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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侠盗(8)

    见玩笑并不能让吴端皱起的眉头舒展,闫思弦也不掖着了,只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嗯。”吴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我没什么头绪,我抓过的人上百号,有理由报复我的……感觉应该挺多,可现在让我想,一个都想不起来……脑子乱得很……”

    闫思弦打断他道:“那就别想,你只要知道两件事。

    第一,这帮弱智不难对付,很快就能审出来害你的人是谁……用不用我给你立个军令状?”

    吴端没接话,闫思弦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继续道:“第二,我们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对方的阴谋得逞。”

    “我知道,我知道的……”吴端紧绷的身体稍微松弛了些,后背靠在了座位椅背上。

    “是不是特感动?”闫思弦一副欠揍的样子,“不客气。我积极保护你,主要是不想给你陪绑。毕竟,古时候战场上主帅要是有闪失,其余大小将领都得杀头。”

    吴端终于笑了一下,“你还能找到更清奇的理由吗?”

    “我试试?”

    “别,消受不起。”

    ……

    记者会很顺利。辟谣消息几乎是跟无良媒体的不实报道一同发出来的。

    一些报道中挂出了吴端的照片,还有路人拍摄的吴端在病房门口义正言辞的讲话,许多女性网友纷纷表示“这小警察真是秀色可餐”“这么年轻就是支队长了,帅一脸血”“小狼狗”……

    她们几抱着看偶像剧的态度围观了此事,在这番的搅局下,舆论方向少有地中性客观且百花齐放,并难得地展现出了往警方这边倾斜的趋势。

    无良媒体顷刻被打脸,一些底气不足的媒体,发文还不到小时就主动撤了文,调转笔锋就是一通对闹事无赖的批判。

    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当然,眼下吴端和闫思弦可没工夫关注舆论走势。开完记者会,两人便直接进了审讯室。

    在火锅店的追逃行动中,民警总共抓住了4名嫌疑人。

    第一个被提审的是名矮个子青年。

    那青年圆脸,一脸的小雀斑,长得像个土豆。

    大冬天的,裤腿下露出一截脚脖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冷,恨不得回家添一条秋裤。反正,闫思弦和吴端不大能欣赏这种时尚。

    两人在土豆对面落座,吴端笑了一下,开口道:“我就在这儿,还想要我的命吗?”

    土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尬笑。

    “不不不,您听我说,误会,都是误会啊……我我我就是被人叫去充数的……凯哥说你惹事儿了,让我们去平事儿,收拾你,我就是……”

    “编,接着编,”闫思弦一拍桌子:“他惹事儿你砸人家火锅店?出门没带脑子?”

    土豆被闫思弦的拍桌吓得一缩脖子,低头不再说话。

    吴端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到了这儿还不说,无非两个原因。

    一,对方许给你好处了,只要你嘴巴严实,出去了就能拿到一笔钱;

    二,你怕被人报复,万一他们知道事儿是从你这儿漏出来的,恐怕会让你吃些苦头……”

    吴端观察着土豆的反应,他虽还是不说话,却在吴端说到第二点时抬起了头。

    “……看来你是怕被报复。”吴端道,“你不相信我们,觉得我们会泄露消息?”

    “这……”土豆当然不敢直说不信,他嗫嚅道:“我真就是个小喽啰……那什么,不是还抓了别人吗,问他们吧……我……哎!”

    “不用你提醒。”闫思弦道:“现在说你的事儿。”

    “我真不能说,总不能让我拿命试吧。”

    “这么严重啊?连命都赌上了,看来对方真是个狠主儿。”

    土豆张了张嘴,又闭上嘴,似乎无法用语言将他假想中的危险形容出来。

    吴端耐心等着。

    许是受不了无声的尴尬,土豆终于道:“我听说……听说啊……那什么……他们有关系。”

    “关系?”

    “就是……在公安局——你们这儿,有认识的人,还是个大官,有人罩,明白吧?……我真就是个打酱油的,能说的我都说了……”

    吴端“哈”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有人罩?那为啥没人保你们?”

    “这……这……我……我哪儿知道啊……”

    土豆都快哭了。

    “怎么混混都一个德行,”吴端用手肘碰了碰闫思弦的胳膊,“诶你记得不?今年审过的混混,一半以上不拿自个儿当外人,都在局里有关系。”

    闫思弦一脸不屑,“不还是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吹牛要是能脱罪,要法官干什么?”

    “就是说啊,这帮人吹牛吹习惯了,自个儿还真信了。”吴端问土豆道:“你说他们蠢不蠢?”

    土豆扯起嘴角,想陪一个笑,却怎么也做不出笑的样子来。

    “有关系,还搞袭警的事儿,这不是自相矛盾?”吴端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雇你的人真在局里有关系,他敢公然袭警,关系就保不住了。

    刑警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给他上一次满清十大酷刑,这种情况下,无论谁跟他有关系,都巴不得立马划清界限。

    你害怕的那个人,现在正自顾不暇,没工夫找你麻烦。但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要清楚……”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袭警虽然未遂,但你们打砸了人家的店面,还是聚众打砸,这事儿就可大可小了,往’黑(手动间隔)社会性质团伙’这方面靠一靠,随便就能判个几年……”

    闫思弦话没说完,让土豆自己掂量。

    土豆随大流去打砸的时候,自然没考虑这么多,此刻被闫思弦突然点明严重后果,瞬间慌了神。

    吴端又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现在帮那些人隐瞒,自个儿真判进去了,过几年出来,年龄也大了,要工作没工作,要手艺没手艺,成家都困难,你难道指望那些人反过来帮你?太扯了吧?”

    土豆焦虑地抖着腿,目光游移。

    “那……那我……”

    他就是反应慢了些,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吴端又问道:“是谁指使你们来袭警的?”

    “这……”

    土豆脑门和鼻尖上全是汗珠,他的目光游移,全无主意。

    闫思弦抱臂,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道:“不是吧?你不会真要把立功机会让那些人吧?”

    闫思弦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麦,继续道:“不过,也不见得需要你让,很快就会有人来抢这个立功机会了。”

    闫思弦和吴端不再说话。两人只是在审讯室里安静地坐着,闫思弦甚至拿手机玩起了游戏,吴端在旁观战。摆明了“你爱说不说,我们不稀罕”的态度。

    人有逆反的天性,你越是说尽好话歹话,对方越是疑神疑鬼,觉得你试图操控他的判断,你不在乎,对方就要开始为自己考虑,仔细掂量利弊了。

    果然,几分钟后,土豆开口了。

    “那个……我告诉你们……”

    闫思弦又拖了几秒钟,才放下手机。

    他们不再开口询问,只是看了土豆一眼。

    土豆低下头,拿被手铐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

    “是凯哥,凯哥专门接这样的活儿,我们都是给他干活的。”

    “凯哥大名叫什么?”吴端问道

    “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过啊。”

    “哪儿能找到他?”

    “可能……在公司?”土豆此刻才发觉,自己对凯哥的了解实在是有限。

    怕被警方轻视,怕记不上立功表现,土豆赶忙补充道:“那个……我知道凯哥的公司在哪儿,就是……平安南路,市职校斜对面那条岔路上,有个门面房,搞广告创意的,就是凯哥的公司,他也不弄广告,主要就是捉奸啊收账啊,还帮人平事儿,到处当中间人,收好处费……

    呃……那什么……我听说他还帮人找过杀手呢……就是……有人想买凶杀人,他帮着介绍……

    不过这些都是听说,谁也没见过……可能……可能也是吹牛?我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跟凯哥扯上关系的?”

    “我啊……就是……朋友介绍,说凯哥那儿有活儿……我就是,上回凯哥带人去收账,我跟着一块去了……我可啥都没干,就是……站那儿充个人数,以壮声势……”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对土豆能否起到壮声势的作用表示怀疑。

    土豆继续道:“这是我第二回跟着大伙办事……砸店我可没上手,你们可以看监控……”

    吴端道:“我还没问,你们不是去找我麻烦的吗?干嘛砸人家的店?”

    “不知道啊……”土豆嗫嚅道:“我……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开砸,然后……然后我还没回过味儿来,前面的人就砸上了……”

    这说法让吴端和闫思弦哭笑不得。

    吴端继续问道:“你们干这个,有报酬吗?”

    “有,每次干完活儿凯哥都给发钱。”

    “发多少?”

    “不一定……这回钱不是还没拿上吗……上次得话,给了我三百,还请了所有人一顿饭……我听说有的人能拿到一两千,四五千的时候也有过……主要还是看活儿,还有出力的程度。”

    闫思弦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活儿的时候,凯哥怎么联系你们的?”

    “我们有个群,QQ群,像今天这样的事儿——需要撑门面充人头的——凯哥都是直接在群里问话,去的人越多越好。

    还有些活儿——听说啊,就是杀人之类的——凯哥是跟个别人单聊。”

    ……

    接下来的审讯,土豆没再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而其余三人对凯哥的了解程度跟土豆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又供述出了一些参与打砸的同伙。

    对吴端和闫思弦来说,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他们此刻关注的重点是凯哥。

    在土豆刚一说出凯哥的公司地址时,便有两组人马行动了起来。

    一组人立即赶往凯哥的公司,不久便传来消息,凯哥的公司人去楼空,挂着锁呢。

    调取隔壁店铺的监控发现,凯哥大约在半小时前离开了公司。

    他低着头,行色匆匆地上了自己的车……

    刑警们马不停蹄地调取里面监控,发现凯哥的车消失在了一段视频盲区中。

    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调查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一点运气。总之,凯哥的下落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有结果了。

    另一路人马只有冯笑香一人。

    她查了凯哥的所有电子信息,并向闫思弦和吴端介绍道:

    “凯哥,原名周凯,曾因为猥亵妇女和聚众斗殴被判过两次,一次两年半,一次三年半。两年前刚被放出来。

    他一直是无业状态,但有一个女朋友,叫姜梓雅,姜梓雅名下倒是有一间广告公司,跟刚刚问出来的地址一致……”

    吴端问道:“能找到姜梓雅吗?”

    冯笑香道:“已经把她的地址和电话给到赖相衡了,他正带人住处赶……”

    “通讯记录查了吗?”闫思弦问道。

    冯笑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我刚查了周凯的通讯记录,今天一整天他都没联系过姜梓雅。

    如果他没通风报信,姜梓雅应该跑不了。”

    闫思弦十分满意地点头,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

    吴端道:“我需要一份周凯的联系人清单,那里面兴许能找到真正针对我的人……从现有的信息来看,周凯应该只是个接活儿的中间人。”

    “没错。”闫思弦深以为然。

    “先说你们刚刚审出来的那个QQ群吧,我的确查到一个群,从聊天记录来看,这个群可以说……”冯笑香组织了一下语言,“雄性荷尔蒙爆棚。”

    吴端“噗”了一声,闫思弦脸上也有点绷不住了,两人没想到冯笑香会用这么个形容。

    冯笑香面无表情,继续道:“群里的人平时喜欢晒一些跟健身相关的短视频,大家都喜欢晒自己的肌肉,还有纹身,几乎人人都有纹身……总之就是崇尚暴力。

    凯哥在群里发布的,基本都是带着一帮人寻衅滋事的任务。这很容易查到。不过关于凯哥帮人雇凶杀人的事,却没查到,不知是不是他们吹牛……”

    吴端有些急切地打断冯笑香道:“这些问题有待进一步查证,先不要去管。”

    冯笑香继续不紧不慢道:“我还要说一个细节,我现在所查到的周凯的手机号是匿名号码,并未经过备案,用这个手机号申请的微信、QQ号我都查到了。

    这一套联系方式里,只能查到他联络那帮聚集在他手下的无业游民。而查不到任何他与上家联系的记录。”

    “两套号码?”闫思弦皱眉道,“或许还不止两套。”

第四十九章 侠盗(9)

    “我怀疑是这样,周凯毕竟是个二进宫的老油条,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他将自己的身份一拆两半,准备了两个匿名号码,或许还有两套由手机号延展出去的通讯软件账号。

    这两套联系方式分别联络给他任务的上家,以及由他组织的社会闲散人员——也就是具体执行任务的下家。

    这样得话,事情可就难办了,没有他用来联络上家的手机号码。我这里没法开展工作,什么都查不出来。”

    “没关系,”闫思弦拿手指骨节敲了两下桌子,“你只需要列一份被周凯聚众找过麻烦的人员名单——尤其被他收过债的人,至少给我找出三个来——我需要他们的联系方式、住址、工作单位。”闫思弦抬手看了下表,“就今天,我会把周凯其他的手机号码问出来。”

    “好,我五分钟后把名单发你。”

    闫思弦还没收到名单,吴端倒是先接了个点电话。

    赖相衡打来的。

    “姜梓雅——就是周凯女朋友,我们找着了,人就在家呢……刚刚突审完。”

    “怎么样?”

    “她知道周凯手底下有一群小弟,也知道周凯一直在干帮人平事儿的活儿,老是带人打架嘛。但周凯的下落她完全不知道。总体来说就是……他们没在一块住,所以周凯平时的生活细节她并不清楚。

    那什么……头儿,用不用把这女的带回来你们再问问?”

    吴端略一思忖,道:“带回来吧,先安置在会议室,对她态度要好,别让人抓住把柄,非常时期,媒体盯着呢,都小心点。”

    “明白。”

    “那就这样,我和闫队可能要出去一趟,回来跟她聊。”

    挂了电话,吴端问闫思弦道:“去跟被周凯要过债的人聊聊?”

    “走。”

    两人上了车,闫思弦马不停蹄地朝冯笑香给出的一个地址驶去。

    “你不用那么紧张,没有人被你连累。”闫思弦道。

    “这次是没有——亏得你眼疾手快,泼了那一碗汤,才扭转了局面,要是你不在,我一个人,真没信心护住貂儿和笑笑。”

    趁着等红路灯,闫思弦将手搭在吴端后脖颈处,捏了几下,“你需要放松,崩太紧反而要出错……”

    “我知道……”

    闫思弦继续道:“我自己就拖累过你,我最清楚那个感觉,那种自责和自我怀疑,会影响一个人很长时间,我不会让你体会到那个感觉。”

    吴端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够放松下来,他不想白费了闫思弦的劝慰。

    红灯转绿,闫思弦收回了手。

    “不要紧的,不会出事,我们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嗯。”

    老旧的居民小区里,两人找到了他们此行的第一个拜访对象。

    李平。

    起这样一个名字,父母对他的要求大概并不高,只希望他能平安、中庸地度过人生。莫要惹事。

    可惜,李平的人生一点都不平凡。

    16岁辍学,在家混了几年,父母托关系,找门路,好不容易在一家国企单位给他弄了个正式工人的名额。谁知李平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经常混迹于各处赌局、棋牌室。

    工作当然丢了,丢工作的时候还欠了一屁股债,能借的人他都借了个遍。

    从此李平就成了个专业赌鬼。他父母的噩梦开始了。两个老人不仅被他常年啃老,还要替他还赌债。总是有债主赌在李平家门口。

    比如现在,吴端和闫思弦就看到三个人在敲李平家的门。

    那三人看到吴端和闫思弦,面面相觑了一下,为首的一人“操”了一声道:“你们不会也是来要债的吧?按规矩,先到先得,你们后边排队……”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那人登时就换了副腔调,结结巴巴道:“那什么……警官您听我说,我们真没把他怎么样,就是……正常要钱……文明礼貌……”

    吴端问道:“人在里头吗?”

    “在!”

    “这么确定?”

    债主拍着胸脯,“人绝对在!我们刚拿望远镜看过,从窗户看得真真儿的,可他就是不出来,敲门不带吱声的……”

    “行,知道了。”

    吴端倒是有些感激这个债主,虽然他的行为并不可取,但他终究帮警方省了一步侦查工作。

    “不好意思,”吴端道:“这回恐怕你们得排队了。”

    “诶诶诶……应该的,警察先请,我们下次再来。”

    三人侧身从闫思弦和吴端身边下了楼,迅速溜走了。

    吴端上前,敲了下门。

    “警察!开门!”

    如预料一般,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吴端毫不犹豫地从口袋摸出两截铁丝,三下五除二便撬开了门锁。

    开门的瞬间,屋内飞扑出了一个人,手持尖刀,直刺向吴端。

    “别逼我!我跟你们拼……”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闫思弦跨出一只脚,飞身挡在了吴端身前,第二个字时,闫思弦的另一只脚已经准确无误地踢上了他持刀的手,尖刀脱手,飞向天花板。

    第三个字时,闫思弦已换腿,侧踢,这回是直踢向歹徒的。

    他出手太快,以至于那歹徒根本来不及收音,余下的几个字不清不楚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歹徒跟尖刀一起落了地,一落地便捂住一侧肋骨哼哼唧唧地呻吟。

    闫思弦捡起尖刀,那是一把水果刀。他顺手将刀递给了吴端,进屋,对那歹徒道:“你就是李平?”

    歹徒呻吟着“嗯”了一声,并嗫嚅道:“你们……讨债的?还是真警察?”

    看来,刚才门外发生的事他听得真真儿的。

    吴端也进屋,关了门,和闫思弦一起在沙发上落座。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对李平道:“坐起来聊聊,别装了,我使了多大劲儿,心里有数。”

    李平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一句,看到闫思弦气定神闲的样子,终究心里没底,慢慢爬了起来。

    他在两人对面的一把塑料椅上坐下,三人呈等边三角形。

    吴端将水果刀插进桌上的刀鞘里,开口问道:“有人上门讨债,你就动刀子?”

    “我……也没……这不是你们窍门,把我逼急了吗,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们,没打算伤人……我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让你给踹地上了……我可再也不敢了。”

    闫思弦:怪我喽?

    吴端又道:“总欠债也不是办法。”

    李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没欠多少,过两天就能还上了。”

    过两天,他父母就要发退休工资了。大概能帮李平还点利息。

    老赖不归刑警们管,况且可能还牵涉本就不合法的**高利贷。刑警们通常不会去淌这样的浑水。

    可是,从李平刚刚的行为来看,这个人很危险。

    虽说他委屈巴巴地辩解了一番,但两人还是有些后怕。

    万一他真想拼个鱼死网破呢?刚刚的债主岂不是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在刑警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得管。

    闫思弦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小心点,我们会盯着你。”

    李平唯唯诺诺点了下头,似乎并不太在意。

    进入正题。吴端问道:“我们来,是想询问你点事儿……”

    他将周凯的照片递给李平,“你看一下这个人,大家都喊他凯哥,他有没有带人来向你讨过债?”

    李平并没有仔细看照片,只是听到凯哥的名头,便立即道:“来过来过,数他阵仗最大。”

    李平指了一下客厅中间破了的玻璃茶几道:“这就是他砸的……乌泱泱一片人,说我要是不还钱,就要割我的肾。

    那天晚上我给我爸打电话,老爷子找朋友借钱——借了有一万多,都拿来了,他们才走。”

    说到父亲为了他四处借钱,李平丝毫没有愧意,仿佛天经地义。

    要搁在刚从警的时候,对这样的无耻之徒,吴端自然要义愤填膺一番。但现在他已没什么情绪了,这世上的丑恶,比这种程度恶劣的,吴端见得太多了。

    他继续问道:“凯哥是替谁讨债的?我们需要知道那个债主的信息。”

    “好像是……”李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我……我忘了。”

    吴端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那就把你所有债主都列出来。”

    闫思弦淡定地将一只钢笔放到了破茶几上,吴端也将自己的笔记本递了上去。

    “就写这上头吧。”吴端道。

    李平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别别别……”

    让一个学渣写字,就如同要他的命。

    李平此刻才弄清状况,这两个警察绝不是好糊弄的,今儿要是不给出个结果,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他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可惜,不待他实施刚刚想到的主意,闫思弦就把他的路堵上了。

    闫思弦道:“想不起来就老老实实列名单,敢随便说个人来糊弄事儿……”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晃了晃,“你刚刚杀人未遂,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李平却并未被他的话震慑住,反倒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觉得被抓进去几天倒也不赖,正好躲债了。

    “你以为我们会抓你?”闫思弦笑道:“想太美了。虽然有点缺德,但我们不介意把你试图杀死债主的事儿透露出去。

    那些债主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挖你肾卖钱?”

    李平一愣,立刻便掂量出了个中厉害。

    牌桌上放贷不受法律保护,所以债主们总在气势上武装自己,讨个债要搞得惊天动地,放各种狠话。说穿了,那无非是一种震慑,暗示欠债的自己很有“势力”,让对方别耍花样。

    双方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尺度,只要欠债的时不时还点利息,摆明自己有钱就乖乖“上供”的态度,债主便仅限于放狠话,并不会真的威胁对方人身安全。

    如今李平试图杀人,明显越线了,对方会不会也用越线行为来还击,可真不好说。

    李平赶忙改口道:“没说要骗你们啊……让我想想……”

    闫思弦和吴端便等着他想。

    掰着手指头想了两三分钟,李平道:“应该是花二爷——花二爷找凯哥来跟我要债的。”

    “花二爷?”闫思弦对李平给出的结论抱有怀疑态度。

    “我挨个算过了,老葛和兵哥自己手底下有人,平头阿光一般不出来讨债,都知道他杀过人,正儿八经判过,狠得要命,没人敢欠他的钱不还……想来想去,就剩一个花二爷。”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牌桌上放高利贷的吧?”吴端问道。

    “嗯嗯。”

    “那被你借过钱的亲戚朋友呢?会不会是他们……”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平打断道:“不会不会,不可能是他们,我不欠他们的钱。”

    见两名刑警不解,李平便解释道:“早就闹过了,去我爸妈那儿闹了一通。老爷子帮我把那些钱换上了,亲戚朋友就再没找过我。

    后来……我也试过再问他们借……不接我电话啊,走路上碰见了也都低头躲着……至于吗,不就借点钱,我又没说不还,有我不就还了吗……”

    吴端实在是好奇,一个人混到这种程度,信誉完全破产,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来。他究竟是生来便毫无廉耻,还是一步步堕落成今天这样子的?

    闫思弦却是依旧淡定,他将本子和笔往前推了推。

    “以防万一,你还是把债主的信息列一列吧……没事,慢慢写,我们等着。”

    李平绝望了。

    拿起钢笔时,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让他写东西简直比让他去工地扛水泥还要难几十倍。

    但有闫思弦监督,他也不太敢偷懒,对照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列出了一份有二十多个人的名单。

    临走时,闫思弦晃了晃名单,对李平道:“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们有得是耐心让你三天两头练字。”

    “没没没。”李平苦着脸连连摆手,“都在这上头了,真的。”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偶尔低头看一眼名单,最终给出了结论:“字真他娘的丑,连我小学二年级的干儿子都不如。”

第五十章 侠盗(10)

    闫思弦用余光扫了一眼吴端郁闷的表情,道:“你还有干儿子?”

    “一个同村哥们儿家的小孩儿,认干儿子的事儿是我妈帮着张罗的,可能因为两家大人关系好吧。

    我纯属讨我妈开心,每年回家都给那小孩带点吃的用的玩的。”

    “可爱吗?”

    “啊?”

    “我是说,你干儿子,可爱吗?”

    吴端诧异地看向闫思弦,无法理解他怎么会关心这种事,却还是答道:“小孩不都那样,不熊的时候都挺可爱的,熊起来你恨不能给他来一套军体拳。”

    “你现在这身手,怕是只能来一套广播体操。”

    “你滚!”

    闫思弦兀自乐完了,评价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好像有数不完的新鲜事儿。”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吴端道:“闫少爷难得体察一次民情,见什么都新鲜,你才有意思吧。”

    闫思弦又探究道:“那……干儿子以后会给你养老吗?”

    “别扯了,这什么年代,亲儿子都没有社保靠谱。”

    “也对,那干儿子有什么用?”

    “也没什么用,就是两家关系好嘛。”

    显然,吴端这一解释并不能让闫思弦满意。但不等他再提问,吴端便继续道:“就跟咱俩似的,爸爸不是一直对你很照顾吗?”

    闫思弦拿出危险的语气道:“看来你伤是真好了。”

    吴端不理他的威胁,嘚瑟地抖了抖肩,“是不是感觉到被爸爸支配的恐惧了?”

    闫思弦认输,拿出专心开车的样子,任凭吴端言语上挑衅。

    他知道吴端是过意不去。

    刚刚在李平家门口,又被闫思弦救了一回,向来在危险状况下冲在第一个的吴队心里过意不去,嘴上不说,却在用打趣的方式遮羞。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闫思弦将车停在了一家棋牌室门口。

    “就这儿了,根据李平的描述,这家棋牌室是花二爷开的,表面上是个社区活动室,实则干着聚众赌博的勾当,花二爷还在背地里放高利贷,盘剥那些赌鬼。”

    两人走进棋牌室时,正是日落时分,人们下了班正往家赶。

    棋牌室里初具人声鼎沸的氛围。麻将声哗啦啦,扑克牌甩在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当然还有赌鬼的嚣着声。

    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屋里空气混浊得叫人睁不开眼。两人刚掀起门帘,差点被扑面而来的二手烟呛个跟头。

    闫思弦担忧地看向吴端,意思是让他在外面等着。

    吴端摇了下头,低声道:“走吧,一起,速战速决。”

    闫思弦便率先进了棋牌室。

    泡在这里的大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油腻感十足,闫思弦和吴端一进门,明显拉高了整间屋子的气质和颜值,引得几名赌鬼侧目。

    有一两名中年女赌鬼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多放了几秒,便被同桌的伙伴打趣道:“呦!看见帅哥牌都不会打了。”

    女赌鬼也不示弱,嘴上不干不净地回击道:“嫉妒吧?就你那熊样儿,脱光了老娘要是看一眼算我输!”

    棋牌室里的人哄堂大笑,吴端看到一张张张开的嘴,以及一口口被烟熏成黄色的牙。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仿佛这些都是会吃人的。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起身,笑着对同桌的三名麻友道:“规矩点哦,莫要我发觉你们偷牌。”

    也不知她口音中带着哪里的方言,像是吴侬软语,又不完全是。

    跟牌友笑闹几句,她已如一只花蝴蝶般飘到了吴端和闫思弦面前。

    “第一次过来?来,先坐,有热汤哩,刚煮的姜汤,喝口吧?”

    女人热情地拿起一只一次性杯子,就要去盛姜汤。

    姜汤在一口锅里,锅不大,和闫思弦家的牛奶锅大小差不多。那锅坐在电磁炉上,电磁炉摆在门口吧台的台面上。?又有人开女人的玩笑道:“老板娘偏心了嘿!咋不给我们喝一口你的姜汤?”

    “你想喝的怕不是姜汤呦!”有人模仿这老板娘说话的语气调侃,众人又是笑做一团。

    闫思弦赶忙去拦那女人。

    “不用了,我们啥也不喝。”

    他麻利地抢过女人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又把汤勺按回锅里。

    女人便作罢,招呼道:“那坐,坐啊……玩什么啊?你们是约了人还是……”

    闫思弦打断她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娘?”

    他问题刚一出口,便又有人起哄。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中,闫思弦和吴端得知,这女人并非什么老板娘,只不过是花二爷的一个姘头。

    被人起哄,女人不羞不臊,张口就怼道:“咋?没见过男的女的睡觉?没见过回家问你妈去!”

    好厉害的一张嘴。

    知道她不好招惹,闫思弦客客气气道:“我们是来还钱的,花二爷在吗?”

    “呦,还钱啊——”女人拖了个长音,并伸出一只手,搭在闫思弦胸口,“头一次知道呦,我们家花二有给这么帅的小伙子借钱……”

    她转过头去,问另一名中年女人,“是不啦?”

    那女人连连点头,“哎呦,小帅哥呢。”

    吴端心中一阵恶寒,闫思弦却是不动声色,任由那女人的手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

    他还笑着对那老板娘道:“姐姐,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要是让花二爷知道,还不得做了我。”

    女人终于把手拿开,娇嗔道:“那你等一会儿哦,弟弟。”

    闫思弦连连点头,“麻烦姐姐了。”

    女人从吧台内拐进里间,不一会儿探出个头来,问闫思弦道:“你是哪个?”

    问话时,她耳朵旁贴着手机,显然正在跟花二爷通话。

    闫思弦道:“我来替我爸还钱的,金额不少,还牵扯到欠条,还是面谈吧。”

    女人将闫思弦的话转述给电话另一端,不多时,她挂了电话,对闫思弦道:“花二这就过来哩,片刻,弟弟先坐会儿呀……来啊别客气,抽烟吗?”

    闫思弦和吴端连连后退。

    “不用了,我们正好在附近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

    两人逃也似的出了棋牌室。

    一出来,不由深吸几口气,让二手烟从肺里排出去。

    上了车,吴端感慨道:“你说那些大叔大妈图个啥,有时间去跳跳广场舞不好吗。”

    闫思弦做捂心状,“你这是什么关注点,我才受伤好吗,想爸爸挂牌下海一夜八万,竟然在这儿被人占便宜……”

    吴端乐了,“我看你还挺享受。”

    “人心不古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阶级成分不好的人才撒谎,你吴端浓眉大眼的,怎么也满嘴跑火车……”

    两人相视大笑,一扫心中阴霾。

    不多时,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急匆匆往棋牌室的方向赶。

    他身上裹着貂,腋下夹着个笔记本。因为天冷,整个人都呈一种瑟缩的状态。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脚上的一双棉拖鞋,拖鞋是粉色的,还带个猫头,一看就是女款的,穿在他脚上有种反差萌,让人看了想笑。不过,这也说明此人就住在附近,从家到棋牌室只有几步路。

    “花二?”吴端道。

    “我看像。”

    说话时,两人飞快地下了车,挡住了来人。

    闫思弦问道:“是花二爷吗?”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来还钱的就是你俩?”

    “是我们。”

    那男人想绕过两人进棋牌室,“进来说吧,怪冷的。”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还是您上车说吧。”

    男人“啊”地一声惊呼,转身就跑,被闫思弦一把抓住,又使了个绊子,那男人脚底一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哎呦……别别别……”

    他的叫嚷惊动了棋牌室里面的人,老板娘自然熟悉花二爷的声音,第一个冲了出来,“哎呀”一声,想要继续往前冲,却被吴端的警官证挡住了。

    “你们……是警察?”女人十分诧异。

    花二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臭婊子,你他妈坑我。”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

    闫思弦打断了两人的啰嗦,给花二爷戴上手铐,拎起领子,直接将人推到了车后座,自己也跟着上了后座,坐在花二爷旁边。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跟你打听点事儿,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闫思弦伸手在花二爷紧紧抱着的笔记本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欠条吧?——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非法借贷的事儿,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

    “那……你们问吧。”花二爷谨慎地试探着,他决定先探探两人的目的。

    他看起来有点怂,跟刚才向着女人叫嚣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端问道:“李平问你借过钱吧?”

    “李平……李平……”花二爷犹豫着翻开了笔记本,看了一会儿,确定道:“是有个叫李平的从我这儿借过钱,借了三万。”

    吴端亮出手机上李平的照片,“你确认一下,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

    “所以你雇人向他讨债?”

    花二爷一愣,连连摇头,“没没没……怎么可能,我这正经生意,能干那种事儿吗?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名警察的神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最终只能道:“那小子……怎么了?”

    他心虚了,怕自己雇人讨债的行为引起了什么严重后果。

    吴端登时就看穿了花二爷的心理,宽慰他道:“你不用担心,李平现在好得很,我们不是为他来的,我们在找一个曾经上门向他讨债的中间人,叫周凯,外号凯哥,就是这个人。”

    吴端又亮出了周凯的照片,并观察着花二爷的神色,只见在听到“周凯”这个名字时,花二爷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照片他也没仔细看,似乎是不太敢看。

    他有顾虑。

    “你托周凯向李平讨债,有这回事儿吧?”吴端又追问了一遍。

    花二爷不回答。他不敢回答,不知道说出那个答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吴端摊牌道:“我们只想要一个手机号码,你这里记录的用以联络周凯的手机号码。

    给我们那个号码,你就可以下车了,其余的……”吴端指了一下花二爷的笔记本,“我们一概不问,在官方记录里,你只是一个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

    “真的?”

    吴端自然不会再跟花二爷啰嗦一遍承诺,因为对方已经开始翻手机了。

    “就是这个。”

    他将手机递给身旁的闫思弦,闫思弦扫了一眼,只见那是一个备注名为“凯哥”的手机号,与警方已经掌握的凯哥的手机号不同。

    闫思弦冲吴端点了下头,意思是自己已经记下了号码,吴端却不放心,拿过花二爷的手机,拍了张照片,直接发给了冯笑香。

    “你可以走了,今天的谈话内容,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哎哎,一定。”花二爷点头哈腰地下了车,甚至都没敢转身,倒退着走了两步。

    关车门前,闫思弦冲他补充了一句:“回去别打女人。”

    花二爷一愣,旋即连连点头,“哎哎,记住了。”

    一直在棋牌室门口翘着脚向这边张望的女人听到这话,一愣,旋即向闫思弦抛了个媚眼。

    待车门关上,吴端“啧”了一声,又打趣道:“闫少爷还真是绅士。”

    闫思弦下车,换到了驾驶位置上,挑挑眉道:“反正即便我不说,你也会提出这个要求。你就当……我抢了你的好人卡吧。”

    吴端“呸”了一声,“你才好人卡,你全家都收好人卡!”

    “吴队,别那么大怨念啊,好人卡么,除了我谁还没收过,收着收着就习惯了。”

    “滚!”

    两人驱车回市局时,已是华灯初上,闫思弦提议道:“先吃饭?”

    吴端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起来,连连赞成。

    仍是闫思弦家酒店的包厢,吴端养伤期间,一应餐食都是这间酒店供应的。来的路上闫思弦已经打过招呼,因此菜上得很快。闫思弦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手机,吴端见他嘴角带笑,忍不住问道:“看什么呢?”

    “你。”

    “我?”

    “吴队,你要火了。”

    吴端拿过他的手机,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短视频,是吴端在医院病房门口对记者和无赖们讲话的片段。

    视频是路人拍的,不太稳,下方的评论里一群叫帅的妹子。

    闫思弦开玩笑道:“考虑一下出道啊吴队,我真的可以当你金主爸爸。”

    吴端却是脸色凝重。

    “这样不行,”他道:“我们还是尽量避免对个人的过度曝光,免得给以后开展工作造成麻烦……况且,我看底下的评论,有人提到墨城刑侦一支队……实在是不妥。”

第五十一章 侠盗(11)

    “那我帮你把热搜下架?”

    “要花钱吗?”吴端问道。

    闫思弦耸耸肩,“托关系也成,不过花钱办事快点。”

    吴端摇头,“对方也擅长利用舆论,还是别给他们可乘之机,让舆情监控的同事想办法吧。”

    “要不我找个危机公关方面的专业人士帮忙……总感觉政府的舆情监控好像只会删帖。”

    “你这样诋毁同事,真的好吗?”

    “实话实说,”闫思弦耸肩,“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多谢,暂时不必了吧,我跟舆情监控那边说一声,叫他们别只顾着删帖,多放一些案件进展相关的新闻,转移公众注意力。”

    “也是个办法。”闫思弦不再纠结这件事,岔开话题道:“吃完饭我叫个司机来送你回去,你早点休息,我去询问一下小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就是周凯女朋友,姜梓雅……”

    “一起吧,我真的好了,不用那么讲究,”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还早着呢,我就当消食了。”

    市局,会议室。

    姜梓雅已在这里等了近4个小时。

    好在她本就是个无业游民,懒散惯了,没什么时间观念,只要有充电器,有ifi,对她来说在哪儿待着都差不多。

    吴端和闫思弦走进小会议室时,姜梓雅正半躺在沙发上玩着游戏。

    见刑警进门,她甚至道了一句:“等下,这把快完了。”

    吴端和闫思弦安安静静坐下,他们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姜梓雅玩。

    半分钟后,姜梓雅受不了两人的目光了,颓丧地放下手机。

    “你们可真是……行吧行吧,你们问吧。”

    “那多谢了。”闫思弦满脸无辜,似乎在说:我们可没催你,是你自个儿不玩了。

    吴端则直接进入正题,在简单的介绍了两人的职务后,便问道:“你是周凯的女朋友吧?”

    “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姜梓雅不耐烦地总结道:“我是他女朋友,也知道他帮人收债、捉奸,别的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他现在跑了,你们可别来问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谈这些,”吴端道:“周凯有几个手机号码?”

    姜梓雅打住话头,想了想道:“有两个——我知道的是两个。”

    吴端递上纸和笔,“麻烦你写一下。”

    “我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姜梓雅解释道:“另外一个号码,他说都是些工作电话,我没必要知道。”

    说话间,姜梓雅已经在纸上写了一个号码。那是警方一开始就掌握的,周凯用以联络手下小弟的号码。

    看来想从姜梓雅这儿问出更多周凯的通讯信息,是不大可能了。

    翻过这篇,吴端又问道:“你最后一次跟周凯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儿中午他来我家吃的饭,不过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说是有事,急匆匆走了。”

    “电话内容你知道吗?”

    “那就不太清楚了,”姜梓雅又开始看自己的手机,“我退一下游戏啊,不好意思。”

    等退完游戏,放下手机,姜梓雅继续道:“……他接电话都是自己去阳台,可能不想让我父母听见吧,我父母一直以为他是正儿八经开广告公司的呢,不过……”

    姜梓雅思忖片刻道:“我好像隐约听到个称呼,还挺奇怪的一个称呼,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是个当官的……我想想……书记!”

    “什么?!”

    疑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吴端已收敛起了诧异的神色,闫思弦则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在电话里叫对方书记,我当时还纳闷呢,他还认识当官的?书记……感觉官儿还不小呢。

    我本来还想等周凯挂了电话问一问,可他接完电话就说有急事儿,饭还没撤桌儿呢,他就走了。”

    “他大概几点接的电话?”

    “就是饭点儿嘛——哦,对了,不是午饭,确切说应该是早午饭。我起得晚,家里照顾我,午饭就比较早,11点多,还不到1点,基本就吃完了,他就是那会儿接的电话。”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突然开口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啊?”姜梓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游戏宅女和社会大哥,只是觉得你们的生活不像会有交集,好奇,所以问问。”

    “网上认识的,”姜梓雅道:“我带他打游戏来着。”

    “你带他?”

    “不可以?”姜梓雅晃了晃手机,“我很厉害的。”

    “明白了。”闫思弦继续问道:“你就没觉得害怕?我的意思是,毕竟周凯的工作——就暂且称之为工作吧——有一定的危险性。”

    “我觉得挺酷。”姜梓雅不以为意道:“况且,他是能挣钱的,不光是瞎混,这不挺好吗。”

    “你们考虑过结婚吧?”

    姜梓雅深吸了一口气,呼气时带出了一声轻笑,“警官,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如果你们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警方对你的调查自然要更加深入,如果你们只是玩玩,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从周凯去你家吃饭以及见你父母——这应该不是第一次吧——从这一点来看,你们显然不是玩玩而已。”

    吴端总觉得闫思弦这番话有胡诌的成分,但他偏偏一脸的正直,让人找不出端倪。

    “好吧,我们确实想长期相处下去,不过我俩都是不婚主义,即便长期相处也跟结婚无关。”

    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意思是自己已经问完了,之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吴端接过话头继续道:“那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周凯接了个电话,并且称呼电话另一端的人为书记,然后他就急匆匆离开了。”

    “对。”

    “除了’书记’这个称呼,你还听到些什么?”

    “这我可就……”

    吴端打断她的搪塞,用十分诚恳的态度道:“麻烦你好好想想,哪怕是只言片语,对我们破案也很有帮助的。”

    “好吧。”姜梓雅低头想了一会儿,抱歉地看着吴端,摇头道:“我……不能确定……”

    吴端循循善诱道:“没关系,想到什么你就说什么。”

    “那好吧,周凯好像提到了’那件事’。”

    “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应该只有打电话的人才知道吧。反正,周凯接起电话,叫完书记这个称呼——好像啊——好像他紧接着就说那件事已经安排好了,让书记放心。”

    姜梓雅又思索了片刻道:“具体有没有’那件事’,我其实有点怀疑,我感觉那可能就是个糊弄我父母的说辞,免得他们真正的通话内容被我父母听见。”

    吴端点头,“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了,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会去调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周鹏身边的朋友吗?”

    姜梓雅摇头,“他总说男人的事儿女人别掺和。”

    吴端再次强调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周鹏犯事跑路,有谁可能收留他,或者替他打掩护,你能想到吗?”

    “我这么说吧。”姜梓雅道:“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其它的你们就是把我关起来审,我也说不出来。”

    吴端看向闫思弦,意思是问他还有没有问题。

    闫思弦轻轻摇了下头。

    吴端便对姜梓雅道:“谢谢你的配合,案件调查期间,还请你不要离开墨城,我们后续可能还会向你询问。”

    姜梓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

    送走姜梓雅,吴端问闫思弦道:“你有什么想法?”

    “你觉不觉得这个姜梓雅……怎么说呢,给我的感觉,她像一根老油条。”

    吴端深以为然,“我也觉得。就像你刚才问的,一个深居简出的宅女,找个社会大哥做男朋友,已经够稀奇的了。得知男朋友可能畏罪潜逃,自己也被传唤到警局问话,却一点都不紧张,确实像个老油条。”

    闫思弦道:“这都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有的人就是神经比较粗,或者人家没做亏心事,不虚,可有一点,我觉得说不通。”

    “什么?”

    “她都没问一问周凯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是不是已经问过小赖了?”

    “问了也不会有结果,这案子有媒体盯着,大家的弦绷得多紧啊,小赖不会随便透露案情,况且……”闫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刚问过小赖,姜梓雅压根没向他打听过周凯的情况。

    也就是说,从警方去找姜梓雅到现在,大半天了,她从没关心过周凯的情况。”

    “那还真有点反常。”吴端道:“派人盯着这个姜梓雅?”

    “嗯,已经派了人4小时监视。”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吴端回头,正看到冯笑香从办公室探了个脑袋,看到两人,便冲他们招手。

    吴端拽了闫思弦一把,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

    “有发现?”

    “你们问出来的那个,果然也是匿名号码。而且,跟这个号码有联络的,大多也是匿名号码。光看状态,就觉得这些人在干不好的勾当。”

    冯笑香耿直的评价引得吴端弯起看了嘴角,他问道:“那今天中午11点到1点之间,周凯这个手机号码有没有来电?”

    “有……”冯笑香将电脑屏幕转向吴端:“一个叫纪山枝的前科人员给周凯打过电话……就是这个人。”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纪山枝的资料,包含一张照片。

    是他毁容前的照片。

    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普通,是那种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你哪怕见过几次,也未必能记住的长相。

    据说,古代宫廷豢养刺客,对长相的要求就颇为严格,像纪山枝这样的长相就属于上佳。

    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透过电脑屏幕与吴端的目光短暂接触,令吴端由心底浮起了一股寒意。

    是纪山枝?

    为什么是他?

    他有什么理由害我?

    “今天就到这里吧。”闫思弦伸手,“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将电脑往远离吴端的方向推了推,又顺手在冯笑香面前打了个指响,“早点回家休息,女孩儿少熬夜……用不用我送你?”

    “哦……”冯笑香的目光在闫思弦和吴端中间来回游移了几趟,最终摇头道:“不用了。”

    一路无言。

    直到闫思弦将车停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吴端终于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行。”

    闫思弦没下车,等着他的下文。

    “我得再去见见纪山枝。”

    “是得去,明天。”

    怕吴端坚持,闫思弦又补充道:“我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协助我们4小时监视纪山枝,他跑不了……”

    “我不怕他跑,你想过没,像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用实名手机号作案……”

    “那你就更不用急了,”闫思弦道:“如果他是被人陷害的,明天一问就清楚了。”

    闫思弦打开车门,迈下一条腿,“别耍赖啊吴队,你当初怎么保证的?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忘了?”

    吴端悻悻然下了车,又嘱咐道:“光派人盯着不行,还得好好保护他……我总觉得……”

    闫思弦拍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吴端起了个大早。洗漱时他一直在犹豫,叫醒闫思弦,还是独自出发去纪山枝家?

    最终吴端选了前者,主要是不想触发闫少爷的事儿逼本体。吴端觉得,他要是真放了闫思弦鸽子,这事儿怕是过不去。

    除了他本人,闫思弦床上还凌乱地堆着电脑和案宗,显然昨晚他在熬夜加班。

    这让吴端于心不忍,决定过会儿再来叫闫思弦。

    就在他往房间外走的时候,隐约听到闫思弦说了句什么。

    梦话吧?

    吴端没管,继续往外走。于是闫思弦又说了一遍。这回吴端听清了。

    “先不去找纪山枝了。”闫思弦道。

    “为什么?”

    闫思弦翻了个身,没答话,只是捞起枕头旁的手机,仍在了床沿,意思是让吴端自己看。

    吴端接过手机,看到一条貂芳发来的消息,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怎……怎么可能?!为什么?”

第五十二章 侠盗(12)

    有案子,一名老人,煤气中毒,你们来吗?

    我忘了,命案归二组,你俩好好休息,请忽略我……

    死者是纪山枝的母亲,笑笑说纪山枝跟你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

    什么情况?

    需要帮你们把案件转到一支队吗?

    我开始尸检了,等你们消息……

    吴端的脑海中,无数念头飞快掠过。

    纪山枝的母亲死了?煤气中毒?

    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为什么纪山枝刚被牵扯出来,他的母亲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知道吗?有人通知他吗?

    吴端向下翻看着聊天记录,看到了闫思弦的回复。

    案子转一组

    先不要通知纪山枝

    简短的两条指令,与吴端所想一样。

    闫思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坐了起来。

    他生怕自己留恋被窝,几乎是一跃间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走。

    吴端脑海中冒出了一句话:真男人,从不回头看被窝。

    这让吴端笑得蹲在了地毯上。

    “大早上,你抽什么风?”闫思弦叼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道。

    “没……没……”吴端摆手道:“下次起床慢点,你这样容易猝死。”

    闫思弦一口泡沫喷了出来,“你盼着爸爸点好!”

    5分钟后,两人出门。

    雾霾笼罩,天明明该亮了,却怎么都亮不透彻。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过不了多久,肺部就会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那感觉十分微弱,但绝对会引起你的担忧,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于肺癌。

    因此出门时闫思弦带了一包防雾霾口罩,给吴端和自己各戴了一只,余下的则放在车里备用。

    途中吴端一直在拿着闫思弦的手机看各方汇总案件信息,两人并无交谈,直至0分钟后,闫思弦的车停在了市局地下停车场。

    吴端问道:“你让人把纪山枝接来了?”

    “嗯。”闫思弦点头,“昨儿晚上连夜接的人,拘禁和保护的性质各占一半吧。”

    见吴端不语,闫思弦道:“他母亲的事儿,我去说吧。”

    他不愿让吴端去当这个坏人。

    吴端却摇了下头,“我去吧,我得在跟前。他……应该会希望有个熟人在吧。”

    闫思弦没再坚持。一想到要将这样不幸的消息通知一个不幸的人,两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出了电梯,闫思弦又道:“那你跟他单聊?我去开会?”

    “嗯。”

    两人背向而行,走了两步吴端又转身道:“喂,会议室门别锁。”

    “知道了,给你留门。”

    会议室。

    彻夜忙碌的刑警们身上都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们头发凌乱,衣服上全是褶皱,显然或趴或跪地进行了一番痕检工作。

    对于大家的疲态,闫思弦已是见怪不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领大家尽快破案。

    但今天不同的是,闫思弦在一些人脸上看出了不满的意思。

    赵局亲自下令,恶性案件暂时全由二支队负责,一支队的刑警们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偏偏这时候闫队揽回来一桩案件。

    咋的?吴队不在,你这个靠关系进来的公子哥要搞事情?

    你又不缺钱,表现那么积极干啥?混几天不行吗?

    他们虽未说话,但闫思弦多精明,一眼扫过去,便大体明白了这些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闫思弦装作没注意到他们的情绪,以指关节敲了一下桌面,示意大家集中精神。

    “先说说报案经过吧。”闫思弦道。

    一名刑警举了下手,接话道:“昨晚上9点16分平阳路派出所接警,说是一户人家有可疑气味。

    接警后,民警赶去查看,发现报案的是住在案发房屋对门的邻居。

    据邻居反映,对门是个独居的老太太,大概一周前就有味道了,但不太严重,他们当时以为是老太太乱放垃圾导致,便没当回事,结果味道越来越大,他们便联络了物业,物业也不能确定气味的来源,但还是尝试去敲了案发房屋的门。

    无人应答。物业只好承诺他们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物业尝试过寻找臭味的来源,也多次去敲了案发房屋的门,一直无人应答,他们还试着联系业主,但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

    直到昨儿晚上,味道实在太大了,对门邻居——也就是报案人——跟物业发生了几句口角,一气之下便报了警。

    赶去查看情况的是个有经验的民警,跟腐尸打过交道,到了地方一闻,觉得不对,紧急联系开锁公司的人,开门进屋,结果在卧室发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一名刑警举了下手,打断道:“我来说一下勘验现场的情况吧。”

    闫思弦看了发言的刑警一眼。他叫瞿源,比吴端早一年进市局,在一支队的资历不算浅,他便是刚才面露不满之色的几人之一。

    没人接瞿源的话,他自顾自道:“人当时躺在床上,都呈仰卧姿势,上身穿秋衣,下身只穿内裤,盖着被子,头部露在被子外,因此推断人是在睡觉时死去的。

    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地面有积灰,但没有脚印,指纹已经固定,但能找到的很可能都是死者自己的指纹。

    从现场来看,这很可能只是个意外……”

    “意外?”闫思弦转向貂芳道:“说说死因吧。”

    貂芳道:“我在现场初勘时发现,尸体虽然高度腐败,但局部皮肤仍能看出呈粉红色,推断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窒息死亡。解剖化验发现,血液中HbCO含量浓度大于50%——也就是高于致死浓度。

    最初的推断得到了验证,死因确实是一氧化碳中毒。

    至于死亡时间,推测已经死亡0至天——时隔太久,我这边只能把死亡时间精确到7小时。

    尸体体表无伤痕,死前无搏斗、挣扎迹象。

    死者的脾脏破裂出血,怀疑是中毒后濒临死亡前肌肉痉挛导致——这种情况虽然不常见,但以往的案例中有过此类现象。有呕吐情况,且呕吐物被反吸入气管,导致气管阻塞——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正常反应。

    总体来说,从尸检方面,恐怕很难找出凶手留下的痕迹。”

    瞿源道:“痕检和尸检方面都没有找到凶手的痕迹,这案子应该就是意外,辖区分局也太……”

    “辖区分局把案子报上来,自然有报上来的原因。”闫思弦又敲了下桌子,将一张照片扔到瞿源面前,“这是死者家厨房燃气表的照片。燃气阀门和燃气表就在厨房的吊柜里,民警赶到的时候,阀门是关闭状态,且死者家的燃气管道完好,没有破损、漏气的情况,燃气灶也呈正常关闭状态。漏气警报处于日常状态,没有漏气提醒。

    导致他们中毒的一氧化碳,是哪儿来的?”

    瞿源张了张口,想要辩解,闫思弦没给他机会,继续道:“还有你刚刚说的脚印问题,想要不留脚印,很简单,进屋换拖鞋就行了,换句话说就是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死者家,甚至,不仅仅是进入,还留宿了,所以才能趁着老人上床休息时偷偷打开燃气阀门。

    等老人死后,凶手又将燃气阀门关好,将特意从电源上拔下来的漏气报警装置插回电源,一切复位,然后悄悄离开。

    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想造成独居老人死于某种急病的假象。

    毕竟隔三差五就有此类新闻,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这样正好解释了一氧化碳的来源。这不是意外,是他杀。”

    瞿源明白在案件分析方面自己比闫思弦差着一截,便不谈案情,只道:“就算是他杀,可这案子不是应该归二支队吗?赵局前两天才说……”

    会议室的门开了,吴端猫着腰,本想偷偷进来的,却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讪笑一下,直起身,一边往闫思弦身边的空位走,一边道:“你们接着说。”

    众人能休息本就是沾了吴端的光,眼看吴端带伤还来关注案情,瞿源泄气了。他理亏地抿起嘴,意思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闫思弦却不依不饶道:“你接着说。”

    瞿源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那几个和他一样有不满情绪的人相互传递着眼色,有个胆大的出声打圆场道:“闫队,源儿不是那意思,有案子就办,我们都没意见。”

    闫思弦继续沉默,瞿源先是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两下,似乎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闫思弦。

    但只一瞬,闫思弦不怒自威的样子,他那“我已经看透了你”的鄙视眼神,就让瞿源低头避开了目光。

    这时闫思弦才开口道:“一支队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清楚,协警有假期,户籍窗口也有假期,想要休假的现在就可以打报告转岗。”

    停顿片刻,闫思弦问道:“有打报告的吗?”

    这是闫思弦第一次发火。

    他发火时一点都看不出怒气冲冲,反倒出奇的淡定,仿佛在一张牌桌上,不紧不慢地打完自己手里的牌,每走一步都正好让对方无牌可接。

    等了片刻,闫思弦继续道:“没有是吧?好,那下次再有无视疑点,硬把命案说成意外的,做好准备去基层派出所报到。”

    他说这话时,表情是冷峻严苛的,谁也不会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儿。

    说完这些,他的态度便立即缓和下来,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对冯笑香道:“笑笑不是也发现了疑点吗?说说看。”

    冯笑香一贯的面无表情,即便刚才空气极度凝重的时候,也只是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被闫思弦点了名,她先是将两张照片推到桌子中间。

    那是两张特写照片,其中一张拍摄的是一只垃圾桶,只见垃圾桶里有一些食品包装袋,另一张照片则是将食品包装袋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单独固定拍照。

    一个奶油饼干包装袋,一个果冻包装袋,一口一个的那种果冻,一些果冻盒,果冻盒内残留了少量糖分的原因,那里面已经发霉长毛了。

    “死者所在的卧室床边的垃圾桶,高糖食品的包装袋。”冯笑香简单陈述道。

    接着,她又通过投影展示了一份病历。死者的病历。

    病历上的检查指标明确指出,死者的血糖超出正常标准数倍,属于较为严重的糖尿病,在用药物控制。

    冯笑香继续道:“我查看死者最近几年的就诊记录,发现她一直在服用降糖药物,是个老病号了。

    那些东西含糖量太高了,糖尿病患者一口都不该碰的。

    毫不夸张地说,吃上一口就有可能引起血糖飙升,从而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这些甜食的包装袋,不该出现在独居的死者家中,除非……是死者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可如果是招待客人,这些包装袋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的垃圾桶里……”

    闫思弦问道:“那个垃圾桶,会不会是从客厅或者餐厅拿过去的?”

    有参加了现场勘验的刑警接话道:“不是,客厅和餐厅的垃圾桶都在该在的地方,而且从里面剩余的垃圾来判断,垃圾桶并没做调换。

    比如,客厅的垃圾桶里有一些干果壳,与茶几上果盘里的干果品类正好对应。餐厅的垃圾桶里则有一些沾了油渍的餐巾纸,应该是主人饭后所用。而主卧的垃圾桶里都是些头发、指甲,我们在死者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指甲刀,她应该是习惯了坐在床上剪指甲。”

    “明白了,”闫思弦向回答问题的刑警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样细致的观察确实值得夸赞。

    冯笑香继续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疑点。

    无论这些零食包装是死者自己吃的,还是招呼客人用的,你们不觉得这些东西太……低龄化了吗?

    我不是说饼干和果冻本身,成年人当然也可以吃这些东西,可是单看它们的包装——不太正规,尤其那个奶油饼干,不是超市里出售的东西,而更像是……像学校周围的小卖部出售的劣质零食。

    反正,我看到这些包装的第一反应是:被害者家里有祖孙两个人。

    可是我查了死者的亲属关系,她并没有孙辈。”

第五十三章 侠盗(13)

    死者的家庭情况,吴端最清楚。

    纪山枝毁容残疾那年,他的父母都还健在,后来就是因为儿子出了事儿,老爷子忧思过度,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一年就突发脑溢血去了。只剩下一个老太太。

    纪山枝曾说过,他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给二老送终。

    是的,不能。

    自从纪山枝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便再没回家见过父母,即便是入狱,他也凭借手中的筹码与警方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入狱的事并未通知父母。

    当初与他达成这一交易的是赵局,这是赵局在办案过程中少有地掺杂私人情感。他同情纪山枝。

    因此,在纪山枝父母的印象中,儿子出国干事业去了。他们每月雷打不动收到的一笔海外汇款,就是最好的证据。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老头子去世时,老太太一个人张罗了丧事,她是在丧事过后才通知了儿子这一消息,忍痛告诉儿子不用回来。

    纪山枝当时正在坐牢,当然是回不去的。老太太歪打正着地给了他这么一个台阶,让他心里更难受了。

    有时候纪山枝也会想,若他不是独子,有一两个兄弟姐妹,能陪伴在父母身边,那该有多好。

    可惜老纪家就他这一棵独苗。

    而纪山枝本人并未成家生子。

    因此,老太太没有孙辈。

    当然,个中情况吴端并没有明说,只是由冯笑香简单介绍了死者的家庭情况。

    那么,纪山枝的母亲曾在家招待过的一个疑似小朋友的客人,会是谁?

    有刑警提出了一个设想:

    纪山枝本就是服刑人员,且服刑前曾经与某制(手动间隔)毒团伙结下梁子,闹得两败俱伤,会不会是人家找上门来报复,杀了他母亲?

    这想法有一定的依据,吴端不敢掉以轻心,可当年的案件太过轰动,多个国家机关,包括公安部,安全局、外交部……都对案件侦破起了推动作用,甚至国家领导人曾亲自督办。

    这样的案件,案宗早已封存,想要重新展开调查,仅仅是调阅案宗就难度重重。

    吴端头一次在布置任务时犯了难。

    他思忖片刻,道:“眼下的工作,还是先围绕案发现场吧,监控调了吗?”

    有刑警答道:“已经拷了小区监控,送图侦组了。”

    图侦组负责人点头,表示自己这边确实拿到了小区监控录像,并补充道:“我们会把监控过一遍,尤其重点排查死者家楼门口和电梯间的监控,不过,小区监控只有最近一个月的——也就是三十天,之前的自动覆盖了,而死亡时间……”

    大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区监控录像只有最近0天的,而死者的死亡时间在0到天之前。

    也就是说,关于凶手的监控录像,很可能正好被覆盖。

    对刑警来说,世上最郁闷的事莫过如此,不是没有证据,而是曾经可能有一份证据摆在面前,却失之交臂。

    “走访呢?”吴端问道。

    有刑警一边翻看笔记本一边道:“走访工作也是阻力重重,感觉……可能不会有收获。”

    “具体说说。”

    “昨天接到报案后,辖区派出所民警就对保安的对门邻居进行了询问,结果,无论问啥,他们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对门是个独居老太太,不爱出门,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探望她。

    两家人做了将近10年邻居,交情仅限于丢垃圾时碰面了点个头。

    并且,楼里的大部分住户都是这样的关系。

    加上报案人,我们总共走访了三家住户,情况都差不多。而且,一个月前的事儿,即便当时真的有什么异常,也很难想起来。”

    “好吧,我清楚了。”吴端道:“眼下的情况是,每条路都希望渺茫。那就各司其职吧,图侦除了筛查小区监控,把小区附近的路面监控也调出来过一遍。”

    “明白。”

    吴端继续道:“至于走访,不要局限于周围邻居,可以结合死者的通讯记录,找她的亲戚朋友聊聊,甚至是她已故丈夫的亲戚朋友。难道她的交际仅限于邻居吗?”

    “好的。”

    “至于我,我会跟上面沟通,想办法调阅当年的案宗。今天的碰头就先到这儿吧,有任何进展随时沟通。”

    众人散去,会议室里只剩吴端和闫思弦两人。

    闫思弦长长舒了一口气。

    吴端道:“头一次见你发火,有压力啊?”

    “本来不想怼人,毕竟是你带出来的兵,我一个外人。”闫思弦话锋一转道:“那货对你有意见吧?比你进市局早,现在还是警员。”

    吴端没接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外人?你这认知是从哪儿来的?”

    闫思弦耸肩,“他们不说,不代表没有这种想法。”

    吴端不能否认。

    他伸手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慢慢来吧,我刚带一支队的时候,这是家常便饭。”

    “嗯。”

    “反正,在我这儿,你不是外人。”

    “我知道。”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以示自己没事,“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纪山枝什么反应?”

    “跟所有得知亲人去世的人一样,需要点时间接受。”

    “虽然我很同情你这位朋友,不过,我的重点是,他有没有提供什么线索。”

    “哦,哦哦……”吴端讪笑,怎么忘了,闫思弦的同情心向来金贵得很。

    “暂时没什么线索……好吧,主要是我没顾上问。”

    闫思弦也“哦”一声,“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去询问他,或者说,要是你不好开口,那我去问。”

    吴端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道:“再等会儿吧,中午下班之前去问他。”

    “好。”闫思弦揉着眉心道,“这案子……棘手啊,尤其有些事不能跟他们……”闫思弦支着下巴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扫了一下会议室里的空位置,“……不能跟他们说,布置任务确实麻烦,难怪他们不满,连我都觉得他们现在干的活儿完全就是出力不讨好。”

    “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再说,看起来出力不讨好的事未必真的没有甜头,多少案子都是用笨得不能再笨的办法,不知铺了多少人力,才最终破获。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就都是例外,净想着走捷径?”

    “也对,那咱们重新把案件捋一遍吧。”

    “好。”吴端拿出了笔记本,怕漏过细节,闫思弦则是全凭记忆。

    闫思弦率先开口道:“我先说说手头上现有的案子,你看有没有遗漏。”

    “好。”

    “第一,也是咱们最开始接手的案件,抓贼,数名落网的TG家里曾经被盗,且盗窃手法一致,盗窃金额高达数千万。”

    “没错。”吴端在笔记本的一项纪录前打了个勾。

    “咱们暂且称他为侠盗吧。”见吴端没有异议,闫思弦继续道:“因为侠盗犯罪时留下的纸条与纪山枝当年犯罪时所留的预告文书非常相像,抱着一半怀疑一半请教的目的——反正我是有怀疑的——我们赶去见了你这位师傅。

    由此引出了一些陈年旧事,包括纪山枝几年前犯下的盗窃案件——这些案件中,有相当一部分警方尚未掌握他的犯罪手法——以及曾经折磨他,致使他残疾和毁容的制(手动分割)毒团伙。

    这些旧事统统合并算是第二桩案子吧。”

    “嗯。”吴端又在笔记本上打了三个勾。

    闫思弦好奇地拿过他的笔记本,想看看被他勾掉的是哪三件事。

    他刚提过的盗窃案及制(手动分割)毒团伙自是不必多说,还有“助手or搭档”这样一条记录。

    “是我说的那个?”闫思弦问道。

    “嗯,就是你跟纪山枝见面时所说的推论:他有一个助手或者搭档,需要一个人填补之前的漏洞,而这个人还没有浮出水面的人。我觉得有道理。”

    闫思弦面露得意之色,继续道:“鉴于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建议旧事就先放一放,先不要去查,除非明确了眼前的案件的确跟它们有关。”

    “我也觉得。”吴端点头。

    “那接下来就是第三庄案件,袭警,点名道姓针对你。”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省略了一段推断:吴端带着案件和怀疑拜访纪山枝的当天,一回墨城就遭到袭击,且就在案发当天,袭警的主谋周凯和纪山枝有过联络。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周凯是纪山枝雇的。

    但这些话闫思弦没说,他怕物极必反,他只是道:“关于纪山枝给周凯打过的那通电话,咱们正式开始询问的时候,我建议就以这个为切入点。”

    “嗯。”吴端又在本子上勾了一下。

    闫思弦看向吴端,是那种探过脑袋脸对脸的看。

    吴端抬头,不习惯突然拉近的距离,往后靠了靠。

    “你瞅啥?”

    “瞅你给毛片儿配音。”

    “哈?”

    “除了嗯啊哈,能给点别的反应不?”

    “呀买碟?”

    闫思弦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那什么,”闫思弦缩回去,收拾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就是想说,你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我不想以恶意揣测你的朋友,但……”

    吴端打断他道:“我知道,每一桩案子都或直接或间接地跟纪山枝有关联,他没那么简单。我……我会掌握好分寸。”

    “第四庄案子,纪山枝的母亲,注意案发时间,老人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遇害了。”

    吴端又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勾,并总结道:“侠盗案、袭警案、独居老人遇害案,我觉得应该分开来各个击破吧。”

    “你选哪个?”闫思弦问道。

    吴端盯着笔记本思忖片刻,“袭警案。貌似这案子线索最多,最有可能取得突破。”

    “好。”闫思弦道:“除了询问纪山枝,这案子的重点不外乎找人,找到周凯,什么都能问出来……我想去一趟他的车消失的监控盲区,连人带车一起消失,没那么容易……这次接连几个案子,太密集了,很多细节都还来不及调查,就被下一个案件转移了注意力,是时候深挖线索了。”

    “那你去吧。”

    “你要分头行动?”闫思弦转瞬便收起了诧异的神色,继续道:“也好,你留下询问纪山枝吧。”

    说完,他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稍一驻足道:“吴队,祝你好运。”

    “你也是。”

    周凯消失的监控盲区路段。

    闫思弦的车一驶入这一区域便放慢了速度,他在观察附近是否有岔路。

    岔路没找到,倒是在路两边的店面发现了端倪。路两边几乎是清一色的修车行。

    待闫思弦从盲区路段的一端驶到另一端,没有发现任何可供一辆车驶过的路口,他果断下车,开始走访路两旁的修车行。

    每进入一家修车行,闫思弦便会拿出照片,询问老板及修理工,有没有见过周凯和他的车。

    对方回答没有,闫思弦还不放心,要亲自去修理间看过所有车子才肯罢休。

    待他走访完了马路一侧的所有修车行,已到了中午。

    买了份盒饭,闫思弦坐在车里,一边吃,一边想道:不知吴端那边有没有进展。

    三口两口随便解决了午饭,继续走访。

    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走访到一家主营改车的店,终于有了结果。

    一名染了黄色头发的修理工看过照片,十分确定地告诉闫思弦:“车就在我们店里。”

    被修理工带到后间,闫思弦立即看到了周凯的车。

    原先是白色的轿车,此刻却被喷成了鲜亮的橘黄色,还加了尾翼。

    “车主让你们这么改的?”闫思弦问道。

    面对这样不伦不类的改装,修理工也是一脸嫌弃,赶忙道:“当然了,外行,不懂瞎整。”

    “说什么时候提车了吗?”

    “倒是说了,不过……”修理工犯难道:“他又变卦了,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说是想买车,看我们店能不能帮着代卖。”

    闫思弦浑身细胞都兴奋起来。

    “他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就今儿早上。”

    “你们怎么答复的?”

    “我们老板……他……”

    见修理工吞吞吐吐,闫思弦感觉要坏事。

第五十四章 侠盗(14)

    “这你得问我们老板……电话是我们老板接的,他当时好像……好像把价钱压得特低,就是那种……拆了卖零件都不止那个价,你知道吧?

    主要是……我感觉车来路有问题……”

    “来路有问题的车你们也敢收?”

    修理工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收,我哪儿有那本事,我们老板……他应该有关系,能搞定过户手续吧……嗨,主要还是便宜吧,随便倒倒手就是几万块……”

    “你们老板人呢?”

    “接完电话就出去了,还拷了份合同,可能……怕车主变卦,直接买……”

    “他电话!”闫思弦加快了语速,“你们老板的手机号码!”

    修理工被闫思弦的情绪带动,也迅速翻动起自己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电话电话……就是这个!”

    闫思弦已经拨通了冯笑香的手机号码。

    “笑笑,有个手机号码,帮我定位,现在!”

    “好。”?“18……”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十几秒后,冯笑香报出了起航大厦的名字。

    “两件事,”闫思弦道:“第一,查周凯跟起航大厦有没有交集。如果他就藏在起航大厦,那他会选择哪间屋子?”

    “好,这就查,有结果了立马联系你。”冯笑香道。

    “第二件事,找一组人去起航大厦附近待命,现在。”

    “好,到地方了让组长联系你吧。”

    “那就这样。”

    “等等!”冯笑香叫住了准备挂电话的闫思弦,问道:“没事吧?”

    “抓人而已,没事。”

    “那你小心点。”

    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面瘫萝莉也学会关心人了,真是飞跃式的进步。

    怕让冯笑香不自在,他忍住了没拿这事来调侃,只是认真地答道:“好,我记住了。”

    挂了电话,闫思弦并未立即赶往定位地点,而是对那修理工道:“兄弟,如果有人来你们店里改车,自称是老板的朋友,跟你压价,你怎么办?”

    “肯定是联系老板,问……”

    “那你可以联系老板了,我就是那个客人。”

    修理工愣了片刻,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道:“那个……那我就……”

    “别紧张,平时怎么跟你们老板说话的,现在就怎么说……对了,提前想一个你们老板的朋友,万一他问起,你好应对……”

    闫思弦并未过多交代注意事项,他怕说得越多修理工反倒越乱,同时,他隐约觉得电话或许不会接通。

    果然,连响数声后,手机里传出无人接听的提示。修理工如获大赦。

    “有你们老板的微信吧?我用用你手机,发条消息。”闫思弦道。

    “好好,微信有的。”修理工连忙打开与老板的聊天窗口,递上手机。

    闫思弦编辑道:老大,蘑菇头今天到货,我检查了一下,感觉不对啊,可能是假货,我看不准,没敢签收,人就在店里,要不你回来看看?

    看着闫思弦编辑信息,那修理工道:“你也懂改车啊?”

    他这么说,因为闫思弦用了蘑菇头这个说法,那是一种汽车的进风配件。不玩改车的人通常不知道这个叫法。

    闫思弦发出消息,盯着手机屏幕,等待对方回复。他随意地答道:“我有个朋友,喜欢玩改车。”

    “那他可以来我们店啊,我的水平……”

    闫思弦对修理工小哥笑得春风和煦,“回去一定帮你推荐。”

    微信提示音响起,对方回了消息:

    退货!让他们走!

    不好!闫思弦心头骤然一紧。

    他无中生有地编造了一件事,如果是店老板亲自回复消息,一定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要询问情况,而不会直接下一个如此武断的结论。

    店老板的手机不在他自己手上!信息是别人回的!

    “你手机,暂时征用了!”闫思弦拔腿就往自己的车里跑。

    “哎……你……”

    在财物受到侵害的情况下,修理工心生警觉,提着扳手下意识追了上来。

    闫思弦不多废话,拉开车门,自车后座捞出一只男士手包,掏出一沓钱,在修理工高喊打劫之前,将钱塞进了他怀里。

    “押金,手机有损坏,押金不用退了。”

    说完,闫思弦上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只剩下修理工小哥独自在风中凌乱。

    过了几秒,他开始低头检查那一摞钞票的真伪。确定都是真币后,修理工喃喃道:“警察……现在都是这种操作?”

    起航大厦。

    一栋1层的写字楼。

    搁在15年前,它的确算得上大厦,可在如今的CBD商圈里,这座建筑就颇为灰头土脸了。

    驾车赶往起航大厦途中,冯笑香电话传回了一条消息。

    “闫队,找到周凯和起航大厦的交集了。”

    闫思弦将手机连接上车载蓝牙,“你说。”

    “据周凯的一名小弟说,他曾跟着周凯去起航大厦的一间小公司讨债。

    为了成功要到钱,周凯偷偷配了人家公司门钥匙。后来说是公司搬走了……最近搬走的,房子应该空着呢。”

    “哪一间办公室?”

    “5楼的,靠中间的,具体门牌号他们都记不清了。”

    “知道了,多谢。”

    闫思弦赶到时,提前待命的刑警队长已经联络物业,通过询问五楼的租赁情况,锁定了一间空置写字间。

    “……没敢上去,怕打草惊蛇。”刑警队长道,“不过确定是516没错了,物业的印象深刻,只有516被人上门讨过债。”

    “监控调了吗?”

    “调了,昨天中午周凯坐出租车到大厦门口,拎着一兜吃的——从监控里看应该是水和面包——上楼之后再没下来过,看样子是要在这人待个几天。

    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修车行老板驾车来这儿,也上了楼,还没下来。

    人肯定在里头,就是不清楚现在啥情况。”

    闫思弦一边听那刑警组长汇报,一边带着众人往楼里走。

    刑警组长吃不准闫思弦的办事风格,小心地问道:“闫队,那个……怎么进去,咱是不是搞个计划,兄弟们也好办事……”

    进得电梯,闫思弦笑着伸出双手,在刑警组长双肩拍了几下,“放松点,找个理由进门而已。”

    闫思弦环视一圈,跟几名刑警依次短暂对视,“讨债公司的人见过吧?……没见过真人,电影里的情节总看过吧?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讨债公司的。

    上门要债,怎么狠,怎么嚣张,就怎么来,懂吗?”

    “什……什么?”刑警队长被思弦天马行空的想法镇住了,“可是这么多人……万一被周围其它公司的人围观……”

    “欢迎围观,那说明咱们的演技到位。”

    “啊?”刑警队长满脸都写着“你特么在逗我?”

    但他有些忌惮传闻中闫队的乖张脾气,没敢问出来。

    “出了问题我扛着。”

    低声丢出这么一句话时,闫思弦已经到了目标写字间门口。

    只见大门紧锁,门口挂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传媒公司的logo,想来这就是曾经被周凯催债的倒霉公司了。

    啪啪啪——

    狂砸了几下门,闫思弦吼道:“出来!还钱!”

    “我知道你在里头呢……躲?你特么躲得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

    见闫思弦如此卖力,他身后的刑警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放下包袱,也加入了叫嚣的行列。

    果然有围观者。隔壁办公室八成是嫌吵,有个办公室主人模样的男性职员探出个脑袋,唯唯诺诺道:“那个……他们搬走了,没人的。”

    闫思弦大声道:“没人?!那是故意躲着人呢!我小弟看得真真儿的,今儿有人进去,一直没出来!”

    闫思弦又冲屋内喊道:“是男人就开门!不就是欠钱吗?敢不敢他娘的出来放个屁……”

    闫思弦向身后刑警们狂使眼色,他们拍门叫嚣得更凶了,引得几乎五楼所有的办公室都开了门,人们聚在办公室门口向这边张望着。

    趁着拍门和叫嚣的噪音足够大,闫思弦从口袋掏出两截细铁丝,探入了锁孔。高亢的噪音完美掩盖了窸窸窣窣撬门的声音。

    不多时,嘭地一声响,门开了。

    瞬间,闫思弦从腰后拔出枪来,闪身便第一个冲进了屋。

    远处的围观者没看清,近处的却实打实看到了手枪这种存在,一时间全吓懵了。

    人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着心中的疑惑。

    “那……是枪吧?”

    “是的吧……”

    “要不……报警?”

    “会被报复吧?还是……算了?”

    ……

    516,里间财务室。

    周凯缩在屋子一角,见有人冲进来,大声喊道:“误会!误会啊!兄弟你听我说,我不是……”

    闫思弦上前,一个标准的擒拿,将人按了个五体投地。

    与此同时,他大声喊道:“还活着没?”

    屋里除了周凯,地上还躺了个人,正是修车行老板。

    有刑警答道:“脉搏平稳,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闫思弦以膝盖顶着周凯的后背,一手反剪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让周凯的脸紧紧贴在地上。

    “怎么昏过去的?你把他怎么了?”闫思弦大声问道。

    “没……就下了点药……没事的,真没事……以前用过……”

    “什么药?!”

    “就……就……那什么……我也说不上名字啊,反正就是……能把人迷晕。”

    刑警们立即兵分两路,一路人和闫思弦一起,押解着周凯回市局,另一路人则着手送昏迷的修车行老板上医院。

    闫思弦叫住一名实习警员,将一只手机扔给对方,报了个地址及修车行的名字。

    “去找一个染着黄毛的修理工,手机交给他,押金拿回来。”

    实习警员费解道:“这……这是?”

    他原本没指望得到闫队的答复,谁知闫思弦却笑道:“这是B计划,没派上用场。”

    众人隐隐觉得一向高冷的闫队今天有点不对劲儿,这位公子哥竟然会对除了领导和女同事之外的人笑?

    市局。

    闫思弦带着周凯回来时,吴端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皱眉苦思,显然是碰到难题了。

    “问过纪山枝话了?”闫思弦问道。

    “嗯。”

    “是不是一问三不知?尤其对给周凯打电话的事也是矢口否认。”

    “你怎么知道?”

    “回来的路上我审过周凯了,他说给他打电话的是个女人。”

    “女人?”

    “一个周凯并不认识的,冒用了纪山枝身份的女人。”

    “不认识?没见过面?”

    “对,从没见过面。”

    “那怎么给周凯付款?”

    “这样的客户周凯倒也有一些,付款的方式五花八门,这个女人以前也找过周凯平过事儿,通常都是快递现金到周凯的广告公司。

    可惜他没留以前的快递单据,也不记得是哪家快递公司送的件,要查寄件人恐怕比较麻烦。

    这回事发突然,再加上这女人付钱向来爽快,周凯便决定先帮她平事儿。

    而且,周凯并不知道这回平事儿是去袭警,对方告诉他吴端——也就是你——是个渣男,脚踩两条船,欺骗了感情,因此要给你点教训。

    那女人到现在都没付款,也没有联络周凯询问教训你的结果,无疑是在隐藏自己,她知道袭警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端在听到“渣男”二字时就已经瞠目结舌。

    闫思弦:“兄弟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噗哈哈哈哈……”

    这是吴端被黑得最惨的一次,没有之一。这使得吴端的大脑短暂宕机了片刻。

    还是闫思弦将他的思绪拉回了案件本身。

    “你不奇怪吗?从对方找的理由来看,她只是想教训或者警告你一下,甚至还有那么点恶作剧的意思,实在是看不出对方的意图。”说话时闫思弦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扣。

    吴端接话道:“纪山枝的手机号不会白白被人盗用,能获得他的身份信息并办出来手机号的人,一定跟他有某种联系。”

    “女朋友?”闫思弦问道:“他那么有魅力的一个人,应该有过女朋友吧?”

    “我不知道,认识他这几年,他从没提起过身边的女性。”

    “看来有新的突破点了,他现在情绪怎么样?介意我去审审吗?”

第五十五章 侠盗(15)

    市局,小会议室。

    即便大半夜被人请进市局,即便听闻了母亲遇害的噩耗,纪山枝还是保持了他一贯的风度。

    他正襟危坐,可见十分重视这次与闫思弦的谈话,至少闫思弦感觉到了商业谈判场合那种浮于表面的尊重。

    看到纪山枝的眼睛时,浮于表面之感一扫而光。那双眼睛原本是波澜不惊的,一种经历过大灾大难之后特有的波澜不惊,如一潭深邃的井水。

    母亲遇害的消息如一粒石子落入井中,激起的涟漪虽算不上强烈,却经久不衰。

    纪山枝这样的人,不会用大哭大闹的方式宣泄悲伤,他只是默默忍受着。

    这更让人心里发沉。

    闫思弦落座,默默警告自己别被先入为主的情绪操控。

    “我们在查一个女人。”闫思弦开门见山道,“她可以冒用你的身份。”

    纪山枝未做回应,闫思弦便继续道:“我记得当年你之所以被制(手动分割)毒团伙折磨报复,也是因为有人冒用你的身份偷走了化学分子式。”

    这句话一出,纪山枝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吴警官说你如何聪明,如何与众不同,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当年陷害你的,和现在冒用你身份的,是同一个人,我就当你默认了。”看不出纪山枝的反应,闫思弦不客气道:“火烧眉毛了还打哑谜,死一个老娘看来还不够。”

    教养向来很好的闫思弦少有地说出恶毒的话来。纪山枝一侧脸上的皮肉抽动了几下,克制着某种情绪。

    “你刚刚提到一个女人。”

    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纪山枝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显然是一个对你十分熟悉,或者说跟你有某种纠葛的女人。”闫思弦道。

    “我女朋友——以前的。”纪山枝道:“可能是她吧。”

    “可能?”

    “七八年没见了,自从我出事,她换了身份,再没露过面。”

    “她能轻易给自己换一个身份,彻底消失,不简单。”

    “我教她的。”

    闫思弦不再插话,他知道纪山枝已经准备好了讲述。

    “除了这个,我还教会了她偷东西——这么说不准确,认识之前她就是干这行的了。我只是让她的水平提高了一些。

    她先是我的助手,搭档,之后才成了女朋友。

    我们早就有了花不完的钱,早就该收手不干了,但我们又都有无法抑制的贪欲。盗窃对我来说不单单是获得金钱的手段,还是舍不下的爱好和挑战。

    从一开始的锁定猎物,规划方案,到实施和调整计划,解决突发状况……过程中的快乐远大于拿到东西的结果。

    盗窃这件事,我舍不下。

    而她,一开始我以为她跟我一样,喜爱的是盗窃这件事,后来我发现远比那可怕得多。

    偷窃东西,通过控制那些贵重的物件,让失主痛心崩溃,不过是她取乐的方式之一。

    仅仅偷盗,很快就不能满足她的控制欲了,她有更大的野心,她要贴近那些等级森严的犯罪团伙,爬到最顶尖,掌控其他的罪犯,她想做现实版的莫里亚蒂。

    当然,一开始她希望自己着手组织一个犯罪团伙,她第一个想要控制的就是我,可我对野心家的憧憬没兴趣。我很清楚,做了那么多起案子,一直没有进入警方视线,正是因为足够低调。

    她的做法,无异于拿着喇叭大喊’我是罪犯头子,快来抓我啊’,折腾不了多久的。

    僵持不下,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当然,也就分手了。

    之后,听说她跟一个犯罪团伙扯上了关系,听说她爬得很快,她的话越来越有分量。

    情况也不算太坏,虽然分开了,还能帮对方严守秘密,没了感情,仁义还在。所以我不必将她当成隐患,不必着急退休隐姓埋名……呵呵,可笑啊,她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吧……”

    纪山枝严重残疾的双手紧紧攥着,骨节处的带着烧伤疤痕的皮肤煞白如纸。

    闫思弦给他递过一杯水,他道谢,泯了一小口,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天深夜,我跟着目标踩点,在一家娱乐场所门外被两个壮汉围住,推进了一辆车。

    一上车头上就套了个黑布袋。目的地是一个我不认得的地方,到了那儿他们就开始逼问我,是不是我偷走了化学分子式。

    我不知道,我没法承认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可他们拿出了预告信,有我外号的预告信,还有一些邮件。

    那封预告信平白出现在他们老大的保险箱里,而保险箱里原本存放的文件——就是那个分子式的合成推导步骤——不见了。

    于是我明白,被人暗算了。

    我当然用尽办法自救,我求他们让我加入,无论他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替他们偷。没用的。

    手指被他们一根根敲断,腿也被砍断了一条。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纵然抓错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我也明白了,出卖我的人一定是我那个前女友。只有她对我的作案习惯了如指掌。

    她先是加入了制(手动分隔)毒团伙——也不能算是加入,只不过勾搭了一个团伙里说话有些分量的男人,借着方便偷了东西,想要以此为筹码,在组织获得长期分红和顶尖的地位。

    可她也很清楚,绝不能贸然亮出底牌。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于是她打着我的名号,除了偷东西,还用我的名号跟组织里的人通过邮件和电话谈判。

    她一人分饰两个角色,真实的她在男朋友身边探口风,了解组织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而那个借用了我名号的虚拟身份负责跟组织谈判周旋。

    可惜她的能力不足以驾驭这一切。

    组织很快发现有内鬼,那个跟他们谈判的’书记’不该知道那么多。

    她的胆量又不够,光是内部清洗的风声就吓得她再也不敢周旋下去。

    她逃了。

    一逃,那些人自然就知道了她有问题——我听说,那个被她勾搭的男人,首当其冲被处理了。她还真是……呵呵,母螳螂……”

    纪山枝将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平缓了片刻情绪,再次露出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些人顺着她这条线索找到了我。

    我是在被他们折磨的时候,透过只言片语慢慢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她躲起来了,却也没躲太远,她才明白那团伙的厉害。躲不掉的,找不到她,他们会对她的所有亲戚朋友动手。她没法带着一群人躲。

    只能迎战。而她终于选了一个不算太笨的方式。

    她向警方举报了制(手动分隔)毒团伙,当然是匿名举报,她怕警方有内鬼。

    我能捡回来一条命,还有她的因素。你说得没错,她救了我。

    她在暗中观察那团伙的举动时,一直在留意我。

    直到两名团伙小弟,奉命处理几乎已经死了的我,她杀了负责毁尸的小弟,帮我报了警,还告诉我,只有乖乖跟警方合作,把那个团伙打掉,我才能活命,否则,迟早再被他们杀一回。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咱们国家对毒品犯罪的零容忍。制(手动分隔)毒团伙真被端了,而我——因为在这个案件中我只是受害者,关于以往的盗窃,我又积极认罪——至少认了一部分罪,我被判了刑,却也判得不算重。

    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服刑期间我认识了吴警官,承蒙他不嫌弃,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纪山枝的讲述到此为止,他挺了挺肩膀,让自己坐直,等待着闫思弦接下来的问询。

    “有个漏洞,”闫思弦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这样他上身便向前探了一些,可以更清楚地观察纪山枝的反应,“你对警方隐瞒了她的所作所为,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纪山枝苦笑了一下,“一个人只要还有那么几个亲戚朋友,只要还没畜生到可以随便连累他人性命,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

    “她用你母亲威胁你?”

    “对,她把从犯罪团伙那儿学到的东西统统用在了我身上。我成了这副鬼样子,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妈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还不得吓过去。我连去看望她都不行,更别说保护了。

    我只能被她要挟,帮她保守秘密。”

    “你好像不太喜欢叫她的名字。”闫思弦道。

    “习惯了,毕竟干我们这行没人用真名。”纪山枝道:“她认识我的时候叫冯安安。”

    “这是她的真名?”

    “不是,我帮她弄的假身份。”

    “你不知道她的真名?”

    “原本有机会知道的,她要告诉我,我拒绝了,我想让她明白,真实身份这种东西不该有第二个人知道。”

    “看来,你把她教得很不错。”闫思弦话锋一转道:“就这么受制于她,你甘心吗?你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菜鸟。”

    纪山枝也向前探了探身子,直视着闫思弦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吴端询问你的时候,怎么不告诉他女朋友的事儿?”

    “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你说查到一个女人,这是你的筹码,你让我看到了她落网的希望,所以我也愿意亮一亮我的筹码。”

    “那我就更好奇了,”闫思弦搓揉着自己的双手,“你的人际关系如此简单干净,我们能查到的与你有关的人,只有一个老母亲。

    现在,你母亲死了,而你本人也被我们接进了警局,4小时保护。

    她还能拿什么威胁一个孑然一身的人?你还有什么顾虑?”

    纪山枝不说话了。

    “一个男人不会对一个把自己害到了这步田地的女人如此隐忍,除非她是他孩子的母亲——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甚至,就连这种可能都不大能说服我。我保留怀疑态度。”

    “闫警官,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

    “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闫思弦道:“除了这个你就再没什么想告诉我的了吗?”

    纪山枝摇头。

    闫思弦叹了口气,“我个人对你隐瞒了什么不感兴趣,反正最后都会查出来,但吴端在意你,他从没当你是坏人,他感激你曾经提供的帮助。我希望……”

    闫思弦起身,捏扁了纪山枝使用的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我希望你别让他失望。”

    “不会。”答完,纪山枝自己似乎又不太确定了,改口道:“应该不会。”

    “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闫思弦又突然回身道:“你还能认出冯安安吧?如果给你看照片得话。”

    “可以。”

    “那等下试试看吧。”

    十分钟后,闫思弦拿了二十张照片回到小会议室。二十张女性证件照,能够看清五官长相。

    “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前女友。”

    纪山枝一张张地看过去,在看到其中一张时,他明显愣了一下。他远远近近地看了足有半分钟。之后便将这张照片单独拿出来,推倒闫思弦面前,推动照片的手微微发着抖。

    纪山枝放下了其它尚未看过的照片,不必再关注那些干扰项了,他很确定,人已经找到了。

    闫思弦盯着照片的眼睛眯了起来。

    姜梓雅。

    周凯的女朋友,那个沉迷打游戏的宅女。纪山枝选出的正是她的照片。

    闫思弦不能置信,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些。这次辨认原本就是他的即兴发挥,只不过因为姜梓雅是迄今为止这案子里出现过的唯一女性。

    她在案件中极其边缘化,被闫思弦留意甚至可以归结为性格原因。

    “你确定?是她?”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

    “你敢跟她当面对质吗?”

    “如果你们需要,可以。”

    闫思弦抓起照片就往门外走。

    “联络负责监视姜梓雅的人,把人盯紧了!你,叫上你们三组的人,出外勤了,快!”

    吴端闻声出了办公室。

    “怎么了?”闫思弦的雷厉风行让吴端情绪也紧张起来。

    “抓个人,没事的,你就别跟着去了。”

    “是不是纪山枝跟你说什么了?”

    “回来跟你细说。”

第五十六章 侠盗(16)

    审讯室。

    审讯已经持续了一阵子,闫思弦越来越心浮气躁。

    他“啪”地一声将两只证物袋按在了桌上。其中一只里面装着几张剪裁工整的盗窃留言,其幽默的文风和TG家里留下的如出一辙,另一只证物袋里则装着一部手机。

    “不知道?”闫思弦以手撑桌,俯身盯着坐在对面的姜梓雅道:“东西是从你家搜出来的——留言纸条,还有这部手机,就是这个号码给周凯打电话,让他去袭警,你不知道?”

    “有人陷害我。”姜梓雅摊手,“再说了,周凯自己就能证明,他接那通电话的时候我就在饭桌上,根本没机会给他打电话。

    大哥,麻烦你想想,要真是我,当面跟周凯说不就行了,何必打电话让你们查?”

    “当面说有当面说的麻烦,要是周凯把你供出来呢?”闫思弦一拍桌子,“该考虑什么样的线索,不用你告诉我!”

    姜梓雅耸肩道:“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被拷住的手缩了一下,似是想掏口袋,拿手机玩,发现并不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便沮丧地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斜眼看着闫思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闫思弦有些费解:这真的是纪山枝描述中那个将男人玩弄于鼓掌的女人?这真的是能获得纪山枝喜爱的女人?

    他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直到耳麦里传来冯笑香的声音。

    “闫队,我查到姜梓雅名下有个保险柜,刚去银行查验,发现一件被盗文物。”

    闫思弦坐下,收敛了心烦气躁,“呵呵,有意思了。”

    他翘起二郎腿,双臂交叠放在胸前。

    “纪山枝死咬你,而你硬说被他陷害了。

    他为什么陷害你?我说得再明白点,你以前干过什么事儿,让他不惜设这么一个局来陷害你?”

    “我哪儿知……”

    闫思弦直接打断了姜梓雅,“跟恶性伤害案件相比,盗窃这种事的量刑实在是很轻了,三年起刑,即便像你这样盗窃文物证据确凿,也不过是无期。

    他陷害你,好吧,我信。

    我信有个屁用。

    证据就摆在那儿……而且我认为,只要继续查下去,能给你定罪的证据会越来越多,最后会不会查出杀人之类能判死刑的事儿来?”

    闫思弦打了个指响,“还真不好说,我差点忘了,纪山枝的描述中,当年他的前女友可是杀过人的……啧啧,你最好祈祷一向只偷窃不害人的纪山枝这次还能坚持原则。”

    在听到“无期”二字时,姜梓雅就抬起了头,而听到“杀人”,她整个人都坐直了。

    可她依旧不说话,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很清楚,思绪乱了,闭嘴总不会错。

    “你以为我们很想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说实话,我挺喜欢纪山枝那家伙的,至少他无害,只要他做聪明人,别再犯法,我不介意让他继续偏居一隅采菊东篱。”

    “至于你……”闫思弦上下打量着姜梓雅,“就这点本事?我可是相当失望……恐怕这回你的运气彻底用完了。”

    说完,闫思弦便起身出了审讯室。

    姜梓雅并未叫住他,这让他多少有点失望。

    吴端就在审讯室外,见到他,闫思弦挑了下眉,问道:“吴队有何指教?”

    吴端笑道:“你出门没吃药?”

    “嗯?”

    “我的意思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谦虚的闫思弦。我都想扯条栅栏把你围起来收费参观了。”

    “那你可要发财了,恭喜恭喜。”

    吴端斜眼看他,“一夜八万是吧?”

    恭喜吴队,喜提抢答技能。

    闫思弦笑得格外爽朗,“呦,吴队这么清楚我身价啊,要不要……”

    “不要!”吴端立马打断了他,并一转话题道:“不过,我倒真发现了一个……也不能叫说是缺点吧……噗哈哈哈……”

    吴端自己先乐了,让闫思弦摸不着头脑。

    闫思弦也不着急,只提醒了一句:“小心岔气。”

    吴端止住了笑,“我发现嘿……你审女犯人的时候怎么那么喜欢凹造型……噗哈哈……还拍桌子……哈哈哈……恨不得往脸上贴张’我是霸道总裁’的纸条……”

    闫思弦摸着自己的下巴,“有吗?”

    “嗯。”吴端已笑得说不出话。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闫思弦痛心疾首地感慨道:“以前那个正直的吴队关注我的审讯技巧,督促我进步,现在只关注我的颜……哎……”

    “滚!”

    “噗哈哈哈……”

    看着吴端自己挖坑自己跳,闫思弦十分欢乐。

    吴端败下一阵,便言归正传道,“说正事儿,姜梓雅审得不上不下,你还乐得出来?”

    “这有什么,”闫思弦拍拍胸脯,意思是他心里有数,“她要真是纪山枝所说的人物,审到这种程度就让她撂,想得也太美了。”

    “那……接下来?”

    吴端心里显然已有了答案,但他想先听听闫思弦的。

    “纪山枝和他前女友这个绳结,绳子两头都在咱们手里了,解开只是时间问题。先晾着他们。别忘了,还有一桩命案咱们毫无头绪。”

    “纪山枝的母亲。”

    “是啊,究竟谁对老人家下了手?凶手是否也跟纪山枝或者姜梓雅有关系?对了……”闫思弦挑了下眉,“姜梓雅说纪山枝陷害她,你怎么看?”

    显然,审讯过程中吴端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认真道:“太简单了点,偏偏就是姜梓雅,偏偏被纪山枝一眼认出来。

    你带人去她家,随便一搜,就有了那些证据。如果盗窃和打电话的真是她,她会留下证据?”

    “所以,你也认为她是被陷害的。”闫思弦说出了结论。

    吴端点了下头,“如果她真是纪山枝的前女友,纪山枝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报复陷害她。”

    “相爱相杀什么的……真是麻烦……”闫思弦低声抱怨了一句,又道:“你没意见得话,那俩人就先送看守所了。”

    “嗯。”

    闫思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平安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下班了。”

    “可是……”

    “纪山枝母亲的案子,案发时间在一个月前,又没有监控可查,得铺大量人力进行外围走访,还要重新梳理细节,不是加个班就能搞定的,加班没意义。”闫思弦伸手搂住吴端肩膀,将他往电梯方向带:“再说了,今晚上我约了人。”

    “谁?”

    “首富家宴。”

    “首……不会就是那个……那个姓马的首富吧?”吴端诧异得说话都结巴了。

    “还有第二个首富?”

    吴端:贫穷!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

    在吴端转过弯来之前,闫思弦又道:“当然,你也有事儿……”

    “干嘛?”

    闫思弦道:“相亲。”

    “哈?”吴端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上下打量闫思弦,“你什么时候进军红娘产业了?”

    闫思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个……是你妈……为了方便沟通你的病情,你住院的时候,我加了阿姨的微信,这不是……阿姨比较热心嘛,最近老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然后……我就说了一下我的年纪,她就不介绍了……可能……可能觉得还是你比较需要吧。

    阿姨最近一直让我劝你,去见见她安排的相亲对象……那什么,别瞪眼啊你,我都推了好几回了,再推真没法跟老人家交代了……”

    “行吧,”吴端一脸生无可恋地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真是……难为你了。”

    “没事没事,”闫思弦连连摆手,“那什么,餐厅我帮你订好了,回家换身衣服,你是自己开车去,还是我给你派个司机?”

    “我自己来。”

    两人回家,迅速换衣服洗头发,折腾一番后,一边互相吐槽衣冠禽兽,一边一起出了门。

    按照约定,吴端先去女孩的公司把人接上,接着两人一起吃饭。

    女孩是单位部门的小领导,化着淡妆,踩着细高跟鞋,举止得体。

    看到吴端开着一辆豪车,她愣了一下,并未多言,到了位于墨城地标建筑顶层的豪华餐厅,她又愣了一下。

    一顿饭下来,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感觉很是来电。

    吴端坦言自己工作巨忙,姑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敢跟产品狗比加班?”

    说完,她自顾自地先乐了,“不过,我们倒真可以比一比。”

    “不仅忙,我还要经常跟命案打交道,就是……死人什么的。”吴端喜欢把对方可能无法接受的事说在前头。

    “我知道,刑警嘛。”姑娘点头,“你工作上那些事,不用跟我强调,我能接受那些才会答应来见你,我倒是有一个其它的问题。”

    “你说。”吴端做了个请的手势。

    “为什么把吃饭订在这里?这儿也太贵了点。”

    “我其实不太清楚,朋友帮着订的。”

    “那你的车呢?我虽然不懂车,但那个牌子还是认识的……”

    “那个啊,也是从朋友那儿借的。”

    “为什么?”姑娘义正言辞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拜金的女人,就搞了这么一套所谓的排场?”

    “不是,你误会了……”

    吴端的手机发出转账提醒音。

    姑娘继续道:“这顿饭太贵了,让你请我不踏实,还是AA吧,你看一下钱数,要是不够,你告诉我,回头我再转你……”

    说话时姑娘已经在穿外套,穿好,她便拎着包起了身。

    “说实话,我觉得你人不错,随和,幽默,但是很抱歉,虚荣这一点,我是无法接受的,你放心,我会跟介绍人说是我的问题。”

    吴端已经很久没这么窘迫过了,他面红耳赤,语无伦次,解释毫无说服力,反而好像是要把责任往朋友身上推,收获了姑娘鄙视的眼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场面。

    相邻几桌看出吴端这桌出了状况,大家虽不说话,却皆是侧目,更令吴端浑身不自在。

    什么事儿啊这是。

    吴端气呼呼地起身,准备离开,并决定要把今天的遭遇烂在肚子里,他可不想被姓闫的嘲讽。

    刚到电梯门口,手机却响了,闫思弦打来的。

    吴端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吴队,相亲还顺利吗?”

    “人刚走。”

    吴端努力克制羞愤的情绪,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平无奇。

    “啊?不应该啊,就凭爸爸给你包装……”

    哪壶不开提哪壶,吴端都开始怀疑,闫思弦是不是故意的。

    他气极,打断道:“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有事!听我说啊吴队,”闫思弦加快了语速,“你别坐电梯了,走楼梯上来。”

    “上?……哪儿?”

    “顶层天台,快点,还差5分钟。”

    好奇很快占据了上风,吴端略一迟疑,走向了楼梯通道。

    百米高空,风很大,不过,闫思弦几乎是贴着楼梯门口站着,将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擦,你吓我一跳。”吴端后退了一步。

    “这边来,这边背风。”闫思弦招呼道。

    两人站在电梯配电箱背风的一面,风果然小了很多。

    “你不是去什么首富家宴了吗?”吴端问道。

    “我这种小虾米,溜走一两只,首富也不会在意,”闫思弦指着贯穿墨城的九曲河道:“快了快了,看好了啊。”

    他话音刚落,九曲河畔就升起了一整片烟花。

    白的,红的,紫的,金的,圆形的,心形的,似瀑布状的,像流星的……火树银花,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所在的建筑本就在河畔,距离燃放烟花的地点极近,加上位置高,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各种发着光的色彩,犹如置身梦幻之中。

    吴端从未看过这样的烟花,一时间竟有些呆了。

    闫思弦惋惜道:“……帮你选这个餐厅,原本是想趁这个氛围帮你一把,今儿可是圣诞节,可惜……那什么,吴队,再接再厉哈,还有下次……”

    吴端心中感慨万千,最后汇成了一句话:“这么大范围的燃放烟花,审批手续办了吗?”

第五十七章 侠盗(17)

    闫思弦满头黑线地答道:“我哪儿知道。”

    “不是你搞的?”

    “我为什么要搞这个?”

    吴端只顾着欣赏眼前的美景,机械地问了几句,便不再做声。其实此刻的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什么。

    待他稍微适应了大团的烟花近距离炸开,才终于感慨一句:“太好看了。”

    闫思弦笑道:“我一哥们儿今天求婚,搞了这么个排场,我是借花献佛。”

    “那你哥们……审批手续办了吗?”

    闫思弦生无可恋道:“吴队,这问题咱能过去不?”

    吴端乐了。

    “走吧。”闫思弦招呼道。

    “不看完?”吴端有些恋恋不舍。

    “一会儿烟该飘过来了。”闫思弦指了指上风口处的夜空。

    顺着闫思弦所指,吴端果然看到夜幕掩盖下有一股浓烟正向两人扑来。

    “你还挺有经验。”吴端跟着闫思弦快步往楼梯口走。

    闫思弦耸肩,“以前带姑娘来看过,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女歌星……呛得灰头土脸泪流满面。而且那次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烟花……”

    吴端笑道:“自己花钱买的,流着泪也要看完?”

    “差不多吧,”闫思弦苦笑,“主要是她不忍拂了我的好意,硬扛着,我一看,人家姑娘都没嫌呛,我能认怂?陪着呗。”

    “你也有中二的时候。”

    “谁还没年少轻狂过。”闫思弦道:“怎么样,今儿这班下得值不?”

    吴端点头,认真道谢,并感慨道:“圣诞节什么的,完全没注意到啊……话说回来,圣诞都过了,元旦也没几天了,元旦假期不想加班就努力破案吧。”

    闫思弦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说得好像手头的案子破了元旦就不会有新案子似的。”

    “喂喂!你!……”

    在走出楼梯通道前,闫思弦收起伸懒腰的动作,恢复了斯文举止,“别慌啊吴队,我嘴又没开过光。”

    吴端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半天才接道:“回吧,你好不容易早睡一天。”

    ……

    阴历十一月二十,宜开光,订盟,纳彩,裁衣,忌掘井,伐木,作灶。

    市局会议室。

    一大早,一支队的刑警们便开始汇总这两天调查走访的收获。

    物证科科长先发言道:“死者卧室垃圾桶里发现的甜食包装袋上,共发现了两个人的指纹,从指纹跨度来看,一个大人的,一个孩子的……其中,孩子的指纹同时出现在奶油饼干和果冻外包装袋上,每个单独的果冻包装盒上也发现了孩子的指纹。

    而大人的指纹,只在奶油饼干包装袋上有,怀疑是出售这些零食的商店老板或者超市服务员的指纹……”

    闫思弦问道:“上面没有死者的指纹?”

    物证科科长摇头道:“没有。”

    “煤气阀门上呢?没有指纹吗?”

    “正常情况下,那种地方一定会留下屋主人的指纹,咱们这个现场的煤气阀门却特别干净,我认为是凶手擦拭过了。”

    闫思弦没接话,物证科长便继续道:“本着宁可错抓不能漏放的原则,我们遍历了现场能够发现的所有指纹,几乎全是死者的,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死者是独居老人。

    不过,我们在死者家主卧的床头上——就是死者最后所躺的那张床——发现了一枚清晰的小孩的掌印。经过检验,和食品包装袋上的是同一人。”

    闫思弦双手交握呈X形,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思考。直至物证科长发言结束,他才问道:“外围走访呢?有进展吗?”

    负责走访工作的刑警组长道:“我们对死者的生活背景、人际关系进行了全方位的筛查。

    死者姓名刘玲,60岁,儿子九年前入狱,丈夫八年前中风,没抢救过来。

    她娘家有一个哥哥,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哥哥已经去世,弟弟妹妹都在老家农村。纪山枝没出事的时候,她跟老家的亲戚还有走动,出事以后,她就再没回过老家,可能是怕被人问起儿子坐牢的事吧。

    刘玲有个外甥,也在墨城,我们询问了她这位外甥,对方一直以为表哥纪山枝真的在国外,还抱怨大姨刘玲仗着在国外的儿子鸡犬升天,不理他们这些穷亲戚。

    总之吧,走访死者刘玲的亲戚,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因为家庭变故,独居的刘玲性格越来越孤僻。

    除了亲戚,我们还走访了刘玲的朋友。

    她是有朋友的,至少这两口子曾经有朋友。

    哦,我多说一嘴,刘玲和丈夫都在国有单位工作,她的丈夫还是单位的中层领导,家里经济条件算是比较好的。

    因为有余钱,刘玲的丈夫在工作之余,迷上了古玩,90年代古玩热的时候,他几乎每周都往墨城及周边的古玩市场跑,愣是把自己玩成了一个行家。

    纪山枝有非常深厚的古董鉴赏能力,而他的盗窃目标也多为古董,应该是受了父亲影响。”

    “可是刘玲家中没发现一件玩意儿。”闫思弦道。

    “儿子因为盗窃入狱,还是盗窃古董,老人家脸上挂不住,觉得没法在圈里混了,千金散尽,以前收藏的东西,要么赠送,要么低价转卖,一件都没剩。

    我们走访了一位纪山枝父亲的朋友,两人是在淘古玩时认识的,一见如故,他当时便获赠了几样东西。

    据说纪山枝的父亲万念俱灰,甚至想要跟不争气的儿子断绝父子关系,总之,老爷子一辈子攒下来的宝贝,绝不留给儿子。

    之后不久纪山枝的父亲便去世了,这位老友或许是出于拿人家手软的心理,曾多次上门,送钱送物的,想要给刘玲一些照料,都被拒绝了。

    刘玲自己的朋友——那些以前经常一起跳广场舞的大婶,还有以往关系不错的同事——在刘玲丈夫刚去世的时候,也天天去她家里开导她。

    可这人啊,一次两次不合群,大家能理解,三次五次,大家也还能想起她来,要是老不响应集体活动,那就只能被集体遗忘了。谁也不欠谁的,朋友也不能老是为了你家那点事操心,对吧。

    不过,也多亏了的这群大婶足够八卦,我们走访时获知了一条消息。刘玲好像有意向领养一个孩子。”

    “什么?!”

    “她?60岁了,领养孩子?”

    “这消息可靠吗?”

    ……

    刑警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总算有一条消息与“小孩”这一案件要素对上了,众人有些兴奋,沉闷的会议室终于有了点活跃的气氛。

    那负责走访工作的组长继续道:“当然了,她的年龄和家庭情况并不符合领养条件。”

    闫思弦问道:“那些广场舞大婶——我是说刘玲的朋友们,她们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是这样,我刚不是说了吗,刘玲的朋友里,还有一些是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你也知道的,国有单位,管得比较多,计划生育的时候,单位连生孩子的事儿都要管。

    刘玲虽然退休了,但想要领养孩子,还是要单位开具一些证明的。

    她去找过退管办,隐晦地询问过这件事——我们去找她单位退管办的人核实过,刘玲当时是以‘有个朋友想要领养孩子,所以来问问手续’这样的理由去询问具体事宜的。

    那些人多能戳事倒非啊,三下两下就问出了刘玲的底。

    比如领养人的情况,刘玲给出的回答就是跟自己差不多,这不就等于承认了是她自己吗。况且她一个朋友都不剩了,还能替谁问?

    总之吧,在大家八卦之心的促使下,刘玲想要领养孩子的事儿就这么从单位退管会传开了。

    可惜,关于她为什么要领养孩子,她要领养谁,她自己讳莫如深,没人知道。

    我们想要更进一步地筛查,但就目前来说,仅是通过走访,可能效果有限。”

    冯笑香举了一下手,“我这里有一个发现。”

    众人都看向冯笑香,她干脆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脑屏幕背板阻隔着大家的视线,继续道:“我查了死者刘玲的通话记录,发现大约4个月前,她曾联络过几家基因检测机构。”

    “基因检测?”闫思弦以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确切来说,就是亲子鉴定。”

    “那刘玲最后有没有跟哪家机构达成亲子鉴定的协议?”闫思弦问道。

    “据我调查,并没有。”

    闫思弦强忍住起身独自去查案,置一支队其他成员于不顾的冲动。

    “还有谁?”他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扣问道。

    负责走访的刑警队长加快了语速继续道:“我这边还有一点要说一下,据一位邻居反映,大概三四个月前,有那么一阵子,刘玲开始早出晚归。”

    “早出晚归?”

    “那邻居也有糖尿病,要靠运动锻炼控制血糖,所以早晚都会在小区里遛弯,他看到刘玲早出晚归,搭话询问了几句,刘玲当时含糊其辞,他还嘱咐刘玲别上当。”

    “上当?”

    “就是那种专骗老年人的会议销售,卖保健品的,你知道吧?”

    “嗯。”

    “那邻居也是个热心的,以为刘玲被骗进这样的会议销售里去了,嘱咐她那都是假的。不过刘玲态度冷淡,那邻居觉得热恋贴了个冷屁股,也就不再操心了。”

    “还有吗?”闫思弦转向貂芳道:“你不是复检了尸体吗?有没有发现?”

    貂芳摇头:“尸体的情况,可以用一目了然来概括,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而已,再没有其它发现了。且从死者当时的穿着来看,她应该就是在睡梦中中毒死亡的。”

    闫思弦看向吴端。

    布置任务的事他可一点都不擅长。

    始终没说话的吴端用眼神示意闫思弦稍安勿躁。

    “这几天零下十几度,大家都辛苦了,”吴端先是肯定了警员们的苦劳,又开始表扬功劳,“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还能有这么多收获,可见大家找准了方向,胆大心细。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都由闫队代理,我知道这需要磨合。但大家的工作进展也说明了,只要有破案这个一致的目标,就没什么实质性的矛盾。

    案子到了眼下,‘小孩’这条线索总算浮出水面了。

    亲子鉴定……这事儿,我要再问问纪山枝,他当年出事前是不是留了一个孩子——今天就提审他。

    当然,还有疑似他前女友的姜梓雅,孩子什么的,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老陈你带个女警审她吧,你的审讯经验比较丰富。”

    被叫做老陈的刑警组长应了一声。

    “另外,大家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可以放在对姜梓雅亲友的调查上。一个孩子,大活人,如果存在,是瞒不住的。

    有指纹,只要那个小孩进入咱们的视线,就跑不了。”

    刚刚发言的刑警组长答道:“那我把人全部铺到姜梓雅这边了。”

    “好。”

    “可是……”那刑警组长欲言又止。

    吴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便继续道:“万一真是个小孩,未成年人犯法……”

    吴端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只负责查案,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至于该不该判,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儿。”

    “明白了。”

    散会,闫思弦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要不是照顾吴端的速度,他都想用跑的了。

    他一边快走,一边对吴端道:“元旦可能真能放假了。”

    吴端却不紧不慢道:“我该感谢你的。”

    “那我可得好好听听,你要谢什么?”

    “你能收敛脾气,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磨合,了不起。”

    “呦……我能理解为,这是吴队最高规格的夸赞吗?”

    “最好别,我怕你骄傲。”

    两人相视一笑,吴端继续道:“你要去见姜梓雅的父母?”

    “不,有些事,做子女的会瞒着父母,比如未婚生子。”

    吴端咂舌,“你这么说,让我忍不住怀疑……”

    “不用怀疑,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闫思弦立即堵住了吴端的话头。

    吴端吃了个亏,也不纠结,继续道:“那你着急忙慌的,是要去见谁?”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侠盗(18)

    墨城,第二看守所。

    与第一看守所不同,这里关押的犯人多是非恶性案件的罪犯,以经济犯、网络犯、诈骗犯、制假犯为重点。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看守所门前,吴端更加诧异了。

    “你……这是?”

    “来见个朋友。”

    “你?在这儿?有朋友?”

    吴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了这句话来。

    “很稀罕?”闫思弦觉得吴端满脸诧异的样子十分有趣。

    吴端撇嘴,“也是,你总能从监狱里挑出人才,上次那个仿制宝石的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这回又是谁?”

    “这回……吴端你先做个心理准备,这回恐怕没那么光彩。”

    “会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下限吗?”

    闫思弦认真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那你说。”

    “就是……假身份这种东西,我也弄过——至少是想要弄一个。”

    “为什么?”

    “干坏事不想被人发现喽。”

    “坏事?”

    “比如你见过的那种party……”

    “打住!”吴端往远离闫思弦的方向跨了一步,“我对纨绔子弟的游戏细节没兴趣。”

    “那真是可惜了……哎我开玩笑的,别躲啊,我……在戒断了,真的。”

    “戒断?”

    闫思弦似乎不愿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监狱大门口。亮出证件,做了登记,监狱大门缓缓打开。

    进入狱警办公区域,向值班的监狱领导提供了相关文书,闫思弦提审了一名犯人。

    与市局的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审讯室内有一道铁栏,将审讯和被审讯的双方隔开。

    那被审讯的犯人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临时提审。

    “有什么事儿吗?警官?”

    这次的谈话是犯人先开了口。

    “李智明?”闫思弦问道。

    “嗯。”

    名叫李智明的犯人目光触及闫思弦的脸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见过我,一次。”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确认了他的想法,“大概三年前吧,朋友介绍我去你那儿买假身份,我交了定金,可惜假身份还没拿到,你就进来了。”

    “你诓我?”

    李智明怀疑,闫思弦当年是否对自己钓鱼执法。

    “那会儿我还不是警察。”闫思弦摆摆手,继续道:“说正事,我听说你进来后一直干着倒卖消息的营生。”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李智明道:“我是跟警方合作,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换取减刑机会。”

    “行吧。”闫思弦将一个牛皮纸袋递进铁栅栏,放在李智明身前的桌上,“那就老规矩,你看看,这里面的假身份有你认识的吗?”

    闫思弦给他的,是纪山枝和姜梓雅曾经使用过的身份信息。包括纪山枝入狱后供述出来的他曾用过的假身份,以及他帮姜梓雅准备的名为冯安安的假身份。

    李智明打开纸袋,每看过一个,便轻轻摇头。

    眼看他手里一摞资料越来越薄,吴端和闫思弦都皱紧了眉头。

    直到李智明看到倒数第二份资料。他挑了下眉毛,“嘿”了一声,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嘿嘿”,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这身份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到底还是落你们手里了,可惜啊。”

    闫思弦伸手拿过被李智明注意的那份资料。

    是冯安安。

    “她——这个身份,是你卖出去的?”闫思弦问道。

    “她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李智明道。

    “哦?”

    “知道在咱们国家身份造假有多难吗?”

    “倒是有一些了解,不过……”闫思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最低级的身份造假,就是大家所说的办证刻章,能搞到证件,一联网就完蛋;

    第二等的身份造假,是真假参半,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需要办理的各项手续有很多,其中的一些手续,你拿着的假的证件也能办出来,这样便可以造就一个真假参半的身份,好处在于真实度高了很多,用以应付日常生活绝对足够,坏处在于一旦被警方盯上,细细筛查,还是能看出问题的。

    最高等的身份造假,是直接用死人的身份。

    人死了之后不登记死亡,修改相关照片后,身份直接卖给需要的人。

    这种情况你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当然了,要搞这种假身份,费用也相当昂贵,成本高嘛,光是通过黑市买到合格的死人身份,就要花一笔大价钱。

    罪犯们热衷于购买这种假身份。

    你手上拿的那个,冯安安,就属于第三种,最高等的假身份。”

    “是你经手的?”闫思弦问道。

    “这种高价的交易,我当然不会忘。我记得当时被买走的身份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的身份你还记得吗?”

    “赵翊彦。”李智明给出了一个名字,又解释道:“赵子龙的赵,翊坤宫的翊,彦,就是颜色的颜去掉半边。”

    闫思弦一边将这个名字发给冯笑香,一边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找你买身份的人吗?”

    李智明耸耸肩,“可能吧。”

    于是闫思弦递上一沓照片。

    李智明轻车熟路地挨个辨认,每看完一张,他就将那张照片切到最后。

    虽然有些犹豫,但李智明最终还是挑出了纪山枝的照片。

    “好像是他……好像。”

    闫思弦收起照片,起身,“你的立功表现,我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递给上头。”

    “多谢多谢。”李智明也不多言语,很自觉地起身,在狱警的押解下走出了审讯室的门。

    另一边,吴端和闫思弦也出了审讯室。

    “赵翊彦……”吴端喃喃道:“我不太明白,查到这个身份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纪山枝的……”

    “哈,这身份可不是纪山枝的,敢打赌吗?”

    “赌什么?”

    闫思弦上下打量着吴端,随即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吴端没什么好输给他的。

    吴端气急,“喂喂你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闫思弦继续摇头。

    吴端连连挥拳,“姓闫的,你说清楚!”

    “好吧好吧,既然你强烈要求,就赌一顿饭吧,如果赵翊彦不是纪山枝的假身份,你就请我吃饭。”

    “这么简单?就一顿饭?”

    “要不加个限制条件?……让我想想……回你老家,吃那种家常饭吧……会不会不方便?”

    “不方便?”吴端斜睨他一眼,“你都可以跟我妈联手,给我安排相亲,去趟我家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别那么大火气啊吴队,那咱们就说好了。”

    “如果我赢了呢?”吴端道:“要是赵翊彦就是纪山枝的假身份……”

    “条件随便你提。”

    “你说的。”吴端恨恨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接下来……?”

    “等,等笑笑的消息。”

    这次冯笑香查资料用了比平常久得多的时间。

    两人一开始坐在车里等着,之后觉得百无聊赖,干脆下车,在监狱门口踩雪玩,使得监狱岗哨值班的狱警出来驱赶两人。

    他们只好又回到车上。

    吴端笑道:“闫少爷头一次被人撵吧?”

    闫思弦只是笑笑。

    吴端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又道:“那个……你之前说的……那什么……”

    “戒断?”闫思弦问道。

    “嗯,”吴端揉着鼻子道:“那什么,我就是……纯学术层面的……问问。”

    “哦——”闫思弦拖了个长腔,“想问就问呗,紧张什么?”

    “没……没紧张。”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有用吗?”

    “用处得话……心理医生本身并不能起什么治疗作用,但她会反复询问我这一习惯的诱因——就是在亚圣书院电疗室里发生的事。

    她问,我就每次给她讲一遍,讲得很细致。讲多了就稀松平常,类似于脱敏了。”

    “那……之前就没想着看看心理医生?”

    “之前,”闫思弦想了想,继续道:“可能我周围巴结奉承的人太多,那群狐朋狗友都以我的爱好为爱好。既然大家都一样,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闫思弦瞄了吴端一眼,继续道:“现在这不是近朱者赤嘛,各方面向您看齐。”

    吴端点头,“小闫同志,表现不错呀,回头给你发朵大红花。”

    “你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闫思弦拆穿他道:“明明就是抱着八卦的心思问我的,你当我看不出来?”

    吴端义正言辞,“我是不会承认的。”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是冯笑香打来的,他丢给吴端一个“你真棒”的眼神,按下的免提键。

    “闫队,你发来的人我查过了,亏得那名字里有生僻字,在墨城范围内仅此一个,没有重名的。

    问题是,这个人……太正常了。

    我的意思是,看他的履历,老老实实读书,上了一所大专,干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大龄单身青年,没有犯罪记录,乏善可陈。

    我反复查了好几遍,没有任何问题。”

    “看来使用这个身份的人很小心,”闫思弦问道:“这身份最近有什么动向吗?任何方面都可以。”

    “我看看……在一家超市微信付账算吗?昨儿下午的事。”

    吴端一愣,他很清楚,那个时间纪山枝关押在看守所里,根本不可能使用这个身份消费。

    闫思弦继续问道:“有地址吗?”

    “有个暂住地址,我发你手机上,还有手机号码……还需要别的吗?”

    “这些就足够了。”闫思弦道。

    挂了电话,闫思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那个人——那个纪山枝想要保护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了。”

    闫思弦此刻的样子,吴端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推论与实际情况相印证,那些原先想不明白的谜题,如今迎刃而解。他嘴角上扬,眉宇间全是兴奋之色,还打了个响指。

    吴端被他带动的,心情莫名很好,他并未插话,只是等待着闫思弦的讲述。

    闫思弦道:“首先,盗窃TG的贼肯定不是纪山枝。”

    “这点我认同。”

    “也不是他那个前女友,她没品,算不上雅贼。”

    “我持保留意见。”吴端道。

    “好吧,”闫思弦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之前那么长时间,纪山枝并不在警方视线内,他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姜梓雅的下落,布局陷害她,银行保险箱的被盗古董,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而姜梓雅家搜出来的手机和纸条,是近期有人偷偷放过去的——只能是最近放的,那东西放早了容易被发现。

    那是纪山枝从你我这里得知案件进展之后,根据情况临时加的戏码。

    问题是,东西究竟是谁放的呢?

    纪山枝当然无法自己操作,得有个人帮他办这些事。

    那个始终没浮出水面的纪山枝的搭档。

    他们为什么合伙栽赃姜梓雅?纪山枝的理由自然是报复,他的搭档则是为了自保。

    只要把盗窃TG的事栽赃到姜梓雅身上,他就安全了。

    这个栽赃计划,从我们带着关于盗窃案的疑问第一次去拜访纪山枝时,就已经启动了。”

    闫思弦连珠炮似的说完了一长串,吴端沉默思索了足足10分钟,捋顺了其中人物关系,才接话道:“你的意思是,使用赵翊彦这个身份的人,就是纪山枝的搭档?”

    “没错,咱们现在正要去见他。”闫思弦道:“关于‘孩子’事儿,如果纪山枝真的有一个孩子,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证明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就是这位‘赵翊彦’了。

    他跟纪山枝合作多年,亲密无间。

    只要找到他,许多死结就能迎刃而解。”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吴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闫思弦问道:“你觉得这个偷窃TG的贼不算坏,下不去手抓他?”

    吴端反问:“你不也一样,给他起了个侠盗的外号,就很能说明问题。”

    “于心不忍?不存在的,我可没那么多同情心。我只对破案感兴趣。”闫思弦停了车,“到地方了。”

    吴端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还是叫支援吧,万一有什么状况,我怕会拖你后腿。”

    闫思弦略一思忖,点头道:“听你的。”

第五十九章 侠盗(19)

    支援却并未起到作用。

    对于警察的到来,赵翊彦似乎早有准备。

    闫思弦敲门,挂着防盗链的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从那小缝中,赵翊彦露出了半张脸。

    闫思弦亮出警官证,“警察,找你了解点情况。”

    赵翊彦十分平静地开了门,招呼两人坐下后,又给他们倒了水。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警官。”

    “纪山枝你认识吧?”闫思弦开门见山道。

    “不算太熟。”

    “这么说良心不会痛吗?他为了保你,自己被扣在看守所了。”

    赵翊彦不答话。

    闫思弦继续道:“是纪山枝带你入行的吧?你现在这个假身份,就是他给你提供的。

    当年他总共有两个帮手,一是你,二是姜梓雅——当时她叫冯安安。

    纪山枝花大价钱给你们买了假身份,从信息层面隔绝了警方的追捕。

    别说,这办法还真让人头疼,一旦身份败露,你们抛弃了假身份跑路,壁虎断尾似的,警方不知道要做多少无用功,可怜啊。”

    “警官是来讲故事的?”

    闫思弦玩世不恭地笑道,“你想当故事听,也成啊,要是不急着赶时间,我可以多给你讲点。

    你们憧憬得很好,等干不动了就金盆洗手,找个风景优美的小国家定居养老,坐拥无数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可惜,没等你们玩够,就出了变故,姜梓雅捅了篓子,自己扛不住的雷,就扔给了纪山枝。

    纪山枝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姜梓雅躲了起来,再也不敢兴风作浪,她知道,被你们找到,那可是要命的。

    而你,这么多年来,你跟纪山枝保持着某种隐秘的联络,你帮他打理当年没被警方发现的钱财,供养他的吃穿用度,甚至——你可能还在暗地里照料着他母亲。”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道:“截至目前,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都可以指出来。”

    “以朋友的身份帮衬纪山枝,略尽绵薄之力,有这么回事儿,”赵翊彦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其余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闫思弦笑着摆手道:“没关系,我想跟你打听的不是这个。纪山枝的母亲死了,你知道吗?”

    从赵翊彦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来看,他是不知道的。但对他们这种极擅伪装的人,闫思弦不想下定论。

    他又补充道:“老太太是被人谋杀的。”

    这回,赵翊彦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闫思弦摊手,拿出交底的架势来,继续道:“我们是来查老太太遇害案的,有几个问题,希望你配合。”

    赵翊彦点了下头。他已收敛了情绪。

    “第一件事,纪山枝当年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我……不清楚。”

    “不清楚?”

    “当年出事后,冯安安曾找过我,大概意思是想要抛弃纪山枝,以后我和她……合伙做生意。”

    赵翊彦以委婉的说法代替了盗窃犯罪,闫思弦点了下头,表示不会跟他咬文嚼字。

    赵翊彦便继续道:“我当然没答应,就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时年轻气盛,我放了些狠话,诸如要她付出更惨痛的代价之类的。

    她一看说不动我,就阴阳怪调地说我狗拿耗子,管他们的家事,还说纪山枝根本舍不得动她,因为她怀了纪山枝的孩子。

    她这么说,我当时就懵住了。你们也看到了,纪山枝那个样子,他想要孩子,恐怕……

    可之后冯安安就彻底消失了,她究竟有没有怀上孩子,即便怀上了,是不是纪山枝的,孩子有没有生下来,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闫思弦又问道:“你应该试过找冯安安吧?”

    “倒是找到了,不是我,是老太太——纪山枝的母亲找到的。

    自从纪山枝出事,老太太就越来越孤僻,不过,我这个纪山枝的老朋友,她倒还认,我们总算还能说上几句话。我偶尔会去看看她。

    大概三个多月前,她突然跟我说,看见纪山枝从前的女朋友了。而且她还说,冯安安当时带了个小男孩,小孩儿跟纪山枝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老太太当时言之凿凿,由不得我不信。

    我就问她在哪儿见着那母子俩的,老太太说在一个公园,公园里有小孩玩的蹦床,小男孩想玩蹦床,女的不同意,嫌耽误时间。

    老太太看着心疼得不行,真想自己掏钱让那小孩去玩一会儿。

    不过,怕吓着冯安安,她没敢露面,只是悄悄在后头跟着。

    走到公园外,她眼看着冯安安把孩子交给了一个陌生人——是个陌生女人——然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跟着孩子。直跟到孩子的住处。

    后来她几乎天天都去偷偷地看那孩子,想要弄清孩子的身世。

    为此,她还假扮成跟那孩子同住在一个小区的人,向跟孩子同住的女人套话。”

    “老太太都套出什么话了?”闫思弦问道。

    赵翊彦想了想道:“最让老太太的诧异的,是孩子的身份——不太光彩,私生子。”

    赵翊彦以为闫思弦要提问,停顿了一下,闫思弦只是示意他说下去。

    “那个跟孩子同住的女人,是个保姆,从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被雇来照顾孩子。孩子妈的确就是那天带着孩子逛公园的冯安安。

    据保姆说,因为是私生子,孩子的存在必须保密,当妈的也只能偷偷地来看孩子。不过孩子妈一看就是个豪门阔太,出手还算大方,至少给保姆钱的时候挺大方,对孩子就不怎么样了。可能因为孩子对她来说是个累赘吧。”

    这一情况显然让赵翊彦心情沉重,他低了下头,再抬起头时,已看不出情绪了。

    “根据老太太所说的情况,我也偷偷去看了孩子。

    虽然我没见过纪山枝小时候张什么样,但那小孩确实跟他有几分神似。

    顺着孩子这条线,我又找到了冯安安——哦,她已经改名了,新身份叫姜梓雅。

    也有可能姜梓雅就是她原本的身份?这我就不清楚了。”

    赵翊彦的讲述告一段落,显然,他有意省略了发现姜梓雅之后的事,比如他和纪山枝如何布局陷害姜梓雅。

    闫思弦倒也不太在意,他知道,聪明人自己不愿讲的话,硬问是没用的。

    于是闫思弦便装作根本没发现翊彦的小心思,继续道:“那找到了姜梓雅之后呢?纪山枝的母亲应该很想认这个孙子吧?至于纪山枝——我无法想象他的情绪,很复杂吧?……对了,你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一下,小孩究竟是不是纪山枝的。”

    “老太太光看孩子的长相就深信不疑,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劝她做个亲子鉴定。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太太,我们还商量这事儿来着。

    至于纪山枝,他始终没表态,他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对自己的外貌有顾虑,他从没想过认一个儿子,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提起这件事。

    每次我主动说起,他总是岔开话题。”

    “那个……”赵翊彦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老太太的死……跟那小孩儿有关系?”

    闫思弦没回答他,而是问道:“既然老太太想方设法去接近他们了,想来她跟孩子和保姆的关系都不错吧?”

    “说过话,孩子见了她就会主动打招呼,叫奶奶——是那种出于礼貌的称呼,不是真的奶奶。”

    “明白。”闫思弦点头道。

    赵翊彦继续道:“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很喜欢被他那样称呼,在我看来好像都有点……魔障了。

    其实,她完全有机会拿到孩子的DNA样本——孩子曾经当着她的面磕伤过。

    可她又害怕了,她怕验完了空欢喜一场,孩子最终不是她孙子。所以亲子鉴定的事儿就一直拖着……”赵翊彦坚持不懈地问道:“老太太的死,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是不是……姜梓雅干的?”

    “恐怕不是。”闫思弦道。

    “那你们还问这个……”赵翊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不会吧……不会的吧……”

    他连连摇着头,“我不信!”

    闫思弦道:“你最了解老太太跟孩子的关系,已经到了——到了老太太能把孩子领回家的程度吗?”

    “绝不可能!”赵翊彦摇头道:“保姆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她每天都接送孩子上下学,只要出了学校,她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是那种很贵的保姆,你们明白吗?她得对得起自个儿的价钱。”

    “半个妈。”闫思弦道。

    “我看不止半个。”赵翊彦道。

    闫思弦又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要是这孩子出现在老太太家里,多半是他自己偷偷跑去的,保姆并不知情。”

    “他……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怎么会是他呢?……他才刚上小学二年级……”

    “说实话,我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闫思弦道:“好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一些指纹,一验就清楚了,你……”

    赵翊彦突然打断了闫思弦道:“纪山枝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杀死他母亲的人可能是他的儿子吗?”

    闫思弦叹了口气,“在证据确凿之前并不打算告诉他,要是我们怀疑错了,让他白担忧一场,那可太扯了。”

    赵翊彦深深看了闫思弦一眼,并道了一声谢。

    “要谢就谢你师傅的人格魅力吧,这些年他没少给警方提供专业见解,我们都很感谢他。在权限范围内,我们很乐意让他舒坦些。”

    见赵翊彦很重视纪山枝,闫思弦故意说了几句赞美的软话,紧接着便提出了要求:“带我们去见见那孩子吧,我想先跟孩子的保姆聊聊。”

    赵翊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那是一处学区房,半新不旧的小区,因为附近小学、初中、高中齐全,很多家长租住在这里,使得这里的放房子一度被炒出天价。

    贵的不仅仅是房屋的售价,租金也贵到离谱。

    就拿姜梓雅给孩子租的这套房来说,普通的两室一厅,单月租金就在6000元,堪比北上广之类的一线城市,再加上保姆费用,孩子的学杂费、生活费,每月的支出保守估计在1万5左右。

    这倒是从侧面印证了警方的一个推测。

    纪山枝出事以后,盗窃团伙的三人分道扬镳,姜梓雅和其他两人一样,虽隐姓埋名,手里却也留了一些钱财,至少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正因此她才会给一个不太喜欢的孩子创造相对优渥的条件。

    换句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她是不太想操心的。

    闫思弦一行人赶到时,孩子还没放学,保姆也并不在家,询问邻居得知保姆应该是出门买菜去了。

    等了约莫0分钟,果然看到一名背着环保布袋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赵翊彦道:“就是她。”

    闫思弦下了车,拦住了那中年妇女。

    “警察。”他亮了一下警官证,紧接着便问道:“你是姜海小朋友的保姆吗?”

    姜海,孩子的大名。

    那中年妇女不安地抓紧了环保布袋的提手,连连后退,“你干什么?”

    闫思弦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舒缓,“大姐,你别紧张,就是找你了解点情况,问几个问题而已。”

    中年妇女终于不往后退了,却连连摇头道:“你们问别人吧,我啥也不知道。”

    “关于姜海的情况,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吧?”

    “他……惹事了?”中年妇女不安道:“你们还是找他家长吧,我就是个保姆,我……”

    “他妈妈入狱了。我们只能找你。”

    “啊?!”

    惊诧过后,知道退路被斩断,那保姆终于松口道:“那……你问吧。”

    闫思弦并未急着提问,而是指了指楼上的方向道:“我们能上去看看姜海的房间吗?”

    保姆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闫思弦的证件,觉得看不出什么来,干脆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闫思弦拿着证件的照片,也不知她把照片发给了谁。

    做完这些,她才不甚放心地勉强答应下来。

    防范意识还挺强,倒能给孩子做个好榜样。闫思弦想着。

    进屋。

    屋内的摆设简单温馨,大部分都是孩子的东西。

    一些诸如变形金刚、扭扭车之类学龄前儿童玩的东西堆在客厅一角的两个大收纳箱中。可见保姆是个心细的人,孩子用过的东西都没舍得扔,留到以后是个纪念。

    从这些东西能看出孩子的成长轨迹。

    扫了一眼客厅,闫思弦进了孩子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孩子的房间十分整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也按照高低薄厚码放成排,一台台式电脑,电脑上的各种线用捆扎绳规制得整整齐齐。

    书桌旁有个小号收纳箱,打开,里面是一些零食。

    吴端“呦”了一声,闫思弦投之以疑惑的眼神。

    吴端打着哈哈笑道:“你听说过那句话没……狗窝里剩不下隔夜的馍。”

    闫思弦噗嗤一下笑喷了,“啊?”

    吴端耸肩道:“这是我妈说我的,就是……小时候家里条件差点,有什么好吃的,或者零食什么的,甭管多少,肯定当天就得吃光,剩不下。

    这孩子……我只能说现在条件好了,小孩儿都不稀罕这些东西了。”

    “这是一方面,”闫思弦道:“姜海的自控能力也确实好。”

    他转向保姆道:“这房间,是您给收拾的吗?”

    “以前小的时候操心,现在很少帮他收拾了,偶尔收拾一回,他总能保持住。”保姆叹了口气道:“小海很懂事的,知道自己身世不好,也知道妈妈不怎么喜欢他,想着法儿地讨他妈欢心,回回考试都是双百分。平时干点活,别提多有眼力见儿了。

    他妈给一个笑脸,孩子能乐好几天。”

    从保姆的陈述中不难看出,这女人心疼姜海,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在照顾。

    闫思弦又问道:“姜梓雅多长时间来看一次孩子?”

    “大概……”保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可不好说,一般都隔挺长时间的,孩子小的时候,她就不给喂母乳,半年都不来看一次呢。

    等孩子上学了,稍微懂点事,有一回被同学嘲笑,说他是没妈的孩子,骂他是野种——小孩懂什么啊,说话没轻没重的。

    可把小海伤心坏了,回家哭着喊着要找妈,我就给他妈打电话。

    人倒是来了,把我训了一顿,说我没管好孩子,净给她找麻烦。

    那之后,小海凡事都特别小心,小小年纪就学会报喜不报忧了——说白了不就是撒谎吗,我是真觉得这样对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妈不在乎啊,还美呢,说什么这是她发明的育儿方法,孩子缺爱才不会养成事儿精的臭毛病。

    我跟她说不通,毕竟人家是孩子亲妈。她觉得怎么对,那就怎么办呗,我只能把小海吃饭穿衣照顾好……哎!可怜啊!”

    “所以,姜梓雅几乎不来看孩子,可以这么理解吗?”闫思弦道。

    保姆被他从感慨中拽了出来,愣了下神,一拍脑门道:“我咋把正事忘了……最近姜梓雅倒是经常过来,动不动就接孩子出去玩上一整天……”

    “最近?”

    “差不多……有两三个月?反正就是这学期的事儿,暑假那会儿,都没说趁着孩子有时间过来亲近亲近……”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清楚,姜梓雅这么做,可不是促进亲子感情,而是她发现有人在刻意接近姜海,她有了危机感。

    她终于能花点时间——给孩子洗脑了。

    “你想来妈妈身边生活吗?那就离那个老太太远点……”

    “她是坏人,她要把你带走……”

    “你爸爸不是好人,你奶奶也一样,就是他们害得你刚出生就要在外头躲着,见不到妈妈……”

    这些颠倒黑白的话大概会从自姜梓雅口中说出,灌输到了姜海的意识里。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姜海常用的水杯上采集了他的指纹,交给随行的刑警。

    “带回去比对吧,看看跟刘玲家发现的指纹是不是同一个人。”

    刑警拿了指纹离开,闫思弦转向保姆,拿出受害者刘玲的照片,又问道:“这个老太太,你有印象吧?”

    “她?她不是我们小区的那个……”保姆陷入了回忆,“要说起来,老太太对我们小海真不错,自己包的饺子,总是端一盘来给我们小海尝……”

    “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继续道:“一个月前,确切地说,11月4到6号这几天,除了上学时间以外,姜海离开过你吗?”

    11月4到6号,正是法医推断的刘玲的死亡时间。

    “他妈把他接走了,走了一个礼拜呢。”保姆十分笃定地答道。

    “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她最近才开始跟孩子亲近。以前吧,说不管就一直不露面,现在说管,连孩子上学都顾不上了,说要带人走就得马上走,我去学校请的假,还被老师说了一顿呢……”

    “那孩子回来以后呢?有没有异常情况?”吴端问道。

    “异常得话……”保姆想了想,“我感觉啊,小海好像有心事,晚上睡觉做噩梦,白天有时候叫他,也不知道他在那儿走神想啥呢,叫好几声才答应……

    我就问他啊,是不是妈妈给他气受了,他说没有,问他咋了就只会说没事……”

    吴端和闫思弦又对视了一眼,确定对方没了问题,向保姆告辞。

    虽然不忍,但吴端还是对那保姆道:“您等会儿去接姜海放学,我们的人会远远在后面跟着,我们希望……希望您配合,带小海来市局,有些问题,得跟他本人聊聊。”

    “啊?!”

    保姆大姐又不淡定了,她连连摇头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还那么小啊,二年级,懂个啥?你们再吓着他……”

    一开始,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保姆大姐拒绝得十分坚决,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她说了算的。于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她近乎哀求地问道:“就在这儿——你们有什么话,在家问他,不行吗?”

    “这不符合程序,”吴端道。

    但他也通融道:“我能答应的是,询问姜海的时候您可以在场——如果您愿意得话。”

    保姆无奈地答应了警方的要求。

    闫思弦和吴端是在两个小时后见到的姜海。

    在那之前,他们先拿到了指纹比对结果:死者刘玲家发现的小孩的指纹,正是姜海的。

    姜海是个十分安静的孩子,安静得让人觉得他是个小姑娘。

    比照片上要更像纪山枝几分,那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也正是眼神,让他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早熟。

    闫思弦和女警李芷萱一同询问姜海。

    询问未成年人,需得有监护人在场。姜海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父亲——因为尚未做过DNA检测,并不能确定纪山枝就是他的父亲,即便是,纪山枝是否愿意见他,还不一定。而他的母亲姜梓雅,因为有教唆姜海杀人的嫌疑,不便在旁陪同。

    警方倒是征求了姜海班主任老师的意见,可班主任老师怕惹麻烦,并不愿意陪同姜海参与问询。

    只有保姆大姐愿意承担这个差事。

    她坐在姜海身边,时不时伸手摸摸姜海的脑袋,絮絮叨叨:“没事的……你是小孩,他们不能把你怎么着……不怕啊,阿姨在呢……”

    倒是姜海反过来安慰保姆道:“阿姨,我不怕的。”

    询问开始。

    闫思弦先开口道:“姜海?”

    他拿出了一种大人之间对话的姿态,让姜海有些不习惯,但他很快便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答了一声“我是”。

    闫思弦亮出刘玲的照片道:“这个奶奶,你很熟悉吧?”

    在姜海否认之前,闫思弦补充道:“你吃过她包的饺子。”

    姜海看向保姆。他知道这消息是保姆阿姨告诉警察的。

    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等于给自己挖坑,于是姜海点了点头,“嗯,我认识她……呃……这个奶奶。”

    “你不喜欢喊她奶奶?”

    “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可姜海已经皱起了眉头。

    闫思弦继续道:“你还去过她家。”

    “没有!”

    小孩子的谎言总是容易被拆穿。心里没底,还要佯装有底气的样子,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是个还没学会撒谎的孩子。刑警们心中更加惋惜。

    闫思弦靠在椅背上,他都不必拿出询问成年人时的气势,他只是嘴角挂着微笑,便让小小的姜海心中七上八下,觉得高个子叔叔早就将自己看穿了。

    “这样吧。”闫思弦道:“我要是哪儿说得不对,你指出来。

    11月底,你妈妈把你接到了身边,她应该是真的带你去玩了一两天,游乐场?还是动物园?……总要给你些甜头。

    带你去玩的同时,她也告诉了你一个秘密……”

    闫思弦敲了一下桌上刘玲的照片,继续道:“她告诉你这是个坏奶奶,老巫婆,要把你抢走。

    你信了,害怕了——当然,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责怪一个只有靠讨好才能获得妈妈喜爱的孩子。

    于是,你和妈妈一起想了个办法:要是老太太消失就好了。

    虽然你不愿承认,但我还是要说,这办法是在你妈妈的引导下想出来的,她起了主导作用。

    之后她又教会了你具体的杀人方法。让你去做这件事,可真是包赚不赔的无本买卖。你未成年,即便最后破案了,也并不会判你刑罚。

    而且,老太太天然地对你毫无防备,你很容易就能接近她。

    你用的什么办法?偶遇?还是假装迷路?能带你回家里看看,她应该很开心吧?她有没有给你看一个男人的照片?那是她儿子。”

    闫思弦叹了口气,“她一定很想告诉你,那个男人可能是你的父亲,她自己可能是你的奶奶……不,她什么都没说,心情太复杂了,不知道你会作何反应,她不会伤害你的,所以欲言又止。

    你们就是坐在她的床上说着话,看着照片的吧?你还吃了自己书包里装的零食。

    到了晚上,她邀你留宿,你当然答应了下来。不过,你不会跟她睡一起,那样不方便你动手,而且,你在心里是那样嫌弃她,所以你要求睡客房。

    你不是个小孩子了,这要求自然应该得到体谅。即便她很想跟你亲近,却还是答应了你的要求。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晚,等她睡着,你就去厨房,拔掉了燃气报警器的电源,又打开了燃气灶,用水浇灭了火。

    很快燃气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那时候你在哪儿呢?你躲在客房,用一些东西——或许是你自己的衣服,堵上了门缝,以免天然气进入客房。

    你在里面等到天亮。

    你或许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动静,是老太太临死前的呻吟和呼救,又或许你什么都没听到。

    总之,第二天一早,她死了。

    你仔细地清理过房间,关了燃气灶开关,还关了燃气阀门——顺便说一下,在家里常住着人的情况下,通常是不会去关那个阀门的,当然,我并不指望一个二年级的孩子有多么深刻的生活常识。

    听说你总考双百分,想来平应该很心细,现场一个指纹都没留下,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了,死者所在的卧室除外。你没去清理那间卧室。吓坏了吧?

    虽然你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有一点你大概并不知道:一氧化碳——就是煤气中毒的人,死后脸上、身上的皮肤会呈现粉红色。

    一个浑身粉红的人躺在那儿,那个房间你根本就不敢进去,你落荒而逃。

    逃出来,如果你把实际情况告诉妈妈,她或许会去帮你补救。可你只报喜不报忧,你害怕因为事情没办好而遭到她的嫌弃。

    你告诉她一切都搞定了,每一步都遵照了她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呢?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或者承诺?答应让你回她身边,由她亲自抚养你?”

第六十章 侠盗(20)

    姜海低头不语。

    闫思弦刚开始讲述时,他惊疑不断。之后,他明白了,警方什么都知道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姜海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木然的状态。

    倒是他身边的保姆。在听到这一系列讲述后,保姆的情绪近乎崩溃。

    她伸手搂着姜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胡说!你胡说!你别说了!”

    闫思弦说完,她才想起了制止和反驳。

    “恕我直言。”闫思弦对保姆道:“大姐,在这件事上,您并没有发言权。”

    “你们这……这算什么?!他才多大?!懂什么?跟他说这些干嘛?你们这是……这是要让小孩顶罪啊……”

    说道动情处,保姆潸然泪下。

    姜海伸出一双小手,捧着保姆的脸,“阿姨,别哭,没事,真没事。”

    保姆将姜海搂得更紧,她还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止也止不住,总算不再叫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讲道理,”闫思弦道:“你既然干了这些事,我就不拿你当小孩了吧,我来说一个成年人都能听懂的道理。

    好妈妈是没有标准的,但一个怂恿,甚至是逼迫孩子去杀人的妈妈,一定不是个好妈妈。

    你确定要帮她隐瞒罪责?以后跟一个可能会嫌弃你虐待你的妈妈在一起?你就不想探究一下爸爸是谁?”

    姜海抿着小嘴,坚定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妈妈没杀人。”

    闫思弦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吧,给你看个东西。”

    闫思弦朝一旁的李芷萱使了个眼色。

    一直没说话的女警李芷萱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掉了个个儿,让姜海能够看到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审讯监控。

    审讯室内。

    吴端和姜梓雅面对而坐,姜梓雅不耐烦道:“警官,你们有完没完?我不就是跟男朋友吃了顿饭?”

    “先不说你的事儿,说说你儿子。”吴端道。

    “不是吧,你们连小孩都不放过?”

    姜梓雅嘴硬,可她的脸已是一片煞白,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知道,警察已经查到了姜海,而姜海正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只能祈祷那个小鬼头管点用,别让她这些年白花钱。

    “我们会不会放过一个小孩,取决于他有没有犯罪,”吴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况且,小孩儿可比大人好对付多了,你儿子向来品学兼优,应该还没学会撒谎吧?”

    “你不用套我的话,”姜梓雅梗起脖子道:“他知道的,他未成年,不会有事,他不可能把……把同伙供出来。”

    姜梓雅话说到一半,猛然踩了个刹车,将到了嘴边的“我”替换成了“同伙”。

    吴端根本不去理会这样的细节,只道:“别慌啊,咱们就看看一个孩子的意志力有多强。或者说……看看一个只把孩子当成挡箭牌的母亲,会不会被小孩识破。

    当他知道母亲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单纯不喜欢他,所以打小就把他扫地出门……他还会心甘情愿给你背锅吗?

    当他知道父亲不是罪大恶极的坏蛋,而是被你害得重度烧伤,终身残疾,你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却顶下了所有罪责,替你坐牢……”

    姜梓雅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捂住耳朵,无奈双手被手铐禁锢。

    “你别说了!别说了!”

    人类的记忆很奇特,为了自我保护,获得所谓的心安,通过不断的自我暗示,记忆可以被篡改。

    有些加害者,数年后落网,却咬死了自己是被害人,或给被害人编排了一堆罪名,自己是如何被逼无奈。

    还有一些诈骗犯,被捕后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在做好事,是要带着受害人赚钱,给受害人谋福利。

    对那些编造的臆想,他们如此深信不疑。

    姜梓雅显然就是这种情况。这些年,在她的记忆中,纪山枝早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她不仅给孩子传递这样的观念,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吴端将她拉回现实,让她想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嘴脸丑恶地坑害了一个无辜温柔之人。

    一时间,姜梓雅根本无法接受那个狭隘丑恶的自己。

    “别撑着了,汗都下来了。”吴端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擦吧,你可别这么早崩溃,咱们还有得聊呢。”

    姜梓雅接过餐巾纸,恶狠狠地仍在地上,只用手抹了一把脸,“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姜海!”

    “会让你见的,”吴端道:“等把刘玲的死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就能——不,说不定那时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见面。”

    “你们!”姜梓雅气急,“我不答应!我的孩子不能去见纪山枝!我不让!”

    “你挡不住孩子见爸爸,谁也挡不住。”吴端道。

    “你们知道他的样子……孩子有个那样的爸爸,会被所有人笑话,绝对……”

    吴端打断姜梓雅道:“所以你承认了,纪山枝就是姜海的父亲。”

    吴端和另一间审讯室里的姜海,心都悬了起来。吴端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姜海则不同,他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瞳孔猛然扩张,嘴巴微张着。

    他唯有紧紧抱住保姆阿姨的一条手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出生后他便从未叫出过“爸爸”这两个字,连“妈妈”都叫得很少,他叫的最多的是“阿姨”。

    他学说话时,第一个学会的称呼便是“姨”。

    此刻,他不仅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还知道了那个人叫纪山枝。

    那个人似乎并不像妈妈所说的可怕可恨。

    被灌输进脑海的认知第一次有了动摇。

    闫思弦默默看着姜海,这是一个带着伤疤和罪恶烙印出生的生命,浴火而成,或溃烂消沉,此刻到了他生命中极其关键的转折点。

    另一间审讯室。

    姜梓雅意识到自己被吴端套话了,却并没有气急败坏。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她道:“我不知道,我觉得……孩子的父亲应该是纪山枝吧,孩子长得像他。”

    “不知道?”这回答令吴端措手不及。同时,他内心十分担忧。

    他知道姜海此刻正通过监控设备观看着这边的审讯,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他一定是巨大的伤害,比当面斥责更加刻骨的伤害。

    对于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身世的模棱两可,尤其这模棱两可从母亲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对姜海是莫大的羞辱。

    吴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知道闫思弦和李芷萱此刻就跟姜海在一起。还有保姆。

    闫思弦会去安慰那个孩子吗?感觉不会,至少保姆和李芷萱会的,但愿她们能给这可怜的孩子足够的支撑。

    姜梓雅嗫嚅地答道:“孩子父亲可能是纪山枝,也可能……反正我不知道。”

    吴端沉吟片刻,问道:“也可能是那个毒枭,对吗?”

    姜梓雅点了下头。

    “你儿子的爹可真厉害,不是毒枭,就是江洋大盗,而且一个被你害死,一个被你害成残疾……你……真行。

    不过没关系,亲子鉴定检材已经送实验室了,”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就能出结果,我们一块等吧。”

    姜梓雅不死心地辩解道:“随便验吧,等他见到自己有一个那样的爸爸……呵,纪山枝要真是个好人,就别来认这孩子。

    我承认,我对姜海没什么感情,他就是我用来牵制纪山枝和赵翊彦的一枚棋子。

    赵翊彦倒是条忠心耿耿的走狗,纪山枝出事后,他恨不得杀了我,要不是有这孩子挡箭,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话说回来,我也没对不起这孩子,我给他命,出钱供他活着,他还要什么?母爱?呵……我可没有那种东西,一个保姆够不够?不行就两个啊……”

    吴端摆摆手,意思是对姜梓雅的家事没兴趣。

    姜梓雅却不依不饶,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她提高了语速,继续道:“姜海本来可以好端端地生活到成年——至少我是打算把他养到成年的。

    我养他18年,在那之前,要是纪山枝找到我,他就是我的免死金牌。

    要是纪山枝一直没找我,到孩子18岁,我就当纪山枝死了,姜海也该自谋出路了。

    你们偏不让姜海安生,偏要给他塞个爸爸——一个鬼见了都能吓哭的爸爸。

    哈哈哈……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他们父子相认的感人——或许是吓人?——场面。

    到时候姜海就会发现,我是为了他好……呵,你们等着后悔吧。”

    吴端冷眼看着她撒欢般地发泄情绪,带她一股脑儿全说完了,才冷冷道:“你想多了,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纪山枝,这是客观事实,我们去求证客观事实,不过是补充你谋杀刘玲的证据链中的一环。

    至于孩子要不要去见爸爸,爸爸敢不敢见孩子,是他们的私事,警方不会干预。当然,如果他们愿意见面,警方倒是很乐意为双方提供相应的心理建设工作。为人民服务嘛。”

    姜梓雅发泄完了情绪,整个人都是萎靡的,并没有回应吴端的话。

    吴端继续道:“说说刘玲的案子吧,我有点好奇,孩子知道杀的可能是自个儿亲奶奶吗?”

    “奶奶?哼!”姜梓雅冷笑,“他连爸都没有,哪儿来的奶奶。”

    此刻的姜梓雅,就如同一直鸵鸟,遇到令她难堪的问题,便用撒泼耍赖和放狠话来回应。

    吴端倒是无所谓,这一信息原本就是说给姜海听的。

    姜海的眼泪终于决堤,一张小脸哭得红彤彤。

    他是愧疚的,为了博取母亲的喜爱,他不惜杀害一个慈祥无害的老太太。这件事折磨得他吃不下睡不着,此刻又听闻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简直五雷轰顶。

    姜海吓坏了。

    李芷萱犹豫着伸手,想要将电脑合上,审讯内容再让孩子看下去,恐怕不妥。

    闫思弦却伸手将她挡开了。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眼神坚定。

    既然事情已经捅破了大半,索性也别藏着掖着了,不要低估孩子的承受能力,也不要低估孩子天性中的善良。

    他只是需要大人的开导和帮助,而不是打着对他好的旗号封锁消息。

    他终有一天会长大,长大后会感激帮他早早看清真相的人,怨恨对他隐瞒的人。

    审讯室里的对话继续着。

    吴端耸了下肩,“我不得不再次强调,刘玲是不是姜海的奶奶,终归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也是客观事实。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就不存在。

    不过,我现在不想跟你辩论,告诉你一件事吧:警方并不指望由姜海指认你。”

    “什么?!”姜梓雅既迷茫,又不可置信。

    “在我见过的罪犯里,你真是一点儿都不特别。钻法律的空子,法律保护未成年人,你就教唆未成年人替你犯罪,把这想法付诸实践的,你可不是头一份儿。”吴端摇头,叹了一句:“你们这些法盲啊。”

    “你……什么意思?”

    “法盲不可怕,以为自己懂法的法盲才可怕,你当立法的那帮人是白痴吗?这么明显的漏洞就给你留着?

    如此低级的犯罪策略,法律还是能应付的。

    教唆未成年人杀人,被教唆的未成年人,因为不满14周岁,不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教唆者不仅要按照故意杀人处理,还要从重处罚。

    也就是说,杀人的是姜海,这一点,为了帮你顶罪,姜海已认了,案子也没什么疑点了。但你依然是主犯,要负责任。

    而且,从重处罚的意思你明白吧?杀人,能判死刑的。”

    姜梓雅的心仿佛骤停了,跟她的设想不一样,一切都跟设想不一样。

    死刑……怎么可能?……真的不可能?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吴端继续道:“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给你定罪的并不需要姜海的证词——未成年人的证词可信度并不高,即便拿到了,不过是块鸡肋而已。”

    “什……什么?”

    两间不同的审讯室里,姜梓雅和姜海同时发出了惊叹。

    姜海疑惑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个人,眼泪大滴大滴自他的眼中滚落,汇成了两条小河。他鼓起勇气看着闫思弦。他知道闫思弦是这间屋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只是闫思弦的表情凝重冷淡,让他不敢多看。

    现在他已顾不得害怕,他看着闫思弦,问道:“我妈……你们会抓她吗?别抓她……别抓她啊……”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闫思弦的衣服,终究没敢。

    保姆也吓呆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雇主竟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会牵扯如此多的违法事件。

    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将自己从梦里掐醒。

    闫思弦终于有所行动了,他对姜海招招手,“你过来。”

    姜海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仅走了过去,还尽可能忍住哭声,一张小脸憋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闫思弦弯下腰,双手放在姜海肩膀上,平视着他。

    “你妈妈教你杀人,你最清楚。”闫思弦道。

    姜海就快忍不住了,压抑的哭声已从他鼻子里传了出来。

    闫思弦赶忙继续道:“做了错事,只要改正,就还是好孩子,对吗?”

    姜海点点头。

    “你妈妈也是一样的,她做了错事,坐牢就是为了帮她改正。”

    这个较为温和的说法很称孩子的心意,姜海终于再次收住了哭声。

    他抽噎了好几下,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我想见妈……妈。”

    “可以。”

    “她坐……牢,我还能……见她……吗?”

    “可以。”

    “她……她……她会死吗?”

    闫思弦从桌上抽了张抽纸,给姜海擤了鼻涕,等他的抽噎稍微平复些,才继续道:“煤气,那个杀人方法,是你妈妈教你的?”

    姜海看向保姆。保姆点了下头。

    站在保姆的立场上,她只跟这个孩子有感情,她只关心孩子是否会受到牵连,至于其他人,虽然关乎她的工资,但这个关口她已经顾不得了。

    姜海终于“嗯”了一声。

    闫思弦再次确认道:“是你妈妈策划了这个杀人计划,并教会了你杀人的方法,对吗?”

    “嗯。”

    “我不想骗你,她的确有被判死刑的可能。”闫思弦道。

    姜海下意识地就想后退,被闫思弦按住了肩膀。他只好继续站在闫思弦面前。

    但姜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他的哭声飚到最高之前,闫思弦又赶紧道:“但还有补救的余地,一来是陌生人接近她的孩子,且有抢走她孩子的目的,做为母亲,反应太过激了,但终归有这么个理由,二来,如果她能坦白罪刑,争取宽大处理……你明白吗?”

    姜海只是哭。闫思弦耐心等待着。这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艰难了。

    哭了约莫十几分钟,姜海累了,哭声终于止住了。

    闫思弦继续道:“去劝劝妈妈,让她承认错误,争取活着,好吗?”

    姜海点点头。

    闫思弦冲李芷萱使了个颜色。

    李芷萱会意,牵着姜海的手,向吴端所在的审讯室走去。闫思弦紧跟在旁。

    审讯室门打开的瞬间。

    吴端和姜梓雅同时看向了门口。

    看到姜海,吴端心中一块大石基本落地,他又看向了站在最后的闫思弦。

    闫思弦微微点了下头,吴端便彻底放下心来。

    姜梓雅则发出了一声悲鸣,她已经意识到,坏事了,小鬼出卖了他。

    姜海终于不再压抑情绪,嚎啕大哭。

    “妈妈……妈妈……”

    他太小了,一哭,就说不出话来,只会喊妈妈。

    姜梓雅气急败坏,指着姜海的鼻子骂道:“赔钱玩意儿……跟你爸一样,不是好东西……出卖老娘……小兔崽子……”

    她又蹦又冲,张牙舞爪,想对孩子拳打脚踢,无奈一只手被拷在椅子扶手上,而审讯室内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她只能在原地弹腾。

    李芷萱迅速抱走吓懵了的姜海,姜海在她怀里又踢又打。他还是懵的,但心里清楚,虽然他的妈妈对他并不好,但他就要失去妈妈了。他并不想失去妈妈。

    很快,姜海被送回了会议室,被耐心的保姆使尽各种办法哄着。

    审讯室外,几名女警迅速上前,制服了姜梓雅。

    吴端和闫思弦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发狂的女人。

    吴端道:“有必要吗?”

    “什么?”

    “我是说,有必要让姜海来这里,看到他妈妈这幅德行吗?”

    “下一副猛药吧,免得他老对妈妈存着念想,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不配为人父母,早脱离早好。比如……”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算了。”

    吴端接过他的话头道:“比如那些把孩子送进亚圣书院的家长。”

    “是啊——”闫思弦拖了个长音,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破案了还郁闷?”吴端问道。

    “当然,可愁死我了,”闫思弦捏着自己的鼻梁,紧锁眉头,“难题才刚刚开始。”

    “还有能把你难住的事儿?”吴端道。

    “有啊,纪山枝和赵翊彦,你希望他们出现在递给检察院的名单里吗?”

    “你想怎么办?”闫思弦反问。

    “哎,我说,不带你这样的啊,咱俩谁是组长?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好自在,难题都推给我。”

    吴端指指侧腹部曾经插过尿管的地方,“我是伤员,你忘了?而且,打赌还输给你了,我正在遭受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

    闫思弦败下阵来,“好吧,说说我的想法。”

    “洗耳恭听。”

    “首先,姜海的证词虽然可信度不高,但仍然是证据链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有了他的证词,杀人已经板上钉钉。

    仅这一项罪名,就够姜梓雅受的。对她,就抓大放小吧,我所说的‘放小’,自然是放掉纪山枝他们栽赃给她的罪行。这样一来,明面上纪山枝他们就不必暴露了。

    当然了,暗地里不能放过他们。

    盗窃TG的案件,还等咱们给个交代呢……我是这么想的……”

    闫思弦瞄了吴端一眼,见他不接话,心里有些没底,但还是继续道:“当年纪山枝轻判,是因为他主动吐了一批被盗文物,且东西保存完好。说白了,就是跟警方达成了认罪协议。”

    “这你也知道?”吴端挑了下眉。

    “做功课了。认罪协议多是给有犯罪记录的线人使用的,说白了,就是为警方做事,将功赎罪,以此换取不必入狱服刑的权利。”

    “嗯,就是这么回事儿。”

    见吴端开口,闫思弦知道自己的计划问题不大,便继续道:“让他俩退赃,盗窃TG这种事儿,虽说大快人心,可那终归是国家的钱,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把钱吐出来,还有以前的赃物——我不知道有多少,但好歹象征性地退一部分吧……”

    吴端点头道:“咱俩想一块去了,我今儿跟赵局通过气了,再搞一次低调处理。”

    闫思弦伸了个懒腰,“涨姿势啊,头一回见这样的嫌犯,行吧,他们是大爷。”

    吴端笑着拍拍闫思弦的肩膀,“我看你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码归一码,进步挺快啊小闫同学。”

    “我加强了对统筹管理的训练,看来方法找对了。”闫思弦露出一个“爸爸果然很优秀”的笑容。

    但这笑容只持续了一瞬,便转为担忧。

    他又低声问吴端道:“貂儿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吴端道:“亲子鉴定结果,姜海和纪山枝有血缘关系。”

    “你说,纪山枝会见他吗?”闫思弦问道。

    “坚决不见。”

    闫思弦点了下头,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吴端继续道:“不过纪山枝答应,继续支付孩子的生活费用,他还要求继续聘用这位保姆。”

    “继续聘用?他了解这保姆……”闫思弦看了看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问道:“那个……他已经偷偷看过孩子了?”

    “嗯,跟你用的办法一样,通过监控看的。”

    “那么懂事的孩子……看了也不想见见?”闫思弦摇着头,自问自答道:“好吧,我能理解纪山枝的顾虑,他怕那个不好的第一印象,怕得要命。

    孩子还小,对美丑这种东西,认知比较极端,等再懂事点,确实能接受一个丑陋的父亲,再说吧。可这也意味着,他会错过孩子成长的过程,孩子会错过他衰老的过程……这种事,还真是很难两全其美,命途多舛啊!”

    感慨完,闫思弦又问道:“诶?纪山枝看见孩子啥反应?激动坏了吧?”

    吴端眯起眼睛,凑近了观察闫思弦,“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八卦了?”

    “我是关心你师傅。”

    “我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

    “结案?”吴端问道。

    “嗯。”闫思弦点了下头,“借你吉言,这次真赶上元旦假期了。”

    第二天,元旦假期头一天。

    闫思弦起床,洗漱。

    刚刚走进卧室内的卫生间,便又探出一个脑袋来。

    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细听之下,竟是……呻吟声?

    吴端……的……呻吟声?

    闫思弦惊讶得长大了嘴,瞬间脸红到脖子根,他脑海中浮现出种种无法描述的可能性。很快,羞愧在各种复杂情绪中占据了上风,闫思弦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偷窥狂。

    如果他不是心理洁癖的闫少爷,而是个住过集体宿舍的普通青年,对这样的情况大概会见怪不怪,可他不是。

    几秒后,闫思弦叼着个牙刷,蹑手蹑脚出了自己的房间。

    靠,我又没偷窥,是声音自己传过来的,我心虚什么?闫思弦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出房门,呻吟声更响了。

    “咳咳……咳咳咳……”

    闫思弦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的,他真呛了,还吞了一小口牙膏沫。

    “小闫?你起了?”吴端的声音从客房传了出来。听起来很正常

    两人并不避讳,因此睡觉时都不关门。

    此刻,客房的门依然是敞开的。只是闫思弦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客房内的情况。闫思弦靠在墙边,一边咳嗽一边腹诽:就不能关个门吗???心是有多大???

    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小心翼翼道:“那个……我就是路过一下。”

    “哦。”

    吴端走了出来,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面面相觑。

    “路过?”吴端伸出一根手指,手指顺着走廊的方向来回划拉几下,“路过完了吗?”

    “完……完了。”

    “对了,”吴端继续道:“我刚试了几组俯卧撑,不行啊,体能下降太厉害了,我得练起来了,不然以后大腹便便还追个屁的嫌犯。”

    “俯卧撑……”

    卧撑……

    撑……

    闫思弦心中只剩下这么几个字。他终于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

    “咳咳,你等会儿。”

    闫思弦飞奔回卫生间,漱了口,顺便缓解了一下尴尬的表情,他可不想被吴端看出端倪。

    回到走廊时,他已恢复了一脸冷静。

    “那个……健身和散打,你挑一样吧。”

    “别,我在家练就行了,不去健身房,你也别去办那老贵的健身卡,我不要。”

    “那就散打吧,跆拳道也行,不办卡,我家有间拳馆,可以带你去看看。”

    “拳馆?”

    “好歹我也拿过散打世界冠军,夺冠那年我爸送了家拳馆给我,以前没事还去练练,现在不行了,忙了,好久没去过了。”

    吴端望洋兴叹,有钱人的世界啊!

    “走吧,去看看。”闫思弦扬了扬下巴,“世界冠军免费给你当教练。”

    “教得不好能投诉吗?”吴端问道。

    “像你这种还没教就想着投诉的学员,我选择不受理的投诉。”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话说我还从没见过你打比赛是什么样。”吴端道。

    “打比赛啊……大概就是……比较暴力,”闫思弦看着吴端,摇头道:“你不能看。”

    “为什么?”

    “不适合未成年观看。”

    “打码啊?”

    闫思弦看着吴端转身进屋洗漱的背影,愣了好半天。

    据不完全统计,这是他第二次自己挖坑自己跳。

第六十一章 一诺千金(1)

    吴端是在刚完成热身时接到市局电话的。

    他拿着手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所穿的散打练习专用服装,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心中略感遗憾,但还是迅速接起了电话。

    市110指挥中心,值班领导的声音响起。

    “吴队,有个比较紧急的事件,关乎人命,初步研判后我觉得还是转你这儿比较妥当。”

    吴端丢给闫思弦一个“抱歉了,让你准备白忙活半天”的眼神,闫思弦则摇头,迅速回了一个“没事,下次还有机会”的眼神。

    两人一起向更衣室走去。一边走,吴端一边问道:“什么情况?”

    “110刚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有个人求救,说有人要杀他,说话声音很小,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从电话那头的声音来看,他打电话报警好像是被凶手发现了,然后电话就断了。

    总之,我们的研判结果是,有一个人正命悬一线。”

    110指挥中心的值班领导是名女警,声音听起来有种让人安心之感觉,显然受过多年专业训练。

    她简明扼要地说了情况,吴端略一沉吟,便道:“电话录音,还有那个来电号码,你全发给我,我马上处理。”

    “好。”

    吴端这边还没挂电话,闫思弦已经在刑侦一支队的微信群里发了有案件的通知,让在墨城的人立马到岗,又单独@了冯笑香,让她留意110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案件,可以直接就报警的手机号码展开调查。

    两人迅速换了衣服,风驰电掣地赶到市局。

    元旦假期,刑侦一支队办公室里只有两名值岗的警员,略显空旷。

    见吴端和闫思弦进门,一名较为年长的警员下意识地问道:“有案子?”

    “嗯。”吴端答应一声,拍拍两名警员的肩膀,道一句“辛苦了”。

    刑警们陆续赶到,闫思弦给来的人简要说明了情况。

    有人提出质疑,“会不会是报假警?恶作剧?”

    “有可能。”闫思弦并不否认,但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咱们还是要相信同行的业务水平,110那边的研判还是比较细致的。

    他们对手机号码的机主进行了调查,是一名前科人员,叫林放,有持刀入室抢劫致人重伤的案底。

    110那边试过三角定位,想找出报警人所在的位置,可惜对方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查的时候已经关机了。

    前科人员,人命关天,咱们仔细点,总不会错。”

    闫思弦这样说,便没人提出异议了。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重点看了一眼提出异议的警员。又是瞿源,那个曾在案情分析会上有过消极怠工思想的警员。

    被闫思弦一盯,他像是挨了烫似的,缩了缩脖子。

    这时,冯笑香走进了办公室,进门时她并未抬头,而是紧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也不去看众人,径直就往自己的位置走。

    “有发现吗?笑笑。”

    知道她不喜被人关注,吴端便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询问着。

    “嗯。”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吴端,“号码这条线,我觉得不用继续查了,是个假的号码。”

    “假的?可110那边发来的信息是……”

    “我知道,林放,”冯笑香摆摆手,示意吴端稍安勿躁,“110查到林放这个前科人员身上了,可再查下去,我发现这个前科人员在运营商黑名单上,原因是他有多个手机号码拖欠话费。”

    “就是这些号码?”

    吴端滚动查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手机号码清单,清单上多达76个手机号码,均被标记了欠费,欠费金额从几块到几百不等。

    “是。”

    吴端明白了情况。

    一个人自然不会同时使用这么多手机号码,只有一种情况,林放的身份被无良的手机号代办点冒用了。

    吴端揉着太阳穴,他有点头痛。

    “还有别的发现吗?”吴端问道。

    “关于报警的手机号码,暂时没有,至于电话录音,我需要一点时间对音频进行分层处理,希望能从背景音里发现一些端倪。

    你们要不要先听听录音?”

    “当然。”答应的同时,吴端对窃窃私语的刑警们道:“大家安静一下,听录音了。”

    办公室很快静了下来,冯笑香通过电脑调取出录音,按了播放键。

    接电话的是一名女警员。

    女警员的声音率先响起,“这里是墨城110指……”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快来救我!有人要杀我!有人杀我!有人杀我啊!”

    人类在极度惊恐的时候便暴露出了复读机的本质。

    求救之人说话完全用的是气音,似乎害怕被人听到,那份要命的紧张,让在场的每位刑警都揪起了心。他语速极快,给人一种语无伦次之感。听着他不断强调同一个对警方来说不太重要的信息,有人皱眉,有人惋惜,有人着急。

    接到报警的110女警试图帮他缓解情绪,可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打断了。

    “有人要杀我……救我,快来啊……”

    “你叫什么名字?”女警终于问出了一个完整的问题。

    “我叫西——”

    就在这时,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约一秒钟后,一声惨叫传了出来。

    惨叫尚未结束,电话就被挂断了。

    整个通话历时14秒。

    冯笑香又将电话录音重放了一遍,听完,有人道:“他说他叫什么?西?”

    有人附和道,“对对对,好像说出来了一个字——还是半个音来着?”

    冯笑香不再使用电脑播放录音,那样听起来音质比较差。

    她将录音发到了一支队的微信群里,大家拿着手机各自听着录音,不时有两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几句。

    最终,大家一致认为,报警人所说的那个字,应该就是他的姓氏。

    他的姓氏可能是类似“西”的发音,也可能是拼音以“X”开头的某个字。

    实在太过短促,无法明确分辨。

    吴端叫了赖相衡一声。钱允亮的伤已无大碍,两人都归了队。

    “小赖,带你们组的人去查电话号码的来源。看能不能找出来这号码是从哪儿办出来的。”

    “明白,”赖相衡道:“那用假身份给人办号的代理点最好记得机主特点,否则我非上纲上线给他办了。”

    说完,他便带人离开了办公室。

    吴端继续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走访一下林放,主要取他最近半个月的时间线,以后好做不在场证明比对,毕竟有前科。”

    “我带人去。”钱允亮道。

    吴端嘱咐一句“注意安全”,钱允亮便点了兵马,也带人出了门。

    “你们俩,”吴端继续道:“筛查最近10天墨城的失踪男性,看有没有姓氏符合线索特征的,顺便看看有没有绑架报案。

    对了,最近各辖区派出所忙着打击“两抢一盗”,年底了嘛,都在汇总工作,很多事儿顾不上,录入信息这块会比较滞后。别光在系统内查,最好挨个派出所打电话问问。”

    “明白。”

    吴端又对冯笑香道:“手机号码虽然是套用他人的身份,但通话记录里应该还是有些线索的,这号码都联系过谁?最常联络谁?”

    “还没顾上查,我现在看……”冯笑香拿过平板电脑,操作一番后道:“这号码是10月中旬才办的,办了一个半月,通话记录……我看看……有点奇怪,只联系过一个人,大概一个月前开始比较频繁的联络,不过……”

    她又将平板电脑递给了吴端,“你自己看吧,上礼拜天通了最后一个电话,然后就再没有任何通话记录了,在这一个礼拜里,报警号码没联络过任何人。直到今天,疑似被劫持的受害人拨打了110。”

    “单向跟一个人保持联络……最近一个礼拜是静默状态……”吴端提炼出了重要信息,又问道:“能查出跟报警号码有过联络的……”

    吴端话还没说完,冯笑香已经给出了答案。

    “余越,9岁,无业,一年前离婚,离婚前,他的妻子曾多次因为家暴问题报警……”

    “打老婆?”吴端问道。

    “最严重的一次,他老婆肋骨被打断两根。”

    “靠!”

    吴端拍了下桌子,他极其鄙视这样的人男人。

    冯笑香继续道:“受害人的妻子最后通过让出两人共有的房子,才换得离婚这一结果。”

    “让?”

    冯笑香面无表情道:“俩人协议离婚,房子和大部分存款归男方所有,这还不是让吗?很多家暴离婚案件都是这样的,施暴者知道对方日子不好过,就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不合理要求,而受害者为了尽快摆脱泥沼,最后总会选择妥协。”

    没办法,面对家庭矛盾,尤其未达到致命程度的家庭矛盾,法律的干涉非常有限。家暴家庭离婚难,是普遍现状。

    冯笑香继续道:“离了婚,余越还经常去骚扰前妻,问前妻要钱,为此,他的前妻还报过警。我能查到的暂时就这么多。”

    “多谢,保持联系,录音上要是有什么发现,随时通知我。”

    “好。”

    吴端继续布置任务,他先对闫思弦道:“在群里说一声吧,没赶过来的不用急着往市局来了,暂时用不了那么多人。”

    “好。”

    吴端又对办公室里还剩下的两名刑警道:“余越和他前妻,咱们分开走访,务必问清电话的事儿。”

    “行,那我们走访余越?”

    “好,我跟小闫去走访他前妻。笑笑,把地址电话发我们。”

    “好。”

    几人很快出了门,闫思弦开车,直扑余越前妻工作的地方。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收到冯笑香发来的信息后,给闫思弦念道:

    “余越的前妻,名叫李佳雯。墨城本地人,娘家有个大她岁的哥哥,也在墨城……”

    “父母不在了?”闫思弦问道。

    “李佳雯10岁那年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将她和哥哥拉扯大,两年前,母亲癌症去世。

    她在一家药店工作,是药店的收银。工资不高,一个人拉扯儿子,经济比较拮据。”

    “她和余越的房子呢?父母给买的?”

    “一个无业,靠老婆养,一个普通打工仔,单凭这俩人肯定买不起房。”吴端一边说话,一边给冯笑香发着消息,看样子是在转述闫思弦的问题。

    不久他便得到了答案。

    “房子是李佳雯父母的,她母亲去世后,房子便留给了她。

    李佳雯的大哥并未跟她抢这套老房子,大哥的经济比较宽裕,自己买了房……这特么完全就是鸠占鹊巢,”吴端骂道:“你说,还真有不要脸的人,媳妇儿父母留下的房子,舔着脸占,算什么男人?”

    “你今儿火气有点大啊,吴队。”闫思弦道。

    吴端叹了口气,“早上接了赵局的电话,说纪山枝和赵翊彦的事儿不太好办,因为不符合线人标准,得走特殊程序。”

    “意思是那案子还要查下去?非得抓他俩去坐牢?”

    “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赵局还在申请,最终结果还没下来。”吴端道。

    “但愿能申请下来吧,我还有些问题。那两个人精,用审讯的方式估计没戏,只有在他们的自由获得了保障的情况下,才会吐出一些秘密。”

    “侠盗案真够让人头疼的,没想到牵扯出那么多事儿,”吴端道:“先放放吧,正好用手头这新案子换换思维。”

    不多时,两人赶到了李佳雯工作的药店。

    那是一间三四百平米的药店,中等规模往上,收银台就在药店门口。

    一进门,两人就注意到,收银台内正在收款的女人正是李佳雯,她化了妆,本人比照片看起来要年轻开朗一些。

    一个老太太慢悠悠地拿医保卡结了账,医保卡往零钱包里揣,揣了半天,以至于后面排队结账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李佳雯就眼疾手快地帮老太太将药品装进提兜儿,笑呵呵地嘱咐道:“东西我都帮您装好了,不放心您就到那边再清点一遍,喏,那边有个空桌,您放那儿慢慢清点。”

    她又对后面排队的客人道:“一个一个来,别急,快着哩!”

    对每个人,她都是面带笑容,她似乎很喜欢笑。

    单看这个画面,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好不容易摆脱了家暴,即便是现在,也会时不时受到前夫骚扰威胁的女人。

    闫思弦挤到收银台前,有排队的人不乐意了,刚想表达不满,闫思弦亮了一下证件,那人便不开腔了。

    闫思弦问道:“李佳雯?”

    李佳雯愣了一下,看到警官证,却也并不太意外。

    “我是。”

    “市局刑侦队的,想跟你了解点情况,到我们车上聊吧。”

    “行,稍等一下。”

    李佳雯叫来了两名同事,细细交接了收银工作,闫思弦听到她跟两人说“打印机最近不好用,卡纸,要这样……看到了吗?这样放,斜着点,就不卡了……”

    她真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

    待一切交代妥当,她脱下药店给配发的白大褂,从容地跟着吴端和闫思弦上了车。

    一上车,吴端率先问道:“以前警察也来店里找过你?”

    “找过,社区的也找过。”

    怪不得李佳雯和她的同事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们想跟你了解点关于余越的事儿。”

    “他?懒,你能想到一个最懒的人是啥样,他比那个还懒,脾气还差,一点不遂他心愿,就……”

    吴端打断了李佳雯,“这些,你在家暴报警记录里面都说过了吧?我们想问点别的。”

    “那……你问吧。”

    吴端亮出报警号码,“这个手机号,你认得吗?”

    “我看看。”

    李佳雯掏出自己的手机,进入通讯录,搜索了吴端出示的号码。

    她将手机亮给吴端看,“不认识,我没存过这个号码,怎么了吗?”

    “没什么。”

    鉴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佳雯只是案件中的边缘人物,吴端并不打算向她透露案件细节。

    吴端继续问道:“离婚后余越还经常来找你吗?”

    “一开始经常找,他坐吃山空,那点存款哪儿够挥霍的,离婚没几天就吃不上饭了。

    我心软,总觉得毕竟做过夫妻,总不能真让他饿死吧,就给点,不多,几十,我拮据的时候,也给过十几块。

    他就是欺负我心软,三天两头来闹事。

    后来同事们都说这样不行,都离婚了还养个蛀虫,算怎么回事儿。

    我就狠下心,余越来了,我死活不给他钱了,他闹,同事就帮着赶他,闹得狠了就报警。

    赶了几次,他看我态度坚决,就不怎么来了。”

    “不怎么来?意思是只不过没以前频繁?”

    “嗯。”

    “你最近一次见到余越是什么时候?”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吧?一个多礼拜,他又来问我要钱,还是大家一块把他赶走的。”

    “他每次都来药店找你吗?”吴端问道。

    “只能来这儿,我白天在这儿上班,晚带孩子住二楼仓库。

    我们老板人挺好的,知道我离婚了,房子被霸占,租房子吧,随便交交房租,一个月就剩不下仨瓜杂俩枣了,我跟孩子可真就没法过了,老板让我住在店里,平时把二楼仓库收拾干净就行。”

    倒是个不错的老板,怪不得李佳雯工作时如此认真。吴端想着。

    他又问道:“那余越最近来找你的时候,有什么反常?”

    “反常?”

    “或者说……他有什么提起什么新鲜事儿?比如认识了某个人之类的……”

    “认识人?他能认识谁啊?没有,不过……上次我们赶他的时候,他急了,跟我放狠话,说让我等着,有我后悔的时候,还说他马上就要混出头了……反正那意思就是,他可能要发财了。

    我当时还想,这人涨本事了,还学会吹牛了。以前他是懒,脾气是差,倒没有吹牛的毛病。

    晚上我躺床上想想,他不会真找着什么赚钱的门道了吧?又觉得不太可能,就他,走路上看到钱,都得指使我捡,腰都懒得弯呢……”

    在李佳雯彻底陷入对余越的讨伐之前,吴端赶紧把话题往回扯:

    “见面,咱们还是说你俩最后一次见面,他要飞黄腾达了,对吧?麻烦您再好好想想,他有没有明示或者暗示,给黄腾达的途径是什么?”

    “没……”李佳雯皱眉思索着。

    吴端循循善诱道:“会不会是因为最近认识的某个人?”

    “人……没有啊……他真没提过这个。”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示意自己问完了。

    闫思弦便问道:“你们平时电话联系吗?”

    “不。”李佳雯回答得十分笃定,“我肯定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至于他,他来要钱,每次都想打我个措手不及,有几次还是专门等着店里人分拨去吃中午饭的时候过来,这样能帮我赶他的同事就少了嘛。他当然不会提前电话跟我说一声。”

    “我没问题了。”闫思弦道。

    “那就谢谢你的配合了,”吴端道:“我们可能还会来打扰你,先说声抱歉。”

    李佳雯没急着下车,而是问道:“他……咋了?”

    “没事。”吴端拿出了不想多说的态度。

    李佳雯只好下了车。

    她一离开,吴端便道:“没问出什么,但愿走访余越的人能有收获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负责走访余越的刑警很快传回了消息:

    “吴队,情况不太好,余越家没人,打他的手机,欠费,帮他交话费复机,再打,又是关机。

    去他平时常常闲晃的台球厅,也没人,而且,据台球厅里跟他脸熟的常客讲,余越有好几天没来了。

    只能在他家和台球厅分别派人蹲守了……”

    闫思弦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免提跟电话那头的同事道:“余越失踪具体有几天了?”

    “台球厅的人说是六七天,一个礼拜左右了。”

    又是一个礼拜,这个时间点出现了好几次。报警的手机号码最后一次联络余越,是在一个礼拜前,所有人——包括余越的前妻——最后一次见他,也是一个礼拜前。

    这个平时无所事事,只喜欢在家附近游荡,雷打不动的人,一个礼拜前突然失踪了。

    “先留下盯守吧,我等下再调俩人过去,”吴端道:“要是见到余越了,随时联络。”

    “好。”

    挂了电话,吴端道:“会不会是余越被绑架了?”

    “余越……余越……”闫思弦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摇头道:“至少打电话求助的不是他,你还记得吧,打电话的人说了半个音。”

    “嗯,发音为‘西’,或者拼音以‘X’开头的姓氏,余越不符合这条件。”吴端又问道:“那会不会余越是实施犯罪的人?”

    “图财?”闫思弦思忖片刻,摇头道:“现在真不好说,线索太少了。”

    两人赶在午饭前回了市局。

    冯笑香抬头看着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的两人,扭了下脖子示意他们过来。

    “有些发现。”

    闫思弦和吴端立即凑了过去,只见她的电脑上全是音频线条。

    冯笑香合上了电脑显示器,“这个看不懂的,我跟你们说吧——我尽量说得直白点。”

    闫思弦给自己和吴端搬了椅子,两人坐在冯笑香办公桌一侧,犹如被老师留下做作业的小孩。

    冯笑香道:“先说结论,他们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建筑内,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

    说完结论,停顿了一下,冯笑香继续道:“我从音频中提取到了回声,尤其那一声惨叫,回声图谱很鲜明,是很好的分析样本。

    回声不仅响亮,而且有多重回声,符合空旷建筑内的回声图谱。

    另外,除了回声外,整个通话过程中没有任何背景杂音。

    他们所处的地方,要么隔音特别好,要么周围特别空旷,本身就没什么杂音。当然了,毕竟整段录音才14秒,太短了,也可能他们身处闹市,只是恰好那十几秒中周围没有杂音。这一点仅做为参考吧。”

    “好的,明白你的意思了。”

    “暂时我这边只有这些发现。”冯笑香道。

    “辛苦了,假期还让你跑来加班。”吴端道。

    闫思弦问道:“这些活儿你在家也能干吧?回吧,有什么事儿电话联系,咱们远程协作。”

    冯笑香耸耸肩,“无所谓了,市局网快,我来打游戏。”

    闫思弦表示电竞冯的这波操作真是666。

    吴端没工夫关心细枝末节,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接到报警电话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人质解救工作有一个7--1定律。意思是4小时内找到人质,成功解救的可能性为7成,若是不过夜,成功率还要更高一些,可若是过了4小时,在48小时内找到找到人质,则成功解救的可能性就只有成了,过了48小时,9成的可能人质已经丧命,只有1成可能成功解救。

    这也就是为什么110指挥中心不敢有丝毫耽搁,初步研判后立即将案子转到了市局。

    闫思弦拍拍吴端的肩膀,让他别太担心。

    吴端道:“以往的人质劫持案,或者绑架案,凶手劫了人之后,往往会找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而不会去选空旷空间。

    狭小的空间里,一两步内就可以后背靠墙,以此来保证背后不会被人窥探。空旷的空间可提供不了这样的安全感。

    可是这次,凶手选了个又大又空旷的地方,你说……会不会真是个恶作剧?”

    闫思弦耸耸肩,“这问题不用我回答吧,按你的尿性,责任心很快会说服你继续查下去。”

    吴端:“话是没错,查当然要查下去,但我怎么觉得……这案子有点无从下手,狗啃刺猬似的。”

    闫思弦笑道:“你哪儿来这么多俏皮话?”

    “我妈常说。”吴端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对闫思弦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觉得闫少爷在某些方面很没见识。

    “等吧,”闫思弦两手一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小赖那边能不能找到影像资料。”

    赖相衡还真有进展。

    他不仅回来,还抓了两个人。

    经营手机店的年轻夫妻。

    十来平米的小店,店里只有两个柜台,二三十部手机。

    除了卖手机,还可以办理手机号码。顾客留了身份证复印件等资料,店家统一将资料提交到运营商的营业厅。

    这些人往往在营业厅有熟人,对他们提交的资料,审核十分宽松。

    赖相衡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有十几张身份证复印件,有男有女,林放的身份证复印件也在其中。

    “就是这些混蛋。生意做得心都黑了,滥用别人身份信息,给不方便提供身份证的人办理手机卡。”赖相衡转向那被抓来的男女,指着两人道:“当实名制是放屁呢?!让你们随便钻空子?”

    那两人哪儿见过这阵势,知道自己大概摊上事儿了,而且好像是大事儿,直接懵了。

    “押走押走。”赖相衡摆摆手,他组内的刑警便将两人分别押进了留置室。

    赖相衡向吴端汇报道:“吴队,我们查到报警的手机号码就是从这俩人的店里办出来的,我假扮成办号儿的人进店一套话,假装拿不出身份证的,他们立马说可以用别人的身份帮我把号办下来。

    正好抓个现行,人就直接带回来了。”

    “他们能记得办那个手机号的人吗?那可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吴端道。

    “肯定是记不得,这么长时间,他俩就算说记得,咱也不敢信啊。

    好在有监控。附近有个交通监控,正好能拍到他们店。我已经从交管那边把监控考过来了,刚送图侦办公室,正看着呢。

    咱们只要看看办号的当天谁进过他们的店就行。”

    吴端很欣慰,赖相衡最近一年进步巨大。对于工作积极的下属,他从来不吝赞扬。

    “太棒了!”吴端道:“我们的调查方向全是死路,就指望你这儿能开花,你还真没让大伙儿失望。”

    赖相衡挠挠头,“还是吴队你指挥得好。”

    闫思弦撇嘴道:“你俩的商业互捧能不能等破案了再继续?”

第六十二章 一诺千金(2)

    赖相衡脚打后脑勺地忙去了。

    待他离开,闫思弦低声对吴端道:“小赖最近脾气很爆啊,看把卖手机那两口子吓的。”

    “盗用他人身份信息,给刑事案件侦破造成障碍,人命关天的当口,这些人确实可恨。”吴端看了一眼赖相衡离开的方向,低声道:“再说,钱允亮受伤那件事,小赖心里憋着火呢。”

    说完,吴端拿胳膊肘捅了闫思弦一下,低声严厉道:“不要背后议论同事,注意团结。”

    闫思弦:“啊?”

    闫思弦:“刚谁跟我一块议论的?不带这样的,爽完穿上裤子就不认了。”

    吴端:“滚!”

    图侦科办公室。

    闫思弦进门时,几张照片已经被贴在了白板上。

    那是交通监控拍到的,客人进出一家手机店的照片。

    因为距离较远,图像有些模糊,身形倒是能看出来,正脸就比较模糊了。

    闫思弦数了数白板上的照片数量,问道:“总共七个?”

    有图侦刑警答道:“没错,办理号码当天,总共七个人进出过这家手机店。”

    图侦刑警起身,走到白板前,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位把车停在路边,匆匆进店,待了不足1分钟就出来了,据老板回忆,他是来买充电线的,可以排除。”

    说着,那图侦刑警将所指的照片拿到了白板另一边,单独贴起来。

    “还有这个老大爷……去买手机保护套,又是挑挑拣拣,又是讲价,搞了半天最后也没买,店家对他也有印象。”

    图侦刑警又将一张照片放到了一边。

    “这个穿校服的,学生,手机店老板说他是来卖手机的——这家店还回收旧手机。

    老板说这孩子的手机几乎全新,要的价也低,好像在学校里欠了别人钱,反正就是急着把手机卖了。他都替这孩子心疼。

    然后他就狠宰了一笔。”

    闫思弦伸手将那孩子的照片也贴在了一旁。

    商业世界的冷血残酷,他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正因为手机店生意小,他们能算计和压榨的都是更弱小的个体,尤为让人觉得可恨。

    幸好是闫思弦来图侦科打听消息,如果换成吴端,现在指不定已经开始担心学生被社会青年拦截要钱,要么就是校园欺凌。

    闫思弦垂了一下眼皮,收敛情绪,只一瞬,他便又抬起眼皮,指着剩下的四张照片道:“也就是说,办理报警号码的,就在这四个人中间。”

    “没错,可惜看不清面部特征,我们正在调取沿路的交通监控,希望这四个人进店前或者离开后,有监控拍到他们的面部特征。不过这需要时间。”

    闫思弦点点头,“把你们截取的视频,还有电子版照片,给我和冯笑香各发一份,多谢了。”

    “得嘞,这就发你。”

    与此同时,分头行动的吴端走进关着手机店男老板的留置室。

    那男人紧张得一头瀑布汗,都快尿裤子了。为了尽快得到想要的消息,吴端先安抚了他两句,说他的问题不严重,只要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就不会有事。

    男老板连连点着头,“配合,您让干啥我就干啥。”

    吴端便问道:“说说顾客去你们店里办号的流程吧。”

    “流程就是,那什么……其实跟在营业厅办号是一样的,先选号,选完了填单据,在单据上填写基本信息,姓名啊,所选的号码啊,什么样的话费套餐啊,身份证号啊之类的。然后留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男人咽了下口水,支吾道:“那什么……要是客人没带身份证,我们就……就用我们收集到的身份信息给客人办号……”

    一说起这事儿,男人就一个劲儿地流汗,紧张得声音都发着颤。

    “收集完信息之后呢?”吴端问道。

    他决定跳这事儿,以免对方太过紧张害怕,询问无法顺利进行。

    果然,讲完这段,男人的情绪就好多了。

    “然后……然后得话,就是把收到的单据和身份证复印件送到附近的营业厅,他们往系统里一录,号就算成功开通了。”

    “每办一个号你们就跑一趟营业厅?”吴端问道。

    “那不会,太麻烦了,一般都是看情况,要是上午办号的人比较多,那就中午、下午各跑一趟营业厅。

    要是上午办号的人少,就一两个,中午那趟就不跑了,下午一次性去营业厅把号办了。

    总之,当天的单子当天清,不过夜。”

    “明白了。”吴端点了下头,“我问句***,你们办一个号能赚多少钱?”

    “10块。”

    吴端很无奈。网购发达的今天,对一个一天都未必能卖出一部手机的小店来说,办号、贴膜、卖配件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眼看着有煮熟的鸭子,却因为缺少一张身份证而让鸭子飞走了,店老板当然不甘心。

    所以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就置那些被盗用了身份信息的人的利益于不顾,更不会想到自己的行为可能给一些凶手提供了帮助。

    吴端知道,这样的小店不在少数,与运营商工作人员在审核关系户提交的资料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很大关系。

    现实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这无非是人性中的小贪财小自私。甚至过度的指摘他们,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走进办公室时,吴端摇了摇头,将弯弯绕的哲学问题赶出脑海,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命悬一线的人正等着他们去解救。

    闫思弦凑在冯笑香电脑前,见吴端进屋,便冲他招手道:“有结果了。”

    吴端快步上前。

    冯笑香解释道:“根据你们俩汇总回来的信息,我试着筛出你们要找的目标人物。

    报警号码是10月1号办理的。从监控视频来看,10月1号当天,手机店是在下午将办号的单据和身份复印件送到了就近的营业厅。

    老板娘下午6点多骑电动车离开,离开时随身带着一个透明文件袋。

    二十多分钟后她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文件袋空了。跟老板娘确认,这就是去营业厅办理开号信息录入。

    我调取了这个时间段内,目标营业厅所办理的所有手机号码。

    总共个,咱们查的报警号码就在其内。

    除了报警号码,再除去使用女性身份办理的号码,还剩下14个手机号。我调取了这14个号码的机主身份,与出入手机店的4名目标人物的照片一一比对。

    虽然监控拍摄的画面人物五官比较模糊,但终究能看出大致轮廓,锐化处理后,比对长相还是没问题的。

    有三个人对上了。”冯笑香将电脑转向两人,指着屏幕上的三组照片道:“这三个人,使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理了手机卡。而余下的这位——暂且叫他无名氏先生吧……”冯笑香切换了一下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大张照片,“无名氏先生冒用林放身份办理了一个手机号码,而这个号码今天报警求救,他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能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吗?”吴端问道。

    冯笑香摇头,“就一张模糊的照片,难。”

    闫思弦几步奔到办公室门口,冲图侦科办公室的方向喊道:“其余的监控,不用四个人都盯了!盯一个就行!”

    两秒钟后,图侦办公室也有人喊道:“哪个?”

    “笑笑这就发你!”

    “好。”

    距离报案过去了4小时,警方锁定了一个与案件相关的人物,调查持续进行着。

    等待总是异常煎熬,吴端不断地在办公室里踱着步。闫思弦看他焦灼,便建议道:“有照片了,要不咱们再去问问李佳雯,让她辨认一下。”

    “也好。”

    吴端需要有事做,具体的事能帮他集中注意力。

    药店。

    李佳雯领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准备出门去吃饭,看到两名刑警返回,她疑惑地四下看看,还以为这两名刑警落了东西。

    “两位,你们这是?”

    “不好意思,请你辨认一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吴端亮出了无名氏先生的照片,并解释道:“他可能认识你的前夫余越。”

    能看出李佳雯确实想要帮助警方,她的认认真真看了照片。

    “我没见过这人。”

    就在吴端收敛失望情绪时,李佳雯牵着的小男孩却伸手指着照片,小声道了一句“叔叔”。

    “你见过他?”吴端询问孩子时,目光看向了李佳雯。

    李佳雯也很诧异,愣了一下后,也问孩子道:“宝宝,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宝宝的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哈喇子流了出来。

    “我见过,舅舅家的。”他的回答虽语句不通,却十分笃定。

    吴端求助地看着李佳雯。

    学龄前的孩子极度依恋家长,有的孩子还十分怕生,询问这样的小孩,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警方会将问题告诉孩子的家长,由家长代为询问。

    李佳雯明白了吴端的意思,试着问孩子道:“你啥时候在舅舅家见着这个叔叔的?”

    “就……就上上次,玩蹦蹦床那次。”

    “哦哦,”李佳雯柔声道:“那次妈妈有事,把你送舅舅家待了半天,是不是?舅舅给你做鱼鱼吃了?”

    “嗯,吃鱼鱼了,还有蛋糕。买的,不是做的。”

    提到吃的,孩子的哈喇子流得更快了。

    李佳雯继续道:“你就是那次见到这个叔叔的?”

    “嗯。”

    “他去舅舅家了,是不是?”

    “他去找舅舅……他们说话,不让我听……嗯……也不让我看。”

    “怎么不让你看了?”

    “他们在书房,关门了。”

    “把你一个人留客厅玩啊?”李佳雯问道。

    “没,舅舅让我睡觉,只能躺床上,不能下地。”

    见孩子怯怯地看着吴端和闫思弦,李佳雯干脆将他抱了起来,“宝宝不怕,他们是警察叔叔,专门打坏蛋的。”

    “打坏蛋——”孩子做了个伸手打的动作,小拳头很是可爱。

    李佳雯继续问道:“大舅跟这个人说了啥,你听到没?”

    “没有,”孩子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躺着玩,一会儿就睡着了。”

    “哦——一会儿就睡着了?宝宝真乖——”

    李佳雯哄了一会儿孩子,对吴端道:“小孩就知道这些,你们……还有啥要问的吗?”

    “他能确定在舅舅家看到的就是照片上的人吗?”吴端问道。

    不等妈妈回答,那孩子抢着道:“就是的!我确定!”

    “那就谢谢你了,小朋友。”吴端伸手,拉了拉孩子的小手。

    闫思弦又对李佳雯道:“麻烦你提供一下你哥哥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被问起这个,李佳雯有些六神无主。她怕情况对哥哥不利。

    “怎么了吗?”李佳雯问道。

    吴端晃了晃照片,解释道:“我们要找的是照片上这个人,联络你哥哥也只是向他打听这个人的情况,就和询问你一样,不用担心。”

    “那好吧。”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李佳雯还是报出了哥哥的地址和电话。

    临走,闫思弦向她嘱咐道:“我们要去找你哥哥的事,希望你保密,不要跟他通风报信。”

    “好……吧。”

    回到车上,吴端问闫思弦道:“你说,这小孩的话可信吗?”

    “可不可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不给你找点事做,办公室的地就要被你踏出坑了。去问问李佳雯的哥哥吧,反正手头就这么几条线索。”

    李佳雯的哥哥,名叫李东,未婚,一名公众号写手,自媒体人,自由职业者。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宅。由宅又延伸出了诸如买手办、追直播、看漫画之类的爱好。

    令吴端和闫思弦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的人,竟让警方扑了个空。

    李东不在家,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吴端和闫思弦心中不对劲儿的感觉十分强烈。

    李东和余越竟然都失踪了。

    闫思弦翻看着手机,道:“这个礼拜五,也就是三天前,李东的公众号应该更文章的,却断更了,难道他周五就失踪了?”

    吴端抱臂看着楼道里的电表箱,“是不是失踪我不知道,但只要查一查用电情况,就能知道这位宅男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数十分钟后,一名电力公司的工作人员赶到。那电工将一台读取信息的专用设备接入李东家的电表,不多时便有了结果。

    电工道:“从周四晚上点开始,这家住户的用电就非常平缓,看用电量,家里应该只剩了一台冰箱在走字儿。也就是你们怀疑的家里没人。

    之前的用电量就比较多了,看样子是一直用着电脑呢,有时候可能还会使用电水壶啊、电热宝啊之类大功率的电器。

    总之,屋里有没有人,从用电情况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多谢你了,大冷天的让你跑一趟。”闫思弦给那电工递烟。

    电工接过,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你们也是为人民服务嘛,那……要是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

    “辛苦了。”

    三人一通忙碌,惊动了隔壁邻居。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开了门,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动电表干什么?”

    他紧握着手机,拿出一种“如果我觉得你们不是好人,我就立即报警”的架势。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对那邻居道:“我们是警察,在查案子。叔叔,您跟对门的熟吗?”

    “不怎么熟。”邻居大叔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他都不出门的,面都见不着,倒是经常听见快递敲他的门,我看啊,一日三餐都用的外卖,现在的年轻人啊,四体不勤五……”

    吴端打断老头的絮叨,问道:“他是一个人住,对吧?”

    “是啊,就他自个儿。”

    “平时有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吗?”

    “没。”

    回答完,邻居大叔似乎觉得如此绝对的答案不太好,便又补充道:“我真不知道,不熟的。”

    “您不用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吴端道:“独居的大龄青年,这个单元的退休老人们,大家没事遛弯的时候,肯定聊过他吧,都是怎么聊的?”

    大叔没想到吴端这么直白地表达对八卦的兴趣,愣了一下。

    他先撇清自己道:“我可没说过他,都是女人们说的,老太太最爱说闲话。”

    “那老太太们都说些啥?”

    “就说……他这个年纪了还不结婚,怕不是有病呦……反正吧,那帮老太太嘴是够损的。”

    “还有吗?”

    大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真不知道了。”

    闫思弦拿出无名氏的照片,问道:“这个人您见过吗?他近期或许来找过您的邻居。”

    大叔根本没看照片就摇了头。

    “我没见过什么人,不过,前两天倒是有个人来找他,可能是朋友?夜里十一二点,我那会儿准备睡了,一关电视,屋里静下来,就能听见外头的动静了。

    不过,我可没有趴墙根的习惯,不知道来敲门的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

    “您说是夜里十一二点?”吴端再次确认道。

    “应该还没超过十一点吧,快到十一点的样子。”

    电工刚说过李东家的用电呈现出无人在家的态势,就是从周四晚上11点开始的。

    “具体是哪天您记得吗?”

    “那可想不起来了,就这几天的事儿。”

    “那李东给客人开门了吗?”吴端问道。

    “开了,不仅开了,还说了几句话呢。”邻居大叔道:“不过,说的啥我可没听见,就是隐隐约约知道有人说话了,你明白吧?”

    “明白。”吴端点头。

    邻居大叔继续道:“就是很简短的一两句话,说完就关门了。”

    “您怎么知道那是亲友来串门,而不是夜宵外卖呢?”吴端问道。

    “什……什么?”邻居大叔面露尴尬之色,仿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拆穿。

    “您之前说了,对门邻居很爱叫外卖、收快递,您又说前两天晚上来敲门的,可能是对门的朋友。

    您怎么知道是朋友,而不是夜宵外卖?

    根据您的描述,敲门,只说了一两句话,很简短,关门,怎么看都像是取了份外卖啊。

    还是说,您其实不小心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就是透过这个。”吴端指了一下门上的猫眼。

    他故意用了“不小心”这样的形容,尽力想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好让问话能继续下去。

    邻居大叔显然明白吴端的意思,借坡下驴道:“我怎么忘了,我当时想着那么晚了,怕有小偷,就看了一眼。所以嘛,我才知道不是送外卖的。”

    “您看到那个人了?”

    邻居大叔连连摆手道:“就一个背影,一眼,我哪儿知道是不是你这照片里的人啊。”

    “那体型呢?”吴端道:“麻烦您再仔细看看。”

    “体型得话……有点偏瘦,倒是跟这个照片里的人有点像——我还是那话,就看了一眼,我啥也不能确定。”

    “我们理解,您不用紧张,”吴端道:“那之后呢?那个人离开了吗?离开的时候……”

    “我真不知道,看完我就回卧室睡觉了。”大叔有些烦躁地将门合上了一些,“我就多余看那一眼。”

    吴端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便道:“多谢您提供的消息,耽误您时间了,您关门吧。”

    大叔却没有立即关门,而是问道:“诶诶……那个,警察同志,不会是对门的犯事儿了吧?你这弄得……我住着也不踏实啊。”

    “您踏踏实实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您快回去吧,楼道里凉。”

    见打听不出什么,邻居大叔悻悻关了门。

    他刚一关门,吴端便给闫思弦使了个眼色。

    闫思弦会意,站在吴端身后帮他挡住窥探,吴端从口袋摸出了两截铁丝,伸进李东家的锁孔中。半分钟后两人进了门。

    一关门,闫思弦便道:“钱允亮那组人刚查完林放,没什么发现,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帮忙?”

    吴端没急着回答,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况。

    首先映入他眼帘是一个陈列柜。陈列柜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手办,吴端粗略估算一下,有小一百个。

    他走近看看,只认识一两个,便问闫思弦道:“这些……你认识吗?”

    闫思弦也凑过去看,“认识的……差不多有一半?”

    “那也很多了啊!看来你是个资深动漫迷啊。”

    “呃……追过一个在二次元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妹子,当初买过不少这玩意儿送她,算是……做功课吧。”

    “我就说吧!”吴端露出一个“我可逮住你的小辫子了”的表情,“你肯定跟网红有关系。”

    “吴队,你这是偏见。”

    “我这是玩笑。”吴端正色道:“总之,这位李东还真是个死宅……诶,还有漫画呢……我去好多啊!”

    不仅吴端惊讶,闫思弦也十分诧异。

    这房子的客厅是狭长形状的,主人便用陈列柜将客厅分隔成了两个区域。

    绕过陈列柜便能看到书房。

    书房内除了一张电脑桌,便全是漫画书。

    全是漫画书的意思是,除了一整个书柜的漫画书,地上还摞着一大片一人高的漫画书,粗略估计,再来俩书柜也装不下。

    吴端戴上手套,翻看了摞在最上层的几本,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但他却道:“我可能有点理解了。”

    “理解什么?”

    “一个人喜欢一样东西,又有能力把把它买回家,大概就不太想出门了吧。”

    “你这个思路倒是挺……有趣。”闫思弦也戴了手套,已经开始检查电脑桌,“不过眼下,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李东本人。他的爱好倒是可以往后放放。

    先是一个家暴的男人余越,现在又失联了一个宅男李东,这俩人还曾经是大舅哥和妹夫的关系。

    还有那个报警的手机号码,那手机号码曾经跟余越频繁联络,而办理手机号码的人,疑似来过李东家里。

    这位无名氏先生在中间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失踪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会是谁打了那通报警电话呢?”

    分析了一长串,闫思弦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人物关系真够乱的。这要是写成小说,光把这个说清楚,都得累死一片脑细胞。”

    “说得好像你写过似的。”吴端也凑到了电脑前。

    “反正我就是能感同身受。”

    两人动手清理着电脑桌上的东西。

    确实是清理,电脑桌上堆了太多零食。各种垃圾食品,琳琅满目,跟个小超市似的。

    其中一些零食已经拆封,东倒西歪,两人将零食挪开后,桌上依旧是一片狼藉,薯片、饼干等膨化食品的碎渣,瓜子皮,橘子籽,甚至还有一节鸭脖骨头。

    露出的桌面黏糊糊的,用戴着手套的手一摸,直粘手套。

    除了这些垃圾,水杯、半瓶没喝完的可乐、香烟、打火机、烟灰缸……也从零食包装下被清理了出来。烟灰缸的位置周围,桌面上有一层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污垢,是落在外面的烟灰不知被什么水果的汁水粘在了桌上。

    总之,这样的个人卫生要是搁在集体宿舍里,那肯定是要被撤走流动红旗,并全校点名批评的。

    就在一堆杂物和键盘交界的地方,有个黑色硬皮笔记本。

    吴端拿起了笔记本。

    火锅店与殡仪馆勾结,使用人油做锅底!(顾客误会,其实是地沟油)

    女校花激情4分钟……(配女生演讲视频,激情演讲)

    18岁花季少女做鸡的经历……(配三个食谱)

    ……

    吴端算是看明白了,李东微信公众号上所发的内容,正是风靡老年人朋友圈的“震惊体”标题,要么就是“无下限体”标题。

    总之,内容不重要,能吸引人点开就行。

    早就知道有些人靠生产垃圾内容赚钱,是否会拉低大众审美水平,无所谓,有没有把读者当傻子耍,不重要,是不是造谣传谣危言耸听,没关系。反正他们是靠广告流量赚钱的。

    吴端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类作者……的住处。

    吴端一页页翻着本子,一些脑洞着实颠覆了他的三观,令他不住地咂舌。一旁的闫思弦倒是淡定。

    吴端便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你看过这种内容的朋友圈吗?”

    “我不玩朋友圈,谢谢。”

    吴端喷出一口老血,第一轮就被K.O,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闫思弦继续道:“我就是玩,也不会允许朋友圈里出现这样的内容,谁发了,立马友尽绝交分手离婚。”

    “噗……”

    翻了约莫二三十页,本子上的内容全部检查过了,只有些奇怪的标题。

    吴端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将本子塞给闫思弦。

    “你接着看吧,我实在是……辣眼睛,我检查电脑吧。”

    “行。”

    吴端开了电脑,用冯笑香给的U盘破解了开机密码。电脑屏幕上的漫画背景看起来朝气蓬勃。

    电脑一开机,便弹出了QQ的登录窗口,QQ密码是自动记录的。

    吴端点了“登录”按钮,刚一登上QQ,便冒出了一堆消息,全是QQ群。

    看名字,全是二次元内容分享,以及角色应援的群。

    吴端大致查看了一下李东在群里的历史发言,发现这家伙在网上和在现实里一个样,贼爱潜水。接连查了几个群,均是如此。吴端便开始查看对个人的聊天记录。

    有一个备注昵称为“做图”的人,与李东的交流最频繁,点开聊天记录,足有几百页。

    吴端粗略翻看了一下,发现对方是个画手,两人有着比较频繁的交流和合作。

    李东除了写垃圾朋友圈,还写过几篇打色(手动分割)情擦边球的言情小说,还出了所谓的“册子”——就是没有出版刊号的,作者自己印刷的书,大都在网上售卖,购买者一般是粉丝。

    而这个备注昵称为“做图”的人,正是给这些“册子”设计封面和插画的人。

    一个写手,一个画手,似乎挺合得来,聊天内容从讨论构图、讨论配图细节,到吐露心声,抱怨生活的不容易,用自嘲的方式取乐。

    总之,看了这俩人的聊天记录,便会觉得是那种挺不错的网友。

    直到吴端看到其中一段对话。

    他“嗯?”了一声。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这个画手,也在墨城,而且他俩见过面,就是最近的事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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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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