烧肉里发现了毒鼠强成分,其他食物没有……这位是?”
连夜尸检,貂芳一脸疲倦,自来卷的短发蓬乱。
她个子高挑,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小麦色的皮肤,浑身透着自信,穿衣打扮又偏干练风格,像个假小子。
吴端给两人介绍道:“闫思弦,新来的,貂芳,咱们局最好的法医。”
闫思弦显然对“新来的”这种糊弄式的介绍不满意,却也没表现出来,因为貂芳将尸检报告往吴端桌上一拍,冲闫思弦抛了个眉眼,道:“我任务完成了,等你们好消息,小帅哥加油,姐姐看好你哦。”
闫思弦微笑冲她一扬下巴,算是回应。
弄得吴端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貂芳就这样儿,性别女,爱好帅哥,大大咧咧的。不过她工作起来特别较真,比她资历老的法医都不如她精通业务。”
“挺好。”闫思弦笑道。
吴端开始分配任务:“接下来的调查主要有三个方向,第一,查毒源,弄清红烧肉里的毒鼠强是哪儿来的;第二,查死者一家的人际关系,我需要再跟死者的丈夫聊聊;第三,女孩的裤子被人脱了,下半身赤裸,疑似性侵,却没有实质的性侵迹象,查过往异状性侵的案例,这种凶手不多,但凡不在牢里的,统统过一遍筛子。”
李八月在电脑上敲了一阵子,指着电脑屏幕道:“从民政这块的信息来看,死者一家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
两口子都是农村出身,男人——也就是死者家属,名叫汪成阳,老家在西北地区,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们在别的城市落脚,姐姐则带着父母在老家县城生活,男人在墨城没什么亲戚。
至于女人,名叫习欢欢,父母已经去世,有个弟弟,叫习乐乐,住在墨城郊区农村的老房子,35岁了,未婚……”
“郊区农村,”吴端眯了下眼睛,仿佛盯住了猎物:“听起来是能购买到毒鼠强的地方,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这对姐弟的关系。”
李八月继续道:“还有,习乐乐有前科。”
“哦?”
“被拘留罚款过,还不止一次……我查查案件记录……”又是一番敲击键盘,李八月继续道:“这家伙小偷小摸不断啊……偷自行车,还有电动车,还偷过村民的羊……呦,这家伙不简单啊……”
“还有什么?”吴端干脆自己凑到电脑显示器前。
李八月指着显示器上的几行字道:“他还因为见义勇为受过奖励呢。
你看,前年夏天,7月19号,他在朋友家喝酒喝到后半夜,回家路上见一个喝醉的妹子下了羊头湖湖堤,妹子高度醉酒,神志不清,一个劲儿往湖里走,他把人救上来,还报了警。”
“有意思了,”吴端道:“能查到他的联系方式吗?”
李八月道:“不用查了,刚才留守现场的民警打电话来报告情况,习乐乐听说姐姐家出事儿,已经赶到,现在跟他的姐夫汪成阳一块,被安置在宾馆。”
吴端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我去跟他聊聊。”
“我和你一块儿。”闫思弦紧跟他出了门。
……
吴端开车,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上,吴端道:“我跟你说说这个案子吧。”
“好。”
吴端本没指望闫思弦能给出什么结论,谁知,闫思弦一边看现场照片,一边听他说,十分认真的样子,末了竟然道:“可以排除性侵了。”
“什么?”吴端没想到他会这么笃定。
闫思弦继续道:“重点考虑投毒这个方向吧。”
“等等,我没太明白……”
“昨天下午,母女俩像往常一样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饭,女主人在厨房洗碗。而孩子——我推断孩子要出门,书桌上有发卡和小镜子,说明她在打扮自己,而且她的衣服是精心搭配的,一点儿都不居家。
可是,还没出门,孩子就觉得不舒服,并向妈妈求助。
碗洗到一半,听到孩子喊难受,女主人去次卧查看孩子的情况。
一开始,症状并不严重,应该只是恶心、头晕、呕吐,所以女主人并不太慌,洗到一半的碗放得井井有条就是证明。
为了不弄脏地板,她拿塑料盆接住了孩子的呕吐物,当时,她们应该以为这只是食物中毒。
可是,孩子的情况迅速恶化,开始抽搐,甚至丧失了意识,女主人自己应该也出现了呕吐症状,她意识到问题严重,想要打电话求助。
碎屏手机就是证据,你解锁手机的时候,不是注意到了拨号界面上的“12”两个数字吗?
她要打120!
可那时她自己也开始毒发,抽搐使手机掉在地上,女主人倒地,最终电话没拨出去。
女儿先一步毒发,我能想到的解释:吃饭时妈妈舍不得吃好的,让女儿多吃肉,导致女儿摄入了更多毒鼠强。
从女主人死亡时的姿势来看,直到失去意识,她一直想去捡掉在床尾的手机,想将女儿和自己送医。
自始至终,她们都在解决问题,都在想办法自救,既没有获得帮助,也没有受到干涉,她们毒发时屋子里没有第三人在场。”
闫思弦的语速很快,能看出,推理这件事本身令他异常兴奋。
吴端沉默了一会儿,用以理解他一长串的情景建设。
老实说,他的推理只有一个破绽。
“可是女孩儿的裤子……”吴端道。
“你难道没发现?她妈妈有洁癖。”
“啊?!”
“主卧室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老房子了,地板砖却还是亮得反光……用塑料盆接呕吐物,地上一点都没弄脏……这家女主人……对不起,我刚刚用词不准确,未必是洁癖,但至少特别爱干净。
这样一个女人,看到孩子小便失禁,下意识的反应,是帮孩子把弄脏的裤子脱下来……这是潜意识带来的肌肉反应,根本不必思考……可是脱了一半,她又意识到那不是关键,关键是赶紧打120把女儿送医。
所以裤子只脱了一半,同样是出于爱干净,她见不得女儿这样,所以顺手把被子给她盖上了……”
第四章 他不敢(4)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习乐乐,吴端觉得是“浪子”。
看到他既沧桑又朝气蓬勃的脸,吴端便会想到古龙那些仗剑天涯居无定所的浪子。
他既偷窃,又救人,把酒言欢,放浪形骸。
他身上仿佛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还有酒味。
吴端见到他时,他的脸红扑扑的。
他低下头,和姐夫一起抹着眼泪,“昨天下午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你昨天下午见过她们?”吴端道。
“半下午,大概三四点钟吧,我来看过她们。”习乐乐道。
“你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没啊,所以我才不敢相信,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警官,我姐她……究竟怎么回事儿?”
闫思弦注意到,习乐乐的姐夫汪成阳,这个家里的男主人,坐在床沿,双肘撑着膝盖。这姿势暴露了他强撑着的状态。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堆成了小山,可见一进宾馆,他就没停过抽烟。
“法医化验结果出来了,毒鼠强,药就下在那锅红烧肉里。”吴端对汪成阳道,“你家里有毒鼠强吗?”
“红烧肉……”习乐乐喃喃道。
“没有!从来没有!”汪成阳道。
“你确定?有没有可能是你爱人……”
“不可能!她不会去买那种药!我们家别说老鼠,就是蟑螂都从没闹过,我老婆……你不知道她有多勤快,家里被她收拾得多干净……不可能有毒鼠强!”汪成阳的情绪终于爆发,“她们是被人毒死的!不是意外!”他又转向吴端,恶狠狠道:“别想糊弄我!”
虽是在说狠话,眼里却满是恐惧和无奈。他怕警方真的以意外草草结案,他怕他的挚爱死得不明不白。
人已不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们讨个公道。
汪成阳挥舞手臂,似乎想将假想的凶手砸个稀巴烂。
习乐乐起身拦住他,“姐夫,姐夫,你先坐,咱们……先听听警察怎么说吧。”
汪成阳凶狠地坐下,老旧的沙发嘎吱一声,弱弱地抗议。
吴端在两人对面坐下,闫思弦起身,往门口走。
“你干嘛去?”吴端道。
“很快就回来。”
答非所问。
好在,一分钟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四瓶矿泉水——是从宾馆前台买的。
他将水分给三人,自己却不喝。
汪成阳抽了一晚的烟,早就口干舌燥,只是悲痛令他的感觉弱化,此刻看到水,方觉得渴,接过来,拧开,一饮而尽,喘着粗气道谢。
闫思弦把自己那瓶也递给他,示意吴端可以开始询问了。
吴端问道:“你们两家关系怎么样?”
两个男人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这个,都愣了一下,习乐乐道:“挺好的……”
说完,他似乎有点心虚,又看着汪成阳道:“是吧?姐夫。”
“嗯。”汪成阳点点头,“我以前跑长途,动不动好几天不着家,家里有什么活儿,都靠他帮忙……你……哎!你姐总盼着你找份正经工作,早点成家。”
得到肯定,习乐乐才继续道:“我姐对我很好的,我没钱吃饭,都是她救济我,姐夫也没因为钱给过我姐脸色……
我这个年纪了还没成家,就一直把茜茜当自己的孩子,每年暑假我姐都会带着茜茜回老家,去我那儿住几天,我最高兴他们去了……”
茜茜,死去的高中女生,全名汪茜。
说起以前的时光,两个男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习乐乐嘴角微微上扬。可见从前的一家人真的其乐融融。
汪成阳最后总结道:“我们关系不错。”
“你有盗窃前科,”吴端对习乐乐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旧事重提,只是……他的前科……”吴端转向汪成阳,“你们知道吗?”
习乐乐面露窘色。
汪成阳倒是坦然:“知道,偷羊那次,去帮他赔过钱。”
“那次以后我就再没偷过,真的!”习乐乐道:“老家地虽然种得不怎么样,但也够我吃了。”
“怎么会想到去偷羊?”
习乐乐挠挠头,“以为能卖钱,谁知道……那东西不好卖。”
“你怎么不出来打工?”闫思弦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现在青壮年不是都脱离农村,来城市打工了吗?”
习乐乐窘迫的神色缓和了些,“散漫惯了,受不了管束,而且,我真挺喜欢种地……农村政策其实挺好,前几年村里搞西瓜种植,我跟着一块干,挣了点钱,我还买了辆二手小车呢,这几年不行了……哎,全县都种西瓜,最后卖不掉,下了几场雨,烂地里了,之前挣的钱赔进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两年又重新种庄稼,才慢慢把钱还上。”
说起种地,习乐乐滔滔不绝,似乎有一箩筐的话要倾诉。
“说说跟你喝酒的朋友吧,昨天从你姐家出来,你就直接去了那个朋友家吗?”闫思弦又道。
“是啊……我朋友叫习敬国,一个村的……我们村村的都姓习……他是我发小,从小玩到大,他出来打工,在城外的造纸厂,离得不远,我们隔三差五聚一次,我昨天就是在他宿舍喝的酒。”
“就你们俩?”
“总共四个人,还有两个他的工友。你们可以去查。”
闫思弦笑笑,“这么说来,习敬国跟你年纪相仿?”
“嗯,我俩同年。”
“他也没成家?”
“他……成家也跟没成差不多。”
“怎么说?”
“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领回家一个姑娘,没领证,只办了酒席,生了个女孩,可是农村穷,姑娘受不了,跑了,小孩扔给他。
现在小孩十几岁了,在县城上高中,他出来打工,就是给孩子挣学费的。就这么个情况。”
闫思弦看了一眼吴端,意思是“我问完了,你继续吧”。
吴端便问习乐乐道:“你姐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
“但凡是跟你姐有过节的,麻烦你仔细想想……”
“这……”习乐乐看了一眼姐夫。
汪成阳觉察到他的犹豫,瞪着眼道:“你倒说啊!”
“我说了,姐夫你别生气,”习乐乐道:“这事儿我姐不让跟你说,怕你误会。”
第五章 他不敢(5)
吴端和闫思弦同时感觉到对方竖起了耳朵。
有料!
汪成阳不耐烦道:“我误会什么?说!”
习乐乐道:“我姐被人骚扰过。”
习乐乐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说完这句他就去看姐夫的脸色。
没想到,姐夫只是有些诧异,很快就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看起来,汪成阳此刻只想给妻女报仇,其余的都可以不在意。
习乐乐继续道:“有个又老又丑的男的,好像是超市里打扫卫生的,老是骚扰我姐,一开始是当着她的面讲点黄色笑话什么的,我姐只当没听见,不理他。
后来有一次下班,我姐负责的收银通道因为钱数对不上,被留下对账,就落单了,没成想,那男的跟着她进女更衣室,我姐大声喊,超市里值晚班的保安赶到,救了我姐。
那天晚上姐夫你出车不在,我姐给我打的电话。
我赶过去,把那男的揍了一顿,我让他滚,以后别再让我姐看见他,看见他一次,我就揍他一次。
第二天他真没去超市,我连着接送我姐上下班了几天,直到你回来,我姐怕你误会,不想让你知道这事儿,就不让我去接送了。
昨天听我姐说,那男的有一次喝醉,去超市闹,大概情况就是年纪大了,出去找不到工作,他想回来。
但我姐人缘好,大家都向着她,保安直接把那男的赶走了。
他说过要杀了我姐,反正他日子不好过,早晚穷死,趁早拉个垫背的。”
从习乐乐开始讲述,汪成阳就低着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此刻,他的头都快埋到裤裆里了,头发也被自己薅掉了一绺。
“我怎么不知道……”汪成阳喃喃道:“我可以保护她……”
习乐乐赶紧道:“我姐不想让你担心,你这个工作,开车,分心了有危险啊。”
“她以为我会不相信她?”汪成阳苦笑。
没人能回答他。
吴端对习乐乐道:“骚扰你姐的男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清楚,你们可以去超市问啊,我姐那些老同事肯定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吴端又问道。
“哎呦,说不上,得有几年了。”
“几年了……”吴端道:“看来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姐被他骚扰,的确是几年前的事儿,”习乐乐道:“可那男的喝醉了去超市闹,是在我姐辞职以后,也就最近吧,她也是听以前的同事说的。
其实我都忘了这茬事儿了,昨天我姐又提起来,我才知道那男的后来去闹过……要是早知道,我还得去揍他。”
“你姐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这……我想想……怎么提起超市来着?哦!菜价!她说菜价又涨了,冬菜比肉都贵,钱不够花,只能隔三差五去超市买特价菜……提到超市了嘛,最后不知怎么就说起那个人了。
不瞒你说,警官,你刚刚那么一问,我心里有种感觉——只是感觉啊,我姐不会平白无故提那件事儿,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她会不会是……最近又碰见那男的了?被他威胁了?”
吴端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对两个男人道:“我们会调查所有嫌疑人,一个不漏。”
汪成阳讷讷地没说话,看样子还沉浸在“她怎么不告诉我”“她竟然没告诉我”的打击中。
“昨天你姐留你吃晚饭,她怎么挽留你的?”吴端继续问道。
“她说要烧肉,让我吃完再走……”
“她跟你提过要做红烧肉?”
“是啊,可惜我晚上约了朋友喝酒,我姐就张罗着提前做饭,让我先吃点再去,我那会儿还犹豫了一下——我姐烧肉真挺好吃的,不过……后来觉得太麻烦,让她和孩子围着我转……有点说不过去,我最后还是走了。”
闫思弦观察着习乐乐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些“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的神色。
完全没有,他沉浸在姐姐一家的悲剧中,而忽略了自己差点因为留下吃饭而一起中毒死亡的可能。
吴端翻了翻笔记本,检查有没有遗漏的问题。
“你跟你的外甥女茜茜关系怎么样?”
“茜茜学习好,我嘛,大老粗,没文化,也赶不上流行……小时候她回老家玩,我天天带着她摸鱼偷菜,跟我挺亲的,现在……长大了,不大能说上话了。”
吴端对闫思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问得差不多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曾经见义勇为救过人吧?”闫思弦问道。
这次,习乐乐脸上的表情比提起偷羊的事儿更窘,是那种有点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窘。
“我不能眼看着人自己往河里走啊,怎么说也是条命……后来人救上来,我们一男一女,不方便,我也没地方安置她,只能报警,没想到一报警,警察就说我见义勇为。”
闫思弦赞许地点点头,话风一转道:“你在农村生活,用过毒鼠强吧?”
习乐乐一愣,“用过的,可我绝没有……”
“别紧张,就是例行询问,你在哪儿买的毒鼠强?”
“这……”习乐乐语塞片刻道:“我知道卖这东西犯法,可它好用啊,闹老鼠的时候谁家不用点……买的时候我答应过,不乱说,现在把人家供出来,不太好吧……”
习乐乐仗义,他姐夫可不买账。
汪成阳一把拎住了习乐乐的领子,“你说不说?!”
习乐乐没脾气了,“行行行,我说,姐夫你先松开。”
“哎!”他叹了口气,“在一家农机店……我们村总共三家农机店,卖种子化肥农药什么的,三家全在国道边上,一排挨着,我在中间那家买的,老板也姓习,算起来还是我们本家的远房老叔。
警官……求你们了,我都好久没买过那玩意了,你们就别去查他了,以后还要在一个村子住,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们尽量,”闫思弦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最后一件事,麻烦你把跟你喝酒的朋友——习敬国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写一下,我们可能要跟他了解情况。”
第六章 他不敢(6)
出了死者家,吴端道:“还行,没白跑,有点儿线索。”
“你是说那个超市保洁?骚扰过死者的?”
“是啊,下一个就去查他,先去死者工作过的超市问问吧。”见闫思弦没应声,吴端道:“你有什么想法?”
闫思弦思索了几秒钟,“要不咱们兵分两路吧,效率还能高一点,我想去会会习乐乐那位一起喝酒的朋友,习敬国。”
吴端一挑眉,“你好像对习乐乐很感兴趣。”
“我不否认,他也算是个奇人了,”闫思弦毫不避让,“而且,鉴于你在背后说我那些坏话,我认为有必要证明一下实力,免得以后被你穿小鞋。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这就是挑衅。”
看来这位对吴端和李八月的议论还耿耿于怀,吴端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只道:“行,那咱们就兵分两路。”
闫思弦指指前面的路口,“把我放那儿就行,我自己打车过去。”
“两名警务人员一起取得的证言,才有法律效力。”吴端道。
“那就把你那位搭档派给我吧,他叫李八月是吧?他不是想朝九晚五回家照顾怀孕的老婆吗?我保证,下班之前绝对完成任务,放他回家。”
说着,闫思弦已经拿起吴端放在仪表盘前用于导航的手机,“解锁,我记一下他电话。”
吴端伸出一根指头给他解了指纹锁,“他人不错,咱们支队的事儿,还有以前的案子,你都可以问他。”
“嗯。”闫思弦先记下李八月的手机号码,又用吴端的手机给自己拨了一通,“这是我的号码,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
他干完这些,刚好到了路口,下车。
“喂,祝你好运。”
闫思弦笑着朝车里的吴端挥挥手,阳光自他指缝穿过,吴端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干净清朗的少年。
闫思弦一走,吴端便赶去了死者工作的超市,他停好车,在附近一个小摊上买了个煎饼果子,一边啃一边往超市里走。
正直午饭时间,周围行人懒懒散散的,两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在外面沿街小店吃完饭,一边往超市走,一边谈论着人员变动,听谈话是超市负责人事工作的员工。
吴端就跟在两人身后,正想快走两步追上去,打听些情况,却冷不丁被背后突然冲出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比吴端矮了一头多,冒冒失失。
撞完吴端,他又冲向了两个女人,被人踩了尾巴一般,颇有要荡平一切障碍的架势。
“小……”
“心”字尚未出口,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板砖,瞄准一个女人的后脑勺就拍了下去。
“我擦!”
一切发生得太快,纵然吴端身手敏捷地向前一扑,也只是扳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这一扳,便能感觉道,男人使了吃奶的劲儿……
噗……
硬物砸在人脑袋上的声音,闷闷的。
女人后脑当即窜出一股血,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能回头看一眼是谁给自己开了瓢,身子一歪,就要倒地。
她同行的伙伴已经吓懵了,张着嘴,愣是没叫出来。
这得有多大的仇?!
吴端确信,要不是自己拽了一下,凭那男人的一股儿寸劲儿,女人后脑准得被拍得凹陷下一块。
吴端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女人——她的头已经受了伤,绝不能再造成二次跌坠伤害。
吴端一时抽不开身,拿板砖拍人的男人已经撒丫子开跑了。
将伤者又快又稳地放在地上,吴端指着跟她同行的伙伴大喊道:“打120!就是你!快啊!”
说完,他也窜了出去。
从背影来看,凶手虽然个子矮,却很敦实,两条短腿倒腾的频率极快,脚下生风,一头乱发迎风招展,30块的牛仔裤不知多久没换洗过了,脏得发硬,跑起来竟隐隐有哐啷哐啷的声音,和地摊经典款咖啡色棉衣十分搭配。
纵然他跑得快,无奈年纪大了,只能当个爆发型短跑选手,前一百米还行,过了百米的阈值,速度大减,气喘如牛,眼看就要被吴端追上了。
“站住!警察!”
两人间的距离由20米缩短到2米,吴端大喝一声,提醒对方已逃不掉,赶紧束手就擒。
矮个大叔边跑边回头看,急得冒泡,吴端伸手,已经能够到他的棉衣了。
他吓得顺势脱了棉衣,只穿着秋衣和一件毛背心,单薄得很。
眼看两人就要跑上车水马龙的大路,为了安全着想,吴端决定结束这场追逐。
他飞跃而起,一下扑倒了矮个男人。
两人被惯性带着,至少向前窜了五米,滚成一团。
吴端没留意落地姿势,下巴在马路牙子上磕了一下,蹭破了皮,疼得“哎呦”一声。
矮个男人的落地姿势却比他有优势,脚正对着吴端的脸。
天助我也!他不由分说一脚踹了出去,直指吴端的鼻梁。
这一脚要是踹扎实了,吴端就可以敲锣打鼓庆祝加入大饼脸联盟了。
“奶奶的!”
吴端就势一滚,保住鼻梁,再次麻利地一扑,终于压住了矮个男人。
“没完了你还!”
咔嚓——
手铐铐上了矮个男人被反剪的手腕,胜负已分。
谁知,还不等吴端把气喘匀,矮个男人突然大叫道:“警察打人啦!”
这可好,两人追逐的路段是城市步行街,围观行人自然不少,还有不少掏出手机拍视频拍照的,要是由着他胡说,过不了今天,网上就会掀起仇警的情绪。
一想到诸如“白发老汉当街被打,出手警察底气何来?”“道德的沦丧,人性的灭失”这样的新闻标题,吴端就无比头大。
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在错误的舆论传播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