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2)
喝完第二杯免费的白开水,闫思弦看了看表,“差不多了,走吧。”
吴端不多话,只是跟着。
顶楼,如果单看装饰风格,绝对透着大气沉稳,可此时的画面称得上群魔乱舞。
胖子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一杯鸡尾酒,大脸正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怀里钻,女子笑得花枝和身上某处一起乱颤,吴端出于生理性的想闭眼。
辣眼!妈的怎么会这么辣眼!闫思弦都交的什么朋友?!
闫思弦倒是视若无睹,一边径直走向胖子,一边低声对吴端道:“快点,这家伙八成已经喝高了。”
胖子的确喝高了,以致于一看见闫思弦,他一把抓住对方,迷迷糊糊地笑道:“闫哥来了?……哈哈,闫哥真赏脸……都闭嘴!都别嚷嚷!我给你们介绍个大……握草闫哥!……”
胖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屁股跌进沙发里。
闫思弦淡定道:“你不是要介绍我吗?我等着呢。”
他在胖子身边坐下,并示意吴端也坐。
看不出此刻闫思弦的情绪,但胖子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刚才喝的那点儿黄汤,瞬间都从脑门儿上蒸发出来了。
“闫思弦,闫少,都听说过吧?没机会见着真人吧?都他娘的长长见识,今天你们算是来着了!”
胖子故意夸张地大喊,颇有拍闫思弦马屁的意思。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贼精贼精的,看胖子神色变化,就知道这俩人有事儿,自觉地不往跟前凑,胖子怀里的妖娆女子以已去卫生间为缘由开溜,偶有一两个不太长眼色的小妖精想往跟前凑,被胖子一瞪眼,吓得落荒而逃。
胖子堆出一脸谄媚的笑,“闫哥,上回的事儿对不住,我真不知道那小子设了个套搞我,牵连到你,真不好意思……”
闫思弦嗯了一声,意思是客道的话差不多了。
胖子继续道:“我是要收拾那小子的,那种人,不能轻饶,对吧?可闫哥你抢了先,今儿兄弟我敬你一杯,谢谢闫哥收拾烂摊子,以后有什么事儿……”
闫思弦端起桌上的酒,跟胖子碰了一下,又将酒杯放回桌上,“还真有个事儿用得着你。”
“尽管吩咐。”胖子点头如捣蒜。
“上次你给我介绍那个妞儿,从哪儿找的?”
胖子一愣,喜上眉梢,“我就说嘛!肯定合闫哥口味……”
闫思弦咳了一声,“少废话。”
“好好好,人……人是别人给我介绍的……”
“谁?”
“呃……”胖子晃着那颗灌满了酒精的大脑袋,“是……是一个……好像聚会认识的人……”
吴端投给闫思弦“你们真不靠谱”的目光。
闫思弦则回之以“不包括我”。
闫思弦干脆一把按住胖子的后脖领,让他停止摇晃脑袋,“你好好想想,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男的……男的……嘿嘿……嘿嘿嘿嘿……”
闫思弦猛然把胖子的脑袋掰向自己这边,“靠!”
胖子一脸傻笑,目光涣散,流着哈喇子,不知坠入了怎样的幻象中。
吴端有火没处撒,指着闫思弦道:“嗑药!这你也敢带着我看!你!你胆子真大!”
“不是!他从来不……”闫思弦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别人都没事儿,他被人下药了!”
“先救人!凉水!催吐!”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胖子,往卫生间走,边走,吴端边喊到:“谁都不准走!”
众人哪儿肯听他的,眼看场面已开始变得混乱,闫思弦一把拽过一名男性侍者,塞了几张钱给他。
“看住出口!”闫思弦道:“一个都不准放走!”
那侍者一愣,一边朝电梯口跑,一边不知通过对讲机跟上级经理讲着什么。
三百多近的胖子,加上他还不老实,嗨起来了又要扭又要蹦,真是够呛。
闫思弦和吴端抬了几步,便知道这办法不行,干脆把他往地上一扔。
吴端拿起一旁桌上的冰桶,哗啦啦朝着胖子兜头浇了下去。
瞬间的冰冷,让胖子打了个激灵,人也安静了,愣愣地坐在原地。
闫思弦骂道:“不会成脑残了吧?!”
要是一语成谶,他还真没法跟胖子家交代,毕竟对方和他一样,也是根独苗。
吴端又浇下了一桶冰水,胖子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跃而起,大叫道:“别浇了!凉死了!闫哥我错了!”
还行,恢复神智了,两人松了口气。
刚刚被闫思弦塞了钱的侍者,此刻已拿上来三瓶冰水,还有一张毛毯,看起来对处理此类问题颇有经验。
吴端接过冰水,拧开,递给胖子。
“喝。”
胖子看看闫思弦,闫思弦点头,他便咕咚咕咚将一瓶冰水灌下了肚。
吴端又递给他一瓶,等到第三瓶时,胖子苦着脸道:“真不行了,闫哥……”
闫思弦皱着眉,用最后一点耐心道:“自己去洗手间吐。”
“哎哎……”
胖子跌跌撞撞奔向洗手间,那侍者不太放心,赶上前去扶住了他。
顶层有一半是露台,卫生间在另一半有大片落地窗的屋子里,电梯入口也在屋里。
胖子一走,两人有心观察滞留在顶楼的红男绿女们。
吴端问道:“你们平时……不会这么开玩笑吧?”
“绝对不会!”闫思弦道:“胖子是好色,爱玩,但毕竟以家族接班人自居,底线在哪儿心里有数。他不乐意,没人敢这么跟他开玩笑。”
“他喝过的东西……”吴端想去找胖子用过的酒杯,可那家伙也不知喝了多少,面前桌上摆了两排鸡尾酒杯子,两排方形酒盅,林林总总将近三十杯,全是空的。
究竟是哪一杯出了问题?
进屋一看,吧台上足有数百杯已经倒好的各色酒水。
都有谁给胖子拿过酒?
顶层露台没有监控,要搞清楚这两个问题,无疑需要时间,吴端已经找到陪过胖子的妖艳女子,展开了询问,闫思弦紧随其后。
半小时后,询问没有任何进展,闫思弦道:“怎么还不出来?胖子死卫生间了?”
“你去看看吧。”吴端不愿停止手边进行了一半的询问。
又过了三分钟,闫思弦阴着脸回来了。
“那小子……他娘的不见了!”闫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第三十四章 逆水行舟(3)
吴端犹豫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富二代聚会里的低俗情节不在重案一支队管辖范围内,况且,嫖娼被抓的事,闫思弦收拾了背后搞鬼的人,却不跟他细说,也不透露对方身份。
显然,闫思弦有心瞒他,这让吴端起了消极怠工的心思。
闫思弦却黑着脸,冲守在电梯口的侍者道:“我说了,一个人都不准走。”
“可是……不是您说的送那位先生下楼,找个房间休息吗?”闫思弦锐利的目光让那侍者垂下了目光,“我这就帮您找人去!”
可是,询问了前台及其他侍者,哪儿还有胖子的影儿?
与胖子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收了小费的侍者。
几分钟后,闫思弦在保安室里看着监控画面,只见那侍者扶着胖子穿过酒店大堂,出了门,之后两人便消失了。
酒店经理得体地解释道:“说不定您朋友想回家,我们的人代驾,这种事经常有的。”
“那就把人叫回来。”
说话时,闫思弦第6次拨打胖子的电话,关机。
经理也拨打着那名侍者的电话,同样是关机。
经理知道,诸如“他们的手机碰巧都没电了”这样的解释,不必说给闫思弦,站在一旁,礼貌地沉默着,等待闫思弦的下一步指示。
闫思弦一边踱步一边道:“胖子奇懒无比,又爱享受,真是他自己要走,一定不会回家——他怕我急眼了上家堵他去……
也不会住高级酒店,墨城高级酒店就那么几家,我熟……
他会选……附近的中档酒店——带会所的那种……
附近的……”他转向白天鹅酒店经理,“那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不露面?”
他当然不指望经理给出答案。
一名侍者下楼,在经理耳边低语几句,经理面色有些凝重,道:“两位,楼上的客人……要是还扣着不让走,恐怕不合适,我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
吴端心中莫名烦躁,就因为一时疏忽,同意了闫思弦的提议,此刻被卷入这无聊的闹剧中,实在是令他懊恼。
闫思弦似乎看出了吴端的心思,解释道:“以前我也帮胖子收拾过烂摊子,好几次,他是会躲着我,可我了解他那德行……他心宽体胖的,躲也就是做做样子,见了面,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今天……他明显是想瞒我张雅兰的事,必须找到他。”
末了,闫思弦又道:“不会花太长时间,要不你先回去?有进展了我电话跟你汇报。”
……
第二天清晨。
竹林四合院小区,16号。
一对穿着考究的夫妇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女人哭红了眼睛,男人搂着妻子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警官,他们要多少钱我都给,无论如何,要保证我儿子的安全啊。”男人道。
女人哭得说不出话,只能附和地点着头。
吴端手中拿着照片,心里百感交集。
胖子找到了,绑匪来电话要钱,才找到的。
确切来说,还不算找到。
吴端给闫思弦去了消息,对方很快赶到。
一进屋,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女主人一把拽住闫思弦的手。
“小闫你来啦,可怎么办啊……就属你跟我们家凯凯关系最好……阿姨就这一个孩子,怎么办啊……”
他们还不知道闫思弦已经当了警察,闫思弦和吴端也默契地没提昨晚给胖子“接风”的事。
“要钱,500万,还要求不让报警。跟绑匪说没那么多钱,绑匪给了1小时,让筹钱,扬言到时候筹不到钱就撕票。”两人来到屋外的车里,吴端简要介绍了情况。
“那看来只是为了钱?”闫思弦道。
“你觉得呢?有可能是因为矛盾过节绑架吗?”
“他们家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我们平时不聊生意上的事儿,你没做背景调查吗?胖子家有没有仇人什么的。”
“说是没有,向来与人为善。”
闫思弦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昨天白天鹅那个服务生也失踪了。”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我让笑笑帮忙查了他的资料。
贾文虹,5岁,半个月前刚刚应聘进入白天鹅酒店,没有读书、社保、医疗、银行信息,这是个劣质的空壳身份……他很可能参与了这次绑架。”
“照片比对过了吗?”
“画像出来了,跟咱们数据库的有前科犯的照片做过对比,没找到他。”
吴端问道:“胖子经常去白天鹅酒店吗?”
“算是比较经常吧,毕竟……我家在白天鹅也有一部分投资,算是比较熟的地盘吧。”
“那是不是说明,绑匪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胖子,而不是在有钱人出没的白天鹅随便绑架一个人敲诈勒索。”吴端道。
“反正绑匪早有准备,昨晚给胖子下药就是证明。”闫思弦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你不觉得绑架我能要到更多钱吗?”
吴端瞪了他一眼,“我倒希望被绑架的是你。那我就不用操心了,你总有办法自己脱险吧。”
“嚯——”闫思弦长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吴端似乎觉得玩笑开得有点过,纠正道:“你有什么危险,我会救你的。”
“我知道。”闫思弦又问道:“绑匪来电话的时候,叔叔阿姨有没有要求跟胖子通话?”
吴端遗憾地摇头,“没有,当时是她妈接的电话,吓蒙了,绑匪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好在,她还知道以准备现金为由拖延一点儿时间。”
“那也就是说,没法确定胖子的死活?”
“是啊,只能寄希望于下次通话,我已经把思路和话术都写下来了,让阿姨和叔叔背会,下次无论如何得要求跟胖子通话。”
就在这时,车后座上始终没说话的冯笑香道:“有发现。”
“什么?”
“绑匪对路况很熟悉,开车出白天鹅酒店后,很快就在交通监控里消失了,不过……他们开的是胖子的车,而胖子的车……因为那车很贵,配套很齐全……”
“他车上有定位!”闫思弦道。
“没错,”冯笑香道:“我查到他的车昨晚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清水河滩附近……不出意外的话,车应该是被推河里去了,绑匪希望以此摆脱警方的追踪。”
“换车了?”吴端道。
“没错,所以我调取了昨晚胖子失踪1小时候,靠近弃车地点的所有监控探头,然后……你们看我发现什么了。”
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电脑上显示着一张交通监控画面截图,其上所拍的是一辆白色面包车。
车玻璃上的贴膜奇黑无比,前挡风玻璃上的交强险标志、年审标志——闫思弦眯起眼睛,看得十分仔细……
“那辆面包车!抢走李八月孩子的面包车!车牌号换了,但绝对错不了!就是那辆车!”
第三十五章 逆水行舟(4)
吴端和闫思弦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这辆幽灵一般的面包车怎么会出现在附近?它跟绑架案有关吗?
不会……吧?
闫思弦狠狠拍了几下方向盘,“先是李八月,现在又是胖子,这些混蛋究竟想干嘛?!”
令几人最焦虑的,还是胖子的安全。
如果是为了谋财的普通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前,他们通常会保证人质安全,可如果是那群疯子……此刻胖子还活着吗?几人压根不敢想象。
吴端问冯笑香道:“能查到面包车的行驶轨迹吗?”
“正在查,好消息是,面包车虽然也在躲避摄像头,但不像之前那么小心了,沿路有些探头拍到了它,我正在追踪它的行驶路线,需要点时间。”
“好。”
“不是疯子。”闫思弦自语了一句。
“不是疯子。”吴端重复一遍,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把胖子带走的那名侍者,还是打来索要赎金电话的人,都行为正常逻辑清晰,这些人绝不是疯子。
难道真是巧合?
闫思弦烦躁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今早7点多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还有8个小时,难道就干等着?”
“不,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吴端道:“昨晚文件终于下来了——你知道,抓香港人有点麻烦——我抓了那个港商,就是保养过张雅兰,害死她孩子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审这边就出事了,你或许有兴趣跟他聊聊。
毕竟他是张雅兰的讲述中,最后一个跟她有稳定关系的人,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线索。”
“可是……”闫思弦朝着16号四合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吴端立即道:“当然,眼下的第一任务是营救胖子,你我都不能走,以防绑匪突然打电话,不过……我能扣押他的时间有限……我叫协警帮忙把那他押过来了,咱们就在这儿审问,现在……”
吴端伸着脖子,向小区门口的方向看。
“来了来了!”他伸手指着一辆便衣警车。
那港商是半夜突然被抓回来的,身上穿着睡袍,脚上套着棉拖鞋,稀疏的头发十分油腻凌乱,见了吴端,港商有些木讷地说道:“我要求请律师,除非我的律师在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显然,这句话他昨晚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找律师,可以啊,”吴端将对方的手机递出去,“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委托律师,但你要是指望律师来审讯现场,当着我的面儿教你怎么避罪,那不可能,法律可没给律师这个权利,至少中国的法律现在还没给。”
吴端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执法记录仪,“也别想倒打一耙,从抓你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有记录,你可以选择就这么耗着,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好事,无非准备几张拘留延长说明,就能多出大把时间,搜集更多你的犯罪证据。
证据链完整的情况下,不需要口供也能判刑,这你应该知道吧?”
对方原本已经接过了手机,听两人如此一说,又犹豫了。
终于,港商试探性地问道:“什么事儿?”
闫思弦亮出张雅兰的照片,“还记得她吧?”
见那港商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生怕暴露什么警方还不知道的罪行,闫思弦干脆继续道:“据她说,你跟她存在包养关系,有一年多。”
港商犹豫着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好几年前就断了。”这次对方的回答十分干脆。
“为什么断了?”
“这……”港商又陷入了纠结,沉默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问题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便又试探性地答道:“就是……腻了嘛。”
“哦。”
见两名警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港商松了口气,暂时放下心来。
“不过,据她说,你送了她一套房子,还有15万存款,我们还查到你先后包养过的其她5个情人,可都没这个待遇,怎么?情有独钟?”
港商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毕竟已年近六十,受不了这个刺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一下心口位置。他心里当然清楚给张雅兰送这些钱物的原因。
他害死了张雅兰的孩子,那些钱物是他给张雅兰的封口费,反正那孩子没上户口,消失了也没人注意,只要张雅兰不往外说。
问题是,张雅兰说了没?
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很快占领了港商的脑门。
吴端将一张犯罪记录展示给对方,并道:“你曾因为参与聚众吸毒,在一家KTV被捕,跟张雅兰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在吸毒吧?”
对方的屁股不自在地扭了扭,辩解道:“我吸的那个……不厉害,没瘾的,那不算吸毒,在国外是不算的……”
“可能吧,你吸了问题不大,”闫思弦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给一个两岁的孩子吸呢?我们查到,张雅兰曾经有一个岁的儿子。
孩子虽然没上户口,但给她接生的诊所医生、她一起工作过的姐妹、她租过房子的房东……这些人都能证明孩子的确存在。
直到被你包养,又跟你断了关系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她的孩子。
你能解释一下吗?那孩子哪儿去了?”
能感觉到,港商浑身每个细胞都打着激灵。
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张雅兰所说不假,孩子的死的确跟他有关。
“我要求请律师!”
对他来说,这要求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端指指他手里的手机,“随时。”
闫思弦补充道:“据张雅兰说,是你害死了她的孩子,你自己嗑药后——或许是出于神志不清,你给孩子喂食了毒品。”
“胡说!我没有!明明是她自己把孩子弄死的!她恨死孩子了!我亲眼见过,她虐待孩子!”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故事的走向似乎要发生变化了,从前只有张雅兰的一面之词,可现在,就孩子的死,要出现不同版本了。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吴端不动声色道。
第三十六章 我不记得我杀过人
“我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现,她不是个好妈妈。
那会儿孩子一岁多,已经可以吃点大人的饭了,她一顿可口的饭菜都没给孩子做过,都是点外卖。
外卖的饭,你们也知道,大部分都是重口味的,辣的,再说那些粉啊皮啊的,只有小姑娘喜欢吧,在我看来就是零嘴,没什么营养。
孩子就跟着她吃这些,有时候——我亲眼见过啊,孩子吃不下那些不合胃口的外卖,或者被她骗着吃了两口,辣得直哭。
她懒得烧水,就拿自来水——凉的啊——直接给孩子冲奶粉,哪儿冲得开啊?可没办法,孩子饿极了,只能喝那个。
对了!还有!……她还经常骂孩子,她给孩子干点啥,无论冲奶粉还是换尿布——她嫌脏,嫌得厉害——从来都是一边骂,一边干活。
孩子一两岁,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嗨呀,别提了,跟着她那样的妈,学了一嘴脏话,还冲我说过脏话呢……”
“她都骂些什么?”吴端问道。
“多着呢……她那张嘴,骂人都不带重样的,我可记不住,不过……总的意思就是:小孩拖累她了,死了才好呢……对对对,她天天把诅咒挂嘴边,一会儿说要把小孩扔了,一会儿又说要掐死他……老是死死死的。
根本不是我,警官,我事后想想,孩子不是我害的啊,肯定是她自己把孩子给弄死了,栽赃给我,就是想要钱!”
吴端道:“那说说孩子死的那天吧,把你记得的每件事都说出来。”
“那天我是嗑药了,神志是有点不清,但隐约又记得……我没动过孩子啊,反正最后我睡着了……
半夜她又哭又叫的,突然扑上来打我,我让她吓醒了……她说孩子死了,我害的。
我才要吓死了好吧?!
我壮着胆去看,看见孩子……就这里,”港商指着自己鼻子下方人中的位置,“这里,还有脸上,的确有点白粉。
孩子已经没气了,她说我趁她不在给孩子喂药……我记得没有啊,而且,孩子毕竟两岁多了,会哭会闹,我喂他就吃啊?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我……哎!我就吃亏在不敢确定上了。
她说要报警啊什么的……我怕啊,当时我脑子转不过来,只顾着求她别报警,有话好说,最后她说了,要一百万。
我说没那么多钱,分期给她行不行,她……她很急着拿钱,不同意。
后来,我又提出,给她一套房子——就是当时她住的那套房子。
她跟我讨价还价,最后我们说好了,一套房子,再加十五万现金。
哦,房子她其实不要的,第二天我们就找中介卖房,那套房子80多平,地段也好,正赶上房子涨价,卖个八十万绝对不成问题,可她很急着要钱,要求买家必须一次性付清房款,为此她愿意让点价钱,只卖75万。
那会儿买房热啊,一点不夸张,第二天就有人付定金,一个礼拜不到,75万就到她手了,再加上我付给她的15万,总共90万。
事后,我其实……越想越不对劲,感觉是被骗了,可毕竟有个孩子死了,我总不能报警给自己找麻烦吧?而且,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只能……吃了这个亏。
这就是全过程。”
闫思弦问道:“孩子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是她处理的。她不让我插手,我……我正好也害怕……可能找地方埋了吧,我不知道。”
车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闫思弦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希望获得更多线索,尽快解开张雅兰身上的谜团,又不想她人设崩塌。
就目前来说,理智上闫思弦更愿意相信港商的描述,因为他的描述中涵盖了不少细节,诸如拿凉水给孩子冲奶粉。
相比之下,张雅兰只是强调自己有多爱孩子的描述,就略显单薄了。
可从情感上,闫思弦多希望不是这样啊。
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
港商道:“警官,我被人算计了,你们可不能冤枉我。”
“孩子的死,我们会查清楚,不会单单以任何一方的陈述为准。”吴端指着照片道:“现在,说说这个女人吧,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
“什……什么?她……反常?”
港商的眼珠转了转,所以,她也有问题?警察在查她?
他可太喜欢这样的话题了。
见他不说话,吴端将张雅兰的照片往港商眼前凑了凑。
“哎哎……”港商回过神来,答道:“她叫张宛兰,她……”
“张宛兰?!哪几个字?”
“弓长张,宛如的宛,兰花的兰。”
张雅兰的假身份,名字只改了一个字。
“你见过她的证件吗?身份证之类的,”吴端道:“证件上就是这个名字?”
“嗯,见过身份证。”
“你好好想想,这个张宛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者……”吴端想给他提个醒,“或者她有没有跟你提过从前的事,还有她家里的情况……”
港商摇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一家KTV里陪酒,再之前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家里得话……嗯……哦,她好像跟我讲过,家在农村,条件差到吃不起饭,父亲残疾,母亲瘫痪,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都靠她养着,所以才干这行……”
那港商说普通话原本是有点费力的,这段描述却十分流畅。
吴端正觉得奇怪,他又道:“可能是张宛兰说的,也可能是别人,记不清了……嗨,都差不多,人人都编个差不多的故事,谁知道真假呢……不过……不过……”
怪不得,吴端暗暗感慨,都是套路啊。
那港商觉得自己也想不起什么了,但就是不愿结束这个话题。
只要别问孩子,聊聊“张宛兰”他还是相当乐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急中生智,还真叫他想起了一个反常之处,一时间港商激动得都有点热泪盈眶了,颤着声音道:“我想起来了……她……那个……”
第三十七章 涨姿势
“她从来都只用现金。”
“哦?”
“也不是……她也用银行卡,转账啦、网购啦、点个外卖啦……都用我的,她自己好像连张银行卡都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还有啊,她不是拿到90万吗,也全是现金,我帮她从银行取出来的——当然喽,是她要求的。一大袋子钱啊。
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就觉得她这个人奇怪了,可一直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想,她是不是犯过罪,故意隐姓埋名的啊?警官你们可得好好查查……”
“还有吗?”吴端问道。
“还有……嗯……”那港商真恨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的,巴不得立即给警方提供一个关键性的证据,赶紧把张雅兰定了罪。
吴端怕他狗急了乱咬人,对他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还会找你聊。”
“哎哎。”
“还有,”吴端冲负责押送那港商的刑警道:“满足他的要求,让他请律师。”
“得嘞。”
港商被押回市局,两人刚走进胖子家,就听桌上的手机响起。
是女主人的手机。
只看了一眼号码,女主人害怕地捂住了嘴。
没错了,是绑匪的号码。
吴端伸手敲了敲桌上密密麻麻写着应答话术的三页纸,看着男主人。
男主人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接起了电话。
与此同时,负责监听的三名刑警和吴端、闫思弦一同戴上了耳机。
“喂?我儿子还好么?你们没伤害他吧?”男主人的语气十分焦急。
接电话的人换了,但绑匪显然预料到了这一点,没表示什么,只道:“少废话,钱准备了多少?”
对方用了变声软件,声音十分机械冰冷,加上次紧张的氛围,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00多万了……放心,我肯定在规定的时间筹到你要的金额,我正问人借钱呢,周转需要点时间……”
“最好一分不差。”
“大哥,大哥……求你了,让我跟孩子说句话,你们要钱,我们只要孩子安全……求你了。”
“行吧。”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交代道:“敢偷偷传递消息,弄死你!”
紧接着,一阵短暂的手机传递声之后,胖子的声音终于响起。
“爸!妈!爸!……救我啊!”
“凯凯!凯凯!……”男人也很激动。
吴端立即拿起写了话术的纸,指着其中一行,男人瞄了一眼,立即道:“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一开始,电话那头的胖子情绪失控,只知道大叫着“爸妈”“救命”“给钱”之类的字眼,听到父亲沉稳的声音,胖子虽然怕到了极点,却也尽量压抑情绪回答了一句“我没受伤,他们没伤我。”
屋里众人短暂地一同松了口气。
“差不多得了。”绑匪抢过了电话,又是那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我们只要钱,知道不?想让你儿子活命,就老老实实筹钱,敢报警你儿子死定了!”
“哎哎!不敢不敢,不报警,”男人应着,又道:“大哥,求你了,再让孩子说两句话吧,让他跟他妈说两句,他妈都晕过去两次了……”
女主人再也抑制不住哭声,对着电话“儿啊儿啊”地嚎起来。
“不行。”绑匪坚决道:“别耍花样,好好筹钱,你没多长时间了,等我电话吧……嘟嘟嘟……”
“怎么样?”
吴端冲负责侦听的同事道。
“不行啊,对方很有经验,49秒就挂电话,时间根本不够定位。”
“大致位置也出不来吗?”
“在城西,”那刑警摊开一张地图,并在地图上圈出一片足有全市1/4那么大的区域,“这片儿。”
吴端看着那地图,着实觉得无从下手。
“我们这就开始分析录音,看看对方那边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背景音,也许会有收获,但需要时间。”负责侦听的刑警道。
“辛苦了。”
就在这时,冯笑香进了屋。
她在人多的地方不自在,一直躲在车里,此刻一进屋,就看着闫思弦。
显然,她的调查有了收获。
吴端和闫思弦立即随她出门,吴端问道:“有什么发现?”
“我好像……查到绑匪的落脚点了。”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这消息令人振奋,两人立即低头去看平板电脑上的画面。
第一眼,没看明白。
第二眼,还是不甚真切……
“这……”
冯笑香道:“我能黑到的像素最高的卫星了。”
黑……卫星……
吴端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闫思弦,眼神里满是“你不是科技公司的老总吗?给个解释啊!”
闫思弦回之以“搞不定黄心萝莉啊!我方已阵亡啊!”的眼神。
冯笑香面无表情道:“你们在搞什么?”
吴端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你……黑了谁的卫星?”
“一家做地图测绘的美国公司,”冯笑香显然懒得跟两人讨论技术问道,只道:“他们不会发现的,卫星运行正常,只不过刚刚恰好在墨城上空附近经过,我暂借它拍了几张照片,入侵路径已经做了删改,他们就是查,也只能查到一个日本IP。”
吴端忍住了想说一句“干得漂亮”的冲动,板起脸道:“下次别再干这种事儿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是有风险的……呃……这图片究竟是啥意思,能看出是俯瞰图,这些地方是房子?”
“看这个,”冯笑香指了一下地图上小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长方形白点,“这个很可能就是你们追查的面包车。”
“很可能?”
“我查到了面包车最后出现的一处监控,发现已经到了郊区,显然,这群绑匪就藏在城西郊区的某个地方。
你们撒网式的去搜,得浪费多少时间啊,所以我先劫持一只‘天眼’,让它帮咱们找找,结果真找到一个形似面包车的东西。
郊区的房子本来就不多,能藏下车的地方就更少了,所以我判断,这儿就是绑匪的藏身之处。
当然了,究竟是不是,还得现场侦查。”
“分头行动!”吴端道。
闫思弦已经走向了自己的车,并对两名待命的刑警道:“你们跟我走。”又转向吴端道:“再派几个人……5个吧……跟我去探探虚实,你留守,万一绑匪再打电话来。”
“哎不是……你……”
擅自行动的吴端见过,擅自行动并且反过来指挥上级的,吴端还真是头一次见。
涨姿势了。
第三十八章 随地那啥断子绝孙
城西郊区。
田地绿油油的,庄稼长势极好,能看见三三两两在地里忙碌的农民。
除了农民,还有来体验生活的城里人。
恰逢五一假期,田间的土路上停着一些私家车,一人付五十块钱,就可以进农民的地里摘上一小框新鲜蔬菜。
价格比在超市买菜贵出好几倍,就是图个新鲜、乐呵。
闫思弦看着田地里笑闹的人们,计上心来。
又行驶了半小时,虽然也有农民在路边上摆着“新鲜蔬菜采摘,50/人”的牌子,热闹程度却不比刚才,看来无论什么生意,地段、位置都相当重要。
闫思弦的车已到了停着白色面包车的房子附近。那是个大院,大院里有一排平房,约七八间,四面院墙高耸,院门的那侧紧邻一条田间小道,其余三面都挨着菜地,一面院墙上刷着巨大的“大小便断子绝孙”字样。
闫思弦下车,指着房子附近的菜地,问路边的农民道:“那片是谁家的地?”
“我的我的!”一个黑瘦的小老头挤开别人,冲到跟前,一脸骄傲道:“那边是我的地!老板摘菜不?一人50。”
他说话时,其他农民则七嘴八舌道:
“我的菜新鲜!没上过化肥,老板你来看看啊!”
“我地里啥都有,茄子辣子豆角西红柿……”
“老板你们几个人?”
闫思弦实在不习惯这阵势,跟那黑瘦小老头确认道:“你的地挨着那片房子?”
“对对对,那房子还是租我的地呢。”
闫思弦立马掏钱,不由分说给他塞了两百块。
其余农民一看没戏了,不甘心地散开,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吹牛聊天去了。
那小老头如同打了胜仗一般,将钱举得高高的,去辨别真假,又哗啦啦地抖了几下。
钱的声音让小老头咧开了嘴。
“老板,四个人吗?”
“三个。”
小老头有些不舍地找给闫思弦五张十块的零钱,又给了他三只菜篮子。
与此同时,一名女警和一名刚分来的年轻刑警也下了车。
一下车,女警就冲闫思弦道:“老公,搞定了没?”
“好了。”闫思弦应道。
那年轻刑警则道:“那边好啊,有房子,墙根底下还能乘个凉。”
“可不是,哎呦热死了,都把我晒黑了……不等你们了,我先过去。”
说着,女警已经提起一个菜篮子,并将它当遮阳伞举过头顶,向着那片平房走了过去。
年轻刑警则是一脸兴奋,抄起地上的两只菜篮子,对闫思弦道:“哥我先去摘菜了,你快点的。”
“哎,来了。”闫思弦收好了钱,跟上两人。
与闫思弦同来的,共8名刑警,来的路上他已对人员进行了调配,其余五人此刻留在500米开外的面包车里待命。
转眼三人已顺着土路到了那片平房门前,女警自然地站在院墙边磕掉粘在鞋子上的浮土。
借这机会,她已顺着大铁院门的门缝将院子里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回过身来,她冲两人微微点点着头,意思是目标面包车就在院子里。
闫思弦不动声色地蹲进地里,胡乱拔了几把菜。
那年轻刑警有样学样,也拔了些菜扔进菜篮子里,没过几分钟,他就抱怨道:“怎么就这一种,没劲!我去那边儿看看!”说着,他作势往院子后墙绕去。
女警蹲在闫思弦身旁,头上依旧顶着菜篮子遮阳,低声道:“院子里没人,不过门是从里面栓住的,屋里肯定有人。”
“正常,”闫思弦道:“这么热的天,谁都想在屋里躲凉快。”
“那怎么办?”女警道:“我找个理由敲门去?就说……问他们借东西……借什么好呢?”
“借厕所,”闫思弦道:“我去,你在这儿待着。”
不等女警再说什么,闫思弦已起身走到那大铁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到:“有人吗?有人在吗?”
敲了好一会儿,就在闫思弦打算放弃的时候,一间屋子的门开了条小缝。
能感觉到,有人正透过那条门缝向外窥探。
闫思弦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冲那屋门缝喊道:“老乡!用用你的厕所!”
屋里人不说话,“嘭”地一下关了门。
闫思弦当即不乐意了,大声抱怨道:“什么素质啊!”
这一番下来,倒也不是全无收获,闫思弦把那院子里停的面包车看了个清清楚楚——因为车牌号换过,他要亲眼前确认才能放心。
错不了,正是他们苦苦追查的车。
只要车在这儿,即便院子里的人不是绑匪,至少跟劫持了李八月的孩子有关。
女警也站起来,一边凑到院门缝处明目张胆地往里看,一边道:“这里面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
接着,她又指着那一排平房中最靠边的一间道:“我看那就是厕所,要不……老公你翻墙进去算了,用一下他们的卫生间又不会死,大不了给钱,不占他便宜!”
女警真是将一个“蛮不讲理的城里女人”形象演得活灵活现,闫思弦都想给她鼓掌了。
她声音不小,屋里的人自然能听见。
刚刚开了一条缝的屋门,现在全打开了。
一个0多岁的壮汉光着膀子走到了门口,凶神恶煞地冲两人挥手,“走!走!”
闫思弦和女警骂骂咧咧,但又不能把人家怎样,只能悻悻然离开。
黑瘦的农民老伯注意到这边的不愉快,怕双方起冲突,跑了过来。
女警一看老伯来了,双手叉腰抱怨道:“里面都什么人啊?土匪!我们好好敲门,想借他厕所用用,那个厉害,张口就骂……”
老伯道:“跟你们一样,城里来的,租我这个房子,说是要搞养殖——我这块地前两年承包给别人搞养殖,场子建起来了,结果一直赔钱,干不下去了。
后来,地也不承包了,这好好的房子,扒掉吧,挺可惜,留着吧,一堆空房子又不能生钱。
空了一年多呢,前两天才刚租出去……我们农民不容易啊,老板你就别跟里头的人吵了……哎呦你们都是我的财神爷,我可都得罪不起……”
老伯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把闫思弦往一旁的庄稼地里引,到了长势比较旺盛的庄稼地里,对闫思弦道:“在这儿就行,庄稼挡着,看不见。”
“啊?”闫思弦意识道,老伯是让他就地方便,第一个反应竟是想到了那院墙上“断子绝孙”的标语。
好家伙,这是让我顶风作浪啊。
闫思弦哭笑不得地应道:“行,我……知道了……”
谁知这还不行,老伯全然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要监督闫思弦就地解决,还朝那女警努努嘴道:“你们两口子怕啥的。”
闫思弦扫了一眼平房屋顶,屋顶上有人举起一条手臂,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闫思弦“两口子”身上时,那年轻刑警已经翻过后院墙,上了房顶。
“我真知道了,您快去树荫底下凉快着吧,太热了太热了。”闫思弦打着哈哈回到了菜地。
第三十九章 断头饭
老伯看了一眼树荫,日头已到了正当中,树荫变得又短又小,只有蹲在树的正下方,才能乘上一点儿凉。
那片平房不算太高的院墙,已经不足以让人乘凉了,可三个城里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就摘一筐菜,咋还没完没了了?
老伯百无聊赖地咬着嘴里的一根狗尾巴草,合计着中午大概回不了家,也不知家里的婆娘啥时能想起来给他送口吃的。
老伯想着吃饭的事儿,平房里的人也一样。
只见刚才出来过人的屋门又开了,许是因为被打扰过,壮汉先是探出了脑袋,见大门外已经没了人,这才出门,并冲屋里喊道:“你们他娘的也抬抬屁股,别光等着吃现成,再这样,老子也不弄饭了,都饿着!”
屋里弱弱地应了一声,又出来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都少了种壮实劲儿,跟那壮汉一比,显得蔫头耷脑病殃殃的。
“我……煮饭?”矮子不太确定地率先走进了——从屋顶上竖起的一根烟囱来看,那应该是厨房。
高个子和壮汉紧跟其后,临进入厨房之前,壮汉照高个子的屁股踹了一脚。
“你出去,搞点儿菜,那么没眼力见儿呢,厨房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身都转不开,往里挤个什么劲儿?”
壮汉显然是三人中的头头,高个子被踹了也不敢吱声,唯唯诺诺地应着,向院子外走去。
看到那高个子的第一眼,蹲在地里摘菜的闫思弦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并冲女警使了个眼色。
女警不大明白个中缘由,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咋了?”
“菜篮子,举起来,对对对,帮我挡着点。”
女警连忙举起菜篮子,继续装做遮阳的样子,嘴上还道:“要不咱们回去吧,太晒了!”
闫思弦作势瞪她一眼,“事儿真多,好好的假期,在家休息多好,你非往外跑,现在喊累喊热的也是你。”
一边说,他还是一边“妻管严”地跟着女警往回走。
两人走出二十多步去,女警低声问道:“什么情况啊?”
闫思弦道:“我见过那人。”
“啊?”
“胖子失踪当晚,白天鹅酒店的服务生,就是他把胖子弄走的。”
“好险好险。”女警低声感慨。
“好在,我现在这形象,他认不出来。”闫思弦抬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汉,此刻他汗流浃背,灰头土脸,裤子上也沾满了灰尘,跟白天鹅酒店里的闫公子判若两人。
“接下来怎么办?不能让小李一个人在房顶上啊。”女警道。
小李就是爬上了平房房顶的年轻刑警。
“别担心,机会快来了。”
……
几分钟后,高个子随手在菜地里摘了两个茄子,三根黄瓜,两个西红柿。
一边嚷嚷着“你们看这些够吗?”一边回了院子。
“妈的,一点儿肉星没有。”壮汉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对那高个子道:“菜放这儿,你上村里弄点儿肉去,没油水身上哪儿来的劲儿。”
“哎哎……”高个放下菜,唯唯诺诺沿着土路向附近的村子走去。
高个一走,壮汉又骂骂咧咧地出来,从里面插上了院门。
“心咋那么大,门也不锁,倒霉玩意儿,早晚死你们手里。”
不多时,高个子真的提了一条五花肉回来,他进厨房,端出一个搪瓷盆来,从院子里的压井里接了一盆水,蹲在压井边,用一把菜刀刮着肉皮上的猪毛。
过了约莫0分钟,远远的有饭香喂飘来。
女警和闫思弦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们一边往那平房跟前凑,一边咽着口水,都被对方的馋猫样逗乐了,相视一笑。
闫思弦道:“辛苦你了,出完这任务,请你吃饭。”
女警笑笑,“怪不得大家都说你绅士。”
“被美女这么夸,我很荣幸。”闫思弦从不吝啬对异性的溢美之词。
不多时,厨房门开了,壮汉端了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饭盆,蹲在院子里,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拉饭菜,肉汤顺着他嘴和盆边之间的缝隙哩哩啦啦地滴在地上,不知谁家的狗没拴,闻着肉味儿跑来,凑在门缝前哼哼唧唧,同样蹲在院里吃饭的矮子照门上踹了一脚,发出一声巨响,狗吓了一跳,夹着尾巴跑走了。
壮汉和矮子看着那狗大笑,高个儿不出声,面露难色。
壮汉嘀咕道:“耷拉个脸,谁他娘的欠你钱了。”
说是嘀咕,其实跟正常人说话声音差不多,高个子当然听得到,却没吱声。
“我要打个盹儿,等会儿吃完了你俩洗碗。”
壮汉把饭盆往地上一扔,抹了把嘴,进屋了。
“那个……”矮子问道:“用不用给他弄点吃的?”
他?!
说的会是胖子吗?
院墙外的两人屏住了呼吸。
壮汉头也没回,只摆摆手,“弄个锤子!肥猪,饿一顿死不了。”
停顿了两三秒,壮汉又道——这次语气变得十分郑重——“不,给他弄点吃的,来两块肉,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再上路。”
接下来,壮汉也不知是对谁道:“等会儿你自己能搞定吗?别报仇不成,反把小命给……哈哈,还是我帮你……”
“不用。”
矮个子又道:“要不等拿到钱再下手吧?”
“随便。”壮汉的态度十分随意。
“不用你管。”能听出来,高个子有些迫不及待。
……
几人的说话声绕过院墙传出来,虽然听上去有点失真,却还是能听清个七七八八。
尤其那句“吃饱了上路”,惊得闫思弦出了一身冷汗。
胖子八成就在院子里,而且,就要被撕票了。
显然,一直潜伏在房顶上的小李也听到了几人的对话,给闫思弦发来消息。
小李:咋办?
闫思弦回了他八个字: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紧接着,闫思弦通过耳麦给面包车里待命的五人下达了指令:“悄悄摸过来,庄稼地里潜伏,随时准备行动。”
“得嘞。”
收到回复的同时,院子里也有了动静。
闫思弦看不到,只能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猜想应该是有人打开了关押人质的房间,给胖子送去了“断头饭”。
闫思弦抬头看看,房顶上,小李给出了一个OK的手势,看来是占据视野优势,看到了关押人质的房间。
几分钟后,耳麦里传来消息:“副队,我们已经就位,0秒内就能冲到院门口。”
“好,原地待命。”
这还是闫思弦第一次单独指挥行动,箭在弦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给小李发去一条消息:等待时机,开院门。
院门是从里面用一根螺纹钢拴上的,想打开不难,但想悄悄打开,有一定难度。
好在小李胆大心细,不多时就将院门开了一道小缝,冲闫思弦招手。
闫思弦果断道了一声“行动”,一马当先冲进了院子。
第四十章 发疯
小李将院门拉开,转身带着闫思弦往关押人质的屋里冲。两人都清楚,首要任务是保护人质。
可那院子实在有点儿大,从院门到关押人质的屋门,少说也有0步远。
两人刚跑了一半,就见那高个子侍者两手是水——大概是刚洗完碗——握着一把菜刀出了厨房。
三人打了个照面,高个子一愣,旋即大喊道:“来人啊!快来!”
喊声发出的同时,他已奔到了关着胖子的门口。
好在,他虽离得近,门却是锁着的,他掏出钥匙去开门,门还没开,闫思弦已到了跟前,飞出一脚,先踢掉了他手里的刀,紧接着一个擒拿,高个子侍者就被制服了。
其他刑警也已经赶到,一拥而上,大喊着“警察!”“不许动”“老实点”。
瞬间制服了从门里往外冲的壮汉和矮子。
闫思弦一把夺过高个侍者手中的钥匙,女警给他戴上手铐,并呵道:“老实点!蹲好了!”
开门。
屋里的胖子早就听到了动静,知道警察来救他了,巴巴地看着门外,无奈嘴里塞着一块旧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门一开,闫思弦拿掉胖子嘴里的抹布,他大喊:“警察救我!警察……闫?闫哥?”
闫思弦一边给他松绑,一边问道:“怎么样?伤着没?”
胖子那大脑袋就想往闫思弦怀里拱,以寻求安慰,却还嘴硬道:“我可没丢人,该吃吃,该喝喝,我就知道闫哥你不会不管我……”
闫思弦想到胖子往女人怀里拱的赖劲儿,连退三步,跟他拉开距离。
“人没事就好,别的以后再说,叔叔阿姨在家等你呢,赶紧跟我走。”
“哎哎……”胖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门外,壮汉等三人虽然被制服了,胖子却还有些忌惮,不大敢走出去,又不想在闫思弦面前跌份儿,一咬牙,终于走了出来。
闫思弦看胖子这样怪可怜的,想安抚他两句。
就在他停下脚步,打算等等胖子时,胖子也停了脚步。
胖子突然弯腰,捡起高个侍者掉在地上的菜刀,一个箭步冲上前,照着高个侍者脖子就是一刀。
咔嚓——
变故来得太快,刑警们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起,将胖子浇了个大红脸,紧接着一阵血雨兜头而下。
高个侍者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众人心下骇然,下意识地去躲那血雨,闫思弦大喊了一声“胖子!”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
胖子却红了眼,力大无比,纵然被抱住,还是一刀劈向了三名绑匪中的壮汉。
咔——
一刀正砍在面门上,壮汉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倒在地上打着滚。
胖子抡刀欲再砍,被包含闫思弦在内的三名刑警齐齐按住,扑倒在地,菜刀也被踢飞,终于动弹不得,只能两眼发红地瞪着壮汉和矮子,口中叫嚣道:“老子弄死你!老子家有的是人!杀你白杀!”
“你他娘的……”
离高个侍者最近的女警伸手按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可那断开的是条大动脉,哪儿按得住,血弄了女警满脸满身。
高个侍者抽搐了最后一下,不动了。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看住他!铐上!把人质也铐上!”
……
闫思弦怎么也没想到,他进墨城公安局的第一次独立外勤任务,竟以重大事故收场。
他突然理解了李八月,致加害人伤亡闫思弦都巴不得抹掉记录从头来过,更何况李八月那样致同事死亡的情况。
闫思弦无比懊恼,恰在这时耳麦里传来了吴端的声音。
“怎么样?你们那边,还顺利吧?”
显然,这边的动静他一直能听到,不想让闫思弦分心,就没说话。
此刻听出他们已经收网,救出了人质,但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实在是担心,才出声询问。
刑警们显然都听到了吴端的询问,看着闫思弦。
“人质安全,自己人都没受伤,”闫思弦先报了个喜,但他也不打算隐瞒,深吸一口气道:“吴队,出人命了,我这回……可能真要停职审查了。”
……
市局,重案一组办公室。
闫思弦和吴端相对而坐。
“事情就是这样。”
闫思弦又讲了一遍事发经过,比在耳麦里说的更详细,但此时他已恢复了淡定,主动将警官证放吴端桌上,继续道:
“胖子绝对有问题,我的意思是,和那些被疯子杀死,或者莫名失踪的人一样,胖子一定有什么亏心事,而且八成是一旦东窗事发会要命的亏心事。”闫思弦攥着拳头道。
“是有问题,之前咱们都疏忽了,”吴端道:“他坐过牢你知道吗?”
“什么?”闫思弦不可置信。
“因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判了7年,中间有一次减刑,所以实际在牢里是6年多。”
“什么时候的事?”
“010年11月份,算下来,他出狱不过一年多。”
“不可能!”闫思弦斩钉截铁道,“我寒暑假回国的时候——那是04年05年和06年,我绝不会记错——他还约着我到处……”
闫思弦突然打住了话头。
“所以,胖子真的有问题……”闫思弦颓然靠在椅背上。
“你没事吧?”吴端想拍拍他的肩膀,无奈两人中间隔着个办公桌。
闫思弦揉着眉心,苦笑一声,“你说我会不会是个扫把星?怎么跟我有关系的人都出事了呢?先是张雅兰,现在又是胖子。”
吴端道:“为了打消你这个念头,我可得小心别出事儿。”
“我没跟你看玩笑,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抢走了别人的运气,才会……”
闫思弦没说完,吴端道:“才会又有钱又聪明是吧?啧啧啧,我要把今天记在小本本,想不到你也有不好意思自夸的时候。”
“那你别忘了,把长得帅也记上。”
吴端:“……”
说笑两句,闫思弦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吴端郑重道:“既然你拥有的比别人多,条件比别人好,那你就证明给老天爷,它厚待你没有错,你值得。”
“值得……”闫思弦对吴端一笑,“没想到,你做思想工作还挺有一套。”
“我查案还有一套呢,胖子的事你放心,我会查清楚。”
“我信你,不过我也有三点推论,我说出来,供你参考……如果你需要得话。”
“当然,洗耳恭听。”
第四十二章 谁死谁背锅
“差不多十年前吧,他哥走丢了,全家人都找,可那么多人上哪儿找去?
父母为此还病倒了,没两年就先后死了。
那时候孙坚成还小,你就想吧,十几岁的小孩儿,没了父母,得遭多少罪?
后来他哥又找着了,而且,据他哥哥说,自己坐牢了,一关就是6年多啊。
回来的时候,他哥身上只有一张刑满释放证明,而那张证明上,名字就是陈天凯。
这事儿不难想,对吧?肯定是有个叫陈天凯的犯了事儿,自己不愿坐牢,找孙坚成他哥顶罪。反正他哥精神不正常,胆小,连话都说不清楚,顶罪找这种人当然最好了。
就因为他哥被弄去顶罪,害得孙建成家破人亡,你说他恨不恨?”
侯顺的讲述不过三言两语,却听得吴端起了一身冷汗。
他所讲述的事件,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吴端不敢相信,在刑侦、司法、监狱体制逐渐健全的今天,竟会岀现罪犯冒名顶替的荒唐事。
可是,陈天凯的犯罪和服刑记录又是的确存在的,闫思弦又否定了他本人曾经服过刑。
这从侧面印证,侯顺的说法纵然离谱,但绝对大有可能。
“孙坚成的哥哥现在在哪儿,他跟你们说过吗?”
“这就不不清楚了,他只说已经把他哥安顿好了。”
吴端继续问道:“孙坚成跟陈天凯有仇,绑架、撕票都说得过去,你呢?你为什么参与?”
“为了钱呗。”侯顺道。
“多少钱?”
“说是分我10万。”
“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块的?”
“孙坚成找到我的,他说我只要帮忙把人看住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杀人……杀人的事儿我可一点都没参与……还有绑人,其实绑人的事儿我也没参与,我就只是……在那儿而已……”
吴端已摸清了侯顺的套路,反正孙坚成死了,死无对证,干脆把所有的事儿都推他身上。
这是在审讯团伙犯罪的程中常常出现的情况,谁死谁背锅。
现在要是审讯医院里那被胖子砍了一刀的壮汉,八成说法也差不多。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额……我们……喝酒认识的……”
“具体点。”
“就是……去酒吧里玩,就……认识了……”
谎言的最大特点就是缺乏细节,打破谎言的最好办法,就是追问细节。而侯顺,他真的不擅长撒谎。
“酒吧?还能找个更烂的理由吗?你不去认识妹子,认识了一个……男的?接下来你不会要说自己喜欢同性吧?”
侯顺夹了夹腿,“不是,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对,是朋友撺掇一块儿玩儿,然后才认识的。”
“哪个朋友?”
“忘了……嗯……挺早以前了。”
不会撒谎的人硬撒,实在是叫吴端难受。
“我们会查到那个朋友,以及,究竟有没有你所说的朋友。”
话音落下时,吴端拿中指关节敲了下桌子,有点一锤定音的意思。
他越淡定,侯顺就越局促——局促地沉默着。
吴端终于又开口,结束了这令侯顺不安到手都不知该怎么放的沉默。
“别扯淡了,今天你也累够呛吧?早点审完,咱们都早点休息。
我先说说我知道的。
陈天凯的确有犯罪记录,孙坚成也的确有个哥哥,但是不是他哥顶替了凯坐牢,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
你,侯顺,我们也查到了一点关于你的事儿。
你们家也有个精神病患者,是妈妈吧?病因是什么?”
侯顺低头不语。
吴端继续道:“我们查到了一份很早的病历记录,上面说你们家有遗传性的精神病史,外公也有精神病对吧?”
侯顺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两个月前将母亲接到墨城第四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治疗过,治疗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你们老家的一个邻居,叫朱萍的妇女,失踪了。
我们还了解到,因为你母亲的精神问题,你们家在村里一直很受欺负排挤,其中就以朱萍的行为最过分,她曾经骗你母亲当街脱衣服,让你们家成了全村的笑柄,还多次言语上羞辱你母亲。”
吴端紧盯着侯顺,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要是晚找到你们一天,陈天凯是不是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朱萍一样?”
瘦子大惊,整个人像触了电一般抖了一下。
吴端盯着他。
瘦子知道,这次对面的刑警不会再主动打破沉默了。
终于,瘦子没头没尾道:“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谁?”
“那个……主动联系我,帮我报仇,要求我回报的人……朱萍的事跟我没关系,真的警官,我都不知道她失踪了,那个人联系我,我才知道……”
吴端用力握紧了桌子下的拳头,黑暗就快要被撕开一道口子了,他即将看到某个组织的——或许只是看到冰山一角,那也足够他激动的了——他唯有握紧拳头,握到指关节发痛,才能坚持住表面上的不动声色。
他突然十分渴望闫思弦能在这里,这是两人共同追查的结果,闫思弦理应享受第一颗胜利果实。
吴端打定了主意,等下出了审讯室,他就要第一时间把一切告诉闫思弦——不,他要偷偷给闫思弦听一听完整的审讯录音。
吴端组织了一下语言,打断了侯顺颠三倒四的叙述,“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你从没见过的人,他帮你家’复仇’——也就是他杀死了朱萍,至少是致朱萍失踪。”
“没错!”
“他是男是女?”
“听不出来,他电话里变声了。”
“我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你们的第一次通话,然后复述一遍,包括你接电话的时的场景,当时你在干什么?是在你母亲的病房吗?。”
吴端放慢了语速,声音也轻缓了很多,收敛起了严肃之感。
能看出来,在他的影响下,侯顺的紧张激动正逐渐平缓。
“我……我尽量吧。”侯顺低下头仔细思索着。
吴端想最大限度减少他的压力,出门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待吴端回来,将水放在侯顺身前的小桌板上,侯顺道:“我想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 缺心眼
“我想起来了,第一通电话来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医院,但不在病房里,在去食堂给我妈打饭的路上,一天中午,电话突然就来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对方就问我是不是朱玉珍家属——我妈叫朱玉珍。
我说是。
对方又问我,朱玉珍病情加重,是不是因为在村里受了朱萍的欺负。
对方提起这个,我就问他是不是医生。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朱萍的事我跟主治医生说过,可是听声音——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变声软件,反正声音很奇怪,绝对不是主治医生的声音。
结果,对方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要是有个能让朱萍消失的办法,我会不会让她消失?
我……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恶作剧电话。”
侯顺沉默了一下。
吴端道:“所以,你最后给出的回答是会。”
侯顺焦急道:“我承认,我是巴不得朱萍死,可那就是个电话……当时……我真不知道啊,谁能想到朱萍真会失踪……”
吴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侯顺不要激动,“那你答应了之后呢?对方有没有再说什么?”
“嗯……对方又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让我等消息,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通电话时间很短的,其实就说了几句话,我根本没放心里,事后就忘了。”
“你跟你妈说起过这通电话吗?”
“没,不能跟她提朱萍,一说起来我妈就犯病,我妈的病本来没那么严重,就是被朱萍欺负的了,真的。”
“明白了,那第二通电话呢?”
“嗯……大概是……过了一个礼拜吧可能,又是那个号码——挂完电话我专门翻了之前的通话记录,很确定,是同一个号码。
还是那个奇怪的声音,他一上来就跟我说,朱萍解决了。
我当时……我还是不敢相信,觉得是恶作剧,可是……心里又有点儿发毛,感觉电话那头的人很可怕……”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帮助别人——对!因为他跟我说的那些,我才觉得可怕!”
侯顺的情绪又变得有些激动,吴端只好继续安抚他道:“不要怕,朱萍的事我们会查清楚,如果你仅仅是接了两通电话,自然不用负刑事责任。
你讲得很好,很清楚,继续。
他问你愿不愿意帮助别人,然后呢?他有没有说是怎样的帮助?”
“是的,就是这个,我当时也问了,让我帮什么?
他说,帮和我妈一样受了欺负的人,让那些像朱萍一样的坏人消失。
他这么说,我心里就打起鼓,真害怕啊。”
“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我答应了,帮。”侯顺立即解释道:“但我没真想帮他,我就是……害怕,所以不敢跟他说不。再说了,谁知道真的假的,我当时可能就是想快点儿挂电话吧。”
闫思弦点点头,“第二通电话你又是在哪儿接的?”
“也在医院,病房外面的走廊里。”
吴端点点头,“还有第三通电话吧?”
侯顺却没有立即讲述第三通电话,而是道:“我其实给老家亲戚打过一通电话,就是想确认一下朱萍的情况。”
无端发现,眼前这个矮个子青年只要静下心来,逻辑还是非常清晰的,吴端顺着他的思路道:“那老家那边怎么说?”
“说是朱萍跟野男人跑了,反正消息都传遍了,她老公——就是我们村村支书,头都抬不起来……”
吴端明白了,为什么村里放任朱萍欺负疯子一家不管,原来朱萍家就是村里最大的官。
吴端甚至都能想象,村干部变成了村霸,仗势欺人鱼肉乡里,侯顺一家生活的村子是何等的污烟瘴气。
“农村嘛,一个女人不见了,传言大多会是这个样子……私奔啦什么的,可是……我心里觉得没底,弄不清朱萍的失踪究竟跟那个电话有没有关系。
我也试着打回去,可是那号码打不通,提示是空号,这就更奇怪了对吧?”
“是很奇怪,第二通电话你也没跟人说过吗?”
“我……其实我是想找个人商量,可是没人可商量,再说,我也不想给自己惹这个麻烦。
我们家有遗传病史,我妈是疯子,我从小被人叫‘小疯子’,我最怕一句话说不好就被人叫‘小疯子’,所以,始终也没敢找人商量。”
“明白了,继续吧,第三通电话呢?”
“就是最近。”
“是要求你参与绑架陈天凯?”
“嗯……也不完全是。”
“具体说说。”
“我是负责处理尸体的。电话给的指示是让我今天去那排平房,等其他两个人把人杀死,我就负责开车——就是院子里那辆面包车——把尸体送到城南,白杨桥,从桥上扔下去。”
“就这样?仅仅是……扔下去?”吴端问道。
“嗯,他说接下来会有别人处理,不用我管。”
吴端点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那就是我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早上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他们已经把人绑来了,就等着杀人拿钱了。
不过他们俩就什么时候杀人说不到一块去,孙坚成一大早就忍不住要杀人,另外一个不同意,觉得拿了钱再杀人比较稳妥。
最后他们俩人说好,中午吃完饭动手。
这些我都不参与,我只管埋人。”
“那其他两个人,也是被电话那头的神秘人找来的吗?”吴端问道。
“孙坚成是的,他只想报仇,不在乎我们知不知道他的底细,什么都告诉我了。可我没跟他说,因为那个人告诉我,最好少跟其余两个人交流,我们相互之间,知道彼此的情况越少越安全。”
“所以你不知道那个面部受伤壮汉——他叫张伟——的情况?”
“嗯,他跟我一样,什么都没说,但……我有种感觉……”
侯顺犹豫了一下,又道:“算了吧……感觉不算数……”
“不,你的直接感受对我们破案也有帮助,你只管说,算不算数的我来查。”
第四十四章 指挥官·士兵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张伟可能和跟我通话的神秘人有关系,因为……他太嚣张了点。
那个感觉就是……他就自然而然把自个儿当成我们这些人里的老大,总想使唤人,那个样子……感觉他就是背后指使我们的人,所以才那么有底气……
当然,也有可能他本来就……缺心眼。”
侯顺又想了想,终于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真的没见过电话里那人。”
吴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同意?”
“什么?”
“你刚才说,第二次接电话的时候口头上同意帮忙,只是为了打发那人,赶紧挂电话。
为什么后来又同意帮他做事?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侯顺叹了口气,“为了钱吧,十万块,我送快递好几年才能攒够那么多钱,有了这些钱,我妈就能多在医院里住些天,还可以留下来,我们租个稍微大点的房子,一起住。”
“只因为钱?”
“还因为……我说不上,就是觉得……应该答应他,没人为我们着想,我们受欺负了也不会有人在乎,那我们就应该互相帮助。”
“这是他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觉得。”
吴端有些不忍,他希望侯顺说实话,可是,这实话说出来,就给他的犯罪加上了一层主观自愿的意思,而削弱了受人教唆的成分,这对他的量刑不利。
但作为对他诚实的报答,吴端会在他的案宗里格外注明“归案后积极配合调查,供出同伙信息”这一情节。
“最后一个问题,第三通电话是在哪儿接的?”
“也是四医院。”
吴端沉思片刻,“那你跟主治医生聊到朱萍在村里欺负你的母亲的事,旁边还有别人吗?”
“嗯……有……但是,有点乱。”
“你慢慢想想。”
“是这样,好多医生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我跟主治医生聊病史的时候,就在那个大办公室,里面还有别的医生,还有几个别的病人、家属——和我一样,也在跟医生聊病情什么的……呃……我记得一直有人进出,护士、护工之类的。”
“明白了。”
出审讯室后,吴端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等闫思弦从领导那儿问话回来,关切道:“什么情况?”
“我没搞错吧,”闫思弦笑道:“你在这是等我呢?”
“嗯。”
闫思弦眼中划过一丝狡黠,他抬手看了看表,“小吴子,时候不早了,跪安吧。”
吴端:“狗头伸过来,我保证不砍死你!”
“哈哈。”
见闫思弦心情不错,至少表面看来没有受到停职调查的影响,吴端这才问道:“你那边究竟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和八月当年的情况差不多,不许离开本市,手机保持畅通,随时准备接受质询。”闫思弦不耐烦地陈述着。
吴端凑到他跟前,低声道:“走,吃夜宵去,顺便……”他晃了晃手机,“给你听个东西。”
闫思弦立即会意,他这是要给自己听审讯录音。
“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爸爸带你吃好的去。”闫思弦道。
“滚!”骂完,吴端又道:“你那些销金窟我再可不去了,上上回赶上SM聚会扫黄,上次是胖子失踪,我上有老的,可不敢跟你玩儿命。”
“那去我家吧,我让人把吃的送过去。”
“太晚了,算了。”吴端道。
他拿起吴端放在桌上的手机,“你不会是要随便找个路边摊,然后给我听这个吧?”
“我……”
不由吴端再解释什么,闫思弦已经将他的手机揣进了自己兜里,“走吧,我还有事。”
闫思弦摆出一副“你废什么话,本少爷分分钟几千万上下,岂是你能耽误的”嘴脸,吴端就没了办法,只好跟上。
闫思弦家。
他照例给吴端倒了热水,自己喝着果汁。
或许是累了,他歪躺在沙发上,戴着耳机,闭目听着吴端手机里的录音。
不出吴端所料,听到关于那神秘电话的部分,闫思弦也很开心,嘴角向上扬了大约度就是证据。
是的,只有度,远不像吴端在审讯室里那样,激动得心如擂鼓。
这不免让吴端有些气馁,跟闫思弦老神在的态度相比,自己的情绪起伏堪称“没见过世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闫思弦冷不丁开口问道。
“啊?”
吴端有些出神了。
闫思弦睁开一只眼,恰好跟吴端对视。
“你看着我发什么愣……我天不是吧,爸爸不好这口儿……”
“滚!你大爷的!”吴端一哆嗦,杯子里的热水洒出来一点,他只好无奈地抽了几张纸去擦地板,一边擦,一边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激动什么?”
“有人,或者有组织在背后操控这些失踪事件,至少初步得到了证实。”
“最大概率的结果被证实了,有什么可激动的?”
吴端想想也是,便不再反驳他。
“你刚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的想法……可能还不太成熟。”
“跟你的脸一样?”闫思弦揶揄道。
吴端撇撇嘴。
闫思弦依旧闭目养神,但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我在听”。
吴端便继续道:“电话那一端的,我们暂时称之为’指挥官’吧,而侯顺、孙坚成这样执行具体杀人任务的,就先叫他们为’士兵’好了。”
闫思弦舒展眉目笑道:“比喻挺恰当,我喜欢。”
吴端喜形于色。
“从侯顺供认的情况来看,指挥官单线联络士兵,而士兵无法联络到指挥官,这意味着,士兵无法向指挥官汇报任务推进情况,那么问题来了,指挥官怎么知道他的士兵们有没有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到了什么程度?
比方说现在,三名士兵被我们抓了,所以今天不会有人往白杨桥底下扔尸体了,这消息指挥官知道吗?”
“你已经在那儿布控了吧?”闫思弦道,“看来还没有收获。”
“是。”
“那就是已经知道消息,终止了后续处理尸体的任务。”
“问题是,怎么知道的,只有弄清这个,我们才能把指挥官揪出来。”
第四十五章 建筑越高,道德底线越低
“是个不错的问题,你想好怎么找答案了吗?”
“四医院,我发觉太多人都跟四医院有关系,杜珍珠、许阳,还有两次犯案的郭子爱,包括当年因为亚圣书院的折磨而精神失常的楚梅,都在四医院住过,而’组织’帮侯顺的母亲复仇,让朱萍消失,也是在四医院向主治医生透露了病史之后。
还有一点令我在意,侯顺三次接到指挥官的电话,都是在四医院。有没有可能,他接电话的时候正好受到监视?
所以,无论指挥官是谁,他很可能在四医院安置了耳目,甚至,指挥官本人就在四医院。
所以,我打算以四医院为切入点,仔细调查……”
“别查了,直接引蛇出洞吧。”
“你的意思……”
闫思弦挑了挑眉,“你擅长装疯吗?”
吴端沉默思忖片刻,“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那我还有一个建议。”
“什么?”
“该联络媒体了。”
“媒体?”
“胖子能偷梁换柱,他家必然在系统内有关系,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来自上层的压力,尽早曝光胖子上次服刑的黑幕,让媒体帮你顶住压力。”
“那我这就……”
“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让公关部门写好稿子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得话,现在就能发给跟我家有合作关系的媒体,今晚新闻就能发出去。”闫思弦起身,将桌上的ipad解锁,打开新闻稿,递给吴端。
乍一看,吴端就发现这新闻稿竟然有商业版、娱乐版、司法专业版、精简140字版等近10个版本,甚至其中还有一篇英文稿。
“你这……还要发给外媒?”
“我怕国内的新闻没两天就被封了,那岂不是白忙活?不用太惊讶,毕竟,胖子家在纽约挂的牌,而外媒最喜欢戳富豪的道德底线,找人顶罪的事,如果胖子一家不拿出道歉认错站好挨打的态度,外媒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吴端看看新闻,又看看闫思弦,“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报复的味道,胖子害你停职,你还是很生气的吧?”
“你也太小看爸爸了,我有那么狭隘吗?我是看不上那一家子践踏法律的德行。”
吴端举了举拳头,“小子,跟爹说话注意点。”
有猫腻,总觉得有猫腻。
但吴端一时又想不明白,只能细细看一遍新闻稿。
直到大餐送上门来,他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发吧。”吴端终于做出了决定。
“嘚嘞。”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闻着食物香味,吴端真觉得奇饿无比。
他首先注意到食品袋上印着一只天鹅。
“这是……”
“白天鹅的海鲜和黑松露真的不错,可惜上次出岔子,没带你尝尝,这就算补上遗憾吧。”
“你还真执着。”
闫思弦开了瓶红酒,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奇怪的习惯,他放弃了那巨大考究的餐桌,而是将吃喝一股脑都堆在了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很随意地席地而坐。
吴端客随主便,坐在了他旁边。
开动。
闫思弦泯了一口红酒,看着窗外。
吴端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乐了。
闫思弦挑挑眉。
“我听说过一句话,”吴端道:“建筑越高,道德底线越低。”
“哦?看来你更喜欢茹毛饮血的时代,住山洞穿树叶,野兽严寒食物短缺分分钟要你的命,人类寿命三十年都不到……
哦,也有个好处,你可以随时随地跟女野人叉叉圈圈。”
“噗……”吴端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再也不敢说那种屁话了?”
“这就是你的反驳?——关于趁机做空胖子家股票的反驳。”
闫思弦噎了一下。
“你……连这也知道?”
“可惜刚刚才想明白,你新闻已经发出去了吧?美国时间现在是什么时候?胖子家的股票已经开始狂跌了吧?你的手下在干嘛?买入?你要买到什么程度?直接变大股东?”
闫思弦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吴端摆摆手,“别用那眼光看我,怎么?瞧不起人啊?没玩过资本,烂大街的商战片我还没看过啊?”
“原来如此。”闫思弦一摊手,“有何指教?”
“哪儿来的指教。”吴端也泯了一口酒,“我擦真难喝。”
闫思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底,“我也听说过一句话:越贵的红酒越难喝。这才叫真理。”
“那你还喝?”
“装逼呗。”
两人大笑。
“对了,我刚才不小心看见……”闫思弦指了一下吴端的手机,“你在买房子?”
吴端没追究他偷看自己的聊天记录。
“嗯,单位有一批集资房,我的住房公积金也有好几年了,全取出来,再添点,首付应该够了,早点买了,早点把爸妈接来。”
“我认识几个楼盘,你要不要……”
吴端摆手,“你休想以任何形式经济贿赂我,单位集资房就挺好。”
“你随便,我就随口一说,”闫思弦耸耸肩,又看了看表,“太晚了,疲劳驾驶不安全,要不你今儿就在我家凑合一夜。”
吴端看了看奢侈的大房子,可是丝毫没觉得“凑合”。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像你啊,假惺惺客气。”
“我只是感觉,”吴端挠挠头,“张雅兰做为主要嫌疑人,被关进局里,你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不否认。”闫思弦道:“我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经历了那么多,她最熟悉的技能就是照顾自己,她并不需要我,而我跟一个已经全然不熟悉的人在一起,的确别扭。”
“所以喽,你好喜欢被人打扰,就算一时头脑发热留了人,之后也会后悔。而我也不想给你造成麻烦。”
“你们,一支队的人,小小、貂芳、你,还有八月,你们不是麻烦。再说,想想出门办案和蹲点时候风餐露宿的状况吧,我哪儿就那么矫情了,”闫思弦将自己的盘子放地上,端着酒杯已经走到了通往上一层的楼梯,“盘子放那儿就行了,明天钟点工会来洗,我带你看看客房。”
吴端愣了一下,跟上。
自从两人开始着手调查疯子团伙,吴端已经很久没在点前睡过了,睡眠严重不足,他决定不再扭捏。
反正就借住一晚,闫思弦总不会小肚鸡肠到半夜醒来后悔吧?吴端想道。
“对了,停职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去公司上班喽,宅家看书打游戏也不错,或者……拜访长辈?”
“长辈?”
“去看看胖子父母,也算是拜访相熟的长辈吧。”
“你抄了人家的底,落井下石,还敢上门拜访?”
“就是因为这一仗打得漂亮,才要去看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嘛。”
第四十六章 金钱游戏
竹林四合院,16号。
闫思弦以前从未注意到,胖子家的装修风格竟如此压抑,那些深色的木质家具似乎都在昭示:这家里发生了不幸。
此刻,胖子的父母,闫思弦,以及一位在墨城小有名气的刑法辩护律师就坐在客厅里。
闫思弦此行,原本是想跟胖子的父母套套话,赶得不巧,律师也在场——律师一定会提醒金主,不要说出任何对胖子不利的信息,尤其是警方还未查证的。
只跟胖子老爹的眼神碰了一下,闫思弦就知道,对方清楚自己的资产缩水是闫思弦一手操持的结果。
但怎么说也是个老江湖了,对方只是冲闫思弦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
胖子老妈从来不管公司的事儿——又或者,是胖子老爹不想让她操心,没告诉她。
毕竟,这可是商界的模范夫妇,他们的爱情故事是媒体每年必炒的冷饭。
两人结婚时胖子老爹一穷二白,女方父母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是胖子老妈执意要嫁他,甚至刚结婚那几年还跟娘家断绝了关系。
后来男方从回收倒卖电子器件的小本生意做起,赶上了下海经商的浪潮,几年就办起了电子器件生产工厂,成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又在一轮轮的大浪淘沙中几经沉浮,据说一家子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想过开煤气一起自杀。
后来,企业获得了救命的贷款,缓了过来,发展壮大,现在已经是世界排名前三的元器件供应商、电子产品集成组装工厂。这对夫妇跻身真正的富豪行列,重要场合两人从来都是出双入对。
一个陪男人吃苦创业的女人,以及一个发达了以后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男人。
传统故事,没什么稀奇的。
这就是胖子父母对外塑造的形象,和谐,顾家,宠妻狂魔。
要说这个三口之家还有什么不圆满的,那大概就是胖子太不争气,只知道吃喝玩乐,但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富家出生的孩子当然要长成纨绔子弟的样子,所以纵然胖子作天作地,偶尔还被曝出些丑闻,却都还在公众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次不同,犯罪,犯罪之后竟然找个疯子顶替坐牢,这显然超出了公众的底线。
网上已经炒翻了天,以胖子为主题的段子层出不穷。
胖子家也遭受了各路记者围堵。幸好小区保安还算尽职尽责,已进入戒备状态,将一众记者、狗仔拦在门口,闫思弦进小区时又是检查又是登记,幸好他的车足够拉风,以前跟胖子一起进出过几次,保安有印象,才将他放了进去。
女主人先开了口。
“小闫,我家凯凯最多也就是防卫过当,他不会有事吧?啊?……你是警察,你什么时候当上警察的?阿姨以前就说,你有出息,让凯凯多跟着你学……哎!你跟阿姨说说,这事怎么办……”
闫思弦突然想到,这个女人对待包括自己在内的胖子的狐朋狗友,总是那样温和,他吃过她亲手做的点心,喝过她泡的柠檬茶。
这突然令闫思弦有些伤感,伤感到他觉得眼睛一热,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总是很难不对女性表达善意。
但他忍住了。
他很擅长控制情绪。
不就是父母无底线的宠溺、包庇,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吗?
“我已经停职了。营救他的行动是我带队,本来人都救出来了,歹徒也控制住了,可我一眼没看住,他就把人砍了,一死一伤。”闫思弦低头道:“我是来道歉的,要是我当时……我反应快点,或许就不是这种结果。
我知道现在道歉没用,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叔叔阿姨尽管使唤。”
“孩子,不是你的错……”
男人伸手搂住妻子,打断了她的话,“小闫,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身份特殊,你是我家凯凯的朋友,救命恩人,再说你也因为他受了牵连,所以我不瞒你。”
“陈总……”律师要插话,男人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有分寸。
律师闭了嘴,紧张地推了推金边眼镜,生怕金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你应该了解我家那个兔崽子,他没吃过苦,真坐了牢,我都怀疑他能不能活着出来。”男人摇摇头,坚决道:“所以,我绝不能让他进去。”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闫思弦道。
“我听说,他是在你们制服了绑匪之后动的手,按这个情况,他最少也是防卫过当,要判的,可如果是正当防卫就不一样了……”
男人没把话说完,他只是看着闫思弦。
闫思弦当然瞬间领会了精神,点头表示明白了。
“您是想让我改一改说法,如果歹徒当时没被制服,意图伤害胖子——抱歉,意图伤害陈天凯——那陈天凯的行为就是正当防卫了。”
男人十分谨慎地答道:“也可以。”
“可我一个人的案情陈述恐怕起不了作用,当时在场的总共8名刑警,他们都清楚状况。”
“这个我会再想办法,当然了,小闫,如果你愿意帮叔叔牵线搭桥,我保证不会亏待他们——还有你。”
闫思弦未置可否,“即便我们8个人都更改了说法,可是第一轮调查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做过一次案情陈述——是实话实说的。
现在突然改说法,太奇怪了,上面……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这你不用操心……”
闫思弦打断了对方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搁几年前,想掩盖事实,只要把人搞定,花钱就行了,钱总能帮您开道。
可现在除了人,还有仪器设备。
执法记录仪清晰记录了案发时的情况,三名歹徒究竟有没有被制服,究竟有没有伤害陈天凯的行为,都拍得清清楚楚。
还有媒体介入——顶罪的事曝光,已经正式立案了,您能堵住8名警察的嘴,可怎么赌那悠悠众口?
恕我直言,改个说法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您,大不了警察我不干了,可是别人总要考虑风险。
我相信,以您在商场这么多年的人脉,想走高层路线轻而易举,可您今天竟然让我这个被停职的小刑警帮忙——我真没想到您会开这个口——我猜,高层路线没走通吧,有钱送不出去了?
那些人不是傻子,有命赚没命花的钱,他们不会要的。”
第四十七章 外援(1)
“总有办法,我不会让他进去的。”
闫思弦不想评判一个父亲保护儿子的心情,只淡淡道了一句:“前段时间我试着接管了一些公司业务,突然发现,无论赚多少钱,有些事还是难以逾越,您经商时间比我长,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事在人为。”
“哪怕要把一家子都搭进去?您不是个喜欢冒险的商人,您喜欢稳扎稳打,我了解过。
您应该清楚,对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抱希望,根本不现实。
陈天凯脱罪的事很快就会板上钉钉,不说别的,就证据,服刑期间他年年出国去玩,晒一大堆照片儿,到处都是能证明他没有正常服刑的证据。
认罪伏法争取减刑是最稳妥的做法,找人顶罪,加上这次防卫过当,你们该有心理准备,判的年数不会短。
但好处是你们有钱,想让他在牢里过得舒坦,还是能做到的。”
律师不甘心地反驳道:“只要不是关键证据,都可以推翻,我入行以来还没败诉过。”
闫思弦压根儿不看他,“因为你没碰到吴端。”
律师抿嘴不语,向金主使着眼色,示意不该继续透露信息。
不等对方送客,闫思弦主动起身,对胖子老爸道:“您的钱我不白赚,陈天凯在局里不会受罪,我保证,他进去以后,我也会想法照应。
还有——如果您还能听得进去建议——换个律师吧,或者,至少多听几个律师的建议,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拿刑期为某人的无知买单吧?”
“小闫——”
闫思弦向胖子老妈道了一声“阿姨保重”,转身离开。
“所以,你觉得你说动他们了吗?”电话那头,吴端问道。
“不知道,那可是只老狐狸,我道行浅,看不透啊……胖子那边什么情况?”
“什么都不说,要求见爹妈,见律师,还有……见你。”
“胖子没什么主见,但基本常识他有,老爹没拍板,他一个字都不会吐的。”
“你的意思是,还要从他家那边下手?”
“是,商人难免要面临割肉止损的局面,只不过这次要割的是他儿子数年人生,谁也没法瞬间就下好决心做出判断,犹豫是正常的,但我觉得还能争取。
关键是,他找的律师可能要坏事。”
“律师?”
“艺高人胆大呗,对防卫过当辩护很有信心的样子。”
“防卫过当?你们当时已经制服绑匪了,这种情况下检方最轻也会以故意伤害起诉,碰见硬气点的检察官,起诉故意杀人都是有可能的,这律师……想得有点美啊。”
“毕竟是辩方律师,也能理解,而且,对胖子家来说,罪名不重要,关键是量刑,他们一定会积极跟受害者家属及律师沟通,达成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诉讼。”
“民事赔偿,明白了,意思是把钱给到位,得到对方充分谅解,好给量刑留足了弹性空间。”
“肯定这么干啊,反正他家不缺钱,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律师明显主张隐瞒顶罪的事儿,这可不妙……总之,这块你别管了,胖子父母的工作,我来想办法,我现在能帮的忙,也就这些了。”
“知道了,那你自己注意点安全,毕竟有疯子往你家送过小孩。”
“好。”
“没事儿的话我就先……”
“喂。”闫思弦突然道:“谢了。”
“谢?”
“照顾胖子,”闫思弦笑了一下,“那小子吓够呛吧?真惭愧,我身边儿的人怎么总惹麻烦。”
“交友不慎呗。”吴端不会放弃嘲笑他的机会,“不过你还会惭愧?我怎么觉得这话一点儿都不诚恳。”
“我随便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怎么,最近要走傻白甜路线?”
吴端想喷血。
市四医院,男病区一部住院医师办公室。
吴端跟许阳曾经的主治医师约好了下午点见面,聊聊许阳的病情,可到了约定时间,来了新病人,主治医师抱歉地请吴端先坐在办公室里等等,自己在一旁询问病史。
病人为大,吴端从善如流。
这样倒也好,让他有机会观察一下这里。
此时,吴端就注意到了那个陈述病史的家属。
0岁左右的女人,规矩地挽着发髻,职业套装——是那种有点廉价的职业套装,像保险公司统一配发的那种,提着一只旧旧的公文包,开始说话之前,先看了看手表,似乎在赶时间。
“遗传病史?没有,我们家没人得这个病,我姐绝对是后天受刺激……是我那个姐夫,家暴,动不动就打人。
我姐一跟他提离婚,他就扬言要杀我全家,所以家暴的事我姐一直不敢跟我们说,直到……直到精神出了问题,我们才问出来点情况……
之前在别的医院看……对,不是专门的精神病医院……没错,就是感觉看来看去没什么成效,就转过来,咱们这儿不是专业吗,就想好好治一治。
以前好好的,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怎么办……
病情……具体病情得话……您看这儿有之前的病例,都在这儿了……她有幻觉,就比方说,我有一次仔细听她说话,发现她是在跟我妈聊天呢……真真儿的,有表情,还带比划的,说激动了还在屋里……可是,我妈都去世三年了,怪瘆人的,我吓得那天晚上都不敢睡觉。
除了幻觉得话……逻辑也混乱,就是说话没个重点,东一句西一句的,别人跟不上她的思路,她也不理会别人都说了些啥……交流?不行啊,根本没法交流!也就自己家人有耐心。
还有……那叫什么来着,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先是觉得她老公随时会冲出来打她,然后是……看见个男的,就觉得对方要伤害她。
现在更严重了,天天给妇联、国务院信访办写信,还要联系联合国,还有一些我都叫不上名字的科研组织,说是男人有什么阴谋,他们要占领地球,消灭女人,再不想办法就完蛋了……哎!我姐是真被欺负怕了……
对了,她还去过墨城市政府,想找市长,幸亏我们拦得及时,不然说不定都抓监狱里去了吧……哎!现在搞得都不敢让她出门,出门家里人必须跟着……
医生……你说我姐的病能治疗好吗?”
女人描述病情的同时,“无意”看了吴端两眼,吴端冲她点点头,意思是“精神分裂症状记得挺熟练啊”。
女人眨眨眼,示意自己收到了夸奖。两人显然认识,心照不宣。
听完女人的讲述,医生道:“你所说的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显性症状,先入院观察吧,既然没有家族病史,那发病的主要诱因还是家庭暴力。”
“肯定是啊。”
“请你具体描述一下,你姐姐都遭受过怎样的暴力虐待,这对我们制定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很有用,还有就是,他们现在的婚姻状况,离婚了吗?”
“离了,自从我姐病了,没法工作,也就不能出去赚钱了,那男的麻溜儿就离婚了……哎!他就是个衣冠禽兽,太会装了,貌似忠良就是形容他的。
平时待人挺有礼貌的,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谁见了他都说他脾气好,我也一直以为我姐嫁得好,找对象还以他为榜样呢,结果……谁能想到单独跟我姐在一起的时候,他整个就变了,简直没人性啊,我姐有一只耳朵听力不好,就是被他打的了……”说到这里,女人还低头开始抹眼泪。
吴端简直想给她发一尊奥斯卡小金人。
第四十八章 外援(2)
主治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女人一一回答。等到询问病史环节结束,已经是0分钟后。
他交代一名实习医生帮忙安排具体的住院事宜,然后抱歉地在吴端旁边的位置坐下。
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了,头发花白,或许是经常皱眉的原因,鼻梁山根处的川字纹十分明显,这使得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凶狠,平添了权威之感,反倒会令患者感到可以信赖。
也不知这位主治医生是已经习惯了大办公室乱哄哄的工作环境,还是神经大条到忽视了警方办案的私密性,直接道:“实在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一定配合。”
吴端感觉道,在主治医生公开了他的警察身份后,医生办公室里的声音明显减少,似乎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窥探一下为什么这里会有警察。
你们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吴端环视一圈,不动声色。
“那我就问了,首先,您对许阳这个病人还有印象吗?”
“许阳啊,他可是我们医院的名人,多重人格障碍,有脑组织病变的那种,小小年纪就来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才这么高一点吧……”医生伸手比划了一个比两人坐下高点有限的高度,“还是个小孩儿呢。我尝试了很多种治疗方法,可他的情况实在特殊。
按说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通常会有一个主人格,主人格还是比较容易分辨的,可在他身上,每个人格都有一整套独立健全的思想,而且,所有人格几乎是平分了他的时间,仅仅判定主人格,就花费了两年时间。
我这么说还不严谨,应该说,即便花费了两年时间,我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哪个是他的主人格,所以他的治疗才格外艰难。
后来,他的病又突然痊愈,这就更难解释了——因为从许阳入院以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智商明显高于常人,我到现在都在怀疑,他用某种方法骗了我,而且,我分不清究竟他生病是假的,还是痊愈是假的……”
说到此处,医生情绪略显激动,能看出他真的非常热爱本职工作,对许阳这个特殊的病例也很感兴趣。
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声音更小了,医生的讲述明显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一些见过或者了解过许阳的医生、护士相互传递着眼神,吴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果然那小子不一般,警察都来了”的意思。
吴端又道:“按您的意思,许阳出院的时候,其实病情是存疑的。”
“可以这么说——是这样,我跟你解释一下,精神类的疾病和其它病不一样,它毕竟与人的心理有关,病人出院的首要考量当然是病情有好转,同时我们会进行一些列测试,确定病人的社会危害性小。
但这些都不是绝对的,病情存疑出院很正常,拿许阳来说,他就出院了很多次,又入院了很多次,反反复复。”
“明白了,您不必紧张,我这么问,并没有追究医院责任的意思,只是单纯跟您了解许阳的情况。”
医生笑笑——不是真笑,而是为了显示自己不紧张的笑。
吴端继续问道:“我发现,四医院里男病区和女病区是严格隔离的。”
“是。”
“那在住院期间,许阳有可能认识别的女病人吗?”
“可能啊,你看。”医生起身来到窗前,吴端随他一起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供病人活动的绿地。
“只是病区隔离,对于病情不严重,没有躁狂等伤害性症状的病人,还是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的——当然,我们会有专门的护士、护工进行看护。
自由活动时间不分男女,所以他有可能认识女性病人。”
“那许阳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某个女病人?或者男病人也成,他跟您聊过其他病人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看样子是在仔细回忆。
“肯定是提到过,但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毕竟我的其中一项工作就是与病人聊天,尤其人格分裂的病人,许阳又格外特殊……聊了太多,所以记不清了。”
“应该有录音吧?”
“倒是有,就是……”医生犹豫了一下,“太多了,你愿意听得话,我可以拷给你。”
“那就多谢了。”
吴端本来还想问问许阳住院治疗期间有没有什么反常,可转念一想,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你很难界定他的哪些行为相对正常,哪些又是反常的。
算了,还是直接听录音吧。
直到看到医生电脑里名叫许阳谈话录音的文件夹有足足60个G,比吴端硬盘里的苍老师可多多了,他瞬间有点崩溃。
吴端粗劣看了一眼,其内的音频文件按照日期和治疗阶段排了序,从十几年前许阳第一次入院起,直到两年前出院,甚至,许阳出院进入福利院以后,医生还去回访过他的病情,时间线还是比较清晰的。
……
从医院出来,吴端开车在街上饶了几圈,确定没被跟踪,直奔一家茶馆。
茶馆里,刚刚扮演病人家属的女人坐在卡座,冲吴端招了下手。
吴端一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他在女人对面坐下,坐得有些四仰八叉,可见两人十分熟稔。
吴端道:“咱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张明辉。”
名叫张明辉的女人道:“毕业再没见过吧?”
“可不是,你留帝都,还是重案组组长,那儿更忙吧?……不对,咱们见过一次,我去过你婚礼。”
“对对对,嗨,最近忙得记忆力严重衰退,再这么下去,迟早也得进精神病院……对了,八月的伤怎么样?我执行卧底任务,也不好去探望他,等任务结束再去吧……还有他的孩子……太可怜了……”
“别提了,他就是跟眼下这个大案有了牵扯,是真的大案,要不也不能从帝都把你抽调过来帮忙。”
“案宗我看过了,疯子团伙,上百条人命,是够大的,正好我那同事——潘小宁,就是现在在四医院扮演家暴受害者的——前段时间执行任务受伤,有旧伤,扮演这角色还挺合适。”
“替我谢谢她,让她受委屈了。”
“没啥可谢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反正精神病院也是医院,一样养伤。”
“啧啧,你跟刚毕业那会儿可是一点没变……不对,还是有点变化的,越来越爷们儿了,看你手底下带出来的妹子就知道。”吴端熟稔地跟张明辉打起了趣。
张明辉翻了个白眼,“爷们儿?那是跟你比。”
“是是是,您身高一米六,气场5米。”吴端正色道:“鱼饵已经放好了,就看鱼咬不咬钩了。”
“放心,卖惨难不住我们,不过,这次卧底并不难,你干嘛不用自己组里的人?”
吴端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我们内部,可能有问题——我希望怀疑错了,最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