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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墨     你和我的倾城时光txt下载     你和我的倾城时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尘埃落定

    同样的一天,对于司美琪和陈铮来说,不会有什么激动或愤慨的气氛。

    陈铮坐在司美琪项目组的办公室里,表情是傲慢而自信的:“把你们的最高水平拿出来,做一份足以挫败任何竞争对手的投标书。这个项目的任何事,你们都可以随时随地直接向我汇报。所有投标条件,都可以按最优惠的标准给明盛。即使突破了标准的,也可以报告给我,我报告董事长,必须给你们开先例。总之——这个项目,只许胜,不许败。”

    众人的表情也是沉静而坚决的:“好!”“总经理请放心!”“这个项目绝对属于司美琪!”

    陈铮满意地点点头,就步出了办公楼。此时正是落日昏黄时分,偌大的工业园区里熙熙攘攘,繁荣而热闹。他站在大厦门口,内心涌起某种自负而豪迈的情绪。

    这一年,爱达集团的轰然倒塌,令司美琪终于可以从市场第三的位置,一跃成为第二名。而这种转变,正是在他从父亲手里接班后发生的,他开创了司美琪新的历史。

    他还想做得更好。

    这次明盛项目,诚然是为了狙击爱达,彻底断了他们的活路,同时也是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但也是司美琪第一次涉足如此大型的国企项目。而这种项目,历来都是由市场老大新宝瑞垄断的:利润高、人脉珍贵、影响力广……

    而他这次以低价策略,付出昂贵代价,只为打入这类市场。

    也许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正式对新宝瑞发动进攻,真正的逐鹿中原。

    ——

    同一份招投标说明书,也抵达了新宝瑞集团。行政部收件之后,立刻派专人搭乘电梯,送至顶层总裁办公室手里。

    新宝瑞ceo宁惟恺今天穿着套新西装,领带是玫红色的,坐在光泽暗流的大班桌后,深琥珀色的袖口盈盈发光。

    助理拿着招投标文件进来时,他正在打电话,刚刚登上过《财富》杂志封面的英俊脸庞,挂着浅浅的柔和的笑,嗓音也是温柔而慵懒的:“花喜欢吗?呵……我怎么可能忘记今天,晚上七点来接你。嗯,穿我订的那条裙子。”

    等他挂了电话,助理满脸堆笑:“宁总,你对夫人实在太体贴了。这么忙,感情还这么好,真是让人羡慕。”

    宁惟恺有些无奈地淡笑道:“今天是结婚三周年纪念,她吵着要去听闹哄哄的演唱会。明天早上的会也帮我取消了,今天肯定要到半夜。”

    助理忙点头称是。心中倒真的对这位年轻的老板羡艳无比——

    草根出生的青年才俊,因为成为了祝氏企业的乘龙快婿,得以执掌占据祝氏1/3营业收入的箱包集团,江山和美人兼得。还有比他更幸运的男人吗?

    宁惟恺接过他递来的文件,静静看了一会儿,露出笑容。

    助理轻声问:“按我们收到的消息,司美琪、爱达对这次项目也是志在必得,很可能采取大幅降价策略。我们的定价体系一向是比较稳定的,也偏高。营销部那边也想您有个明确指示,要不要也降价……”

    “叫他们别瞎折腾。”宁惟恺打断了他,“这一次,我们袖手旁观。”

    助理还有些犹豫,宁惟恺看到他的样子,倒是笑了,嗓音清爽温和:“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脑袋还有点拧呢?一方面,我们的价格体系不能降,降了就会乱,不能因小失大。第二,人在商场,最重要的是看清对手是谁。目前对我们有潜在威胁的对手,只有陈铮。让爱达跟他打个你死我活、元气大伤,多好。”

    助理:“可是……陈铮力争明盛项目,说不定就是想借机向新宝瑞发起挑战。”

    宁惟恺抬眸看他一眼:“那咱们就收拾他。”

    助理:“……了解!”又说:“我们在那两边的人,我会让他们盯紧,有情况随时汇报。”

    宁惟恺淡淡答:“嗯。”

    ——

    随着投标日一天天逼近,林浅也越来越忙碌。到了这天下午,按照厉致诚的指示,随他搬进项目组宿舍驻扎。

    夜色弥漫,星光朦胧。

    林浅趴在床上,刚刚齐肩的碎发绑了个小马尾,翻看项目组最新制作的一版标书。

    这些日子,他们真是一遍遍地做,三位boss一遍遍地审,然后打回来一遍遍地改。而林浅也要跟着一遍遍地看,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翻了一会儿,将资料丢到一旁,埋头在被子里休息。脑子里却想起那天,她一时小激动,对他的“真情告白”,什么“你是天生的领袖”“你是天才”。

    噗……好煽情。

    回头想想,也算拍了一回真情流露的马屁。不过boss全程始终面瘫,显然对这些话语毫不在意。

    这时手机却响了,她接起,是薛明涛:“林助,标书我们又修改了一下,发到你邮箱了。厉总睡了吗?”

    林浅微笑道:“刚刚还在看资料,应该没睡,我马上给他看。”

    挂掉电话,林浅脑子里却冒出另一个念头——他们恭敬的态度足以说明,厉致诚已经初步建立了威信。

    厉致诚的屋子就在林浅隔壁。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橙黄照耀。林浅端着笔记本电脑走过去,发现门是半掩着的。

    这几天,林浅、顾延之等人一直在他屋子里进进出出,这门估计是谁走的时候没关好。她也没在意,礼节性的敲了敲,就跟往常一样,径自推门进去了。

    屋里却没人。

    林浅走到书桌旁,把电脑放下,又抬头四处看了看。哦,洗手间的门关着。她安安静静就站在书桌旁等。

    很快,“哐”一声轻响,洗手间的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林浅微笑看过去:“老板,我把新的……”声音稍稍一滞,继续说道:“……标书给你拿过来了。”

    员工宿舍并不奢华宽敞,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厉致诚上身没穿衣服,下~身穿着条黑色运动长裤,手里拿着条毛巾,头发和身体上还沾着水珠,抬眸看向她,眼睛里仿佛也沾着水汽。

    呃……在这个工人云集的企业里,半~裸的男人挺常见。

    但是撞见半~裸的年轻总裁,就有点小尴尬了。

    林浅神色自若地转身,背对着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修改的地方我标出来了,您现在看吗?”脑子里却突然快速滑过个念头:最近跟boss之间这种小尴尬还蛮多的啊。

    “嗯。”依旧是清凉的嗓音。

    然后传来窸窣的响声,应该是在穿衣服了。

    可林浅盯着屏幕上一行行黑色的字,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生动的一幕。

    宽肩、窄腰,肌肉匀称,浑身线条流畅有力。关键他还站得特别直,俊脸淡漠五官英秀,宽松的裤子系在修韧的腰线上……咳咳,简直就跟性~感男模拍的那种略带蛊惑意味的、故意秀身材的照片,没什么两样。

    林浅,眼福不错哦。

    她唇角微勾,直至身后响起不急不缓地脚步声,才侧头看向他。

    谁知这一看,又是一怔。

    大概是事发突然,boss就往身上套了件白衬衣,第一颗纽扣还没系,领口有点乱。微湿的短发贴在额头上。衬衫胸口处似乎还有未干的水渍浸染。

    他站在灯下,低头看着她,眸色淡然,薄唇微抿。

    林浅看了他几眼,移开目光。而他的目光也聚焦到电脑屏幕上,弯下腰,手放到了鼠标上,开始滑动翻看。

    林浅又侧眸瞄了他一眼——当boss的人,怎么帅成这个样子啊?越看越帅呢。

    她把一旁的凳子搬到他身后:“老板坐。”

    “嗯。”他侧眸扫她一眼,“你也坐下。我说你改。”

    “好的。”

    ——

    林浅没想到,两人搭档这一忙,就忙了几个小时。

    厉致诚看完后,提了几点意见。她就把他的想法,标注在文件里,发回给项目组。结果他们似乎受到了老板鼓舞,很快就修改好发过来,还把其他一些附件也66续续发送了。厉致诚和林浅就继续看,你来我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等到快三点的时候,林浅终于有点扛不住了。她虽然向来工作努力,但能不熬夜,从不熬夜——她才不要早衰呢。

    她又看一眼厉致诚,他还坐得笔直,盯着屏幕,眉目乌黑专注,眼睛里还有浅浅的光泽,哪有半点睡意。

    林浅打了个哈欠。

    他偏头看着她:“困了?”清冷的声线。

    老板都没说困,她怎么可能说困?笑笑说:“还好,我去泡杯咖啡,马上回来。”刚要起身,就见他的两道长眉轻蹙了一下,抬眸看着她:“半夜喝什么咖啡。”

    平静的中略带强势的声音。

    林浅有点愣愣地看着他,坐在原地没动。

    boss……居然管着不让她喝咖啡?

    这是在关心她么?

    心头倏地一暖。刚想说点什么,却听他淡淡道:“困了就去床上睡会儿,给你一刻钟,我叫你。”

    林浅下意识就望向房间里那张大床,洁白、整齐、宽阔,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

    林浅这人吧,对床有洁癖,觉得那是肌肤相贴的非常私密的地方。她从来不喜欢别人坐到或者睡到自己床上,也尽量不沾别人的床。更何况这还是boss的床。

    她笑着对他说:“不用,我趴着睡会儿就行。”

    厉致诚不置可否,继续转头看着电脑。林浅就把胳膊往桌上一枕,头埋了下来。

    暂时隔绝了光线,眼睛里黑漆漆的一片。身边的动静,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她甚至能清楚听到身旁男人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他轻轻翻动资料的声音,手指在鼠标上轻触的声音,越发显得这子夜温暖而静谧。

    ——

    林浅醒的时候,感觉周围格外安静,比刚刚还要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抬起头,看清周遭的情况,倒是笑了。

    厉致诚跟前的电脑屏幕已经合上了,那堆投标资料也整整齐齐放到了一旁。看样子是做完了?而厉致诚还坐在她身旁那张皮椅里。不过他的双手搭在扶手上,头往后靠,已经仰面睡着了。

    林浅低头看了看手表,吐吐舌头:都五点了,她居然睡了一个多小时。

    boss还说要叫她,自己却睡着了。

    刚想蹑手蹑脚起身,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上了件西装。男款西装穿在她身上当然是极大的,几乎将她整个包裹住,熨帖又暖和,气息干燥而清新。

    她转头看着boss身上单薄贴身的白衬衣,把西装轻轻脱下来,覆在他身上。他似乎睡得极沉,眉目在灯下静静不动。

    已经快天亮了,林浅也不想叫醒他,打算先回自己房间去。

    可刚想绕过人高马大的他,就发现有难度。书桌和床之间,就隔了条狭窄的走道。而他的大皮椅往那里一横,椅子后背就跟床沿抵得紧紧的。而他的两条长腿都伸到了桌子底下,膝盖都快贴上桌子了——只留下很窄很窄的空间。

    她也不愿意从他床上踩过去,她不喜欢碰别人的床。目测了一下距离,她感觉应该差不多,就将身体紧贴着桌子边沿,想从他膝盖上跨过去——她的腿也是很长的嘛,不要打扰到他就好。

    一下。她一只脚站到了他双腿中间。

    又一下,成功跨出去了……

    还没来得及满意,身旁的男人却像是被惊扰到了,身子突然动了一下。林浅也不知怎的脚一歪,就踩到了他的脚背上……

    要知她现在虽然遵照boss意愿不穿高跟鞋,但还是有个尖尖的小中跟的。这一脚下去,就听到男人原本平稳的呼吸生生一促,那只脚一下子弹了起来!

    林浅被他这么一绊,哪里还站得稳?身子迅速朝旁边倒下去……

    “啊!”她情不自禁一声低呼。

    腰间有股牢牢的力量袭来,一只手迅速地揽住了她。林浅身子一歪,竟然已经被扣到了他的大腿上。

    林浅有点发愣的转头望着他。

    他已经睁开了眼,许是刚醒,眼神在灯下还有些氤氲,盯着她。

    “你在干什么?”

    林浅默然。

    boss,你能不能反应不要这么快?出手这么快准狠?每次只要稍微触碰到你,立马被你的擒拿手给制住了。

    “我没干什么。我想出去。”她说,“是不是踩痛你了?”

    他看着她,眼神疏淡:“嗯。”

    呃……林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对话间,他的手还紧紧箍在她腰上。因为隔得极近,林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而身下,他的大腿温热而坚实。

    她连忙挣开他的手站起来,脸也迅速的热起来:“不好意思。那我走了,晚安。”

    ——

    林浅回到房间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

    她也太囧了吧,居然坐到了boss的怀里。

    天边已破晓,昨晚只睡了那么短时间的林浅,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子里始终冒出厉致诚刚刚在灯下盯着她的样子——漆黑的眼,有力的手,清冷的气息。

    心跳扑通通跳个不停。她脑海里甚至想到个很荒唐的念头——boss不会当她是奸细,刚才想对他做什么吧。

    当然不会。

    尴尬极了,再也不要这种意外了。

    ——

    两天后,顾延之亲率项目组,赴明盛集团总部讲标。明盛并未现场公布中标结果。

    之后几天,爱达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的忙碌着。而跟这个项目有关的人,都紧张地翘首以盼。包括林浅。

    她有种很强的预感,她觉得爱达这次一定会中标。

    她只要一想到厉致诚那天说的话,想到他们准备的那份已经如林莫臣所言“做到极致”的投标书,就觉得充满信心。

    她觉得客户,也一定会被打动。

    到了隔周的周一下午,消息终于来了。

    爱达的高层们正好在开周例会,林浅也列席做会议纪要。刚开到一半,顾延之的手机响了。像是预料到什么,会议室里众人也瞬间那静下来。

    他跟厉致诚交换了个眼神,这才接起。简短地说了几句,只听他“嗯嗯”了几声,最后放下电话,看着众人,眸色平静,难辨喜怒。

    “明盛投标结果出来了。中标的是司美琪。”

17冬夜孤寂

    夕阳斜沉。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静得仿佛只剩下林浅自己的呼吸声。

    她又一次抬头悄悄望去,只见厉致诚端坐在桌后,依旧在看各部门的工作文件,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已经静坐了一个小时了——自从收到中标结果后。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顶层也快没人了。林浅亦无心工作,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毫无意义地拨动着桌上那盆小绿植的叶子,一下、一下、又一下……

    终于,门内的厉致诚站了起来。林浅立刻也端坐好,换上非常恬静自然的表情,望着他的方向。只见他关掉电脑、穿好外套,就朝门外走来。

    林浅立刻站起来:“总裁。”

    厉致诚抬眸望着她。乌黑的眉像是墨笔渲染过,在灯下格外清晰,也格外安静。

    沉吟后,他说:“明天上午十点,召集全体高管开会。”

    “好的。”林浅答得干脆,又问,“议题是?”

    “集团下一步的发展计划。”他的声音依旧是沉措有力的。

    林浅心头一怔,微笑答:“好的,我明天一早就通知他们。”

    厉致诚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林浅:“您现在回家吗?”

    厉致诚伸手竖起外套的领子,侧脸静漠:“不。出去走走。”

    林浅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走进电梯,电梯门徐徐关上。她这才坐下,怔怔望着面前紧闭的总裁办公室的深褐色桐木门,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上。

    ——

    天色还未全暗,落日的余晖尽撒整个工业园区。厉致诚从大厦步出,抬头望了望,就双手插衣兜里,与零零散散的工人擦肩而过,走向后方的一排排厂房。

    自上任以来,他就经常在园区里到处走。因为他很少露面,又是低着头行色匆匆,倒是很少有人认出他。

    厂房边的保安亭里,坐着一堆人在聊天。直至厉致诚走远了,看得有些发愣的高朗,才默默把目光收回来。

    这时,身旁一个三十出头的叉车工小声说:“听说那个明什么的大项目黄了,是不是真的啊?”

    另一个保安立刻答:“是真的。你不知道吗?今天上午都传开啦!我嫂子在行政部,说彻底黄啦!”

    高朗听得眉头紧蹙,问:“那咱们爱达怎么办?”

    众人都是一阵长吁短叹。

    暮色一点点落下来,园区里的行人也越来越少。高朗坐在一堆嘈杂的工人保安里,却格外沉默。他的头发已经被自己抓成了鸡窝,他很为厉致诚发愁,可又惶惶然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身旁另一个保安盯着前方厂房,说:“哎,那是干什么?”

    高朗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其他几个保安已经神色疑惑的站了起来。

    只见低垂的夜幕下,好几十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几乎全沉着脸,前簇后拥、脚步纷沓,朝办公楼的方向来了。

    ——

    林浅步出办公楼的时候,天色几乎全黑了。周围有些吵,但她兀自想着事情,也没在意。等走到楼前停车场正中时,才突然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

    她转身望去,顿时瞪大了眼——

    一大群蓝衣工人,正气势汹汹地从不远处而来,涌向办公楼。林浅眼尖,甚至看到其中混杂的几个人,手里还提着铁棍样的东西。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个保安正从一侧飞奔过来,领头一个跑得最快,不是高朗是谁!

    他们往工人队伍前一拦,高朗沉声开口:“你们想干什么?要到哪里去?”

    领头的几个工人全是三十几岁的高大男人,面相凶狞。其中一个吼道:“你们几个小保安让开!我们要去找集团领导理论!公道自在人心!他们拖欠工资、内外勾结,搞垮爱达,不顾我们这些老员工死活!我们要讨一个说法!”

    话音刚落,队伍里就有几个人大声呼应。其他人也是起哄声一片。

    保安都是年轻小伙子,都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唯独高朗,梗着脖子大声说:“你们这是闹事!根本没有这回事!都回去!”

    当听到闹事工人首领讲出那番浑话时,林浅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是新宝瑞还是司美琪?

    心跳开始咚咚咚加速,她转身就往更远更安全的地方走,同时掏出手机给厉致诚打电话。还没接通,突然听到那边又是一阵混乱的吵闹嘈杂,有人愤怒地喊了句:“打!这小子也是他们的人,专门来搞垮爱达的!”

    林浅心一沉,倏地转头望去,却只见蓝色工服和深灰色保安服的男人们,已经混成一团。拳打、脚踢、围攻、撕扭,狰狞的、惊慌的面容,全都交织在一起,货真价实的干上架了!昏暗的夜色里,有人手中的铁棒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不知砸在谁的身上还是地上,传来沉闷的声响。

    林浅看得心头生生一抽。这时厉致诚的电话接通了,一声又一声,响在她的耳边,却久久没有人接。林浅心情更加糟,挂断拨11o。

    这时周围也有其他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大厦里走出来的职员、后面厂区的工人、大门处的保安……他们有的冲上前大声喝止,但更多的人是跟林浅一样,站在外围没敢动。

    就在这时,扭打的战团里,突然有个工人头目朝林浅的方向看过来,指着她大声喊道:“那个女的是从司美琪过来的!把她抓过来问!”

    顿时有不少人朝林浅看过来。

    林浅的心更是往下一跌,也不管报警了,肯定会有人报的,她转身就跑!

    是司美琪!毫无疑问是司美琪!

    既然是有预谋的煽动闹事,就很可能还找了一些黑势力掺杂其中。林浅绝不会乖乖留下跟他们“对质”或者“喝止”,因为肯定没用。

    她跑得很快,转向也很敏捷,眨眼间就跑离了停车场,把后面跟着的几个男人甩得远远的。谁知刚跳下台阶,前方就有几个原本站着围观的人,突然把她的路一挡。

    林浅马上转身跑,谁知其中一个反应很快,一把就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揪了回来。夜色已然全黑,这里树影重重,路灯亦未亮起。林浅只看到几个高大的黑影把她围在正中。然后其中一人突然抬起手,“啪”一声,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林浅被打得眼冒金星,火辣辣的刺痛从脸颊传来,嘴角立刻有腥甜感冒了上来。那些人这才松开她,快步朝集团大门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围观的人群里。

    林浅捂着脸站在原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腿脚仿佛也有些无力。她先是死死盯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又转头望向办公楼。苍茫的夜色里,那里聚集的人更多,更混乱了。

    她把眼泪压下去,掏出手机,继续打11o。刚按下两个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心倏地又提起来,霍然回头——

    撞进一双熟悉的沉黑的眼眸里。

    厉致诚就站在她身后,黑色身影高挑矗立,呼吸起伏还有点快,眼睛牢牢地静静地盯住了她。

    林浅的心跳还很乱,声音已经镇定下来,望着他,字字清晰地说:“我没事,你快去处理。我来报警,你当心。”

    话音未落,还捂着脸颊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了。林浅怔怔地望着他,他把她的手移开,目光停在她已然红肿的脸颊上,眼中一片冷意:“谁打的?”

    不知为什么,他这句话令她原本压下去的泪水,突然又冒了出来。连忙轻轻吸了吸鼻子答:“没看清,跑了。”

    厉致诚就没再说话。

    四目凝视,他那黑黢黢的眼紧盯着她,而他的手依旧扣住她的手腕,手指温热而极有力度。

    被他这么盯着,林浅的脑子里突然有点空,心里更加难受。

    这时,后面有两个军人保安跑过来,站在了厉致诚身后。

    厉致诚还看着她,话却是对身后的保安说的:“带她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再碰她。”

    “是!”

    林浅还没出声,他已松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走了。

    林浅在一名保安的保护下往外走。

    走了几步回头,只见厉致诚已经踏上停车场,头也不回地朝那帮闹事的人群走去。

    ——

    林浅被带到了保安部所在的独栋小楼。

    她站在阳台上,用保安给的冰袋,敷着肿胀的脸颊。

    夜色已经全黑了,远处的停车场上依旧喧嚣难辨。只看到又一群保安,还有蓝衣工人,急匆匆地往那边赶去。

    惶惶夜色里,林浅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厉致诚、高朗等人有没有受伤,不知事态进展如何。警察怎么还没到?

    脸颊依然肿痛未褪,她脑子里闪过刚刚几个男人堵住她的一幕,又怕又恨。想要给林莫臣打个电话,手按在键盘上,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时,陪着她过来的那名保安,也从里屋走出来。望着远处,也是一脸愁容。他又抬眼看了眼她,犹豫地开口:“林助,咱们爱达……真的不行了吗?我们是不是要失业了?”

    林浅看着他沉重中带着一丝期盼的表情,一时竟然答不出来。

    就在这时,她紧握在手里的电话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她心不在焉地接起来:“你好。”

    那头很嘈杂,有音乐声,还有人讲话的声音,还有笑声。

    林浅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感觉。

    然后就听到陈铮那熟悉的、轻慢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来:“林浅,跟我斗,疼吗?”

18欲擒故纵

    “跟我斗,疼吗?”

    嘈杂的夜色里,男人轻蔑的、含笑的嗓音,像是一把轻而锋利的刀,划过林浅的耳膜。她的胸口一阵滞涩之气往上冲,就像一只困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随时就要挣脱出来。

    但她忍住了。

    当敌人给了你一拳,你却无法马上还击时,又该怎么做?

    至少不要让他觉得,他已如愿以偿伤害到你。

    林浅握着手机,静默。

    那头,陈铮正坐在灯红酒绿之地中,笑吟吟地拿着手机。

    不得不说,他很期待林浅的反应。

    谁知等了一会儿,那头却始终沉默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忽然,传来女人的一声轻笑。

    很轻,就像在嗤笑。

    然后“咯”一声轻响,她把电话给挂断了。

    旁边有女人缠着他的胳膊开始敬酒,陈铮一把给推开了。放下手机,端起酒喝了一口,只觉得恨恨,但又索然无味。

    他特意嘱咐那些人,赏她一个巴掌,但不要太重,不要真的伤到她。给她个警示已经足够。

    之后他就心满意足的等着,等着电话打过去时,她会哭,会怕,哪怕愤怒痛斥,也是他期待的反应。

    可却什么都没有。

    妈~的。

    这个女人,总是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能令他最不舒服。

    ——

    林浅挂了电话,就抱着双膝,坐在阳台的一张椅子里。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着,眼泪“啪嗒”“啪嗒”一滴滴掉在手背上。她望着昏暗的夜色、迷离的星光,脑海里一时涌起很多事。

    她想起曾经来爱达面试时,园区里一片欣欣向荣,人人充满期待。而她对于这份新工作踌躇满志,满怀希望。

    她也想起危机公关发布会成功那天,寒冬腊月里,厉致诚背着她,步伐轻快地跨过一个个水洼,然后眸色清寒地看着她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保安经理。

    她还想起厉致诚上任那天故意铺张的排场;想起拿到明盛标书时,一向沉默的他,坚定无比地说:拿到这个项目,我们就可以苟延残喘,他日再战。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因这番话热血沸腾。

    还有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准备投标书,所有人都跟上了发条似地红着眼干;还有她从项目组出来时,总经办她那两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手下,期待又忐忑地望着她问:“林助,把握大么?”她当时笑着点头:“大,很大。”

    都说哀兵必胜,他们却一败涂地。

    眼泪掉得更凶了,不知不觉就“呜呜呜”哭出了声音。哭了一会儿,她再一低头,看到手机,心头一股怒火就直直冲了上来。

    拿起手机就骂道:“禽兽!人渣!陈铮你去死!”想想又觉得不解恨,继续骂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此仇不报我不信林!”

    这才觉得稍稍出了一口胸中恶气,将手机往旁边凳子上一丢,再一抬头,却见一个冷峻挺拔的黑色身影站在阳台入口。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唯有双眼清冽而幽沉地看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林浅此时脸上已哭得一塌糊涂,连忙转头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这才跟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看着他问:“厉总,情况怎么样了?”

    厉致诚的外套不知何时脱下了,只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袖子挽到了手肘上,还有些灰黑的痕迹,稍显凌乱。他扫她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她身旁椅子坐下,眼神淡淡的。

    林浅见状也坐了下来。

    “处理好了。”他的声音平静如水,“跑了几个,大部分扣住了。警察已经到了。高朗他们受了点轻伤。”

    林浅松了口气,但心情并不轻松。

    两人一时都没讲话,只静静望着前方扑朔深沉的夜色。

    过了一会儿,林浅用眼角余光瞟他,却发觉他已低下头,正看着地面。

    林浅微微一窘——地上全是她擦眼泪鼻涕扔掉的纸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还不止……煞为壮观。

    “我一会儿会扫地的。”她小声说。

    他却已抬眸,重新看着远方。

    “林浅。”他慢慢地说,“我会记住你的这些泪水。”

    林浅原本已经没事了,这句话却叫她眼眶瞬间发酸。

    努力压制住。

    她默默转头,望着他清俊冷毅的侧脸。

    厉致诚,你不要讲这样的话,让我更难过。

    林浅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开口已是平稳而冷静,只是嗓音还有点涩哑:“厉总,我可以肯定,这次的事是司美琪暗中煽动。只是,他们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必然有恃无恐。那些领头的人即使被带到派出所,肯定也查不出什么。

    可他们这一步棋,虽然没有带来太大实质伤害,却能狠狠的打击爱达的人心。会让我们的人心更加涣散,会让不明真相的员工,真的开始质疑管理层,质疑你。我们已经失掉了明盛项目,本就人心动荡,他们这一招,无疑是近乎致命的一击。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认输。厉总,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你。我认为,现在你最重要的工作,是凝聚人心——首先要保证爱达的人不能散,才能重新振作发展业务。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全体员工看到你的坚持。或者……可以设计几个鼓舞人心的总裁活动,必要的时候可以煽情一点,一定能挽留大部分人心……”

    讲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原本一直望着前方的厉致诚,忽然转头,静静地、但是又锐利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他忽然向她伸出手。

    林浅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手已经覆在了她微肿的侧脸上。林浅心头一跳,明白过来——他是要查看她的伤势?

    她微微将脸转到一边,想要躲开他的手,同时说:“没事的,不痛了……”

    话音未落,就见他突然就朝她俯下脸,俊毅的容颜瞬间已至眼前。林浅一怔,直接望进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里,就像两个无底的黑洞,她甚至看到了她在里面小小的倒影……

    男人柔软的、微凉的唇,已经准确覆在了她的唇上。

    林浅完全呆住了被震住了。

    转瞬之间,她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厉致诚的脸跟她紧贴着,正压着她的唇,舌头也悄无声息的探了进去,有力的、但又似乎没什么章法的,舔舐着纠缠着。那气息清冷而执着,仿佛带着男人独有的温度,正在入侵她的领域。

    林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呜呜嘤咛一声,就要往后退。可她本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里,此刻他一只手搭在她身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还捧着她的脸,黑眸近在咫尺凝视着她,几乎就将她圈在他和椅子的中间,退无可退。

    此刻林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横冲直撞,混乱得无与伦比。

    厉致诚在亲她,他在亲她!

    难道因为她是他退伍承担艰难大任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信赖的女人,又对他点拨教导蛮多,所以……他产生了儒慕依赖之情,他,爱上她了?!

    她还没对眼前的境况产生准确的判断,男人的手却一松,脸也缓缓移开,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这些事你不必再说。”沉黑无底的眼眸,依旧凝视着她,“我都知道。”

    林浅不吭声。

    就在这时,厉致诚站了起来,脸色是清冷的,表情是平静的,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唯有他的唇——当然也许是林浅的心理作用——看着来多了一丝红润的水光。他把双手插裤兜里,转身就朝外走去。

    林浅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到门口时,他突然脚步一顿。

    “林浅。”他没有抬头,只平平淡淡地说,“明天会是新的一天。一切,会变好。”

    ——

    夜色已深。

    窗外,灯火稀疏,星光飘渺。不远处的爱达集团,矗立在夜幕里,仿佛也恢复了宁静。

    林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脸上的痛已经不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热热的,软软的,怎么好像还残留着男人陌生的气息?

    她已彻底冷静下来。她认为有两个可能。

    一、厉致诚是真的对她有意思。

    可是,他们不合适啊。且不说办公室恋情一直令她嗤之以鼻,从没想过跟厉致诚的可能。他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啊。

    她喜欢的,应该是……她闭上眼,想了想——更强大、更成熟、更强势的男人。虽说她今后走的应该是职场干练女强人路线,但她想要的男人,却是能轻易就将她征服的那种类型。

    而不是现在这样……呃,是她征服了厉致诚吧?

    想到厉致诚,她对他的感觉……

    林浅脑子里忽然闪过刚刚他吻她的画面,清冷的眼,挺拔的鼻梁,微高的颧骨,染着一丝跟她共有的水光的唇……

    心头突然一抖,心跳仿佛也再次开始加速。

    好吧,相处这么多天,他的确是经常打动她,因为他本身是个很有人格魅力、长得又清俊动人的纯爷们儿。

    但那应该不是爱情吧。

    林浅有些发愁。今天这个吻,算是彻底令两个人尴尬起来。如果他真的展开追求,她势必拒绝。这么想着,心中又隐隐不忍。

    因为他不是陈铮那样无耻的纨绔,也不是大学时那些追她的毛头小伙子。他那么实诚、正直、坚毅的一个军人……哪个女人,忍心让这么个男人伤心啊,唉。

    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

    林浅起身,拿过来镜子,照着自己的脸。

    谁都知道,男女之间的情爱、触电感,本就很容易受环境影响,时常有冲动的成分。

    厉致诚是个热血青年,没有交过女朋友,荷尔蒙分泌必然旺盛过多。而今晚又是特殊时期——他领导的企业倍受打击,而她又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莫非厉致诚当时看到她,感同身受又怜意大盛,所以一时脑热就吻了她?完全就是一种情绪发泄和彼此慰藉,其实做不得数?

    不过……她又看了看镜中微肿的脸,红红的眼睛和鼻头,还有凌乱的头发。

    这种状态的一张脸……好像也不是很我见犹怜,一下子就能激发出男人的爱护欲望啊……

    ——

    正如林浅所说,经过这件事,爱达所有人都会更急迫地看着厉致诚,看他今后何去何从。

    然而这个夜晚,他这个当事人,却比外界想的要平静很多。

    幽沉的夜色里,他回到了办公室,坐在露台的藤椅里,手边一杯热茶,头顶一盏孤灯,静默地望着眼前的爱达集团。

    顾延之打点完派出所的事,回到办公楼,已经十一点多了。他的心绪也有些烦闷,步上露台,在厉致诚身边坐下。

    “陈铮这孙子,居然出这种损招!”他低骂道,“派出所是这么说的,闹事的几个头目都是社会上混的,可以抓进去蹲几个月。但是他们一口咬定是憎恨爱达,无人指使。我们追究也没有意义。”

    “嗯。”厉致诚神色清冷的点了点头。

    顾延之静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在他肩膀一拍:“我信你。”

    厉致诚没说话。

    顾延之又说:“听说林浅还被扇了一巴掌,没事吧?”

    厉致诚这才抬起眉头,答:“肿了。”

    顾延之一听到是笑了,斜瞥他一眼说:“你倒是挺关心她的。”

    厉致诚未答。过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着他说:“延之,你说过:商场如战场,人人拆骨食肉、机关算尽,你死我活。”

    顾延之一怔,这不正是厉致诚做出退伍决定前,他跟他讲的话么。点点头答:“我是说过,怎么了?”

    厉致诚却淡淡答:“没什么。”转头看着前方的夜色,寂静不语。

    的确没什么。

    只是,那么个心思狡诘的女人,偏偏以一片赤诚之心待我。就如这触手可及的夜色星光,剔透玲珑。

    ——

    林浅在家休息了一天。

    其实按照厉致诚后来让人传来的“口谕”,是让她休息两天。但林浅怎么放心得下?第二天一早,眼看脸上已经消肿,就立马去人力资源部销假了。

    再回到顶层,远远望着总裁办公室的门,她就有些心跳加速。等走到近前,却发现厉致诚并不在里头,无端端松了口气。

    刚坐下没多久,电话响了。

    是总经办的杨曦茹,现在也算是她的嫡系心腹。杨曦茹先是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然后话锋一转,说:“林助,你知道了吗?明盛没中标,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奸细。”

    林浅一愣,压低声音:“奸细?”

    杨曦茹:“嗯。听说是明盛那边漏出的消息,说司美琪各项条件都跟我们一致,又比我们略好一点,这才中标的——这就是明摆着的事,我们的标书泄露了。听说明盛康总的秘书,还给厉总打了电话,说康总本来对我们寄予厚望,因为这件事还挺不高兴的……”

    林浅打断她:“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曦茹怔了一下答:“昨天就传开了……大家都在说。”

    “噢。”林浅答,“那奸细是谁?”

    “听说是技术员葛松志,也是两次项目组的成员。”杨曦茹说,“早上来了警察把他带走了,顾总和刘总也去了。据说已经找到了一些证据,是监控录像和他的邮件记录。”

    挂了电话,林浅坐在原地沉思。

    这次明盛失标,她早觉蹊跷。没想到真的有内贼。

    她又想起上次危机公关项目组时,她跟厉致诚半夜看见走廊里的黑影,莫非就是葛松志?看着那么老实一个人,竟然是司美琪的商业间谍,还一直在他们身边,想想就让人胆寒。

    不过……如果她没猜错,奸细的事,肯定是顾延之他们故意泄露出去的。是不是厉致诚把她前天的话听进去了?她微微一笑——现在民心涣散,捅出奸细事件,自然能促进群情激奋、一致对外……

    正想着呢,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财务部打来的:“林助,银行的三千万已经到账,请第一时间转告厉总。”

    林浅没反应过来:“三千万?”

    财务部人员的声音低了几分:“恩,就是厉总把第二生产基地的一部分资产抵押给银行,拿到的那笔贷款。唉。”

    挂了电话,林浅的心情变得沉重。

    她才一天没来上班,重磅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

    所以……现在厉致诚已经开始卖房卖地了吗?须知那就是个无底洞,他们已经开始往下掉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俊脸静默,手里还拿着叠文件夹,看样子是刚开完会。

    林浅立刻站起来,眼睛却避开他的脸,盯着他的西装扣子:“厉总早。”

    “嗯。”平淡的嗓音,“你进来。”

    林浅心头一跳,快步跟进去。

    厉致诚在沙发坐下,抬眸望着她:“脸好了?”

    “好了。谢谢领导关心。”林浅不看他的眼睛,继续盯着他的西装扣子,但依然能明显感觉到两道清亮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财务部刚刚电话,说三千万已经到账。”林浅又说。

    “嗯。”他答,“先把这个月工资发了。其他的放在账上。”

    “好的。”

    他又跟往常一样,简洁地布置了其他几件事:会议、报告、甚至还有奸细事件的后续处理……林浅也跟往常一样,低着头,拿笔和本子一项项记下来。记着记着,心中突然就又一丝烦闷。偷偷抬起眸,飞快瞄他一眼,又垂下脸。

    好歹他前天也吻了她,现在却像什么都发生过,一句解释都没有。这算什么意思?所以他是完全不把这个吻放在心上吗?

    正暗自腹诽着,忽然就见他站了起来。

    林浅下意识抬起头,恰好与他的目光撞上。他正眸光幽沉地望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跟昨晚强吻她的表情……十分神似!

    “林浅。”他低声喊她的名字。

    林浅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来了!

    她再次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脸也瞬间热起来。

    要拒绝他了啊……

    谁知,心跳如雷地等了一会儿,却等到他低沉平静的嗓音传来,那声音里似乎还含着一丝温凉的笑意,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有一个计划。”他不急不缓的说,“我要对司美琪发动一场侧翼反击战。”

19柳暗花明

    第19章

    “我有一个计划。”厉致诚不急不缓的说,“我要对司美琪发动一场侧翼反击战。”

    林浅微怔了一下。她首先想到的是,厉致诚根本没有商业经验,他所说的“侧翼战”,跟她理解的,是一个意思吗?

    “侧翼战”,顾名思义,大约是指另辟蹊径,对竞争对手实现包抄。(*)

    国外,最著名的有汉堡王推出“烤而不炸”的口号,侧翼攻击肯德基麦当劳;国内,有顺丰快递坚持空运快速送达,后来居上,成为快递行业佼佼者。

    前者,麦记、肯记不可能更换全球范围内的炸鸡设备,所以只能眼看着汉堡王钻了这个空子做大,分去一杯羹;后者,国内其他快递公司也不能把原有6运设备丢弃,改变整个内部运营流程,重新去包飞机买飞机。

    侧翼战的要领,并非要推出市场上没有的新产品,而是你的东西要有新的竞争力,并且原来市场的领导者,一时无法效仿攻击你。

    所以,侧翼战说起来容易,结果想起来当然也很美妙,但做起来却很难。

    林浅睁大眼睛看着厉致诚——现在爱达自保都难,哪里又有实施侧翼奇袭的实力和契机?

    厉致诚却面色清朗地看着她,黑眸平静而笃定。

    林浅的目光又移到他刚刚递来的文件上。刚看了几行,心头一震——

    厉致诚他竟然……

    ——

    这些天,陈铮颇有些志得意满。

    明盛项目赚不到什么钱。但在他看来,无论是对新宝瑞的“远攻”,还是对爱达的“近守”,这一步棋他都走对了。

    要想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微利行业成为统帅,目光必须长远。

    所以这天下午,当下属向他提及因为明盛项目带来的一些困扰时,他颇有些不以为然。

    “陈总,我们在投标书里向明盛承诺,供货价不超过门店同类产品市场价的3o%。现在春节就要到了,往年这时候,高档奢侈品包我们都会做8-9折的促销。今年还做吗?万一明盛知道了,再向我们压价怎么办?”

    陈铮一听,倒是笑了:“你以为明盛那么大的集团,会那么小家子气?左右是个意思,还真的盯着我们的门店价不放?没事,做。”

    下属点点头,又说:“此外,我们的供货周期是三个月。这意味着未来几个月内,我们的门店高档包供货会十分紧张。有可能出现断货情况。”

    陈铮想了想,答:“行了,扛过这几个月就行了。不必因小失大。现在的重点,是抓好明盛项目。”

    下属离开后,陈铮靠在老板椅里,原地转了个圈,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沉思。

    他的确不担心刚才的问题。因为对于国内厂商来说,高档包的销量本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有肉;又如同甜蜜而有毒的果子,可望而不可求。你根本拼不过那些国际奢侈品品牌,爱达不是砸重金去造过这个梦么?现在下场又如何?

    所以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担心爱达绝地反击,突然把高档包销量做起来了?连新宝瑞都做不到的事,那个傻大兵和有点小聪明的林浅能做到?他摇头失笑——不可能的。

    倒是这次,埋在爱达的暗线被发现了,让他挺惋惜。不过,那人在投标前夜发来了爱达的标书全文,帮他完成对爱达的致命一击;事发后在看守所中守口如瓶,没给司美琪惹麻烦,也算是功成身退死得其所了。

    ——

    一周后。

    林浅从顶层搭乘电梯下行,首先抵达营销部所在楼层。

    过去日渐萧条、人走茶凉的部门,今日却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连下一层的财务部的地盘,都被他们临时征用。

    这是按照总裁批示,从各地调来的2oo名业绩相对优秀、依旧愿意留在爱达、司龄超过3年的优质员工。他们组成了临时的“客服中心”。

    林浅穿过办公区,一路电话声、键盘敲击声、脚步声不断,仿佛让人的心也随之紧提起来。她一走进营销总监办公室,薛明涛看到她就笑了:“林助,你文笔好,过来帮我瞧瞧。”

    林浅也微笑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纸张,看了看,点头:“我觉得很好。”

    薛明涛有些感叹,也有些疲惫的望着玻璃门外忙碌的员工们,说:“加班加点忙了一星期,总算把给三万名老客户的手机短信和邮件发完了。接下来的,就是明天一早,开始挨个打电话。希望项目启动那天,能有个开门红!”

    看完营销部的进展,林浅继续搭电梯下行,前往信息技术部。

    她手上还拿着份刚刚薛明涛给的资料,那是“客服中心”发给老客户的邮件或短信的正文。而这些老客户,在过去三年,都曾在爱达全国门店购买过中档和高档包。

    “尊敬的李x先生:感谢您过去对爱达箱包的支持。我集团将于本月5日在网上旗舰店展开奢侈品包4折促销活动,仅限前2ooo位,单个账号限购1个包,同时亦赠出百万元红包,中奖率1oo%。该活动仅限网络销售,只为回馈老客户……”

    这就是厉致诚要对司美琪发动的侧翼战的核心——很简单,就是降价。

    然而,降价谁都会做、谁都能做。但怎么做才有效,却有大学问。

    林浅刚看到厉致诚的那份计划时,实在大吃一惊。因为仔细一琢磨,一个很简单的招数,却做得步步为营天衣无缝,完全就像是个商场老手做出来的。而且现在这个时机推出,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首先,从忠诚度较高的老客户下手,他们对爱达的产品质量很了解,也认同这个品牌。这样,就能有很大把握保证初期销售,打开局面。

    其次,这场侧翼战的目标很明确——二三线城市的主力客户群。也就是说,厉致诚是要用低价低利润策略,以高档包,去抢占司美琪保有量最大的中档包市场。

    再次,网络销售的方式,就有可能以最快速度、最低成本,打响知名度。

    ……

    成不成另说,但厉致诚这次做的,正是爱达颓败以来,一直想做,而未能做成功的事。而且别人还不能做——

    司美琪原本是可以、并且肯定会跟他们打价格战的。但因为明盛项目,高档包价格和库存都会受巨大影响,短期内绝不可能对他们展开有力的狙击封杀。

    而新宝瑞家大业大,绝不可能打乱自身价格体系,来跟他们争抢——因为他们如果这么做,受到冲击的,不仅仅是爱达,还有他们原来的中档产品市场。

    这不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么?

    电梯停稳的时候,林浅想:这事儿要是换林莫臣做的,她真要怀疑明盛项目是他故意输掉的了。因为这边的市场更大更空旷,并且一时无人防守,可能获得的利润空间也更大,远不是明盛那一场惨胜可比。

    但既然是厉致诚,他能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看到这条路,并且无师自通琢磨出一整套计划,她只能再次感叹上次的结论——他真是个天才,并且意志坚韧得让人感动。

    至于上次那个吻……

    这几天来两人谁都没提,应该算是就此揭过了吧?她就知道,他那晚只是触景生情,一时冲动。虽然她有点吃亏,但是……算了!

    夕阳斜沉。

    信息技术部给林浅专门留了间小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她一篇篇翻看着信息部的“水军们”,明天开始将在网络上发布和炒作的匿名文章。

    这个建议是她提的,当时厉致诚神色淡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结果倒把这部分交给她负责了。

    所以她得专心盯着。

    “网友爆料:国内知名品牌爱达,三天后高档包会以五折销售,降价消息仅通知老客户……”

    “求爱达网络旗舰店地址。”

    “国内高档包,质量作工真的比得上国外吗?”

    “晒购物单:这款包在aida美国店的确标价8oo美金(附图),这次国内买折合不到3oo美金,赚大了。”

    ……

    林浅一路看下来,删删改改。不错不错,就是要保持这个基调,有追捧有争议,只要炒热了一切好说。

    改完之后,她想了想,又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开始打字:

    “爱达背后疑似有军方支持……”

    刚打完这几个字,头顶上方突然响起道熟悉的嗓音:“爱达什么时候有军方支持了?”

    林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全身一抖,转头望着他:“……厉总。”心中忍不住腹诽:boss,你现在是总裁,不是特种兵了,不要再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很吓人好不好?

    厉致诚却似全未感觉到自己带给别人的困扰,面容冷峻地注视着她的屏幕:“这是什么?”

    林浅:“哦……这个,厉总你知道的,网上大多是似是而非的东西,普通人都觉得军方高层挺神秘的。这么写,也是为咱们三天后的计划造势。”

    厉致诚看她一眼,没讲话。

    林浅却心头一喜,知道他是默许了。boss虽然挺拧挺实诚,但也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定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boss也在慢慢改变啊——变“奸”了。

    这时,厉致诚却忽然俯下身体,一只手搭上她的椅背,一只手撑在桌面上,说:“我看看其他的。”

    林浅动作一顿。

    他本就站在她身后,这一弯腰,侧脸就几乎贴到她的头发上,身体也跟她离得很近。她几乎又闻到了那天晚上,他身上那清淡的男性的气息。

    可这一系列动作,他又偏偏做得极其自然,就像是普通上下级之间,上级查阅下级的工作成果。而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平静、专注,一点杂念都没有。

    林浅的脸却一下子热了,心跳也“扑通通”有点不稳。她想站起来:“厉总你坐……”话音未落,肩膀一沉,被他轻易按住了:“不必。”

    林浅的心又微微抖了一下。

    一个古怪的念头滑过脑海:没道理啊。他怎么表现得跟个情场老手似的玩着暧昧?或者他的确是无心的,是她太过敏感了?

20峰回路转

    这时厉致诚已经盯着屏幕发问了:“这些帖子打算发在哪里?具体怎么安排?”

    林浅忙答道:“我这里有详细资料……”

    ……

    厉致诚一项项的看,一项项的查问,林浅细细致致作答。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这些本就是厉致诚交给她的任务,虽然看着浮夸,但却是她心血凝聚。而且别说,这些灰色的、擦边球地带、耍小聪明小心眼的炒作啊造势啊,她指挥信息技术部的小伙子们做起来,还真的很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所以给厉致诚讲到最后,林浅也忘了之前的小尴尬,讲得眉飞色舞。待看到他时不时地点头,脸上甚至还偶尔掠过笑意,林浅就知道,boss对她的工作很满意。哈哈哈。

    于是,她就有了底气,给他看了最后一则,她久久迟疑不敢做决定的帖子:“厉总,这个你看看。其实也没露你清楚的脸。但我想如果发出去,效果一定非常好。”

    屏幕上硕大一行红色可爱的幼圆字体标题:“也来扒一发:爱达集团的新继承者——神秘的少校总裁。”鼠标再往下滑,就是一张照片和数行文字。

    厉致诚看着这张照片,轻蹙了一下眉头。

    照片应该是在他上班时用手机偷拍的。他穿着西装坐在桌前,低头在看文件。背着光,面目模糊,只能依稀看到挺拔的鼻梁和脸部线条轮廓。看起来就是个挺拔而沉默的年轻男人。

    厉致诚抬头看着她:“删掉。”

    其实这个想法,本来就是信息技术部另一个女孩子提出来的。林浅公事公办,觉得可行,就作为备选准备着。厉致诚说过这边的事让她临时决断,不用事事汇报,所以她也留着等他最后一块决策。

    现在听他直言拒绝,也不算意外,点点头,操作鼠标,把电脑上的照片和数据都删掉了。

    这时厉致诚已经直起身子,拉开与她的距离,同时问:“你手机上还有?”

    林浅:“……嗯。”

    糟了,boss肯定讨厌别人偷拍。当时她近水楼台时间紧迫,顺手就拍了一张。

    刚想说会把手机上的也删掉,却听他淡淡的嗓音传来:“不许发给其他人。”

    林浅下意识答道:“好的。”

    嗳,那她不用删么?

    转头望去,厉致诚却已迈着大步转身走了。

    ——

    三天后,上午九点五十分,爱达网上旗舰店春节大促启动前十分钟。

    林浅坐在信息技术部的小办公室里。门外,是数名技术工程师严阵以待随时候命。而顾延之和薛明涛,则在客服中心盯着。

    至于厉致诚,在如此重要的一天,呆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并未亲临前线。

    林浅觉得这样很好。越是紧要关头,统帅越应该不动如山。

    十点整。

    林浅眸色微敛。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已经自动跳转到面向公众开放的旗舰店页面。

    这个活动页面的设计,也是经过营销部的精英们精心讨论过的。除了页面标题,并没有太多夺人眼球的鲜艳促销标志。

    页面风格清新、内敛、复古。最上方是爱达的奢侈品子品牌“vinda”的简要介绍,包括意大利进口皮质、美国设计师签名、精细做工流程展示等。

    下方就是每个包的图片链接,每个包都有三个价格:海外价、门店价和促销价。

    ……

    十点零二分,第一笔订单完成了。

    林浅看着后台数据变化,居然小激动了一下,又觉得暗暗好笑。

    一个如此高档材质的包,才赚5oo块。如今,只能期盼量能走起来了。

    十点十分,订单数量2o笔。

    十一点整,订单数量155笔。

    ……

    随着时间推移,订单数量还在不断上升。其中八成是老客户,两成新客户。而老客户的口碑扩散和之前网络水军的力量,似乎也正逐渐显现出来——活动页面的流量,正在稳步快速上升。

    整个白天,林浅都是怀着一种平稳中略微紧张的心情渡过的。

    她也曾肖想过,今天的销量也许会有爆炸式攀升,一下子卖红整个网络。但事实证明,网络营销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今天的销量虽然可观,但基本也是稳中有升,并没有奇迹从天上掉下来。

    到了傍晚七点多的时候,总销量达到了八百多件,营业额2oo多万,毛利4o多万。对于一个曾经年销售额数十亿的集团来说,这个子品牌的销售成绩实在不算什么。但对于今天的爱达来说,已经算是逆境中的一丝曙光了。

    信息部的同仁们脸上都露出欣喜神色,忙不迭地轮流吃着盒饭。而林浅的心情还放松不下来。

    她很清楚,爱达的东西是好,性价比高,但关键还要看消费者是否接受这个子品牌。这场侧翼战是否成功的打开了一条活路,还要看明天。

    老客户资源消耗尽,有没有新客户进来,能不能维持稳定销量,就看明天了。

    八点整。

    这是今天的第二个关卡。

    按照之前公布的活动规则,前两千名购物者,可以参加八点的幸运抽奖,也就是网上常见的“砸彩蛋”抽奖模式。中奖率1oo%。一等奖共2o名,奖金各1万元;之后依次是5ooo元、2ooo元、5oo元……1o元不等。奖金总额是1oo万。就这个人数比例来说,奖金额的确十分诱人。

    白拿的红包,没人会错过。这个环节,林浅也能抱着相对轻松的心情观看着。

    果然,八点刚过,就有数个id同时登6砸彩蛋。而按照设计,中奖结果会同时在活动页面和后台滚动跳出。

    林浅紧盯着活动页面。

    好家伙,第一个就砸出来个一等奖。

    “恭喜山东顾客‘linda’砸中一等奖,请凭本人身份证往爱达任一门店,领取万元现金红包。”

    林浅微微一笑:这算个好兆头么?

    第二条信息几乎是紧接着跳出来,又是一等奖。

    林浅微怔,笑了:这么巧。

    这时,门外负责网站监控的一名工程师突然站了起来:“出、出事了!”他身旁一个人也脸色剧变,盯着屏幕说道:“全都是一等奖!被黑了,我们被黑了!”

    林浅心头狠狠一震,再低头望去,只见页面上流水般跳出一条条提示:

    “恭喜河南顾客‘旋转的苹果’砸中一等奖……”

    “恭喜湖南顾客‘丫丫’砸中一等奖……”

    “一等奖”;

    “一等奖”;

    ……

    顷刻间,已经有了二十多个,远远超出了原先设计的十个名额,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她立刻起身,跑到门外。而工程师们也全发现了这个异状,几乎都是冷汗淋漓的看向部门经理和林浅。

    部门经理也是一头冷汗,与林浅对视一眼,沉声问:“修复需要多久?”

    有人答:“要修复必须临时关站。目前还不知道被黑的程度,时间……不能保证。”

    部门经理脸都黑了,但到底已别无选择,艰难地转头看向林浅:“林助,请你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厉总。都是我们的疏忽,我们需要立刻关站,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却足以令林浅手心浸出阵阵汗水。然而就这一会儿功夫,“一等奖”已增至一百多个。林浅几乎可以想象出,顾客中该是如何炸翻了天,纷纷都来抢这个白拿的一万块。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她转身就走进自己的小屋,严严实实的关上门。

    拨号的时候,手指竟有一丝颤抖。

    这么多天的心血,最后的希望。厉致诚卖房子卖地换来的三千万,才打响这一场侧翼战,竟然就要就此夭折么?

    难受,她好难受。不甘,她好不甘。

    是司美琪还是新宝瑞?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异常的镇定下来:“厉总,出事了。我们的网上旗舰店被黑了,现在砸出来的全部是一等奖。信息技术部需要临时关站修复。很……抱歉。”

    电话那头,厉致诚沉默了一会儿。

    林浅握着电话的手心,几乎都要攥出水来。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厉致诚会这么回答她——

    “林浅,你认为现在,我们关,还是不关?”清冷的嗓音,缓慢、有力、清晰。

    林浅心头一震,一下子愣住了。

    他问她,关,还是不关?

    关的话……失信于顾客,前功尽弃,好不容易营造的良好开端,就此重挫。明日的营业,绝对惨淡。

    不关?生生损失掉2ooo万?

    她闭上眼,眼前只余一片黑暗。

    “……不关!”

21不要失望

    “……不关!”嘴里迸出这两个字时,林浅整颗心仿佛都倏地拔高,高到不知哪里的晃晃荡荡的地方。

    厉致诚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林浅挂了电话,全身仿佛都笼罩在一层寒意里,手心的汗水却热得发烫。

    她在小屋里独自转身,却见顾延之不知何时进来了,沉着脸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现在我们只能赌一把。”

    林浅轻咬下唇,用力点点头。

    赌,一场豪赌。

    一场2ooo万的豪赌。

    这是他们能做的最后一场美梦。寄托着他们所有强烈的欲望、忐忑、侥幸、不甘和不服输。

    两人并肩步出小屋。

    林浅压低声音:“顾总,我认为接下来,要慢,要拖。”

    讲出这句话时,林浅的大脑已经异常的冷静下来。但因为思维太冷静,反而衬得胸膛中的心跳,过于快速激烈。

    未料顾延之斜眸看她一眼,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们也这么想。”他说。

    顾延之很快代表厉致诚,下达了新的指令:不关站。但降低服务器和活动页面的访问速度,令顾客订购1o次,大概只有1次能成功交付订单。同时在页面发布公告称:网站遭受黑客攻击,正在全力修复。

    林浅回到电脑前,开始带领她的“水军小组”,在各个购物网站、论坛,以及二三线城市的区域热门论坛,大规模炒作。

    ……

    这晚,爱达总部大厦,彻底灯火不灭。

    顾客的疯狂热情,一直维持到凌晨一点。前2ooo个“喜中一等奖”的包终于抢购一空。而在那之后,销量还往上冲了8oo多。活动主页的访问量突破了5oo万,留言区完全炸开了锅,其他各大论坛也是热帖不断——

    没抢到前两千位的购买者,惋惜声一片。但大多也表示,这次促销本身就很值,爱达的包质量款式的确不错;

    抢到一等奖的人,全都欣喜若狂,晒订单晒中奖通知,如同逢年过节般人人喜庆。

    但更多的声音,是强烈的质疑。质疑闹出这个天大乌龙的爱达,是否会如约支付两千万红包?

    也有人发帖表示,是爱达老客户了,看到了被黑客攻击的公告,理解企业不易,愿意放弃万元红包。还有人说,也不要一万块了,商家意思意思每人发几千块,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更多的人表示不接受——网站被黑是商家自己的事。如果不如约发红包,今后爱达一生黑。

    而因为之前的“致癌物”事件,爱达就颇受媒体关注。这晚之后,各大媒体、门户网站、微博更是争相转发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新闻。其中一则标题就这么写道:“两千万,送,还是不送?”

    在万众瞩目、一片质疑声中,爱达始终保持沉默。

    按照之前公布的规则,活动周期本就有三天。三天后,获奖者才可凭身份证,到爱达指定门店领取现金红包。

    而因为爱达一直沉默,在这难熬的三天里,消费者、媒体的质疑声、吵闹声,以及他们热切盼望结果的心情,越演越烈,几乎达到颠峰。爱达网页总点击量突破一亿,并且每分钟都还在急速攀升。“爱达2ooo万红包”成为近日十大热门搜索词,微博热门话题第二位。

    ——

    三天后,上午8点55分。

    林浅用手撑着额头,还坐在信息技术部那间小屋里,紧盯着电脑。而门外,是同样紧迫的其他员工们。

    还有五分钟,就是当初活动规则约定的时限——顾客可以到门店领取红包。而还有五分钟,她面前的这则《爱达总裁公开声明》,就会发布。

    内容很简洁,是厉致诚自己写的。大概在这个时候,也没人敢替他写。林浅想过几个版本,但看到厉致诚自己写的后,反复咀嚼,还是觉得言多必失,这个就好。

    “诸位顾客、网友及媒体朋友:

    众所周知,三日前,我司旗下vinda品牌网络旗舰店遭黑客攻击,导致错误开出2ooo个一等奖。面对如此恶意攻击,我司必会进行彻底调查,维护正当权利,维护公正公平市场环境。

    面对消费者,爱达始终坚持“一诺千金”的经营理念,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获得一等奖的2ooo名顾客,请按照活动规则,前往指定门店领取万元现金红包。

    预祝新春愉快。

    ——爱达集团总裁厉致诚”

    这则声明发出去之后,广大消费者和网络上会有什么反馈呢?林浅几乎可以想象到,必然是赞誉声一片,皆大欢喜。她甚至毫不怀疑,未来几小时,或者几天,爱达网络旗舰店的浏览量,会继续暴增。

    但销量呢,会有大规模的爆发式攀升吗?

    不,她不确定。

    甚至还有些忐忑。

    过去三天就是生动的例子。网页的浏览量已经高得不能再高了,她也相信爱达的知名度,也许在这几天都超过了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相比之下,销量就很低,低到近乎平静的地步。

    第一天:427笔;第二天:633笔;第三天:78o笔。

    林浅不知道,这样的数字,到底是因为万众都在观望爱达何去何从,后面还会有变数;还是说,那华丽的点击量,根本就是一场浮华的泡沫般的热闹。

    这么想着,她的头更沉了。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夜间气候寒冷,加上精神一直紧绷,她明显感冒了。

    从抽屉里翻出颗感冒药,合水吞下去,她继续撑起精神,盯着屏幕。只是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不相关的念头——这几天她一直在楼下忙碌,指挥水军四处转战。除了偶尔电话汇报或临时会议,跟厉致诚很少见面。他也没临时安排别的事给她。

    不知他一个人坐在高楼的总裁办公室里,是什么心情呢?当他看到各部门报上来的,各种或喜或忧的消息,那从来沉静清冷的容颜,是否也会为之眉头紧锁或者舒展呢?

    他独坐危楼。而她在这里,奋力拼杀、已使尽全身解数。

    呵……怎么感觉好悲壮,但又是甘愿的。

    一路波折走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

    他不够老道,也不够奸猾,运气好像也不够好。但他初露锋芒,已是天分惊人。无论是那份豪气万千的明盛项目投标书,还是这次独辟蹊径的侧翼反击战略,还是如今临危决断,壮士断腕……他的聪颖通透、坚韧果决,无人能及。

    ……

    ——

    顶层。

    谁也想不到,林浅也想不到,在这个扣人心弦的时分,厉致诚和顾延之居然在下棋。

    满室茶香,黑白棋盘。

    顾延之眼看就要输掉第五局,实在憋屈的慌,将棋盘一推:“不下了,没意思。”他本来就不善此道,偏偏老板今天要他作陪。

    是要通过大杀四方,给自己找一下底气?

    还是纯粹消磨时间等结果而已?

    他抬眸微微一笑:“你就一点都不急?”

    厉致诚没抬头。两道浓黑的眉,清隽醒目。

    指间拈一颗白子、一颗黑子,开始自己跟自己下完残局。明明年轻英俊,却老成淡漠得叫人心头一凛。

    “不急。”

    ——

    两小时后。

    林浅盯着屏幕,实在撑不住了。

    没有起色。

    在公告发布后这段时间,销量只有147。

    也不知是感冒加重,还是心情缘故,林浅的头越来越沉,额头烫得厉害,看着屏幕上的字也一跳一跳的。她从屏幕后抬头,外间的同事们,脸色也都沉寂而严肃。

    她推开椅子,起身跟技术部经理打了个招呼,下楼。

    ——

    林浅再次醒来时,一眼就看到窗外漆黑的天。

    她吃了一惊,掀开身上的毯子坐起来。

    对面,医务室的中年女医生,正坐在灯下书写,抬头朝她笑笑:“刚才给你量过,已经退烧了。”

    林浅连忙道谢,心里却哭笑不得——怎么睡了这么久?居然把这个关键的白天给睡过去了?

    她中午吃了饭就来医务室开药,当时困得不行,心里又有点烦闷,就想在椅子上靠一会儿再走。谁知就这么睡着了。

    医生又说:“下午总经办有人打电话到我这里找你,听说你发烧了,就让我不要叫醒你,好好睡一觉。”

    林浅问:“是谁啊?”

    医生微笑说:“是个年轻的男同事。”

    人刚醒来的时候,总是特别怕冷。林浅裹紧大衣,走下医务室所在的小楼。

    对面就是集团大厦,此时灯火通明,玻璃窗后人影攒动。

    这一天已经结束了。

    林浅一时竟不想上去,在一旁花圃边的长椅坐下。

    此时已经七点多,该下班回家的都下班了,周围人影稀疏。林浅靠在椅子里,望着大厦,望着冬季阴沉的夜空,长长地吐了口气。

    身旁的小径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不急不缓地走来,在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林浅并未在意,兀自出神。

    直至那人走到她身旁,站定。

    林浅抬头,看清他的脸。

    “厉总。”她刚要站起来,他却已在她身旁坐下。

    林浅侧眸望着他。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大衣,里头是衬衣领带,即使是冬日,也是简洁而清爽的。他也看着她,那眼睛在夜色灯光下显得更加澄亮。

    “烧退了?”他问。

    林浅早猜到打电话到医务室的人是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但这暖意又是让人心慌意乱的。

    她中规中矩地答:“嗯,谢谢厉总。”

    他静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前方,又问:“为什么坐在这里?”

    林浅低声答:“睡了一下午,也不知道销量如何。我先在这里酝酿一下情绪,做好牢固的心理准备。”

    这话令厉致诚眼中滑过一丝笑意。但她的下一句话,却令那笑意无声无息迅速褪去。

    她说:“我怕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这算是林浅极少的,在他面前袒露自己深深的担忧。讲完这句话,她就抬头,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到今天的结果端倪。

    可厉致诚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宠辱不惊。他也转头望着她,两人的眼睛隔得极近的凝视着彼此。

    然后他抬手,搭住她身后的椅子靠背。

    “我不这么认为。”他说,“我想要得到的,我已经看到,触手可及。”

    林浅心头猛地一跳。

    他想要得到的……是指?

    她看着他隽黑的眼,心跳开始加速,脸也有些发烫。

    可是boss,现在哪里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候啊?我心里就像有三座大山压着,沉重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你不要再给我加压力了好不好?

    可却是她会错意了。

    因为厉致诚已经站起来,双手插衣兜里,侧眸看着她:“你不去看看吗?今天的销售结果。”

    林浅立刻也站起来:“……好的,现在就去。”

    而他的眼中终于再次泛起温和的笑意,轻声说:“你不会失望。”

22触手可及

    你不会失望。

    他说……你不会失望?

    这句话就像大力水手的菠菜,令原本病恹恹萎靡不振的林浅,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因为早上销量还很颓靡,现在能令厉致诚讲一句:“不失望”,那销量岂不是应该……很好?

    破2ooo?不,这绝不足以让厉致诚满意。3ooo?甚至4ooo?

    跟着厉致诚身后,步入大厦、搭乘电梯,再次走向信息技术部的办公室,林浅的整颗心都像要跳出来,先她一步跳到电脑面前去。

    一进办公区,就见早上全都黑着脸的同事们,此刻个个红光满面。听到动静,转头望向他们:“厉总!”“厉总!”“厉总,林助!”他们眼睛里分明有种异常亢奋的光芒。

    薛明涛、刘同、顾延之等领导也在,正坐在里头的小屋里,不知在聊什么,同时抬头望过来,嘴角都有笑意。

    林浅再也把持不住了,就近伏低在一个同事的电脑前:“今天销量多少了?我下午没在不知道。”

    那同事这几天跟她也很熟了,此刻脸上灿烂得跟朵花儿似的,把电脑屏幕用力往她面前一扭:“林助自己看!”

    林浅一眼就看见屏幕上的数字,眼睛都直了:

    “7853?!”

    周围人全笑了,闹哄哄地说开了:

    “是啊,总裁公告发布大概两个多小时后,销量才开始突然猛增,5oo、1ooo的跳,好家伙!现在下的订单,都要三个月之后交付了,但是数字还在猛涨。”

    另一人又说:“林助的网络攻势,功不可没!”

    “虽死无憾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感叹道,“我真是虽死无憾了!”

    林浅的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的跳。

    尼玛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老天终于还是公平了一回么?

    哈哈哈!陈铮你个臭混蛋,我们一天卖了7853啊,你听到这个数字会不会气死?不行,她明天要不要发条短信给他?就写:陈总,托您的福,我们昨天卖了8oo件。哦,对不起,少打了一个o。哈哈哈!

    她正眼冒精光盯着屏幕胡思乱想着,小屋里的领导们却已走了出来。顾延之笑吟吟地说:“厉总回来了,让厉总给大家说两句。”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厉致诚,林浅也转身望着他。

    他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听到顾延之的话后,俊脸神色淡淡的。

    林浅的嘴角忍不住就上翘了——他应该更适应和习惯给那群憨直的大兵们打气吧?现在他又会说什么呢?

    而厉致诚站在灯光下,抬起平静的眼眸,环顾一周,开口:“今天大获全胜,在座的诸位,都是功臣。”

    他顿了顿,大伙儿全都面露喜色。

    又听他说道:“现在,我们基本可以判断,这一次的侧翼反击战,已经奠定胜局,竞争对手无力回天。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们的中档产品市场,会被我们迅速蚕食。而我们其他品类的销售,也会随之回温。”他最后停了停,看着大家说:“我们终于,救活了爱达。”

    非常平实的一段话,语气也很平稳,没有任何煽动人心的表情或是措辞,却令所有人同时一怔。因为他说“救活了爱达”。不知为何,这话令人的心情倏地变得凝重。凝重中,似乎又有一种情绪在无声酝酿。

    没有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仿佛同时反应过来,大叫着欢呼着鼓掌着,将手里的文件资料丢下站起来,彼此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林浅的眼眶居然有些湿了。厉致诚讲话的时候,她一直望着他。明明很朴素很刚毅的一段话,怎么听着却让人觉得心疼又骄傲呢!

    我勒个去!她现在到底对他是个什么心态啊?怎么有种“我家有boss终长成”的欣慰感觉?可同时又觉得甜丝丝的心慌慌的?

    就在这时,厉致诚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过来。林浅下意识刚要拍两句马屁,恢复自己正常战斗状态,胳膊却忽然一紧,已经被身旁的高大年轻的男工程师拉进怀里,紧紧一抱:“林助!”

    林浅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松手,又去抱身旁的中年工程师了。

    林浅莞尔一笑,又跟身旁几人击掌的击掌、拥抱的拥抱,庆祝胜利。嘿嘿嘿,她林浅今后在信息技术部,就算是自己人了。

    正东想西想,一回头,就见几个领导,也很应景的走进工程师的队伍中。厉致诚就握着刚才抱她那工程师的手,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语了几句什么,那工程师一脸荣耀,喜不自胜。

    然后厉致诚松开他,又跟其他几个人握了手,然后脚步一转,就到了林浅面前。

    林浅心情实在太好,一时也未想太多,笑眯眯的伸手要跟他相握,同时大大方方地拍马屁:“boss万岁!”

    灯光下,厉致诚身形颀长如修竹,柔黑精神的短发下,眉眼极难得是温和而沉静的。林浅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一紧,就被他拉进怀里。然后他的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就像对其他人一样,以示鼓励。

    林浅的心跳突突的。她清晰闻到他身上清浅的味道。还有他握住她手腕的手,明明十分有力,就跟烙铁一般。还有他放在她背上那只手,五指指尖蕴藏着力道,分明按住了她,把她按进他怀里。

    旁人都在笑都在说,没人注意到他俩的异样。而事实上,他们表面看起来也毫无异样。

    “林浅。”他轻声在她耳边说,“我很高兴,没有令你失望。”

    ——

    这一天,是一个开端。到了午夜时分,这个子品牌的全天销量,突破了85oo;

    第二天,达到了1万2。

    之后几天,销量逐渐回落并稳定,但依旧维持在同类网络旗舰店难以企及的高销量上。

    而到这一年年底的时候,爱达这个主品牌的全年销量,在中档皮包中排名全国第一,并且比第二、三、四、五名加在一起的总销量还多。而果真如厉致诚所说,其他品类的箱包在这个主品牌的带领下,虽不及过去的业绩,但也逐渐回温。及至年底,爱达全年营业额已逼近司美琪,全面翻身。这是后话。

    再回到当晚。

    这天,林浅回到家也已很晚了。大起大落的心情后,暂时没精力整理某些乱糟糟的思绪,胡乱冲了个澡,躺床上刚要睡觉,却接到了久违的林莫臣的电话。

    这段时间,林浅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打过来。兄妹俩早有默契,在爱达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不提,他也就不问。

    现在好了,雨过天晴,情势一片大好。

    林浅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兄台,有何贵干?”

    林莫臣的嗓音里也噙着浅浅的笑意:“恭喜你。”

    林浅:“谢谢。”

    到底对哥哥依赖甚重,林浅忍不住又讲了这几天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经历,只除却对自己被打那一巴掌,只字未提。林莫臣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她说跟厉致诚建议要赔掉2ooo万时,倒是低声笑了:“城门立木。这招用得不错。”

    林浅还含着笑,正要往下说,忽的愣住了。

    哥哥说“城门立木”?

    城门立木,取自古代商鞅徙木立信的故事。意喻采取夺人眼球的奇招,公开树立威信,取信于民。

    这个成语,在现在用得并不多。但因为前不久,林浅刚刚看到过一次,所以他现在一说,她就记了起来。

    那是做厉致诚助理的第一天,她在露台,他正在看孙子兵法。当时他在纸上写了几个词,其中一个,不就是城门立木?

    正想着,却听林莫臣淡笑道:“小傻瓜,现在看清了吗?还说给人家当老师。这一路人家天衣无缝环环相扣,把强于自己数倍的竞争对手耍得团团转。我来交手还差不多。你今后谨言慎行,好好跟人家学,别丢我的脸。”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留下个呆呆的林浅。

    哥哥刚才说什么?

    林浅只觉得脑子里有根筋在突突的跳,大脑异常清醒,又异常思绪翻滚。感冒的困意瞬间被丢到十万八千里外,因为哥哥的那番话,那个熟悉的成语“城门立木”,令她心中升起个不可思议而又难以置信的念头。

    但她又有种感觉,那是她一路跟随厉致诚走来,脑海里隐隐其实一直埋着这个可能性,但只要稍稍往这边一想,就被她否决了——怎么可能?

    她的心“怦怦怦”地跳,一下子从床上跳落,抓起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出软皮笔记本。她记得那天看到他写那几个成语时,出于对boss的任何细节都要关注到位的心态,她还记下来了,记在了本子上。

    翻翻翻,翻了半天。脑子里却电光火石般,把所有事全部重新串了一遍——

    如果按照哥哥的说法,一切都是厉致诚计划安排的,那么一切都要推倒重来。

    所以,他当初争夺明盛项目也是假意的,只为引司美琪入局。目的是?对了,他提出了近乎苛刻的投标条件:定价不超过市价的3o%、3个月的交货期。这就是他的目的!是让司美琪在高档皮具的市场价格和库存量上受严格限制,不能再狙击他们。

    而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司美琪那广阔的、巨大的中档皮具市场?只是要声东击西?

    那奸细呢?他是否提前知道奸细的存在,反过来利用了他们,最后还将他们送进了监狱?

    是了,还有那三千万,为什么他将获奖人数定为2ooo?当时她没细想,现在回想,卖地的三千万,刚好用光!难道他早知道会出错?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手上却终于找到了当初的笔记。她定了定神,心跳如雷的看着那五个兵法成语。然而瞬间,心跳却变得更快了。

    因为那五个词是——

    请君入瓮。

    借刀杀人。

    声东击西。

    城门立木。

    以逸待劳。

    林浅拿着笔记本,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恍然、震惊、茫然……还有陌生。

    是了,陌生。

    她根本从未看清过他。

    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厉致诚的容颜。但这一次,不是他在火车上惊鸿一瞥的沉默冷峻,不是他背着她走过水洼泥泞时的挺拔温柔。而是他今晚坐在她身旁时,用那双漆黑的、沉如冬夜的眼,势在必得地望着她说:

    “我想要得到的,我已经看到,触手可及。”

23孙子兵法

    冬日的清晨,天空呈现一种灰暗清冷的白,广阔的园区在这片暗白里,显得格外冷寂。

    初战告捷的次日,对于厉致诚来说,并没有太大不同。七点不到,他就如往常般抵达办公室。

    七点整。

    坐在沙发上的他,低头看了看表,然后抬头,往门外的小隔间望去。

    澄亮的灯光下,林浅的办公桌上整洁明净,小小的鲜嫩的绿植,搁在桌子一角。

    她还没有来。

    厉致诚不急不缓地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下本行业杂志,翻到某一页。然后又走回沙发旁,把杂志就这么摊开放到茶几上。

    等待。

    然而到了八点,平时几乎跟他一个作息的林浅还没来。厉致诚再次抬头,看一眼她的座位,而后低下头,继续看资料了。

    直至九点上班铃响,才在那一众纷沓的脚步声中,听到熟悉而轻盈的那一个,走进了隔间。一阵窸窣的声响,是她如往常般脱外套、坐下、打开电脑。然后她桌上的电话响了。

    “您好,总裁办公室。”清甜的、柔软的嗓音。

    一直坐在里间沙发上的厉致诚,这时抬起头来,透过半掩的屋门,恰好看到她的侧脸,白皙清透,唇色绯红。

    厉致诚的眉头无声无息地扬了扬,继续低头看资料。

    听声音,看颜色,这女人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

    林浅挂掉电话,望着桌上几份等待厉致诚批示的报告,沉默了几秒钟。

    今早的晚到是她故意的,其实早早就醒了,但就是不想来。因为想着要跟他像平时一样,两人独处一两个小时,怎么就有点浑身不自在呢?

    他分明是一匹狼,甚至也许是最凶残强悍的一匹,她却把他当成了一只羊。

    唉!好像冲进去对他劈头盖脸一顿大骂,是个什么心态?

    林浅当然不会真的去骂了,甚至当她拿起文件,走到他门口轻敲时,脸上还自然而然浮现职业的笑容。只不过,顶多就能这么假假地对他笑一笑了,她一点也不想像以前那样,对他开怀而笑。

    哼。当她林浅是什么人?虽然他做这一切筹谋都无可厚非,但怎么能把她也套进去了?她难道是个脑子直愣愣的普通角色吗?

    正有些郁闷地想着,另一个相反的念头却又滑进脑海里——话说回来,他布了那么大那么长的局,亦未刻意对她隐瞒才华。她每天在他身边,却一点没看出来。难道她跟他的段数,真的相差那么多……去去去,想什么呢。

    从今日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眼前这……

    深不可测的男人。

    她推开门,抬起头,望着沙发上的厉致诚。

    阳光已经从云层后浮现,照得冬日的室内一片橙黄的温暖。他依旧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衬衫洁白,端坐于此。双手轻搭在膝盖上,沉静中带着一丝随意。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望着她,幽黑的眼睛平静如水。

    林浅跟他的目光一触,心脏竟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似的。她立刻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单蠢!

    看看,看看!他这眼神,这姿态,怎么看都是一不动声色的腹黑。她过去怎么会觉得他是一只安静的大猫呢!尼玛猫和狼差那么远,她怎么会看走了眼!

    尽管心中犹如万马奔腾,林浅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无懈可击。动作干练地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同时说:“厉总,这份是技术部今早递交的报告。这份是……”

    厉致诚伸手接过。两人便如平时搭档般默契,她简单地说,他仔细地看,同时给出简短的答复或者批示,她记在自己的软抄本上。

    期间间隙,林浅不经意间抬头,就见他低头看得十分专注,两道乌黑的长眉下,漆黑的睫毛、挺拔的鼻梁,俊朗沉毅得像一幅画。

    昨晚的一个念头闪过林浅脑海里——她真的,从未看清过他。

    很快,这例行工作就做完了。林浅拿起那叠资料,转身就要走,甚至都有一丝急切。 谁知一道清冽的嗓音从背后传来:“等等。”

    林浅脚步一顿,转身笑望着他:“厉总,还有事?”

    男人正低头看着另一份资料,闻言只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头也不抬地说:“坐过来。”

    林浅心里又抖了一下。

    坐……过去?

    脑海里倏地闪现那天那个火热的、强势的吻。男人臂弯中清冷的、莫名的气息,仿佛瞬间浮现在她鼻翼。

    像是察觉到她的迟疑,他缓缓抬起了头,眸色清亮地望着她。

    “这份权威杂志上,有去年的十佳箱包单品评鉴。”他的手指在桌面那份放了许久的杂志上轻轻一点,“也有司美琪的一款产品。”

    林浅明白了——这是要她过去参谋呢!

    她决定直接装傻。

    神色自若地走到他身旁,但坐下时,还是下意识地隔了一尺的距离。无视他停在她脸上的灼灼目光,拿起那杂志,就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倒是十分熟悉。因为这份报道,她之前在别的地方也看过。权威杂志从“质量、外观、性价比、销量、网友评价”五个角度进行评比,选出了2o13年十个最受欢迎的箱包单品。

    看到这份报道,其实还蛮令人震撼的。因为排名前一到三的,全是新宝瑞的产品。之后有司美琪,也有别家。爱达如今主推的vinda品牌下的一款包包,也在第八名。只是去年的销量惨不忍睹而已。

    不知明年这时候,vinda是否会杀进前几名呢?

    这么想着,林浅习惯性地拿起报告,就自己所知的情况,给厉致诚讲解起来:“厉总,第一名,是新宝瑞的一款休闲包。这款包据我所知推出有三年了,优点在于外观时尚、质量不错,价格也有优势;第二名,是新宝瑞的一款专业户外包。国内户外做得好的企业其实挺少,新宝瑞这款也算是卖火了,但价格也偏贵……”

    讲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呢?还把他当成那个初生之犊不惧虎的boss?他既然能游刃有余地将司美琪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些企业间的基本信息,又怎么会不了如指掌?

    那他叫她过来干什么?

    林浅嘴里还心不在焉地说着,眼角余光就往上瞟。只见他姿态闲适地靠在她身旁的沙发里,长腿还轻轻交叠着。一只胳膊搭在她背后的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而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无处不在的空气,将她笼罩。

    林浅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这家伙……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里——他是个目的很明确的男人。

    这么想着,林浅的脸更热了,草草将手上的杂志一放,就想赶紧开溜:“厉总,我知道的就这些。”

    他却静了几秒钟。

    “你的脸很红。”低沉温凉地嗓音,就在她耳边。

    林浅也静了一瞬,旋即抬头微笑看着他:“嗯,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吧。那我坐远点,别传染给你了。”说完就想起身,躲开他若即若离的臂弯。

    谁知身子刚一动,肩上已是一沉,他的手放了上来,按住了她。

    林浅的心头突地一跳——这下是真在他怀里了。

    四目凝视。他的俊脸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那只手依旧牢牢按在她肩上,令她坐在原地不动。而那漆黑而疏淡的眼眸里,映着她小小的心慌意乱的倒影。

    谁都没说话,屋内的空气仿佛跟他指尖的温度一般,灼烫得她的脸难受。而他就这么盯着她,高大修长的身躯将她环在沙发和他之间。

    林浅的心突突突跳得厉害。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嚷道:他怎么这样?!有他这么追人的吗?沉默又强势,难道就吃定了她不会逃离?

    另一个声音却冷冷淡淡地嘲笑着:林浅,你确定他这是喜欢你?他这么深藏不露一个人,你现在都摸不清他的斤两。将来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

    林浅稳了稳心神,望着近在咫尺地的他,开口了:“厉总,我觉得这次,爱达真是柳暗花又一村。”

    他看着她,眸色似乎越发深沉。

    林浅的心胡乱跳得厉害,有那么点憋屈,又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慌乱,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接着说道:“我们虽然失掉了明盛,但一转头,司美琪的中档箱包市场,却是豁然开朗毫无阻隔。看来天道酬勤,上天还是帮着爱达的。”

    这番话她说得平平静静,讲完后,就直视着厉致诚。

    厉致诚也看着她,漆黑漂亮的眼里,没有半点起伏。

    两人就这么安静对视了一会儿。

    林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他是多聪明的人,这么几句话,肯定听懂了。昨天即使猜出了真相,她也没想过要跟他挑明。可今天不知怎的,肩膀被他这么一按,她就觉得非挑明不可。

    然而她尽管纠结,尽管懊悔,尽管冲动,却万万没想到,厉致诚眉目不动地按着她,第一句回答却是——

    “生气了?”他轻声问。

    林浅不吭声。

    他深深看她一眼。倏地松开了她的肩膀,身体也往后一退,暂时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林浅一时间如释重负,可被他按过的肩头,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触感残留着。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静静看着他。

    他的神色淡淡的,抬手翻开了桌面左上角的一本书。林浅看清封面,心头一震——正是那本《孙子兵法》。

    只见他长指轻拈,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白纸,转头看她一眼,直接放到了她面前。林浅眼睛一瞟,不正是当初那张写着兵法计谋的纸?刚劲有力的笔迹如昔:请君入瓮、借刀杀人……

    “我从未主动向你隐瞒。”他缓缓地说,“情势所逼。”

    林浅还是没做声。

    他这是干什么……

    这算是在向她主动解释?

    一个城府诡谲的人,这么干脆地坦诚自我?

    哼……

    见她不说话,厉致诚沉默片刻,目不斜视、动作平稳利落地再次翻开《孙子兵法》,从里面又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转头再次看着她。

    “这样的东西,我会写三张。这是第二张。”他将纸条夹在长指间,眸光湛湛地望着她,“看吗?”

24我所欲也

    一个月前。

    那还是初冬,林浅刚到爱达集团报道,而厉致诚也刚刚转业归来。

    坐落于霖市西郊的绿苑疗养院,仿佛早早被冬的气息填满,河畔树叶凋零,碧绿的水面也透着寒气。

    爱达董事长徐庸就住在河畔的一座独栋小楼里。趁着有阳光,护工和助理把坐着轮椅的他,推到屋前的草坪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喝一杯热腾腾的清茶。

    很快,老人期盼已久的客人,终于到了。

    年轻的男人终于褪去了军装,然而穿着休闲装的身影,依旧比寻常人还要挺拔英武,在绿茸茸的小山坡上,投下笔直的剪影。

    “爸。”他在徐庸的轮椅前站定。明明已经长成成熟稳重的男人,却依旧如少年时期般惜字如金,目光也依旧深沉平静。而在商场纵横数年的精明父亲,也一如既往看不清这个儿子的心。

    徐庸却有些感伤,拍拍自己身旁的长椅:“坐吧。”

    简短的聊了几句。徐庸问清他的确已退伍,也已说服在军中位高权重的外公,同意他弃伍从商,不由得心中暗暗欣喜不已。

    而厉致诚更多的是询问助理和护工,父亲的身体状况。得到肯定答复后,只淡淡点头,亦未见太多情绪反应。

    徐庸到底老了。老了,心境也就简单了,所有的兴趣和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于是笑着问:“为什么这次肯回来接手爱达?”

    厉致诚亲手推着轮椅,将他推到无人的一棵大树下,这才答道:“大哥生前,曾跟我有过约定。”

    听他提到三年前车祸逝世的长子,徐庸不由得心头一痛。他知道因为父母离婚,两兄弟自小分开,但感情一直很好。如果说能有什么人走进这个沉默寡言的二儿子的心,大概就是他的长兄了。

    “什么……约定?”徐庸的声音有点哑。

    厉致诚站在他身后,鸭舌帽遮住了他的眼和表情,淡淡的嗓音,却是字字千钧:

    “如果他有事,我来保爱达。”

    所以他归来。

    君子一诺。虽然生死相隔、困难重重,待他披荆斩棘、纵横捭阖,开出一条血路去赴约就是了。

    父子俩都沉默了一会儿,厉致诚再次开口:“我有三个条件。”

    ——

    厉致诚走后,徐庸还久久地坐在树下,沉思。

    身后的助理试探地问:“董事长,您在担心?”

    徐庸却笑了:“不,只是有点感慨。”

    想着他三个苛刻的条件,就让人忍不住感慨啊。

    虽然他是他的儿子,还是个忠诚孝顺又重诺的儿子。但果然被军人外公培养得很好,本质里,已经是一匹凶悍强势的狼了啊。

    他也许真的能救活爱达。

    然而就像狼的天性,尽管为践诺而来,他也会彻底占有和控制爱达,纳入他的权力范围。连他这个父亲,今后都不允许染指呀。

    ——

    而这时,厉致诚正沿着河堤,压低帽檐,漫步在阳光下。

    有的时候,缘分是种奇妙的东西。就譬如他此刻一抬头,就看到个眼熟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另一棵树下,望着另一个方向,像是在发呆。

    此前厉致诚对林浅的印象,是火车上很吵,但是嗓音又格外动听的女人。而且那么巧是爱达的人,那也就是他的人。所以他出手相助。

    还有个印象,就是他初次抵达爱达后,据顾延之所说,赖着不走的前任ceo的助理,也是个挺倒霉的女人,照片上的笑靥如小野花般绽放。

    但此刻,她孤零零的站在大树下,表情是悲伤的,泪水闪了闪又压了下去。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沉默、委屈但是又很坚强。

    从这里出疗养院只有一条大路。她在前面慢慢地走,厉致诚就在后面无声无息地跟。等看到她上了一辆公交,厉致诚看了看已然漆黑空旷的郊区天色,看着她孤独一人坐在黑漆漆的大公交上,静默片刻,也跟了上去。

    ——

    时间再回到今天,爱达侧翼战初战告捷的次日早晨,顶层总裁办公室里。

    “要看吗?”厉致诚的嗓音清凉如水。白皙的俊脸上,黑眸幽沉而平静。

    林浅当然想看。甚至连目光,都下意识追随着他手上的纸条。

    但是……

    他保持端坐姿势不变,人高马大西装革履坐在她面前。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将他的黑色西装和短发,都涂上淡淡一层光泽。而他一只手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另一只手,就夹着那张锦囊妙计,轻轻搭在一旁的沙发靠背上,离她有点距离。

    “要看……”他盯着她,慢慢地说,“就自己过来取。”

    他明明什么过头的话都没说,林浅的脸却陡然又热起来。

    为什么这句话的潜台词,听起来就像在说:想看,就到我怀里来?

    林浅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紧握的双手。

    是的,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纸条上如果写着他下一步的谋略,那就关乎着他的身家性命,关乎着爱达数亿的将来。他凭什么给她看?除非她是他的……女人。

    除非她选择到他怀里去。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坦荡而直白,强势而……蛊惑。

    林浅的脸晕上一层层的红。

    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

    还是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眸色沉沉湛湛,身姿笔直挺拔。林浅脑子里,却突然冒出许久前的那个晚上,他沉默地坐在她身旁,吃着烤红薯,耳边的虎爪一动一动的样子。

    “厉总。”她轻声地、但是平稳地答道,“我还是不看了。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她朝他点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眼角余光,能瞥见他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望着她。

    刚走到门口,却听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林浅。”

    林浅脚步一顿,转头望着他,笑意平和:“还有什么事?”

    他静静望着她,眸光明亮:“那晚,是我第一次吻女人。”

    林浅心头突地一跳,没出声。却又听他温凉的嗓音再次响起:“也是我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女人。”

    林浅倏地抬头望着他。

    尼玛……

    挑明了!

    在她委婉的回避后,他的反应居然是……不退反进,更加直接的挑明了!

    望着他黑漆漆的漂亮眼睛,林浅的视野仿佛都跟着心跳,突突突的震动起来。

    这下好了,她……要如何作答?

    ——

    同一个上午,陈铮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到下属汇报爱达昨天的销售数字,愣住了。

    他有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但事实又是如此清晰的摆在他面前。他心中闪过某个猜测,某个异想天开的可能性。这可能性,令他的心情越发阴郁起来。

    最后,在静默了许久后,他终于把一切线索都串了起来。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一个冰冷的微笑上。

    下属试探地问:“陈总,咱们怎么办?”

    陈铮抓起桌上的茶杯就丢到地上,冷冷地说:“怎么办?我们现在,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抬头,看着窗外灿烂无比的冬日蓝天。

    厉致诚剑锋所指,明眼人都能看出,司美琪原本占据的中档品市场已岌岌可危。

    他在心中发誓,一旦摆脱明盛项目,势必全力反攻,将这块领土夺回来。

    ——

    同一时间,新宝瑞总裁办公室里。

    宁惟恺听到助手汇报爱达这几日的动向时,先是一怔,而后是微微一笑。

    “这么说,我们埋在爱达的探子,因为修改网站数据,已经被公安机关扣留了?”他轻声问。

    助手答:“是。但是不是他做的,我也没收到消息,查不到了。”

    宁惟恺坐在水漆沉光般的大班桌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桌面点啊点。过了片刻,笑了,抬眸看着助手:“原浚啊,我们有对手了。”

    助手原浚从他多年前白手创业时就跟着他,对这一局亦看得通透。他想了想,点点头,又说:“这个厉致诚,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以爱达实力,就算这个品牌做起来,距离新宝瑞还是有很大差距,无异以卵击石。”

    宁惟恺点头:“是啊,好在我最擅长的就是恃强凌弱、赶尽杀绝。”

    原浚微微一笑,将收集的爱达一众人等的详细资料递给他。

    宁惟恺仔仔细细看着,翻到最后,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林浅?是中x大毕业,今年25岁,看似圆滑实则嚣张的那个姑娘林浅?”

    原浚有些意外:“宁总认识她?”

    对一切都轻描淡写、嬉笑怒骂的宁惟恺,这一回,却沉默下来。盯着属于女人的那一页薄薄的资料,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怎么不认识?她是我的初恋。”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当初分手时,这姑娘可是被我伤透了心啊。”

25你进我退

    “也是我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女人。”

    讲完这句话,厉致诚就抬眸,盯着林浅。

    果不其然,女人原本就红晕晕的脸,变得更红了。连耳朵根都染上那胭脂般的颜色。一双原本灵动的眼,此刻忽闪忽闪,躲躲闪闪,就是不与他直视。

    厉致诚也静了一瞬。他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低头轻抿了一小口。

    她心里有他,这一点毋庸置疑。在那么多个患难与共的夜晚,她用那湿漉漉的、包含着也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意的双眼,望着他。

    一个女人如果不爱一个男人,不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

    望到连他的心,都随之无声悸动。

    然而尽管对她势在必得,此刻,直接袒露心迹的当下,厉致诚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绯红的脸,还有她垂在身前,下意识用力绞在一起的十指,竟觉得胸膛中一颗向来沉寂的心,仿佛也随着她的手指,轻轻被拧起。

    他的女人。这世上也许唯一可以掌握他的心的人。

    她却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靠近。

    “林浅。”他盯着她,缓缓开口,“不要犹豫。”

    话音刚落,果然见她神色更窘迫了,雪白的小小的牙齿,轻咬着下唇,脸色酡红得像火。

    就在这时,她身后、隔间她的位置上,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然后厉致诚就看到,林浅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窃喜神色,但很快恢复一脸若无其事。

    “厉总,我先去接电话!”她飞快地、心虚地看他一眼,转身“噔噔噔”快步就走了出去。

    厉致诚坐在原地不动。沉静锐利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还有她在门外状似专注工作的秀美侧脸。

    片刻后,他垂下眼帘,兀自缓缓笑了。

    画地为牢,欲擒故纵。他已见胜利曙光。

    ——

    “调岗申请”。

    林浅在键盘敲下这几个字,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连按退格键,把这几个字都删除掉。

    她往桌上一趴,叹了口气。再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办公室里,厉致诚映在墙上的颀长影子,又暗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boss居然表白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瓜田李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啊。

    诚然,她对曾经那个正直实诚、屡败屡战的厉致诚,是有好感的。但那份好感,还不足以令她就此同意做他女朋友。

    而现在,他已不是那个他了。她到现在都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

    她只觉得陌生。一种空空荡荡的,让人握不住的陌生。

    只是想到这一点,怎么心中会有一点点不是滋味的感觉呢?

    就在这时,桌上电话又响了。

    刚刚那个几乎救了她命的电话,很意外,是一个股东打来的。

    爱达没有上市,但股份清晰。厉致诚的家族是绝对控股大股东,此外还有一部分股份,散落在其他管理层和一些老人手里。刚刚打电话的,就是一个退休在家的小股东,也是董事长当年的好兄弟之一。林浅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人物的电话。

    他想见厉致诚,同时还询问了网络旗舰店的销量如何,言语之间,似乎很关心是否有股东分红。

    林浅立刻就明白了。爱达苟延残喘已久,如今在万众瞩目下开始翻身,相关利益方自然闻风而动。林浅不敢轻易答应,她估计厉致诚多半不会见这股东,于是只模拟两可的应承下来。

    而此刻这个电话,也令她挺意外。

    是华东区一个大区销售经理打来的。这种人物,掌管着一个大区数十家门店的销售,都是人精。

    “林助理,我们几个大区经理,都想向厉总当面陈情啊。”他似笑非笑地说,“现在网络店把价格做那么低,我们门店本就不好做,现在更没法做了。怎么办?”

    ……

    挂掉电话,林浅将刚刚两个电话的内容重点都写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望向总裁办公室半掩的房门,起身又走了进去。

    厉致诚已经坐到大班桌后,听到脚步声抬头,漆黑锐利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林浅还没讲话,在他的注视下,脸竟然自动自觉地飞快热起来。

    尼玛……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眼睛盯着他衬衫挺括的肩膀,避开他的视线,说:“厉总,刚刚来了两个电话……”她将写有重点的纸递到他面前,同时简短地解释了一下。而后就垂首不言,等他决断。

    果然,如她所料,厉致诚静默片刻,淡淡的嗓音传来:“不见。”

    “好的。”她答得干脆,心思也转得飞快——爱达本是无望泥沼,厉致诚在危难时入主,靠几个心腹骨干的力量,推动这一系列大刀阔斧的举动。但这个数千人的企业何其庞大,利益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他赢了这一个项目,并不代表就此翻身,更不代表已将这企业牢牢控制住。现在虽有了一个新希望,但稍有不慎,这个希望就有可能被其他泥沼拖垮、淹没,而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林浅忍不住抬眸,看一眼他沉静的容颜。

    尽管初战告捷,他未来的路,依旧不会容易。

    等等,想什么呢?她竟然还当他是那个经验不足的男人,习惯性的心生怜惜、替他作想。

    呵……他根本不需要啊。

    “还有事?”低沉清冽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

    林浅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在他面前走神太久了。

    她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空气般无处不在,笼罩着她。而他那句“还有事”,仿佛意有所指,令她心头一紧。

    整个办公室,仿佛都沾染着他强势清冷的气息,陷入一片暧昧的沉寂。

    林浅顶着张绯红的脸,抬头看着他。

    他也用那黑黢黢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那眼睛照旧是深沉的,她看不透。

    林浅的目光是坚定的,声音却轻软得像蚊子:“厉总,我个人……暂时还不打算谈恋爱。抱歉。”

26落子无悔

    十分钟后。

    林浅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屏幕,看似全神贯注。

    耳朵,却不由自主听着旁边办公室里,任何一丁点动静。

    咯噔、咯噔……boss站起来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啪嗒啪嗒……他坐下了,在敲键盘;窸窣细碎的声响……他在翻阅资料文件……

    听起来,一切如常,甚至还挺充实的。没有任何失恋后方寸大乱、情绪突变的征兆。

    林浅不由得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她又瞎操心了吧!他那样的人,应该会把情绪和感情控制得很好吧。又或者,尽管失恋,但感情这种事对于他而言,本身就没有多重要——参见他的同类林莫臣就知道。

    可林浅心里却有点焦躁,拿着鼠标,在屏幕上一阵瞎点。

    感情的事,并不是你拒绝了他、你不爱他,你就是赢家,你就欢欣鼓舞畅快自如了。感情的作用永远都是相互的,是一把双刃剑。

    刚刚讲完那句话,林浅就想咬自己的舌头:她的语气,怎么跟学生向老师承认错误似的?心虚又傻气?

    然后,就看到他端坐在大班桌后不动,俊脸也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就一直用那双黑漆漆幽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一直盯着她,盯得她心里惴惴的好不舒服。

    然后她就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胡乱找了个借口,转身跑了出来。

    ……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林浅这才惊觉,抬头望去,顾延之和薛明涛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她居然都没发现。

    她立刻收敛心神,微笑望着他们:“顾总、薛总,有事?”

    顾延之淡笑不语,看起来神清气爽。薛明涛也笑笑:“还没换衣服?你不去?”

    林浅微愣,这才注意到他俩都穿着外套,薛明涛手里还提了个公文包,看样子是要出去。她还没答,就听到身后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厉致诚的声音传来:“她去。”

    林浅动作一顿,随即面色如常站起来,转头笑望着他:“厉总。”

    她微微一怔。

    厉致诚已经穿好了外套,还是那件黑色的,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冷峻。很是精神的短发下,那双隽黑淡漠的眼,在她身上一停,嗓音沉缓:“换衣服,我们出去。”

    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与刚刚在办公室里的强势炽烈,判若两人。

    “好的。”林浅立刻答,关掉电脑穿好外套,跟着他们三人身后走向电梯。

    ——

    轿车平稳行驶在环路上。

    开车的是薛明涛,林浅照旧坐在副驾。

    因为今天的销售数据还在不断攀升,薛明涛一边开车,一边跟两位大佬笑谈着。顾延之显然也兴致很高,甚至还打趣让厉致诚请客。

    而林浅坐在前排,眼角余光能瞥见厉致诚始终端坐如松,沉静不动。对于顾延之的调~笑,他时不时答上两句。也不知是不是林浅的心理作用,只觉得他的嗓音今天格外低沉缓重,而整个车厢,仿佛都被他周身那清冷安静的气场填满。而当他偶尔抬头看着前方时,林浅就能感觉到那清澈如水的目光,却也是灼人的,无声无息落在她身上。

    于是她心里又涌起那不是滋味的感觉,变得越发安静。

    然而这份安静,却引起别人的注意。

    薛明涛将车开进一片崭新的工业园区,同时侧眸看一眼林浅:“小林今天怎么这么沉默?感冒还没好?”

    林浅这时也意识到,自己上车后一句话没说。按说今天是初战告捷后的大好日子,她这样的确反常了。

    薛明涛话音一落,她就能感觉到后排两个男人,目光同时落到自己身上。她马上灿烂的笑了笑,说:“是有点。”

    原本只想含糊应付过去,谁知这时正好一个红绿灯,车停下了。薛明涛关切地转头望着她:“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林浅:“啊?”

    薛明涛已经四十多岁,经过这一役,对她也颇为欣赏,待她就跟大哥似的。见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笑了:“我以前是学中医的,看看舌苔和喉咙。”

    “哦。”林浅侧转身体,朝他张开嘴,吐出舌头,“啊——”

    谁知这个角度,她眼珠一转,一眼就看到,厉致诚西装笔挺靠在座椅里,双手搭在膝盖上,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衬衫袖口。他正盯着她,那目光跟早上跟她表白时,一模一样,沉亮又逼人。

    林浅被那目光盯得心头一抖。她还吐着舌头呢,突然脸就烫起来。下意识飞快地把嘴合拢,微微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不让他看。

    薛明涛奇怪地看她一眼:“突然躲什么……看着挺好,应该没有发炎了。就是脸怎么还这么红?发烧了?”说完就抬手,往她额头上一捂。

    于是林浅就更加强烈地感觉到,厉致诚的目光再次停在她脸上,停在薛明涛手触碰的地方。

    林浅默默地继续脸颊发烫,薛明涛罗里啰嗦说让她多喝水什么的,也没仔细听。

    尼玛……这叫什么事啊?

    她明明已经拒绝他了。可此刻,她跟他之间,怎么有种……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的互动错觉?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被他的目光牢牢锁住。而她竟然也自动自觉过滤掉其他人,唯独对他的一举一动如此在意。

    也许……是因为厉致诚的气场和存在感太强大了?

    ——

    轿车在距离爱达集团不远的一片新工业区停下。

    此时已临近中午,阳光照在大片灰褐色、崭新的办公楼上,园区里绿树遍植,风景清静优美。林浅知道,这片园区市政府投资修建的,对外出租出售。因为很新,只有几座楼是装修好的样子,挂着公司的牌子,园区里几乎见不到一个人。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爱达大片厂区都废置着,还有部分厂区都抵押给银行了。

    三个男人都是人高马大,走得很快。林浅快步跟在后头。这一路薛明涛低声跟两位大佬介绍着情况,而厉致诚走在前头,没看她,也没跟她讲话。

    最后,他们进了园区深处的一座三层白色小楼。与爱达总部典型的上世纪9o年代装修风格不同,这里布置得简洁素雅,黑白两色为基调,极富现代气息。

    林浅看着这环境,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里,是按照厉致诚的喜好布置的啊。

    她抬眸看向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插西装裤兜里,正眺望着园区环境的厉致诚。

    他为什么要买或租新办公区?他想干什么?

    但他们没解释,她也就忍着不问。四人一间间屋子看过去,大多时候,是顾延之诸多挑剔,对装修提了些意见。而厉致诚只淡淡地点一两处。薛明涛一口应承下来,说回头让人照这样修改。

    偶尔,厉致诚转身出房门,与她正面对上。她兀自移开目光,装傻不跟他对视。而他侧脸平静,步伐稳健,与她擦肩而过,亦无半点异样。

    这令林浅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这才对嘛,回到boss跟助理的状态,很好很好。

    她其实还是很喜欢,跟在他身边做事的。

    三层南侧的区域,明显是留给管理者的,全都隔成一间间小屋,装修也更精致些。到其中一间朝南的小屋时,林浅意外地留了神。因为这间屋的装修都是暖色调,办公桌也不是其他屋的黑漆色,而是明净的米色。一侧的玻璃窗,被做成妙曼的几何形状。整间屋看起来清新又雅致。

    这次顾延之走进屋里,笑笑没讲话,也没发表挑刺意见。薛明涛则环顾一周,点头说:“这间屋我感觉是最好的,朝向、装修、风格。”说完就微笑看着林浅。

    林浅微怔:这是让她也发表意见?

    还没开口,就见原本安静独立在书案前的厉致诚,也转身望着她,嗓音疏淡:“你认为如何?”

    林浅直视着他在灯下沉黑的双眼。

    她跟他……终于又讲话了啊。微笑答:“我觉得挺好的。”

    他就没再说话,转头看向另一侧。

    林浅了然——莫非,这间办公室,是给即将到来的某位女性管理者准备的?

    谁啊?让厉致诚都关注了这里的装修,还难得开口跟她讲话了,问她参考意见。

    ——

    林浅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跟着他们仨离开了这片园区。

    回到爱达时,薛明涛请两位大佬先上楼,让林浅跟他一起再去找装修方,落实刚才的一些事项。林浅欣然应允,她也不想回到办公室,对着厉致诚,给彼此一点时间再缓冲一下更好。

    路上,林浅终于忍不住问了:“薛总,今天看的新办公楼,到底是要干什么的啊?”

    薛明涛很意外地看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厉总会直接跟你说呢,都叫你去看办公室了。”他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厉总很快会把现在卖得火的vinda品牌剥离出来,成立新公司。跟爱达是投资和债务关系。其他的,你慢慢看吧。”

    林浅一下子怔住了。

    原来,是这样。

    她早上还在担心,vinda品牌会被爱达集团的泥沼拖累,担心厉致诚要如何掌控整个集团。可看今天的新办公楼,厉致诚之前不仅着手外部商战,甚至连内部整顿也在同时准备。

    现在外部胜局已定,他就开始着手强势控制内局了。一步一步,环环相扣,算无遗策。

    这个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

    这天,林浅再次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傍晚七点多。

    她先去信息技术部的楼层,询问了今天的销量。得到惊喜的答复后,心情也随之绚烂起来。而因厉致诚而生的那一点忧郁,仿佛也变得云淡风轻。

    然而boss气场强大,这个认知实在千真万确。当她再次走出电梯,踏入顶层,只遥遥望着他半掩的办公室门,松弛了大半天的心,仿佛又紧提起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现在相处应该没什么尴尬了吧?

    他应该,也不会用那种叫人心慌意乱的目光,看着她了吧?

    然而走近了几步,却见她的座位上坐着个人。熟人,总经办的杨曦茹,她的手下。

    林浅笑着走过去:“怎么了,找我有事?”

    杨曦茹马上站起来,笑意乖巧:“林姐,我上来看看,先熟悉一下。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先吩咐我做。”

    林浅微怔:“你来熟悉什么?”

    杨曦茹也愣了一下,说:“总裁助理岗位啊。”她也是个乖觉的女孩,见林浅神色不对,立刻压低声音,老老实实地说:“林姐,我一个小时前接到顾总电话,说你很快会调岗,让我准备一下,来做总裁助理。”

    林浅还没说话,就听门内传来熟悉地低沉男声:“林浅,进来。”

    杨曦茹朝她吐吐舌头,林浅却笑不出来。推门,走了进去,反手带上。

    当她抬头,看到坐在沙发上、脸色沉静的厉致诚时,一个念头滑进脑海里——

    是因为早上的事,所以他要将她调岗了?

    的确,这对彼此来说,对于职场上下级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她早上不是也有过申请调岗的念头?

    可她主动请辞是一回事,他把她调走一回事。

    他对她的感情,原来就能维持一个白天。遭到拒绝,就立马让她走人?

    “坐。”他静静抬眸望着她,依旧是那清冷英俊的模样。但眼中少了白天的幽深强势,多了几分惯有的平静。

    林浅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厉致诚将桌上的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林浅扫一眼封皮:解聘协议书。

    这事儿实在来得太突然,林浅定了定神,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又摆在眼前。

    那解聘书,她连翻都懒得翻。一股傲气直冲心头,她抬眸盯着他,隔着张桌子,牢牢地盯着他:“是因为早上的事吗?”

    她语气不善,厉致诚眸色一敛,盯着她微红的脸颊。

    片刻后,那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居然露出一丝笑意。他低头、伸手,替她翻开了面前的解聘书。

    “想到哪里去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认为我会放你走?”

    林浅听得心头一震。也顾不得去琢磨他是否又是一语双关,而是低头看向那解聘书内容。只见第一页正中就写道:“兹因林浅志愿前往vinda公司就职,现与爱达集团达成协议,解除劳动合同……”

    林浅眨眨眼——vinda公司?薛明涛说的新公司,他们今天去看的新办公场地?这么快?心头的火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好奇。

    “看后面。”厉致诚言简意赅。

    林浅往后一翻,原来还重叠了一份新的聘书。她翻开一看,又震惊了。

    “林浅……助理总裁……”

    助理总裁,总裁助理,只是顺序差别,地位却千差万别。助理总裁是货真价实的高层职位,一般也会分管具体部门。

    林浅看着这个职衔,只觉得心突突地跳,脑海里冒出一个词——一步登天。

    难怪今天带她去看办公室,难怪他们会问她对那间办公室的意见。

    那办公室……莫非是为她准备的?

    可是她一时却没说话。

    像是能察觉她内心的迟疑,厉致诚神色平淡地开口:“这个任命,与爱情无关。今后,你独挡一面。”

    很简洁的话语,却似往常般,令林浅倏地感觉到一种热血沸腾的情绪。

    是的,如果是为了爱情,他应该把她继续放在身边,而不是外放出去。他绝不是会因为感情,影响判断和事业的人。

    既然跟爱情无关,那就是基于她的能力和业绩。她林浅的能力的确挺强的,而且这一役,她的确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所以,他要放她出去,独挡一面了吗?

    林浅拿着聘书站起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厉总,我一定会好好做,不会让你失望的。”

    厉致诚坐在沙发里,双手搭在膝盖上,抬眸看着她:“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

    这个夜晚,对于林浅来说,毫无疑问是辗转难眠,思绪万千的。

    而对于厉致诚,不过是在空寂安静的办公室里,摆一桌棋局,邀人来战。

    他自幼跟着外公长大,对这棋盘对战,早已炉火纯青。当初陈铮的那本古棋谱,也是他让人故意放出去的。请君入瓮之余,还收获了明盛康总这个棋友,也算物有所值。

    只是放眼整个爱达,也只有副总裁刘同这个老人,可以与他一战了。

    刘同受他相邀,也欣然赴约。两人对着窗外一轮孤月,无声对弈。

    第一局临了,刘同倒是笑:“致诚啊,与你对弈五次,五战五败。今天却难得看到了获胜的希望。”他抬眸瞅厉致诚一眼:“今天,你有点心浮气躁啊。网络旗舰店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厉致诚沉吟片刻,缓缓答:“求而不得,心浮气躁。动心忍性,徐徐图之。”

    刘同一怔,又见他捻起颗棋子轻轻放下,淡淡地说:“落子无悔。”

    ——

    一个月后。

    明天就是除夕了,办公室里仿佛四处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林浅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先到客服中心巡视一周,见一切如常、销量稳增,就对员工们勉励鼓舞了一番,满意地离开。

    又去了信息管理部。这个部门不是她分管的,但亦是公司核心部门,与她的工作密切相关。与信息管理部经理简短聊了聊,彼此给予了新年祝福,她这才转身,返回三楼办公室。

    已是下班时间了,明天开始放长假。走廊里到处是来去匆匆的员工,看到林浅都微笑点头:“林总!”“林总新年好!”

    林浅朝他们一一点头致意。

    当领导的感觉就是好,哈哈哈。她当得如鱼得水,当初选她坐这个岗位的人,真是知人善用。

    窗外,树枝已抽出嫩绿的新芽,清寒的空气不再像盛冬那样凛冽逼人。林浅望着小楼外冬去春来的景色,心中有些感慨。

    自从那天拿到聘书后,她的工作重心就转向这个新的“vinda”公司的筹备,慢慢地,也知道了些j□j——譬如,在接手爱达前,厉致诚就向父亲提出要求,以他个人手里1o%的爱达股份,换取vinda子品牌的所有权。而当时,所有股东见vinda在海外惨败,都没有多想同意了……

27露从今夜

    厉致诚,厉致诚,海一样深的男人。

    一个多月来,这个男人锋芒毕露。除了把vinda品牌抽离出去,还在爱达集团手起刀落、抽筋扒皮。网络销售站稳脚跟后,超乎所有人预料,他和顾延之、刘同,立马联手推出了新的组织架构调整方案。

    原本冗杂繁琐的庞大爱达,被彻底拆分。集团总部只留生产、采购、售后等核心环节,并且控制所有终端销售网络。各大类产品的策划、销售,全部成立独立事业部,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有点类似于vinda新公司跟爱达集团的关系。

    所有调整一夜之间宣布,第二天就开始执行,态度非常强势,不给任何人喘息抗拒的机会。

    林浅原先担心的内部管理问题,被他以这种大刀阔斧的方式解决了。能力不行、冗员多、与市场脱节?ok,亏钱了你自己都干不下去,灰溜溜走人;能力强、思路新,能给爱达带来新的增长点?据说厉致诚许诺的分红相当丰厚……

    攘外必先安内,非常时期用非常法。如果说“安内”是厉致诚所布棋局的第二步,林浅不得不说,他已初见成效。在他不断对集团资产做着拆分重组的过程中,原本死气沉沉的爱达,被彻底盘活,并且,牢牢控制在他一个人手中。

    而厉致诚这个冷漠英俊、心狠手辣的总裁,在全体员工心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达到令所有人仰望的高度——人人谈起boss,都是一脸敬畏。据说一些年轻的小姑娘,还自称“荔枝”,组成了“boss后援会”。

    ——

    新公司是十天前成立的,薛明涛任总裁,原爱达信息管理部的经理任副总裁。林浅这个助理总裁,分管的是客服中心,以及行政人事财务等一切杂事。

    而新公司果然新气象,网络旗舰店的销售一直居高不下,内部管理也十分简洁高效。这个数百人的公司,已成为爱达最大的盈利点。

    林浅轻轻哼着歌,走回办公室。刚到外间,就见几个员工神色有些不对,个个噤若寒蝉,但又有些隐隐激动的样子。

    林浅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员工站起来,小声说:“林总,厉总来了,在您办公室里。”

    ——

    林浅站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前,轻轻敲了敲门。待听到那熟悉而低润的男声说“进来”时,才将门缓缓推开。

    一室阳光寂静。

    厉致诚就坐在桌后,她的椅子里。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垂落的斜阳。

    这一个月来,林浅跟他见面次数并不少,但几乎全都是在工作场合,节奏繁忙而紧凑,她作为下属之一汇报工作、参加讨论。有的时候,也只隔着众人看一眼他,看一眼他沉静的、不怒自威的容颜。

    她已经习惯,跟众人一样,远远地开始仰视他。记忆中那个她曾经误以为的那个实诚木讷的男人,已经彻底远去了。

    现在的他,再也谈不上陌生。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他。

    她也很少想起他。忙得昏天暗地,只在有时候,结束一天忙碌工作时,趴在办公室的桌上,看着色调柔软的窗帘,看着几何形状的妖娆窗格,才想起这办公室,大概是他当初为她置办的。样样摆设都合她心意,可见他花了不少心思。

    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对女人有这样的心思啊。

    林浅偶尔还会有一丝歉疚心软,感到不是滋味——因为如今回想起来,他那天是打算跟她表白,然后带她来看新办公室吧?结果被她秒拒了。这么想想,她做得还挺狠的啊。

    每当想到这一点,她都跟自己说:好了,都过去了。现在她是他麾下的急先锋,深受重托,要更努力,更努力。

    ……

    林浅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厉总,您今天怎么过来了?”语气客气得不能再客气,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但这份正经,在厉致诚转头看她第一眼时,就生生破功了。

    此刻,他就坐在近在咫尺的距离。看起来跟一个月前,她还跟他朝夕相处时,并没有什么两样。高大颀长的身材、做工精良的西装,还有衬衣袖口外,修长有力的双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而他的脸轮廓清晰,颧骨略高,依旧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帅气。当他转头,用那漆黑沉敛的眼睛望向她,林浅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他干净修韧的脖子,心头就突地一跳。那感觉就跟平寂了许久的土地里,突然长出了几根草似的,不再安稳。

    有的时候,只有当某个人真正坐到你面前,当你看清他此刻的容颜,才会发现,不管多久没见,他对你的影响、他带给你的种种感觉,其实一直存在,从未改变。

    “来看看vinda的销售情况。”他声沉如水,同时微垂下头,翻开林浅桌上的一些报表文件。阳光映在他线条简洁的侧脸上,男人英俊美好得像一幅画。

    林浅:“好的。那我……简单跟您汇报一下?”

    “嗯。”

    两人都坐着,一动不动。屋内静悄悄的,林浅讲着话,还能依稀听到窗外楼下,人们的脚步声和讲话声。还有她摆在书柜上那一小缸金鱼,鲜红欲滴,在两人中间游来、游去……

    林浅的目光,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瞄向他。

    他似乎刚理了发,发型比以前更短了些,露出棱角饱满的额头。以前林浅就发现,他的眼睛比普通男人略大一点,深邃又澄澈。而此刻,眉宇间有一丝倦色,是近日来太辛苦了吗?他身上甚至还有淡淡的酒气,靠在椅子里的姿势,也比以前更加随意和慵懒一些——是中午有饭局要应酬?尽管贵为集团之首,但跟一些政府官员、大的合作伙伴的应酬,肯定是少不了的。啧啧,难以想象他在酒桌上是什么样子……

    很快就汇报完了。林浅试探地问:“厉总,公司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您有什么指示吗?”

    他依旧神色平淡地翻着面前的资料:“没有。”

    林浅就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

    没有?没有你一个大老板,不去总裁办公室,不去副总裁办公室,突然杀到我这个三号人物这里干什么?她刚才还以为,他来,是有什么辛秘要嘱咐给她呢?

    两人沉默相对。

    而他尽管一言不发,低眸专注,仍能令林浅感觉到那无所不在的清冷气场。

    林浅到底是个坐不住的人,很快发现boss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就理所当然地想要站起来:“我去给你您添点水……”

    “不用。”厉致诚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淡淡地说,“有点累,你坐着陪我就好。”

    有点累,你坐着陪我就好。

    林浅一怔,有点似懂非懂。

    陡然间,脸上有点发热。

    久违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他跟她已经过去了。

    可他明明是状似无意的一句话,为什么让她隐隐感觉到某种……卷土重来的势头?

    不过,林浅这一个月到底如他所说,独挡一面、率领了几十人的部门,心态也成熟不少。她很快镇定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继续坐在他对面,安静地陪他看资料。

    这么呆了有半个小时,她被他晾得有些无聊,就开始胡思乱想——古人说“红~袖添香”,按他刚才的说法,莫非她这么安静地陪着他看枯燥的资料,他也觉得很好?

    打住打住,想什么?

    泥马她的心态哪里成熟了啊!明明她已经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牛气哄哄当了一个月领导。结果现在皇帝来了,一句话就搅得她方寸大乱……

    林浅这个人,一遇到困难,反而会越战越勇;而一心慌意乱,总会做点什么掩饰。于是她又开口找话题了:“厉总,集团那边最近怎么样啊?”

    这个话题显然选对了,因为厉致诚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资料,抬头看着她,脸上竟然浮现了浅淡的笑容:“截止昨天,集团组织架构和人员的调整,已经全部到位。”

    林浅感同身受,心中大赞一声:“好!”这意味着厉致诚已经彻底完成内部整顿,解决了最棘手的大难题了。

    刚要讲点什么,真心实意地表达她的恭喜和敬佩,谁知厉致诚用那静静的、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同时话锋一转,缓而有力地说:“所以,现在我可以集中精力,去追求我想要的其他目标了。”

    林浅点头:“对,我们可以……”

    话没讲完,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他想要的……其他目标?

    林浅的脸突然地、彻底的红了起来。

    是她自己心中有鬼、过于敏感了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某种再战宣言。就像是在说——因为已经完全控制了集团的局面,所以他现在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她了?

    林浅正心头纷乱,他却像什么暧昧的话都没说过,神色淡然地拿起其中一份资料,指着其中一项数据,向她询问细节。

    林浅内心又有点犹疑了——他指的也许只是业务上的事?于是收敛心神,仔细给他解释。

    过了一会儿,却有人敲门进来。

    是厉致诚的新助理,叫蒋垣,是从市场部调上来一个小伙子。林浅离开爱达集团时,他的助理明明是顾延之给安排的小姑娘杨曦茹,不知何时、因何原因,换成了他。

    有第三者在场,林浅下意识就感觉松了口气。那蒋垣虽然年轻,但是亲和又干练,从文件夹里掏出两张票,递到厉致诚面前的桌上:“厉总,这是明盛集团康总叫人送来的、明晚榕雅会馆除夕茶会的门票。”看了看厉致诚的脸色:“您去么?我提前安排好车。”

    “放着吧。”厉致诚不置可否地说,蒋垣就朝林浅笑了笑,转身又出去了,带上了门。

    厉致诚继续看资料,看都没看那两张票一眼。林浅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过去——须知榕雅会馆,是霖市最负盛名的一个去处。坐落于古城院落深处,幽静古朴。馆内无论精美饭食,还是戏曲表演,都是西南一绝。平时的票都非常难买,林浅以前去看过几次,非常喜欢。这一年一度的除夕茶会,更是一票难求。而且看票号,还是vip包厢票,看得她都眼馋了。

    没想到明盛康总会送给厉致诚,看来他们关系依旧不错。

    正想着,就听到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想去?”

    林浅心头一怔,抬头看着他。

    他也正眸色静黑地望着她。

    “昨天陪康总下了五个小时的棋,赢了这两张票。”他轻描淡写地说,“要不要一起去?”

    林浅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了,一时没讲话。大概是见她沉默,厉致诚眸色轻敛地盯着她:“不必想太多,喜欢就去。这算是……我发给副官的年终福利。”

    林浅听他提到“副官”这全无暧昧的二字,不知怎的脸更红了。可偏偏他言谈间十分自若,理由也很充分,好像真的只是跟副官林浅讲话,而不是跟女人林浅在讲话。

    好在,她根本不用选择去还是不去,因为她低下头答:“……厉总,谢谢你。我是很喜欢这个茶会,但是我已经订了今晚的机票,去美国过年。”

    ——

    是夜,月如弯钩,霖市四处张灯结彩,迎接除夕。

    厉致诚抵达疗养院时,已是八点多。助理蒋垣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买给董事长的一些礼物。

    徐庸看到儿子,非常欣喜。知道他最近摧枯拉朽般整顿集团,既无奈,又欣慰。因为当初厉致诚跟他提的三个条件,第一是拿股份换vinda,第二就是在他的任期间,任何人都不许插手集团事务,包括他这个父亲。

    父子俩在庭院的门廊前就坐,一壶清茶,一地月光。

    徐庸说:“现在集团被你救活了,我很高兴。我不说太多,将来的路还很难。越是回到顺境,你越要慎重。新宝瑞、司美琪的领导者,都不是简单角色。”

    厉致诚淡淡答:“知道。”

    徐庸又问:“下一步怎么走,想好了吗?”

    厉致诚点头。

    徐庸来了兴趣:“你打算做什么?”

    厉致诚却显然一如既往的谈性欠奉,只沉声答:“你会看到。”

    徐庸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之前他玩的声东击西那一局,令整个行业知道内情的人,都为之震动。如今他虽然平实、却沉稳果断的话语,实在令徐庸浮想联翩——难道他又要在行业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

    无奈这个儿子是个闷葫芦,他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知道。徐庸就笑叹了口气说:“连爸都不能知道?罢了罢了。那我问你,以后娶了老婆,跟她说不说?”

    任何父母都会牵挂子女的终身大事,徐庸也是一样。如今儿子事业初定,又已二十好几,他自然而然就提起这样的话题。

    以为厉致诚肯定不会回答,谁知他静默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唇畔极难得的浮现一丝笑意。

    徐庸很意外,立刻问:“怎么?有女朋友了?”

    厉致诚看着天空的月色,若有所思地答:“我把全盘计划放到了她面前。”

    “然后呢?”

    厉致诚轻声答:“她不敢看。”

    徐庸一愣,倏地笑出了声。拍拍儿子的肩膀:“那是还没追到手了。打算怎么办?”

    厉致诚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脸色恢复淡然:“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明天是除夕,她一个女孩子去异国过年,对我而言,也许是个时机。”

    徐庸没太听明白,结果又听厉致诚说:“明晚不陪你过年了。我订了两小时后的机票,去美国。”

28从天而降

    这个除夕夜,对于许多人来说,并无不同。

    宁惟凯照旧陪着妻子,回祝家老宅吃团年饭。子夜时分,拥着她站在窗前看着烟花守岁,再一次,向她许下相爱一生的承诺;

    陈铮照旧坐在灯红酒绿的舞池里,身旁是妖娆得如蛇一般的女人。他眯着眼,醉醺醺看着眼前的纸醉金迷,今夜只想放纵,只想尽情享乐,释放自己。

    薛明涛依旧在办公室加班;顾延之神出鬼没、出国旅行了;高朗在保安室值班,想着工资卡上发的年底双薪,心满意足……

    但每个人都会想到同一个问题——新的一年,我要……怎样怎样。

    我要继续保持新宝瑞的行业冠军地位,勒杀掉一切可能的进攻和挑衅;我要报复他,还有她,此仇不报非君子;还有,那些大事我不懂,但我会跟着营长好好干,多存钱,给父母寄回去……

    欲望,永远是人心里填不满的洞,时时刻刻、缠缠绕绕。

    而此刻,历经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林浅拖着行李,站在曼哈顿上东区的一间雅致幽静的公寓门口,美滋滋地想:明年,我一定要更强大,巩固自己的高管地位!

    不过现在,先来探望关怀下冷血孤独的老哥吧。

    “叮咚——”

    门铃响了一阵,无人应答。

    林浅耸耸肩,今天不是周末,林莫臣在加班很正常。而她为了给他惊喜、也不给他带来额外叨扰,所以都没提前告诉他。

    果断掏出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去。

    一小时后。

    林浅躺在浴缸里,手边是一瓶某人珍藏的红酒。水晶玻璃杯中酒色艳红,映着窗外满城星光,疏懒又惬意。

    只是手机,一直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全是朋友同事们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甚至还有死对头陈铮发来的:祝她新年心想事成、步步高升——司美琪陈铮敬上。估计是群发的,林浅读着就有点乐,没理会他。

    因为身在国外,大多数短信她也不回了。只挑了几个领导,发了祝福短信过去。到厉致诚时,她就有点犹豫的。

    不知怎的,想到他昨天神色淡淡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听戏,她心里就又跟长了草似的,野野的,乱乱的。

    想了想,开始打字:厉总,祝你新年心想事成,爱达再创佳绩。另:除夕茶会一定很好看吧,祝你今夜愉快。

    一分钟不到,他就回复了:“我没有去。”

    林浅看着这简短的回复,微怔。

    再想起他那日沉默而英俊的容颜,她怎么感觉从这看似平静淡漠的四个字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意味呢?

    这令她忽然有一丝丝歉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人声。林浅精神一振,把手机丢到一旁,从浴缸中站起来。

    ——

    楼下。

    林莫臣今天的确忙得焦头烂额。他也完全没有要过节的想法。过什么?一个人对月独酌,伤风悲月吗?还是跟其他在美国的单身男人一样,去酒吧混迹一晚、寻一场艳遇?他没有那个太平洋时间和无聊情~趣。而且酒吧的女人大多太丑。

    直至此刻,他的工作也没有结束。邀了几个合伙人到家里,大家也不啰嗦,径直在他家那灯光灿烂、花草雅趣的露台坐下,品着茶,低声讨论最近手头的一个投资项目。

    刚聊了半个小时,忽然有个黑人合伙人愣住了,问他:“杰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静下来。然后果然听到,二楼传来均匀轻盈的脚步声:嗒、嗒、嗒……

    所有人面面相觑,林莫臣听着这脚步声,却已听出了是谁,微微一笑。是那种罕见的、真切的、愉悦的笑,深邃饱满的轮廓在灯下英俊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坐在他身旁的女合伙人,恍然大悟:“杰森,难道你家里有女人?”

    林莫臣:“是我妹妹。”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女孩,从楼梯口娉娉婷婷地走下来,冲他们笑:“哥!嗨,你们好。”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而在座的华尔街精英,大多数男士。此时,就见黑人白人黄种人,只要是男人,大家的目光全落在林浅身上。

    二十几岁的华人女孩,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脚下是双毛绒绒的拖鞋。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白嫩的脸颊染着红晕、沾着水汽。虽不是至美的容颜,但五官俏丽清新,既有异国风情,又鲜活生动。

    林莫臣的目光先是落在妹妹身上,而后一扫众男人。

    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

    他站起来,淡笑如风:“有家人来探访,今天我们就讨论到这里?”

    果断送客。

    五分钟后,家里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林莫臣清空了。

    林浅站在他身旁,笑嘻嘻地送最后一个人走出玄关。就见林莫臣淡淡扫她一眼:“来之前不知道打个招呼?一个女孩自己瞎跑什么?”

    林浅“嘿嘿”一笑,挽住他的胳膊往屋里走:“我不是想给你惊喜嘛。哥,刚刚有没有被我幽怨的脚步声吓到,哈哈。”

    林莫臣低低嗤笑一声,不予作答。

    这么久没见了,林浅来探望,肯定要给他准备礼物。只是她在爱达上班到最后一天,完全没时间去逛街。所以送给他的礼物也非常凑合——

    是顺手从公司拿的一款爱达男士钱包。

    果然,林莫臣接过钱包,很是忍耐的看了一眼,就丢到沙发上。

    林浅抗议:“你不能歧视国产品牌!其实质量做工都很好的。而且这是我现在在的公司啊,心血所致。”

    林莫臣:“等你和你的小伙伴,做到全球前五,我可以考虑使用。”

    林浅佯怒,刚要反驳,却忽然因他的“小伙伴”三字,想起了厉致诚。想起了他曾经鼓舞众人争夺明盛项目时的热血坚毅,也想起了他的运筹帷幄、杀伐果断。

    忽然间,面对牛气哄哄的哥哥,也感觉很有底气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炸毛了,一反常态,淡定自若地一笑:“哼……会有那一天的,你等着。”

    ——

    公寓对面,隔着马路,就是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这晚下了小雪,纷纷洒洒,缀在街边的树枝和行人的头发上,灯光掩映,璀亮晶莹。

    林浅坐在酒店的餐厅里,望着窗外漂亮景色,不知不觉就有点出神。

    坐在对面的林莫臣,手持银质刀叉,动作优雅地切割着牛排,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妹妹的神色。

    “有男朋友了?”他突然开口,“是那个厉致诚?”

    林浅全身一僵,转头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的,我没有交男朋友。但是你怎么说他啊?”

    林莫臣嗤笑一声:“其他人你也看不上眼。”

    林浅被他的毒辣眼力震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也不隐瞒,说道:“没有好。他跟我表白,我拒绝了。”

    林莫臣看着妹妹不说话。

    虽然她很淡定地说拒绝了,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刀叉,正一下下乱戳着盘子里的上好牛排。

    林莫臣眸色一沉:“很好,应该拒绝。我现在也不会同意。”

    这下林浅吃惊了,问:“为什么?”

    林莫臣放下刀叉,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这才淡淡地答:“因为他不是普通人。林浅,越是机关算尽的男人,在爱情里,你越要令他抽筋剥骨,什么都不剩,才能看到他的真心。”

    ——

    半小时后。

    林浅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手套围巾,站在餐厅外的门廊下。过了一会儿,回头望向玻璃窗里,还坐在原地打电话、脸色沉静的林莫臣,她忍不住再次腹诽!

    哪有这么刚愎自用的哥哥!

    她不过是在听了他刚才的那番论断后,下意识就反问:"哥,你也是这种男人,你被人抽筋剥骨过吗?"

    林莫臣当即就黑了脸,半阵也没搭理她。

    林浅对于他的情史,的确不清楚。但此刻也猜出点什么,也不敢多问了。趁他接电话的空档,出来透透气。

    这酒店是欧式建筑风格,楼宇间有错落的大树掩映,还有一小片绿地,洒满积雪、灯光暗柔。一旁的玻璃门上,还悬挂着中式红灯笼,红光盈盈,十分动人。上面还贴着些写着汉字的小纸条,看样子竟然是中国传统的猜灯谜。有几个人围着那圈灯笼,左看右看。

    林浅也走过去凑热闹。

    拿起一张一看:嗳,挺有意思的。只见上面写着“男人的世界(打一字)”。林浅正想是什么字,就听到旁边一个矮小的、相貌清秀,疑似日本人的姑娘,用英语对同伴说道:“不用猜了,刚刚有人把全部灯谜都猜完了。”

    同伴答:“那他岂不是赢得了头等奖?”

    林浅来了兴致,转头看过去,又听一旁的白人女服务员微笑说:“是的,是一位非常handsomeguy(英俊小伙子),啊,他去拿奖品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们几个都望过去。林浅也回头,只见前方走廊拐角处,一个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提着盏灯笼,走了出来。

    那里光线昏暗,隐约只见男人穿着黑色外套,身形高挑,脚步低沉。他低着头,灯光映着他朦胧而修长的轮廓,只令人觉得十分冷峻、沉稳、俊毅。

    只是林浅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啊?

    但应该不可能啊。

    林浅身旁的日本女孩对同伴说,说:“是不是韩国男人?”立刻跟同伴上前一步,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结果恰好挡在了林浅身前。

    林浅见状不甘落后,也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她们,占据了个前排有利地形,想看个分明。

    然后,就看到男人越走越近。

    那身形越看越眼熟,越看越惊讶。

    最后,那人抬起头,完全无视旁人的议论和注目,一眼就看向了她。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只穿着普通的黑色外套、休闲长裤,显得更加年轻而醒目。漆黑的长眉下,沉湛的眼中,映出浅浅的灯光,也浮现层层笑意。

    “林浅,新年好。”

    林浅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厉总,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会提着个灯笼?

    一旁的白人女服务员却惊讶道:“咦,先生,你没有拿一等奖的ipone?这个灯笼是三等奖。”

    她这么一说,林浅下意识也往他手里望去。那是个非常精致的八角宫灯,宣纸柔薄,垂穗乌黑。灯面上印的是古代仕女图,线条婉约、妩媚灵动。

    一旁的日本女孩还在小声议论注目。而林浅处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厉致诚看一眼她,眸色轻敛,说:“伸手。两只。”

    林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她的心跳还突突突有点不稳。

    他的脸在周围黯淡的光线里,如同浮雕般柔和而生动。他用那隽黑的眼睛看着她,将手里的灯笼,放入她的左手掌心。

    “拿着。”低沉清冽的声音。

    “哦好的。”林浅拿稳了,心里却想——boss是看到旁边有人,一个大男人拿着灯笼不好意思?所以让她拿着?咦,那为什么要伸出两只手……

    右手忽然一热。

    被他握住了。

    男人的手干燥温凉,与她紧紧相握、十指交缠。

    林浅倏地抬头看着他。

    他也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深如夜色,手却握得很紧,手指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哇……”旁边的女孩低呼赞叹。

    林浅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且不说他突然神奇地从天而降,来到她面前。

    一见面就说:伸手,两只。

    然而一只手拿着他给的灯笼,另一只手……给他牵。

    这、这、这也太……

    四目凝视了一瞬间,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林浅只好提着灯笼,快步跟着他。被他握紧的手,仿佛铁烙般滚烫。就这么被他有力的牵着,无视旁人的注目,也无视周围的喧嚣。两个人沉默地走过人群、走出酒店,走到了雪花飘飞的繁华大街上。

29流光溢彩

    头顶的雪,还在簌簌的下着。

    林浅望着前方男人头顶和肩膀上缀满的细小的雪花,却只觉得整颗心烫得都快要蹦出来。

    他这是干什么呀?

    在大年夜突然飞跃重洋、出现在她面前,送她一盏灯笼,一言不发牵着她就走——简直就跟……私奔一样。而且她作为“被私奔”的一方,迄今为止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仔细想想,他要找到她,不难。她在公司登记的个人资料里,紧急联络人就写了两个,一个是国内的好友;另一个就是哥哥,其中当然也包括地址。所以他能找来这里。

    至于赴美签证……对了,不久前某次管理层会议时,薛明涛还建议厉致诚有空到欧美考察优秀箱包企业,学习经验。当时厉致诚说“再议”。不过林浅已经不是他的助理了,对他的行程安排也不是那么了解。说不定就是在那之后,把签证给办好的。

    林浅的目光又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路灯之下,男人的手干燥而有力,暖暖地包裹着她的。心跳于是更快了,比他此刻稳健有力的步伐更快。

    “厉总,你先松手。”她说。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店外的一处音乐喷泉旁。周围是稀疏的路人,还有一对情侣站在波光湛湛的水池旁亲吻,很安静,很寒冷。

    厉致诚脚步一顿,同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看着她。

    林浅被他紧握了这么久的那只手,倏地一轻,心情仿佛也随之一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一种什么心理,立马把手j□j口袋里。可柔软而温暖的口袋,并没有带给她太多感觉。因为男人手掌的力度和温度,仿佛依旧存留在她的皮肤上,久久不褪。

    站在曼哈顿街头的灯光下,林浅看着眼前的厉致诚,依然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他今天没穿正装,黑色外套的领子竖起来,身形依旧高挑而冷峻,俊脸眉目分明。他用那沉沉湛湛的黑眸望着她,依旧如之前每一次他的沉默注视,令她心惊肉跳。

    “林浅。”他开口了,嗓音缓而沉,“突然就想来看看你。不必有压力。”

    林浅微垂目光,看着他的双腿,避开他的眼睛。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可是,女人是不是天生就是虚荣的生物?明知他对她的心思,明知他城府极深、此行必然是想进一步侵占她的心。可想到他贵为集团总裁,之前似乎还是个从未踏出过国门的内敛军人,如今却为了她,年都不过,追到陌生的美国来……她就感到一阵阵的心软,和隐隐的甜意。而那甜意,似乎又令她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属于这个男人的危险气息。

    与林浅的心头万马奔腾相比,厉致诚的内心,则平稳和淡定很多很多。

    他正在灯下,细细欣赏着眼前的女人。

    与平日在公司的干练清爽相比,此刻她穿着件浅色连帽衫,外面套件羽绒马甲,下~身是条深蓝色牛仔裤,打扮得像邻家少年。然而简单的装束难掩娉婷,混搭出一种帅气的俏丽。

    而她的芊芊素手,还提着那盏红朦朦的灯笼,映得她的脸,也是橙红一片,眼眸湛湛发光。

    很美。

    这是他要的女人,势在必得,不可取代。

    他要她今后,只在他的掌中,绽放独有的耀眼华光。

    林浅当然不知道,此刻面前的男人那深沉的心思。她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开口:“……那厉总,你吃晚饭了没有?”

    厉致诚看她一眼:“还没有。”

    林浅有点意外,毕竟已经八点多了。莫非他是一下飞机就跑来找她了?

    “我请你吃饭吧。”她又有点心软。

    厉致诚脸上也浮现浅浅的笑容:“不必,我请你。”他看一眼不远处的酒店:“走吧。”

    林浅也看向酒店,一下子反应过来。

    糟糕!她彻底把哥哥给忘记了。要是他打完电话看不到她人,势必会找。她手机还扔在餐厅桌上呢,他又联络不上她。要是他再问外头的服务员,知道她跟一个男人牵着手走了……

    脑海里浮现林莫臣的脸,是他刚刚以极其冷漠地语气说:“……把他抽筋剥骨……”

    林浅连忙瞟一眼酒店入口——还好,还没看到林莫臣人影出现。她立刻看向厉致诚:“厉总,手机借我下。”

    现在当然不能跟厉致诚回酒店吃饭了!她也不能把厉致诚丢在路边不管。于是一边拨号,一边伸手打车,同时对厉致诚说:“厉总,这里的饭菜我刚才吃过了,特别难吃。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厉致诚看着她闪烁的眼神,期盼的表情。还有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柔软的央求的意味。清亮的眼睛眨啊眨,额头上的发丝随着夜风轻轻飞扬。

    猫。

    这个女人,一直就像一只狡猾而活跃的猫,此刻不知又想着什么小心思,生怕他去那家酒店。

    可望着眼前颜色生动的她,他的心却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痒,然后想要更多。

    “好。”他淡淡地答道。

    林浅见他答得干脆,心中一喜。这时出租也来了,她刚要习惯性地拉开副驾的门,让厉致诚独坐后排。他却先她一步,拉开了后座门:“进去。”

    就在这时,她手里的电话接通了,林莫臣磁性低沉的嗓音传来:“he11o?”林浅立刻坐进后排,先捂住听筒,飞快地对出租司机讲了个地名。这才对手机说道:“哥,是我,刚才出来忘带手机了,你吃完没有啊?”

    身旁的厉致诚,不动声色地听着。

    女人的声音变得极度的温驯讨好,甚至比当初大言不惭地对他拍马屁时,还要柔软可人。

    不过林浅的运气的确好得好。那头,林莫臣刚挂掉工作电话,是以还没发觉妹妹的“失踪”。约莫是电话谈得不错,他的语气也带着淡淡的愉悦:“嗯。你在哪里?还不回来。”

    林浅很轻描淡写地说:“哥,你先回去。我有个朋友过来了,陪他吃个饭就回家。”

    电话那头,林莫臣微微一顿,将电话移开耳边,看了看来电号码。

    是中国大6的号码。

    啧……漫游到美国来了。

    “朋友?”他依旧淡淡地答,“是他吗?”

    林浅生生被他噎了一下,几乎条件反射地假笑道:“不是的。”刚想说是普通朋友,看一眼身旁静若泰山的厉致诚,又发觉怎么说肯定不妥。

    那头……是只狼。这头,也是只狼啊。

    见她支支吾吾,林莫臣也不追问,只淡笑道:“把电话给他。”

    林浅:“嗳?干嘛?”

    “除夕夜带我妹妹走,我身为家长,是否应该交代两句?”

    林浅:“……真的不用了。”下意识看一眼厉致诚,只见他正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以他的心机,听不出异样就有鬼了。可这情况真叫她头疼,总不能说:虽然我拒绝了你,但是我哥已经把你当成了需要狠狠修理一番的假想敌?这要换成普通人也就罢了,肯定被他哥蹂躏一番毫无悬念。可现在是厉致诚啊,谁蹂躏谁还不知道呢。

    林浅快刀斩乱麻,对林莫臣说:“就这样。哥新年快乐,拜拜。”干脆的挂断,同时关机。一抬头,撞上厉致诚的目光,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好在他没说什么,接过手机,就放进口袋里,也没开机。这举动令林浅心头一动——跟个聪明练达的男人在一起就有这个好处,你不用说什么,他就会在一些很细微的地方,体贴照料到你。

    谁知,林浅还在心里赞许着他呢,他却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说:“告诉司机,掉头回酒店。”

    林浅一下子愣住了:“回去……干什么?”

    厉致诚看她一眼,不急不缓地开口:“是我来得突然,考虑不周。今天是除夕夜,你理应陪家人。我送你回去。此外——”他声音一顿,用那漆黑沉敛的眼睛盯着她:“我想我和他,迟早会见面详谈,彼此了解。你不必太过紧张。”

    林浅一怔,心头又是突地一下,脸也热起来。

    什么啊……她一直以为自己脸皮厚,其实boss的脸皮才是最厚的好不好?她都还没答应他,还连番拒绝过他,他却依旧笃定得跟什么似的。未免太强势太自信了吧。

    “那也不一定……”她避开他直视的目光,轻声地、神色自若地嘀咕道。

    哪知他话锋一转,又说:“上次明盛项目,我一直想有机会,当面向他致谢。”

    林浅稍稍一僵。

    ……他讲的是这个事?

    一抬头,却撞进他那幽沉的眸子里。他的俊脸神色平和,眼中却有一丝笑意,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林浅忽然明白过来。

    他不会是……故意在逗她吧?

    好像真的是。

    车窗外,是不夜城繁嚣的车水马龙。霓虹流光溢彩,映在彼此的面容上。大雪无声纷飞,将夜色变得迷离而生动。

    不知为何,直至今夜此刻,在他清凉如水、含着浅淡笑意的目光注视下,林浅的脸前所未有的滚烫起来,心跳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急,都要重。

    这样闷闷地原地被他的目光“蒸馏”了一会儿,林浅抬起头,很淡定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回去了。我哥的个人夜生活很丰富的,我们回去,他也不会搭理。你想见他,下次吧。”

    ——

    而隔着几个街区外的公寓里,林莫臣刚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站在玄关,望着空荡荡的、装饰奢华的家,一股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呵……这丫头,说是来陪他过年,转眼就跟那小子跑了。还把手机关机,一副生怕他打扰到的模样。

    看来那小子哄女人,还有些手段。

    既然已经惊动了他这位“家长”,彼此心知肚明。明天,那小子一定会主动来见他。只有林浅这傻丫头,还以为可以两边糊弄。

    那就拭目以待。

30朝朝暮暮

    林浅带厉致诚去了一家西餐厅。

    已经九点多了,餐厅里人并不多。窗外的灯光无声映照,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侍者上前点餐,厉致诚接过菜单,却放在桌上。

    “我英文不好,你做主。”

    这个林浅是可以理解的。很多国人出了国门,都不愿意张口。更何况厉致诚以前还是个军人,要是他开口流利的英文,她才感觉违和呢。

    林浅也不扭捏,看着菜单,麻溜地用英文给侍者报了一堆菜名。又看一眼对面的厉致诚,以更加麻溜的速度,向侍者低声嘱咐道:“……他不吃番茄酱,所有菜里不要放;牛肉……他喜欢大块一些;洋葱也不要放了,他不喜欢;饮料有没有茶?对,只要是茶就可以,英国红茶可以……不,他绝对不喝奶茶……”

    正思索着他的口味还有什么偏好,突然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一抬头,却见厉致诚微垂目光,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在慢慢喝水。一切如常。

    林浅忽的脸一热。

    他应该……没听懂吧。这要能听懂,他高考英语听力起码得满分,平时听bbc毫无障碍的水平啊。

    不可能的,一个军人平时哪里用得上英文。

    这么想着,她又淡定起来。

    ——

    林浅很快发现,这个夜晚,并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焦灼、紧张和难熬。

    等待上菜的时间,她还在纠结选择个什么话题,比较轻松自然。对面的厉致诚已脱了外套,只穿着件深灰色户外抓绒衣,双手轻轻放在桌上。林浅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衣服上。嗯……这款防水保暖性能很好,外观也漂亮,显得男人的身材结实而匀称。他很识货,而且……其实还挺会穿衣服的。

    这时,厉致诚语气平和地开口:“你经常来这家餐厅吃饭?”

    林浅立刻答:“也不是经常,我在美国呆的时间也不算长,以前大学时寒暑假常来呆几个星期。这里我哥带我来过几次,感觉还不错。”

    厉致诚眸色隽黑地看着她,点点头。

    林浅自然而然又说起这里的菜色、厨师,周边的景点景致。厉致诚一直不是个话多的人,即使之前每次讲一些叫她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的话,那也是言简意赅利落分明。可林浅今天却发现,如果他有意与一个人深谈,却其实很擅长调节气氛和主导局面。

    就譬如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但他只偶尔发问或搭话一两句,就不知不觉把话题从餐厅引向她的大学生活;又从大学生活引向她的兴趣爱好……只是,当林浅发现这一点时,她的生平大事、家庭关系、喜恶习惯,基本已经被厉致诚了如指掌……

    所以说,不动声色的接近目标,也是狼的特性之一啊。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番交谈是愉快而随性的。厉致诚的确像今晚刚见她时所说,没有带给她太多压力。只是在她每每讲得投入时,他会用那黑黢黢的锋芒暗藏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得她的心跳有点不稳,但那感觉并不叫人讨厌,甚至心中又涌起一丝那隐隐的、危险的甜意。

    饭快吃完的时候,一直被主导着谈话的林浅,终于决定自己主导一把。

    她的心跳有些惴惴的不稳,看着厉致诚在灯下英俊的面容。他的抓绒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上,领子竖起来,此刻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很coo1的青年。没有在公司穿着西装时的冷漠逼人,也没有运筹帷幄时的老练城府。这是一种挺奇妙的感觉,好像在你面前,他展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无害的、像个普通男人的一面。

    察觉到她的凝视,厉致诚放下刀叉,等她开口。

    林浅:“厉总,我能问你三个问题吗?”

    厉致诚看她一眼,嗓音低沉:“嗯。”

    “第一个问题……”林浅微笑说,“那些商战的招,你是怎么想到的,有什么诀窍?”这要换别人,林浅肯定不问。有什么好问的,商战就是凭心眼儿啊。譬如她哥,机关算尽腹黑狠辣,她能学吗?学不会。

    可厉致诚不一样。他之前一路环环相扣,全都能在兵法里找到依循,跟别人的商战不一样。所以这个问题困扰林浅很久了。今天难得气氛合适,终于问了出来。

    而厉致诚听完这问题,眼中缓缓浮现极淡的笑意。

    “想学?”低沉清润的嗓音。

    林浅的脸一烧,答得坦荡:“嗯。这要换谁都会想学的。”

    厉致诚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而后抬眸看着她:“只有一个原则,所有军事指挥官都熟知的、最简单的原则。”

    林浅心头一凛。就听他继续说道:“我所有的行动计划,目的都是为了清楚一切可能的障碍,以确保在决胜点上,能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快速、高效地围歼对手。”

    林浅一下子听怔住了。

    这么简单?就一句话?

    她仔细琢磨他的话。

    “扫除一切障碍”……在之前那场“战役”里,他请君入瓮、声东击西,把司美琪引入明盛的圈套里,使得对方制定了一系列限制条件:交货周期、价格。

    于是!当厉致诚再转战“中档包市场”这个决胜点时,司美琪完全抽不出兵力来对抗他的低价侧翼战。所以,这就是他说的“绝对兵力优势围歼对手”?司美琪的整体实力远胜爱达,可正像他所说,他的“所有行动计划”,庞大又复杂,亦真亦假,全都只是为了抽空司美琪在这一个决胜点上的兵力,这是他一早就锁定的战略目标……

    仔细一想,真的就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她的内心稍稍有点激动。这感觉似曾相识,正是当初爱达处于谷底时,他屡屡带给她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他,眸光清澈、笑意浅浅,脆爽地说了句:“谢谢,受教。”

    厉致诚静坐不动,将女人的一笑一颦,眸光唇色尽收眼底。他再次沉声开口:“至于具体计策……”果然就见女人眼睛再次一亮,几乎是巴巴地望着他。

    厉致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急不缓地看着她说:“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法教。”眼见她眼中快速闪过失望神色,他却神色平静的抬手,端起线条优美的白瓷壶,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不过,我的下一次战役,两个月后发动。”

    林浅心头一震,下意识端起他倒的茶,喝了一小口。嗳,她自己都没发觉,聊了这么久,已经口干舌燥。于是又喝了一大口。脑海里飞快闪过个不相关的念头——他还挺细心体贴的嘛……

    这念头一闪而逝,然后就见他抬起幽沉的眸,看着她:“大战在即。如果想学,就跟着我。每一步,我们一起走。”

    林浅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有些事,她还模糊不定。

    但是有些事,她无法抗拒。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很用心的学的。”

    厉致诚眼中再次闪过浅浅笑意,黑发黑眸的英俊容颜,在这异国他乡的陌生餐厅里,却依旧沉毅、冷峻逼人。

    “第二个问题?”他低声问。

    林浅其实刚刚说三个问题,是有些一时冲动。此刻就微垂下头,用银叉轻戳着面前没吃完的沙拉,同时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道:“第二个问题……你对女人,也会用这样的心机和计策吗?”

    她没抬头,眼角余光可以瞥见他正看着她,似在沉吟,又似在专注地凝视她。

    “林浅,如果我用计以得到你……”片刻的静默后,他开口了,“那么现在,即使你的心还不属于我,名义上,也一定是厉太太了。”

    林浅心头猛地一震,抬头看着他。

    却撞见他平静而深黑的眼眸里。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

    是的,危险的气息。

    他说的是认真的。如果他用计,狡猾诡谲不择手段,她还真的没把握,能否逃掉。

    明明很匪夷所思甚至不着边际的话语,他这么平平静静地讲出来,却有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浅低下头,继续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那堆东西,戳、戳、戳……

    却听他对这个问题做了最后的总结:“所以,你可以对我放心。”

    简短的一句话,成功令林浅由之前的震动无言,变成了面红耳赤。

    “我没有考虑什么放心不放心。”她狡辩,“我只是跟你随意聊聊。”

    “嗯。”他盯着她不知何时已绯红一片的脸,低声说,“很好。我们的确应该‘随意聊聊’。”

    林浅的脸还烫着呢,随口应道:“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作为下属,还是作为女人,你都应该对我了解更多。”

    他的嗓音低沉而坚定,而林浅微怔之后,继续脸红中……

    “第三个问题是什么?”他又问。

    林浅定了定神。

    抬起红润的脸,目光湛亮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有一天,你爱的女人,带给你抽筋剥骨那样的痛苦,你又会怎样?”

    厉致诚也定定地回望着她。

    短暂的静默后,他的目光平静不变。

    “如果是我爱的女人,那我只能……”他轻声答,“甘之如饴。”

    ——

    走出餐厅时,雪已停了。

    夜色比之前更静了一些,城市依旧灯火璀璨。湿漉漉的街道旁,树木上时不时有簌簌雪花落下,空气寒冷但是清爽。

    在这样的夜景里,人的心情仿佛也变得徜徉。

    徜徉在这静谧华美的异国除夕。

    所以当厉致诚提出“走走”时,林浅欣然点头。

    也许是在餐厅聊得太多,而且是两人间第一次这样深谈,如今漫步于街头树影下,两人一时都没有讲话。

    又走了一段,却听到前方隐隐传来歌声,听着调子,竟像是许多人在吟唱中文的《龙的传人》。

    林浅便微笑开口:“我记得前面有个公园,可能是那里。”

    厉致诚:“去看看。”

    整个公园是一块巨大的圆形的绿地,坐落在城市中。厉致诚和林浅踏上一段白色台阶,抬头就能望见绿色的低缓的山坡,还有期间蜿蜒的白色便道。树影掩映间,可以远远看到前方竟有个舞台,灯光闪闪,音乐悠扬。不少人聚在舞台下,跟着音乐在唱歌。

    两人刚走几步,就见几个学生状的华人青年步伐轻快地走过来,看到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嗨,是中国人吗?新年好!”

    林浅笑道:“新年好!前面是什么活动啊?”

    有人答:“是留学生会组织的春节晚会。”

    林浅转头笑看着厉致诚:“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台‘春晚’。”

    幽暗的夜色里,厉致诚眼中也闪现笑意:“好。”

    隔近了看,舞台周围的人其实并不多,也就四五十人围聚着。而那舞台就地在公园的一块空地搭建,尽管之前下着雪,但似乎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此刻,一个年轻女孩穿着金光灿灿的古装,拿着把扇子,正在台上跳古典舞《水月镜花》。虽然动作谈不上多专业,但台下却是阵阵掌声和喝彩声。厉致诚和林浅站在最外围,厉致诚脸色平和,林浅笑意盈盈。

    人是一种挺奇怪的生物。

    在国内呆着的时候,对春节越来越没感觉,对于打造得美轮美奂的春晚,也提不起太多兴趣。但此刻,观看着留学生自制的堪称简陋的晚会,看着台上台下的人神情激昂,甚至偶尔还有人红了眼眶,林浅的心情也变得澎湃起来。

    她看得目不转睛,跟旁人一起用力鼓掌,大声欢笑。甚至一时间把身旁的厉致诚都给忘了……直至不经意间转头,才发觉厉致诚偏头看着她,俊脸在夜色里温和如雕塑,目光清亮而专注,不知已看了多久。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楼上看你。

    林浅脑子里瞬间就冒出这句千古浪漫佳句。那丝丝点点的朦胧甜意,再次在心中危险的冒了个小头。

    这时,厉致诚却开口了:“你很容易热血。”

    林浅微怔。

    林莫臣不止一次鄙视过她,说她太过心软,对于相信的人,总是义无反顾地交付真心。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就好像林莫臣教她要对男人抽筋剥骨,但她永远不会对自己爱的男人那么做。

    顶多……多几分心眼,别轻易让他占到便宜,以为自己已胜券在握就是了。

    不过此刻对于厉致诚的评价,她也不多辩说,而是含糊答道:“嗯,我正努力变得沉稳。”

    谁知他看她一眼,缓而沉地答:“不需要。”

    林浅再次转头看着他。

    他却已转头,看着前方的表演,只留给她一个清俊的侧脸。

    林浅静默了一瞬,也转头看着前方。

    他说不需要。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也认同她这样的性格,所以不需要变?

    还是说……她不需要变得沉稳,因为有他?

    林浅的脸,再次微热了一下。

    完了,被他不动声色地撩拨太多次,现在他的话明明并不暧昧,她却已经自己开始脑补了……

    两人又看了一阵,这才步行离开这片舞台,沿着绿地间的白色小路,往公园另一侧走去。

    林浅是这么盘算的,现在十多一点,从公园里穿过去,正好出门打车回家。把厉致诚这尊大佛送回酒店,兴许还能赶上跟哥哥共度跨年十分,也是赶紧去哄哄这另一尊大佛。

    刚走了一段,却见前方草地里,矗立着一块黑黢黢的硕大岩壁。足有十来米高,最上方还有个呈倒弧形型的仰角,看着颇有些难度。原来是块人工攀岩。

    这样的天气,居然还有几个青年,腰栓绳索,伏在岩壁上攀爬。地面上还有几个人用英文在大声指挥、喝彩,看着很有激情。

    林浅自然而然停步,多看了几眼。

    然后就听到身旁的厉致诚,淡淡开口:“要不要试试?”

    嗳?

    林浅转头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此刻她看到的厉致诚,非常地帅气。

    因为他微垂着头,利落地脱下外套,往草地上一丢。然后把那件漂亮抓绒的衣袖挽起来,露出结实修长的胳膊,又摘下手表放进口袋里。然后看着她说:“要不要打个赌?”

    林浅来了兴趣:“什么赌?”

    他微微一笑:“如果你先登顶,可以向我提任意一个要求,我都会答应。如果我先登顶……”

    林浅的心“突”地一下。

    来了。

    终于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谁知,却听他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今晚十二点,陪我一起迎接新年。”

    林浅眼睛转了转。

    就这样?

    不是要她做他女朋友?

    呼……松了口气。

    “那你岂不是很不划算?”她问,“要是我赢了,问你要爱达集团怎么办?”

    他却淡淡一笑,与她擦肩而过,走向那片岩壁。

    “君子一诺。你若能赢,厉致诚任你宰割。”

    林浅一下子就笑了。同时也被他淡定自信的态度,勾起了几分好胜之心。心想他虽然是军人,但大多是指挥啊,玩枪支,又不是攀岩专家。她好歹也算精于此道,还是有胜算的。

    于是抖擞精神,也脱掉外套、手套、帽子、围巾……等等累赘物,然后也帅气地丢在草地上,朝那岩壁走去。

    ——

    热爱户外的人,大多性格开朗。对于同道中人,往往不用多说,就回报以善意和欢迎。

    听林浅说他们也想试试后,一个黑人青年立马指挥同伴,给他俩系好安全绳索,然后还用生涩的中文说:“新……年……好!go go go!”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很深,不远处的晚会音乐声还清晰传来,听得人的心头一阵温暖。公园上空有柔和的灯光,照得岩壁沉光暗敛。

    林浅和厉致诚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并肩站在岩壁下。她转头,略有些挑衅地望着他:“可以开始了吗?”

    厉致诚抬头望着上方的岩壁,侧脸上唇角微微扬起:“开始!”

    话音刚落,林浅就卯足了劲,像只猫一样贴在岩壁上,往上一步步爬去。谁知爬了几步,突然感觉不对,停下回头一看,厉致诚还站在原地,俊脸平和,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动?”林浅问。

    他淡淡看她一眼,嗓音温凉如水:“让你五分钟。”

    如果说之前林浅只是被勾起了几分好胜心,那么此刻,她的满腔热血就完全被厉致诚的态度刺激起来了。

    让她五分钟?

    这不算高的岩壁,他居然还让五分钟?五分钟都够她爬完大部分路程了。

    白占的便宜,林浅从不拒绝。此刻厉致诚明显轻视她的实力,可她一点也不会觉得被羞辱什么的。他要让,她难道还拦着他?让呗。

    她赢定了。怀抱着这个念头,林浅心无旁骛,再度朝上进发。

    而地面上,那群青年中也有华人,听到他俩的对话,大声喝彩,同时朝不同肤色的同伴解释。结果林浅爬了一截,就听到底下一堆叫好声——给厉致诚的。

    “干得漂亮,伙计!”

    而厉致诚听到这些声音,只侧转头,朝他们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双手插裤兜里,看着上方正争分夺秒、努力前进再前进,一心想要赢过他的女人。

    唇角微勾。

    ——

    林浅已经爬了2/3,眼看那难度最高的仰角,就在不远的地方。正要一鼓作气地继续前进,就听到下方那帮青年中有人在喊:“五分钟到。”

    她心头一凛。

    林浅其实虽然如厉致诚所说“容易热血”,但真的做起事来,心理素质却很好,也很专注。此刻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往下看,不要管他有没有追上来,只管按自己的节奏攀爬。

    谁知这时,就听到一道清清冽冽的嗓音,从下方传来:“林浅,我要开始追了。”

    林浅正踏上岩面上的一个小凹槽,听到这平静却有力的声音,也不知怎的,心里突地一下,脚下就是一滑,差点就没站稳。

    她深吸口气。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扰乱她军心?但她已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阴险”,埋头继续往上爬。

    很快就到了仰角下方。

    尽管林浅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他,可下方一连串的惊叹声和喝彩声实在太明显。她几乎无法想象,他动作到底有多快多漂亮啊?

    眼看前方就是“决胜点”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往下斜了一眼。

    这一看,却吓了一大跳——厉致诚居然已经到了她的双脚下方!离她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了。

    他这到底是什么逆天的速度啊?特种兵吗?

    而这匆匆一瞥间,却只见他身形矫健、动作利落。长腿十分有力地蹬在岩壁上,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的短发下,俊脸沉毅而专注。瞬间又上了个高度,双臂已经抵达她的小腿旁。

    林浅赶紧转头,往上拼命的爬。

    可即使是公园里摆放的岩壁,最后的呈倒钩型的、接近12o度的仰角,也是有难度的。加之岩壁上格外的滑,林浅试了几次,也没爬上去。

    这时,她已经不用刻意去回头看厉致诚了。因为他瞬间已经爬到跟她并肩的位置,黑色身影在夜色里犹如一头敏捷的猎豹,牢牢低伏在离她不到一尺远的位置。

    而他竟然也暂时停歇,不往上爬了,而是转头望着她,声音中又有了浅淡的笑意:“肯认输了?”

    正处于全面战斗状态的林浅,一时间完全忘了这个人是自己的boss,也忘了他是自己强有力的追求者,头也不抬地倨傲地回了句:“去你的!”然后憋足了劲,再一次往上翻越!

    谁知这次她踩的一块凸起的石头,异常的湿滑,甚至似乎还有一丝松动。而她脚下一晃,心里就“咯噔”一声——坏了!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她一下子就脱离了岩壁,摔了出去……

    下方传来一片惊呼声和惋惜的叹息。而林浅的身体已如风筝般随着绳索,胡乱晃悠。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岩壁、厉致诚、树木、远处的舞台灯光,在她面前快速旋转。她下意识随手乱抓,试图在身体碰到岩壁时,抓到一个着力点,把自己固定下来。谁知就在这时,右手手臂忽的一紧,已经被人牢牢握住。一股大力朝她袭来,她的身体瞬间被那力量拉了过去。

    恍惚间,只看到厉致诚漆黑清冷的一双眼。然后腰间已是一紧,被他牢牢搂住,整个人已经贴进了他的胸膛里。而他身形一转,就将她稳稳扣在了岩壁上,终止了她的失重和摇晃。

    “没事吧?”下方的人纷纷问道。

    “天!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浅大口大口喘着气。尽管身上有安全绳索,可突然从那么高的地方失重,在空中乱转,还是让人心有余悸。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厉致诚,用有些干涸的嗓音答道:“没事。”

    厉致诚不发一言,只低头看着她。

    高处的灯光,朦胧映在他的头顶。原来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细雪,在两人身边落下。林浅因为紧张,心跳还十分地快。而他的手还牢牢固定在她的腰间,将她锁在他和岩壁间。他的身体热而沉,林浅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紧贴着她的,“扑通、扑通、扑通”……竟跟她的一样快。

    是在……担心她吗?

    “没事,小事。”她轻声说。

    “嗯。”他回答的声音也很轻,可锁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紧了几分,“我不会让你有事。”

    林浅望着他湛黑的眼,忍不住微微一笑。而就在这时,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沉厚绵长的钟声。

    “咚——咚——咚——”与之伴随的,是不远处那些留学生们的齐声倒数:“十、九、八、七……”

    竟然已经到子夜了。

    厉致诚和林浅,还有下方地面上的青年们,都循声望去。

    “四、三、二、一!”

    不远处,传来热烈的欢呼声。而地面上的异国青年,也很应景地中英文夹杂乱喊着:“happy new year!”“新年快乐!”“马……年……happy!”

    林浅怔怔转头,看着紧拥着她的厉致诚。

    他也正看着她。

    两人同时露出笑容。

    “新年好。”

    “新年好。”

    林浅受的惊吓已经过去,此时被周围氛围感染,已恢复龙马精神,笑盈盈地抬头看着他说:“输掉的赌注,我已经践诺啦。”

    厉致诚唇边的笑意也久久未褪:“嗯。”

    林浅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我的新年愿望是——爱达集团新的一年龙马精神,重回巅峰。”

    厉致诚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这时,地面上的人,已经开始呼喊着,拽林浅身上的绳索,想要将她缓缓放下地。谁知这一拽,却没拽动。

    林浅也感觉到了。因为厉致诚那么有力的箍在她的腰间,纹丝不动。

    然后他就突然俯下脸。

    林浅心头一跳——他要吻她?

    然而交错之间,却只感觉到他的气息拂面而过,然后他的脸,轻贴着她的,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不是一个吻,是一个拥抱。

    半空中的拥抱。

    林浅的脸完全贴在了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然后,就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的新年愿望——”

    林浅的心跳瞬间紊乱。

    她成为他的女友?

    她嫁给他?

    却未料到,他以从未有过的低柔嗓音说道:“但愿我与林副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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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的倾城时光介绍:
林浅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男人 应当英俊、强大,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她仰望,无所不能。可真遇到合适的人才发觉 她是这么喜欢他的清冷、沉默、坚毅和忠诚,喜欢到愿意跟他一起,在腥风血雨的商场并肩而立,肆意年华,不问前程。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你和我的倾城时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