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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 外援(3)

    张明辉一愣,没再接话,对刑警来说,所属的编队就跟家一样,别人家出了事儿,外人不好在旁指手画脚。

    不过,张明辉还是道:“我们重案组之前出过一回事儿,就是因为有内鬼,搞得分崩离析,组长被坑得贼惨。”

    “对了,你们到底……”吴端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打住,“算了,机密吧?我不该问。”

    张明辉点点头,“总之,你小心,别重蹈我们的覆辙。”

    “我记得你们组长也姓吴吧?在学校的时候你好像是他的小迷妹,成天向着怎么打破他的射击记录。

    工作以后破案率在全国都数得上,是个人物,可惜了。”

    “可不是,”张明辉少有地流露出些许惆怅,不过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我现在一门心思守住重案组,等他们回来。”

    “他们?”

    张明辉吐了吐舌头,的确是他们,只不过,那个受了牵连的编外人员的身份不能对外透露。她很快岔开话题道:“不说我们了,说说你这个案子,刚才在医院,你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

    “你进行病情陈述的时候,医生办公室里总共有16个人进出,其中名医生,5名实习医生,名护士,6名病人家属,1名病人……”吴端将手头的平板电脑递给张明辉,“我兜里的钢笔上装了微型探头,这些人全被拍下来了,我的同事已经根据拍下来的影像查明了这16个人的身份,你尽快记住他们,第一轮秘密排查就从这16个人开始。”

    “明白了,潘小宁会以病人的身份暗中接触和观察这些人,发现任何反常状况,我们这边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好。”

    张明辉带着平板电脑先离开了茶馆,吴端一想到移动硬盘里那60G的录音,不免有些发愁。

    他看了看手表,决定翘一回班。

    做为一名年仅5岁的刑警,潘小宁的卧底经验可谓相当丰富。

    她长相甜美,身材曼妙,十分具有欺骗性,上一次的卧底任务,她成功接近了一名涉嫌十余起命案的黑老大。

    但潜伏在一群疯子当中,还是头一次,这对潘小宁来说也十分新鲜。

    她走进病房,用恰到好处的惊恐目光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

    张病床依次排开。潘小宁的床位在中间。

    左边靠窗的病床,床尾信息卡上登记的名字叫做乔丽,45岁,所患的病为:表演型人格障碍。

    乔丽的床头柜上摆着茶杯,饭盒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个洗好的苹果。

    此时这张病床空着,主人不在。

    右边靠门的病床上躺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家属在跟前,潘小宁不想节外生枝,没去看她的信息卡。

    此刻,小姑娘将一只手伸到头顶,中指骨节不断敲打着床头,发出不大但很有规律的梆梆梆的声音。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小姑娘床边,应该是她的妈妈。

    中年妇女剥了一只橘子,柔声对小姑娘道:“可甜了,吃一瓣儿吧。”

    小姑娘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她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法感知到眼前的人和事。

    见潘小宁看着小姑娘,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孩子有自闭症,懂事起就这样,哎。”

    怕小姑娘敲击床头的声音影响到潘小宁,女人赶紧将孩子的手拽了下来,强行按在她身边,口中叨念着:“不敲啦,乖,阿姨要休息了……”

    小姑娘一开始是扭动手臂挣扎,紧接着全身剧烈反抗,仅仅过了两三秒钟,尖利的喊声从她嘴里发了出来,她像是某种发了狂的野兽,甚至都看不出人形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潘小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站起来,想跟那母亲一起按住小姑娘,又无从下手,只能尴尬地站在人家的病床边。

    “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好在潘小宁的反应也不算太慢,她干脆和那小姑娘一起发起了疯。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一起尖叫,声音都快把房顶掀开了,不等可怜的母亲按响床头通到护士站的电铃,已经有两名护士冲了进来。

    “安定!”年长的护士对年轻护士道,她自己上手,和母亲一起按住了小姑娘。

    年轻护士则十分麻利地给小姑娘来了一针。

    很快,小姑娘安静下来,睡着了。母亲已经泪流满面,看来每一次孩子犯病对她都是巨大的折磨。

    处理完了小姑娘,两名护士回过身来看着潘小宁。

    此时,潘小宁已经停止了鬼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小姑娘,口中念念有词:

    “这样叫……好!太好了!……男人都吓跑了……”

    护士无奈地摇摇头,对小女孩的母亲道:“等孩子醒了你按铃叫一声。”

    “好好好。”母亲连声答应。

    护士又瞪了一眼潘小宁:“老实点,不然把你送男病区!”

    潘小宁立马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防备地看着护士。

    她的手死死抓住床头,似乎真的十分害怕自己被送到一个有男人的地方去。

    护士见成功震慑住了潘小宁,满意地离开了。

    潘小宁在心里给小姑娘道了一声“对不起”,又暗暗思忖着:这任务不好做啊,远不像“在精神病院养伤”那么简单。

    病房里这出闹剧刚刚上演完了,乔丽回来了。

    那是一个面容较好的40岁女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她保养得很不错,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两道柳叶眉修得漂亮整齐。

    不过——不知是不是注射肉毒杆菌的后遗症,潘小宁总觉得乔丽的脸有点歪。

    她在病号服外披着一件薄毛衫,鞋子边沾了新鲜的草渣,看来刚刚是散步去了。

    可她的神色一点儿也不像是去散步,倒像个刚刚视察了自己领地的女王。

    她高昂着头,一走进病房,先是抱怨道:“他们又在中午浇水,我说了,那会影响我散步,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紧接着,乔丽发现了那位眼圈发红的母亲,便对她道:“你又哭了,我告诉过你,做母亲的要坚强起来,你是孩子的榜样。”

    潘小宁正腹诽这位女王态度傲慢,女王很快就用她独有的翻译腔,让潘小宁见识到了真正的傲慢。

    只见乔丽在路过潘小宁的病床时,斜睨了她一眼——是的,潘小宁都怀疑自己连对方的余光都没能进。

    “被家暴的就是你?可怜的家伙,懦弱!你败给懦弱了!女人必须学会在恰当的时候还击!”

    潘小宁突然觉得,跟这次卧底任务相比,以前无论是扮妖艳还是装清纯,都不值一提,这回恐怕得祭出戏精本精了。

第五十章 外援(4)

    这是潘小宁在墨城市第四人民医院住下的第天。她基本已摸清了同病房两名室友的套路。

    她的右边是自闭症小姑娘。小姑娘安静得毫无存在感,她每天也只做两件事,第一,躺在床上发呆,第二,坐在床上抠着脚发呆。

    似乎是受了传染,小姑娘的母亲也格外沉默寡言,偶尔偷偷擦一下眼泪。

    小姑娘有时也会发出一点声音,就如潘小宁第一天住进病房时那样,用手指敲着床头。

    当小姑娘发出机械的敲击音,无论白天晚上,同病房的另一位病友乔丽总会在第一时间不满地指责小姑娘的母亲,怪她没有看好孩子,以至于“哎呦,我要神经衰弱了,该死的,护士为什么还不来给我一针安定,如果只有熟睡才能摆脱噪音的折磨……”

    人生如戏啊。

    睡在潘小宁左边的乔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戏精。

    这位风韵犹存的老美女曾经是个话剧演员,得过一些奖——但潘小宁严重怀疑那是乔丽吹牛,因为她每次说出的奖项都不尽相同。

    乔丽每天也只做两件事,第一,视察领地,并“亲切友好”地给领地内的子民答疑解惑,不容置疑地指出人生方向。

    在她看来,能受到她的教诲是天大的幸运。

    第二则是向贴身女仆讲述自己与命运做斗争的故事,回忆峥嵘岁月。

    在讲述中,她时而是智斗绿茶婊女二的正直女一号,详情参见相关文娱小说,时而是将富二代渣男踩在脚下的平民灰姑娘,详情参见相关爱情小说。

    有一次还成了制服黑老大的英勇女卧底,故事比潘小宁的真实经历跌宕起伏一百倍,潘小宁都想给她鼓掌,啪啪啪啪……

    总之,每天都有新故事,潘小宁觉得吧,乔丽要是去写网文,怎么着也月入十万了。

    除了故事,乔丽的贴身女仆也在不断变换中。

    一个月前,是个刚分来的实习医生,后来,自闭症的小姑娘进了病房,乔丽便炒了实习医生的鱿鱼,自闭症小姑娘的妈妈光荣上岗。

    或许是出于对精神病患者的真切同情,善良的女人对乔丽的态度基本以哄骗为主,无论她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总能得到类似“真的吗?你太厉害了”“也就你做得到”的回应。这令乔丽十分满意。

    不过很快,乔丽发现潘小宁更令人满意,因为她还能提出建设性的疑问,诸如“那最后她向您忏悔了吗?还是执迷不悟?”“真是太可惜了,渣男一定后悔得要死吧?”

    总之,入院的第三天,潘小宁就荣幸地被女王大人升任为贴身女仆。

    潘小宁之所以接近乔丽,因为乔丽是个老病号,她断断续续地入院、出院已经五年有余,对四医院的情况十分熟悉。

    甚至,乔丽私下里曾经主动和潘小宁聊起“如何在护士的严盯之下假装吃下药丸”。

    用乔丽的话来说,“你一定要相信我,久病成医,吃药根本没用,顶多起一点儿安慰剂的作用。”

    潘小宁深以为然,并跟乔丽深入探讨了藏药的技术,两人可谓相见恨晚。

    就在今天起床后不久,乔丽郑重而又神秘兮兮地向潘小宁展示了她的宝贝——一盒形形色色的廉价首饰。

    类似女性冬天戴的毛衣链,巨大的硬塑料制成的“钻”,闪烁着死板的光亮。

    在乔丽看来,见过自己的这些宝贝,就真的是“自己人”了。

    潘小宁只稍做掩饰,就将无言以对乔装成了深深受到贵族的震慑以至于不敢说话,一点儿都不做作……

    在成了“自己人”后,潘小宁能跟乔丽讨论的内容就更丰富了。

    比如此时,她就正虚心求教乔丽对医生的看法。

    “医生都是蠢货,他们出的选择题就是证明。

    如果一个人踩了你的脚,拒不道歉,还辱骂你,你怎么做?

    A.杀死他

    B.跟他争论,直到他道歉

    C.自认倒霉,一直生气

    D.不与他计较,用快乐的事转移注意力

    想出院肯定选D。可惜医生就是不明白,我们只是精神出了问题,不是变成傻子了。”

    “看来每次出院都要做这种题?”

    “那简直是痛苦,赤裸裸的侮辱智商!”乔丽愤愤不平道。

    “那您为什么要住院?我看您根本没病。”潘小宁知道,恰当的夸奖总能令乔丽口若悬河。

    不过这次乔丽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笑,竟有点高深莫测之感。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道:“我看见了,护士给你换药的时候,我看见你背后有伤。”

    潘小宁心想:你当然能看见,为了成功卖惨,每次换药我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

    “真是你那个前夫打的?”

    “不是……不是打的,是砍的。”

    说这话时,潘小宁一脸惊恐,似乎她们正在谈论的是一只恶鬼。

    乔丽突然道:“你要懂得反抗,怕是没用的,谁欺负你,你就站起来还击……”

    这样的说教,潘小宁已不知听过多少遍,嘴上应着,心里却并不太当回事。

    乔丽又压低了声音道:“换做是我,我就杀了那人渣,拿他的脑袋喂狗。”

    这种论调潘小宁也并不陌生,在她的印象里,乔丽至少手撕过5个狗男人。

    不过,乔丽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潘小宁汗毛竖了起来。

    “你不懂法吧?咱们神经病杀人不犯法,要是有个神经病把你前夫杀了就好了。”

    潘小宁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乔丽——以刑侦人员审视嫌疑人的视角注意到她。

    乔丽少有地在说教中途停下话头,她似乎在等待潘小宁给出意见。

    这很反常,因为女王从来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乔丽追问道:“你说呢?”

    潘小宁懦弱地低头抠手,“我……不知道。”

    乔丽继续游说,“你不是说男人要占领这个世界,屠杀我们吗?你难道任他们杀?”

    “能行吗?”潘小宁试探地问道:“你……帮我吗?”

    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其实已经透露出来“如果你帮我,或许我还敢想一想”的意思。

    乔丽也试探地问道:“如果我愿意呢?”

    “真的吗?”

第五十一章 梅兰(1)

    “假的,”乔丽眨着眼睛,捂嘴笑了一下,“不过,我知道……有人这么干。”

    跟疯子聊天就好比坐跳楼机,你以为到了最高处,视野广阔,一览众山小,下一秒就可能是一次骤降,好在潘小宁心理素质过硬,她只迟疑了0.1秒,便开口对女王提出了质疑。

    “我不信,你骗我……你也要害我!”说着,她往后缩了缩身子。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潘小宁往后挪,斑驳的树荫便将两人隔开了。

    女王的威严受到质疑,乔丽冷笑一声,不屑道:“愚蠢的人,你也值得我说谎?”

    “那……你证明一下,谁这么干了?”

    “那个女人。”

    潘小宁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似乎这话题全然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间,她的瞳孔一定收缩了一下。

    那个女人,是谁?

    也是个疯子吗?还是如警方的推测,是躲在疯子背后的正常人?

    乔丽的话,靠谱吗?

    打完了哈欠,潘小宁一副兴趣阑珊的样子,可有可无地问道:“女人?哪个?”

    “就是那个女人!”

    “她没有名字吗?”

    “楚梅!”

    潘小宁的心骤然缩紧,这次卧底任务的准备时间算得上充裕,所以她很细致地看了相关案宗,自然对楚梅的名字有印象。

    那个被电击折磨疯了的女生,单看案宗,她跟案子没有任何牵连。

    可当她的名字从乔丽口中说出,潘小宁不得不在心中重新审视楚梅:难道说,楚梅并不干净?

    不过,乔丽很快又补充道:“来看过楚梅的女人!她的姐妹!”

    不是楚梅?是她的姐妹?……

    一个名字出现在了潘小宁脑海中。

    张雅兰!

    在亚圣书院,她们经历了同样悲惨的变故,有着过命的交情,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称得上是楚梅的姐妹,那一定是张雅兰。

    潘小宁的屁股在长椅上挪了两下,她觉得谈话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那个女人,楚梅的姐妹,你能认出她来吗?”

    “当然,我可是过目不忘……”

    女王又吹牛了。

    潘小宁略一思忖,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她给张明辉发了条消息——影视作品里总把精神病院塑造成疯子到处跑的奇怪地方,手机也禁止使用,其实现实里的精神病院,只要不是需特别看护的重症病区,管理只比普通医院稍微严格一些,并不会禁止病人使用手机。

    张明辉很快回了消息。

    她给潘小宁发来足有0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张雅兰的也在其中。

    潘小宁将手机递给乔丽,并滑动了几下,示意乔丽可以左右翻看,“你说的女人,在这些人里面吗?”

    这样的提问已经十分生硬,不像卧底跟人套话,反倒像是警方直接审讯。

    但潘小宁决定冒险试试,毕竟她面前的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精神病患者,错过这次询问机会,鬼知道乔丽什么时候有兴趣再聊这个话题。

    谁知道乔丽拿着手机看了几张照片,突然抬起头来狡黠地一笑。

    “你是警察吧?”

    潘小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虚——”潘小宁低声道:“我正执行卧底任务呢,请你配合,别让我暴露。”

    “我也是!”乔丽压低了声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明显回想起了某个曾经吹过的牛,难得有人如此跟她配合,话剧演员立马入戏了。

    卧底工作就是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潘小宁正欲开口哄乔丽继续辨认照片,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潘念秋!潘念秋!”——那是潘小宁执行这次卧底任务所用的假名。

    潘小宁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护士站在住院楼门口,正朝她招手,手里拿着一张——看起来像是化验单。

    潘小宁一愣,对乔丽嘱咐道:“你先看看照片,把你认识的人找出来,我马上回来。”

    “好。”乔丽当然不想辜负“卧底战友”的嘱托,十分认真的样子。

    潘小宁起身向那护士跑去。

    跑到一半,跟路边蹲着的一名男性精神病患者擦身而过时,潘小宁余光一扫,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对方似乎正叨念着什么。

    潘小宁分了一点心思,静下心来去听。

    “咬住脖子……左边……一大口……掉一大块肉……咬住脖子……左边……”

    潘小宁觉得不对劲而放缓了脚步的时候,那男患者突然一跃而起,向着乔丽猛冲了过去。

    不好!乔丽有危险!

    刑警的直觉让潘小宁转身就去追那男疯子。与此同时她确认了这男人的身份。

    孙吉成。

    孙坚成的哥哥,疑似在墨城第一看守所顶替一个叫陈天凯的富二代服了6年刑。

    案宗里提到过孙吉成,还有他的近期照片,他是潘小宁计划接近的对象,可惜潘小宁入院以来孙吉成始终没露过面,她又不好去男病区找人,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谁知此刻却碰面了。

    潘小宁顾不得多想,飞奔着去追孙吉成。

    两人的速度几乎一样,眼看是追不上了。

    “跑!乔丽!快跑!”潘小宁大喊。

    乔丽的反应速度没法跟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相比,她楞在原处,好几秒后才往起站。

    就在她起身站了一半时,孙吉成已经飞扑而至。

    潘小宁从后方看到孙吉成脖子和下巴处的肌肉在动,知道他做出了张嘴的动作。

    兹啦——

    是人的皮肉被硬生生扯开的声音。

    潘小宁在北方长大,小时候见过少数民族剥羊皮,就是那种声音。

    紧接着,一股血喷了出来,血腥味迅速在空气里弥漫。

    孙吉成挡住了潘小宁的视线,她看不到具体情况,但从那血喷出了一米多高就能想到,一定是脖子上的动脉受了伤。

    乔丽的身躯整个被孙吉成覆盖,她瘦小的四肢剧烈地挣扎抽搐着。

    一切发生不过在瞬息之间。

    “啊——”

    潘小宁终于冲到近前,使出猛力,生生用双手提起了孙吉成。

    孙吉成满脸满嘴鲜血,不管不顾地回头冲潘小宁就咬。

    潘小宁飞起一脚,踹在孙吉成小腹上,将他踹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刚一稳住,孙吉成就又扑向了潘小宁,根本不给她抢救乔丽的机会。

    “来人啊!医生!护士!人呢?!”

第五十二章 梅兰(2)

    不到半个月,两名参与侦破疯子团伙案的刑警先后目睹人类颈部动脉撕裂,血液喷涌而出的情景。

    闫思弦的情绪反应似乎天生比旁人冷淡一些,适应能力也强,顶住压力淡定指挥,而潘小宁——

    “呕……我勒个……呕呕……”

    潘小宁弯腰,两手举着一只吴端递来的呕吐袋子,正在树丛边啊喔额个不停。

    “老子也算出过凶案现场的人,看着满地肠子肚子尸块都没怂……妈的热血浇头还是第一次……热的啊,就差尼玛冒着烟了……呕……见笑了见笑了……”

    她右侧小臂受了伤,一块肉被生生咬掉,正往外淌着血。

    “妈蛋!”趁着呕吐间隙,潘小宁不住地骂骂咧咧,“那货属狗的吗?咬人真他娘的狠……呕……本来就大龄剩女了,要再给老子留个大疤瘌,相亲更没戏……呕……吴队长你们得负责解决我的终身大事……”

    你确定相亲没戏不是因为你张口闭口的“老子”?话说让你扮演柔弱的受家暴妇女真是难为女侠了……吴端忍住了汹涌的吐槽欲,指着潘小宁,冲一名护士道:“这儿有伤员,过来处理一下!……哎哎哎!这是谁的病人?家属在不在?我们要带人回局里做笔录,她是重要目击者……”

    小护士还没赶来,刚才一直蹲在乔丽尸体边的貂芳却突然凑了上来,拽住潘小宁的胳膊仔细观察。

    潘小宁没动,十分配合。

    貂芳道:“好消息是我刚调了孙吉成最近一次——也就是这次入院后的体检报告,没有传染性疾病,所以被咬一口不会有什么后患。

    坏消息是真皮层受损太深,肯定得留疤。”

    潘小宁咕哝着,不知又骂了什么,吴端只听到一句“挺好的人……”

    也不知她说的是乔丽,还是杀人的孙吉成。

    “对了,这手机是你的吧。”

    “是。”

    “还你。”

    潘小宁从貂芳手中接过手机,只开了一下屏幕,一把抓住了一旁吴端的手臂。

    “张雅兰!”

    吴端看到潘小宁手机上赫然正是张雅兰的照片,潘小宁没来得及解释,但吴端已经感觉到,这是个指向性十分明确的线索。

    “呕……”

    不远处,貂芳喊了一句“吴队长”。

    潘小宁十分识相地给他使了个“你快去,回头再说”的眼色。

    貂芳将手机塞给潘小宁后,一溜烟儿奔向已经穿了束缚服,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的孙吉成。

    在打了一针镇定药物之后,孙吉成很快睡着了,来来往往的法医、痕检工作人员穿梭而过,偶尔会碰到他的床,床下的轱辘就滚个半圈,孙吉成在床上兀自打着呼噜,嘴微张,睡得十分香甜,静与动勾勒出了一幅讽刺意味不明的画。

    此刻,貂芳正打着手电观察孙吉成的口腔。

    吴端一凑上来,立即发现了端倪。

    他的牙!

    “妈的!怪不得这孙子动动嘴就是一块肉!”

    那是一口经过了打磨的牙齿,两颗犬齿呈尖利的倒三角形,门牙被磨得只有普通人牙齿的一半厚度,牙尖的部位锋利如——这就是一口刀子!

    用这样的牙在人的动脉位置咬一口,跟拿一把刀子去割,差别并不大。

    咬合时太用力,孙吉成的一颗门牙折断了。貂芳道:“在乔丽的尸体附近找到了那颗断牙。”

    吴端点点头。

    貂芳欲言又止。

    吴端向她抛了个问号眼神。

    貂芳道:“又是疯子当众作案,证据确凿,审无可审,递给检察院肯定又是凶手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强制送医。

    咱们消耗这么多人力、时间,忙活一大圈,图个啥?”

    是啊,图个啥。

    吴端没法回答她。

    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潘小宁手机上的那张照片。

    “图把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那个钻着法律空子,自以为很聪明,把弱势群体当棋子使唤的人!”吴端甩下一句:“尸体先运回市局,叫上笑笑一块,跟我开会去。”

    吴端没想到,当初从警时的一句玩笑,竟然在今天成真了。

    他和李八月考市局时,曾经站在考场大门口立誓。

    李八月:“柯南大神,昨晚上我不仅挂了你,还拜了你,上供的半包中华就是证据,你可不能吃拿卡要完了还不办事儿……保佑保佑……”

    吴端斜睨他一眼,“出息吧,警花儿们等着,老子要进市局要好好跟你们升华一下革命友情。”

    此刻,吴端的车里就有四个名副其实的警花。

    副驾驶位置上是他的老同学张明辉。

    张明辉当年在警校就是校花,入职帝都公安局顺理成章成了警花,工作两年后,嫁了个富二代,事业生活上的双重赢家。

    吴端的视线移了移,通过后视镜看向了后排的三位美女。

    潘小宁,她坐在中间,以帝都瘫的姿势,有点四仰八叉,透着那么点江湖匪气。

    据张明辉介绍,这姑娘的从警历程就是个大写的传奇,小学就敢骑在初中男生头上跟人家打架,等上了初中,整天跟在所谓的社会大哥后头,熟练掌握各种街头斗殴技能,读到高中已然成了一方诸侯,自己当上了大姐。

    常年因为打架斗殴被送进局子,又因为她有个当副所长的老爸,跟局子里的叔叔阿姨混得倍儿熟,没人为难她,因为捞人速度快,而在街头老大中享有过硬的口碑。

    高三,看她实在不是个考大学的料,潘小宁的老爸一拍脑袋。

    “诶,不是还能当警察吗……”

    看着潘小宁,吴端就觉得“警察相当于半个土匪”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跟潘小宁相比,她左右两边的貂芳和冯笑香画风就相当正常了。

    貂芳穿着统一制式的警服,可她那一头不是东边翘起一撮,就是西边凹下一块的卷毛就是配再中规中矩的衣服,都会平添喜感。

    此时她不知正跟潘小宁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眼睛里神采飞扬。

    右边的冯笑香如同跟两人置身不同的空间,吴端明显能感觉到,空气流通到她那边都会安静下来,气温也会降低两度。

    这个总能让人联想到诸如初音、四糸乃的合法萝莉,其实是空调成了精,总能在夏天带给人一丝凉意。

    吴端突然有了一种他也能当种马小说男猪脚的感觉。

    好,很好,吴端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车里众女警:……

第五十三章 梅兰(3)

    “不是两个组织,是一个组织,内讧了。”闫思弦懒洋洋地歪在自家沙发上,因为刚从游戏里被揪出来,他有些不满地皱着眉。

    扫了一眼铺满了茶几的案宗,顺便看到了分布在茶几四角的美女,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可作案手法明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闫思弦打断吴端道:“因为疯子开始杀疯子了。”

    这话有些拗口,却很快得到了貂芳的响应。

    貂芳道:“我在想,孙吉成的牙齿被事先打磨过,他杀死乔丽的时候有准备有预谋——或者说,有人替他打点准备了一切,他只是被选中在那一刻动手。”

    潘小宁附和道:“没错,他应该是被人灌输过杀人流程,我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那儿念叨,说的就是咬脖子什么的,感觉就像是……动手之前复习一遍老师教的理论。”

    “一个疯子杀人不需要原因,可是一个疯子被安排预谋杀人,一定有原因,看看疯子们以往的下手对象,全是些欠了良心债的,说他们罪大恶极也不为过。

    可乔丽不属于这个范畴,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精神病患者,笑笑刚不是查过乔丽了吗?为什么要杀她?她有什么可值得人惦记的?”貂芳道。

    众人看向被点了名的冯笑香,沉默的无表情少女把头低了低,用刘海隔绝了众人的目光,才开口道:“乔丽背景干净,话剧团女演员,多次出演话剧里的女一号,曾经的天之骄女。

    但她岁时经历了一次比较严重的车祸,差点高位截瘫,治疗了一年多。

    就是这一年多,团里别的女演员很快上位,等乔丽回去的时候,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从前众星捧月的公主、女王,变成了不被人重视的配角,落差对她来说太大,可以说,乔丽的精神疾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心理失衡。”

    吴端问道:“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心窄,遇事想不开,这样的人很容易跟别人闹矛盾吧?”

    闫思弦摇头,“理论上正好相反。”

    “哦?”

    “闹矛盾的首要条件是闹,闹本身就是一种情绪宣泄,容易跟人闹矛盾,反倒说明擅长寻找情绪出口,这种人患精神疾病的概率要小得多。

    乔丽的情况刚好相反,她的病例记录是突然发病,之前表面上待人温和,与周围家人、同事、朋友关系融洽,但内心长期煎熬压抑。”

    闫思弦解释完,冲冯笑香道:“你继续。”

    冯笑香:“乔丽一直没结婚,不到0岁就办了病退,好在她所在的话剧团是国家重要文化单位,即便话剧最不景气的时候,也有国家出钱养着,没倒闭,她才能一直领着病退工资勉强度日。”

    “她的家人呢?没人在经济上帮衬吗?”

    “她一直没成家,父母去世了,有个哥哥,哥哥只是个普通工人,有两个孩子,家里负担重……从通话记录来看,兄妹俩已经至少三年没联系过了,哥哥不大可能在经济上支援她。”

    “明白了,所以……乔丽一直独居吗?”

    “是,她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嗯?不对……”冯笑香突然伸了一下脖子,几乎将眼睛贴在平板电脑上,“她……她把房子租出去了,我查到了租房合同,乔丽好像一直住在医院里。”

    “你是说,从她病退以后,就一直住在医院?”

    冯笑香翻看着乔丽的住院记录,摇头,“差不多,反正她是医院的常客,不仅各个医院,还有疗养院,特别是最近五年,基本就在这些地方辗转。”

    闫思弦直了直后背,似乎对这个细节很感兴趣。

    “最近5年,”他砸了砸嘴,“疯子杀人事件就陆续发生在最近5年。”

    “你觉得两者之间有关联?”

    “还不好说。”闫思弦又缩回了沙发靠背里,一脸的“你们聊,我就是个停职旁听打酱油的”。

    吴端也不理他,对冯笑香道:“查一下乔丽的银行进账和住院花销。”

    他话音刚落,冯笑香就把平板电脑递到了吴端手上。

    吴端低头看看表格最后的两个数字,“入不敷出!严重入不敷出!就凭她那点病退工资,就算再加上房租,也不够住院花销的!疗养院就更贵了,她哪儿来的钱?”

    冯笑香皱眉又在平板电脑的虚拟键盘上敲了一阵子,摇头道:“我这里查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乔丽的所有电子记录都是干净的,连邻里纠纷都从没发生过。”

    然而吴端最明白人能把坏事藏有多深,尤其在得知了李八月的经历之后。

    黑客式的调查纵然效率奇高,但毕竟不是万能的。

    吴端掏出手机就要给局里打电话,却被闫思弦按住了手。

    “你想调人手细查乔丽的生平?”闫思弦问道。

    吴端没答话,只丢给他一个“掘地三尺,鞠躬尽瘁”的凶狠表情。

    “我有个完全相反的想法,或许能帮你少走点弯路。”

    “你说。”

    “乔丽本人就是组织成员,但她不是‘士兵’,也不是是‘指挥官’。”

    四名女警有点傻眼,吴端更傻——他被闫思弦的这一想法雷到了。

    飞快地给众人科普了一下士兵和指挥官的指代意思,吴端对闫思弦道:“不可能!如果她是组织成员,为什么会被疯子杀死?”

    “就我刚开始说的,组织起内讧了,自相残杀起来,就解释得通了。”

    闫思弦站起身来,踱步走到落地窗前,他的手随意地插在居家裤的口袋里,因为没打理,头发有点蓬松,近一米九的身高将阳光扎扎实实地挡住一小片。

    吴端正好被笼在闫思弦的影子里,没有了刺眼的阳光,他清晰地看到,闫思弦居家T恤的后襟在裤子后腰的位置堆叠,打了两道褶,恰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也没见这小子怎么下功夫锻炼,哪儿就来了这等身材。吴端有点愤愤不平,看到三名警花投向闫思弦的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欣赏——只有冯笑香保持着万年面无表情——吴端更是愤愤不平到有点心不在焉。

    “吴队长,先恭喜了,还有什么比坏人窝里斗更好的消息吗?”闫思弦面对几人,笑得像个窥探到大人秘密的小孩儿。

第五十四章 梅兰(4)

    在陈述推理前,闫思弦少有地沉默整理了一下语言,其余几人表示充分理解,毕竟是多案件串连,相关人物错综复杂。

    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闫思弦终于开口道:

    “大约六年前的某天,有个复仇团伙悄悄在市第四医院——也就是墨城精神病院成立了。

    它是怎么成立的目前无从推测,或许仅仅因为几个病友之间关于‘为什么受折磨的是我们’‘为什么坏人没得到报应’‘要是能报仇就好了’‘反正疯子杀人不用坐牢’的交谈。

    乔丽正是复仇团伙最初的成员之一。

    ——我知道你们要反驳了,先等一下——她的确没什么苦大仇深的仇人,压根称不上‘复仇者’,但注意,乔丽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障碍,表演型人格障碍最大的特点就是时刻求关注,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世界的焦点。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放弃做英雄的机会?无论她用了什么办法——或许她编造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仇人,又或许团伙初期的筛选并不严格——总之,乔丽在五年前就加入了疯子团伙。

    从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团伙内部分工明确——一开始分工或许不那么细致,但随着每次作案经验的积累,分工开始越来越……”闫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选择了“专业化。”

    “有负责杀人的士兵,负责策划调度的指挥官,负责接应的后勤,还有负责寻找和吸纳帮助对象的——我们暂且称之为新兵选拔官吧。

    乔丽就是个新兵选拔官,她帮组织寻找有复仇需求的人,以病友的身份接近他们,影响他们,简言之就是洗脑。

    表演型人格障碍让她干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毕竟,扮演救世主是她的最爱。

    这方法真的太巧妙了,即便警方介入调查,顶多调查主治医生,而不会注意到病友——毕竟,一个疯子已经够麻烦了,谁也不想再去吃力不讨好地招惹其他疯子。

    想想那些被乔丽盯上的人吧,他们受尽了委屈、欺凌,压抑到精神都出了问题,突然有人主动伸出橄榄枝,不仅帮其复仇,还有家人一般的组织成员——这点很重要,因为精神病患者与社会严重脱节,正常人无法理解他们,视他们为定时炸弹,能躲则躲,最后可能只剩下个别亲属,出于血缘上的道义为他们支付精神病院的住院费用而已。

    这种环境下,有一群家人一般的病友,就特别容易掏心掏肺,甚至相互为彼此复仇。”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像传销组织?”吴端道。

    “我倒不觉得,”闫思弦十指交握,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这群疯子可比传销组织走心得多。

    我认为乔丽是新兵选拔官,还有一些侧面的根据,比如入不敷出的花销,还有频繁的住院、进疗养院的记录——你们看乔丽的住院记录,五年来多处辗转,病人可不会这么干。”

    貂芳点头道:“的确,通常情况下,病人就医要么选择离家近的医院,要么直奔口碑最好的三甲医院,要么就是比较有针对性的专科医院,像乔丽这样把所有医院都试一遍的,比较少见……可这终究不能做为直接证据。”

    吴端思忖片刻,对冯笑香道:“调取所有作案的精神病患者,跟乔丽的住院时间进行交叉比对,看他们有没有交集。”

    “好。”冯笑香答应一声,解锁了平板电脑。

    闫思弦转向貂芳道:“具体的证据嘛,就需要专业法医了。”

    他在桌上的案宗里挑挑选选,最后找出了一沓尸检报告,递给貂芳:“你看看,这些被疯子当街捅死的人,有什么共同特点。”

    出于职业习惯,貂芳先是麻利地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将一头乱发在头顶束了个丸子,才接过尸检报告。

    貂芳和冯笑香都忙碌起来,闫思弦十分绅士地起身,往客人面前精致的珐琅手工茶杯里续上热茶,为了招待几位美女,他拿出了一块包装纸上写着1947字样的茶饼,吴端看那茶饼包装破旧——其实是有年代感——偷偷用手机查了一下价格,发现小小一块黑不溜秋的玩意,身价竟然挨千刀的有六位数,顿时烫了舌头。

    至于闫思弦,他始终砸吧着橙汁,一口茶都没喝。

    喜欢吃甜食的特点,还真跟他的大个子背道而驰。

    一点都不爷们儿!吴端吸溜了一口贵比黄金的茶,在心里疯狂吐槽骄奢淫逸的资产阶级。

    ……

    “交叉比对结果出来了。”冯笑香道:“乔丽和16个杀人的疯子全做过病友,而且,就在她与这些人做过病友……我看一下,大概是个月以内……最多不超过个月……这些人要么大仇得报,要么就是去杀人作案了。”

    “对上了!”

    “就是她!”

    闫思弦和吴端同时轻呼了一声。

    闫思弦开始续第三轮茶水的时候,貂芳也轻轻地“哦——”了一声。

    “怎么样?”

    貂芳点点头,“乍一看,受害者身上的刺伤没什么规律,每个人都是被乱捅一气,可如果放在一起综合比较,就会发现,16名死者中,有1人死于肝脏受损引起的失血性休克,肝脏是人体储存血液的器官,其上血管丰富,一旦受伤,送医止血不及时得话,很容易出人命。

    其余人,一个因为心脏被刺穿,当场死亡,一个是颈动脉被割破,也是当场死亡,还有一个——发生了意外,受害者奔逃过程中碰倒了一处水果摊的遮阳伞,是那种饮料厂商送给摊贩用的大号遮阳伞,受害者摔倒,遮阳伞的伞柄尖端通过眼窝刺进了脑袋……”

    “穿糖葫芦了……”吴端道。

    “吴队你这形容真是……”法医貂芳斟酌了一下用词,“嗯,很形象。”

    “够玄乎的,好像是……老天爷非让他死,那话怎么说来着……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潘小宁伸着脖子也去看尸检报告:“这家伙干什么坏事了?”

    明辉将具体的案宗递给潘小宁,并道:“小学老师,猥亵幼女,小女孩后来精神不正常了,可惜没采集到直接证据,不能抓了他判刑。”

    “丫活该!扎头太人道了,应该扎丫菊花!”

    众人低头喝茶的喝茶,喝橙汁的喝橙汁。

    “咳咳,”唯有貂芳正襟危坐,看着尸检报告,“跑题了,我要说的重点是……”

第五十五章 梅兰(5)

    “我要说的重点是,这些疯子在动手前绝对经过了精细的准备和练习,他们好像是……瞄准了目标的肝脏下手。”

    貂芳将16人的尸检报告依次在地板上排开,随着这个动作,再次飞快地浏览了一遍16名死者的死因,点头确定道:“没错了,即便是那三名因为心脏、颈动脉、颅脑损伤而当场死亡的死者,肝脏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刺伤。”

    闫思弦打了一下指响,意思是貂芳说到了重点。

    他接过话头道:“他们要致人死地,可如果拿刀乱扎一气,未必能达到目的,打架斗殴的案件里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人被刺了十几二十刀,但恰好都避开了致命位置,送医抢救后不仅命保住了,就连伤情鉴定也只是轻伤。”

    貂芳点头,“的确有这种情况。”

    “想想看,这群疯子既要把人杀死,又要给警方留下’疯子犯病乱刺一气’的印象,最大可能避免警方发现疑点从而串案侦查,那么肝脏就是最好的攻击部位。

    首先肝脏够大,不像颈动脉目标太小,一击不成基本就没戏了,其次它位于人体的上腹部,柔软,易刺穿,不像心脏有肋骨保护。

    基本上,只要在腹部扎上几刀,肝脏受伤就没跑了。

    一旦肝脏受伤,九成九是大出血,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内没有止血措施,人就救不回来了。

    而法医鉴定也不可能辨认出朝着肝脏的一刀或者几刀是故意的,其余的都是瞎刺的。

    要是连这都能鉴定出来,就不是法医了。”

    “那是什么?”貂芳问道。

    闫思弦想了想,“半仙儿。”

    貂芳噗嗤一下乐了,“我承认,这种主观意向,目前的科学手法很难鉴定出来。”

    “前有乔丽牵线搭桥……后有……有人悄悄对疯子士兵进行着某种训练,保证他们在出手时可以命中肝脏……”吴端总结道:“这就是我们已知的信息。”

    “你觉得这是个怎样的组织?”闫思弦突然问道。

    他用了“你”,而不是“你们”,显然是问吴端一个人的。

    出于受宠若惊,吴端竟卡壳了。

    闫思弦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不用顾虑那么多,就是你的主观感受,第一感觉。”

    吴端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下。

    “心思缜密——一定有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计划着每一步具体执行。”说这话的时候,吴端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老版《三国演义》里几个诸葛亮的镜头。

    他摇摇头将不断鬼畜重复的“厚颜无耻之人”抛到脑后,继续道:“还有就是……自律……。”

    吴端微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说话,所以语速慢吞吞的,带着迟疑,“他们掌握了一种光明正大杀人又光明正大脱罪的方法,却没有滥杀无辜,而是小心翼翼地挑选帮助对象,为人复仇,每年只杀死两三个人……如果换做是我……”

    “换做是你?”闫思弦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吴端突然笑了,“从前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如果穿越当了皇帝,会是个贤明帝王吗?”

    “你会吗?”

    “不会,因为自律太难了。

    权利高度集中,全天下都是我的,要啥有啥,我还贤什么明,肯定花天酒地张扬跋扈,可着劲儿地作,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说不定还会像商纣王似的,搞出酒池肉林虿盆炮烙……唐玄宗够贤明吧?不照样抢了自个儿儿媳妇?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深处的欲望……你明白了吧,套用在疯子团伙……”

    “套用在疯子团伙,他们的自律克制就尤为珍贵,甚至,我想说值得敬佩,你没意见吧?”

    吴端耸了一下肩膀,“虽然我讨厌夸赞罪犯,不过,你随意。”

    “记住你的感受,回到对案件本身的分析。”闫思弦道:“现在我们已经有一个结论:乔丽是疯子团伙的早期成员,那么就来看看,从她身上能挖出什么吧。

    首先是我们这次卧底任务最直接的收获……”闫思弦看向潘小宁。

    潘小宁大喇喇道:“她临死前提到楚梅,还有一个——用她的话来说,是楚梅的姐妹,我拿手机上的照片让她辨认,很可惜,没亲耳听到她的辨认结果,不过,她临死前最后看着的那张照片,是张雅兰。”

    “为什么提到楚梅?”吴端问道。

    “大概是你们编造的家暴经历引起乔丽的注意了,她流露出帮我报仇的意思,对我旁敲侧击,你来我往地几番试探下来,她说出帮疯子复仇的是‘楚梅的姐妹’,而这位姐妹,很可能是张雅兰。”

    不等别人追问,潘小宁给出了结论:“我认为,张雅兰是疯子团伙的指挥官,即便不是指挥官,也是个重要角色。

    不过,毕竟乔丽精神有问题,说话颠三倒四,我只能根据当时的语境做出揣测。”

    “明白。”闫思弦道:“不用有负担,换了谁都会做出类似的合理推测。”

    听闫思弦这么说,潘小宁立即放下心来。

    吴端的心却揪了起来。

    他知道闫思弦和张雅兰的之间说不清的关系。

    张雅兰真的是犯罪团伙成员吗?那闫思弦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帮她脱罪?他究竟站在哪边?

    纵然闫思弦不止一次解释了他对张雅兰的态度,可吴端还是莫名紧张,觉得不得不防。

    毕竟,跟闫思弦做对手,肯定不会好过。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闫思弦。

    闫思弦神色自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吴端的偷窥。

    “张雅兰是疯子团伙的指挥官,”闫思弦重复了一遍,“那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扫视一圈,最后眼帘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他的情绪,“我的推测更倾向于,张雅兰效力于另一个不具备自律能力的犯罪团伙,那个致1人失踪的团伙,那个……为了报复警察,而向不足月的婴儿下手的团伙。”

第五十六章 梅兰(6)

    闫思弦明明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毫无破绽,偏偏吴端就是觉得他流露出了一点情绪。

    是伤感吗?吴端拿不准。

    吴端有点晃神,以至于连闫思弦将害死李八月孩子这笔账算到了神秘组织头上这处异常都没发现。

    倒是冯笑香纠正道:“不对,李八月孩子死亡案里出现了疯子,应该是疯子团伙,而不是那个神秘的……”

    闫思弦点点头,示意他知道这里的矛盾,稍后会解释。

    连半秒钟都不到,闫思弦抬起眼帘,冷静又有点懒洋洋地说起了自己的推论。

    “我一直在想,那个神秘组织是怎么出现的,疯子们纠集在一起,为了互相报仇,可那个神秘组织呢?从失踪的人来看,神秘团伙也披着正义的外衣,但促使一些人聚集起来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需要一个强大的动因,仅仅’除暴安良’的口号,在法治社会可没什么号召力。

    动因是什么?尤其是这个团伙中的指挥官,是不是也身负着什么法律无法管辖的委屈?现在我终于想通了。

    症结在张雅兰身上!

    直到李八月的孩子死去,你讯问了张雅兰——虽然知道她撒谎了,但出于想要私下调查的想法,我没拆穿她的……”

    “等等……”不仅是刚刚回过神来的吴端,三名女警也跟不上闫思弦的思路了。

    是的,跟不上思路的只有三人。

    从进屋就一直没说话的张明辉此时开口道:“我看了对张雅兰的审讯记录。她说被疯子跟踪。

    张雅兰做为亚圣书院当年的受害者——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无论帮她报仇的是哪个组织,都没必要跟踪她,这行为不仅没意义,还容易暴露。

    而且,对其它16起疯子杀人案的调查里,那些跟死者苦大仇深的人没一个提起‘奇怪的疯子’‘被疯子跟踪’。

    所以,可以确定,被疯子跟踪这件事,张雅兰撒谎了。”

    本场讨论十分重要的一条推论被人抢走,闫思弦有些愤愤不平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活像一只没护住食的大狗。

    他和张明辉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钟,憋出一句“好,很好,果然是那个人带出来的。”

    “过奖了。”张明辉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帝都警花,宠辱不惊。

    闫思弦接过话头,继续道:“关键是,她为什么撒谎。

    一个人撒谎,往往是想隐瞒什么,可张雅兰的谎言不同,她硬要扯出来几个疯子,无中生有,倒更像是刻意把疯子团伙往我们眼前暴露。

    所以——我要再次强调一开始的观点,只有一个作案团伙,起内讧了,张雅兰和许阳分别从属于对立的两方。

    乔丽是被张雅兰这一方的势力杀人灭口的,可能还会有别的组织成员被灭口……

    亚圣书院之后,楚梅和张雅兰又见过面——张雅兰恢复了记忆,应该设法找过楚梅……

    她们不仅见过面,关系还很亲密,甚至,可能整个复仇团伙就是两人一手建立的……

    还有就是钱,能让一个组织起内讧的原因,不外乎钱,还有钱,以及钱,但我们还没查到组织的资金来源……

    还有……”闫思弦生怕张明辉又跟他抢推论结果,搜肠刮肚地想了几秒钟,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终于总结道:“就这些了。”

    他满意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颇有睥睨天下老子第一的意思。

    此刻,其余几人各怀心思。

    貂芳全程只是看着闫思弦的脸,心想:好帅好帅。当然,偶尔也看一下吴端,心想:也不错也不错。

    冯笑香全程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不知在上面操作着什么。

    张明辉在“我来解释一下大家不懂的地方,以获得更高的出镜率”和“算了我就是来客串的,还是等主角自己解释吧”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默默低头喝茶。

    吴端第一次发现,闫思弦还真挺护食的,不免觉得好笑。他因为开小差而没跟上推理进度,索性放飞自我胡思乱想起来。

    吴队长可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只放飞了几秒钟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这可是在工作时间啊,不过,他很快就将原因归结为最近太累,神经衰弱,而闫思弦家的沙发又太软,茶又太香……总之,全赖姓闫的。

    至于卧底功臣潘小宁……她以一个和闫思弦差不多的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已经半天没动过了,此时终于抬手挠了挠脖子,并发出了一声梦呓。

    “干丫的!别怂啊兄弟,上!……”

    吴端默默拽起沙发上的毯子,给潘小宁盖上,潘小宁因为梦到参与黑社会火拼而异常凝重的神色在温暖的包裹下渐渐缓和下来,在毯子里拱了两下,睡得舒服极了。

    “额……是不是我说的话太枯燥了?”闫思弦挠了挠后脑勺,少有地自我怀疑。

    “不不不,她就这样,出现场做卧底都挺好,一开案情会就瞌睡,还在我们那儿通报批评过。”张明辉赶紧解释。

    闫思弦“啧”了一声,表示非常羡慕年轻人的睡眠质量。

    吴端也“啧”了一声,表示你明明也是个年轻人……不!是吃甜食还护食的小屁孩好吧?!

    闫思弦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第一起疯子杀人事件发生在1年6月16日,距离亚圣书院被查封已经过了三年,而张雅兰向我们详细描述的事情,诸如被送进洗头房,生孩子,被港商包养,孩子死去——这些全发生在那三年里。

    而那之后,她就以花天酒地的颓废生活一句带过。

    其实之后的事才是重点,因为她找到楚梅了,并认识了跟楚梅关系要好的病友,乔丽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正是张雅兰要杀死乔丽的原因——她既想借警方的手铲除那个老派的疯子团伙,又不希望自己暴露,许阳应该就是察觉到了危险,才主动提起亚圣书院,以此引起我们的注意,向我们寻求保护。

    如果再在许阳身上下些工夫,他应该会吐出一些关于张雅兰的有价值的信息。

    只可惜,疯子的话被采信的可能性不大。”

第五十七章 梅兰(7)

    “当张雅兰和楚梅重逢,出于当年曾同生共死的情谊,楚梅选择将疯子们组建复仇团伙的事告诉张雅兰,又或许,干脆就是她们俩组织创建的疯子团伙——这个暂时还没法验证。

    ——张雅兰会入伙吗?当然了。

    在这之前,她或许真如审讯时所说,从没想过复仇。

    可一旦复仇的希望摆在面前,是真真正正的希望——毕竟,他们计划的犯罪手法,太有说服力了,于是张雅兰加入了疯子团伙。

    那么,她在团伙里承担怎样的分工呢?

    我认为是筹钱。

    这就跟张雅兰孩子的死对上了。

    她说是港商害死了她的孩子,而那港商说自己是冤大头,被张雅兰用死孩子敲诈——我更相信后者。张雅兰就是为了给疯子团伙筹钱,而杀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死,张雅兰拿到了90万,除了她自己挥霍,还有一部分钱,是疯子团伙筹集到的第一笔活动经费……”

    吴端打断他道:“没必要啊,张雅兰和楚梅的仇人重叠,只要楚梅完成复仇,就相当于张雅兰大仇得报,她没必要加入这个团伙。”

    “不一样,亲自参与会有一种手刃仇家的快感——她被李建业等人毁了人生,怎么可能躲在暗处眼看着别人享受复仇的快感呢?”

    “虽然说得通,但是……只有疯子?而且还是疯子邀请了正常人张雅兰?这……我一直认为,疯子是被利用的,有一群正常人藏在他们身后。”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直到……我意识到这个组织的自律是正常人很难具备的,因为正常人的思维足够……正常。”

    闫思弦耸耸肩,意思是“他也很难用语言描述”,只能竭力继续解释道:“从‘自由杀人’衍生到‘由自由杀人带来利益’,正常人或许只需要几秒钟的思考。

    而疯子不同,他们的思维有时候复杂到你无法理解,有时候又简单到连这种最基本的联想都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这种自律是一种病态?”

    闫思弦点头,“一切都称得上顺利,五年来疯子团伙小心翼翼地复仇,各辖区分局、派出所不会对一桩事实清楚的案件做太详细的调查,更不会上报市局,所以没能想到串并案件。

    疯子们一次次当街行凶,一遍遍走完司法程序的过场,又被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精确得像是彩排好的剧目。

    只要他们不对胡志明——当年那个胡教官下手,团伙就不会暴露。他们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其它年份疯子团伙会做到4起案件,唯独014年,也就是对李建业下手的这一年,他们只在月19日杀了李建业一人。

    之后静默了足足一年半,直到015年9月,才又开始作案。”

    “因为我接手了李建业死亡案件?”吴端道。

    “没错。”闫思弦点点头,“你接手后,进行了细致调查,调查持续了半年之久,光是对凶手郭子爱的精神鉴定,就进行了五次,案卷迟迟没有移交检查机关。

    这跟以往的迅速结案、迅速判决大不一样。

    总之,这个团伙第一次意识到了危机。他们知道,有人还在关注亚圣书院的案子,于是疯子们蛰伏下来,观察着事态发展……”

    吴端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闫思弦了然,问道:“调查期间,你是不是去见过楚梅?”

    吴端点头,继而郁闷地锤了一下自己大腿,恨恨道:“我太不开窍了!是我把消息透给楚梅的!”

    闫思弦将一只目测价值至少在四位数的真丝手绘抱枕丢给吴端。

    “你干嘛?”

    “砸吧,砸坏了顶多让你打张欠条,腿砸断了我还得送你上医院,大夫问起来我怎么说?二货自己砸的?丢不起这人。”

    吴端不想接他的茬,恨恨道:“可惜我当年的调查方向不对……”

    “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当年跟楚梅的谈话,一句都不漏,再细小的疑点都不放过。”

    说着话,闫思弦探过身来,突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抱住了吴端的脑袋,正好严严实实捂住了他的耳朵。

    “你你你这是……”吴端下意识地缩脖子,却没能成功逃脱钳制。

    “别动,”闫思弦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在帮你集中精神,人的记忆是一座深邃的迷宫,有些你认为已经忘掉的细节,只要引导得当,找到通往那段记忆的路,还是能够重现……”

    “等等,我……”

    “别说话,闭上眼睛,按我说的来,你要绝对信任我,要知道,我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我我我没有不信任,可是……”

    “深呼吸……”

    “我录音了!跟楚梅的谈话有录音!”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闫思弦默默收回手,抬头仰望天花板,脸上表情明显诉说着“我是谁,我在哪儿,刚刚那蠢货我不认识他,警察叔叔我是无辜的……”

    吴端抬手在自己耳朵上揉了一把,贱兮兮道:“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你爹我身价贵着呢,摸一次至少……呃……五块。”

    啪——

    貂芳往桌上拍了张100的。

    “给我来个包月。”

    吴端痛心疾首,“我就说!女流氓你绝对暗恋我好多年了!走走走扯证儿去!”

    “滚!”貂芳将钱收回口袋,“不包了!包你不如买块酱肘子。”

    ……

    玩笑开完,吴端摊手道:“录音就存在我家电脑里,我听了至少一百遍,没有疑点,原因是……楚梅几乎不跟我说话,全是我单方面叨逼叨。

    从头到尾她只说过三句话,现在我就能背给你们。

    第一句’哦’,第二句’嗯’,第三句’不知道’。”

    闫思弦问道:“你问什么了,她跟你说不知道。”

    “她妈妈,我问她妈妈怎么没陪她晒太阳,她说不知道。”

    “所以说,问别的她一概不理,只有问到妈妈,她答了一句话。”

    “是。”

    “楚梅的妈妈现在在哪儿?”

    “一直陪在楚梅身边,楚梅在医院时,她也在医院,楚梅进了疗养院,她就去疗养院应聘了护工。”冯笑香道:“看起来,她是打定了主意陪女儿一辈子,还考了一个专业的护理证书。”

    闫思弦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既然线索少,楚梅就先放一放,回头可以跟她妈聊聊。

    回到刚才的话题……李建业案的异常,让犯罪团伙知道有警察在追亚圣书院的案子,这种情况下,明智的做法是夹紧尾巴,别再打亚圣书院案的主意——这符合疯子团伙行事谨慎低调的特点。

    可偏偏他们对胡志明下手了。

    胡志明之后,不到半个月,又是李八月的孩子。

    这个团伙为什么突然变得疯狂起来?或者说,团伙中的某些人为什么突然疯狂起来?”

第五十八章 梅兰(8)

    闫思弦知道几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便痛快道:“因为矛盾爆发了,张雅兰决定单干,而且——这仅仅是我的感觉,没什么事实根据——可能跟我有关。

    我恰好是在那个时间段回国,成了你的副手。”

    闫思弦指指吴端,“你是那个追查亚圣书院案的警察,李建业案出现异常的时候,疯子团伙一定对你做过功课,通过楚梅他们知道你是当年的卧底。”

    他们尽其所能盯住你的动向,所以,当我成了跟你同组的副支队长,张雅兰第一时间发现我可以利用,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利用就开始了。”

    “你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那可太多了,至少我有钱,说她是有目的接近想要嫁给我,我都信。”在吴端反驳之前,闫思弦问道:“你也有过这方面的怀疑,不是吗?”

    吴端没话了。

    闫思弦得了胜利一般,又打了个指响,继续道:“你的身份在他们眼里可相当尴尬。

    一方面,你是唯一肯为当年的受害者坚持的刑警,是个好人,另一方面,他们其实已经不需要你查下去了——一个会帮倒忙的好人。

    我必须得说,没对你杀人灭口,再次充分体现了这个团伙的自律。而张雅兰要摆脱的,就是这个。

    她显然还没意识到,长久以来,保证她不被警察抓住的正是这种可贵的自律。”

    “我不明白……”

    “你还记得审问许阳时他所表达的观点吗?他觉得精神病院和福利院是疯子的乐园,疯子们只有呆在那种地方,才不会受到歧视,他痛恨将他当成异类的普通人,排斥他们。

    那你说在疯子们眼中,张雅兰是不是异类,是不是会受到排斥呢?”

    吴端皱着眉,“你别告诉我,你所说的组织内讧,跟小学生排挤同学是一个道理。”

    闫思弦沉默思索了片刻,一摊手,“还真就是。”

    “兄弟行不行啊?太不靠谱了吧?”

    “哪儿不靠谱了?”闫思弦反问,“人的劣根性在小时候是赤裸裸的体现,随着年龄增长,虽然学会了伪装,但也只是换种形式。

    对张雅兰来说,她为疯子团伙提供金钱支持,是金主,疯子们理应乖乖听话,奉她为老大,可疯子们显然不买账,甚至排斥她,以至于她做为一个正常人的某些复杂欲望——比如利用杀人来赚钱,或者别的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她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矛盾往往就是从不为人知心理失衡开始。”

    吴端不置可否,闫思弦继续道:“简单回顾一下张雅兰现身以后发生的重要事件,你就能看出端倪了。”说着,闫思弦拿过一张空白a4纸,用钢笔在上面写道:

    重逢张雅兰

    胡志明遇害——凶手杜珍珠

    李八月孩子遇害——凶手郭子爱

    胖子遭绑架——凶手孙坚成、侯顺等

    乔丽死——凶手孙吉成

    闫思弦的字明显是下功夫练过的,乍一看之下张牙舞爪,狂得好似在昭告天下老子有钱又有颜,却又苍劲有力,乱中有序。

    他写完,吴端还真看出了一些异常。

    “胖子!”吴端道:“是胖子把张雅兰介绍给你的吧?”

    “我在想,胖子为什么给我介绍女人?这不符合他的……怎么说呢,他就算能听进去我的话,有把我当大哥的意思,但也绝对不会刻意讨好我,顶破天了有什么好事儿能想着我,他那种天生浸在钱堆里的人,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讨好’这一说,你明白吧?

    所以他把张雅兰当个贡品似的双手奉上,这就已经反常了。

    再加上,张雅兰是长得好看,但说真的,没好看到那种程度,胖子有点表演过头了。”

    “表演过头……你是说,他是在配合张雅兰表演。”

    “被胁迫或许更恰当,张雅兰通过疯子团伙了解到胖子曾经找人顶罪的事儿,于是胁迫胖子,把她引见给我……”

    吴端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对不对,在那种聚会上跟你重逢……太尴尬了吧?为什么不选一个……”

    “一定要在那种聚会上,因为她要戳我的心啊,”闫思弦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想表达自己很受伤,可惜他人高马大,完全不得要领,只好放弃,苦笑一下,继续道:“她或许最能理解我为什么热衷于那种事。”

    “等等,”貂芳不满道:“哪种事?你们打什么哑谜?”

    潘小宁睡得很沉,听出了些许端倪的张明辉将目光别向屋角。闫思弦和吴端默然不语。

    冯笑香少有地扫视一圈,用毫无情绪的声音对貂芳道:“小皮鞭小蜡烛了解一下?”

    !!!

    您的好友黄心萝莉上线了!

    闫思弦愤愤地看着吴端,眼神交织间,两人已经传递了心中想法。

    闫思弦:是不是你把老子的秘密说出去的?!

    吴端:天地良心不是我啊!……诶诶诶,不对啊,当初谁跟我说无所谓用不着我保守秘密的?!

    闫思弦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分析案情。

    “总的来说,张雅兰在疯子团伙里受到排挤,做为少数派,她没什么发言权,所以她开始求变——找疯子的亲属合作。

    一个疯子受了欺负,亲属会满肚子委屈,急需寻求情绪发泄。

    比如母亲受到同村悍妇欺负的侯顺,还有哥哥被人拐去顶罪的孙坚成,张雅兰找到了这些人,跟他们一拍即合。

    这些人效率奇高,三个月内致使1人失踪——他们一定掌握了某种隐秘的杀人手法,现在还不得知。

    张雅兰野心勃勃,不仅要组建自己的犯罪团伙,还留了后手。”

    “什么后手?”

    “你还记得吧?救护车司机陈强失踪当晚,有个疯子去过被陈强害死的病人家里,给病人的儿子扔下一些东西。

    病人的儿子凭借当晚的印象,协助我们画出了那疯子的画像。

    当时我们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人是许阳,除了因为的确很像,还因为有一道伤疤,在右侧额头上,跟眉毛平行,许阳也有这么一道伤疤。”

    “对,我记得那道伤疤。”

    “问题就出在伤疤上,我在查许阳的病历时,无意间发现,他的额头在018年月1号受伤,福利院有给他处理伤口的记录,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可是陈强的描述中,他见到许阳的日子,是在018年月18号。”

    !!!

    吴端心中一惊,“他根本没见过许阳!他撒谎!目的是把罪行往许阳身上推!”

    闫思弦点头,“这就是张雅兰的后手,我敢说,如果多找几个受益者问问,还会拿到更多许阳的画像,她要把所有罪行都推到老派疯子团伙身上。

    我有种感觉,许阳就是老派疯子团伙的指挥官!他身上有太多谜团,聪明,单单他的病情,就是世界范围内罕见的病例。

    他和张雅兰之间有着某种必须置对方于死地的理由,或许相互有什么把柄,又或者是某种情感或利益纠葛,现在还不知道。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推论。”

    吴端揉了揉鼻子,案件牵扯太广,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和回应闫思弦的推论。

    吴端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闫思弦也不催他,将茶壶里的茶叶渣倒出来,从那贵得要死的茶饼上起下一小块新的,煮上一壶新茶。?他的目光落在了张明辉身上。

    “嘿,”闫思弦一笑,“是你。”

第五十九章 我还能信你吗?

    张明辉也冲他笑笑,“你还记得我?”

    见吴端露出困惑的神色,闫思弦解释道:“因为生意的事,在饭局上碰过一次面,明辉姐家里生意做得可大了。”

    又继续跟张明辉寒暄道:“你老公开酒店还顺利吧?”

    “就那样,帝都能人太多,再加上国家遏制公款吃客,今年一开年就一个劲儿缩减成本,还是你舒坦,稳稳当当在省里当个首富。”

    闫思弦一笑,“不稳不稳,早被搞互联网的挤到三甲开外了。”

    两人心不在焉的几句,俨然把客厅变成了财富论坛现场。

    貂芳惦记着乔丽的尸体,起身道:“多谢小闫招待,我先回局里了,还有事儿。”

    闫思弦十分绅士地起身,率先去门口换鞋,“我送你。”

    貂芳赶紧把他往屋里推,“不用不用,你好不容易停职……额,休息……不用你送。”

    说着,貂芳就很实诚地要往门外冲。

    却被闫思弦往手里塞了只车钥匙,“那你开我车吧。”

    貂芳低头看了眼车钥匙上的logo,心花怒放。

    “啊哈哈哈哈早就想试试你的车了……我我我尽量不剐不蹭……尽量哈……”

    闫思弦一愣,“人别出事就行,车蹭了算我的。”

    貂芳欢脱地奔向电梯,如一只脱缰的卷毛兔,闫思弦嘱咐道:“不用急着还,我还有……”

    “啊哈哈哈哈……”

    两人对话间,冯笑香默默走到了貂芳身旁,对闫思弦道:“我也告辞。”

    慑于黄心萝莉的威力,闫思弦不敢造次,礼貌地躬了躬身。

    屋里,张明辉对吴端道:“没把乔丽救下来,我们任务失败了。”

    吴端摇头,“不怪小潘,她本来只是去收集信息,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危险。”

    “那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听你调遣。”

    闫思弦似乎早已想好,“你们已经帮了我大忙,剩下的我能解决。”

    “那我就订明天一早的动车回去了。”

    “我去送你们。”

    “不用,”张明辉连连摆手,“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忙你的,回头去帝都找我玩。”

    闫思弦晃晃手机道:“我刚发消息叫了司机,就在楼下,他会送你们回酒店,明天一早还是他送你们去车站。”

    张明辉也不推辞,道了声谢。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对吴端道:“坚持住啊,我等着你破案的好消息,这么大的案子,得全国通报吧。”

    四名女警先后离开。

    咕嘟咕嘟——

    茶煮开了。

    吴端将手伸到茶壶嘴上方,白色哈气被他的手指割裂,只能从指缝间穿过。

    他握住拳头,却什么也没抓住。

    “你在想内鬼的事?”闫思弦扫开他的手,提起茶壶给他续了半杯热茶。

    铸铁古董茶壶泛着被岁月打磨后的内敛光泽,这身价不菲的玩意儿连茶水倒出来的声音都格外清脆好听。

    吴端垂着眼帘。

    “说说吧,”闫思弦道:“你在怀疑什么,否则你不会找外援。”

    “可即便找外援,还是死人了。”

    “我不明白……”这话从闫思弦口中说出,两人都是一愣,仿佛闫思弦抢了吴端的台词。

    闫思弦咳了一声,继续道:“现在唯一支持有内鬼这个推论的,只有张雅兰一个人的证词。

    她说当年被自称警察的人从李建业家送进洗头房,可也不能凭这个就确定那人一定是警察,你并不多疑,这样就找外援,防着自己人?

    再者说,那时候单单是亚圣书院的案子,校长李建业出钱买通个把人,我信。

    现在呢?一群聚在一起想要复仇的弱势群体,你说他们买通警察?你们考警校的时候难道都不看智商吗?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有内鬼的推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你就那么自信?”吴端抬了抬眼皮,“我防你来着。”

    闫思弦的神态中看不出一丝破绽,他勾了勾嘴角,笑意从眼睛里一圈圈晕开,像雨点落进池塘。

    吴端沉下声,“解救人质,却让人质出手伤人,你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即便真的一时疏忽,以你的身手,胖子砍死一人也就罢了,不可能有机会伤着第二个人。

    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隐瞒了什么信息?

    或者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胖子找人顶罪的事?

    为什么纵容他杀人?还是说,你才是跟那个团伙有某种联系的人?”

    闫思弦的从容仿佛被撕开一道细微的裂口,他眉骨高耸,所以,即便只是轻微地簇眉,也十分明显。

    吴端想要顺着那裂口一窥他的内心,然而转瞬即逝,他的脸上很快挂出了公子哥式的玩味笑容。

    他在掩饰!这是他的掩饰!吴端心里一个声音在狂吼,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住什么了,紧盯着闫思弦的眼睛。

    “我还以为这次轮到我提问了,呵呵,还是老样子,你问题总是比我多。

    不过,比我想象中厉害,你开始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吴队长。”闫思弦语气诚恳,却也懒得去掩饰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他不会说的。吴端不甘心地在心里叹了声气。

    沉默良久。

    吴端突然问道:“我还能相信你吗?”

    闫思弦一愣,正要回答,吴端的手机突然响了。

    “老司机带带我”的铃声使得屋里每一寸空气都尴尬得要凝固了。

    “噗……”闫思弦终于没忍住,“你就不能换个铃声?”

    吴端接起电话。

    “吴队吴队吴队!”

    吴端换了一只手接电话,他知道出大事了,他还从没见过手下刑警如此慌张。

    “张雅兰和许阳死了!”

    “什么?!”吴端噌碐一下站了起来。

    闫思弦显然通过市局配发的漏音国产手机听到了关键内容,二话不说就往门口冲。

    “吴队你啥时候回来?赵局亲自来主持工作了,你快来啊……”

    “人怎么死的?”吴端瞬间恢复了冷静。

    “八月哥他……他出院回来……今天……审讯室……给他们喝水……”

    “李八月人呢?!”吴端刚刚组织起来的冷静瞬间坍塌。

    “潜逃了……他他他潜逃了……”电话里那刑警都快哭出来了,“吴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六十章 叛逃

    市局,审讯室。

    这大概是孙浩入职来最受重视的时刻,他整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透着一股简易之感。

    随大流是孙浩最大的特点,基本上,同事们去走访,他也跟着去,同事们出现场,他也会准时准点儿地在现场出现,帮着抬尸体照相之类。

    成事不足,却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这就是吴端对孙浩的评价。

    可事实上,市局里一大半人和孙浩类似,他们最大的好处是,能严丝合缝保质保量地执行任务。

    毕竟,刑警破案不是侦探小说,仅凭主角的脑洞和嘴炮就把案子搞定,那是不现实的。

    现实里的破案过程枯燥苦闷,一条线索的获得,可能意味着上百次走访,数百小时的监控阅览,需要的正是孙浩这样的螺丝钉刑警。

    可是这次,孙浩出了岔子。

    此刻他正坐在审讯室里,看到吴端进来,努力摇摇头,把“完蛋了,这季度奖金肯定没戏了”“市局会不会直接把我开了?”的想法赶出脑袋。

    “吴队……”和其他一支队的刑警一样,看到吴端,他的心先放下了些。

    吴端扔给他一支烟,“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儿?”

    “哎哎……”孙浩拿出视死如归豪无保留的架势,“上午11点你电话通知乔丽死亡,还说案情有突破,下午要再审张雅兰和许阳,我就带人去看守所提人。

    我们总共去了四个人,提人的过程很顺利,跟以往一样。

    就是回来以后,我一进办公室,看见李哥也回来了。

    当时他就坐咱们办公室里,老位置。

    我跟他寒暄了几句,就问问伤势什么的,还让他好好养伤。

    李哥就说看见我把嫌疑人提回来了。

    我能看出来,他想跟我聊案子,可我不能说啊,纪律我还是知道的,当时好几个人都在办公室,可以给我证明……”

    吴端摆摆手,“少扯蛋,当人面谁都不敢违反纪律,说你俩独处的时候。”

    孙浩像是被人揭了遮羞布,瑟缩了一下。

    “后来李哥就出办公室了,他趁你没回来,想进审讯室,我看见了。

    我把他拦住了,李哥说,他就进去说几句话——尤其那女的,那女的是最后见过他孩子的人,还照顾了两天,他就想进去说两句话,保证不会有过激行为,他还说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搜他身……

    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说我能不让他进吗……我承认,违反纪律了……”

    孙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瑟缩地问道,“吴哥,组织打算怎么处理我?我能不能将功补过?”

    做为一个车奴以及准房奴,吴端其实特别能理解孙浩的担忧。

    小伙子刚订婚不久,报了一套市局的集资房,正准备交定金。

    要是这时候工作上出什么岔子,估计房子老婆都要丢。刑警也是人,光凭一腔热情是不能解决温饱问题的。

    吴端道:“怎么处理之后再说,你先说说李八月进审讯室之后,你在外面盯着没?”

    “盯了盯了,”孙昊连连点头,“我生怕出什么事儿,一直在外头盯着呢。

    可真的……挺正常的……就是说了几句话,李哥问张雅兰孩子最后的情况,还……还跟她道谢呢,说没让孩子孤零零死,多亏了她……跟张雅兰说完话,又是那个许阳,一个疯子能说什么呀,没几句话李哥就出来了。

    我全程都在外面看着,真没什么事儿……我录像了,你们可以看录像啊!

    ……谁能想到,李哥前脚刚走,这俩人就倒地不起,我还叫了法医帮忙,好多同事都参与抢救了,还打了10。

    可是,10还没到,人就已经断气了。

    再之后就是……找李哥,李哥已经不在市局了。”

    “审讯室里有一次性水杯,是李八月给他俩倒的水吗?”吴端问道。

    孙浩浑身发抖,跟个筛子似的。

    “看来是你倒的水。”吴端得出了结论。

    “不是!”

    否认完,孙浩又觉得不对,连忙解释道:“李哥让我倒的,可我只倒了水呀,我跟那俩人又没仇,为啥要害他们呢?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啊……”

    “他让你倒的水?”吴端皱眉思索。

    “对对对,”孙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想借力往岸上爬,“我只把水送到审讯室门口,李哥站起来接过去,是他把水递给嫌疑人的!”

    吴端起身就往审讯室外走,孙浩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吴哥——”

    吴端叹了口气,回头道:“小子,爷们儿点,我这不是在调查吗。”

    ……

    天色渐沉。

    市局大楼里许多朝九晚五的文职警员都下了班,跟灯火通明的一支队办公区域形成鲜明对比。

    吴端将脑袋探进毒理检验室。

    “还没结果吗?”他焦灼地问道。

    “快了。”貂芳道:“根据尸体死亡症状,初步推测所投的毒物是某种呼吸中枢抑制剂。我在审讯室的一次性水杯里发现了少量针状结晶物。

    再结合——如果是李八月投毒,他很可能是在医院里拿到了某种毒物,医院里可令人致死的毒物种类繁多——现在推测毒物是抗霉素A。”

    吴端问道:“这东西很容易搞到吗?”

    “相对容易。”

    “相对?”

    “因为它是一种高效的螨虫、真菌和昆虫抑制剂,医院消毒的时候可能会用到。做为消毒剂,而不是管控药品,看管不会那么严格,所以相对容易拿到。

    但它有呼吸抑制剂的作用,而且效果异常显著,按照张雅兰和许阳的体重来推测,只要00毫克——就是一指甲缝的量,足以致死。

    这是我的推测——照理说现在不该告诉你,应该等仪器验证结果……”

    吴端道了声谢,按住耳麦道:“医院!医院方面去查一下,李八月住的医院用不用抗霉素A,还有,调取医院监控,我要看到他最近半个月在医院里的所有活动轨迹!”

    得到答复后,吴端又开始调遣另一组人马,“找李八月的媳妇来谈话,还有他父母,不是都在墨城吗?……对!带人来的时候注意态度,不要向他们透露李八月疑似投毒的事……还有他一切可能联系的人,可能落脚的地方,统统布控!十组人马全部撒出去!”

    交代完这些,耳麦里传来冯笑香的声音。

    “吴队,图侦这边有发现,你来看一下吧。”

第六十一章 死局(1)

    “回市局之前,李八月在医院附近的银行取出了卡里的一半存款,总共四万三千。

    看样子,他这是要对半平分夫妻共同财产。

    然后就是……今天下午5:17火车站售票大厅的监控,李八月启用了一个线人身份,购买了去往江城的动车票。

    我们联系江城警方,调取了车站监控,发现他在8:0出了江城火车站,之后他打车,到了一处监控死角,现在不知去向。”

    监控画面里,李八月身无长物,手里只拿了个男士手包,鼓鼓囊囊,看样子四万余元现金就在里面。

    “江城……”吴端打开手机地图,“江城距离他的老家宛城不远,开车得话个多小时。”

    冯笑香疑惑道:“他肯定知道我们会在宛城老家布控,这是追逃的一般套路,按他的反侦察意识,不会回去吧?”

    吴端未置可否。

    耳麦里传来刑警的汇报声:“吴哥,情况不妙,李哥受伤前领过一把9式,还有5发子弹,一直没归还……

    我们搜了,办公室和家里都没见过那把抢,他很可能随身携带枪支……”

    吴端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重新凑到电脑屏幕前。

    冯笑香显然也听到了汇报,监控画面放大,她皱眉道:“不行,看不清,我要转一下D画面。”

    十几秒操作后,显示器上的画面已经大不一样。只见无数的黑白线条将李八月的形象转换成了D无脸小人,看起来像是某种半成品的动漫效果。

    冯笑香调整视角,60度旋转地观察着那小人。

    “停!”吴端突然道:“看这儿!”

    他指着一个李八月右侧裤脚内,“这儿的裤子褶皱!”

    “的确不自然,”冯笑香立即进行了透视建模,“如果脚脖子上挂了一把9式,这种不自然的褶皱就说得过……”

    吴端已经按住了耳麦,“协查通告里重点说明嫌犯携带枪支,任何单位、小组发现以后,悄悄跟着,先不要惊动,以免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注意!嫌疑人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

    “那如果……如果李哥拔枪呢?”

    这问题一出,耳麦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吴端能感觉到,撒出去的10个调查组负责人全都在等待他的答复。

    “如果他拔枪……”吴端道。

    “示警,必要时候可以击伤,甚至,击毙,按流程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接过话头,是局长赵正。

    吴端耳朵里嗡嗡地回响着“击毙”二字。

    他的眼圈突然有些温热,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是流露软弱的时候。深吸了几口气,吴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宛城……李八月的老家宛城……”刚才那一点呼之欲出的想法,现在倒是都出来了。

    如果李八月只是个逃犯,吴端相信他不会回宛城。

    可他还有牵挂,在宛城,一名老警察因为他殉职。即便是在墨城工作的这些年,李八月一直坚持给老警察的遗孀汇钱,每月雷打不动。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逃了呢?他最后会去哪儿?

    吴端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办公室里忙碌的众人,挑了两个精干的手下。

    “钱允亮,赖相衡,跟我走趟宛城!”

    “是!”

    “是!”

    三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碰上了正要往里进的赵正局长。

    赵局的筋骨还是十分挺拔,能看出是个练家子,可毕竟年纪大了,又中过风,紧绷的神经和高强度的工作还是在皮相上露出了病态,脸色泛着黄。

    “哪儿去?”赵局简短地问道。

    “宛城,”吴端补充道:“我要把八月带回来。”

    “万一他不在宛城呢?”

    “那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也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可以慢慢抓。可一旦他去了宛城……我拿不准他要干什么。”

    赵局点点头,“去吧,这边工作我来主持。”

    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往外冲,一边冲着耳麦吼道:“通知宛城警方,让他们在殉职民警吴东临家附近布控!立刻!李八月可能就要赶过去了!”

    吴东临,当年在宛城某派出所带过实习的李八月,并在一次追逃任务中,为了救李八月殉职。

    之后,李八月家里怕他前途受影响,而动用关系抹去了他在宛城短短一个月的实习记录。

    省际高速公路。

    吴端的车开得飞快,他挂了警灯,一路呜哇呜哇,前方车辆纷纷避让,速度几乎飚到了00。

    突然吴端的手机响起,他左耳戴着用来沟通行动进度的耳麦,右耳戴着蓝牙耳机,接起了电话。

    “干嘛?”

    “你开那么快干嘛?”

    吴端一愣,旋即看向后视镜。

    “你丫滚回去!立刻!马上!停职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墨城!我现在没空管你,少给老子添乱!”

    “不劳你费心。”闫思弦的语气透着冰冷,“我爸刚给省厅去过电话,我家是省里纳税、招商引资和解决就业的大户,这点面子他们得给,停职调查?不存在了。”

    “你!”吴端气得无话可说。

    “我告诉你,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闫思弦仿佛突然换了个人,平日里的文质彬彬绅士风度全然不见,凶兽突然亮出爪牙。

    “你想干什么?”吴端沉声问道:“公然跟警方对着干?妨碍我们办案?”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闫思弦冷笑,“两个要求,第一,李八月的案子我要管,这趟宛城,我去定了。你可以继续猜疑,让宛城的同行好好看看,墨城支队和副支是怎么窝里斗的,或者好好配合,先解决李八月的事,给你中风的局长长点脸。

    第二,靠边停,换车,你那破车多久没保养了?冒烟了。”

    吴端:“!!!”

    纵然吴端此刻极度排斥闫思弦,但他不敢拿自己和同行两名刑警的生命冒险,果然靠右缓缓停下,打了双闪。

    “草!你骗老子!”

    下了车的吴端意识到自己上当,气急败坏。

    “少废话,”闫思弦冷着脸降下车窗,“上来。”

第六十二章 死局(2)

    换了车,刚刚重新上路,吴端的耳麦里传来了冯笑香的声音:

    “李八月露面了!”

    吴端绷紧了后背,“具体情况!”

    “宛城警方刚刚发来消息,进城高速一处卡口监控拍到一辆银色科鲁兹,司机对面部进行了伪装遮挡,且车辆使用的是套牌。

    我刚刚拿到图片,经过辨认,司机上衣和李八月离开墨城时所穿的是同一款,有重大嫌疑,现在宛城已经开始车辆排查,就是要抓这辆银色科鲁兹。”

    “知道了……”吴端揉着眉心,“法医那边毒物鉴定结果出来了吗?医院方面的排查怎么样?”

    冯笑香将耳麦递给一旁的貂芳,片刻窸窸窣窣后,只听貂芳道:“跟我推测的情况一样,致死毒物就是抗霉素A,这东西国家只实行了买卖管控,但医院买回去以后,在使用管理上存在漏洞。

    在几处消毒室和杂物间里分别找到了抗毒素A,如果八月存心要偷,易如反掌。

    医院近半个月的监控已经拷回来了,但八月的反侦察意识跟一般嫌疑人不在一个级别,想靠监控抓现行,图侦那边说希望不大。”

    “知道了,家属呢?”

    有刑警接过话头答道:“接来了,也问过话,但家属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找到家属的时候,他们还正犹豫要不要报警,让我们帮着找人呢……吴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合起伙来骗咱们……”

    吴端打断对方道:“八月失踪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据家属回忆,没有。”

    “好好安抚吧,让他们再仔细想想,任何细微的反常举动都别漏过。”

    “那万一他们是骗……”

    “他们不是,”吴端笃信道:“一个能为了孩子杀人报仇的人,绝不想连累家人,让家人成为共犯,不是八月的作风。”

    ……

    一路沉默无言,除了吴端偶尔向同事下达指令。

    车后座,钱允亮和赖相衡一左一右偏着脑袋,尽量避免在后视镜里跟前排两人视线交汇。

    此刻两人的内心:支队大佬和二佬冷战中,血会不会溅我身上?怎么办?急,在线等啊……

    接连三辆开了远光灯的车迎面驶过,闫思弦只觉得被闪瞎了眼,终于忍无可忍,降下车窗大骂:“奶奶个腿儿,赶着回驾校退学费啊?!”

    吴端看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依旧冰冷。

    一路警灯超速,几人终于在四小时后赶到了宛城。

    凌晨:,这座娱乐业不太发达的小城一片寂静,路面上的车辆很少。

    因为跟墨城相比更靠近南方,车上四个习惯了北方沙尘暴天气的鼻子,一下就闻到了空气里湿润的味道。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李八月常跟他说家乡如何安逸,如何山清水秀,等有了假期一定请吴端去玩,想不到第一次来宛城,竟是这样的局面。

    吴端帮闫思弦开了导航,几人直奔殉职老民警吴东临家而去。

    “前方直行,前边路口有丈母娘;友情提醒:副驾驶坐的如果不是原配,建议您上桥右拐赶紧跑,出点儿事我们可不管……”

    某知名相声演员的导航配音透过高订车载蓝牙音响,清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车里更加寂静,鬼一般寂静。

    吴端脸上终于挂不住了,悻悻关了导航,“再几百米的事儿,你能找到路吧……”

    砰——

    因为距离不够近,加之闫思弦的车隔音效果太好,声音听起来很小,可车上的几人都是一激灵。

    “枪!开枪了!”

    “就在前面!左前方!”

    钱允亮和赖相衡同时摸向了身侧挂着的配枪,反应异常迅速。

    闫思弦一脚油门猛然加速,吴端一手拨电话,一手按住蓝牙耳机……

    几秒后,电话接通,只听宛城方面行动指挥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吼道:“露面了!”

    吴端这边虽然不吵,但被紧张的氛围感染,也吼道:“开枪了?人怎么样?”

    “没打中,人没事。”

    风声使得那浑厚的声音断断续续,能听出来,对方正在狂奔。

    “站住!再跑开枪了!”

    吴端听到那浑厚的声音吼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个方向?我们去堵!”吴端大吼。

    砰——

    “喂喂……喂!!!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扭打叫骂声,吴端大急,瞪着眼四下张望,真真是睚眦欲裂。

    断了联络,闫思弦只能凭借枪声判断大致方向,车不敢开得太快。

    终于在一处路口看到一个身影迅速跑过,几人下车就追。

    那身影回头看见几人,不明来意,愣了一下。

    吴端大喊:“墨城来的!警察!”又遥遥晃了晃警官证。

    那人冲几人一招手,意思是自己人,让他们跟上。

    跑了约莫四五百米,眼看就要进一处城中村了,只见一人正从地上往起爬,见后援来了,赶忙道:“不用管我,没事没事……那边!他往那边跑了!”

    听声音,正是刚刚跟吴端通话的宛城方面行动负责人。

    吴端率先向他指的方向冲去,顾不上打招呼,只在擦肩而过时相互点了点头。

    这一跑,就跑进了城中村,小路四通八达,只跑了一两百米,吴端就觉得不好,人已经跟丢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冷静!冷静!

    不能像只没头苍蝇。

    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问一同追来的宛城刑警道:“李八月是去吴东临家了?”

    “是,发现我们的埋伏,扔了手包就跑,我们在他手包里发现了四万多现金。”

    “他就是来送钱的,”吴端焦灼地踱着步,“他有没有说什么?只字片语也算。”

    “一个字都没说,一打照面直接就开枪,特果断……”

    “他还要往哪儿逃?还能往哪儿逃?”

    吴端知道得不到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这问题堵得他呼吸都不大顺畅。

    “他好像对这片地形很熟悉。”闫思弦道。

    宛城刑警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老吴就是在这附近牺牲的,听说李八月每次回墨城,都要来这附近转转。”

    “墓地!”

    “吴东临埋在哪儿?”

    闫思弦和吴端异口同声。

第六十三章 死局(3)

    凌晨4点半,东方虽还没泛白,天却已经黑得不那么浓稠了,即便在缺少路灯霓虹的郊区墓园,吴端远远看见一辆银色轿车的车顶在杂草中冒着头。

    刑警们悄悄下车,向那银色轿车摸去。

    说是墓园,显而易见并无规范管理,杂草丛生,不时有几声奇怪的鸟叫虫鸣,蛾子扑棱棱扇着翅膀,四下乱飞,有的甚至张牙舞爪地直往人脸上撞。

    然在这种环境下,难免觉得不舒服。

    终于摸到了车前,一番小心翼翼的探查后,终于确定车里没人。

    有宛城刑警向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示意那就是埋葬殉职民警吴东临的地方,让吴端等人跟上。

    几人更加小心地摸过一座小山头,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坟前有个坐着的人影。

    几人互相使着眼色,正欲再往前摸两步,却听那人说话了。

    “吴端,是你吗?”那人问道。

    是李八月了!

    吴端示意其他人别轻举妄动,独自起身,向前走了二十余步,恰好站在众人和李八月中间的位置。

    “八月,跟我回去。”吴端道。

    “两条人命,”李八月道:“你清楚,回去也是个死。”

    吴端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对他俩动手?”

    “他们害死孩子,不该死?”

    “你有证据?”

    “呵呵,”李八月笑了,“不就是因为没证据,你才拿他们没办法吗?现在好了,我全帮你解决了。”

    也不知是他真的想开了,还是他想故作轻松,这时候还不忘调节气氛道:“你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好好歇歇吧,明天去老东街,那儿的沈记炸货你一定得去尝尝,我跟你说的臭豆腐就在那儿。”

    “弟妹担惊受怕的,还有你父母,你好意思横着回去见他们?”吴端怒道:“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你就不能喊回嫂子?”这回,李八月的笑十分舒心,“你听我说,我不怕回去熬程序挨枪子,真的,可我不能让家里人陪我熬,你见过死刑犯,知道那种绝望,你想让我也那样?

    你嫂子还年轻,也没有拖油瓶,父母都有退休工资,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你明白吧?回去了,当年抹除实习记录的事儿,连我爸都要受牵连……”

    吴端眼看着一个人影静悄悄摸到了李八月身后,天色更浅了些,足以让他一眼看清,那人就是闫思弦。

    就在闫思弦露头的瞬间,李八月突然抬手举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抱歉,这次要给你添麻烦了。”

    吴端毫不犹豫地抬手就是一枪。

    砰——

    李八月举枪的右臂被子弹冲击得猛烈抖动,枪脱了手。

    砰——

    脱手前一瞬,还是打出了一发子弹,子弹近距离擦着他的额头飞过,登时额头上就流出了鲜血,但近处的吴端十分确定,那只是擦伤,若是偏个一厘米,就有生命危险了。

    啪——

    李八月的枪落地,众人心下皆是一松。

    可就在这时,吴端却看见李八月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他不持枪的左手飞快地抬起,直指自己的喉咙。

    “别!”

    吴端没有把握,不敢再开枪,大步冲向李八月。

    闫思弦的速度比他更快,转眼已将李八月扑倒,双手死死抓住了李八月的左手。

    血迅速从两人交叠的指缝间流了出来,根本无从分辨究竟谁受了伤。

    “啊——”李八月发怒狂吼,用尽浑身力气,把自己的脖颈凑向两人交叠的手。

    有约莫两三厘米长的玻璃碴,闫思弦的手没能将其包住。

    闫思弦在地上又滚又蹭,使出浑身解数,避免李八月凑近玻璃碴。

    “是他逼你这么干的?!”闫思弦突然低声道。

    李八月一愣,力气卸了一半。

    吴端终于冲上前来,扑在李八月身上,将他死死按住。两人合力掰开他的手,一截十余厘米长的玻璃碴落地。

    李八月终于不再挣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突然对闫思弦道:“你说错了,我自愿的……你也逃不掉。但你能比我强吧?啊?你能吧?……”

    转而又对吴端道:“对手是你啊,我怎么能不做两手……呃……”

    他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剧烈的抽搐痉挛。

    “抗毒素A!是抗毒素A!”吴端大吼:“医院!打10!叫大夫!快啊!”

    “要……要是……没杀……就……好了……哎……”

    运尸车辆是和墨城警方一道赶来的,荒无人烟的坟地突然间无比热闹,蒿草很快被踩塌了一大片。

    搬完尸体,貂芳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我早做好心理建设了,无论哪个战友躺上解剖床,我都得完成工作……”

    她摇摇头,“没用,不行……我干不了……这次真的不行……”

    吴端揽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顺着她凌乱的卷发,“没事,没事……”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有法医汇报道:“在吴东临坟前发现一只碎的啤酒瓶,李八月企图用来割喉的玻璃碴,就来自这个酒瓶,酒瓶内壁有少量液体残留,初步推断李八月将抗毒素A溶进啤酒,并喝了下去,具体结果需要进一步药检。”

    “吴队,这是李哥的手机。”有刑警将一只证物袋递给吴端。

    吴端机械地接过,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凭借多年来的办案习惯,解锁了手机。

    一段视频硬生生拽回了他的思考能力。

    “那个警察叫李八月,我认得他!”

    “替你报仇可以,但……”

    “放心,我答应的事从不反悔,你只按我说的做,我就放人。”

    “好,李八月我想办法解决。”

    “解决他?不,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吗?再等等……”

    视频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拍摄角度和逆光的原因,只能看到许阳的后脑勺,张雅兰的脸倒勉强能看清。

    能看出来,视频的拍摄地点,就在许阳位于福利院的房间里。

    三天前,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将这段视频发到了许阳的手机上……

    天阴沉沉的,起风了。

    风压得蒿草抬不起头来,犹如受尽了折磨的人,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宛城的刑警们知道梅雨季节就要来了。

    吴端眯眼看着天,乌云太厚,他看不到太阳。

    回程路上。

    闫思贤的手受伤,一根小拇指险些被玻璃碴沿关节切掉,好在伤口处理得及时,指头保住了。

    他的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像两只熊掌。

    吴端开车,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车上只有他们两人。

    闫思弦抬了抬手,“这能算是回答吗?”

    “什么?”

    “你问还能不能信我,这算回答吗?”

    “苦肉计?”吴端问道。

    “你见哪个亿万富翁舍得自己扮演苦肉的?我们惜命着呢。”

    吴端不理他的贫嘴,“归根结底,你跟我耍脾气,是因为我看出来你跟那些人有关系。”

    “别太骄傲啊小吴同志……不用想着从我这儿问出更多信息,至少现在不行,我也是受害人,我比谁都想把他们揪出来,只能告诉你这些。”

    “李八月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跟他说了什么?”

    闫思弦没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赵局交代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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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罪无可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罪无可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罪无可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