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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你和我的倾城时光txt下载     你和我的倾城时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全文阅读

1初时惊鸿

    列车“轰隆隆”行驶着,自雪山深处来,往一望无际的前方开去。

    窗外景色如同电影画面,一帧帧跃入眼帘——高山流云,湖光熠熠,还有成群成群的牛羊,掩映在风吹草动的原野上。

    藏地的每一种颜色都显得纯粹而安静,望一眼,它仿佛就已抵达你的心底。

    林浅坐在靠窗的位子。

    整个车厢,满登登都是人。唯独她的身边,像是有一片真空区域,所有人似乎都小心翼翼,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林浅有些尴尬,又觉得这情况挺好玩的。她一直用手支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但无论她何时抬头望去,都是一片拥挤的军绿色。男人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令她的脸微微发烫。

    的确……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女孩,突然被送进装满士兵的车厢,并且要共度七八个小时车程,是挺不常见的。

    林浅是两天前在雪山遇险的。

    因为工作变动,她最近难得有假期,就来了梦寐以求的西藏徒步旅行。原本以她的体质和户外运动经验,这趟行程没多大难度。谁知回程时,刚到山腰,租用的小卡车抛了锚。加之天气突变,又连下了一夜的雪,把她折磨得够呛。

    幸好天亮时,一队路过的士兵救了她。边疆军人特别热情纯直,还把她送上了这趟运输退伍士兵的专列,可以一直把她带到拉萨。

    这时,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士兵,主动找她搭话了:“姑娘,你是哪儿人啊?”

    士兵们大概都知道这姑娘遇了险,所以待她的态度也特别亲和。林浅微笑答:“我是霖市人。”

    话音刚落,隔着过道的一个士兵极其爽朗的开口:“我也是霖市人,原来是老乡啊!”

    林浅也抬头冲他笑笑。她长相本就甜美,即使此刻穿着冲锋衣素面朝天,五官也显得十分灵秀干净,这一笑只看得士兵们心头一跳。

    那老乡士兵又笑着问:“我猜……你是大学生吧?”

    “没有啊,我早上班了。”她答得很客气。但那温温软软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悠闲劲儿,听得士兵们舒舒服服,又纷纷说她看起来就是特像学生。

    “你在霖市哪个单位上班啊?”

    林浅:“嗯……爱达集团。”

    “牛!”老乡士兵竖了个大拇指,“那可是我们霖市最牛的企业,听说资产好几十亿呢……”

    闲聊的空档,林浅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却偷偷落在前排斜对面的一个男人身上。

    整节车厢里,那个男人最为沉默却最醒目,她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他穿着呢子军大衣,即使背对她坐着,也显得身材十分高大,与周围士兵的普遍身高一比,格外出众。宽檐军帽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比其他人肤色要白很多。

    无论车厢里各处爆发出多么热烈的感叹声、谈论声、歌声,他都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睡死过去。

    真古怪。

    ——

    旅途漫长,天也慢慢的暗下来。

    士兵们也有些累了,大多数人靠在座椅上打盹儿,车厢里变得清冷而安静。林浅独自靠在微凉的窗玻璃上,闭目养神。耳边唯有火车碾过铁轨的阵阵轰鸣声、撞击声。

    回到霖市,就又要开始紧张忙碌的工作。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她还真的有点不想回去。

    渐渐的,耳边的那些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林浅倏地睁开眼。

    面前依旧是冰冷的窗玻璃,外头寂静深黑一片,隐隐可见山川湖泊的轮廓。而天空中,群星璀璨,静静闪耀不动。

    车停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亦无站台,显然是一次临时停车。士兵们的警觉性比林浅更高,他们全醒了,不少人伸长脖子看着窗外。

    “没事,这一段路况不太好,可能有临时险情,很快能处理好。”对面的士兵安慰她。

    “嗯。”林浅也抬头往外看,这一看,却瞥见前方斜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之前坐在那里睡觉的军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很快就有人来了。

    是个年轻军官,高高的个子,站在车厢门口,中气十足的下达一连串命令:“二班、四班,立刻到车头处报道;五班,列车重新开动前,负责本节车厢的安全。其他人原地待命。”

    话音未落,士兵们“刷”一声全站了起来:“是!”

    林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直至士兵们都忙碌起来,她也从背包里拿出顶鸭舌帽,准备睡一觉熬过这段时间。人刚要往座位里缩,忽然感觉到周围士兵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她再次坐直了。

    因为那名军官,走到了她的座位旁。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冷峻的眼神。

    “女士,请拿上行李跟我走。”

    众目睽睽下,林浅抬头,目光清亮地望着他:“请问……有什么事?”

    可那军官没答,利落地一挥手,另一个士兵已经扛起她的行李,大踏步地朝车厢门走去。

    过道昏暗,夜色清冷。

    林浅快步跟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军人后头,穿过一节又一节装满士兵的车厢,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直至到了一节软卧车厢门口,离那些士兵已经很远了。军官示意士兵放下行李离开,这才重新看向林浅。

    她也望着他,白皙的脸在夜色里显得越发清冷,眼中透出几分紧张。

    约莫是被她盯得厉害了,年轻军官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淡淡解释道:“前面道路小规模塌方,已经派士兵去修理。今晚车厢里人员可能会频繁调动,而且这一带还有狼出没,你一个女人呆在那里不方便。我们少校命令我接你到卧铺车厢过夜,这里没人,比较安全清净。天亮就送你走。”

    啊?

    林浅跟他大眼瞪小眼。

    所以……对方来势汹汹的,是在做好人好事?

    她一下子笑了出来,忙点头鞠躬:“谢谢啊,非常感谢。”

    这军官似乎也有些尴尬,匆匆说了声“没事”,转身就走了。

    过道里空荡荡的,前方车厢口还有两个士兵站岗,的确安全又清净。

    林浅低头,吐口热气呵了呵冰冷的双手,伸手去拧包厢的门……

    手还没碰到门把,却忽然听到门里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她一下子怔住了,有人?

    不等她仔细分辨,只听“哗啦”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林浅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身体靠到了车窗上。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包厢里没有开灯,男人的面目也是模糊的。他非常高挑,也穿着军装,比刚刚的军官还要高一个头。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眼睛,只能辨认出他的鼻梁很挺拔,下巴的线条简洁而干净。

    是他?刚刚在硬座车厢睡觉的男人?

    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这气质身形却告诉林浅,就是那个人。

    咦?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浅冲他笑笑:“抱歉,不知道你在里面。刚刚的那个军官,告诉我这里没人。”

    “嗯。”像是从喉咙深处轻轻哼出来一声,他倏地迈开长腿,跨出了包厢,没有任何停留,与她错身而过。

    林浅站在原地,扭头看着他。忽的心头一动,反应过来。

    “你就是少校?”

    “嗯。”他已经拉开了车厢门。

    林浅很惊讶。她一直脑补,派人接她到卧铺车厢的,是个英武黝黑的军人叔叔,没想到居然是他?她想也没想追过去:“谢谢你啊……”

    “哐当”一声响,他已经干脆的带上了车厢门,根本没理她,挺拔的身影迅速走远。

    ——

    灯光明亮,空气温暖。林浅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再次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四个铺位都是整整齐齐,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唯独其中一个上铺的墙壁上,还挂着件军装上衣。面前的小桌上,则放着个不锈钢茶杯。

    显然,这是军官们住的地方。这里肯定是他的铺位,让给了她。

    人不错嘛。就是怎么躲她跟躲瘟疫似的?她哪里可怕了?

    林浅忍不住笑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林浅睁开眼,发现列车还是停靠着。她也没什么睡意了,索性裹上外套,起身去看看外头的情况。

    刚推开门,她就愣住了。

    外面依旧是平静的过道,不远处还站着两名哨兵。而隔着两三米远的过道凳子上,一个军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呢子大衣黑色军靴,不正是刚刚对她退避三舍的少校?

    比起刚才的淡漠挺拔,此刻他整个人都靠在椅子里,头深深地耷拉着,帽子扣得很低很低,大衣领子挡住了整张脸——那姿态竟有几分散漫的少年气质,就像……一只正在打盹儿的大猫?

    林浅开门的声响毫无疑问惊动了他。他的头缓缓往上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但还是深埋在衣领里。那样子,似乎是懒得抬眼看她,只等她讲话。

    林浅走出来,隔着几步远,对他说:“我不怎么困了,你睡里面吧。”

    他静了几秒钟。

    林浅以为他要说话,安静地等着。谁知就看到他缓缓地、一点点又把头低了下去。保持原来的姿势,一点声息动静都没有了。

    林浅:“……”

    “那……晚安。”她只好退回包厢,轻轻地带上了门。

    天亮的时候,火车终于抵达拉萨。

    林浅早起洗了把脸,收拾好行装。外头是明亮狭长的走道,尽头站着士兵,哪里还有那位少校的身影?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起纸笔,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并写道:“我想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但如果你以后有机会来霖市,请给我打电话吧。我会是很不错的导游和朋友——林浅。”

    ——

    林浅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傍晚的时候,她抵达了霖市,打车直往目的地。

    笔直的公路尽头,远远望见一片辽阔的工业园区。数幢整齐的白色高楼,漂亮而时尚。门口“爱达集团”四个鎏金大字,格外醒目。

    林浅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集团数百米远的一幢住宅楼前。

    房子是她一个月前就租好的。进屋之后,她先把行李箱往地上一丢,人直接往床倒下去。

    躺了一会儿,感觉缓过劲儿了,她才低头看了看手机,果然如预料一样,没有新的短信和电话进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男性留电话号码。好失败啊。

    她笑笑站起来,拉开窗帘。日落的金黄光芒一下子跳跃进来,而爱达集团的楼宇、厂房,还有厂房背后碧绿的原野,就沐浴在无边的阳光下。

    林浅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变得格外的好。

    她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开端:千万人中擦身而过的温暖邂逅,繁荣秀美的家乡、还有她即将开始的新的职业旅程。

    ——

    通往霖市的高速公路入口。

    一列列军用卡车停靠着,正要运送退伍军人们返回家乡。

    几个军官低声交谈着,刚要踏上一俩吉普,就见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跑到中间那名军官面前站定,利落地行了个礼,这才说:“厉少校,总算找到你了。中午收拾你的火车包厢,发现了这个。”他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和几行字的便签纸递到那人面前。

    被唤“厉少校”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看了看。

    “没必要给我。”温凉而平静的声音。

    他看那张纸的时候并没有遮遮掩掩,左右两个军官虽然站得笔直地等着,眼睛却自然而然往纸上瞟。

    结果听他这么说,其中一人忍不住说:“林浅……就是那个遇险搭便车的女孩?我今天早上可看到了,挺漂亮的啊。你家不就在霖市吗?怎么不把人家号码存下来?”

    周围人全都目光熠熠盯着厉少校。

    他却再次压低帽檐,竖起衣领,第一个跨上了吉普。

    “不必。”他淡淡地说,“我和她,很快会再见面。”

2少校其人

    初冬的天色,阴郁又清冷,车站里到处是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广播声。

    厉致诚还穿着呢子军大衣,手里提个小旅行袋,跳下一辆大巴。高挑挺括的身形,站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他安静而快速的环顾一周,目光停在车站入口的一辆凯迪拉克上,随即迈开长腿,笔直的走过去。

    顾延之正靠在车门上,抄手望着他,似笑非笑:

    “哎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转业回来了?”

    周围人纷纷侧目。

    厉致诚恍如未觉,直至走到他跟前。

    四目凝视,他淡淡开口:“你家的。”

    顾延之倏地笑了,伸手就把他肩膀揽住。厉致诚脸上也浮现一丝笑意,两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

    轿车平稳行驶在二环路上。

    顾延之手搭着方向盘,手指轻松地敲着。车内温暖又静谧,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就见厉致诚坐得笔直,跟棵树似的。他正看着窗外,脸色依旧冰寒冷漠,生人勿近。

    顾延之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明明还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但若你不跟他讲话,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这么绷着,冷得都快掉渣了。

    “又长高了啊。”他慢条斯理地打趣。

    厉致诚还盯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嗓音平静而温凉:

    “嗯。我从十二岁就比你高。”

    顾延之低声失笑,方向盘沿着环路打了个弯,换了个话题:“先去集团还是疗养院?”

    “集团。”

    顾延之笑笑没说话。心道:这家伙几年没回来,对老爷子的性子倒还是吃得挺准。知道所谓身体抱恙,只是催他回来的托词。

    关键,还是那份家业。

    ——

    林浅站在爱达大厦的楼下,心情好忐忑。

    两个月前她来面试时,不是这样的啊。

    那时,金碧辉煌的大厦下,停满了车,还有很多好车。衣冠楚楚的白领职员迎来送往,显得业务特别繁忙。大厦后边就是厂房园区,到处挂满写着激情口号的红色横幅,工人们忙忙碌碌——整个集团,就是一副欣欣向荣大展宏图的景象。

    可现在呢?

    同样气派的大厦,同样整洁漂亮的园区。可是大厦楼前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只有两个保安无所事事在发呆;后边的生产车间,大多黑灯瞎火悄无声息,不少工人蹲在门口抽烟闲聊,显然已经停产了。而那些曾经红得刺眼的横幅口号,全都不知所踪。

    哦,她看到了一条,半截还挂在墙上,半截掉在泥地里……

    林浅正发怔,一辆低调而奢华的轿车,无声无息从她身旁驶过。

    林浅抬眸望去。

    她意外地认出了驾驶座上的男人。

    杂志和新闻都登过他的照片——爱达集团第一副ceo、董事长的亲外甥,顾延之。

    真人看起来倒是比照片还要年轻俊朗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狡猾厉害?

    她的目光又移向后座,那里还坐着个男人。只是隔着深色玻璃,看不清是什么人,能让大名鼎鼎的顾延之亲自开车接送。

    ——

    顾延之也看到了车外的女人,随意一瞥,倒是眼前一亮:女人很年轻,穿着黑色职业套裙,身段匀称窈窕,五官标致。她这么娉娉婷婷走在深灰色的楼宇厂房间,倒走出了几分清新脱俗的味道。

    一回头,发觉厉致诚也看着她。顾延之顿时笑了:“怎么,认识?”

    厉致诚面无表情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不。”

    ——

    半个小时后,爱达集团人力资源部。

    人力资源经理看着手中的简历,再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有些为难。

    简历上的信息很清楚:

    林浅,女,25岁。工作经验:3年。

    于两个月前确认录用,职位是ceo助理,预定的入职时间就是今天。

    可是……

    她抬头望着林浅:“我记得你。只是这些天爱达发生了一些事,新闻也应该有报道,你不知道?”

    林浅稍稍有些羞赧:“我不太清楚。”

    她这个人,向来信奉“善待每一个人,更要善待自己”的准则。当初决定跳槽,自认为辛苦了好几年,难得中间歇一歇,一定要玩个够本才能重出江湖。

    所以拿到爱达的录用通知书时,她找了诸多借口,把入职时间定为两个月后。因为爱达ceo对她特别赏识,也不是很急着用人,所以应允了。

    于是这一个多月她天南海北玩得不亦乐乎,还在西藏呆了一个多星期,过得犹如闲云野鹤,加之之前在藏地又遇了险,仓促赶回来报到,还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人力资源经理微一沉吟,说:“集团的经营遇到一些困难。前任ceo在一周前,已经引咎辞职。ceo职位暂时空缺。”

    林浅:“……”

    求职技巧的书可没教导过她,如果你应聘的职位是ceo助理,可ceo却搞垮了企业,自己也下了台,你又该怎么办呢?

    ——

    顶层,副总裁办公室。

    顾延之亲自泡好了两杯普洱,一抬头,就见厉致诚立在光影斑驳的落地玻璃前,修长的眉头轻拧着,望着下方广阔的园区沉思。

    他已脱了大衣,里边穿的是件松枝绿的军衬衫和长裤,显得又高又瘦。许是多年军旅生涯熏陶,就这么简简单单往那里一站,自有料峭清逸的气场。

    顾延之微微一笑,走过去把茶递给他。

    厉致诚开口:“情况有多糟糕?”

    顾延之在一旁沙发坐下,轻抿了口茶,道:“很糟糕。我们花了天价年薪请来的那位ceo先生,在海外市场亏了2o亿。关键他还特别擅长瞒天过海,比我还能!现在东窗事发,他完蛋,我们也完蛋了!”

    厉致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只有浅淡的清寒之气。

    “我们还剩下多少?”

    他措辞并不专业,但顾延之听懂了:“你说市场占有率?海外市场一塌糊涂,就不用说了。国内市场,因为当时为了发展海外,资源资金都抽离不少。结果其他竞争对手闻风而动,蜂拥而上抢地盘。尤其是司美琪,从我们这里抢走的市场份额最多。现在爱达的市场占有率,已经从2o%下跌到8%。”

    厉致诚端着茶杯站在原地,并不吭声,唯有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青瓷茶杯光滑的边缘。

    “知道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室内陷入平静的沉寂,只有茶香阵阵萦绕。

    顾延之看着他,感觉其实也有那么点陌生。

    诚然两人从小关系极好,但这些年甚少相见,对他的近况的了解,也都只基于种种传闻——

    传闻历次军事演习,他的部队总是成绩卓越。这次他要转业,部队方面阻力很大;

    传闻他用兵狠辣果断、神出鬼没,被称为“西南之狼”,全不似他清秀内敛的外形;

    他如此年轻,除了军事,从无别的爱好:金钱、女人、权力……跟他都是绝缘的。与这灯红酒绿的时代相比,他就像活在另一个时代的古板乏味的男人。

    ……

    顾延之唇角轻扬。

    董事长怎么会突发奇想把这个儿子叫回来管事?而他居然还同意了?

    虽然有句老话是“商场如战场”,但那根本是两码事。商场要的就是尔虞我诈、奸猾厚黑。而他?

    军人气质虽然卓绝,对经商却是一无所知毫无经验。又是如此沉默冷傲,连跟旁人多讲一句话都欠奉——这么个人,到底要怎么管理数千人的企业啊?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

    是人力资源部送来了一份简历。

    顾延之挥手让秘书出去,往老板椅里一坐,随意翻了翻,说:“啧啧,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月员工离职率都3o%了,居然还有人跑来报到,有个性啊还是傻啊。”

    厉致诚依旧沉默着。

    顾延之继续说道:“我们的前任ceo虽然操蛋,一些内部管理流程还是做得不错,招聘的人才都还算精英。这个人是他给自己招的,想必应该不差。你反正也需要个助理,看看要不要留下?”

    “随便。”清冷的语气,显然对他提到的人和事没有半点兴趣。

    顾延之又翻到简历上的照片,倒是乐了:“呦,这不是刚刚在路上看到的美女嘛。”沿着履历栏随口念道:“林浅,中x大经济管理系毕业……”声音稍稍一顿:“曾担任司美琪公司市场部高级专员,连年绩效成绩均为优秀……”

    厉致诚转头看着他:“留下。”

3千里顾盼

    当林浅听到人力资源经理带回的“领导意见”时,还蛮意外的。

    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因为对方的话讲得很诚恳很漂亮:“林小姐,我们爱达既然向你提供了这份工作,就不会因为一些临时性的经营困难,违背承诺。如果你决定留下,薪水级别不变.至于职位,需要等新ceo上任后确定。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们也祝愿你找到更理想的工作。”

    在人力资源经理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林浅已经用手机上网,百度了有关爱达的一切新闻。所以她想了想,也很诚恳地答:“谢谢,我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给您答复。”

    ——

    离开爱达时间还早,不到中午十二点。林浅慢慢往家走,先在小区门口小饭馆炒了两个菜,闷闷地吃完。这才上楼,打开窗,也打开音乐,然后走到阳台,给林莫臣打电话。

    美国那边正是华灯初上时分,林莫臣低沉的嗓音,仿佛也带着曼哈顿特有的慵懒和倨傲:“你的电话,来得比我想象中晚。”

    林浅顿时有些丧气:“你当然早知道了。”

    关于爱达的近况,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在华尔街做金融投资的哥哥,又怎么会不知道?

    林莫臣穿着铁灰色手工西装,正站在摩天大楼顶层的落地玻璃前,身后是还在埋头做数据分析和投资报告的员工。

    窗外是璀璨如星光般的满城灯火,哈德逊河就在两岸摩天大楼的掩映下,缓缓淌向远方。

    他轻笑一声,问:“有什么打算?”

    林浅语气更闷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给你打工的。”

    林莫臣在这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头,语气却依旧疏淡:“哦?那你去哪里高就?”

    林浅答:“我在考虑要不要留在爱达。”

    平心而论,尽管爱达现在陷入困境,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能否绝地反击,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今天接触下来,给她的感觉还不错。

    “我感觉就这么放弃,挺可惜的。”她又说。

    林莫臣望着对面楼宇顶上的星光,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林浅。”他开口,“感觉,是最无用的东西。你是我的妹妹,理应用更加理智客观的方式思考问题。”

    语气有点冷酷,也有点傲慢训人的意思。

    但林浅不为所动,而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软软地答道:“好嘛。那哥你给我客观分析一下,究竟是否值得留下?”

    林莫臣沉静了一瞬,林浅的心也稍稍提起来。

    “可以一试。”他不急不缓地给出答案。

    林浅顿时笑了。也不去问他更深的原因,因为他那些资产净值啊收益率啊繁琐的专业名词,她听着就头疼。

    “谢谢哥!”

    这头,林莫臣的唇角也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又淡淡地说:“爱达董事长徐庸年老体衰,已经不管日常经营。大儿子徐以扬三年前车祸过世,以徐庸的性格,不可能再从外面请人。所以,最有可能接班的人,三个:一、顾延之;二、私生子徐澄晏,现在还在美国读书;三、徐庸跟前妻还有个儿子,身份不详。我会再查一查。”

    ——

    挂了电话,林浅把头埋在胳膊里,望着远方发呆。

    过了一会儿,目光却被吸引。

    那是一辆军绿色的大卡车,沿着公路,穿过市区,停到了爱达集团门口。

    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跳了下来,都背着行囊。大卡车开走,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去了。

    是退伍军人?

    说起来,那批退伍士兵,是她这些天来遇到的唯一的好事了。

    现在,他们中是不是也有人来爱达上班了?

    她也决定了,留下来。

    ——

    次日一早,林浅办完入职手续,就被带去见传说中的顾延之了。

    集团四处都弥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颓丧气息,所以当林浅走进这位权臣精致奢华、敞亮大气的办公室时,难免觉得耳目一新。

    顾延之坐在漆光暗沉的大班桌后,也正打量着这位新员工。

    明明是厉致诚的助理备选人员,不需要他来见。可那家伙昨天连夜就赶去疗养院看父亲了,这些事就只能丢给他。而且这位惜字如金的老板,还淡淡地下达了一条指令:“暂不公开。”

    这个不公开,指的自然是他的身份和他的到来。

    顾延之就问:“为什么?”他接手集团,迟早要跟全体员工见面,什么时候公开有何区别?

    “我需要先了解情况。”厉致诚就负手站在窗前,眉眼淡漠地答,“以隐秘的方式。”

    顾延之微怔了一下,听懂了。

    他讲得高深莫测不动声色,敢情……

    还是把这当打仗似的,想要自己先秘密“侦察”一番啊。

    想到这里,顾延之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着对面的林浅,不紧不慢地说:“集团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越是困难,越是用人之际。如果有才,自然会得到重用。但如果是个庸才,我们也没必要留下增加负担。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很常见的恩威并济的话,所以林浅也很平和地点头:“我会努力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想,看起来也不像传闻中那样阴险精明难相处嘛。

    顾延之也没什么闲心跟她多聊,短暂交谈一番后,当场拍板:她先去总裁办呆着,把部门的一些日常工作承担起来。

    ——

    林浅在爱达的职业生涯,就这么在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中,默默无闻地开始了。

    总裁办听着名头漂亮,事实上现在包括林浅在内就三个人。其他两个还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人力资源部的职员这么跟她解释:“这个部门以前没有,是前任ceo来了之后组建的,全盛的时候有十六七个人。后来66续续都走了。”

    林浅既来之则安之,按照顾延之的秘书的提点,每天早上,她会搜集行业信息和新闻,做成日报,供领导层参考;公司各个部门每周的工作计划和总结,也会抄送给她一份,而她会整理成一份独立报告;当然如果公司内外部临时有什么大事,她也需要第一时间汇总相关参考消息。

    一言概之,就是不停地写报告、写报告、写报告……

    这种工作当然单调又乏味,离公司的实际运作也有一定距离。林浅是不喜欢的。可后来想想,自己初来乍到,还是从竞争对手公司过来的,要是一开始把她放到重要部门安排重要工作,那才奇怪吧?所以也就释然了。索性每天专心致志写报告,几天下来,倒是对爱达的基本情况倒背如流了。

    只是每次报告送到顾延之秘书的桌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后来倒是让秘书传过一次话,让她除了提交纸面报告,再发一份电子版到指定邮箱里。林浅看那邮箱名:apache2o13a126.,“apache”,是顾延之的英文名吗?但不太像人名,可能是某个词或者某句话的首字母简写。林浅心血来潮拼了半天,也拼不出个所以然。

    ——

    周末,林浅起了个大早,搭车去了城市另一头的疗养院。

    绿苑疗养院是2o1o年后新修建的,无论房舍设施,都是全市最好最舒适的。林浅提着袋新鲜水果,在护工的带领下,沿着绿茸茸的河堤走了一段,就见何清玲独坐在一棵大树下。

    林浅不由得放轻步伐,走到她跟前:“妈……”

    何清玲已经五十多了,尖瘦的脸上全是皱纹。脸色平静地望着她:“嗯,回来了。”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数时候是林浅在说,何清玲听着。没多久,何清玲就说困了要休息。

    “你工作忙,我就不留你了。”她说。

    护工推着她的轮椅走远了,林浅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林莫臣打电话。

    “我在疗养院。妈看起来气色挺好的。”她顿了顿,“你要不要跟她讲话?”

    林莫臣那边大概已经是深夜了,听着十分的静,只有他平缓的呼吸声。

    “林浅.”他说,“我不需要知道那个女人的近况。”

    林浅就没做声了。

    当年何清玲执意与丈夫离婚,各带一个孩子。从那之后,林莫臣就没叫过何清玲“妈”。

    ——

    下午,林浅就在疗养院周边的小镇上转了一圈,又去看望了住在附近的一个老同学。等她从同学家里出来,已经是九点多了。

    她谢绝了老同学开车相送,也不想打车,一个人慢慢踱到公交车站。郊区的夜晚,很深很静。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路灯稀薄微黄的光芒。

    很快,末班车来了。

    林浅在车厢后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因为是始发站,大概还没到出发的点儿,司机朝她吆喝一嗓子:“姑娘,再等等哈,还有五分钟。”然后就趴方向盘上打瞌睡了。

    林浅裹紧外套,望着窗外混沌的夜色,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车门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了上来。

    林浅很随意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向窗外。

    过了几秒种,忽然又把头转回来,看向他。

    车厢里灯光挺暗,那男人穿着件深灰色冲锋衣,黑色运动长裤,户外鞋。林浅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全是顶级品牌的经典款。他还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和线条简洁的下颌。即使看不清脸,也让人感到一种棱角分明的俊秀。

    林浅心里咯噔一下。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个人的体型身高跟他完全相似,而且这种强烈而独特的气场,怎么形容呢?俊毅、桀骜又孤傲,即使安安静静呆着,也令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这时他已经迈开长腿,朝这边走过来。林浅立刻转头望着窗外。

    他的脚步很平稳利落,很快从她身边走过。林浅看着窗玻璃里模糊的倒影,他在最后一排坐下了。

    车很快开了。

    月朗星疏,夜凉如水。唯有大公交“哐当哐当”地行驶着。

    林浅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索性转头直接朝他望去——

    呃……

    他……又睡了。

    高高大大的身体就这么端坐着,一只胳膊枕在前排座椅靠背上,脸深深埋在里面,另一只手似乎很随意的搭在膝盖上。鸭舌帽彻底深扣在脑袋上,把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因为每隔几排,林浅甚至能听到他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hi,大猫。

    林浅忽然有点想笑。

    她把身子向前倾,头也压得很低,想从下面看看他的脸,到底是不是。可车内光影幻动,只看到模糊的侧脸线条……

    “你看什么?”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

    林浅吓了一跳,一下子直起身子,脸“腾”的热起来。而他已缓缓从胳膊里抬起脸,漆黑沉亮的双眼,静静望向了她。

4此女腹黑

    “你看什么?”温凉而低沉的嗓音。

    被抓个正着的林浅只脸红了一秒钟,立刻又反应过来——她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扭头,光明正大地与他直视。

    耳边是公交行驶的阵阵嘈杂声响,车内灯光橘黄而柔和。他已经坐直了,伸手扶正自己的帽子,抬头看着她。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英俊的脸。眉眼漆黑干净,就像深不见底的水面,只有暗色的倒影。

    颧骨有点高,显得轮廓更加清晰。薄唇微抿,仿佛一如既往的懒于开口讲话。

    整个人看起来眉眼挺秀而冷冽。

    林浅冲他灿烂一笑:“我在看你啊。”

    他没有半点表情,唯有眸色依旧澄澈平静。

    她又说:“你长得很像我遇到过的一个军人。”

    讲完这句话,林浅就等他的回答。谁知他抬起手,将帽檐再次往下一扣,像是终于失去了仅有的一点耐性,往椅背上一靠,仰面又开始睡觉了。

    林浅:“……”

    这时公交已经驶入市区,城市的灯火在车窗上投射着斑驳光影。6续又有几个人上车,车厢里也热闹起来。

    林浅戴上耳机,也往椅背里一靠,眼睛盯着窗外流光般的街景。但身后那人即使一动不动,你也不能忽略他的存在。他这么仰面靠着,更显得人高马大,双腿修长。因为帽檐挡住了眼,林浅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还是跟她一样也看着夜景。她当然也不好意思再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瞧。

    过了一会儿,她摘下耳机,又扭头看着他:“喂,到底是不是啊?”

    他静坐不动,连眉眼都没抬一下。

    “嗯。”低得像风一样的声音。

    林浅倏地笑了:“ok,谢谢。”

    她把身子转回来,再不骚扰他了,也把大衣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身子往椅子里一蜷,闭上眼开始睡觉。

    一路无话。

    ——

    “终点站了啊!都下车,后面两个别睡了!”一声粗嗓门,把林浅从迷迷糊糊中震醒。她一睁眼,回过神来,只见公交已静静停在站台里,前方不远处马路对面,正是熟悉的爱达集团的大门。

    “呼——”她吐了口气,又怔住了。隔了两三步远的车门那里,高高瘦瘦的他正下车呢!

    林浅很意外,她以为他半路肯定在市区下车了呢。

    已经十点多了,这条路格外寂静,灯光稀疏。他身形笔直,双手插裤兜里,走在前头。林浅隔着十多步远,走在后头。长长的街道,只有两人脚步的交错回响。

    他不会以为她专门跟着他吧?林浅有些好笑地想。

    这时他已经走到集团门口,忽的脚步一顿。林浅下意识也停步了。

    他转头朝门里望去。

    因为正好站在灯的下方,帽檐遮住了光,在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投下一片暗影。而挺拔均匀的鼻梁下,嘴唇微微勾起。

    嗳,他居然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由远及近,几个保安兴冲冲地从集团大门里走了出来。

    “营长!”“少校!”“你终于来了!”

    林浅微怔之后,也笑了。

    她继续走自己的路,眼角余光自然而然往他们那群瞟。只见他被昔日的下属们围在正中,薄唇轻启,也不知道讲了什么,保安们忽然“哈哈”一阵爆笑。而他长身而立,唇边也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忽然,一个保安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发现林浅,微愣了一下。

    林浅也认出他了——正是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老乡士兵。

    “那不是……林小姐嘛!”他惊叹开口,嗓门挺大,“营长,是那天火车上的林小姐啊。就在那儿!”

    林浅闻言微微一滞。

    大哥……你真的不用专门跟他强调。他其实比你们谁都清楚。

    这时所有人都转头朝林浅望过来。他也转身,帽檐下一双沉黑平静的眼,没啥表情。

    林浅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你们好!”又特意瞅他一眼:“少校,你也好啊。”

    ——

    故人相逢,总是令人特别愉快。无论是对近日来颇为倒霉的林浅,还是这帮初来乍到的保安。大家热络地聊了一会儿(当然不包括始终安静孤立在一旁的少校大人),林浅也弄清楚了,原来他们都被安排到爱达来上班了。

    至于他?其他人没提,林浅也没问。

    到底时间很晚了,一帮保安们簇拥着他,说要进去喝酒聊天。林浅租的房子在另一个方向,于是微笑朝他们道别。

    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

    是那个老乡,脸上挂着宽厚的笑:“林小姐,我送你回去。”

    林浅:“啊,不用了,我住得很近,喏,就那栋。”

    他却不依,跟她并肩往前走:“不行,是我们营长的……哦不,应该叫经理了。他刚才给我的命令,我得送。而且路上这么黑,你一个女孩不安全。走吧。”

    林浅很意外。

    他?

    派人送她回家?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见他们那帮人已经走进了大门,不见踪迹。

    林浅冲他笑笑:“他是经理?”

    老乡答得爽快:“嗯!你不知道吗?营长也来爱达上班。不过他军衔高,我估摸着怎么也是个经理,中层干部吧。大伙儿都猜他会当保安经理。”

    ——

    晚上临睡前,林浅躺在床上,心情十分的好。

    哥说得没错,女人就是感性的动物。想到水生火热的爱达集团,会多这么一帮人,她都感觉温暖了好多。

    还有那位脾气古怪的少校先生。

    刚刚老乡都跟她讲了:他叫厉致诚,今年才25岁,是大西南军区最年轻的少校,虽然沉默寡言,在军中却十分牛气。

    这么酷帅拽的保安经理啊,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

    林浅没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就听到了个大噩耗。

    一大早,一条触目惊心的新闻头条,迅速引爆了整个网络:

    “高档女包竟含致癌物,行业三强均牵涉其中!”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事情总喜欢往糟糕的方向发展。林浅觉得爱达怎么也跌到谷底了,谁知谷底之下,还有一片凶险的泥沼。

    ——

    夕阳斜沉,暮色黯淡。

    林浅抱着一叠报告,步出电梯,来到顶层。

    还没走到顾延之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写这种不负责任的新闻!”

    ……

    林浅心头微微一沉。

    “致癌丑闻”已经爆出两天了。这两天,非常的糟糕。

    致癌物的确是存在的,但质检机构已经查证是面料的问题,而这批高档面料,是由欧洲厂商提供的。

    然而国内消费者不会买账。这几天,在媒体、网络的大肆抨击渲染下,越发群情激奋。包括爱达在内的几家大公司,都遭遇了消费者大规模退货,甚至已经有人宣称要提起诉讼。

    政府相关机构给的压力就更大了。

    一时间,整个爱达集团,仿佛都笼罩在前所未有的阴霾里

    门口的秘书朝林浅露出无奈的笑容。

    林浅把报告放下:“这是这周的周报。还有这次的突发事件报告。”

    等她走回电梯口,却听两个前台小姐在嘀咕:“哎,刚才那帅哥是谁啊?”

    “顾总朋友吧,听说是个退伍军人。”

    ——

    林浅的报告被放在一堆文件里,送到了顾延之的办公桌上。静静地放置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问津。

    直至天黑的时候,才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这堆文件里,把她的报告单独拎出来,一页页开始仔细翻看。

    顾延之发了几天脾气,到现在才稍稍缓了口气。但他的心情丝毫不能轻松。

    如今,竞争对手公司包括新宝瑞、司美琪等都保持集体沉默,大家都同样艰难。而爱达到底应该如何应对这次事件,在公司的管理层间争议都很大。

    有人建议主动站出来道歉、承担责任。

    但更多的人认为应该保持沉默,因为“枪打出头鸟”,毕竟现在比爱达实力更强的其他企业,都是这么干的。

    而顾延之作为那家伙上任前的临时负责人,无论出面做什么决定,都会面临极大的压力。

    他一回头,就见厉致诚静坐在沙发上,眉目端凝,看得专注。

    扯下领带丢在桌上,走过去:“看什么?”

    厉致诚头也不抬。

    比起几天前初到办公室时的沉默冷峻,此刻的他似乎对这个环境适应了很多。颀长的身子靠在沙发里,显得很放松。长腿甚至还轻轻交叠着,清冷中又带着一丝随意。

    “你没看?”他缓缓地问。

    顾延之在他旁边坐下,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有价值的信息是聊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一个关键甚至是不关键的人物,无意透露的一条信息,有时候比1oo页的报告还有用。”

    厉致诚不置可否,继续低头看报告。顾延之看他专门用笔划出了一段话,也来了兴趣,弯腰凑过去。

    这一读,倒是微怔,然后就乐了。

    林浅的这份报告,提供的是对这次事件的应对建议。

    她的观点,是认为爱达应该第一个站出来道歉,承担责任。

    报告前面,大篇幅引经据典,举出了商业史上诸多成功的危机公关案例,作为例证。同时也对消费者的心态进行分析。基本上算是详实、清晰,中规中矩。

    而被厉致诚用笔标出来那段话,是这么写的:

    “爱达第一个站出来道歉,亦可令其他竞争对手陷入更加艰难的困境。

    他们如果不照做,就会成为舆论抨击的焦点,面临数倍于现在的压力,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们不得不做。

    但即使做了,在消费者心中,第一个站出来道歉的才是真诚意,而他们只是模仿者,是无奈之举,信誉也会大打折扣。

    大家都蒙受相同经济损失,换回的声誉却不同,爱达还可以借这次事件,有效地打击竞争对手。”

    顾延之站直了,抄手摸着下巴说:“且不说她这观点有没有道理,看着挺甜一女孩,怎么想的招还挺损的啊?净想着坑竞争对手。”说完他就笑了。

    一旁的厉致诚也微微一笑,合上报告,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顾延之又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这个事处理完,我接手。”

    ——

    第二天一早,一则公告下发到爱达各个部门。

    公司决定成立工作组,专门处理这次危机公关事件。工作组一共十人,都是各个关键部门的骨干,要求自当日起,搬入集团宿舍封闭办公。而“林浅”这个所有人都陌生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后。

    林浅一接到通知,就回家收拾衣物等随身物品。抽空还给林莫臣打了个电话。

    林莫臣反应挺冷漠的:“他们在试你。”

    他的想法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员工,还是从竞争对手公司过来的,哪怕资质不错,凭什么进入如此重要的工作组?多半是在试她是否可用,是否是司美琪的奸细。

    林浅却不以为然,答:“那也是我的报告打动了领导,否则连试的价值都没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他们放马过来呗。”

    林莫臣听到她心高气傲的话,倒是笑了。又淡淡道:“这么个大集团,之前崩得那么快。爱达内部,说不定真有奸细。国内一些企业,什么下作的事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

5午夜相伴

    顾延之的确怀疑集团内部有奸细。

    但当他看到自家老板的应对举措时,还是吓了一跳。

    冬日的阳光清透又温煦,厉致诚穿着套浅色休闲服,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英俊又安静。而桌上原本的文件、杂物都被整整齐齐挪到一旁书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十多枚色泽幽黑的纽扣状微型摄像头。厉致诚手里还拿着个形状很奇怪的仪器,冷峻的长眉轻蹙着,十分专注地在调试。

    顾延之拈起一枚摄像头,凑到眼前打量一番:“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些装在工作组里?”

    厉致诚眉目不动,修长的手指继续灵活地摆弄仪器。

    “你说过,已经把怀疑对象放在工作组。”他的声音平淡如水。

    这回答就算是承认了。

    顾延之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想想也是,奸细就得快准狠的揪出来,不能拘小节。不过,他想厉致诚可能不太了解相关法律制度,于是直接说:“行。但这事儿我安排个人去办,毕竟嘛……不一定合法,你我别沾手。”

    这回厉致诚动作一顿,抬眸,目光平移到他身上:“你认为我是无知法盲?”

    顾延之想了想,认真地答:“不确定。”说完就笑了。

    厉致诚丢了张纸到他跟前。

    顾延之低头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张平面图。画的正是工作组即将入驻的独栋办公楼和员工宿舍楼。安装摄像头的位置,已经被他标出来,大多是会议室、办公区、偏僻的楼道拐角、进出口……还真没有侵犯员工隐私的地段,只是分布得非常密集。基本上,工作组成员只要离开自己的休息的屋子,就会处于36o度全方位的监控下。

    “不是法盲,完全不是法盲。”顾延之改口夸他,又指着他手里的仪器,“这又是什么?”

    厉致诚将仪器往桌上一放,双手插入裤兜:“信号检测仪。”见顾延之依旧不解地望着他,才开口补充:“扫描半径内,一旦有人使用手机、无线电等设备发出信号,就会被检测到,并且在o.o8秒内阻断信号。”

    这下顾延之明白了。因为他已经下令,工作组成员要上交手机,全部使用指定电话。如果有奸细在这几天偷偷往外传递消息,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只不过,高科技手段好是好,但是……

    顾延之静默片刻,特别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很好。自从你来了之后,咱们集团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上升到谍战水平了。”

    这话多少有点打趣的意思,但厉致诚明显不为所动,依旧低头整理着他那些宝贝。

    顾延之也就由他去了。他还有会,刚要走出办公室,听到厉致诚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传来:“……”

    起初他没听清,走出办公室几步,才反应过来。那家伙是在说:“兵者,无所不用其极。”

    ——

    林浅也在偷偷观察,工作组里有没有奸细。

    这是工作组第一次开会。十来个人坐在间大会议室里,等候挂名组长顾延之大驾光临。

    除了林浅,都是职场老油条,彼此亲热地寒暄了一阵,林浅也做了自我介绍。只不过她看谁都挺正常的:行政部三十出头的女主管、技术部的年轻技术员、生产管理部的中年经理……

    很快顾延之就带着秘书来了,依旧是那副略显傲慢的boss模样。他也不啰嗦,简明扼要强调了一下目前严峻形势,表示自己会亲自抓这次危机处理的全过程,而后又大肆勉励了一番,表示只要成功渡过难关,大家都是功臣。

    听完后,所有人都露出凝重而信心满满的神色——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

    最后就是分配任务。

    那位行政部主管是副组长,代为宣布了分工。有人负责媒体联络,有人负责政府公关,有人负责软文稿件……

    林浅是最后一个,分配到的工作是——杂务。

    ——

    第一天夜里,工作组就熬了个通宵,甚至包括顾延之。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激烈讨论和修改,到了天明时分,初步危机应对方案敲定。

    顾延之力排众议,坚持爱达第一个站出来道歉,并且召回所有问题产品、承担损失。而且他设想的力度比林浅原以为的更大:事前绝对的保密、规模空前的新闻发布会、措辞强烈的公开发言……必须做到一鸣惊人,令消费者们深受震撼,也直接把竞争对手打懵,打得措手不及。

    林浅对顾延之有些肃然起敬。

    在这个方针指导下,每个人都开始高强度连轴转。

    ——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林浅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

    谁都不是铁打的,到了这天傍晚,顾延之终于放大家回宿舍休息,明日再战。而林浅因为要将新闻发布会用的宣传册复印装订完毕,所以留在最后。

    南方的冬夜,是一种冰冷浸骨的寒冷。办公室又大又通敞,开空调也不是那么管用,所以负责这幢楼的保安,早早就烧了盆炭火,供大家取暖。

    说起来那保安,就是厉致诚那个下属,林浅的老乡,叫高朗。这几天还帮了林浅不少忙,订餐送饭、换水搬资料什么的。

    子夜静悄悄,林浅坐在炭火盆旁烤着双手。窗外夜色墨黑中透着阴沉,一片寂静,唯独打印复印机,发出低沉的连续的运作声。但反而显得诺大的办公室更冷更静。

    过了一会儿,倒是有人来了。

    是高朗,手里拎个沉甸甸的袋子,呵着一口寒气推门进来,走到她跟前:“怎么还没回去啊?”

    林浅冲他笑笑:“快了。”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逃出来递给林浅:是四个红薯,个头都不大,但圆滚滚的。

    “我老家送来的,很甜。你饿了吧?烤着吃!埋火边上,很快的。”

    林浅惊喜得不行,她肚子还真的饿了,连声道谢。高朗憨厚的笑笑,也不敢在这办公室多停,转身走了。

    ——

    厉致诚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一转头,就见高朗那小子蹲在保安室里,正大口大口吃着烤红薯。

    厉致诚拉开门走进去,高朗跟弹簧似地蹦起来,将剩下的红薯塞进嘴里:“营长……哦不,经理!”

    厉致诚点点头,也不多说,在他身旁坐下,从炭火灰里拿起一个红薯就吃。

    很快就干掉一个。

    厉致诚抬头望着高朗。高朗没领会过来,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厉致诚:“还有吗?”

    高朗“嘿嘿”一笑:“剩下的都给林浅送去了。”

    厉致诚抬头望向还亮着灯的二楼:“她没走?”

    “嗯,还加班呢。真辛苦,她一年轻姑娘。经理,你觉不觉得,咱们这公司的老板肯定挺剥削挺抠门的。”

    ——

    林浅一个人等着打印机多无聊啊,就从包中拿出一本小说在看。

    看到一半,空气中香甜的烤红薯气味越来越明显。

    好了吧?她这么想着,眼睛还盯着书,一只手伸过去拿。圆滚滚的红薯入了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滚烫燎人。

    “哎呦!”她把红薯一丢,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在空中拼命甩着自己的手。

    尼玛好烫啊!

    外焦里嫩的红薯滚啊滚,滚到门口一个人的脚下。然后被一双修长的手捡了起来。

    林浅抬头看着来人。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这颜色更衬得他眉目分明,白皙的肤色透着清寒气息(*)。跟棵修长的竹子似的,安安静静杵在那里。

    “厉致诚?你来干什么?”

    厉致诚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被烫得红通通的手指上一停,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把红薯放在桌上。

    “替顾总拿文件。”他答。

    其实他是自己想起要看几份文件,问了顾延之,说这会儿办公室应该没人了,就拿了钥匙自己来了。

    林浅瞅一眼他脖子上挂的胸牌,的确是准许出入这幢楼专用的。于是点点头,刚要问他具体文件内容,忽然反应过来,手上还焦痛着呢!

    “不行,我得去水下冲一冲。”她站起来。

    此时接近凌晨,隐隐有风吹,得远处的树林哗哗作响,园区里的建筑大多熄了灯,黑黢黢一片。楼道里更是阴黑洞深。

    林浅原本风风火火要往外走,只望了一眼,就有些胆寒了。

    她扭头看向厉致诚。

    他站在原地不动,安静沉稳。

    “你跟我一起去。”林浅神色自若地说。

    他静静地望着她。

    林浅的理由当然很充分:“虽然是顾总派你来取文件,但这里很多机密资料,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跟我走吧。”

    厉致诚看她一眼,转身,率先走出了办公室。林浅立刻跟了出去。

    ——

    走廊尽头,就是一排洗手池。

    头顶的灯,已经被厉致诚打开,暖暖黄黄的,照在光滑的池面上。而他双手插裤兜里,站在她身旁。

    林浅很满意,伸手拧开水龙头,水柱喷流而下,她把那根手指伸过去。

    “咝——”

    好冰。

    南方没有暖气,冬天水管里的水温,真跟冰没什么两样。林浅刚冲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了,把手往回一缩,就要去关水龙头:“好冷,行了,回去抹牙膏。”

    “继续冲。”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果断在她耳边响起,“最少五分钟。”

    林浅微怔,斜眸瞟了他一眼。

    依旧面无表情,在灯下英俊挺立如雕塑。也许是因为讲这句话时带上了命令的口吻,他的眉宇间似乎也添了几分凌厉。

    好较真啊……

    林浅没吭声,低头看了看腕表,还真的又把手指伸回冰冷的水柱下,咬牙挺着。

    而厉致诚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轻蹙的眉头,移到那根手指上。水流清澈闪动,女孩的手指十分白皙纤细,被烫伤的部分却红得像抹了颜料。

    厉致诚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投向广阔的园区远处。

    五分钟后。

    林浅时不时看着表,时间一到,立刻伸手关掉水龙头,没有多一秒,没有少一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举起来给他看,脸上同时绽放非常甜美的笑容:“谢谢你啊!真的很管用。”

    他扫她一眼,神色淡然地点了一下头。

    林浅又说:“你看,完全冻僵了,感觉不到痛了。”说完又是甜甜一笑,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走向办公室。

    厉致诚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边走,还一边暗暗屈动着那根手指。静默片刻,冷峻的面容终究还是泛起一丝笑意,也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屋里。

    ——

    回到办公室,林浅谨慎起见,还是给顾延之打了个午夜电话:“顾总,很抱歉打扰了。我在办公室,厉致诚经理刚才过来,想拿几份文件,跟您确认一下。”

    那头的顾延之声音听起来并无睡意,只是带了几分令林浅感到莫名其妙地笑意:“厉致诚……经理?嗯,是我安排的,给他吧。”

    林浅整理了几份文件,交给站在一旁的厉致诚,又说:“宣传册还在印,等几分钟,我全部清点之后给你一份。先坐会儿吧。”

    厉致诚没吭声,在她对面坐下。

    屋内空荡荡的很静,两个人这么面对面坐了一会儿,林浅开口:“我们把红薯吃了吧。”

    厉致诚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静深。林浅以为他不想吃,刚要说那我自己吃了,就听他低低的嗓音:“嗯。”

    林浅只有一根手指受伤,两手并用剥个红薯还是可以的。小心翼翼刚把红薯皮剥完,抬头望去,厉致诚已经吃上了。

    两人是相对坐在炭火盆前,他还是那副人高马大的模样,唯有骨节清晰的大手里,握着个红薯,伴随着咀嚼,耳边的虎爪一动一动,看起来俊毅又斯文。

    林浅心头一动。到底相交甚浅,虽然好奇,也不好问他为何离开部队来到企业。只是状似随意地问:“适应新工作吗?”

    他动作一顿,嗓音波澜不惊:“还好。”

    林浅点点头,也就不再问了。

    很快就吃完一个,林浅也饱了。见他也停住不吃,于是说:“我不吃啦,很饱了。剩下的你要是能吃就解决掉吧。”

    于是他沉默而迅速地把剩下两个也解决掉了。

    林浅把所有资料整理完毕,打了个哈欠,再拿了份宣传册给他:“好了,齐了。”

    他单手拿着厚厚一叠资料,沉静矗立不动,眼神疏淡地望着她。

    林浅眨眨眼:“还有事?”

    “我有烫伤膏。”清冽而略显淡漠的嗓音。

6前任现任

    司美琪公司太子爷兼总经理陈铮,这几天心情总有些莫名的焦躁。

    就譬如此刻,他的右眼皮一直跳得正欢,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不信风水预兆,但是信自己的直觉。此时正值华灯初上,窗外灯火璀璨,看起来平静又温暖,粉饰着太平假象。他往老板椅里一靠,闭上眼,开始回顾这几天的大事。

    “致癌物”丑闻,自然是最要命的事,但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在这行业混的,谁都不是傻子。明摆着一来法不责众,二来消费者本身就是很健忘的生物。只要沉住气,等风头过去,他们自然该买什么还买什么,业绩很快会回来。

    与国内著名的明盛集团的采购项目,也洽谈得很顺利。虽然有新宝瑞这样强劲的对手竞争,但他对这个大订单志在必得。至于爱达?如果换以前,陈铮必然将其视为最大竞争对手。但现在……呵呵呵。

    还漏掉了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叫来了助理。

    “给他们打电话,问问那两家的近况。”他若有所思地说。

    助理心领神会,“他们”指的是埋在新宝瑞和爱达的探子。

    打给新宝瑞那人,很快接通了,说情况正常,新宝瑞该生产的生产,该营销的营销。只是暂缓了新产品的推出,以避“致癌物”丑闻的锋芒。

    陈铮很满意。新宝瑞是行业老大,这次姿态摆得不错。

    又打给爱达那边,这回关机了。陈铮神色一肃,坐直了。

    过了一阵再打,还是关机。

    助理迟疑:“是不是没电了?我去查一查。”

    陈铮神色凝重,挥挥手让他出去。

    在老板椅里又靠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

    林浅。

    活了二十八年,林浅是第一个把他送出去的花,砸回他脸上的女人。

    听说她去了爱达,职位还提升为ceo助理。这么看,这个女人果然是完全不把他这个前任老板放在眼里的啊。

    陈铮扯了扯嘴角笑了,按下拨号键,把手机送到耳边。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铮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再次叫来助理,吩咐道:“爱达不对劲,最近可能有大动作。顾延之这小子如今得了势,谁知道他会干什么。你马上查。”

    ——

    夜色幽沉,天幕上没有星光,唯有园区里几盏零星的灯火,静静闪烁。

    厉致诚走在前,林浅在后。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朝相隔数百米远的宿舍楼走去。

    水泥路面平整灰白,林浅的短靴踩在上头,发出咯噔轻响。她抬头望一眼他笔直安静的身影,鸭舌帽又遮住了眼睛。

    “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林浅自言自语。

    原以为他不会搭腔,却听到温凉而低沉的嗓音传来:“你希望下雪?”

    林浅抬眸望去,他依旧双手插裤兜里,步伐有力地朝前走,只是因为讲了话,脸颊旁生出团团白气。

    “是啊。”林浅笑着答,“我觉得下雪很爽,我很喜欢。”

    “明天会下雪。”

    林浅微怔,他已经走到宿舍门口,拉开门闪身进去。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会有雪。

    这是不是军旅中人那种神乎其技的野外生存技巧?看看天色就知道刮风下雨。

    不得不说,军人这个品种,果然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实用又好用啊。

    ——

    两人走进宿舍楼道里。

    感应灯瞬间亮起,林浅身旁矗了个这么高大的家伙,倒感觉楼道都狭窄了不少。林浅的房间就在左手边第一个。她搓搓冻得冰凉的双手,掏出钥匙插~进孔里,忽的一怔。

    刚才她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眼角余光瞥见前方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有个影子快速闪了过去?

    她立刻转头看着厉致诚,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眸色沉厉地盯着前方。

    她没看错,是真的有人。这么大半夜的,按说大家连续工作一天一夜,都该在房间里呼呼补眠才是。

    林浅轻吸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你去大门口守着,我过去看看。不要轻举妄动。”

    刚要蹑手蹑脚朝前走,就感觉到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厉致诚正看着她,眸光清亮逼人。

    林浅给他递了个眼色:怎么了?去啊!

    这个眼色还没使完,就感觉到腰间被人一推。

    “安静。回房。”耳边传来他简洁有力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他沉黑澄澈的双眼。

    他完全不听她指挥,还反过来给她下了指令。

    面前的门同时打开,她一个踉跄,人已经被强行推进黑黢黢的屋里。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门在她身后关闭了。

    林浅愣了一瞬间,立刻转身,趴在门口的猫眼上,一个劲儿地往外瞅。

    可厉致诚真是无愧于“大猫”的称号,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道他走往了哪个方向。楼道里静悄悄,半阵没有一点动静。

    林浅维持这个紧绷难受的姿势监视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累了,放弃。

    她踢掉靴子,走回床边,倒下。

    过了几分钟,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咚咚。”不轻不重,均匀而有节奏。

    林浅狐疑地又从床上爬起来,再次趴在猫眼上一看:鸭舌帽、黑色外套、大长腿……

    她立刻把门拉开。

    厉致诚就站在灯下,神色平淡,手里一管药膏,平平稳稳地递给她。

    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林浅心里还挂着呢,左右看看无人,干脆压低声音:“进来说。”

    厉致诚微微扬了扬眉,迈开长腿走进来两步,看着她不说话,有点静观其变的意思。

    林浅轻轻关上门:“怎么样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过去看到了什么?”

    厉致诚静了一瞬,答:“没有人。”

    林浅不太信:“真的?”

    他看她一眼,转身就要拉开门出去。

    林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还没说完!明天如果追查今晚的事,你要给我作证,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异动。”

    他转头看着她,嗓音低沉有力:“清者自清。”

    林浅“切”了一声:“这是骗善良的傻子的话。”

    他盯着她不说话,眸色暗暗沉沉。

    他本就比她高一个头,此刻两人站得极近,他几乎挡住了她头顶所有光线。林浅被他黑漆漆的凌厉的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还有事吗?”他不急不缓地问。

    林浅:“……没有了。”

    他立刻拉开门走了。

    他一走,林浅居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大猫,偶尔严肃起来的样子,还挺渗人的。

    ——

    第二天一早,风平浪静。没有人被追究,也没有人提起昨晚有异样。

    林浅自然也不提。

    然而埋头工作了几个小时,却被顾延之钦点去见驾。

    尽管是在临时办公楼里,顾延之的办公室依旧布置得大气雅致。水磨沉黑的老板桌,旁边还有扇大屏风隔断里外间。而顾延之坐在桌后,气色很好,颇有些踌躇满志的意味。

    林浅也有点被他的姿态感染。这次的危机公关,她也觉得把握很大。于是笑着说:“顾总,您找我有事?”

    他把一份文稿丢到她跟前:“看看,提提意见。”

    是他作为集团负责人,在明天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稿。这是整个危机公关环节的重中之重。林浅慎重地接过,刚看了几行,就在心中赞了一声好。

    发言稿非常简洁清晰,直陈厉害。而道歉的部分又十分恳切朴实,没有一点会让人感觉到推诿虚假的用词。

    林浅很快就看完了,抬头看着他:“我觉得写得很好。”

    顾延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当然写得好,难道我会用写得差的稿子?我要的是建设性意见。”

    林浅也不扭捏犹豫,微一沉吟,说:“还有两个小地方可以优化。”

    顾延之来了兴趣:“说。”

    “一是示弱。譬如之前的三聚氰胺事件,大众都指责乳制品企业,但是很少有人去责怪据说是罪魁祸首的奶农。因为大多数人的心理,包括消费者,都是不知不觉就会同情弱者,不会深究。

    我们也一样。现在爱达经营困难是客观事实,不妨将这个困境在发言稿里讲一讲,主动示弱,一定能激起消费者的同情心,我们比其他家会更容易获得谅解。”

    顾延之不置可否。

    林浅继续说道:“第二。我看了污染品检测报告,我们的女包的污染值,是最低的几家之一。不妨将这个数据公开。”她微微一顿:“一旦我们公开了数据,消费者反应过来,一定会要求其他家公开数据。这样他们……压力会更大。”

    ——

    林浅离开后,顾延之拿着发言稿,绕到屏风后,丢给沙发上的厉致诚。

    尽管林浅讲的两点,与之前他俩讨论的一些内容不谋而合。但顾延之还是忍不住微眯着眼感叹道:“我说这女人挺阴的吧,还阴得坦坦荡荡。人才啊。这样的人才,司美琪居然给放走了。”

    ——

    在老板面前“献计”后,林浅感觉到自己的工作量明显增多了。

    不仅仅是打印复印端茶送水跑腿,也开始让她参与一些重要文档写作、对外联络。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进,准备工作一点点完成,工作组的气氛也越来越紧绷。林浅感觉忙得昏天暗地,但其实封闭办公也只过去了三天。

    而这期间,她偶尔一两次看到厉致诚或形影单只,或跟其他保安结伴,从楼前经过。旁边有人也看到了,问她:“那人是谁啊?没见过。”

    林浅:“那个应该是新来的保安经理。你不认识?退伍军人,挺负责的挺好的,就是不太讲话。”

    第四天早晨,在经历了如厉致诚所说的一夜大雪后,终于迎来了新闻发布会。

    ——

    发布会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北海盛庭酒店。

    上午八点,媒体都还没进场。会议厅里已布置得整整齐齐,灯光鲜花、摄像音响,严阵以待。

    林浅今天的任务,是配合行政部主管进行现场协调。她穿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西装,踩着中跟鞋,化着淡妆,一早上都穿梭于会场中。

    其他人也同样忙碌。据说连顾延之都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演练一会儿发布会的讲话。

    林浅把现场设施又检查了一遍,基本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走向门口签到台。这里是她今天重点要负责的。

    刚一出厅门,意外地在走廊那头,看到了厉致诚。

    不光是她注意到了他,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也有不少人侧目。

    他今天有些不同。

    没戴那顶标志性的鸭舌帽,露出了乌黑柔软的短发,整张脸更加轮廓分明的露了出来。大而深的眼睛,饱满的颧骨,轻抿的嘴唇,略白的皮肤。

    也没穿运动感十足的冲锋衣,而是穿着件黑色长大衣,里面似乎穿了件白衬衣,越发显得人高腿长。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就这么站在灯下。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闪闪发光。

    而他的目光掠过林浅,稍稍一停,又没什么表情的挪开了。

    林浅“噗嗤”一笑。今天保安们都穿着黑西装,他这么穿是理所当然的。

    刚要走过去跟他讲话,手机却响了。

    因为已是发布会当天,竞争对手再做任何应对都来不及,保密已没有必要,所以刚刚大家的手机都已经发还。

    林浅看一眼号码,静了一瞬,才接起。

    很意外的来电——是她在司美琪工作时的直接上司,市场部经理。

    “苏经理,您好。”林浅未语先笑。

    苏经理是位三十余岁长袖善舞的女性,语气温和而有力度:“林浅,最近好吗?从你离职后,很久没联系了。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林浅能猜出她打电话是谁的授意。

    爱达今天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一直瞒住竞争对手。陈铮一定是吃不准爱达要干什么,派人来探口风。

    说起陈铮,一开始林浅对他印象真是很好。年轻的太子爷,意气风发又果断利落。人人都夸他青年才俊。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太子爷的眼,大概是新鲜吧?他就开始了密不透风的追求,像是完全忘记了已经有了门当户对、某某集团董事之女作为未婚妻。

    “跟我三年,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大多数东西。”他当时这么说,简直把林浅雷得里焦外嫩。

    果然,聊了两句,苏经理话锋一转,问:“对了,听说爱达今天要开新闻发布会,是关于这次污染事件的?爱达打算怎么表态?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林浅顿了顿。

    前方几米远处,已经有记者开始6续进场。身旁墙边,堆满了她负责印制的关于这次事件的宣传册。

    林浅清了清喉咙,答:“我不清楚。我刚来爱达没多久……”话音未落,就听到那头一阵响动,电话似乎被人拿了过去。

    然后陈铮的声音就传来,似笑非笑:“你不清楚?你不是那个工作组的成员么?啧啧啧,才离开几天啊,就对爱达忠心耿耿了啊。”

7BOSS你好

    直至今早收到探子的密报前,陈铮一直不相信,爱达敢站出来,站到整个行业的对立面。

    顾延之是老谋深算。但这种为达目的、不惜得罪全行业的手法,不符合他一贯圆滑的风格。

    此举,多少有点初生之犊不惧虎的味道。

    这令陈铮怀疑,顾延之身后还有人。

    坊间传闻,爱达董事长有意从另外两个儿子中挑选接班人。

    陈铮很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新对手是谁。这次的丑闻事件,对方这么狠的打了他的脸,他怎能不找机会还以颜色赶尽杀绝?

    只是这个人是谁,探子也不清楚。

    所以他想到了林浅。

    一则,她是个机灵鬼。虽然初到爱达,但说不定已经探到蛛丝马迹;二则,爱达现在摇摇欲坠,她不见得没有二心。

    ……

    林浅:“是陈总啊,您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啊!他们叫我去开会了,实在不好意思先挂了啊……”

    手指在屏幕上一滑,干脆利落的挂断。

    电话那头,陈铮拿着“嘟—嘟—”盲音的手机,嗤笑一声,丢在桌上。

    转身的瞬间,林浅有片刻的失神。

    她有预感,爱达和司美琪之间,只怕很快会有更激烈的争斗。

    但这不就是商场么?

    她神色淡淡地抬起头。

    匆匆人流中,第一眼看到的居然还是厉致诚。他站在原地,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似乎正看着这个方向。别说,他穿正装大衣更好看,英俊干净又醒目。要是把他的照片发到网上去,绝对是史上最帅保安一夜蹿红。

    林浅冲他笑了笑,径自转身进屋。

    ——

    发布会进展得非常顺利。

    下午两点整,顾延之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在主席台正中就坐。

    台下,满登登的都是记者,举着照相机摄像机,屏气凝神等待他的发言。林浅坐在会议厅最后的工作席,心也轻轻地提起来。

    聚光灯下,他噙着笑意环顾一周,开口:

    “对于最近大家广泛关注的‘ad5o9款女士手提包检测出污染物事件’,爱达集团公开作出以下声明和承诺:

    一、我们已经检测出污染源——是欧洲代理商提供的面料。爱达中止了跟他们的合作,并且提出了法律诉讼;

    二、无论诉讼结果如何,顾客只要从爱达购买了产品,爱达就会负责到底。所以我们决定:全面召回该批次产品,给予顾客全额退款。由爱达先行独自承担所有损失。

    ……”

    第一个问题是《霖市日报》记者提的:“您好顾总。据我所知,国内所有高档箱包企业,都牵涉到这次污染事件里。在整个行业保持集体沉默的情况下,爱达为什么第一个站出来发言?”

    顾延之浅笑道:“对爱达来说,重要的不是跟别人比,而是是否践行了对消费者的承诺。我们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但我相信,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坐在最后的林浅,微微一怔。

    原来连记者都是安排好的啊……

    这一问一答,冠冕堂皇,却一下子把竞争对手拖下水了。

    她抬头看着主席台上的顾延之——他可真阴啊。

    第二个问题:“爱达这几年经营业绩并不理想。这次承担巨额损失,是否会令集团陷入困境?”

    这次,顾延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略为迟疑了片刻。

    “的确有困难。”他神色沉重地答,“但我们不会把这个作为推卸责任的理由。”

    ……

    ——

    发布会结束后,顾延之走到后台,第一件事是跟秘书确认,记者的红包是否到位。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意气风发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给厉致诚打电话。

    刚刚发布会开始时,他还看到厉致诚的身影在门口出现,现在不知晃到哪里去了。

    很快接通了。

    顾延之:“还满意吗,老板?”

    “尚可。”不急不缓的声音。

    顾延之却笑了:“重磅炸弹我已经丢下了,你说你明天就接手,我现在可轻松快活了。我待会儿去跟那些媒体吃饭,你怎么走?”

    “我开车回集团。”

    ——

    林浅一边跟同事们收拾会场,一边抽空用手机刷行业新闻。

    发布会的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在这之前,行业热度排名前三的新闻,是“致癌丑闻事件”、“新宝瑞ceo宁惟恺成为《财富》周刊封面人物”以及“新宝瑞、司美琪争夺明盛集团大单”。

    而现在,“爱达新闻发布会”,已经跻身第三名,且搜索量和关注度还在持续上升。

    所有人都有些兴奋,林浅也是一样。

    现场东西很多,林浅和几个年轻同事留下,上上下下往停车场搬运。

    搬了好几趟,她刚走回停车场的电梯口,迎面就见厉致诚从里面走出来。

    这还是那晚他“瞪”了她之后,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两人目光一对,他明明看到了她,却冷着张脸,径自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正在做苦力的林浅却是心头一喜,立马叫住他:“哎,先别走。”

    他脚步一顿。

    林浅求他帮忙,自然语气殷勤:“厉致诚,厉大保安,上面好多东西搬不完。你能不能派几个手下来帮忙啊?”

    厉致诚抬眸看着她,眸光沉沉。

    林浅双手合十:“多谢多谢!”

    厉致诚:“……嗯。”

    等林浅上了电梯,厉致诚也走进停车场,坐上辆悍马。

    发动车子的同时,拿出手机,打给顾延之。

    顾延之已经到了酒桌上,跟几家媒体的负责人相谈甚欢,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还有些意外:“有事?”

    “你派几个人给工作组。”

    ——

    林浅没想到,这晚还会有变故。

    工作组坐的是辆大巴,开回爱达集团门口时,天已经黑了。冬夜格外冷寂,路上行人很少。一行人下了车,手里都搬着东西里走。

    林浅是负责清点物品的,最后一个下车,其他人已经走远了。她独自一人刚走了几步,忽然就感觉不对劲。

    然后就猛地听到“咚”一声巨响。

    她心头一惊,紧接着就是“咚”“嘭”“嘭”数声沉响,吓得她一下子丢掉手里的东西,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仓促间抬头望去,果然无数石块从暗处飞出来,砸在她身旁的大巴车和集团的闸门上。

    林浅刚要往边上躲,就听到“咚”一声闷响,脚踝处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砸,瞬间麻木。

    麻木之后,剧烈的疼痛感立刻传来。

    一切发生得如此地快,门口的两个保安都傻眼了,一个箭步冲上来。

    紧接着,只听几声尖锐沉重的引擎声,几辆重型摩托从暗处的树荫下开出来,嗖一声就跑远了,保安们追都来不及。

    “爱达坑害消费者!”

    “绝不原谅爱达假情假意的道歉行为!”

    远处,竟有不少人一起喊道,然后又是一阵隐隐的打砸声和喧嚣声。

    林浅着实被吓到了,她的右脚踝疼痛无比,低头看去,隐隐青紫一片,已经开始流血了。

    一个保安扶着林浅站起来,说:“没事吧你们!靠,哪儿来的流~氓!”另一个保安也义愤填膺:“这些人怎么回事!集团都已经道歉了也承担损失了,还来闹!”

    林浅忍着疼说:“他们不是普通人。”

    尽管前几天,丑闻爆出后,也有消费者来集团或者下属门店闹过,但直觉告诉她,今天一定不同。

    一个保安说:“我马上报警!”

    林浅立刻阻止:“先不要报警!等我请示过顾总再说。”

    一旦张扬开,明天的热点新闻,只怕就会增加一条:消费者拒不接受爱达道歉,与爱达员工发生肢体冲突云云。

    原本的好新闻,也许又变成真相难辨、黑白混淆,甚至变成丑闻。

    ——

    五分钟后。

    林浅在一个保安的搀扶下,慢慢走向集团的医务室。

    刚才给顾延之打了电话,果然如她所料,顾延之沉吟片刻,问清没有其他人和财物损伤后,说“暂时不要报警,低调处理”,又勉励了她几句。

    刚走了几步,就见一辆悍马从旁边的便道经过。林浅起初没在意,直至那悍马在前方路边停下,然后有人下了车。

    黑风衣、皮鞋、大长腿。

    厉致诚转过头来,显然看到了她。

    林浅也瞧着他。

    他开的……悍马啊。

    他只微微一顿,就迈开长腿走过来。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林浅并不意外。他不是保安经理么?大概是保安跟他汇报了吧(事实上,是顾延之汇报的)。

    等他走到跟前时,林浅说:“我没事。你注意今晚加强周边的保卫。”

    厉致诚那线条分明的脸,在夜色里如同安静的雕塑。他只扫她一眼,旋即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脚上。

    然后他忽然蹲了下来。

    林浅只感觉到脚踝一紧,被他握住了。从她的角度望去,他正低头看着她脚上的伤势,眉目沉静而专注,手指温热而力度适中。

    尽管林浅早习惯了他的面冷心热,此刻还是有些感动。当然,见他盯着自己的脚看,脸也微微一红,转头对身旁保安说:“你先走吧,谢谢啊,有你们经理在,没事。”

    那保安的表情似乎有些讶异,但他的确还要负责大门守卫,没说什么,匆匆点头走了。

    想着他是军人,肯定是懂跌打损伤的——他大概什么都懂吧。林浅大大方方让他继续看。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声沉如水:“没伤到骨头。”

    林浅放下心来,冲他一笑,刚要说谢谢,就见他转身,笔直地迈着大步走了。

    林浅瞬间震惊了:“等等啊,你怎么能就把我扔在这儿啊?扶我去医务室!回来!”

    夜色清寒,路灯将人影拉得又长又飘忽。

    林浅单手搭在厉致诚的胳膊上,慢吞吞地往前方医务室所在的楼宇走去。

    一路无话。

    过了一会儿,林浅忍不住开口:“你不要板着个脸。我这也算工伤,你是负责集团安全保卫的,这也算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

    厉致诚偏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目光沉黑。林浅发现,仔细看,他的眉眼虽然漂亮修长,但其实眉峰挺拔,也有几分凌厉的意味。尤其这么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点让你感觉……深沉难辨。

    “林浅,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忽然开口了,“我是保安经理?”

    林浅一怔。

    他却不再说话,扶着她继续朝前走。

    林浅侧眸打量着他的脸色。

    她当然早知他和顾延之关系匪浅,否则不会进出顾延之办公室,还替他拿机密文件。既然不是保安经理,她稍稍一想,就有了结论。

    要么是顾延之的助理。要么顾延之会安排他在其他部门?

    不过这段时间看到他晃来晃去,什么正事儿也没干啊……

    “哦……那你的职位是什么?”林浅问。

    这时他却脚步一顿,看着地面。

    林浅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一片积雪化出的脏水洼,面积很大。她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怎么办?”她问,暂时把他的身份问题丢到一旁。

    厉致诚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林浅稍稍有点意外他的主动,毕竟这种肢体接触还挺亲昵的。但略一想,立刻有了解释——他是军人嘛,发洪水的时候,肯定这么背过无数灾民。所以就自然而然的背她了。

    还是不得不再感叹一次,军人真是放到哪里,都是实用又好用啊。

    她也不扭捏,迅速地爬了上去。谁知刚握住他的肩膀,就感觉到他突然发力平地腾空而起,一个大步就跨过了那个水洼,只吓得林浅低声惊呼,旋即就笑了。

    “吓人啊你!”林浅拍拍他的肩膀,“有你这么伺候伤员的么?”

    “有意见就下来。”

    林浅立刻不说话了,前方还有些水洼呢。

    又走了几步,林浅电话响了,是林莫臣。

    隔着重洋,林莫臣的嗓音听着依旧低沉有力:“我看到了新闻。”

    林浅顿时笑了:“不错吧。”

    林莫臣淡淡一笑,又说:“那个信息,我已经了解到了。”

    林浅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看一眼厉致诚,他似乎听不到手机的声音,依旧平平稳稳埋头行路。

    “你说。”她的声音也变得凝重。

    林莫臣:“你的新boss,爱达董事长的二公子,很特别。是个退伍军人,叫厉致诚。”

    林浅拿着手机没说话,看着背着她沉稳行路的男人,只觉得太阳穴忽然开始突突的跳。

8图穷匕现

    上午。

    阳光清浅如碎金,铺洒在爱达大厦下方,宽敞洁净的大理石坪上,折射出盈盈的光泽。周围的花圃,修剪得整整齐齐,绿叶花瓣上还挂着刚洒上没多久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楼下,行政部经理带着一群员工代表,手捧鲜花身着正装,站在大厦门口,翘首以盼。

    楼上,几乎每一扇窗后,隔着百叶帘,都有人时不时地往外张望。

    总经办那两个年轻女孩,当然也坐不住,一上午都在往外看。还低声猜测,从未在公众面前出现过的集团二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林浅被她们讲得也有些心情浮动,下意识也总看向窗外。

    终于,预定的上午十点整到了。

    数辆黑色轿车,排成长龙从公路上驶来,为首的便是顾延之那辆凯迪拉克,后面最次的也是奥迪。他们一直开进集团里,然后整整齐齐一辆辆停在大厦下方。

    这架势令两个女孩看得眼睛都直了。林浅用手托着下巴,也瞅着下方的动静。

    很快,车上的人都下来,是各个部门的经理。顾延之也从凯迪拉克副驾下车,一身笔挺的西装。

    然后,一名经理上前,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他”也下车了。

    纯黑的西装,白色衬衣,暗光埕亮的皮鞋。年轻男人有着乌黑的短发,在人群中高挑而醒目。

    顾延之亲率众部门经理,簇拥着他,往大厦门口走来。一阵短暂的喧哗后,那里恢复宁静——他们已经乘电梯直往顶楼。

    ——

    林浅今天手头还有很多工作。

    新闻发布会是开完了,但她还需要密切关注竞争对手的情况。

    新宝瑞不愧是行业老大,反应速度超乎预料。今天一早就宣布,会在傍晚召开发布会。而司美琪暂时保持沉默,据传陈铮很快也会有表态……

    “爱达发布会”的新闻热度,已在一夜间攀升至行业第一位。也有负面的声音,指责爱达作秀。但这只是极少数,不排除是竞争对手所为。主流媒体和网络上,全都是赞誉声一片。

    林浅估计,这一次的事件,会令爱达颓败的销售业绩,有一点起色。

    但真的只会有一点而已。

    一次成功的危机公关,就令企业彻底翻身的商业神话,不会出现。

    “林浅姐。”那个叫宋纤纤的女孩从座位上转头望着她,“听说新老板正在跟每个部门负责人,一个个谈话呢。”

    另一个叫杨曦茹的女孩也说:“是啊,林浅姐,一会儿可能也会叫你去呢。”

    林浅手中的笔尖在纸面上一顿,抬头笑望着她们:“唔,看情况吧,随时等待领导召唤。”

    宋纤纤和杨曦茹都笑着点头说是。

    其实从林浅入职那天起,她俩就有点唯她马首是瞻的意思。林浅看着她们略显期待的眼神,其实特别能理解她们的心情。刚毕业没多久的职场新人,对一切都是茫然而似懂非懂的,很迫切地希望有人引导。她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自她从工作组放出来后,她俩就基本把她当上级了,事事向她汇报,从她这里分担工作。林浅看到她俩的殷勤,有点心软,也有点小受用。于是就顺其自然、尽心尽力地先带着她们。虽然她工作经验也只三年,但两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她自认还是压得住的。

    只不过她们此刻挑起“新老板”话题,令原本聚精会神工作的林浅,又有点走神了。

    这一走神,自然又想到了昨晚。

    唉,昨晚。

    昨晚接到林莫臣的电话后,林浅趴在厉致诚的背上,只觉得天地之间,剩下一个声音——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放我下来。”她说。

    传闻中的boss脚步一顿。松手,让她慢慢从背上滑了下来,然后直起了腰。

    她立刻往旁边错了一步,与他保持适宜的、不失礼的距离。

    昏黄的路灯下,他低眸望着她。利落的黑色大衣,更衬得他宽肩窄腰笔挺修长。而那俊脸透着清寒之色,黑眸一片沉静。

    林浅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却开口了,依旧是温凉的声线。

    “为什么……”他不急不缓地说,“不用背了?”

    林浅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

    他问为什么,他居然问为什么不让他背了。

    尼玛他这到底是当兵见义勇为惯了,所以不理解她这个老百姓为什么拒绝?还是刚刚已经听到了电话,身为boss的他在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看着那黑黢黢的眼睛,林浅居然觉得看不透他。

    “因为……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伤口也不怎么疼了,就不麻烦你了。”林浅找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朝他露出完全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嗯……这么措辞非常完美,无论当他是保安还是boss,都说得过去。

    他眸色淡淡地凝视着她。

    “嗯。”他把双手插~进大衣兜里,“明天见。”

    林浅笑靥不变:“明天见。”

    他转身,迈开长腿,还是那冷峻又安静的姿态和气场,朝来路走去。林浅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还挂着笑,突然就愣住了。

    他刚刚说“明天见”?

    之前他们也不会每天见面。他这句话到底是顺口礼节,还是另有所指?

    林浅站在原地,内心再次凌乱。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被“沉默孤僻军人保安”=“太子爷新总裁”这个事实冲击得有点情绪紧张了。他一定没有其他意思。

    结果今天一上班,就收到消息。不仅是她,所有部门全体员工收到消息——新总裁即将驾临,尔等速速准备迎接。

    明天见,真的是明天见。boss说的是大实话,坦坦荡荡跟她打了招呼。

    ……

    ——

    “新总裁排场好大啊。”宋纤纤还在感叹刚才的盛况。

    杨曦茹也说:“是啊,感觉好牛。”

    林浅在一旁听着,心想:当然要排场大,要是她也会故意这么安排。现在集团摇摇欲坠,越是危机时刻,领导人越是要能架得住场子,端得高高的,才能给员工信心。

    想到这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闪过那天夜里,厉致诚坐在她对面吃红薯的样子,高高的个子,鸭舌帽,安静的表情,嚼动的线条分明的下巴。

    显然他不是个会端架子的人,顶多待人冷了点。

    但现在,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都已经被端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去了,让所有爱达人仰视。

    她也必须仰视。

    ——

    傍晚时分,在据说每个部门负责人都被接见完毕之后,林浅桌上的电话终于响了。

    是顾延之的秘书。厉致诚现在还没有秘书。

    “林助理,厉总想见你。”

    再次踏上顶层高管办公区,林浅的心“怦怦”地跳,内心有点小激动。

    对于厉致诚会不会钦定她为总裁助理这件事,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轻敲深棕色桐木大门,里头传来个熟悉而清冽的嗓音:“进来。”

    林浅推门进去,脸上已绽放堪比电视女主播的优美笑容。

    然而往里踏了一步,却是一怔。

    年轻的男人就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夕阳垂落在地平线上,构成一幅磅礴又柔和的背景。而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整个人显得格外修挺。而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身,林浅就看清了他的样子。

    不再有帽檐遮住他的双眼,黑发短而利落。纯黑精良的手工西装、洁白熨帖的衬衫,衬得他的眉眼越发隽黑清晰。而当他这么清清冷冷凝视着林浅,她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乱跳。

    这是一种与他穿着军大衣,或者冲锋衣时,完全不同的气场。

    清凛、沉稳,似乎……举手投足间还有几分清贵气质。

    林浅定了定心,噙着灿烂笑容开口:“厉总,您好。”

    这个笑容还是她昨晚专门对着镜子练过的。坦荡、真诚,还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那喜悦的含义是——原来你就是新总裁,属下我跟你还挺有缘的啊。

    当然,事实上,她内心深处的囧和尴尬,是远远多于喜悦的。

    谁知厉致诚就跟没听到似的,依旧用那黑漆漆的双眼,定定的望着她。

    一室寂静,他俩遥遥相对。

    林浅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

    “之前误会了您的身份,真是过意不去。”她再次巧笑倩兮的说,斯斯文文,优优雅雅。

    这回,boss终于开口了,依旧是平静而清润的嗓音。

    但林浅万万没想到,他会缓缓地说:“林浅,你不必……装老实。”

    林浅的太阳穴,倏地又开始“突突”地跳了。

    他说什么?“装老实”?莫非她之前给他的印象很不老实很滑头?

    我勒个去哦!

    他还是那副黑眸沉沉的样子,林浅竟看不出他刚刚是不悦呢,还是跟她开个玩笑?

    还是真的非常诚恳实在地告诉她:不用装老实,平常样子就好。

    尽管内心燥乱无比,林浅脸上依旧是镇定的笑容,答得很快:“厉总,其实这一面,才是我的本色。”话一出口,自己就被雷到了……

    果然,厉致诚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但似乎又没有。

    他走过来,在沙发里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修长、骨节分明。

    “坐。”

    林浅规规矩矩坐下。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他抬眸看着她:“我现在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林浅微愣,立刻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心神一振。

    她很清楚,诸如总裁助理、总裁秘书之类的职位,虽然有岗位说明书,但真正能发挥多大价值,在企业里获得怎样的地位,全看个人发挥。

    你自己没能耐,自我定位得低,那就能低得跟小跟班似的,对领导没有独特存在的价值,很容易就会被取代掉。你若有能耐,把那些“低”的事情做好之余,还能有“高”的闪光点,并且要时不时“闪”在领导关注的那些点上,那你就会变得不可或缺。而其他人,上至集团副总,下至普通员工,都会高看你一等。

    所以厉致诚问这个问题,她能不高兴吗?

    微一沉吟,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开口:“厉总,这个问题我想过。曾经,新宝瑞、爱达、司美琪三分天下,爱达靠的是优质的产品质量。现在,我们虽然遭遇暂时困难,底子还是很好的,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不过以什么样的方式挽回,我的确有自己的观点。

    市场从来都是先来后到,好的越来越好,差的越来越差。我们不能慢慢追赶新宝瑞和司美琪,那时他们从我们这里抢走的市场份额已经顽固如铁桶,我们根本追不上了。

    所以我认为,必须迅速地打一场翻身仗。这次成功的危机公关,是个很好的时机,而我们就要在时机中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绝地反弹。”

    讲完这段话,她就抬眸打量厉致诚的神色。可他还是老样子,沉凛而淡漠。

    下属最怕什么?最怕不懂察言观色,捕捉不到领导的心思。

    林浅觉得自己无疑是最悲催的一个,因为她的boss目测是个面瘫。

    想了想,她决定最后厚脸皮一把,表表忠心,同时投其所好。于是说:“厉总,如果这是一场战役,我愿意做您的副官,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果然,投其所好的方法永远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军事化的比喻,终于令boss有了反应。

    他微微抬了抬眉头,盯着她的眸光,似乎也比之前清亮锐利。

    他的唇畔,甚至万分难得地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嗯。今天先到这里。”他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林副官。”

    ——

    这天,陈铮回到家,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

    他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到别墅楼上的书房,果然看到父亲陈延民独坐在里头,正拿着集团的财务报表在看。

    陈延民十多岁时给人做苦力、做工人,白手起家,摸爬滚打,才创下司美琪这份基业。虽然已经大富大贵,他的性格却与儿子完全不同。五十多岁的他,从不爱美色,不爱豪车,甚至不爱任何事。

    他只爱钱。每天清点名下的财产账务,是他最大的乐趣。而除了对儿子慷慨,其他人是休想从他这里夺走一分私人财产的。所以他在业内又有个外号,叫“陈铁公”。

    陈铮在父亲对面坐下,扯开领带,丢在桌面上,面色烦躁。

    陈延民从账册后抬眼看着他:“都处理好了?”

    他指的自然是致癌物丑闻。陈铮点点头,低骂道:“爱达这次真是不知死活!”

    陈延民:“你打算怎么做?”

    陈铮“呵呵”笑道:“他们造这么大声势,必然是想借机东山再起。我等着。已经给分管营销的副总下达命令了——爱达想在任何产品任何市场上突破,想夺回市场份额,我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把他们打死。”

    谁知陈延民看他一眼,淡淡地说:“儿子,你守错方向了。”

    陈铮一愣。

    陈延民微微一笑,又说:“看来你连跟爱达的战场在哪里都没搞清楚。那个叫厉致诚的,这次敢闹这么一出,显然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当然,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陈铮听得入神。

    陈延民又说:“这样一个性格的人,是不会跟你在终端产品市场上,慢慢抢慢慢磨的。他一口想要吃掉的,只怕比你预计的更多,你不能掉以轻心。而现在,行业里又有什么契机,是能让他一口吃下,彻底翻身呢?”

    陈铮的脸色慢慢变了:“你是说……明盛集团4ooo万的大单?”

    陈延民点了点头。

    陈铮静了片刻,慢慢笑了:“现在爱达的资产实力,连我们的五分之一都赶不上。还真就怕他们不来。只要他们来,很简单,实力决定一切——我把最好的产品给明盛,价格降到最低,低到爱达完全扛不住。即使亏钱,也要把这个项目占住,不让他们缓过这口气。等他们死透了被踢出市场,我们再赚钱就是。”

    陈延民终于满意了,点头说:“很好。”

9一个早晨

    要做好上级的“身边人”,首先就要了解上级,最好比任何人都了解。

    林莫臣在商海浸淫多年,比林浅更深谙这个道理。所以这晚当林浅回到家时,一封邮件已经躺在她的邮箱里。

    是关于厉致诚的个人信息。一共只有寥寥数行,经历十分简单。

    厉致诚,爱达董事长徐庸的第二子,同时也是西南军区某军长最小的外孙——林浅了然,难怪富二代会去参军,只怕原本商界的路,人家根本瞧不上嘛。

    短短数年,经历辉煌。大学期间就有什么“军事建模比赛一等奖”,“全球大学生军事论坛领袖奖”,更别提正式入伍后,一堆诸如“个人三等功”、“团体二等功”、“猎鹰对抗对战行动突出贡献奖”等等荣誉。

    除此之外,还有些很零散的信息,也不知道林莫臣是从哪里了解到的。

    譬如他用军队薪水资助过多名失学儿童,但拒绝跟孩子们见面。看到这里,林浅就想起当初他在火车上把卧铺让给她,却连跟她讲句话都耐心欠奉。他是有多讨厌跟人沟通啊,囧……

    譬如他没有女朋友,而且似乎是从未有过——林浅暗暗咋舌,都25的男人了啊,军旅生活果然禁欲又单调……

    直至次日上班的路上,林浅还在琢磨这些信息:他是单身男人,所以太棒了,她不需要像有些助理秘书,还要帮老板打理乱七八糟的私生活。他现在还没有秘书,这也是她要考虑的事,得让人力资源招个精明能干的。但又不能太精明,免得人家有了野心,来抢占她的价值空间……

    ——

    林浅抵达办公室时,天刚蒙蒙亮。

    这也是她刻意为之。助理当然要到得比老板早,厉致诚以前是军人,肯定习惯早起,谁知他会几点钟到。

    昨天他前脚找她谈完话,人力资源部的任命通知后脚就送来了。林浅当即把所有东西打包,搬上顶层,总裁办公室外的小隔间里。宋纤纤和杨曦茹两个小姑娘有些不舍,又有些羡艳。不过按照人力资源的通知,她的职位依旧放在总经办,所以她俩还是暂时听她调遣安排。

    轻推开办公室的门,里头光线黯淡,一室清冷,了无人迹。

    林浅打开灯。

    这还是前任ceo留下的办公室,装修得精致、奢华又雅致,灯光璀璨。但现在换了主人,高高的黑漆木书架几乎全空,一旁的银白色几何造型文件柜也是空的,偌大的屋子,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桌面上散落着几张报纸,林浅稍作整理;又把大班桌后的老板椅摆正;再从茶柜里拿出上好茶叶,然后找茶杯。

    咦,茶杯呢?昨天她来时,还看到桌子上放了个……呵呵,超大号绿色军用保温杯。

    哼着歌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林浅推开通往露台的小门。

    一抬头,却是一怔。

    这露台约莫也是前任败家ceo修建的,一侧是小小的绿色的高尔夫球坪,另一侧放着把阳伞,几张暗色藤椅。

    厉致诚正坐在其中一张藤椅上,西装笔挺,只是未系领带,衬衣领子微微敞开。他一只手拿着本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整个人看起来沉静中又带着一丝平时没有的随意。

    听到动静,他放下书,不急不缓地转头。

    而林浅看到这一幕,第一个念头是:我去!他到底几点起床的?所以她今后必须鸡鸣而起,才能跟boss的步调保持一致么?

    第二个念头,就是快速将周边环境打量了一番。

    嗯……军用特大保温杯果然搁在一旁小茶几上,里头色泽沉亮,茶香浓郁,原来他爱喝陈年普洱;手上的书……居然是《孙子兵法》?已经翻得很旧了,还是商务印书馆版本。

    他的膝盖上还放着几张白纸,用钢笔写了字。林浅目光迅速一扫,字迹苍劲有力、刚毅冷硬,写了一堆什么:请君入瓮,借刀杀人,声东击西,城门立木,以逸待劳……

    林浅一抬眸,就跟他清冽幽黑的视线对上了。

    四目凝视,他缓缓将手上的书一合,那两张白纸夹进书里,然后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林浅察言观色,再联想到之前读到的他的种种资料,瞬间就福至心灵了。

    莫非……他是在钻研自己擅长的兵法,然后企图用到商业战斗上?

    这时他已经朝她走来,林浅立刻微笑:“厉总早。”

    “早。”平静冰凉的嗓音,他神色淡然地与她擦肩而过。

    林浅马上转身,跟进了屋里。

    而对于自家boss看似寄希望于兵法来挽救企业的行为,林浅只能默默地在心中给他点一根蜡。

    要知道林浅涉世之初,本着广纳百川兼容并包、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学习心态,也曾经买过一大堆类似的商战书籍,譬如《兵法36计决胜商战》、《孙子兵法商战秘籍》……最后唯一的收获是:嗯,读了一堆古代战争小故事,挺好玩的。至于那些所谓的将兵法应用于商战的长篇大论——抱歉,她不认为读了几本兵法书,就能成为商战达人。这中间还隔着千山万水,非真刀实枪地去商场拼杀一番,不能达也。

    不过身为刚刚上任的下属,林浅是不会直接指出领导在做无用功的,来日方长。

    现在,她要关心她应当关心的问题。

    眼见厉致诚在大班桌后坐下,林浅笑着问:“您吃早餐了吗?楼下食堂这个点儿已经开了,小米粥和牛肉包都不错。我也没吃,要不给您一块儿买上来?”

    这话讲得进退适宜。“她没吃,一块买”,既不会显得太过刻意的殷勤,又照顾到领导的需要。而且,他似乎也是个吃货……

    谁知厉致诚抬眸淡淡瞥她一眼:“不必。”

    然后沉静了一秒钟,忽然站起来,迈开长腿走出了办公室。

    林浅也不太在意,继续收拾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林浅已经坐到自己的小隔间里,书籍文件盒都整理完毕,最后把她养的一小盆花,放在桌面一角,满意地拍了拍手。

    此时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顶层领导办公区自然还空荡荡的。林浅刚想起身下楼去吃早点,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低沉平稳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

    林浅抬头,不多一会儿,果然看到厉致诚又走了回来。高大笔直的身形,静漠白皙的面容,一只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个小塑料袋,热气腾腾隐隐有香味飘来。

    林浅忍住不笑。

    所以……boss虽然不要她买,自己还是跑去买了啊。

    这时他已经拐进玻璃门里,林浅维持礼貌微笑,静候他走进里屋。谁知他侧转身体,将手上的塑料袋平平稳稳放在她桌上,然后转身就要进去。

    林浅:“厉总,这个……”

    “我吃过了。”他淡淡地答。

    林浅这回真意外了,所以这是……

    “林浅。”他侧眸看着她,神色清冷,“我不需要女人替我跑腿。即使是我的副官。”

    ——

    上午九点。

    饱餐了一顿的林浅,心情极好的在座位上整理着各部门刚刚递交上来的、需要厉致诚御览的资料。

    办公室的门关着,顾延之在里头。两人谈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出来了,看一眼浅笑倩兮的林浅,把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顾延之的意图很直接,似笑非笑地说:“林浅,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厉总第一次主持公司事务,按理说应该配一个经验更丰富的助理。但我们姑且愿意试试你。好好干,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到点上——他需要的点上。”

    到底他已是商场老狐狸,一番话说得恩威并济,似褒似贬。林浅听得心头微乱,但立刻镇定下来,微笑答:“好的顾总,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延之一怔,反倒笑了,摆摆手放她走了。

10他的负担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想要烧火的,不光是刚上任的领导,还包括下边的人——大伙儿都争先恐后来领导面前刷存在感。

    所以这第一天九点刚过,林浅这里就排满了各部门想要面见厉致诚的预约,并且个个都称万分重要、十万火急。

    当然不会同时有这么多紧急重要的事。所以林浅留个了心,谁的时间都没说死,只答应尽量安排。然后带着满满一张预约表,去见厉致诚,让他定夺。

    冬日上午阳光灿烂,厉致诚就坐在色泽沉亮的桌后,正在看公司的一些基本资料:产品、市场、供应商、技术……闻言抬头,乌黑的眉头,轻蹙了一下。

    林浅察言观色,试探性发表意见:“或者先挑一些关键部门见一见?”说完把手里的预约表递给他,上头已经用淡淡的铅笔标出了几项她认为更重要的日程。

    这样的举动,也完全是从厉致诚的角度出发考虑——他既然全无商业经验,那就可能对整个企业是如何运作的完全没概念。这种时候,她林副官自然要为元帅分忧,小小的“闪”一下光。

    然而林浅没想到,这一下完全没“闪”对地方。因为厉致诚接过预约表,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桌上。

    “都推掉。”温凉平淡的嗓音,“我们上午出去。”

    林浅对厉致诚,有点刮目相看了。

    因为不管能力经验如何,有自己想法的领导,才可能是好领导。见他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她也不多问,回座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在他身后,下了顶层。

    ——

    第一站居然是保安部。

    林浅虽然心思活络,但不该问的时候,绝不多问。就这么跟着他,穿过保安部长长的走廊往里走。一路上偶有职员擦肩而过,但厉致诚走得极快,加之到底上班没几天也很少公开露面,所以居然没人认出他来。倒是苦了林浅,踩着双高跟鞋,“噔噔噔”跟着他的大长腿,引来无数侧目,还落后了他好大一截。

    又走了几步,他忽然脚步一停,转头遥遥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在她的双脚上。

    林浅立刻主动举起手做自首状:“我明天换双平底鞋。”

    “嗯。”他转身走了。

    林浅站在原地,忽然笑了。

    嗯什么嗯。嫌弃女助理穿漂亮高跟鞋的老板,估计就您一位了。

    高朗就坐在最里的一间监控室里,看样子在值班。看到他俩来,并不惊讶,应当是早就跟厉致诚约好的。

    他只是有些拘谨,小声说了句:“厉总、林助理,你们等一下。”就从柜子里拿出个黑色的包递给厉致诚,然后就站在一旁,垂首低眉、脸色微红的不讲话了。

    厉致诚接过包,看他一眼,静默片刻,说:“你怕什么?”

    高朗连忙摆手:“没……我没怕,就是还有点不适应。我很好,我很好。”

    他俩老上司和下属叙旧,林浅当然乖觉地不插话,安静微笑立在一旁。

    只听厉致诚又缓缓地说:“之前不告诉你们,有原因。”

    林浅虽然还是一脸恬静,耳朵却立刻竖了起来。

    却听高朗答:“嗯,营长,我们都明白的。都说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前期的确应该秘密做一些了解工作。”

    厉致诚脸上竟浮现浅浅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嗯。”

    他俩问答之间,足见默契十足。一旁的林浅,却完全听愣住了。

    敢情boss之前是把企业当成了战场,默默的一个人在进行前期侦查工作啊……难怪总看到他一个人到处乱晃。关键每次还都一脸淡漠沉静、生人勿近的模样,十分煞有其事。

    林浅默默地望着他俊朗稳重的侧脸。

    boss,你真的好求上进好敬业,我辈之幸也。

    但是,真的也……有点愣啊。

    ——

    到了停车场,两人走向他那辆路虎(*)。林浅见他走向驾驶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厉总,要不我来开吧。”哪有让老板开车的哦!

    厉致诚眉眼都没抬一下,拉开车门,直视前方:“待着。”

    林浅:“……哦。”

    ——

    爱达集团有一新一旧,两个生产基地。

    旧基地,就是集团大厦后面那块辽阔的厂区,所生产的箱包,主要供应国内市场。现在由于市场大幅萎缩,许多车间已经停产。

    林浅估计厉致诚已经在旧基地充分踩过点了,所以两人直接驱车去了坐落在相隔五十公里的响川县城的新基地。那里房租更便宜,交通也便利,霖市许多制造企业都把基地放在那里。

    然而林浅没想到,新基地的状况比老基地还糟糕。

    厂区无疑是很新很漂亮的——这里是在前任ceo主持下修筑的,投资巨大,专门用于生产供应国际市场的高档箱包。只是园区里如今人丁稀落,初步目测,至少有十分之九的车间停产了。仅有的几个在运作的车间,大概还支撑着海外市场那点可怜的销量。

    林浅早有觉悟——厉致诚是个面瘫。所以从踏入这一塌糊涂的厂区起,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反应,只面色如常身姿笔挺地走在前头。但常理推断,正常人看到接手的是这么个烂摊子,多少会不舒服。所以在这种时候,林浅越发谨言慎行,减少在领导面前的存在感。

    很快就到了生产车间门口。

    高朗给两人准备的就是深蓝色车间工作服,厉致诚车上还准备了两张通行证。所以两人畅行无阻的踏进车间。

    这个车间还在生产,长排机器轰隆作响。不少工人站在流水线上,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激情,表情挺麻木平淡的。

    两人刚往里走了几步,就有个胖胖的工头走过来,脸色挺臭的:“你们谁啊?怎么进车间了?”

    厉致诚正低头在看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包,长身而立,看都没看那胖工头一眼。那胖工头一时竟有点发愣。林浅心道:boss虽然平时没架子,举手投足的气场还是很强大的。

    她立刻上前,拿出通行证和工作证,向对方解释一番,把人给打发走了。

    在厂区里都走了一圈,两人最后去的,是用以堆放原材料的大型仓库。

    此时已接近正午,阳光照在仓库外的水泥地上,灿烂又温暖。仓库里边,却是阴冷寂静,一片死寂。

    这也是林浅加入爱达以来,看到的令她感觉最沉重的一幕。

    堆积如山。

    用以生产高档箱包的皮料,从地板到天花板,层层叠叠,箱箱堆积,无边无际。

    这都是钱啊,废掉的钱,天文数字的钞票。

    林浅写了这么多天报告,对爱达的这段衰败史已是了如指掌。前任ceo提出进攻海外的宏伟战略后,就立刻执行了“跑马圈地”的战术策略,理所当然地囤积大量原材料,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爆发式增长”。

    结果,真的是爆发了。

    危机爆发,爱达快倒闭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偷偷瞥一眼身旁的厉致诚。却见年轻的总裁双手插西装裤兜里,抬头看着那些原材料,眸色冷冰冰的。

11第11章

    中午。

    林浅和厉致诚坐在新基地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打发中饭。

    店主端上来的小火锅,热气腾腾辣香扑鼻。可再香再热的气氛,也比不过厉致诚极冷极静的脸色。他依旧如军人般坐得笔直,端着碗吃得安静而快速。

    林浅低眉顺眼,也专心吃饭,继续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哐当”一声,小店的门再次被推开。林浅看到店主一脸殷勤地问:“几个人啊?”

    西装革履的顾延之已经在他们这桌坐下,将车钥匙随手扔在车上。

    林浅立刻:“顾总好。”然后叫店家再拿一副碗筷。

    厉致诚抬眸看他一眼,继续吃饭。

    林浅以前没有跟顾延之在这么日常的环境下,近距离接触过。现在才发觉,他也可以是个很随和的人。拿起小餐馆一次性的还带着点毛刺的筷子,自己磨了两下,又让林浅倒了杯白开水,就开始吃饭。

    吃了几口,他放下筷子,问厉致诚:“上午看得怎么样?”

    林浅闻言也抬眸看着厉致诚。

    他竟然已经吃完了,端着水在喝,俊脸微垂,答:“跟想象一样糟糕。”

    顾延之点点头,又说:“下午两点约了个会,按照咱们昨天说的,所有副总、关键部门负责人,一起开会讨论下一步工作重点。”

    “嗯。”

    林浅听得心头一动,boss的工作,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谁知顾延之像是能察觉她心中所想,突然转头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问:“听说你向厉总建议,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要‘在时机中寻找契机,绝地反弹’?”

    林浅微一沉吟,刚要答“是”,忽地微怔。

    呃……厉致诚不会把她那天的话,全都告诉了顾延之吧?

    林浅的脸无声无息就热了起来。

    那些厚着脸皮的话,什么我愿意做你的副官,什么这一面才是我的本色……在厉致诚面前,好像很自然就说出来了。但被外人知道了,她还是会有点脸红的。更何况还是顾延之这种商场老狐狸。

    抬眸望去,果然迎上顾延之似笑非笑、漆黑幽沉的目光。连一旁的厉致诚,眸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林浅默然片刻,旋即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笑着答:“是的,一点个人想法,也是希望爱达变得更好。”

    可顾延之什么人啊,对答间犀利无比:“哦,是吗。既然你提出了这个观点,那你告诉我,你说的契机是什么?我不要大而化之的方法论,我只要实实在在的解决办法。”

    林浅静了一瞬。

    其实那天向厉致诚表忠心时,她就有所保留。就像顾延之说的,只提出方法论,保留了她心中的解决办法。因为那时候她还不确定能得到总裁助理的位置,就这么提出太贸然。而且那本就是个风险很大的建议。

    但林浅一向信奉的职场信条是:小事圆滑,大事直面而上,真刀实枪的干。若是事事圆滑,不能肆意施展自己的才华,多累,多没意思?

    所以她答道:“厉总,顾总,我认为目前最合适的契机,是明盛集团的项目。”

    讲话这句话,她停了一下,观察他俩的神色。

    然而她意外地发现,现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中。两人都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讲下去。

    于是林浅索性豁出去了,开始侃侃而谈:

    “我认为,既然是要绝地反弹,爱达需要的就是一剂强心针。

    而我建议明盛项目,并非因为觉得这个项目能带来丰厚利润,让爱达彻底翻身。相反,这个项目的利润可能很薄,甚至没有,而且我们拿到的难度也很大。但我依然觉得这个项目,是我们现在最好的出路。

    一是能打开新市场。现在终端消费者市场被新宝瑞、司美琪牢牢把持,尽管那块市场更大,但我们想要突破太难、太慢。而明盛集团是国内排名前五十强的企业,是国企。它的订单几乎相当于政府采购,可以极大提高爱达的声誉。而且在国资委的系统里,它还有很多兄弟企业。只要我们把这次的单子做好,肯定会有其他订单找上门。我们不一定要从明盛身上赚钱;

    其二,士气。这其实是跟业绩同样严重的问题。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单子,一定能让公司上下为之振奋,重新凝聚在厉总的周围;

    其三,今天上午看完新基地,更坚定了我这个想法。这些高档原材料,国内卖不动,用到明盛项目,正好可以一次性消耗掉库存,还可以给这些国营企业‘价廉物美’的印象,爱达的资金链也活过来了。

    如此一来,人活了,资金链活了,市场也活。全盘皆活。”

    ——

    美国东部时间,已是凌晨时分。

    林莫臣结束一天工作,揉了揉眉心,再习惯性地打开邮箱,笑了。

    是林浅发来的,短短两字:谢了。

    到底对她这次“逆势”的职业选择有些兴趣,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林浅刚跟两位大佬吃完饭回到公司,看到号码,就走到无人的楼梯间去接。

    “哥,怎么还没睡?”

    林莫臣淡笑:“林助理,新工作感觉如何?”

    林浅想起一上午的经历,嘴角弯了弯,答:“怎么,你来给我打气啊?”

    “嗯。”他答,“看你能撑多久。”

    林浅:“切!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趣味?”心里却想,看来他心情不错,最近投资很顺啊。

    然而林莫臣明显心情太好了,恶趣味再一次膨胀,轻描淡写地说:“噢,昨天工作完有点时间,就给你的爱达做了个简单的价值评估。”

    “唔?哥你太好了。”林浅精神一振。要知道林莫臣说“简单”的价值评估,外界可是愿意花万金去买。

    林莫臣笑了笑,说:“基于市场、债务、资产状况分析,在赔偿了这次致癌物事件的损失后……整个爱达,近期能够筹措、动用的资本,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千万。而目前整体业务是负增长,所以如果没有新的增长点,这一千万会一直飞速往下,很快就会破产。”

    林浅:“……”

    一千万,才一千万?一个曾经资产数十亿的公司,现在就剩这点家底了?

12力排众议

    第十二章

    临近下午两点,林浅把会议的资料准备好,给厉致诚送了进去。

    有些意外——他站在落地窗前沉思。

    林浅把资料放下,刚想转身出去,就听到他清冽的嗓音传来:“你跟我一起参会。”

    她微怔之后,心头一喜,脸上沉静不变:“好的。”

    这种机密而重要的战略性会议,他让她参加,就代表着信任。

    呵呵呵……boss虽然年轻没经验,还是挺知人善用的嘛。

    ——

    会议室里灯光通亮,长条形的橡木铜雕色会议桌旁,就坐了八个人,分别是厉致诚、顾延之、分管生产技术的副总裁、分管职能部门的副总裁,以及营销总监、生产总监和财务总监和采购总监。

    这也是爱达如今的核心管理团队。

    厉致诚在正中的位置就坐,林浅当然不能坐在圆桌旁,而是坐在斜后方靠墙的一张椅子上。

    会议由顾延之主持。尽管讨论的是很严峻的话题,他的态度还是挺洒脱淡然的,环顾一周后,不急不缓地说:“那就开始吧,我先说两句。今天的会,是要讨论我们爱达未来的方向。现在什么状况,你们比我和厉总都清楚。厉总接手公司时间不长,今天会议的目标和要求是:实事求是、充分讨论、统一方向、严格执行。好,财务部先说。”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林浅听得还有些小激动——没想到顾延之讲起这种“官话”还一套一套的,但仔细一琢磨,你又发现他每个词都在点子上。

    顺带再看一眼boss的脸色——很平静专注。只是西装革履的他坐在一堆中年人中,实在显得太俊逸,也太年轻。

    这时财务总监已经打开幻灯片,在简短的概述后,他切入了主题,也丢出了个重磅炸弹:“我们核算过了,在支付完‘致癌物事件’的全部赔款后,在计算应收应付账款等等……整个集团短期内能够灵活调动的资金,大概在——”他顿了顿:“2oo-5oo万元间。”

    会议室内陡然安静下来,人人面面相觑。林浅亦是听得心头一抖。她摊在膝盖上的软皮本上,左上角还写着个数字“1ooo万”。现在她默默地把这个数字划掉,改成了2oo万。

    原来情况比她哥预计的还要糟一点。

    2oo万啊。现在这个年代,2oo万能干什么?更何况是对个拥有数千人的公司。

    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一眼厉致诚。只见他坐得笔直,一只手搭在桌面上,脸微微仰着,正看着财务总监的发言,倒是很沉得住气。

    林浅脑子里却冒出两天前,浩浩荡荡的车队送他来公司上任时的排场。

    两相对比,突然觉得有点同情他。

    室内沉闷而又难堪地安静了一会儿后,换营销总监发言了。

    他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干练男性,叫薛明涛,看着挺沉稳儒雅的。林浅了解他的情况:前任ceo大肆进军海外时,薛明涛这样的老臣并不受重用,反被架空。现在改朝换代,他算是重新掌握了营销大权。憋屈了这么久,必然蓄势待发,企图打一场营销翻身仗。

    果然,他提出了一套非常完善的营销系统工作计划。

    他从公司的高档皮具包、日常休闲包、特殊功能包和箱体包四大类产品出发,同时细化到下属十多个小品类,逐项分析现在的市场环境、我们与竞争对手优劣势对比、内部提升的办法、营销策略和计划。譬如男士登山包质量不过硬,就提出改变产品材质、加强质量监控;又譬如拉杆箱终端营销力度不够,就提出加大广告投入、增设销售队伍……

    不得不说,这是一份非常详实深入的计划。如果不是拥有数年营销经验、并且对整个市场和公司销售情况十分了解,绝对做不出来。这份计划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张指路的地图,有整体目标和计划,又细化到具体每个单品的执行。听完之后,令人心里感觉十分踏实。

    营销工作,本就是爱达这种公司的核心,也是这次会议的重点。所以他侃侃而谈之后,其他几位管理者交头接耳,低声讨论,气氛明显被激活了。

    而顾延之脸上也噙着淡淡地笑,朝营销总监薛明涛频频点头。甚至连厉致诚,都拿起了纸质资料,一边听,一边一页页仔细翻看。林浅还看到他用笔在上面做了一些记录。

    而林浅的感觉也是非常受教,就像被上了一课。

    她甚至蠢蠢欲动,希望薛明涛提到明盛集团项目,以验证她之前的观念没错。

    然而却没有。在做完整体报告后,薛明涛的结束语是:“下一个五年,再造爱达营销帝国!”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林浅略略有点失望。

    会议室内又安静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有点若有所思,亦有人暗暗看向厉致诚,想看这位新的年轻的总裁,对于这样一份目前为止最靠谱的发展计划,有什么具体看法。

    就在这时,他放下了手里的资料,抬头看着众人。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他身上。

    “很好的计划。”他缓缓地说,“我会仔细再读。”

    薛明涛脸上就闪过一丝喜色。林浅在心里点了个赞:boss有气势!不动声色。

    谁知厉致诚话锋一转:“有人向我建议,拿下明盛集团项目,可以救活爱达。你们怎么看?”他讲这话时,坐姿挺俊如松,神色平静自若。

    他身后的林浅,心里轻轻“咯噔”一下,心跳就有点加快了。

    有人……就是说她么。

    薛明涛安静了一秒钟,从桌上文件夹里找出一份报告,递给厉致诚:“厉总,明盛集团项目,我们也做过swot分析。这个项目当然非常好,如果能赢得,能迅速改变爱达在行业的地位,也能打开一个新的市场。

    但是说实话,这个项目有新宝瑞和司美琪两个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我们前期完全没有介入,他们却已经跟了几个月,人脉都打通得差不多了。我们之前从未涉足过国企客户领域,现在想去竞争,成功几率很小。而且他们现在对我们防得很死,就算能拿到项目,我想也是惨胜,利润很薄或者没有利润,得不偿失。”

    厉致诚沉吟不语。

    而林浅尽管只是个旁听记录的角色,薛明涛的话,却也令她感觉到巨大的压力。的确,她之前只考虑了这个项目的好处,可以救活爱达,所以想法还是乐观了。而薛明涛提到的这些现实困难,而她并没有深想过,几乎都是营销工作的死穴:起步晚、没人脉、没资金,拿什么跟人家拼?

    这时,一直沉默的、分管生产和技术的副总裁却开口了。

    他已年近五十,叫刘同,是当年跟着徐庸董事长打江山的一号功臣和老臣。对着厉致诚,他没有其他人那种谨慎和试探,他的神色是坦荡的,甚至带着几分长辈的威严。

    “致诚。”他说,“我不同意再去搞什么明盛项目,拓展新的市场领域。爱达不就是被这种思路搞垮的吗?难道又要重蹈覆辙?我们是做箱包的,最大的市场在全国数亿终端消费者,这块市场被人夺走了,我们就要抢回来。那些政府、企业的采购,根本是杯水车薪,要求高还利润低,我不同意做。我同意明涛的看法,扎扎实实,重新把市场做起来!”

    他生性耿直,讲得也是一脸正气坚决,亦有人听完连连点头。的确他所言的,正是大家心头之恸。

    而林浅听得两道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刘同是向厉致诚开炮,可厉致诚却一直沉默不语。他不讲话的样子本来就挺有气势的,这下大家更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现场气氛就稍稍有些僵了起来。

    林浅听得。顾延之看了看众人神色,跟分管职能部门的副总裁交换了个眼色。

    这位副总裁开口打圆场:“要不我建议这样,我们的意见,厉总都听到了。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什么,往哪个方向开展——或者厉总再综合考虑一下,稍后再议?”

    众人纷纷点头,林浅想: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大伙儿都看着厉致诚,刘同也是对事不对人,又说:“我讲话比较直,致诚,你一定要慎重考虑。”

    然而谁也没想到,厉致诚朝刘同点了点头,复又看向众人,嗓音低沉如静水潺潺:“我不需要再考虑。”

    林浅顿时愣住了。不光是她,所有人也一怔。

    又听他接着说道:“今天中午我已经有了决定:拿下明盛项目,不惜一切代价。”

    ——

    下午。

    林浅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整理着刚才的会议纪要。可心情莫名有些骚动不安。

    只因厉致诚刚刚在最高决策层会议上的那句话:“今天中午,我已经有了决定。”

    重点在于“今天中午”。那时他们在吃火锅,她力荐他拿下明盛项目。

    可以理解为,是她的话,对他起了重要影响吗?

    林浅又激动,又觉得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而且,他那样力排众议的表态,无疑令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刘同当场脸色就变了,薛明涛也没出声,行政副总裁也是一愣。

    然而在所有人开口前,他竟然又讲话了:“公司处于动荡期,必须上下一心。现在我是绝对控股方的代表,拥有一票否决权。所以今后,我做决定之前,可以有无数声音;我做决定之后,只可以有一个声音。散会。”

    ……

    此刻,他办公室的门掩得严严实实,刚才顾延之和刘同进去了。也不知道三位大佬在里面讨论什么,起初还能听到刘同激烈的声音,这时倒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过了一阵,门终于打开了。林浅立刻站起来,就见刘同沉着脸走出来,顾延之跟在他身后神色挺平静。也看不出两人情绪如何,他们也没理会林浅,直接回了各自办公室。

    林浅又等了一会儿,才拿起整理好的会议纪要进去,给厉致诚过目。

    毫无疑问,今天他在会议上的表现,会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经理们和员工们会怎么评价他?

    j□j、j□j、不近人情?

    还是意志坚决,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十分自信?

    而对林浅来说,外表清冷而沉默的他,居然会如此强势和果断,有点超乎她的预料。

    ——

    夕阳已经斜沉,将办公室里涂抹上淡淡的金辉。

    厉致诚就坐在正中的沙发里。与平时清冷料峭的姿态有些不同,此时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脸色沉静,似在沉思。而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显然是刚刚刘同和顾延之留下的。

    林浅步伐轻盈走过去:“老板,这是会议纪要。”

    他抬眸看她一眼,目光沉黑平稳,接过纪要,低头看了起来。

    室内静悄悄的,唯有他翻动纸页的声响,还有门口金鱼缸里汩汩的水声。林浅难得地有些忐忑,但开始开口了。

    她的开场白是:“今天听了薛总和刘总的意见,我也觉得挺深刻挺有道理的……”

    厉致诚再次抬头看着她。隔得这么近,他的轮廓显得越发清晰俊秀,那目光沉沉冷冷:“动摇了?”

    林浅突然发觉,这个boss跟人讲话虽然简练无比,但都是直接迅速地点明要害,总让你要缓一缓,才能应对。

    她原本还想讲得委婉点,现在索性坦言,摇头道:“不,我没有动摇。我想说的是,他们分析得很全面,很有道理。但是这种思路太关注内部,如何解决问题,如何提高自己。可是现在外部竞争环境很激烈,行业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不是你产品质量做好了,人员素质提高了,就一定能赢得市场。因为人家也做得很好。

    我之所以坚持瞄准明盛项目,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个项目一定能成。而是我觉得,坚持传统那一套,肯定不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新宝瑞和司美琪现在如果是大象,爱达就是只小羊羔。小羊羔能通过提升自我战胜大象吗?我觉得不能,它只有施展奇袭,才有可能获胜。”

    她讲得是挺畅快,直抒胸臆。讲完之后,就瞅着厉致诚的神色。

    而他始终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英秀的容颜始终沉静冰冷。

    对于她的长篇大论,他只回答了三个字:

    “我信你。”

13初试锋芒

    月朗星稀,一室寒光。

    林浅穿着睡衣,单手托着下巴,盘腿坐在床上。

    发呆。

    “我信你。”低沉而清凉的嗓音,仿佛还萦绕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钻进去。

    不得不说,林浅的感觉有点不对劲。

    其实从他一开始讲“有人向我建议明盛项目”时,她就不对了。

    再到他讲“中午我已经有了决定”时,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更明显。

    最后到他轻飘飘地丢出沉甸甸的三个字:“我信你”。林浅终于清晰认识到,这种浑身不适但又有点暗爽的感觉,叫做“受宠若惊”。

    当然,一直以来,她走到哪里,都蛮受“宠”的。大学时是老师的左臂右膀,社团的中坚力量;在司美琪时,也是连续三年绩效优秀,甚至公司boss陈铮还想对她“宠”过头……

    可现在“宠”她的人换成厉致诚,那就不同了。

    他完全没有商场尔虞我诈的经验,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军人。没见他对其他下属买账,却独独对她说一句“我信你”,当真比其他人讲出来,令林浅感觉更有分量。

    林浅甚至有种化身“佞臣”的错觉。可不是吗,主上年少可欺,只因微服私巡时与她结识,赏识她的人品才华,就此对她格外倚仗指鹿为马……林浅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个荒唐的、极具野心的念头,当然,立刻被她丢到一旁不理会了。

    不管怎么说,天时地利人和,这次是她成为爱达集团实权人物之一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她主意已定,拿起手机,给林莫臣拨了过去。

    听完她的请求,林莫臣只轻轻一笑:“为什么?你在司美琪工作三年,遇到多少困难。也不曾向我开口要我帮助。现在才当了爱达总裁助理三天,就要我插手,帮你的老板翻身?”

    林浅“嘿嘿”一笑:“我自有分寸,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判断力?”

    ——

    第二天上午。

    林浅坐在位置上,手上拿的是一份营销部连夜赶出的《明盛项目工作计划》。

    正如薛明涛昨天所说,这份计划里也提到,如今最大的困难是客户关系的建立。而客户关系中最关键的,自然是对方高层。

    明盛是国内举足轻重的大国企,高层领导也都是国内商界响当当的人物,不是爱达这样的民企,可以随意企及的。

    他们现在才动手,顶多跟对方办公室主任、采购经理这个层面的人搭上线,要直达高层,肯定还需要时间和机会。最糟糕的情况是,可能到对方正式招投标的日子,都不一定能和高层见上面。那这个项目也等于黄掉了。

    这时,薛明涛带着几个营销经理,从厉致诚办公室出来了。个个面色凝重、行色匆匆。林浅瞅着空档,敲门进去。

    厉致诚没有坐在大班桌后,而是坐在正中的沙发里,胳膊搁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正在沉思。

    难得看到他如此专注思考的模样,林浅放轻动作,先将桌上几个喝茶的纸杯收起来,再把桌上他的大号军用杯添了热水,端到他跟前。

    他这才抬眸直视着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林浅微笑:“厉总,对于明盛项目,也许我可以……”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顾延之走了进来,看到他俩,表情没什么变化,径自在厉致诚身旁的沙发坐下,对他说:“把那件事再议一议。”

    厉致诚未答,而是再次看向林浅:“你说完。”顾延之也挑眉看向她。

    林浅顿了顿,直入主题:“我哥哥在美国做投资工作,他原来就职的dp投资集团,正是持有明盛部分流通股份的外资大股东,他跟他们的关系还不错。我想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他帮忙联系,或许可以安排厉总跟明盛集团高层见一次面。”

    还没说完,就看到顾延之的眼睛明显一亮。林浅知道自己果然讲到他们目前头疼的点子上了,心里也是暗喜。

    两人同时看向厉致诚。

    他已直起身子,靠坐在沙发里,眉目静朗,并未见明显喜悦神色,似乎正在掂量她的建议。

    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低沉开口:“我不需要动用你的关系。”平静,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固执。

    林浅一下子愣住了。

    顾延之也微怔了一下,他和林浅对视一眼,脸上已带了戏谑的笑意:“林浅,你们厉总在军队呆惯了,还没转过弯。他最不喜欢的事,就是利用这种……嗯,裙带关系去达成目的。”

    林浅:“……”

    裙带关系?

    顾延之的语气半真半假,林浅一时也分不清他这么讲的用意。可……boss不会真的“轴”成这样吧?

    她看向厉致诚。他也正看着她。

    林浅:“我提这个建议,是因为感觉这是个方便快捷的方法。而且……”

    他漆黑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林浅看着看着,耳边忽然又响起他昨天的话“我信你”,心头一热。

    “而且什么?”他忽然极难得地开口追问。

    林浅看着他,默默地答:“……而且,古往今来,裙带关系都是最好用最实用的啊。”

    一旁的顾延之一愣,倏地大笑出声。

    连厉致诚都是眸色一怔,然后升起浅浅的笑意,薄唇难得地弯起,冷峻的五官都柔和了几分。

    林浅脸上微热。

    顾延之笑罢,站了起来:“行了,林浅连这样的醒世名言都讲出来了,我们当领导的,不能不感恩。这事儿我拍板,致诚你别管,就这么定了,林浅你马上去办。”

    厉致诚没出声,而林浅干脆也没看他的脸色,飞快答了声“好!”转身出去了。

    ——

    既然是唯一的妹妹难得开口相求,林莫臣根本不等“她跟领导先确认一下”。这厢林浅刚从厉致诚办公室出来,林莫臣已经打来电话:“约好了,明天下午四点。”

    林浅一愣,嘴里立刻拍马屁:“哥,你太棒了!”心里却想,尼玛还是这么霸道。要是今天厉致诚真的拒绝了怎么办?林莫臣这态度明确得很,他妹妹的好意,爱达老总愿意领则领,不愿意领……也要受着!

    按照林莫臣所说,明盛集团总经理康志琮,明天中午会从北京出差回来。林浅算了算,觉得哥哥这个时间定得相当好:康志琮抵达办公室大概是下午两三点,休整一下正好见他们。明盛是五点半下班,后面肯定也不会安排别的事,能谈一个到一个半小时,已经很难得而且很足够。

    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林浅才进去找两位大佬,把这事儿给汇报了。顾延之自然龙颜大悦,立刻打电话叫营销部的人过来。而厉致诚看她一眼,没说话。

    林浅心想,他不会真的不乐意吧?

    应该还是……乐意的吧,毕竟形势比人强啊。

    傍晚。

    薛明涛带着几个心腹从总裁办公室再次出来。只是这一次,众人脸上明显都有了光彩。林浅抬头冲他们礼貌地笑笑,谁知薛明涛径自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林助理,我听厉总讲了,谢谢你!解决了我们营销部的大难题。”

    林浅顿时笑容满面站起来。

    嗳,boss跟人夸她了?

    等他们走了,林浅就偷偷瞅着半掩的房门里的情况。还不打算走呢?君心甚悦否?

    就在这时,像是能察觉她的动作,一道清冷的嗓音从里头传来:“你进来。”

    林浅推门进去,就见厉致诚站在桌旁,转头看着她。

    林浅微笑:“厉总有什么事吗?”

    他却未答。似乎沉吟了片刻,他转身走向了她。

    此时窗外光线昏黄、暮色低垂。他的头顶却是一片澄亮如水波的光线,照得他的眉眼、鼻梁、薄唇清晰而光泽柔和。

    他走到她面前,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站定,直视着她。

    他的眼眸是十分漆黑深沉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林浅的心就缓缓提了起来:他走这么近干什么?他不是一向生人勿近吗?

    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她定了定神。

    “为什么这么帮我?”低沉平和的嗓音。

    林浅微怔了一下,答得坦荡:“因为您值得。”

    他低头看着她,眸色似乎更静了。

    “谢谢你,林浅。”

    林浅眨了眨眼。

    原来是要道谢啊……

    林浅又低头看了眼他俩间的距离,再抬头看着他俊朗冷冽的脸。

    boss,你走这么近来道谢,是要以示诚意和正式么?

    真是……实诚到家了啊。

    迎着他澄澈的目光,林浅微微一顿。

    如何应对boss的表扬,也是职场的一门艺术啊。不可表现出骄纵自得,但也不能一味谦虚。

    她浅浅一笑,挺直了腰板,手一挥,漂亮而利落地行了个军礼:“少校,我的荣幸。”

    果不其然,马屁又拍对了。

    厉致诚那沉黑的眼眸里,升起阵阵笑意。

    林浅也笑了。

    现在都说,下级也要有能力管理自己的上级。她应该把他管理得不错吧?

    这么个面瘫的人,今天都对她笑了两次了。

    正内心暗暗自得,忽然听他又开口了:“我会回报。今后。”

    ——

    很快就到了次日下午。

    凯迪拉克平稳行驶在市区里。林浅坐在副驾,开车的是薛明涛。顾延之和厉致诚自然在后座。

    轿车驶进城西cbd区,在两侧林立的大厦中,远远便望见明盛总部的摩天大楼,深褐而厚重。

    接待他们的是明盛办公室副主任。四十余岁的削瘦男子,神态温和,不见得多热络,但礼数都到。双方寒暄后,他就把他们引到顶层总经理办公区的一间小会客室里。

    “稍等片刻,康总那里,今天临时来了位客人。结束后我过来请你们。”他说。

    爱达这边当然连声说好,那副主任就推门出去,先去忙了。

    他们到得早,刚三点四十五。一室寂静,四人面面相觑,顾延之先笑了,对厉致诚说:“厉总一会儿要多开口,听说康总搞技术出身,话也不多,可别到时候相对无言啊。”

    林浅和薛明涛都笑了。而厉致诚抬了一下眉,淡淡地说:“很好,志趣相投,沉默是金。”

    他讲这话时面无表情,林浅和薛明涛都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顾延之脸上笑意更盛,他俩才反应过来:莫非……boss是在讲冷笑话?然后同时立刻捧场都笑了。

    不过笑归笑,顾延之讲的,还真是林浅操心的问题。到底是王见王,还是小王见大王。要指望boss变得长袖善舞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次会面会谈成怎样,她心里真是一点谱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四点整,那位副主任再次推门进来。林浅等人全站了起来,薛明涛面带笑容问:“可以了?”

    谁知他却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啊,厉总,顾总,康总上一位客人还没走,气氛谈得正好,我也不好去打扰。”

    顾延之立刻答:“没关系,我们再等等,谢谢你。”

    那主任就笑着点点头,退了出去。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四点四十。顾延之都有些坐不住了,派薛明涛去催了两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厉致诚还淡着张脸,倒是很沉得住气。而林浅的心情也隐隐焦躁起来。

    明盛五点半就下班,刚刚听那主任说,康总晚上还有个饭局,下班就要走,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到四十分钟了。

    这真是个非常不好的开始。须知高层第一次见面很重要,如果不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今后都不一定能约到第二次。更不可能指望康总在这次的项目上,倾向于他们这一方。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难得约到人,却被人临时插队了,还一聊聊这么久?

    眼见快五点了,林浅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刚推开门走出去,就见西装革履的一行人,从大厅另一侧走出来。那个方向,正是康总办公室所在。而为首一人,高挑俊朗、笑容满面,不是陈铮是谁?

    只见他率着一帮手下,正跟那位副主任握手:“廖主任,多谢你,不用送了。今天跟康总聊得很愉快,耽误你不少时间了吧。改天再找你喝茶。”

    那副主任脸笑得跟花似的:“陈总客气什么,我送你们下去。”

    这时陈铮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抬头往这边看过来。林浅人在门外,要躲也来不及了,只能站在原地跟他遥遥四目相对。

    陈铮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唇角微微一勾,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

    ——

    此时,明盛总经理康志琮,正坐在办公室的阔背大沙发里,揉着自己的眉心。

    他是一位五十余岁的企业家,面相严厉,精神矍铄。他平时不苟言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工程师出身的老总,对于企业管理和发展其实有非常多的想法,并且主意很正。

    这次的采购项目,是为集团三十多个省的分公司,数万名员工,统一添置公文皮包。在他看来,项目不大,但涉及集团统一形象和员工福利,质量很重要。

    前期跟新宝瑞、司美琪都接触了一段时间。新宝瑞吧,虽然质量不错,又是行业第一名,但他们为多家国企提供过产品,价格都比较高,所以给明盛的报价不可能往下走。基本已经被他排除在外。

    虽然司美琪实力不如新宝瑞,但是愿意提供给他们最好的产品,也多次表示价格一定是市场最优惠的。而对于陈铮这个小伙子,虽然一开始他不太喜欢,觉得有点太浮,但慢慢接触多了,也觉得还行。而且自他以下,其他管理干部对司美琪和陈铮的评价都不错。所以他也基本属意把项目交给他了。

    今天陈铮说有重要的事要见他,他也见了。一方面是把新宝瑞的核心产品,再一次做了介绍;还送了套古棋谱给他。

    他翻了几页,就被迷住了。不得不说,小伙子这礼物送得非常合他的心意。

    至于外资股东那边介绍的爱达?他之前也听过,说是快破产了,不知道怎么跟外资股东方拉上线的。姑且一见,应付了事。

    ——

    顾延之和厉致诚进入康总办公室的时间,是五点零五分。

    从那时起,林浅就坐在小会客厅里,隔着道门,遥遥望着康总办公室紧闭的屋门,在心里默念:慢点出来、慢点出来……

    说实在的,她真怕他们进去小坐了个十来分钟,就被人应付出来。担忧之余,又在心里骂陈铮。多么简单而有效的一招,他先跟康总谈那么久,康总白天又坐了飞机,此刻肯定十分疲惫。晚上五点半又有饭局,撑死了也就能聊二十五分钟。

    很快就到了五点半。林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门。

    门外那副主任显然也注意到了时间,走上前,轻轻敲门,探头进去,不知说了句什么,很快又出来,还将门轻轻带好。

    咦……

    林浅和薛明涛对视一眼,都没讲话。

    五点四十五,没出来。

    六点,还没出来。那副主任又去敲了一次门,然后又跟上次一样,无声无息退了出来。林浅看到他进了办公室拿起电话,应该是去推掉饭局了。

    林浅和薛明涛隐隐都有点激动了。看来聊得不错?也是,就算厉致诚不善言辞,有顾延之在呢,他可是商场老狐狸,说不定正投了康总的心意。

    六点半,还没出来。

    直至七点过了,才听“咯噔”一声响,门被推开,顾延之率先走了出来,满脸笑容,然后是厉致诚,淡漠的眉眼间也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抬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最后竟然是康志琮,微笑着亲自把他俩送了出来。

14温暖冬夜

    什么叫做天上掉馅饼?

    就是林浅此刻兴奋难言的感觉。

    康明琮最后还是赶去那个饭局了,没有留他们吃饭。但2个多小时的长谈,足矣!

    轿车行驶在逐渐落下的夜幕里,窗外璀璨灯火,映照着车内每个人的眉眼。顾延之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用香醇如酒来形容。他神清气爽地靠在座椅里,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终于对林浅和薛明涛道出了这个“不可能完成任务”背后的真相:

    “你们厉总跟康明琮下了两盘棋。把人家堂堂财富五十强的企业老总下得落花流水一塌糊涂!康总不甘心,还约了这个周末再见面。”

    “啊!”林浅和薛明涛同时低呼出声,是惊喜也是惊叹。两人同时侧眸,看着后座的厉致诚。他正端坐如松,长腿交叠,看着窗外夜景。依旧是那份冷冽又沉静的姿态,脸上未见什么喜悦或自得神色。只是或许因为刚刚在暖气屋子里呆久了,线条分明的俊脸上还有浅浅的潮红未褪。

    薛明涛是什么人啊,不亚于顾延之的老狐狸,立刻开口闭口把厉致诚一阵夸,表达自己的仰慕和惊喜之情。有前辈在此,林浅这小狐狸倒不抢着拍马屁,她是领导身边人,机会多的是。只笑吟吟的随声附和几句。

    不过……她想起哥哥给的资料,似乎没有提到boss擅长下棋。当然哥哥的资料也不一定全。

    所以,今天真是瞎猫撞到死耗子了吗?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又看向后视镜里,后排的厉致诚。心道:boss,你真的可以一直保持沉默下去,不用说话。反正你本身具有诸多好用又实用的功能就够了。哈哈哈……

    就在这时,原本盯着窗外的厉致诚,忽然侧转目光,黑漆漆的眸子在镜中与她对上了。

    林浅大大方方绽开笑容。

    而他俊脸清俊,目光沉亮。

    林浅刚要移开目光,却见他唇畔微勾,安安静静朝她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林浅心里就这么咯噔一下,脸颊有点发热。

    唔……这么个不善言辞地帅哥老板,默默干成了一件大事后,只对你一个人露出会心的笑,是挺让人受宠若惊的。

    林浅又冲他笑笑,把目光移开了。

    这时顾延之又说:“我估计,下周应该能很顺利的拿到明盛的招标函。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表情挺淡的:“司美琪在明盛的人脉,看来走得挺深啊。”

    林浅和薛明涛都是一静。

    的确,他们前脚才约好时间,后脚陈铮就横j□j来,必然是有明盛的人给他通风报信,还能刚好安排在爱达前头。这关系岂止是深,简直是太深了。

    四人在路上草草吃了晚饭,很快回到爱达。

    下车时,顾延之将厉致诚手一握,说:“领导,现在你就负责高层切磋棋艺,剩下的交给我们。”

    厉致诚微微一笑:“嗯。”

    顾延之讲完这话,就跟薛明涛去营销部了。林浅跟在厉致诚身后,往顶层去。她明白顾延之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高层关系开了个好头,这段时间,他们要使劲浑身解数,打通下面的各层关系,与司美琪一争高下了。

    那是营销者们的战场,更激烈更浑浊更勾心斗角。

    ——

    夜色渐深。

    林浅回座位后,把东西收拾好,再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厉致诚回办公室后就闷在里头,一直静悄悄的。

    她敲门进去。

    不出意料,他正坐在书案后,手边是一大堆爱达的产品啊、部门啊、市场资料。相处了这么久,林浅是真心感觉到了他对这份事业的勤奋和坚决。此刻看着他在灯下那低垂的英俊侧脸,还有那两道乌黑飞扬的长眉,稍稍有些感动。原本打算问他什么走的话,也咽了下去。而是默默的给他的军绿色大茶缸添满开水,又退了出去。

    林浅对自己的要求,是做“百分百完美助理”。所以领导没走,她自然相陪,以免他有何需求和召唤,找不到人。不过她今天精神紧绷了一天,可没什么心情继续工作,打开电脑联网打游戏。

    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半。

    她推开键盘,唔……想去上厕所。

    此时顶层的人早就走完了,连门口的前台都走了。灯也关了七七八八,唯独总裁办公室上方的几盏孤灯,静静闪耀。偌大的空间里空空荡荡,通往洗手间的路也越发幽黑静深。

    林浅纠结了一会儿,认命地鼓起勇气,皮鞋“噔噔噔”快步冲向洗手间。

    直至重新回位置坐下,一颗颤悠悠的心,才落回原处。同时下意识往办公室门里一看——

    嘎?

    灯……熄了?门……关了?

    林浅立刻站起来,上前把门轻轻一推——锁了。

    林浅顿觉一头黑线。

    尼玛……她可是死扛着对鬼怪的恐惧症,在这里热血相陪。

    可就刚刚上厕所这么一小会儿,boss居然不声不响先走了,还替她把门都锁好了。

    难道他以为她是真心实意的热爱着加班么?

    她抬眸望去,更觉周围一片清冷幽深。胆寒了一下,立马开始收拾东西。

    “哐”一声轻响,在寂寥的夜色灯火里显得格外清晰。林浅心头一抖,抬眸望去,就见厉致诚双手插在裤兜里,冷着张脸,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林浅有点发愣。

    他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经过她,走向电梯。

    慢点走!等等我!林浅在心中呐喊,立马开始手忙脚乱关电脑、收拾东西。将包包一拎,快步冲出去。

    看到他的背影还立在电梯口,在灯下映射出颀长匀称的剪影,林浅稳了稳呼吸。太好了,电梯还没到,幸亏她动作快。她的脚步也变得娉婷稳重,一步步走向他。

    “厉总,回去休息啊。”她寒暄,只是声音还略略有点喘。

    他没答,显然认为这是废话不需要回答。这时,却见他抬起手,摁亮了电梯下行键。

    林浅微楞。

    所以不是她动作快。是他刚刚站了这么一阵,一直没按电梯?

    ……在等她?

    林浅心头,又是一阵暖流,倏地滑过。

    跟他相处了几天,这种不经意间窝心的感觉,好像越来越频繁了啊。

    真是个好领导,就是内秀了点——她望着他俊朗如雕塑般的侧脸,在心中赞叹。

    电梯门开,两人走进去。

    林浅:“谢谢老板。”

    “嗯。”他轻哼了一声,示意收到。

    一路无话。

    步出大厦,夜色已然幽沉,空气寒冷逼人。

    林浅知道他就住在集团里,拢了拢衣领,刚要告别,却见他眼睛看着前方,隐隐竟然有笑意。她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林荫道尽头,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迈着大步走过来,朝他们挥手。

    “厉总!”

    “下班了叫什么总,叫营长!”

    “林助理也在!”

    正是高朗那一群军人保安。

    林浅也甜甜地朝他们笑了。

    他们走上前,几乎是把她和厉致诚围在正中。说了几句闲话,高朗道:“林浅,我们跟营长去吃宵夜,一起吧?”

    他问这话时,厉致诚只安静立在一旁,神色淡淡。林浅当然笑着推辞:“不用啦,你们去吃吧。”高朗也只是跟她客气一下,大半夜一群大老爷们儿喝啤酒吃烧烤,带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也怪别扭的。刚要说“那好”,却听到身旁的营长总经理沉声开口:“如果没事就一起去。”

    林浅也愣了一下,然后灿烂笑道:“……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爱达集团外走去。林浅自然走在厉致诚身边,落后大概一步的距离,跟着他。

    对于他开口相邀这件事,林浅是这么理解的:他已经将她视为信得过的下属之一,所以才带着一起去,进入他的小圈子。呵呵呵……

    宵夜地点,就在旁边巷子里的一家小店。

    刚一坐下,高朗和另一个保安就豪气万千的去点单了:“老板,来一箱啤酒,两百个羊肉串,一百个脆骨……”

    林浅听得暗暗咋舌,这时却听一道清冷平和的声音,在闹哄哄的环境里格外动听:“有什么要吃的,交代他们。”

    林浅转头望去。厉致诚就坐在她身旁,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外套,西裤皮鞋也是黑色的,身形显得越发高挑冷峻。眉眼在黯淡的街角灯光中,却越发清晰俊秀。

    “我都行,不挑的。”林浅笑答。

    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就不讲话了。林浅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boss笑点很高,几乎等于没有,刚刚她又没讲什么好笑的话。

    桌面上很热闹,几个小伙子似乎在厉致诚面前已全无拘谨,回忆着军营趣事,也讲着这几天上班的糗事,哈哈大笑。林浅也含笑看着他们,时不时插上两句,气氛格外的好。

    这时啤酒上来了,“咚”“咚”“咚”摆了一满桌,林浅面前也被放了一瓶。

    “喝吗?”低沉的嗓音。

    林浅脸上还在笑,迟疑了一下。

    这要是普通朋友聚会场合,她当然是不喝的,她又不喜欢。但现在问话的是boss,考虑一下……

    她就呆了一秒钟,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伸到她面前,拿起那瓶啤酒,轻轻放到他自己面前。然而他淡淡抬头对高朗说:“给她酸奶。”

    林浅心头一动。

    私下里,boss倒比上班时待人随意了几分,哦……还多了一丝霸道。

    莫非这就是他在军旅中的样子?淡淡的,带着几分内敛的随性,偶尔还有点j□j。不像上班时,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你,话少得可怜,而且讲出来的都是又冷又硬。

    他也不容易。林浅心头叹息一声,拿起酒瓶,给他面前的空杯满上。他侧眸看她一眼。

    林浅笑道:“听人说,倒啤酒的诀窍就是紧贴着‘杯壁下~流’,我看还真的是。”

    她一讲话,大家都循着她的手望去,反应过来——可不是么?透明的啤酒液沿着杯壁缓缓往下,还真的一点泡沫都没有。

    大伙儿全笑了,厉致诚也笑。等酒倒满了,林浅举起自己的酸奶:“厉总,我敬您。”

    这下男人们还不都起哄了:“喝一个喝一个!”“不行不行,林浅喝一个,营长得喝仨儿!”

    林浅忙说:“随意就好了!是个意思嘛。”她端着酸奶轻抿了一口,这时就见厉致诚眸色静黑地扫她一眼,然后端起酒杯,不急不缓地……一口喝光了。

    他们用的是大扎啤杯,冬天里刺骨冰凉。这一大杯干掉,林浅眼睛看直了,她真没打算灌boss啊!可男人们已经热血沸腾了。

    “营长,真干了啊!”

    “林小姐真有面子,营长平时可不爱喝酒!”

    林浅“嘿嘿”干笑,刚要说“谢谢老板”,就听到他轻轻淡淡的声音说道:“是她敬的酒,我肯定要干。”

    周围吵哄哄的,他这句话跟自言自语似的,没几个人听到。

    林浅却听得心头一跳。

    抬头望去,只见他正拿起酒杯,跟身旁的高朗轻轻一碰,神色平静而淡漠。

    林浅顿时心头一松,又觉得自己挺好笑的:boss讲话不是一向这样实诚嘛,居然令她脸都烫起来了,心跳怎么还有点不稳……

    去!想什么呢?

    她立马把那点异样的感觉压到脑后。她是谁?她可是林浅,在她身上,绝不可能发生办公室恋情这种掉品的事。

    这无疑是个温暖的冬夜。耿直简单的小伙子们,笑着说着,还起哄一个个唱歌给林浅听;胖胖的小店老板,眯着眼将大把大把热辣扑鼻的烧烤送上来,还时不时跟大兵们逗趣两句,转头又骂骂咧咧怪自己老婆上菜动作太慢;林浅不知不觉也吃了个肚圆饱满,也懒得去想半夜吃这么多会不会长肉什么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厉致诚一直安静的坐在她身旁,眉眼间也时不时浮现浅浅笑意。林浅看得出来,这样平凡而随性的时光,令他很放松,也很愉悦。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这回不用厉致诚吩咐,这帮大兵们热热闹闹地把林浅一直送到楼下。厉致诚双手插裤兜里,走在最后。直至她要上楼时,他才隔着人群淡淡吩咐:“明天我八点到。”

    这就意味着她明天不用鸡鸣而起了。林浅心花怒放地答了声:“好,晚安。”然后遥遥向他们比了个行军礼的姿势,快快活活地上楼去了。

    一群半醉的大兵,歪七歪八往回走。有人也忘了身份啊顾虑,将厉致诚的肩膀一勾,迷迷糊糊地说:“营长……林小姐好漂亮啊……”

    厉致诚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只喉咙里轻轻应了声:“嗯……还可以。”

    ——

    同一个夜晚,陈铮躺在自己别墅的kingsize大床上,却是辗转难眠。

    他已经收到了明盛集团的人给的消息,觉得十分窝火。怎么他~妈的那么巧那么倒霉,他刚弄到了珍贵棋谱送过去,把康明琮的瘾勾起来了,爱达那个愣大兵总裁,就是个下棋高手?

    与明盛接触这么久了,陈铮并不觉得真正把康明琮给攻克下来了,只能说基础打得还不错。康明琮出了名的清廉刚直,从不收贵重礼物。在陈铮看来,就是一假清高。这令他投其所好也不容易。和田玉的棋盘?不行,太贵重;出国观赏国际棋赛?不行,对方没时间。

    好容易前几天,听手下懂行的人说,市面上难得有人出售一本古棋谱,可遇不可求,他立刻就买进了。这种东西价格不好估量,他估计康明琮一定会收,而且正好在爱达之前横插一脚。

    谁知……却成了给他人做嫁衣!他不过是把礼物送到,令康明琮看到自己的合作诚意,说到底还是台面上的关系;厉致诚却顺理成章,跟康明琮酣畅淋漓地下了两小时的棋,有了如此深入、如此私人、如此自然的交流。相比之下,他陈铮反而落了下乘。接下来,厉致诚是不是会被康明琮引为忘年知己?

    哼!他抬头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不过无所谓。康明琮的一点好感,并不代表就会把项目给爱达。而且据他所知,明盛的采购制度和流程非常完善客观,即使是康明琮的意见,在最后的决策环节,也只会占1o%不到的比重。还需要考察企业实力、产品等诸多方面。

    司美琪占了绝对优势,他完全不可能输。

    ——

    一周后。

    果然如顾延之所料,他们收到了明盛的招投标书。当然,同时收到的还有新宝瑞、司美琪以及其他一共六家。

    在这期间,营销部的精英们也是穷追猛打,用薛明涛的话说:“明盛内部能攻克的人,已经尽数攻克。我们已竭尽全力,剩下的,就看投标结果了。”

    顾延之吩咐营销部继续深入拓展关系,而投标书的准备工作,自然成为最后的重中之重。

    这天下午,林浅坐在位置上,手上拿着的,正是今早收到的明盛招投标书。

    从这份资料来看,明盛对于投标企业的评审,大概会分几个方面:企业实力、产品价格、产品质量、交货周期。而据林浅了解,这种国企一般还会加一个“领导评议”环节,全体高管参加。所以一共是五个方面。

    她在心里默默估计了一下,心情就有点紧绷了。

    企业实力——毫无疑问,现在司美琪是以绝对优势胜过爱达。只希望上次的致癌物事件,能加一点分吧。

    产品价格——以她对陈铮的了解,他一定会把价格压得惊人的低。当然爱达也能往下压,但能压到他那个程度吗?或者这个要碰运气。

    产品质量——平心而论,爱达的整体产品质量,要优于司美琪。她在司美琪时,就发现产品质量经常不稳定。但这个项目陈铮如果志在必得,肯定会狠抓质量。所以这一项打平。

    交货周期——这个不用说了。爱达现在一片颓靡,司美琪一定会做得比他们更快更好。

    领导评议——虽然厉致诚跟康明琮成为了棋友,但在康总心里,厉致诚的分量不一定就比陈铮重。而其他高管,站在司美琪那边的,必然比站在爱达这边的,多得多。

    真的看不到太多胜算啊……

    这天一收到标书,厉致诚、顾延之就关在办公室里商量去了,林浅也不知道他们考虑得如何。但形势比人强,她相信他们的判断,跟她相差无几。

    晚上回到家,她还挂着投标书的事。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打给林莫臣——

    这种时候不请他指点迷津,更待何时?

    林莫臣大概刚起床,嗓音里带着一丝丝被打扰后的不悦。林浅立刻哄他:“哥,等我以后跟老板关系好了,就告诉他,其实你才是他的老师,世外高人!”

    林莫臣嗤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听她把情况讲完。沉吟片刻,说:“五个方面的量化打分,选出得分最高者中标……量化评估,量化评估——呵,林浅,再量化的评价结果,也是由人打出来的;再客观公正的评价人员,也摆脱不了内心的主观意识。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所以,这份投标书,如果是我来提要求,那必须是一份好到极致的投标书,一看就让人印象深刻,优势鲜明。譬如价格是一个方面,可是他们说一定是价低者得了吗?你们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啊,原来爱达的价格虽然不是最低的,但是是最合理的,他们的标书讲得很有道理,彻底打动了我。

    其他方面也是一样。即使处于弱势,也不要被客户牵着走,要把客户牵着走。这份投标书,就是你们影响他们的最后手段。好好做。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

15BOSS本色

    次日一早,项目组再次成立。

    组长当仁不让是营销总监薛明涛,组员四人:一位高级营销经理叫陈冬,还有三位是林浅的老相识,也是上次危机公关项目组的成员:行政主管周雅馨、技术员葛松志和生产主管佟勇。因为上次工作突出,所以被钦点进组。

    中午,林浅刚吃完饭回到座位,就见厉致诚从办公室走出来,外套已经穿好了,眉目冷冽:“去项目组。”

    从总部大厦到项目组所在的独栋小楼,步行还需要点时间。正值午休时间,林荫道上没什么人。两人步伐轻快地走了一段,厉致诚忽然开口:“你认为胜算几成?”

    林浅脚步一顿。boss干嘛问她这个?他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

    烫手山芋啊有没有……

    抬眸看去,他就站在枝叶凋零的树下,眸色静深地望着她。

    林浅静默片刻,如实回答:“不到……五成。”

    他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地答:“嗯,他们也这么认为。”

    林浅愣了一下。

    “他们”,指的自然是顾延之、刘同等高管,林浅早料到他们会做出相同判断。

    可boss现在这么闷闷地来一句……

    怎么叫她觉得有点小辛酸呢?

    刚想再说点什么妙语缓解气氛,厉致诚却已迈开长腿,快步朝前走去。

    ——

    项目组依旧采取封闭式办公。林浅和厉致诚走进小楼时,他们正坐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埋头苦干。

    薛明涛向厉致诚简单汇报了今天的计划:整理、撰写标书需要的资料,同时投标价格、交货周期也需要精确核算。力争傍晚的时候,弄个初稿出来。

    厉致诚点点头,又在现场转了转,看了一会儿资料,就带着林浅走了。

    出去时阳光正好,林浅以为要回办公室了,谁知他目不斜视走向停车场:“去春城街。”

    林浅微怔,快步跟上。

    ——

    春都街是一条位于市中心的商业街,商厦林立。爱达和司美琪在霖市的旗舰店,就在这同一条街上。

    路虎静静停靠在马路一侧,林浅望着左前方道路尽头的“爱达旗舰店”,暗叹了口气;再看看右侧更近的司美琪旗舰店,又叹了口气。

    真想骂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两家旗舰店装修同样高大辉煌,但爱达门口人丁稀落,光线似乎都昏暗些,一眼望去,店里连个导购员都看不到。外头橱窗还贴了个“降价促销”的醒目标志,甚至一楼还有两间门脸……租给了号称“厂家破产、羽绒服样样99元”的商户。

    简直是满目凋零。

    而司美琪这边,不用说了。灯火璀璨、门店若市,客人进进出出。橱窗上贴的是光灿灿的“新品上市”。年轻的导购员们忙得脚不沾地,在店里跑来跑去,个个神采飞扬……

    对此,林浅只能说,一次战略上的失败,真的会令一家数十年的优秀民营企业轰然倒塌——以无法想象的残酷速度。

    她偷偷看向身旁的厉致诚。

    依旧没什么表情,眉目沉敛面色平静,像一座俊秀的冰山。唯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一下下敲啊敲。

    林浅斟酌词句,开口:“厉总,其实论产品质量,我们不比司美琪和新宝瑞差。就我个人比较的结果,甚至觉得质量作工比他们还要好。我们的底子还是很好的。

    就像这次明盛招标,虽然给六家发了招标函,但国内能大量提供这种高档皮具,生产工艺能达到国际一流水准的,就我们三家。我认为只要我们做好投标书,依然有很大机会获胜。

    实体门店也是这样。不是我们的东西差,而是之前……兵败如山倒,又被其他家围追堵截联手打压,导致好东西降价也卖不掉。其实将来只要资金流转起来了,加大投入、重塑品牌、打响知名度,我想销售一定不会差。”

    这一番说的倒是大实话。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为人还是做事,永远是知易行难。

    厉致诚转头看着她,澄黑的眼眸里有清浅的光泽。

    “嗯。我们一步步来。”

    沉稳有力的声音,加之他的嗓音本就清润动听,这一个字一个字就像直落人的心上。

    林浅很少被人的言语煽动,但此刻boss简单平实的一句话,却令她清晰感觉到他言语里的某种坚定诚挚的力量。

    巧嘴如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不,就这样,什么也不用说。她用知性的微笑,回望着他漆黑沉静的眼眸。

    此时无声胜有声,像上下级又像知己。对,就要给军人boss这样的感觉,嘿嘿嘿……

    而厉致诚看着她,眼睛里似乎也缓缓升起笑意……

    林浅眼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前方一幕不寻常的动静。

    转头望去,立马就被“震”了一下——

    陈铮!

    真是冤家路窄!

    只见他西装革履,带着几个人,正从几辆黑色奔驰下车,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司美琪旗舰店,然后似乎不经意地朝这边望过来……

    “老板!”林浅低呼一声示警,身子已同时往下深深一躲,避开陈铮可能的视线。见厉致诚还坐着没动,下意识一把就抓住他的手,将他也往下一拉!

    谁知厉致诚的反应快得惊人。她的手刚触到他的手腕,就感觉到一股铁钳般的力量袭来,然后她的手腕反而被他牢牢扣在掌心里。

    林浅一怔,就见他低眸淡淡看她一眼,但还是身子一矮,也躲到了方向盘下方。

    她的手还被他扣住不放,这下两人的身子和脸都隔得极近,他那张放大的俊脸,就在离她十厘米不到的位置,她几乎可以清晰地看清他一根根乌黑的眉毛,和漆黑瞳仁里她的倒影。而他的呼吸,一点点喷在她的脸颊上。

    他定定地望着她。

    林浅的脸微微一烫,开口低声解释:“厉总,我只是想,我们是来刺探情报的,不能被对方发现对吧?”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陈铮这人无所不用其极,又喜欢当面寒碜人。如果被他当面撞上,只怕他会大大方方的派人对他们寻衅滋事。

    她怎么能让厉致诚遇到这样的事?但也不能对他明说。

    “嗯。”他轻应了一声,表情沉静,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透她的用意。但现在林浅更在意的是……两人的距离近得有点不合适啊。

    手还在他手里。大概boss像刚才那样灵敏反击自卫惯了,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没松手。多大点事儿?林浅也不能直接抽回来,徒增尴尬。只是男人的手干燥而柔韧,带着某种灼热的力度,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他指腹上薄薄的茧,扣在她冰凉柔软的手背上。

    一个不相关的念头冒进脑海里:他不穿军装穿西服的时候,看起来还真像个清贵的富家公子哥。可其实手劲这么大,果然本质上还是很汉子啊……

    而他向来沉静如山,此刻就保持着弓身低头的姿势不动,静静地盯着她。狭小而略暗的空间里,林浅甚至感觉到两人的呼吸都萦绕在一起。

    不好,不好,这样很不好。

    她立刻转头,看向另一侧,用后脑勺对着他,佯装是要躲得更低矮,同时掩饰性地问:“走了吗?”

    厉致诚在她上方,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外头的情况。林浅听他静了片刻,答:“还没有。”

    林浅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只是……

    慢慢地,她就觉出这个姿势也有点不对。因为厉致诚的呼吸,更加清晰的,带着令人微痒的热度,一点点喷在她的脖子上。他肯定是无心的,但那感觉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在她脖子上来回滑来……滑去……

    林浅的脖子跟大多数女人一样,是有点小敏感的,可现在又只能梗着脖子不动。于是就感觉到某种潮热的温度,一点点从脖子根升起来,往上侵润。她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脸肯定也红了。

    去……陈铮这个讨厌的,怎么这么磨蹭?他不是一向雷厉风行走路也很快么?今天怎么会在店门口逗留这么久?真是天生跟她不对盘啊!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林浅的脖子都有点酸了,才听到厉致诚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林浅一下子直起身子,长吐了口气。与此同时,厉致诚像是才自然而然地察觉到,松开了她的手。

    林浅顶着张酡红的脸,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朝他笑笑:“老板,我们现在去哪里?”

    厉致诚看起来根本没把刚才的小尴尬放在心上,目视前方,将手放回方向盘上,淡淡地答:“回公司。”

    ——

    林浅自然也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回公司后,很快就投入紧张的工作。到了傍晚,她跟着厉致诚再次亲临项目组。

    不仅是他们,顾延之和分管生产技术的刘同副总裁也来了。三位核心高管,共同审核项目组准备的投标书初稿。

    窗外暮色低垂,偌大的园区显得空旷而寂静。唯独他们头上的灯光,炽亮得叫人精神一振。薛明涛汇报这份投标书时,表情是凝重而专注的:“……价格方面,最低可以核算到单包15oo元。不能再低了,一方面我们使用的是最贵的面料,即使是积压原材料,成本也有底限;另一方面,再低的话……客户的首期款都不够我们维持生产了。

    交货周期方面,因为这批包质量要求很高,即使按最快的速度核算,工人三班倒不休息,完成全部订单需要六个月……”

    他讲完之后,项目组所有成员都望着三位高管,目光中有疲惫,也有振奋和期待。林浅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按照行业常规计算,这样的价格和交货周期,已经很有优势了。但是……

    三位老总都沉默着。

    到底是顾延之先开口:“好,但不一定足够好。据我所知,陈铮这人做事一向狠,我们这次跟他们正面拼杀,我相信他给出的条件,一定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众人都是一静,刘同紧蹙眉头:“那怎么办?”看向薛明涛:“不能再调整了吗?”

    薛明涛艰难摇头:“的确已经做到极限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厉致诚突然看向林浅,目光清亮沉冽:“你认为他们会给什么条件?”

    林浅心头一抖,所有人已经看过来。

    林浅静了一会儿,直视着他,答:“不能准确估计。但据我之前的了解,价格至少可以做到13oo-14oo,交货周期5个月。”

    她一讲完,会议室里仿佛更静了。项目组的人脸色都有些紧绷,沉闷不语。刘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皱眉放下。顾延之往后靠在皮椅里,冷着脸,手指在桌面上敲啊敲。而正中的厉致诚坐得笔直,眸色静黑的直视前方,一如既往的清冷逼人。

    然后,林浅和在座所有人,就听到了有史以来他讲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我在部队时,经常拟定作战计划。作战计划的要领,首先是明确这场战役的关键决胜点在哪里。我作为指挥官,不会在乎旁枝末节,不会去考虑执行难度有多大——那些都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我方在决胜点上,占据绝对优势,从而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我想,商业战场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这份投标书就是我们最后的决胜点,而我们的战略目标,是赢得客户的心。所以,标书词藻的华丽不是最重要的,详实复杂的资料也不是。

    最重要的,是用坚决的态度,展示我们的几条绝对的、鲜明的优势,让明盛看到,让他们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彻底俘获他们的心。

    所以我建议标书做如下调整:

    第一、价格继续下调,调整到跟刚才林浅所说一个水平,中途如果出现资金困难,我会再想办法。同时,全体门店这一款材质的高档箱包恢复原价,不准再做降价促销。薛明涛,请在投标书中,以醒目的方式标示出,我们这款箱包,提供给明盛的价格,是我们曾经在海外市场的3o%。做一张市价比较图,据我观察,司美琪市价比我们低,他们的相对折扣应该只有4o%-5o%;

    第二、向明盛承诺,这一批箱包,提供五年质保,而不是市场惯例一年。实行总裁负责制,有任何质量问题,不问缘由,爱达三天内快速退款货,明盛不需要承担一丁点中间成本和责任。

    第三、交货周期。相对而言,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大有作为的地方。周期必须压缩到三个月,现在是爱达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来不及,我和顾总亲自上生产线。这一点要求是死任务,不可以商量,不可以拖延。”

    他抬头环顾一周,目光凌厉地做了结束语:“这个项目,我们即使胜了,也是一场惨胜。却可以令现在的爱达苟延残喘,他日再战。”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浅看着厉致诚轮廓清晰的侧脸,胸中的心跳,竟仿佛随着这抑扬顿挫的一番话,开始扑通通跳得急劲有力。

    刘同一拍桌子,说:“好!我同意厉总的话!就这么定了!如果人手不够,我也上生产线,我老婆孩子都上生产线!当初创业的时候,不也跟着董事长这么干出来的!”

    顾延之也露出笑容,目光沉亮如电。

    薛明涛咬咬牙:“好!听厉总的!干!”

    而项目组众人,眼中浮现的都是复杂的神色。林浅的心情,跟他们是一样的。悲怆、难受、振奋、毅然……

    他说,这是一场惨胜。我们苟延残喘,他日再战。

    ——

    夜色渐深。

    林浅回到办公楼,自己的小隔间里。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往总裁办公室里望去。却只见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身影若隐若现。

    林浅觉得,必须重新审视boss的实力了。她万万没想到,他刚才能讲出那番话。须知他讲的那些点,什么“关键决胜点”,什么“绝对、鲜明的优势”“令客户过目不忘俘获他们的心”,竟然跟林莫臣昨天跟她点拨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啊!

    林莫臣是谁?在金融世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动辄操纵数十亿甚至百亿资金的家伙。她心中的顶级商业天才。

    而且他跟林莫臣还不同。林莫臣吧,一看就是心思深沉的“奸商”,可他却是一身正气孤傲,坚毅果决。他刚刚那番话,现在仿佛还跳跃在她耳边,令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怎么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不行,她必须表达一下才舒服。

    “老板。”她轻敲房门,走了进去。

    厉致诚正站在窗前,望着星光点缀的夜色。听到声响,转头望着她,神色平静淡然。

    “老板,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她直视着他说,“因为是在你的带领下,因为你是天才,是天生的领导者。我讲完了,这不是拍马屁,是真心话!”

    话一讲完,脸就莫名的热起来。啊,她还是有点小激动了么?在他灼灼的安静的目光注视下,林浅难得的有点不自在起来,脸上却装作很淡定坦然的笑笑,转身走了。

    厉致诚一直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直至她走出门,才重新转头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唇角一勾,慢慢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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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的倾城时光介绍:
林浅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男人 应当英俊、强大,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她仰望,无所不能。可真遇到合适的人才发觉 她是这么喜欢他的清冷、沉默、坚毅和忠诚,喜欢到愿意跟他一起,在腥风血雨的商场并肩而立,肆意年华,不问前程。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你和我的倾城时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