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渡劫(2)
我勒个……
吴关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正踹在黄板牙胸前,将人重新踹回屋角。
可纵然他身手快如闪电,也没能第一时间止住黄板牙的鬼叫。
门外如同油锅里落了滴水,噼里啪啦炸开了。
“有人!”
“电疗室!开门!”
“他们就躲在里头!”
……
脚步声、叫骂声、掏钥匙的叮当声汇成一片。
“操!”
屋里的两人扑上前来,一起用肩膀顶门。
可只撑了三秒,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出来!”
外面四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推门,可惜人多手杂,劲儿没使在一处,里面两人却是配合默契,一时间里外竟势均力敌。
终于,一个最具权威的声音开口了:
“同学,你们闯祸了,知道吗?”
张雅兰的尸体尚未找到,这些禽兽又毫无悔改之意,闫思弦肺都要气炸了,吴关也大吼道:“闯你姥姥个腿儿!”
那人被气笑了,“好,好好好,你有种,等会儿上电疗,我看你还骂。”
“你敢!”吴关大叫。
“你当我不敢?!”那人比他更加中气十足。
“你什么不敢啊,你连杀人都敢。”闫思弦阴测测道。
外面推门的力道明显变大了。那人咆哮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找死!”
“我都看见了,你们把人拴在窗前,暴晒。还毁尸灭迹,在荒郊野岭把人埋了,我全看见了。”
与吴关的嘶吼不同,闫思弦的声音冷得让人听了后背发凉。
“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外面的人终于找到些默契,吴关双手推门,抬起一只脚抵在门口的墙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撑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浑身骨头和肌肉似乎都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俨然已到了临界状态。
“你……好……了……没……”吴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马上马上!”闫思弦一手顶门,一手不知在电疗的机器上调试着什么,“好了!”
两人同时松手,电疗室的门洞开。
与此同时,闫思弦手中的白色小棒不由分说戳了出去。
第一个冲进来的教官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吱啦——
电流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竖起了汗毛。
教官应声倒地,手心上是两点焦黄。
“下一个,谁来?”
闫思弦扫视一圈,落在了一颗地中海状的秃头上。
是校长,校长一下飞机就收到消息,意识到警察可能盯上亚圣书院,火急火燎地赶来,处理禁闭室、电疗室等虐待现场。
赶来的途中,还在家长微信群里大诉苦水,煽动家长在校门口自发“站岗”,利用家长阻碍警方办案。
看到闹事的不过是两个学生,校长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你们进了亚圣书院,就得服从管教……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随随便便被人煽动蒙蔽,很危险啊,你们的家长知道了得多难过,我已经联系你们的家长……”
打脸来得太快,见了校长,黄板牙什么也不顾了,大喊道:“他是警察!我听见他们联络外面的警察了!”
这一喊,门外的校长和教官都变了脸色,有胆子小的开口道:“警察同志,我可什么都没干,我不知道……”
“怂货!”校长骂了一句。
校长和教官们年纪差不多,却没有教官强壮,站在中间像个霍比特人,可他一开口就能镇住场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勾当,玩儿小姑娘的时候一个个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警察找上门来就想一推三六五?”
面前总共五名教官,加上倒地的黄板牙、胡教官,总共七个壮汉,看七人神色,竟是都参与过猥亵强奸女生。
闫思弦心道:不好!一致的犯罪经历会让这些人在设法脱罪时格外团结。
果然,校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继续煽风点火道:“大家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学校要是真被查了,你们谁都跑不了。”
没人吱声,校长压低了声音,继续蛊惑道:“只要除掉这两个闹事的,警察拿不到证据,大家就没事了。”
“除,除掉……怎么除?”
没人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校长后退一步,大有“孩儿们,战场留给你们,血别溅我身上”的意思。
闫思弦真真切切地看到,对面的人眼中已泛起了杀意。
吴关握拳,绷紧了身上的肌肉,随时准备反击,他还侧了侧身,护住闫思弦。
闫思弦则握紧了手中的白色小棒,他虽然没什么打架经验,却也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唯有拼命了。
剑拔弩张之时,胡教官却说话了,他一开口,又是涕泪横流。
“没用……没用的……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警察就快把人挖出来了……”
即便杀死两人,也于事无补了,找到张雅兰的尸体,罪行败露是迟早的事儿。
校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胡教官一眼,却并不太着急,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不无得意地继续道:“放心,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
背靠背的两人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这话什么意思?张雅兰究竟在哪儿?
“那还怕啥,咱们……上?”
第九章 来自现实的第一波打击(1)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闫思弦干脆先发制人,手中的白色小棒朝着一名教官舞了出去。
坏了!吴关心里暗暗叫苦,这小子怎么一点儿打群架的经验都没有?敌强我弱,后下手,免得露出破绽才是王道啊!
果然,闫思弦两条手腕被教官捏个正着。
“我擦——”
他吃痛地骂了一声,却也不太慌,飞起一脚就踢。
那教官看起来也是个练家子,抬脚格挡,招式有模有样。却没想到闫思弦下盘力量竟如此之大,一脚正踢在他膝盖上,只听一声骨头错位的闷响,教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腿打滚呼痛。
吱啦——
电流袭来,教官倒地,直翻白眼。
另一头,吴关也跟人动上了手,闫思弦放倒一人,他已放倒了三人,并惊讶道:“可以啊你。”
闫思弦一笑,“三百美金一节的跆拳道课,不是白上的。”
吴关瞬间觉得,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不过几息之间,五名教官已被两人放倒,闫思弦甚至一脸的意犹未尽。
“以前我爸总说艺不压身,什么本事都让我学点,我不理解,现在倒真该感谢老头儿。”
吴关表示不想跟有钱人探讨这个问题,转向校长道:“我们的确还没找到尸体,却已经有了你教唆他人故意杀人的证据。”
他拿起斜放在桌上的手机,手机赫然正在跟外面的警察视频。
吴关对外面的警察道:“刚才的情况,录下来了吧?”
“全录下来了!清清楚楚!”
“这回搜查令能下来了吧?”
“拿到搜查令了,老赵已经带人进学校,门口的家长刚被和谐驱散。”
一挂断视频通话,就听到楼道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名40出头的警察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看到他,吴关情绪有些激动,喊了一声“师傅”。
那老警察十分欣慰地拍着吴关的肩,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怎么样?受伤没有?”
吴关在这人面前十分孩子气,又是伸胳膊,又是伸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受伤。
其余警察则咔咔咔地给校长、教官们拷上了手铐,押人的押人,取证的取证,乱中有序。
闫思弦显得有点多余,他默默看着警察们忙碌,心中却在掂量:也不知张雅兰的尸体究竟被藏哪儿了,有没有损坏。
简要汇报完情况,吴关闲了下来,到闫思弦身边,低声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闫思弦伸了个懒腰,“上学放学混吃等死呗。”
“考虑过考警校吗?”话一出口,吴关觉得不妥,讪笑道:“算我没问,那么大的家业等着你继承,你当什么警校。”
谁知,闫思弦却认真道:“想考来着。”
“哦?”
“家里让我出国,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已经通过了,过几天就走。”
“张雅兰不是要跟你考一所学校吗?她也出国?我可查过她的家庭情况,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我还没告诉她。”
“哦。”
沉默片刻,闫思弦道:“你们会找到她的尸体吧?”
“一定会。”
闫思弦本不太相信警察,可这个小警察说出的话,他却信了。
小警察终于按耐不住八卦之心,又问道:“那你和张雅兰……王子和灰姑娘?”
“你这比喻真够土的。”
吴关咧嘴笑,也不反驳,闫思弦又认真道:“她是我朋友。她失踪,连父母都不管……我就是觉得,可能我是她最后的希望,要是连我都不管,那她……”
吴关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十分可爱。
扪心自问,如果他的朋友被人害死,他会去查吗?
会,出于情谊,也出于警察的职责。
可如果他不是警察呢?他会以身涉险地查清真相吗?
不会。
吴关知道自己没那个胆量。
他羡慕闫思弦,羡慕他这般肆意妄为,克服重重危险,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英雄电影里的情节不都是这样的吗?
闫思弦道:“对了,手机让我用用。”
“打给家里?”吴关递上手机。
“不是,我答应过小眼镜,给他爷爷打个电话。”闫思弦一边说话,一边娴熟地拨号。
“你连号码都背下来了?”
“没什么,擅长背书而已。”
闫思弦说得云淡风轻,吴关却很清楚,记忆力是智商最直接的体现,记忆力强的人往往智商超群,所谓过目不忘。
他重新打量闫思弦,只能用天之骄子来形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聪明、多金、样貌好。
这种人也不算太稀奇,稀奇的是,他还仗义、仁爱、守信,不因为优越的条件而骄纵跋扈眼高于顶,似乎上帝造人时格外偏爱他,无论内在外在,将好处统统给了他。
这人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吧,不能比不能比啊……
闫思弦没注意到吴关研究艺术品一般的目光,这通电话打得不太顺利,如小眼镜所说,他爷爷耳背,闫思弦扯着嗓子猛喊了一通,才将事情说清楚,电话那头老爷子火冒三丈,当即发话要亲自来接孙女回家。
等等……孙女?
挂了电话,闫思弦道:“小眼镜是个女孩?”
想想也是,十一二岁,还没开始发育,加上她长得瘦瘦小小,又是短发,认错了情有可原。
不等吴关和他一起表示惊讶,闫思弦又道:“配合调查做笔录什么的就算了吧,回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在这儿都干了些啥你最清楚,能不能行个方便……”
说着,闫思弦已经脚底抹油,向楼梯口走去。
吴关乐了,“我送你出去吧。”
“多谢多谢。”
……
吴关以为张雅兰的尸体很快就能找到,校长等人很快就能定罪,事情却没他想象的顺利。
校长咬死牙关,什么都不承认,对藏尸地点更是三缄其口。张雅兰的父母被叫来问话,却也只说孩子离家出走了,跟学校无关——明知他们收了钱,却因为是现金,缺少证据。
教官们避重就轻,将一切都推给学校,加上遭到性侵的学生家长商量好了一般,都不肯让自己的孩子作证。
刑警们没日没夜地审讯,折腾了两个月,连被害人尸体都没找到,案子竟有了不了了之的意思。
只有一个人还在坚持——那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女生的妈妈。
她每日坐在警局一楼大厅,以泪洗面。她愿意让孩子作证,可是一个精神异常的女孩,证言并不可信。她无数次在家长微信群里呼吁,让受害人站出来。
一开始,大家还关心劝慰几句,后来竟是恶语相向。
“你的孩子不要脸,我家孩子还要呢!”
“请你别再闹了,有什么好处?”
“别拖累我们!”
她私聊,家长们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将她拉黑,群主还将她踢出了家长群,她像一只被种群抛弃了的弱兽,孤苦无依。
警察们既不能驱赶她,也无法劝慰她。
每当看到她呆呆地坐在警局大厅的塑料椅上,吴关都觉得心口发堵。
直到有一天,女人不见了。
第二天,她也没来……
连续一周……难道她放下了?不会是做了什么傻事吧?
第十章 来自现实的第一波打击(2)
吴关不放心,查了女孩一家的住址,却发现房子卖了,他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女孩入院治疗的精神病院寻找。
本没抱什么希望,却真找着了。
他赶到时,女孩的妈妈正握着她的手坐在医院绿地的长椅上。偏大的病号服显得女孩格外消瘦,妈妈时不时絮叨几句,女孩直视前方,眼神空洞。
“楚梅好点了吗?”——女孩名叫楚梅。
直到吴关上前来搭话,楚梅的母亲才注意到他。
她认得这个小警察,在警局里见过,实习的,总是被派遣一些跑腿的零活儿。
认出吴关,楚梅的母亲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声音也提高了些。
“破案了吗?”
吴关似是被她眼中的光彩灼了一下,低头道:“我……是以个人名义来探望你们的。”
“哦……这样……”母亲毫不掩饰失望。
或者说,这种从内心深处有感而发的失望,根本无法掩饰。
“你们怎么把房子卖了?她爸爸呢?”吴关问道。
“孩子这样,她爸走了,不要我们了,苦哈哈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知道,他是恨我,当初是我张罗着把孩子送到亚圣书院的,我以为那儿能让孩子学好……
我也恨自己啊!要不是得照顾梅梅,我真想……吊死算了……”
“别!阿姨……”
吴关的口才并不好,况且除了找到证据,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其它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女人倒是给了解了围,絮絮叨叨:“哎,早知道会这样,我何必管她,不就是喜欢打游戏,放她去玩,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也总比现在这样好……”
吴关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重得有些喘不上气。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经济上有困难吗?”
女人忙摆手,“你来看梅梅,我已经很感激了,钱暂时够了,大夫说梅梅的病得长期治疗,我把房子卖了,钱留着给她看病……”
“那您住哪儿?”
“这儿的院长人特别好,知道我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梅梅不方便,给我安排了一个保洁的工作,工资不高,好在能住在医院里。”
“那倒不错。”
两人一时找不到话题,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吴关坐立不安,干脆告辞,女人客气了一下便不再挽留。
走到医院门口,吴关看到卖水果的小卖店,选了一篮水果,又转身回去,往女人手里一塞,也不说话,再次离开。
女人看着吴关的背影愣了片刻,握紧了水果篮子。
……
墨城公安局,审讯室。
赵正和吴关坐在审讯员的位置,亚圣书院校长——今天的审讯对象还没带过来。
赵正是吴关的实习老师,吴关叫他师傅。
为了这次任务,赵正亲自从警校将吴关选了出来。
吴关22岁,即将毕业,成绩优异,又长了一张娃娃脸,混在未成年人里一点儿不突兀。
现在卧底任务已经结束,按说他可以带着这次经历,回去写一篇干货满满的毕业论文,可他却继续留下跟进案子——一桩案子里最枯燥的部分并没有令他退缩。
赵正明白,吴关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哪个警察不希望自己经手的第一个案件能够圆满解决?
他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可能要失望了。
赵正问吴关道:“这是咱们第几次审他?”
吴关没看桌上的审讯记录本,张口就道:“第十七次。”
每一次审讯吴关都参加,其实到了后头,无非是些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刑警们早已不胜其烦,吴关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审讯完了他还要再听几遍录音,生怕漏掉重要细节。
赵正道:“你该回学校准备论文了吧?”
“每天晚上回家写点,时间够了。”
“还是回去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案子本身也不需要你继续跟进,别耽误了正事儿。”
吴关明白了赵正的意思,人家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太较劲,让这些老刑警不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这个案子“过去”。
吴关沉默不语,赵正继续道:“亚圣书院的案子,如果找不到关键证据,继续审下去也是拖延时间空耗人力……昨晚南城鸿运宾馆发生凶杀案,需要抽调一部分警力,能继续扑在旧案上的警力只会越来越少……
现在能挨上边的只有非法拘禁罪,我打算先把案子提交检察院,该判的判,至于存疑的地方,只能留着以后慢慢查。”
吴关一下坐直了身子,“非法拘禁?即便有殴打、侮辱情节,从重处罚,顶多也就判个三五年,可是张雅兰的死……”
“我知道,杀人犯就该直接吃枪子儿,而不是关牢里拿纳税人的钱养着。
可你别忘了,我们也是纳税人养的,如果这案子一年、两年、五年都破不了呢?我们就这么跟几块狗皮膏药耗着?
结果不尽如人意,只能权衡取舍,才是我们工作的常态,如果这次卧底经历真让你学到了点什么,你记住,这一条才是最实用的。”
吴关沉默了,赵正的专业性不是最强的,论痕检,他不如队里的老骨干,论审讯,他不如副队,论身手、案情分析,他也并不拔尖,他却当了队长,而且一当就是近20年。
他靠的就是这种判断力,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取舍,让合适的人发挥最大价值。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接触了一段时间,吴关其实挺理解他,出于岗位职责,这种艰难的决定必须由赵正来做。
吴关完全理解,但案子办得不彻底,他答应闫思弦的事失言了,这让他心里不舒服。
吴关觉得挫败,审讯时他都没能集中注意力,总是想起闫思弦。
直到审讯结束,赵正又道:“等毕了业,先去基层派出所干两年,基层锻炼的年份够了,报考市局,来咱们队,如果那时候案子还没破,你继续查。”
吴关一愣,感觉心中又打起了些精神,这是……在认可他吗?
第一章 狂花(1)
夜色微凉。
烧烤店里,几人听闫思弦讲完了七年前的旧事,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最终,还是李八月先开了口。
他拍着闫思弦的肩,赞叹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貂芳附和道:“就是啊!小小年纪就敢深入虎口,胆子也太肥了吧!对得起你的颜值……”
吴端:“喂喂!这跟长得帅有毛关系啊!我啊!我才是主力好吗?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女人啊!”
……
等众人笑闹一阵,冯笑香对吴端道:“吴队,你真不认得我了?”
“让吴队猜,猜不中今天这顿就是他请了。”闫思弦附和。
吴端看着冯笑香,十分费解,“你……怎么了?你们都把我弄懵了。”
闫思弦道:“小眼镜啊!你难道忘了?!”
“啊?!”
除了闫思弦和冯笑香,其余几人都伸手去扶住了掉在桌上的下巴。
“你,你说……她是小眼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冯笑香身上。
社交恐惧癌晚期的冯笑香立马低头,谁也不看。
……
一顿饭散场时,已是午夜。
回到家,睡了个饱,第二天傍晚几人相约一起去看望李八月的媳妇。
可惜,刚一出门,吴端就接到了值班刑警的电话。
“吴队!紧急情况!有案子!”
“怎么了?”吴端的声音一下子紧绷起来。
“13岁少女失踪。”
“片区派出所和分局没展开追查吗?”
“案情复杂,涉及诱拐和和网络暴力,分局怕处理不当,第一时间报市局了,网监科已经着手舆情监控,你快来吧。”
“得了,知道了,10分钟到!”
10分钟后,刑侦一队办公室,一名30多岁的男人红着眼眶,神情激动,一见到吴端,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救救我女儿吧!求你们了!救救她!……我女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男人声泪俱下。
吴端在男人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让他先坐下,又对刚刚打电话的值班刑警道:“具体什么情况?”
值班刑警道:“失踪少女名叫王幼萱,这是王幼萱的父亲。
女孩儿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学校和附近公园、网吧都找遍了,没找到,关系好的同学也问了,没人见过王幼萱。
家长到片区派出所报案,查监控,发现孩子放学后上了一辆车。”
“什么车?”
“套牌的,是辆桑塔纳,车牌号跟车型、车主身份信息都不符。”
“你刚刚说什么诱拐、网络暴力,怎么回事儿?”
“你看这个,家长带来的。”刑警将一部手机递给吴端。
一看到手机,沙发上的男人噌碐一下窜了起来,情绪激动道:“小畜生!都是那个小畜生!他怎么能跟我女儿聊这些啊!”
吴端扫了一眼手机上的QQ聊天记录,其内两人以老婆老公自称,言语轻佻露骨,极具挑逗,那已经不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
若不是亲眼见到,吴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13岁小姑娘的聊天记录。
他压下不适的感受,对男人道:“这是王幼萱的手机吗?”
“不是她的,是我的。怕影响学习,我一直没给幼萱买手机,她都是用我的手机打游戏玩QQ什么的。
上学期她考得不错,寒假经常拿我的手机玩,我想着放假了就让她放松一下,没怎么管过,结果开学她完全收不住心,老师跟我反映了两次,说她上课走神。
前天,她竟然偷偷把我手机带学校去了,害我一大早找不到手机,错过了两个重要的电话。我就把她骂了一顿,还翻了她的QQ……
哎!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这么沟通只会适得其反,可当时就在气头上,根本压不住火……哎……
然后我就看见……她的聊天记录……
幼萱才13岁啊!你看看,看看啊警察同志,那个畜生什么能跟她聊这些……”
看他眼泪鼻涕一大把,吴端想给男人递张纸巾,男人却已经使劲吸溜了几下鼻涕,又朝着垃圾桶里吐了口痰。
这一幕正好被刚进门的闫思弦和冯笑香看到。
两人十分专业地只当没看见,冯笑香还顺手接过了男人手机。
男人继续道:“幼萱在QQ上叫那个人老公,腻歪得不行,这也就算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能理解……真的,哪怕她在学校里找个男朋友,我都能理解,可是……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怂恿我女儿给他买东西。
混蛋!混蛋啊!”
男人捏紧了拳头的手不住地颤抖,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她肯定找他去了,不能让他们见面啊……他,他要对我女儿干什么?啊?你们说,他要干什么?……不行啊,你们救救她吧,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了……救她……”
吴端一把捞住了要下跪的男人,闫思弦眼疾手快,自另一端搀住男人。两人一起将他架到沙发上。
冯笑香道:“你怎么确定王幼萱去见网友了?”
“他鼓动我女儿离家出走来着。
我……哎!我看见他俩的聊天记录,气不过,就警告他以后别再联络我女儿……我已经尽量压着火,很客气了。”
“能看出来,一句脏话没有,难为您了。”冯笑香道,“刚刚网监科那边发来消息,跟您女儿聊天的,是一名网络主播,昨天在直播的时候语言攻击您,公开教唆您的女儿离家出走、自杀,还把您跟他的聊天记录公布到网上了——而且是断章取义的部分。
这导致网上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矛头一致地指责您,而且这一事件正在发酵,关注的人不少。”
“无所谓,只要能把我女儿救回来,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就说,警察同志,我女儿一定是被他拐走了!你们救救她啊!”
这是个争分夺秒的任务,晚一分钟找到失联的女孩,危险就多一分,谁也不希望豆蔻年华的姑娘因为年少叛逆,而遭受不可逆转的伤害。
吴端当即道:“那个主播的详细资料!他的地址!”
“姓名丁飞,17岁,直播ID:大丁哥。地址在临省九燕市……”
李八月道:“我这就联络九燕市警方协助调查……”
吴端道:“让他们直接抓人,先控制住丁飞再说,一定要避免他伤害小姑娘。”
李八月答应一声,快步走到办公室角落去打电话。
“情况不太好,”冯笑香道:“两个人联络上了。”
几人一下子凑到冯笑香的电脑跟前,绷紧了神经。王幼萱的父亲几乎昏倒,也强撑着凑了过去。
第二章 狂花(2)
“王幼萱给丁飞发消息了。”冯笑香道。
她将电脑显示器挪了挪,方便几人看到她截取的聊天内容。
“我这边的镜像软件,可以实时看到王幼萱QQ聊天,刚才她给丁飞发消息了,她已经到了九燕市,就在市中心广场附近的启明网吧,让丁飞过去找她。
丁飞答应了,不确定两人的距离,不知道丁飞多久能赶过去。”
幸好有冯笑香冷静地提取关键信息,向大家转述,吴端已经急得要爆脏话了,要是再让他去细看两个熊孩子你侬我侬恶心巴拉的对话,他非掀桌子不可。
吴端对冯笑香道:“先把丁飞加逃犯数据库里,只要他敢拿身份证去开房,就让系统自动报警。”
“明白。”
听到“开房”二字,王幼萱的父亲抬手捂上了眼睛,极度不愿面对。
李八月喊道:“市中心广场,启明网吧,确认一下,没错吧?”
“没错。”
李八月又是埋头去打电话,不多时,挂了电话,他道:“已经向九燕市警方通报这个地址了,他们会派最近的派出所民警出警,立即去找王幼萱,应该能抢在丁飞之前。”
“但愿吧,先把王幼萱带回派出所保护起来再说。”
吴端一把抓起外套,“走,九燕市,小闫跟我一块!”
闫思弦快步跟上,到了停车场才道:“一支队那么多刑警,你偏叫我一个新来的去,别不承认了,还是我最好用吧?”
“好用?怎么听着像充气娃娃的广告。”
“滚!”
夜色降临,闫思弦将车开得飞快,吴端一直戴着单耳机,通过冯笑香的转接,耳机里可以听到九燕市警方去寻找王幼萱下落的进展,事实跟对方沟通。
闫思弦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不好,进网吧了,没找到王幼萱。”
“找对地方了吗?”
“地方没错,正在调监控,监控显示,王幼萱的确进过这家启明网吧。”
“13岁,身份证都没有吧?网吧也能放人进去?”闫思弦道。
吴端抹了一把脑门,他未成年的时候也经常去混网吧来着。
吴端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道:“监控显示,在警方到达之前,王幼萱就离开网吧了。”
“独自离开的?她没等到丁飞?”
“嗯。”吴端的语气也十分费解,“冯笑香一直在监控两人的聊天,丁飞现在还在去中心广场的路上呢,王幼萱没理由提前离开网吧。
现在冯笑香正用王幼萱的QQ跟丁飞聊天,目的是让他继续赶往网吧,他这边别再出什么变故。”
车里陷入沉默。
车子上了高速,闫思弦直接将车速飙到限速阈值,吴端提高声音道:“抓住丁飞了!”
“他应该不知道王幼萱的下落。”闫思弦道。
听他这么说,吴端有点不甘心道:“正在询问,你专心开车,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
闫思弦只好目视前方,压下心中不满。
不多时,吴端不得不承认:“你说对了,丁飞不知道王幼萱的下落,他们只是约在网吧见面。
这小子现在已经拘留了。”
“线索断了……查监控了吗?王幼萱离开以后的行程能追踪到吗?”
“先不说离开以后,”吴端道:“眼下丁飞这边虽然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有一个嫌疑人倒是浮出水面了。
九燕市警方刚发来一段网吧内的监控视屏——你不方便看,听我讲吧。”
“说。”
“王幼萱在启明网吧上网的时候,旁边坐了个中年男人。据监控显示,这个中年男人曾经跟她搭话,王幼萱明显不想理他,他却一直跟王幼萱说话,说了大概一分钟,王幼萱离开网吧。
而那个中年男人,也尾随她出了网吧。”
闫思弦拍了一下方向盘,“运气也太差了吧!”
也不知他说的是王幼萱还是警方。
他又问道:“中年男人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他用自己身份证办理的上网卡。周国平,33岁,男性,无业,离异,无子。”
“没碰上小混蛋,倒碰上老混混了。”闫思弦眉毛拧成了疙瘩。
“九燕市警方已经去周国平的住所布控,他还没回去。”
……
三个半小时后,闫思弦和吴端终于到了九燕市公安局。
负责跟他们对接的刑警队长姓何,名叫何格,大家都喊他何哥,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刑警了,两鬓微白,面容坚毅,有过多次立功表现。
一见面,免去客套,何队长开门见山道:“黄金24小时,我们不敢耽搁,图侦部门正查监控,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王幼萱的落脚处。”
“最后一个有王幼萱行踪的监控在哪儿?”闫思弦问道。
“平安东路,和幸福路交叉口,距离市中心广场大约3公里,综合之前的录像,王幼萱是从网吧走过去的。”
“周国平呢?有拍到他跟踪王幼萱吗?”
“拍到了,离开网吧后,总共四处监控,网吧门口一处,这处监控清晰地拍到王幼萱和周国平前后脚出了网吧,王幼萱还回头看周国平,有点害怕的样子。
之后,王幼萱一直沿平安东路向东走,平安东路上总共有3处监控拍到她,前两处拍到周国平跟踪,最后一处——也就是跟幸福路交叉的这个路口,没拍到周国平。”
闫思弦将三个显示器并列排放,站在距离显示器2米的地方,眯眼同时看着三个监控画面。
“停一下,”闫思弦道:“平安路是你们这儿的小吃街吧?”
“是啊,你看路两旁全是卖小吃的。”
“这孩子从下午放学到来到九燕市,再到从网吧出来,一直都没吃过东西吧?”
他的问题问得古怪,让播放录像的刑警没法回答,闫思弦便继续道:“她在网吧门口回头,说明她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有戒心,纵然如此,她也没能集中精神逃命,走到小吃街的时候,还一个劲儿朝着卖小吃的摊位瞄。
尤其最后一处监控,这个摄像头监控视角很广,其中已经看不到周国平了,王幼萱也明显放慢了脚步,看来她知道自己摆脱跟踪了,就在其中一处卖烤串的摊位停留了大约3秒钟,她是真饿了,真想吃,说明从逃出墨城到被监控拍到,她应该还没吃过东西。
想吃,却没买……”
吴端给出了答案:“因为没钱。”
“何以见得?”
第三章 狂花(3)
“她的书包不见了。”吴端道,“你记得吧,王幼萱在墨城上套牌黑车的时候,还背着书包呢,可我们现在看到的监控里,她书包不见了。
还有网吧收银台的监控,她开卡上网的时候,既没有掏兜,也没有摸钱包,手里就捏着20块钱,看起来就像——那是她身上仅剩了20块钱。
在进网吧之前,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把书包给弄丢了。”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捏过吴端的耳机,自己戴上,对另一头的冯笑香道:“是我,闫思弦。”
“嗯,怎么了?”
“黑车查到了吗?”
“正要跟你们说呢,刚刚我发了对那辆黑车的协查通告,它从九燕市回墨城的路上,在一处收费站被拦下来了,八月正带人往收费站赶,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闫思弦暗暗竖了一下大拇指,为这两人的效率折服。
大约20分钟后,耳机那边出现了李八月的声音。
“喂喂……队长能听到吗?”
“听到了,你说。”
“我见着黑车司机了,现在就去审,你们听听。”
“好。”
起风了,呼呼的风声让李八月的声音不甚清晰,直到车门开合的声音响过,他进了车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八月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一个唯唯诺诺却又不失奸猾的声音传来:“警察同志,你们误会了,真的,我就开车送个朋友,真没跑黑车……你看我这车里现在又没拉人。”
“朋友?好啊,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跟13岁小姑娘成朋友的?”
对方沉默了。
李八月又道:“是,我们没抓住你跑黑车的现行,可你挂套牌总没错吧?挂套牌是什么处罚你心里没数?
现在交管部门还没介入,套牌的事,我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就看你的配合了……”
“行行行……您说,我怎么配合?”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八月面前这位显然是个中翘楚。
李八月道:“说说你刚才送到九燕市的小姑娘。”
“她啊,她拦我的车,说要去九燕市。600块,而且她先付了钱……
我当时有点犹豫来着,我心里还想了:一个小姑娘,万一是离家出走的怎么办,我也不想给自个儿惹麻烦不是……
她上车我还绕着弯问了,问她去九燕市干嘛,她说她妈在九燕市,去找她妈,我才敢上高速。
后来到了九燕市,我又觉得不像,我问她具体到哪儿,哪条路哪个小区,她根本说不上,只说找个繁华的地方让她下车。
繁华那不就是中心广场吗,我就把她拉那儿去了……
哦,对了,她还一个劲儿叨念,说也不知道中心广场能不能买到像样的礼物,她要去买礼物……她还问我,中心广场附近有没有网吧,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九燕市人。
我就让她用我手机查查……”
“我看看你手机。”李八月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对方递上了手机。
不多时,李八月道:“你的地图软件上有两条搜索记录。一条是搜网吧,九燕市中心广场附近,只搜到一个结果,就是王幼萱去的启明网吧。
除了网吧,还搜过’精品店’,这是你们俩谁搜的?”
黑车司机忙道:“她,她搜的,我没搜过这些。”
“搜索结果呢?”闫思弦问道。
“不太好……”李八月道:“中心广场附近有一条精品街,看起来类似小商品批发的地方,她要是买礼物,应该去了那儿,一整条街,里面还有横七竖八的小巷子,鱼龙混杂,怕是不好查。”
“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线索复杂总比没线索强。”闫思弦继续道:“问问他书包的事儿,小姑娘下车的时候还带着书包吗?……算了,要不你用一下免提,我跟他说两句。”
黑车司机回答得十分笃定:“书包当然带着了,我是开黑车,又不是打劫,她来的时候带着什么,走的时候就还带走什么。”
闫思弦又问道:“那她给你掏钱的时候,是从口袋掏的钱,还是从书包里掏的钱?”
“书包里,”黑车司机道:“我记得她书包里有个小钱包,掏完付给我的六百块,就剩一两张红的,没什么钱了。”
“你把她送到中心广场哪个位置了?说具体点。”
“你们刚刚查到的精品一条街,就送到那个街口了。”黑车司机道。
“我清楚了。”闫思弦将耳机还给吴端。
吴端又跟李八月说了几句,不外乎保持联络,有任何进展随时互相通报。
闫思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此刻已经将近凌晨三点,精品一条街的店铺早已打烊,即便要展开走访调查,也得等到明早了。
当地警方马不停蹄地调来精品一条街上的几处监控,立即开展图侦工作,争分夺秒。闫思弦和吴端倒闲了下来。
闫思弦道:“她是去给丁飞买礼物吧,自己身上就剩一两百块,连回程的车费都不够,却还惦记着给素未谋面的丁飞买礼物,你说这熊孩子……脑袋进水了吗,多让人操心。”
吴端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不大对劲儿啊。”
“我?”
“书包不见了,这么明显的变化,你愣没发现,这可不是你的水平。”
“哦?”闫思弦挑挑眉,“你对我的水平很了解?”
“是谁说的自己很好用来着?”
“滚。”
吴端继续道:“是因为涉及未成年人吗?算下来,王幼萱的年纪比张雅兰小不了几岁……你还是受了那件事影响吧?”
闫思弦皱眉揉着太阳穴,“你当这是苦情小说?男主角深陷过去不能自拔?得了吧,你试试昨晚上通宵宿醉,下午刚醒酒就被你揪出来开三个小时高速,还要分析案件。”
吴端这才注意到,他脸色真的不太好,眼睛微微有些浮肿。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聊天,白纸灯光,大白墙,苍白的一切显得闫思弦更加疲惫。
吴端打开了走廊尽头小会议室的门,里面没人。
“你进去睡会儿,我盯着。”
闫思弦看了一眼小会议室里的沙发,正欲迈步进去。
“有发现!”一名刑警自办公室探出头来,冲两人道:“监控里发现王幼萱了!”
第四章 狂花(4)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没说话,一起冲回了办公室。
“看这儿!”电脑前的刑警指着监控道:“有个女的跟王幼萱说话来着。”
不仅仅是说话,监控中的女人掏出钱包,抽出了一张20元钱,递给了王幼萱。
这个时候,王幼萱的书包已经不见了。
只见王幼萱微微弯着腰,一个劲儿点头,像是在表示感谢。
画面看起来平和自然,女人还伸手撩了一下王幼萱的刘海,像是亲昵地帮她整理头发。
之后,两人便背道而行,各自离开。
从监控来看,王幼萱后来用以办理上网卡的20元钱,应该就是这女人给的。
那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黑长直的头发,黑色长靴,米色裙装,看穿着打扮,像个白领女性。
闫思弦突然问道:“王幼萱的妈妈呢?她不是说来九燕市找妈妈?”
“父母离异,王幼萱跟着父亲生活,至于母亲……”吴端翻看着手机上冯笑香发来的资料道:“母亲叫蒋莹,再婚了……倒是真嫁给了一个户口在九燕市的男人。”
“具体点。”闫思弦道。
吴端将耳机递给闫思弦,闫思弦接过,有点不耐烦道:“咱们局不至于穷成这样吧?下次多线联络能不能也给我接一个?”
耳机那头,冯笑香道,“没问题,我帮你打报告,申请一部新手机。”
“这么好?局里还给配手机?……算了,我给局里省点钱,就用我自己的吧。”
“那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装了多线联络,你手机里的全部通讯内容我这边就能实时看到了。”
“那还是算了,你帮我申请吧。”
冯笑香一笑,言归正传道:“你们问王幼萱母亲——蒋莹的情况是吧?”
“嗯。”
“我跟他父亲简单聊了聊。
他们当年是因为出轨离婚的——蒋莹出轨。也因此,蒋莹几乎是净身出户,而且离婚时也把话说得很绝,她不会管王幼萱的,以后也别让王幼萱来认她。”
“那时候王幼萱多大?”
“7岁,小学一年级。”
“哦哦,你继续。”
“离婚后,蒋莹很快跟出轨对象结婚了,这个出轨对象,就是九燕市人,从两人名下的房产信息以及银行卡消费记录来看,两人一直在九燕市居住。
哦,对了,蒋莹又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五岁,正在上幼儿园。
据王幼萱的父亲说,自离婚后,除了每月支付孩子赡养费,蒋莹再没回来看过孩子,也没给孩子买过一样东西。母女俩应该是没有联系的。”
“王幼萱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九燕市吧?不然不会随口胡说去找母亲。”
“这个我也问了,她爸说自打离婚以后,再没跟王幼萱提起过她妈的事儿,他一直以为王幼萱渐渐已经把妈给忘了。
不过,一天到晚生活在一块,哪儿都不透风的墙,再说了,现在的小孩儿多精啊,不说,不代表王幼萱不知道。
所以,你这个问题,现在谁都说不准。”
吴端指着监控道:“你不会以为这个是她妈吧?”
他又凑到耳机旁,对冯笑香道:“我们查到王幼萱跟一个女人见面……可惜没拍到正脸,我截一段视频发你,你看能不能从身材、走路特征这些方面跟蒋莹对比一下?”
“好,发来吧,我尽量查……哦,这个应该不是。”冯笑香道:“从蒋莹社交软件上晒出来的照片来看,身材完全不一样,她母亲是圆润型的。”
“哦。”闫思弦若有所思。
冯笑香继续道:“等一下,监控画面上的时间显示傍晚8点24,我查查看……
蒋莹是一名护士,现在是仁爱医院胸外科的护士长,医院值班记录显示,从下午6点打卡值岗,直到现在,她都在医院,今天她值夜班。
你们要是不放心,我等下打电话到医院,确认一下蒋莹中途有没有离开。”
“那就多谢了。”
闫思弦将耳机还给吴端:“不是王幼萱的妈妈……那这个女人会是谁?又为什么给王幼萱钱呢?
还有王幼萱的书包,她把书包弄哪儿去了?
只有这一处监控拍到王幼萱了吗?”
“精品街入口的监控也拍到她了,那会儿她还背着书包呢。”有刑警道:“目前就这两处监控拍到她,看来还得等明天一早去走访。”
何队长看了看电脑显示器下方的时间,“4点了,今晚大家辛苦一下,凑合在局里睡会儿吧,明天一早就在精品一条街,以及幼萱失踪的路段,展开走访排查。
图侦的同志……”
立即有负责排查监控录像的刑警道:“我们熬夜再把监控过一遍,免得漏过关键信息。”
……
第二天7点半。
两辆车自九燕市公安局开出来,直奔精品一条街,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闭着眼,显然是没睡够。
吴端则随另一组人,去到王幼萱最后出现的平安东路,进行实地勘察。
时间太早,平安东路两边的小吃店大都还没开门,只有零星几个早点铺子,门口的蒸包子的笼屉上冒着热气,十分诱人。
吴端请同行的刑警们吃了个简单的早饭,又等了片刻,周围店家陆续开门了,大家便拿着王幼萱的照片,分头走访。
闫思弦这边的工作倒是开展得挺早。
精品街上一部分店铺是零售+批发的形式,批发商开门普遍早。
闫思弦走访到第三家店铺,就有了收获。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店员看着王幼萱的照片,对另一名短头发店员道:“哎哎,你来看看,是不是昨天那个小姑娘?”
短头发店员手头上正忙着理货,本不想搭腔,可是抬眼一眼,拿着照片的小刑警长相实在秀色可餐,便也凑了过来。
闫思弦哪儿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知道这会儿正是出卖色相的时候,心一横,冲那店员一笑:
“你们要真见过她,那可帮了我大忙了。”
“是她吧?”丸子头问短头发。
短头发点头,“错不了,昨天她来过我们店里,一直看我们墙上挂的尤克里里,还问我最便宜的多少钱,我记得她。”
“那当时她背着书包吗?”
短头发和丸子头对视了一眼,招呼闫思弦进店里来,似乎生怕有人看见她们跟他交谈。
“那个……警察哥哥,告诉你可以,你可别说是我们告密的,不然我们可待不下去了。”
第五章 狂花(5)
“昨天,照片上这个小姑娘从我们店里出去,就去了斜对面——你别回头看啊,听我说就得了——她去了斜对面的二毛精品店。
那家店……”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丸子头接过话来继续道:“那家店老板心术不正。”
“怎么个心术不正法?”
“等会儿你去他店里看看就知道了。
你看我们这些正经做生意的,进门的地方都宽敞……这是有讲究的,门不宽,财源怎么进得来?”
闫思弦有点懵,小姑娘年纪轻轻,张口闭口的迷信,可不太好。
不过,他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那边就不一样了,进门的地方很窄,而且,门口的柜台上,还摆着些玉镯子之类的东西。
有人进店,老板就把玉镯子推到地上,摔碎,然后说是顾客把东西碰掉了,让人家按原价赔。
那镯子,说白了就是地摊上的破东西,进货的时候,都是成箱成箱地往回批发,一个成本连十块都不到,标价可是死贵死贵的,好几百,上千。
而且他还是挑着人讹诈,看起来像是本地人,三五个姑娘一块逛街的,他不敢这么干,看起来像是外地来打工的,单独一个的,还有昨天那个学生小姑娘,他就下手。
整条街都知道,他店里隔三差五就为这事儿吵架,我这么跟你说把,那家店安的就不是做生意的心,就是个黑店。”
小姑娘看来也是心中不平有一阵子,说到最后激动处,还挥了挥拳头。
闫思弦道:“那之前你们怎么不报警?”
小姑娘立马怂了,“我们两个外地来打工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再说了,好多人都说二毛的老板在公安局有人,他……不是认识你们吗?报警也没用,上头没人敢管。”
“哦?”闫思弦挑了挑眉,“行,我知道了,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他转身欲走,短发的小姑娘却又道:“喂,那家店,你敢管吗?”
“当然。”
闫思弦当然要管,但他知道,这事儿得讲究方法,他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当务之急是寻找王幼萱的下落,而要寻找王幼萱,又要借助九燕市警力。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得罪九燕市警方。
他决定制造一个巧合。
好在,闫思弦出来时穿着便衣。
他在头上揉了两把,使得自己发型凌乱,又将衣领扯歪,袖子挽起一边,使劲搓揉了几下衬衫,让衬衫看起来满是褶皱,西裤故意向下松了两厘米,堆在脚面上。
再配合上他因为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活脱脱一个刚熬完夜的网瘾青年,窝窝囊囊,无权无势的样子。
捯饬完自己,他便向二毛精品店走去。
如两个姑娘所说,二毛精品店的店门口的确堆着各种商品,将门口挤得只有窄窄一条小缝,虽不至于侧着身才能通过,但闫思弦也得夹紧手臂,屏气凝神,以免真的碰掉了什么。
一进门,闫思弦的目光立即被店铺最里面挂着的一样东西给吸引了。
确切地说,是写在纸盒板上的四个大字。
人皮面具!
纸盒板旁边挂着两——坨——闫思弦只能想到这个量词,是两坨肉色的东西。
那东西软踏踏地挂在墙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橡胶制品。
莫非那就是所谓的人皮面具?
这问题刚一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闫思弦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啪——”
有东西落地了。
着道了!
闫思弦心中已然明了,店家好手段,拿人皮面具这么玄乎的噱头,第一时间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待到镯子掉地,怕是被讹诈的倒霉鬼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时候老板硬说东西是对方碰掉的,对方也只能自认倒霉赔钱了事。
果然,柜台里40多岁的老板伸手,一把拽住了闫思弦的袖子。
“你碰掉的!你不能走!”老板大声道。
“我没想走。”闫思弦扯下老板抓着自己的手道:“多少钱?”
“上面有标价,699!”
“这么贵啊。”
“照价赔偿!”老板站起来,不依不饶。
他一站起来,闫思弦便看清,这人又高又壮,人高马大,而且一脸横肉,胡子拉碴,沉下脸来时的确面带凶相,很是吓人。
他这讹诈的伎俩能频频得手,恐怕也跟这张能唬住人的脸有关。
“咱们商量商量吧,”闫思弦好整以暇地掏出警官证,“听说你认识我的同事,你这店有人罩着,说说你认识谁,我看他能不能卖我个面子,给我打个折。”
“呦……呦呵……”老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是您,呦,是您啊,怪我,我眼拙,没认出来……嗨,误会,一家人,我还能问您要钱?”
这老板真是个老油条,虽说不要钱了,对自己恶意讹诈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一边说话,男人一边从柜台里绕了出来,谄媚地向闫思弦递着烟。
他一出来,闫思弦便看到了柜台内地上放着的一样东西。
王幼萱的书包!
闫思弦推开他递来的烟,两步跨进柜台,捡起书包。
“这是哪儿来的?”
“那个……”老板有点吃不准这小警察的来头,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闫思弦已经打开书包,掏出了一本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
翻开封皮,其上规规矩矩地写着王幼萱的名字。
跑不了了,问题就出在这儿。
“怎么回事?”闫思弦的脸色十分阴沉。
店老板吞了吞口水,“她……她碰坏我店里的东西,又没钱赔,书包只不过是暂时扣下,等她凑足了钱,还会还给她,我要她书包有什么用?”
讲着冠冕堂皇的话,老板自己也有了底气,说到最后竟然还反问闫思弦。
闫思弦当时就乐了,他气定神闲道:“哦,暂时扣下,你这么说我当然信,不过事情有点复杂,这小姑娘是被人诱拐到九燕市的,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你店里,现在书包也在你这儿,人失踪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嫌疑最大。
所以,你得跟我回局里接受询问调查。”
第六章 狂花(6)
说话间,闫思弦还掏出了手铐,一副要动真格的样子。
店老板大惊失色,“别别别,别啊警察同志,我错了……我我我……”
闫思弦一手晃着手铐道:“那我问你,昨天究竟怎么回事儿?这孩子的书包为什么在你这儿?想好了再回答。”
店老板瞄了一眼闫思弦,小声道:“我,我承认,是我讹她……”
“前因后果,她当时说过的每句话,你最好都能复述出来……”
店老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我尽量……让我想想……”
“跟你刚才的情况差不多,她进店来,看着墙上那些人皮面具——其实就是塑胶面具,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万圣节扮鬼玩儿的……”
“专门放那儿抓人眼球,你还挺有办法啊……然后呢?”
“然后……就跟你刚才的情况差不多,东西落地,碎了,我让她赔钱……我当时看她一个小姑娘,真没敢往高里要价,就399……”
“她有多少钱?”
“一百多点,她说是她身上所有的钱了,都掏出来了。没给够钱,我就把她书包扣下了,让她回家拿钱来。
她当时说……她说……她家不在这儿,没地儿拿钱去,求我给她便宜点,别扣着她的书包了。
我真没想到啊,我要知道她是离家出走……”
“你要知道她是离家出走,无人可以依仗,就更要讹诈她了,她不正符合你的目标吗?”闫思弦道。
老板低头,闫思弦道:“继续说。”
“她,她想用我手机打个电话,说是让她男朋友送钱来,我让她打了,可她男朋友没接电话啊,这可不能怪我……”
“你的手机。”闫思弦伸手道。
老板赶忙解锁手机,递上,并打开通讯记录。
“就是这个号码。”老板指着其中一条未接通的拨号记录道。
闫思弦确定,丁飞的相关资料里,手机号码那一栏正是这个号码,老板没说谎。
闫思弦示意他继续。
“再后来,有个女的帮她说话来着。”
“女的?什么样的人?”闫思弦瞬间敏感起来。
“就是个过路的,管闲事,两边劝,劝我给小姑娘便宜点,别让她赔那么多钱,也劝小姑娘赶紧联系家人。
小姑娘说没有家人,家人都在墨城,那女的问她怎么到九燕市了,她也不回答。
后来……小姑娘跟那女的一块走的,她说帮着想办法……对啊,你查那个女的去啊,她才脑子有问题,瞎管闲事,失踪肯定跟她有关系……”
思忖片刻,闫思弦道:“你描述一下那女人的体貌特征。”
“嗯……”老板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葫芦形,“身材挺好的……别的,不记得了。”
闫思弦拿出从监控截取的照片,问道:“是她吗?”
“没错!就是她!她就是穿这身衣服!”
至此,王幼萱失踪前的行为轨迹完整了。
这个13岁的女孩受无良主播丁飞鼓动,离家出走。
带着所有零花钱,上了一辆黑车,行程数百公里,从墨城赶往丁飞所在的九燕市,这一路上,憧憬之余,不知她心中是否有不安和后悔,不知她可曾有过的一瞬间想掉头回家。
到了九燕市,举目无亲,连回程的钱都不够,唯有投奔丁飞,丁飞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买礼物的呢?讨好乞怜吗?
礼物没买成,反倒被无良商家讹诈了身上所有的钱,举目无亲之下,她给丁飞打了电话,对方却没接,那时王幼萱得是何等的无助?
好在,有好心人帮她解了围,又给了她20元钱,让她有机会上网,跟丁飞取得联系。
可是,为什么QQ聊天里她不告诉丁飞自己的遭遇?为什么不告诉丁飞需要他带钱来帮她赎回书包。
她害怕,害怕自己成了一个“麻烦”,害怕丁飞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到连面都不跟她见。
没想到,在网吧也不安生,遇到一个骚扰她的中年男人周国平。
可王幼萱究竟为什么离开网吧?即便被骚扰,网吧毕竟是个公共场合,周国平不敢有过激行为。
而且就监控摄像来看,除了跟她说话,周国平也的确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她明明就快要等到丁飞了,为什么不能忍耐一会儿,等丁飞来了解救她?
她究竟为什么选择离开网吧?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还剩下这一个问题,闫思弦想不明白。
他沉默时,二毛精品店的老板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闫思弦道:“你究竟跟局里谁有关系?我倒是真想知道,谁敢罩着明目张胆黑店。”
“我……那个……”
“你就没什么关系吧?专门放出那些话,为了吓唬人,不让人报警。”
老板嘴上没答话,表情讪讪的。
“打今儿往后,你就上了我们的黑名单了,片区派出所会格外注意你,再搞这些歪门邪道,可就动真格了。”
其实哪儿有什么黑名单,闫思弦故意吓唬他。
“哎哎知道了。”老板连连答应。
“书包我拿走了,”走到门口,闫思弦又折返回来,给老板递了一张名片,“万一小姑娘回来跟你赎书包——虽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可能性不大——万一她来了,留住她,打给我,算你将功补过。”
老板忙接下名片,不敢怠慢。
……
吴端不得不承认,有些事跟运气有关。
比如这一天的走访工作,闫思弦一大早,几乎是刚去走访地点,就收获颇丰,将王幼萱的行为轨迹填补完整,还找到了她的书包。
吴端这一天的走访,腿都快跑断了,口干舌燥,却是丝毫没有进展。
王幼萱最后出现在平安东路,可她出现的时间也正是小吃街最繁花的傍晚时段,人多眼杂,沿街门店的老板伙计都没注意到这个匆匆走过的小姑娘。
对王幼萱下落的调查陷入了僵局,眼看黄金24小时就要过去了。
好在,另一组在周国平家蹲守侦查员有了收获。
周国平回家了,刚走到楼门口,就被逮了个正着。
被抓进审讯室,他还挺不服气,一个劲儿嚷嚷:“有没有天理了?我犯什么罪了?我被人揍了!你们不去抓坏人,抓我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第七章 狂花(7)
周国平没说谎,他头上有个包,青着一只眼睛,下嘴唇也裂了道口子,一说话,口子还崩开了,血淌到下巴上,他身上还有一股酸臭味……
“太气人了!他们把我打昏,扔垃圾桶里……警察同志,你看看我这身上……这一宿啊!没死在外头都是我命大!”
“你在垃圾桶里呆了一夜?”
“我昏过去了啊!离死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周国平的胸口剧烈起伏,真是诉不尽的委屈,倒不完的苦水。
吴端便问道:“什么时候挨的揍?”
“昨儿晚上,我在平安东路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伙人揪小巷子里。那些人啥也不说,光是打。”
吴端又问道:“几点的事儿?”
“我从网吧出来……大概……”
“是你从网吧跟踪一个小姑娘出来的时候吧?”
周国平一愣,没想到警方突然提起这茬儿。
吴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乘胜追击道:“你为什么跟着她?想干什么?”
周国平干脆一梗脖子,“我这不是啥也没干吗,怎么?马路是她家开的,只能她走,我走就犯法?”
周国平无赖,可他说得有道理,现有的视频证据什么都说明不了。
吴端便换了个话题道:“你在网吧都跟她说了些啥?怎么就把她吓跑了?”
“我也没说啥啊,我看她屏角弹出来网吧的提醒,说她卡里没钱了,快停机了,她好像挺着急的,我就问她是不是没钱了,我可以借给她。”
“借?”吴端逼视着他的眼睛。
周国平咬死了自己的说法,“昂!就是借!”
吴端继续换问题,他不想把周国平逼得太急,他还需要从周国平这儿了解更多信息。
“那你跟踪小姑娘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其他人跟踪她?”
“没啊……”周国平的眼珠转了转,问道:“她怎么了吗?”
“失踪了,这个女孩儿叫王幼萱,”吴端道:“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你是最后一个跟她有过接触的人。”
周国平道:“那我要是有线索呢?重要线索。”
“你说说看。”
周国平沉默了一下,打定主意,先问道:“我听说,提供重要线索,你们不是应该给奖励吗?就是……钱什么的……”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直接起身,边往外走,边冲负责审讯记录的刑警道:“押看守所去,他是本案重要嫌疑人,先关个把月再说。”
他又对周国平道:“等你体验过捡肥皂,分得清好歹,咱们再聊,相信到那时候你会哭着喊着配合我们。”
吴端沉默跟着他走,周国平慌了,“诶诶诶”地叫了几声,在吴端即将关门的时候,他终于道:“我说!我说!”
吴端就站在门口,“说吧。”
周国平道:“昨天打我的,就是她的人!”
什么?!
吴端能感觉到,闫思弦对这个线索也充满了兴趣,但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表现出来。
见两名刑警一脸冷漠,周国平又补充道:“我当时……听见他们说话了,有一个人指着我说’就是他?’
另外一个人说’算他倒霉,打谁的主意不好,老大的人他也敢跟。’
我琢磨着,’老大的人’会不会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我是跟了她几步……”周国平跳过跟踪的细节,继续道:“要这么算,打我的人可不就是那小姑娘找来的?”
“他们还说什么了?”
“就这两句,少嘛,我才记得住。”
“那你还记得他们的体貌特征吗?”
“呃……”
“慢慢想,就从他们说话开始,他们说话有口音吗?”
“是本地人!肯定是本地人!我一听就知道!”
“本地的……总共有几个人?”
“五个,一个在巷子口望风,两个掐住我胳膊,还有两个动手,都是些下三滥的招式,一看就是街头混混。”
“体态特征呢?是胖是瘦?你记得吗?”
“那可就记不清了……哦,有个大胖子,掐我胳膊的,感觉他快把我胳膊拧断了……”周国平晃悠着左臂道:“别的……别的好像没啥特点,我想不起来了。”
……
另一间审讯室里,17岁的丁飞经过一夜一天的拘留,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叽叽,问什么答什么,全然没有在直播间挑唆未成年人跟家长对着干时的嚣张气焰,怂得要死。
“我打人?怎么可能?我从小就没打过架啊……不是我啊……周国平是谁?我干嘛打他啊……啊?他跟踪王幼萱?这都什么事儿啊?……我不知道啊,我就没见着王幼萱,你们可以证明啊……
我……我我我……我哪儿能找得来人?还群殴别人,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丁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吴端站在审讯室外,指着陪同丁飞接受讯问的男人道:“他是……?”
何队长道:“律师。”
“家长没来吗?只请了个律师?”
丁飞未成年,询问他时,应当通知其监护人到场。
何队道:“我们通知他的家长了,在国外呢,连丁飞正在做直播,以及他的行为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事,家长一概不知,也没有回来陪伴儿子度过难关的意思,只愿意出钱给丁飞请一名律师。”
吴端轻轻摇了摇头。
审讯室里,听说王幼萱的父亲正赶往九燕市,丁飞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嚷嚷着问律师,会不会让他跟王幼萱的父亲见面。
他不敢见,说是惹事了,怕人家打他。
看到这样的丁飞,吴端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说每个熊孩子背后必然有熊大人,这话一点不假。丁飞怂恿别人离家出走,除了叛逆,还有一部分原因,他的家长给他留下了冷漠、无爱、不靠谱的印象,所以他认为有没有家长的监护其实都一样。
说来说去,王幼萱出走的悲剧,并不是丁飞一个人的错,他却必须独自面对众怒。这大概是法律之外的一种惩罚吧,能不能改过,看他造化了。
……
审讯室外,冯笑香给吴端传回了消息:
“吴队,可以排除丁飞,我筛过他的通讯记录和手机定位,看起来他就是老老实实去网吧见王幼萱的,他既不知道王幼萱被人骚扰了,也没有联络过别人。
所以,纠集人收拾周国平的,不是丁飞。”
老大的人。
这个老大究竟是谁?
一到九燕市,就有“老大”罩着王幼萱,而且看对方出手颇有效率,即便是混混,也不是个简单的混混,王幼萱怎么做到的?
吴端道:“变相算是个好消息吧,有人照应着点……”
闫思弦持保留态度,“这个点儿正是王幼萱失踪的时候,走吧,再去她失踪的路段看看。”
第八章 狂花(8)
初春。
虽说入夜以后还有些凉意,却挡不住人们对美食的热情。
平安东路充斥着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息,烧烤、油炸、蒸煮、熬炖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空气也变得甜丝丝、香喷喷。
闫思弦和吴端来到九燕市后,可谓吃不好,睡不好,此时被这味道一刺激,不禁胃口大开。
闫思弦在王幼萱曾经驻足的烧烤摊跟前停下了脚步。
吴端咽了咽口水,“我去买几串,咱们边吃边走吧。”
闫思弦也咽着口水,却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最好也别吃。”
吴端:“?”
“你说,那会不会是用地沟油做的?”
一句话,吴端便没了胃口,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闫·人艰拆·思弦。
闫思弦被他瞪得噗嗤一笑,“这样吧,从现在起,24小时内要是能把王幼萱找回来,我请你吃顿好的。”
“别,你们有钱人吃的玩意我可受不了,好家伙,一顿饭用一排刀叉,我可没那么多手。”
闫思弦大笑,“行,不吃一排刀叉的,就吃一双筷子的。”
说着话,他不断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看什么呢?”吴端问道。
“最后一处监控里,王幼萱至少朝这个方向张望了三次。”
吴端的注意力立马回到了案子上,跟闫思弦朝着同一方向张望。
“那是个……小区?”吴端道。
前方是一个五岔路口,地形十分复杂,闫思弦只管朝那个方向走,也不答话。
除了平安东路两边的商业区,被五岔路口分割开来的其余三块地方,有两个小区,还有一片休闲绿地。
到了岔路口,闫思弦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道:“小区门口有监控,查过了,没拍到王幼萱。不过,小区门口的监控存在盲点。通往绿地的方向就是监控盲点。
所以,不难推测,王幼萱从网吧出来后,去了那片绿地。”
“可这也……她为什么要去那儿?”
“那得去了才知道。”
……
绿地不大,或许是没有路灯的原因,吴端总觉得树木密集处阴森森冷飕飕的。
闫思弦突然抽了抽鼻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吴端警惕地停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某种……荷尔蒙的味道。”
“哈?”吴端抬头看了看,今天阴历不是十五,就是十六,月亮又大又圆,“兄弟,你该不会是要变身了吧?”
闫思弦拽了吴端一把,两人蹲下身,闫思弦指了指远处的一片草丛,“你看那儿。”
黑黢黢的。
吴端闭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再睁开,方才看清。
无风,别处的草都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唯有那处的在动。
“我擦,你属夜视眼睛的?”吴端低声道。
“还有那儿。”闫思弦饶有兴致地指着另一个方向道。
果然,他指的地方也有一簇草丛在动。
“该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闫思弦果断道。
吴端搓了搓胳膊,把鸡皮疙瘩搓掉,又挪了挪有点蹲麻了的腿,“喂,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闫思弦:“?”
“比如,看别人野战之类的……”
闫思弦:“滚。”
吴·不知所措·端:“所以,现在怎么办?”
闫思弦看了一眼扶不上墙的吴端,摇了摇头,“注意点脚下。”
“脚,脚下?”
吴端又挪了挪脚。
“握草!”
他脚下,赫然是某种超薄持久型气球,还是被用过的。
吴端几乎炸毛蹦起,愣是被闫思弦按住了,“别激动了,就咱们走这几步我都看见仨了,看来这片地方不一般……你在这儿呆着,别让人发现,我去找个人。”
“找人?喂……你……”
吴端话还没说完,闫思弦已经起身走出去好几步。
就在吴端几乎看不清他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迎面来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人。
大约交谈了几分钟,两人竟然径直离开了。
吴端又在草丛里蹲了约莫半小时,正在他从关心闫思弦会不会回来,变成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闫思弦发来两条消息,一个定位,定位地址是附近一家快捷酒店,以及一个房间号。
吴端迅速朝着快捷酒店跑去,一路上还惊动了几对野战正酣的男女,吴端便一路边跑边道歉,还要留神脚下别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着实狼狈。
510房间。
房门是虚掩的,吴端谨慎地推门进屋,一进屋,先是听到了卫生间传来的水声,应该是有人在里面洗澡。
是闫思弦吗?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
酒店房间相对比较正常和保守,不是那种透明玻璃房的卫生间,吴端心里稍安。
过了卫生间门口的过道,却见闫思弦正站在窗边,看样子是在向外张望。
不是他,那卫生间里的……?
听到动静,闫思弦冲吴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示意他将房间门关好。
吴端指了指卫生间,一脸困惑地用口型问:“你干嘛呢?”
闫思弦咧嘴笑了笑,也用口型回答道:“等。”
“等什么?”吴端依旧是以口型回话。
“等……”
不等闫思弦回答,卫生间的门开了。
一个染了黄色头发,浑身上下只裹了一件浴巾的姑娘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浴巾很短,大有“遮住上头就遮不住底下”的意思,但她也不太在意,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道:“老板说实话,你长得真帅,我好久都没遇见过你这么帅的客……呦,这是……两个人啊?两个人得加钱啊老板,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吴·窘死算了·端:CPU正在重启中……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要干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草!打扰老子好事!”
闫思弦骂了一句,几步跨到门口,中途还不忘把自己的外套给那姑娘披一下,很是贴心,那姑娘大概既没见过这么帅的客人,也没见过如此谦谦有礼的客人,脸上竟有几分娇羞的神色。
下一刻,闫思弦开门,四名大汉不由分说一起涌了进来。
“都别动!”他们亮出证件,叫嚷道:“警察!扫黄的!”
第九章 狂花(9)
吴端的内心是崩溃的,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跳窗逃,甚至,他已经往窗口奔了一步。
却又一个急刹车。
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信心的,可惜宾馆房间在五楼,他记得很清楚,外墙没有空调机箱、雨蓬等可以做为缓冲的东西。
在“墨城警务人员办案期间异地嫖娼”和“墨城刑警扫黄现拒捕,跳窗,当场身亡”两个头条标题之间,吴端选了前者。
吴·生无可恋·端: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怎么着也得把闫思弦那小子揍个半死再说,对吧?
他在心里向去年中过一次风的墨城公安局长道了个歉,伸手让人给自己戴上了手铐……
在吴端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时,闫思弦则如一个脑残一般,连珠炮地承认了自己花钱购买特殊服务的犯罪经过。
从怎么谈价钱,到跟服务提供者讨论技术问题,再到如何想到叫朋友一起来玩,那也是一套十分复杂的心路历程。
不仅吴端恨,裹着浴巾的姑娘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明明什么都没干,钱色交易还没进入实质性阶段,硬扛着不承认,警方其实也不能把三人怎么样。
闫思弦却第一时间拉着队友跳坑,能不恨吗?
一名警察要求姑娘把衣服穿好,去局里完成调查,那姑娘毫不避讳,当着满屋子大老爷们儿的面换起了衣服。
但也正因如此,闫思弦和吴端都注意到,她的臂弯、腿弯处有青紫的痕迹。
那是常年注射留下的痕迹。
三人很快被警方押下了楼。
姑娘单独被押上一辆车,闫思弦和吴端被押上了另一辆车。
一上车,只见何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两人的手铐也被第一时间打开。
何队长问闫思弦道:“咱们大动干戈抓一个三流妓女,真能对破案有帮助?”
闫思弦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便道:“那要审审看。”
何队长给两人递上耳机,“已经开始讯问了。”
“多谢。”闫思弦直接将耳机递给了吴端。
吴端问道:“你不听听?”
“我再等等,”闫思弦道:“她毒瘾犯了,你再叫我。”
果然,一路上负责讯问的刑警试图问出她上面组织卖淫的人,她就是不说。
这行有这行的规矩,反正不是什么大罪,被抓了自己扛着,要是敢把上头的人供出来,出了局子那才真是有罪可受了,轻的丢了饭碗,挨一顿揍,重的被折磨死也不是没可能。
姑娘显然是个中老手,知道轻重,大包大揽,就是不肯把别人咬出来。
好在,瘾君子的意志力总是很薄弱,刚到市局,她便开始哈欠连天,还没进审讯室,她就已经浑身战栗,躺在走廊里直打滚,口中不断哀求着:“给我一口吧,给我一口吧……”
闫思弦蹲在她身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让她面对着自己。
“我问你,你们的组织者叫什么名字?”
“于,于……”
“全名。”
“于……于……于……”
她的脑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声音是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的。
闫思弦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提高了声音继续问道:“怎么找到姓于的?”
“车……车……公园北……北……宝马……红……红……”
“车牌号!”
“不不不……记……不……”
何队长立马布置任务道:“去公园北边找一辆红色宝马车。”
沉吟片刻,他又补充道:“找到车先别抓人,先查车主信息。”
“得嘞。”
……
夜深,起风了。
风一吹,小公园的草丛隐隐约约露出几片白花花的屁股。
不多时,便有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人,和偷偷摸摸东张期望的男人钻出了公园。
男人们四散逃开,贼似的。
女人则先去到一辆红色宝马车跟前,与车内的人简单交谈几句。
宝马车驾驶位置一侧的车窗开着一道小缝,不远处的刑警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们将刚刚赚来的嫖资递给宝马车里的人,里面的人则递出一些小东西。
太小,看不清楚。
但根据被闫思弦和吴端“抓”回局里的妓女的情况来看,车里递出来的很可能是供瘾君子们解决不时之需的东西,具体的种类却没法判断。
“何队,收网吗?”负责蹲守的刑警透过耳麦问道,“我们查了车主信息,是个叫于画的女人,无业。”
何队跟闫思弦商量了几句,答复道:“再等等,你们负责盯住于画,找到她的落脚点。”
“好嘞,这就跟上。”
……
九燕市公安局。
在遵照专业医师处方,给抓来的姑娘服用了一些替代药物后,她的毒瘾症状终于得到了控制,人虽然还微微发着抖,神志却已经清晰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了。
吴端问道:“你跟于画熟吗?”
“熟?呵呵,”姑娘有些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冷笑一声,“我把上家供出来,反正以后别想在九燕市混了,不如都告诉你们,兴许你们还能帮我报仇。”
“洗耳恭听。”
“我那会儿刚从农村来九燕市,就是来投奔于画的,她是我初中同学,老家人都说她有本事,能赚钱。
我跟她说想进工厂,她就介绍我到一家包装厂上班,一天干12个小时,忙的时候干16个小时,没休息,每天都睡不够,一个月下来工资才两千多。
赚得太少了,活又累,我跟她抱怨几回,她就推荐我试试别的行业——我那会儿已经知道她在卖肉,当然也知道她说的’别的行业’是什么。
我其实没怎么犹豫,全是自愿的,我那会儿也想明白了,我在工厂里累死累活,还总被老板吃豆腐,才就赚那么点钱,凭什么她于画轻轻松松就能赚那么多钱?
你们别以为这行都是被人强迫什么的,愿意赚快钱的人多了去了。
我不恨她带我入行,至少我用赚来的钱孝敬了父母,也攒了一点钱,想着换个城市,开家服装店。
可是,我恨她让我染上毒品。
我的生意都是她介绍的,她从中抽成,空手套白狼,就相当于老鸨子。
我要是洗手不干,她不就少了一棵摇钱树吗?
她就把我关起来。
于画有个吸毒的男朋友,之前她出去卖,就是被男朋友逼的,男朋友把她送出去卖,俩人还一起沾上毒瘾了。
她为了控制我,就给我打针……”
前因后果已经清楚,吴端不想再在这个姑娘的回忆中浪费时间。
他打断了她的回忆道:“昨天,于画有没有抓回去一个小女孩?”
“不知道,我又不跟她住一起。”
“那你看看这个,”吴端递上监控拍到的曾经给过王幼萱20元钱的女人的照片,“你看看,这是于画吗?”
第十章 狂花(10)
“你看看,这是于画吗?”
姑娘只看了一眼,就道:“是她!”
监控拍到的画面没有正脸,所以吴端又追问了一次:“看好了,你确定吗?”
“她今天好像也穿的这身衣服,我认得,不会错。”
一直没开口的闫思弦此时插话道:“你说于画曾经囚禁你,在哪儿?”
“就在她家。”
耳麦里传来何队的声音:
“负责跟踪红色宝马车的侦查小组传回消息了,红色宝马驶进了一处迷你公寓,那正是于画的落脚点。
听了地址,负责审讯记录的年轻女刑警轻轻说了一句:“是那儿啊。”
闫思弦问道:“怎么?那儿有什么特别的吗?”
女刑警偷偷看了一眼审讯室外,似乎是怕何队长听到她的八卦,小声道:“迷你公寓是我们九燕市出了名的’小三楼’。”
“哦?”
“前两年有开发商效仿北上广的小户型住宅,开发了两栋,就叫迷你公寓,原本是想卖给一些丁克家庭,或者单身族,可惜我们这小城市,房价本身也没多夸张,人的观念也没那么前卫,大家还是觉得大房子住起来比较舒服,听说卖得不好。
倒是陆陆续续被一些有钱人买来金屋藏娇了……小户型嘛,相对便宜点,买一套送小三也不会太心疼……
没想到,于画也在那儿有一套房……”
耳麦里,冯笑香的声音传来:“我查了这个于画,她名下没有房产,那公寓可能是她租的。”
闫思弦敲了一下耳麦,以示感谢,又问被抓来的妓女道:“当初于画就是把你囚禁在迷你公寓的?”
“不是啊,怎么……迷你公寓……”妓女摇头,“我不清楚。”
看来她并不知道于画还有这么个落脚点。
闫思弦也不多解释,只道:“具体位置,我需要她当初囚禁你的具体位置。”
妓女报出了地点,闫思弦和吴端二话不说便向外奔去,何队立即点了几名刑警跟上,配合行动。
……
嘉汇园小区,距离市公安局大约15分钟车程。
3号楼五单元,2楼,4号。
刑警们赶到时,已是深夜,小区里十分静谧。
吴端试图用夜视望远镜观察屋内的情况,可每扇窗户都被窗帘死死挡住。
闫思弦则第一时间找到了小区物业。
物业的值班工作人员是个谢了顶的大叔,睡得一脸迷糊,看到闫思弦的警官证,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手脚麻利地翻看着住户信息。
“3号楼是吧……等会儿我看看啊……找到了,你们要查的那户不是业主,是租户……你看,这儿有登记信息,租房的人叫于画……
嗨,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宝马女吧?
天天深更半夜才回来,怕不是干什么不良职业的吧?
对了,还有她男朋友,要不是那个事儿,谁知道她还藏了个男朋友?”
“哪个事儿?”
“喝酒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没关水管,水漫金山,把人家楼下的屋顶给泡了,赔了一万块钱才了事。
那次楼下的跟她吵架,吵得很凶的,左邻右舍一大帮人围观,投诉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过去一看,发现她是跟一个男的一块住,据说是她男朋友。
那男的……啧啧啧,没法说,不像个男人,站没个站样,弓腰驼背……像是天天在家打游戏的,让女的养活……他们搬来这么长时间,那男的就没出过几次门。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吃软饭,小白脸……对,他肯定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闫思弦一边听物业大爷絮絮叨叨,一边快速浏览了自前一晚王幼萱失踪以后的小区车道入口监控。
王幼萱失踪后大约一小时后,于画的红色宝马车出现在了监控画面中。
驾驶位置上坐着于画,副驾驶位置空着,光线关系,后排位置看十分模糊,只能看见一些影影绰绰。
吴端对耳麦另一端的冯笑香道:“我这儿有一段监控视频,你能给做个清晰处理不?”
“发来。”
几分钟后,冯笑香发回了几张照片,并道:“注意后座上那块白色。”
经过清晰化处理的照片,的确能看到后座位置的一块白色。
闫思弦拿出了王幼萱在墨城上黑车时的监控照片。
她穿着校服,传统的中国式校服。
说白了,就是一套号码偏大的运动服。
深蓝色裤子,衣服的下半截也是深蓝色,上半截和袖子则是白色。
后座上那片白色,会是王幼萱的衣服吗?
闫思弦将照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最终,清晰度实在是差强人意,只能说疑似。
回到停在目标住户楼下的车里,闫思弦看了看表,四点了。
没人说话,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摆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僵局,王幼萱可能在上面,可能不在,不确定;如果她在,有没有受到伤害,不确定;屋子里有几个人看着她,不确定;负责看守的人是醒着还是睡着,不确定。
最终,还是吴端打破僵局道:“无论如何,得保证王幼萱的生命安全。”
几名负责协助的刑警深表赞同,但终究没大家也没想到什么万全的策略。
“要不这样吧,”闫思弦敲了一下耳麦,对冯笑香道:“你能暂时屏蔽于画的手机吗?让她接收不到任何电话和信息。”
冯笑香瞬间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
“你要假扮于画的身份,给她男朋友……打电话?”
“嗯。”
“太冒险了吧……打电话啊……”
闫思弦道:“放心,我尽量不直接跟他说话……既然我们不敢贸然进去,总得想个办法让里面的人出来,先抓住一个摸摸情况。”
吴端思忖片刻,点头道:“试试看吧。”
十几分钟后,冯笑香交代道:“于画的手机已经屏蔽了,我现在镜像了一份虚拟手机卡,发你们一个程序,吴队你把这程序在你手机上安装一下。
安装好,用你的手机向外发短信、打电话,就会显示于画的号码。”
按照冯笑香的指导操作完,吴端先给闫思弦打了个电话,来电显示上果然显示的是于画的号码。
“那我就打了。”闫思弦道。
第十一章 狂花(11)
“等等,”吴端紧张道:“咱们先合计合计?”
“没什么可合计的,你就负责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吧,停楼底下不保险,万一抓人的时候被楼上的同伙看见,我就白演了。”
说完,闫思弦就拨通了电话,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刑警们大气不敢出。
吴端启动车子,如他所说,将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电话响了十余声,就在闫思弦即将按下挂断按键时,被接起来了。
“喂?”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闫思弦不答话。
“喂?……怎么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迷迷糊糊,有杂音,似乎是翻了个身,又继续道:“还没回来呢?几点了?”
闫思弦先是将手机凑到车内的空调出风口,还用衣角不断蹭手机话筒,口中还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车里的人都懵了,这家伙作什么妖?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懵了,沉默了大约三秒钟道:“你……怎么……信号不好,有事回来再说……”
对方挂了电话。
吴端张嘴欲问,他有一大堆问道。
闫思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拨通了电话。
吴端只能用眼睛瞪他,当真是吹胡子瞪眼睛,闫思弦觉得好笑,故意不看他。
这一次,电话接通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像是为了测试信号究竟如何,对方一连“喂?”了好几声。
闫思弦立马答话,“就是你!就是你!你来,赶紧来啊!”
他神色焦急,语速很快,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
电话那头突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出车祸了!太严重了!刚刚她最后是给你打的电话,你快来啊!”
“这……”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十分不知所措,闫思弦听到一些杂音,应该是起床了。
“你说什么?”
闫思弦确定,对方听清了自己刚才的话,所以并未回答他,而是继续道:“卧槽兄弟你可以啊好多钱啊。”
“什么钱?”
“一箱钱!这女的抱了一箱钱!”
“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生动起来,“一箱钱?”
对瘾君子来说,得到钱是最重要的,至于钱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真的有一箱钱,都不在考虑范围内——至少现在他没工夫考虑。
闫思弦也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大喊道:“哎!哎哎!你!你回来!……握草!肇事逃逸!”
闫思弦又去拿衣角蹭手机话筒,制造杂音迷惑对方,并加快语速道:“兄弟你赶紧报警人,赶紧来,我帮你追肇事车辆去,我就能帮到这儿了,你的钱……你自己来看着吧……江南路,赶紧的……”
“喂!……喂喂!你别……喂……”
闫思弦直接挂电话。
几乎在他挂电话的同时,目标住宅的窗帘里透出了灯光。
闫思弦所拿的手机响起,他调了静音,不接,眼睛始终盯着亮灯的方向。
普通的多层住宅楼,亮灯的客厅窗户旁边,就是楼道窗户。
大约过了十几秒,楼道灯亮了。
车里的刑警们血都沸腾了。
吴端带领两名刑警悄悄下了车,猫在绿化带里观察目标住宅的方向。
没看见人,先听见脚步声和喘息声了。
对方的身体素质显然很差,还没跑两步就大口喘着气。
有声音指引,刑警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按进了车里。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因为太瘦,颧骨高高凸起,两颊深深凹陷,眼睛挺大,双眼皮,鼻子也算挺。
要是脸上有点肉,这人的长相应该能算得上帅。
他眼神涣散,本能地想喊,吴端却一把将警官证贴在了他的脸上。
“警察!”为了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吴端的语速比平时要快,“姓名?”
“陈开。”
一张口说话,陈开露出了一嘴的黑色的牙床,他的牙已经严重脱落,看来吸毒很长时间了。
“你跟于画什么关系?”吴端继续问道。
“女,女朋友,她是我女朋友。”
找对人了。
吴端继续问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啊。”
“想清楚了再回答,等会我们去你家,要是发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吴端停顿了一下,“或者人,是你自己交代,还是等我们去搜?”
陈开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便嚷道:“是于画!都是于画!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画都干什么了?”
“她吸毒!是她带着我吸的!我真的爱她啊,我吸毒,就是想跟她一块戒,让她有戒毒的动力。”
瘾君子嘴里就没句实话,就吸毒、售卖毒品、组织和强迫他人卖淫等罪行,吴端此时根本不想多问,他知道那将是一次斗智斗勇的漫长审讯。
他亮出王幼萱的照片,开门见山道:“这个小姑娘现在在哪儿?”
“你们……你们是来找她的?”陈开十分诧异,“我可没强迫她,都是她自愿的……”
刑警们心里咯噔一声,闫思弦问道:“她在哪儿?”
“屋里。”陈开老老实实递上屋门钥匙。
“还有别人吗?”
“没,就我跟她。”
闫思弦一把抓过钥匙,率先冲向了目标住宅,吴端怕有诈,摸出枪来,带着刑警们紧随其后。
到了门口,闫思弦不免有些紧张。虽说跟陈开确认过屋里的情况了,可除非亲眼看见,谁也说不准门后究竟有没有危险。
吴端贴着门边的墙站好,低声道:“放心,开了门我先上,相信我的枪法。”
闫思弦深吸一口气。
门终于开了。
有人在唱歌。
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屋里的灯没关,刑警们一眼就分辨出来,正是王幼萱。
此时的王幼萱校服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穿了一身不伦不类的露肩装超短裙,踩着一双高跟鞋,正疯狂地扭动身体。
自嗨得都没了人样,一看就是嗑了药。
吴端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大声喊她的名字,王幼萱却只是傻笑,目光呆滞。
闫思弦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放了凉水,将王幼萱拖到淋浴下方,瞬间她就被浇了个透。
淋了两三分钟,她有些清醒了,看到几个陌生男人,惊恐地后退,贴着墙,颤声问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嘛?”
第十三章 狂花(13)
吴端对王幼萱的父亲道:“能联系上她母亲吗?”
“联系不上,好多年都没消息了。”
吴端转向王幼萱:“你要恶心她,抱歉,我不是单亲家庭,没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让她后悔。
说不定到那时候,当年抛弃你的母亲会主动来找你,认你,有求于你。
那个时候你再恶心她,岂不是更有资本?
恕我直言,你的堕落根本恶心不到任何人,顶多让人鄙视你。”
“放屁!你丫放屁!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看吴端不再顺着她,王幼萱又开始急,胡言乱语,满嘴脏话。
恰逢闫思弦进屋,听到,他便皱起了眉,王幼萱看到他,喊声一滞,她似乎很害怕这个面色不善的年轻刑警。
闫思弦指着吴端开口,语气冷得似乎他说出的每个字都裹着一层冰碴子。
“是,我们拿着纳税人的钱,保护老百姓安全是我们的义务。
可是,小姑娘,你还没开始纳税,谁都不欠你的。为了找你,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我懒得跟不懂感激的熊孩子计较,但再让我听到你骂他一句,我不介意先教教你做人——我想,你爸应该没意见吧?”
他看了一眼王幼萱的父亲,不等对方答话,便继续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能好好说话吗?”
王幼萱翻着眼皮看闫思弦,一副小太妹的样子,但她也真的安静下来,至少言语上不敢继续造次。
吴端便开始问道:“我们查了你的聊天记录,你来九燕市,是跟主播丁飞约好了见面的,为什么没在网吧等到他去找你?”
“你们查我聊天记录?……呵呵呵……”王幼萱转向她的父亲,“怪不得,你找来的警察也跟你一个毛病,偷看别人隐私……我要去告你们!”
吴端开始怀疑,这孩子不是心智不成熟,简直是脑残吧?
“随便。”他简短地答道,“我再问一遍,为什么没等丁飞?”
吴端的态度让王幼萱十分难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求助地看向父亲,父亲则故意忍着不去看她。
王幼萱瞪了父亲一眼,低声呸了一句。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许是想通了,意识到不回答问题就要继续在这两个不太好相与的警察跟前待下去,王幼萱终于答道:“为什么不等丁飞,我改主意了,我又不想找他了。”
“改主意?”
“我本来就没多想找他,结果他还让我在网吧等那么久,他不重视我,我还上赶着干嘛?男人,你就得吊着他,你越是犯贱,找他倒贴,他越不重视你。”
吴端觉得,这个小姑娘还能继续拓宽他的视野,他打算把所有的惊讶都攒下来,回头一起表现。
吴端继续问道:“你跟于画第一次见面,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的钱全赔给别人了,我没钱,她给了我20块,还跟我说要是有困难让我去找她。”
“上哪儿找?”
“她说晚上都可以去街心公园找她,她有辆红色宝马,就停在路边。她说能带我赚钱。”
“她没有具体说怎么赚钱吧?”
“她没说我也能看出来,我又不傻。”王幼萱有些洋洋得意。
吴端不敢相信,“你看出来了,还去找她?”
“多正常,我们班有个女生就去卖了,人家吃的用的都比我们好,手机两三个月一换。不走这条路,我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
王幼萱的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步上前,抡起巴掌。
啪——
这一巴掌直把王幼萱打得七荤八素,整个人都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半边脸肿起老高。
吴端和闫思弦本可以拦住他,但两人默契地只做了做样子。
王幼萱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王幼萱吼道:“要么被主播白睡,要么卖点钱,我选后一个怎了——”
……
审讯如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王幼萱像疯子似的吼叫,在听父亲说要带她回家之后,她甚至在地上打滚耍赖。
最终,这场闹剧以她的毒瘾发作告终。
戒毒医生为她注射了代替药物,她被折磨得再也折腾不动,被刑警们抬上了车。
终于能回墨城了。
李八月开车,貂芳坐副驾驶位置,闫思弦和吴端坐在后排。后面两辆特警的车,分别负责押送嫌疑人,以及护送失踪的王幼萱。
几乎是刚一沾上座位,两人就睡着了。入睡的最后一刻,吴端迷迷糊糊地问道:“八月来了?还没休假呢?”
“今天最后一天班,我想着你们肯定累坏了,就来接你们……我的调动已经批下来了,文职,以后写案宗之类的事儿统统交给我……”
李八月确信,他的回答吴端一个字都没听见。
这一路上,吴端睡得十分踏实,沉沉的睡意让他直接忽略了脊椎和颈椎因为睡姿不当而发出的抗议。
直到车子开进墨城公安局地下停车场。
李八月和貂芳自后视镜里看着两人的睡姿,李八月道:“那个……是口水吗?”
貂芳:“我看是。”
“啧啧啧,你说,小闫要是发现吴队流了他一身口水,会发飙吗?”
貂芳则将手机递给李八月,“我刚查过,他那件T恤,限量款的,上万块……”
李八月又是一番啧啧感叹,“他那么有钱……应该不会因为一件衣服记仇吧?”
“呃……应该吧……”貂芳已经拉开车门下了车,丢下一句“叫醒他俩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的精神与你同在。”
一溜烟跑向了电梯。
“喂喂!你……”
李八月拉开车门,大喊一声“醒醒!到了!”
溜之大吉,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李八月也挤了进去。
紧接着,电梯里的两人听到了一声怒吼。
“握草!姓吴的!狗头伸过来!我要砍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呀!小闫你听我说……握草别打了……我赔!我赔你一件……呃……不一样的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