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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香全文阅读

作者:雨久花     医香txt下载     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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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惊魂

    夜深了,浓墨般的天空一丝星光也没有,喜宴过后的状元府湮没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万籁俱寂。

    一点孤灯若明若暗地飘在半空,恍如鬼火一般在前面引着,喜鹊端着一只红木拖盘从厨房出来,回头看了眼不远处依旧灯火辉煌喜气洋洋的碧竹园,幽幽叹息一声,抬脚朝凝霜斋走去。

    “喜鹊姐姐回来了……”听到敲门声,小丫鬟富贵快步迎了出来。

    “大奶奶还好?”喜鹊问道。

    “一直很安静……”富贵眼里带着一丝困惑,为她家大奶奶竟破天荒地的没有哭闹感到疑惑。

    今天是大爷沈钟磬纳妾的好日子。

    新纳的这位五姨娘可非比寻常,她闺名楚欣怡,是翰林院修撰楚笙的嫡女,之所以委身做妾,是因为她一直痴恋沈钟磬。

    她是沈钟磬中状元前就认识的红颜知己,两情相悦,沈钟磬原是承诺了要聘她为妻的,可惜,被横空冒出的这位大奶奶给搅了,怕辜负了楚欣怡,沈钟磬便挥刀斩断了这段情。

    可是,楚欣怡却是个重情意的,两年来一直痴心等着,直至大***娘家失势,沈钟磬才这般轰轰烈烈地将纳她进门。

    说是纳妾,可除了新娘的礼服不是正红色,其他礼仪均和娶正妻没什么差别,这无异于当众给这位状元府正牌的大奶奶一巴掌。

    以大奶奶一惯的脾性,她不闹才怪。

    看了眼静悄悄的东屋,喜鹊又叹了口气,吩咐富贵把门锁了,抬脚朝东屋走去。

    “奶奶要的燕窝粥熬好了……”又敲了一遍门,喜鹊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战兢兢的惶恐,看得出,她心里也怕及了这个暴戾的主人。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喜鹊就吱呀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大奶奶睡了吗?”

    屋里地狱般的死寂令喜鹊打心底生出一丝惊悚,她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下意识地抬起头。

    黑暗中,一条人影直挺挺地吊在半空中。

    嘡啷,一声尖刺的碎裂声划破夜空,打破了状元府里古墓般的沉寂。

    “……不好了,不好了,大奶奶又自杀了!”回过神,喜鹊撒腿就往外跑。

    咣当,咣当,一阵霹雳的开关窗声后,只片刻,状元府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只喜鹊杀猪般的尖叫声还回荡在夜空中,久久不去。

    “……我说呢,大爷用正妻之礼娶了五姨娘,她怎么可能不闹?”大姨娘杨枫接过小丫鬟杜鹃递过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嗤笑道,“只是不知这次大爷会不会再被她骗过去?”想起自己新婚时大奶奶就是用上吊自杀这招把新郎霸了去,大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娘家都失势了,她还敢这么闹!

    “甄尚书已被抄了家,不是先皇谕旨赐婚,大奶奶早被赐死了……”小丫鬟扑哧一笑,“现在的大爷,才不会怕她死了状元府会遭到无妄之灾,巴不得她死了好给那个人倒地方呢。”小丫鬟伸出五指比了个五,不言而喻,如果大奶奶一死,碧竹园刚进门的五姨娘立马就会被扶正了,“姨娘您没见吗,任喜鹊这般杀人似的鬼叫,满府竟没一个人去凝霜斋凑热闹呢……”

    甄尚书名唤甄熙霆,官拜户部尚书,状元府大奶奶便是他的嫡亲女儿,二年前在武状元比赛上对器宇不凡的沈钟磬一见倾心,之后,便趁父亲宴请之计,设计令其误闯绣房,正撞上美人出浴的一幕。

    也知自己理亏,大婚后,沈钟磬原也打算好好过日子的,可这位甄十娘却不是个柔顺的,仗着娘家势力,打心里瞧不起平民出身的夫家,甚至对婆婆都颐指气使。

    于是,沈钟磬便一房一房地往回抬姨娘,两年功夫,就抬回了四个姨娘,加上今天这个,已经是第五个了。

    想起大爷每抬回一房姨娘,这位大奶奶都要发挥一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夫,闹的状元府两三个月内都别想安宁,杨姨娘会心地笑了,她挥手打断杜鹃的喋喋不休,“……你去看看大爷,他有没有过去?”手轻轻地抚在小腹上,暗念道,“阿弥陀佛,但愿她快点死了,好歹能保住我这胎。”

    三姨娘马瑞秋屋里,二姨娘李彩香和四姨娘付秀正嗑瓜子。

    “……除了上吊,她也折腾不出啥新花样了。”李姨娘往地上啐了一口瓜子皮,“可惜,今儿这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楚欣怡可不是她们几个,脾气好,让她随便捏。

    付姨娘就咯咯地笑,“……也怪了,她吊了这么多次,怎么就没死呢?”见三姨娘苍白着脸坐在那儿不语,就安慰道,“姐姐放心,今儿她算是遇到对手了,这次不用姐姐求,自会有人替您出气了。”又瞅瞅门口,压低了声音,“我昨儿听凝霜园的奴才说,大奶奶早就知道姐姐有了,才故意罚你……”马姨娘五天前因冲撞了大奶奶,被罚在凝霜院立了一天规矩,回来后肚子就疼痛难忍,找来大夫一瞧,才发现早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沈钟磬亲自守了一夜,孩子还是没保住,“姐姐也真笨,身子不舒服,早该哀求了大爷找大夫才是……”话没说完,见马姨娘皱眉,就闭了嘴,只心里幸灾乐祸,“你以为不声张就能保住孩子了,呸,想的容易!”

    那个主没怀孕之前,这院里谁也别想先生出孩子!

    瞧见她眼里闪过的得意,马姨娘冷哼一声,“大家也别都高兴的太早了,仔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妹妹这是说什么呢,好好的,什么死啊,活啊的……”李姨娘把手里的瓜子扔进盘子里,拍拍手准备站起来,就听马姨娘说道,“大奶奶再能折腾,大爷毕竟不喜欢她,倒是这位……”她伸手比了个五,“听说两年前就和大爷有一腿了,你们都瞧见了,我们姐妹哪个进门有她今儿风光?”

    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半晌,李姨娘推推贴身丫鬟青梅,“……去凝霜园院看看,大爷去了吗?”

    就像喊“狼来了”的次数多了,最后狼真的来了,也没人信了。

    听到外面丫鬟的叫闹,新房里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沈钟磬哂笑一声,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兀自拿起桌案上的秤杆,轻轻挑起新人头上的盖头,露出一张闭月羞花般精致的脸来。

    “大爷……”楚欣怡娇滴滴叫了一声。

    “怡儿……”沈钟磬目光温润地看着眼前的佳人,“甄十娘是先皇谕旨所赐,我不能休妻,让怡儿做妾,委屈你了。”

    楚欣怡两腮泛红,“只要能和大爷在一起,即便没名没分,怡儿也欢喜,怡儿不觉得委屈。”声音娇滴滴柔怯怯的,直让沈钟磬的心狠狠地颤了下。

    他有多久,不曾遇过这样的温柔了?

    面对佳人如此善解人意,再想起甄十娘的跋扈,沈钟磬更觉亏欠了她,他伸手轻轻撩起楚欣怡额前垂下的一缕秀发,声音难得的柔和,“怡儿放心,虽不能给你名分,但在我心里,怡儿便是我的嫡妻,母亲身体不好,早有修养之意,以后这状元府的中馈便全由怡儿掌管……”

    一句话,从今后,她便是这状元府实际上的当家主母。

    楚欣怡心砰砰一阵乱跳,只脸上神情更加娇弱,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这怎么使得……不说怡儿还有四个姐姐,单说大爷还有正妻健在,怡儿就不能有非分之想……”她痴痴地看着沈钟磬,“怡儿不想让大爷为了怡儿陷于两难之地,被世人指着鼻梁嗤笑,怡儿不怕委屈,什么苦都能吃,只要大爷好,怡儿就高兴……”

    不要名,不要利,只要他好,她就好。

    听了这话,沈钟磬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怜惜,再想起两年来甄十娘的汲汲算计,他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正神色道,“毕竟是我辜负了怡儿,怡儿不要……”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大奶奶真的没气了,求春红姐姐让奴婢进去转告大爷……”是刚刚去而复返的喜鹊,她使劲推着拦住自己的春红春兰,扯着嗓子朝新房里缠缠绵绵的两位新人大喊,“求大爷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好歹去看一眼吧,王妈说大奶奶这一次真的没救了!”她扑通跪在地上,“奴婢给大爷磕头了!”凄厉的声音透着股末日的惶恐。

    往日大奶奶自缢,都是要她守着门,见大爷进来了,才把脖子套进绳子里,而这一次,大奶奶却先把她支开了。

    她又来这套!

    骤听大奶奶三个字,沈钟磬脸色一阵青黑,刚要让人将喜鹊撵出去,楚欣怡轻轻握住他的手,“……大爷就去看看吧。”

    沈钟磬冷哼一声,“她上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耍手段威胁我罢了!”

    他们是谕旨赐婚,是先皇做的媒,若她真自尽于他的状元府,就是打了先皇的脸,别说他一个平民出身的武状元,就是有权有势的宰相侯爷,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甄尚书可是犯了谋反罪。

    真是不知珍惜的家伙,甄尚书获罪,他没有把她赶入家庙已经是仁慈了,她竟还敢故技重施!

    “……大爷就去看看吧,大奶奶毕竟怡儿进门才自杀的,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怡儿心里难安。”见沈钟磬一脸厌恶,楚欣怡心里窃喜,只嘴上诚惶诚恐,恍然一只纯真善良的小白兔。

    正要拒绝,听到喜鹊哭声凄厉,全不似以往,沈钟磬心一震,他顺势站起身来,“也好,怡儿就先洗漱休息吧,我去去就来。”

    原本只是以退为进,好让沈钟磬更加疼惜她,这个傻瓜竟真去了!

    望着沈钟磬离去的背影,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恶毒。

    “大爷安好……”王妈正送朱大夫出来,瞧见沈钟磬大步走来,忙闪身立在一边。

    “大奶奶怎么样了?”沈钟磬声音冷冷的。

    “刚刚醒过来……”王妈战战兢兢地说道,余光偷偷瞧着沈钟磬的神色。

    她竟没死!

    沈钟磬蓦然转过身,眼里射出两道锐利的寒光。

    随在他身后的喜鹊一哆嗦,扑通跪了下去,“……刚刚奴婢返回来时,大***确没了呼吸,连身子都硬了。”她求救地看向王妈和朱大夫。

    王妈扑通跪了下去,“……喜鹊没说谎,刚刚大***确没了呼吸,不是……”不是等大爷发话,现在已经入殓了,话到嘴边,王妈到底觉得不妥,她话题一转,“不知怎地,刚刚竟又活了过来,连朱大夫都连连称奇呢。”

    “老夫活这么大,竟是第一次撞上……”朱大夫接口说道,“身子都硬了,按理是再救不回来的,真是奇迹。”他迷惘地摇摇头,“恭喜沈大人,沈大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怎么说,人没死就是万幸,不知状元府内宅的恩怨是非,朱大夫不识时务地恭维道。

    脸色变了几变,沈钟磬强忍着一腔恨意,沉声说道,“多谢朱大夫了……”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扔过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凝霜斋。

    不屑走进她的屋子,沈钟磬便在灰暗的回廊里站住,隔着珠帘望向烛光下合衣躺在精致华美的绣床上的甄十娘,容颜依旧那么美丽,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

    可是,只有他知道,这美丽的容貌下,隐藏着一副多么恶毒的心肠,想起这两年来他地狱般的生活,想起早夭的素未谋面的儿子,沈钟磬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青筋一根一根地蹦起。

    “自杀了这么多次,你怎么还没死!”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讥讽和不屑,见甄十娘迷惑地看过来,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不知怎地,沈钟磬竟生出一丝从没有的快意,再忍不住,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哈,哈,哈,老天真不长眼,明明已经没气了,竟还让你活了过来……想是连阎王爷也不屑收留你这恶毒的妇人!”生平第一次,沈钟磬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淋漓尽致地发泄自己的满腔恨意。

    痛骂了半天,对上甄十娘异乎寻常的沉默,沈钟磬忽然觉得很无趣,他收住口,最后说道,“你既然这么见不得我好,明日起你就搬回梧桐镇的祖宅吧,以后没我允许不得踏入状元府一步!”

    沈家的祖宅是沈钟磬发达之前的旧舍,离状元府大约一天的路程,不过几间瓦舍,半亩池塘罢了。

    把甄十娘撵去哪儿,沈钟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她自生自灭。

    说完,怕甄十娘纠缠吵闹,他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暗道,“……她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放在往日,见到他来,她早已撒泼打滚地哭闹起来了,哪容他这么容易脱身?

    念头闪过,他眼前忽然闪现刚刚看到的那双眼清澈的眼,是那样的宁静,全没有平日的利欲,沈钟磬摇摇头。

    莫非眼花了?

    她,怎么会有这种目光?

    蓦然转过头,珠帘内,甄十娘已合上双目,仿佛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的世界生生地隔开。

    “我真是眼花了。”沈钟磬使劲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章 五年

    刚下了一场秋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一滴晶莹的露珠在碧绿的荷叶上滴溜溜打着滚,随着颤动的荷叶摇摇荡荡的,却总不肯掉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白莲垂露吧,收回目光,甄十娘又拿起一个莲蓬,从正当中拨开,将里面一粒粒绿莹莹的莲子抖落到竹篮里,回头看看一早打下的莲蓬都拨完了,甄十娘随手捡起一粒莲子,熟练地按在刀锋上轻轻一滚,切开莲子壳,一粒雪白的莲仁落在手心上。

    抽出中间翠绿的莲心放在托盘里,甄十娘把莲仁放进嘴里,微微有些甜,带着一股清香。

    原来这莲子真能生吃呢。

    她是北方人,大学也是在北方念的,从没机会看到这样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荷塘,记得上学时学过一首词: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被诗词中小儿卧剥莲蓬的淘气模样吸引,那时她就想,这莲蓬真的能拨出莲子,让孩子当零食吃吗?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记忆中的莲子都是硬硬的,要用水浸了,才能煮出香甜的莲子粥,如今她终于见识了江南风光,终于尝道了清甜的莲子,终于有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来这里五年了,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回不去她那个世界了。

    即便看到了江南风光,即便身处这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又有什么用?

    这里终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空间,那个世界了。

    甄十娘又幽幽叹息一声。

    “娘,娘……”两个穿戴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一前一后跑过来,前面的小男孩用两个小手指捏着一条长长的,肉红色的虫子,“你看,地龙,我挖到地龙了……秋菊姐姐说,这是地龙!”

    秋菊是甄十娘的贴身丫鬟,原是个孤儿,两年前饿昏在祖宅门口,被喜鹊救起,那时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更别说收丫鬟了,原是打算人醒了就送走的,可秋菊实在可怜,想到撵出去也是一个死,左右不差她一口饭,又赶上喜鹊刚嫁了人,就留在了身边,小丫头倒也伶俐勤快,很得甄十娘欢喜。

    “文哥真厉害。”看道他们,甄十娘由衷地笑了,她放下手里的刀,伸手抱住扑过来的儿子,目光落在儿子手中的蚯蚓上,她立时起了一身鸡皮。

    说实话,她实在怕这些麻麻痒痒的东西,可却不想扼杀了儿子的兴致,侧身抱着儿子,状似无意地躲过他手里被称为地龙的东西,又不着痕迹地拍落在地上,“……文哥知道这地龙有什么作用吗?”

    “我知道,我知道!”很不满娘被哥哥一个人霸占,后跑过来的小男孩也一下扑到甄十娘怀里,高高举起左手,“秋菊姐姐说能喂鸡!”

    “这地龙又叫蚯蚓,曲蟮,不仅能喂鸡,还能入药呢……”虽然不喜欢蚯蚓,但身为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三甲医院的首先主治医生,甄十娘对这些能入药的东西却并不陌生,给儿子讲起来也头头是道。

    这两个孩子,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物。

    五年前,她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还在懵懂间,便见识了她那个名誉老公的毒舌本领,她从没发现,他是一个男人诶,那舌头竟和传说中的六婆有一比,正当她哀叹自己运气太衰,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也就罢了,竟会遇到这样一个老公,以后日子可想而知的悲惨时,便听道她那个毒舌老公一句话竟把她发配到这里来,那口气,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豪气,对于她来说,不缔于听道了仙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谁知,好景不长,来这儿没几天,她便发现自己继承的这副身子竟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原本发现自己竟有了身孕的时候,她也打算待孩子一出生,就送给他们那个毒舌老爹去养,说句心里话,她当时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她不知道这么怨毒的两个人,怎么还能在一起做那种事?更不知道两个人脱光光,她让他嘿嘘嘿嘘地把种子撒在肚子里时,她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心甘的还是被迫的?

    可是,经历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艰辛与痛苦,这两个孩子一降生,她便舍不得了。尤其看着他们睁着黑糊糊的小眼睛瞪着她时,她就发誓,绝不能让文哥武哥随了他们的那个毒舌老爹!

    他哪有一点男人的胸襟?

    “小姐怎么又坐在湿地上!”秋菊拿了文哥武哥衣服追过来,“……刚下过雨,地上湿气重。”说着,她拉过文哥和武哥,“文哥、武哥乖……娘身子不好,别老缠着娘……”回身扶甄十娘起身,“小姐快回屋歇着,这些活等徐妈回来后奴婢做就是。”

    徐妈是文哥武哥的奶娘。

    甄十娘怀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不过十三岁,按现代的标准,身体都还没长成,更别说她还死过一次,又是双胞胎,结果产后血崩,险些命丧黄泉,好歹救了回来,身子却一直虚着,连孩子都带不了,不得已雇了个奶娘。

    徐妈的娘家弟弟娶亲,三天前就请假进了城,秋菊只好临时客串小保姆,撂下了这后院里的一大摊活。

    “……这日头暖洋洋的,哪就容易着凉了。”见秋菊大惊小怪的,甄十娘摇头笑道,还是扶着她站了起来。

    只坐了这一会儿,便感觉两腿麻麻软软的,甄十娘不由暗暗骂了句:“这万恶的旧社会!”怎么可以让女儿十一岁就嫁人?

    十一岁啊!

    放在现代,还是个在娘怀里撒娇的小学生,可她这具身子的原主人竟然已经嫁为人妻了。

    她甚至怀疑喜鹊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真是那个犯了谋反罪的甄尚书的嫡亲女儿吗?

    为什么才十一岁就把她嫁了,她娘舍的吗?

    来这儿五年了,她多少也了解些,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早婚,可女孩大都也是十三岁及笄以后才出阁,除非童养媳,可据说她这副身子的原主人出阁哪会儿,那甄尚书正权势冲天,红的发紫呢。

第三章 行医

    一边想着,甄十娘不觉间已带着武哥文哥进了屋。

    “小姐去哪了?”满头大汗的喜鹊正要出去,瞧见他们回来,快步迎了上来,“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见到喜鹊,甄十娘眼前一亮,“阿胶卖了多少,帐都收回来了?”

    喜鹊一脸喜气,“全卖光了,李掌柜直说不够卖的,问小姐能不能再多熬些?”掏出一块碎银和几串铜钱递过去,“小姐的阿胶一共卖了二十两六钱银子,奴婢又给您抓了三副汤药,收了五张驴皮、十斤黄酒、十斤冰糖、五斤香油……”搬手指一样一样算着,“一共花了十六两八钱,还剩三两八,都在这儿了……”

    汤药是甄十娘吃的,驴皮黄酒等是熬制阿胶用的。

    自从被打发到这儿,甄十娘便没得过沈家的一分例银,两年前,她典当了最后一件嫁妆,生活就开始捉襟见肘,不说她长年吃药,单说这五六口人吃饭都成问题,眼见沈家老宅的那两亩荷塘不够糊口,甄十娘就想起了前世的行业,好在她因自己需要,偶而也熬些阿胶自用,于是,就熬了一锅阿胶拿到镇上去试卖。

    可想而知,她一个女人家,又名不见经传,谁信她会熬阿胶?

    一开始各大药堂都不肯替她卖,凑巧有一天,她正在瑞祥药铺哀求大掌柜李齐帮她卖阿胶,碰上坐诊大夫冯喜误把一例外感伤寒诊成了热证被病人找上门来。

    当时冯喜诊得病人目赤,口燥,脉数,都是热证典型表象,他也没多想就开了承气汤,谁知病人服药后病情突然加重,奄奄一息地被家属抬着找上门来,药堂门口人越围越多,眼见就要砸了牌子,最后还是甄十娘瞧出了病因:

    虽说数脉是热证,迟脉是寒证,但这并不绝对,偶尔也有脉病相反的时候,那个患者就是典型的阴盛隔阳于外,通俗一点说就是他体内阴气太盛,把虚弱的阳气都给挤到外表来了,看上去才会面赤、口燥,一副大热之像,实际却是大寒之证,她当即果断地用了干姜附子等大热之药。

    果然,病人发了一身透汗,几天功夫就好利索了。

    替瑞祥药铺解了围,掌柜李齐感激之下,才同意让她把阿胶放在祥瑞药铺里,他帮着卖个试试。

    刚开始熬一锅阿胶要卖上几个月,好在李齐也信了她的医术,偶尔遇到冯喜有事儿或有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都会找她去帮忙,赚些银子维持生活。

    谁知,一来二去,她竟也小有名气了,现在一锅阿胶用不上半个月就卖光了,就像这一锅,她记得好像才送去五六天,因要采收莲藕了,需要雇短工用银子,她一早才让喜鹊去祥瑞药铺找李齐看看能不能先给结些银子回来。

    不想,竟都卖光了!

    “……看来这梧桐镇上都认同了我的阿胶啊。”接过银子,甄十娘心情极好。

    踢开这第一脚,总有一天,她会有一个自己的小药堂。

    “岂止是认同了,听李大哥说,小姐的这批阿胶是被哄抢的。”喜鹊嘻嘻地笑,“李大哥还一个劲儿说,奴婢再不去,他都要亲自过来看您呢,想和您商量一下能不能再多熬些阿胶?”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有银子谁不想赚,只我这副身子骨哪盯得住?”一个月出二锅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哪能再贪心。

    喜鹊神色瞬间黯了下去。

    她也没想到,这以后,她家小姐的身子会糟蹋成这样。

    “……攒了十七两八了。”甄十娘从磨的发白的四屉柜低下抱出一个小坛子,把里面的银角子倒出来数了数,连同喜鹊刚拿回来的一起又放了回去,“今年莲藕长势好,怎么也能收个三四千斤……终于能过个好年了!”她笑看着喜鹊,“待卖了莲藕,今年给大家一人添套新衣服。”

    想一想,她们这些人也有二三年没穿过新衣了。

    喜鹊心里却是一酸,从小到大,她家小姐哪受过这种苦?以前甚至连她这个贴身大丫鬟都不把这区区十七两银子放在眼里,现在却要一文一文地算计!

    “太好了,太好了!”没注意喜鹊神色不对,听说有新衣服穿,秋菊首先跳起来,“奴婢就要二丫穿的那种玫瑰红!”

    二丫是前趟胡同于良家的二闺女,这些日子就穿了件簇新的玫瑰红交领棉布衫,是她大姐成亲时做的,秋菊看着直流口水。

    “好,好……”甄十娘微微地笑,“到时候让你自己去挑。”

    “就说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秋菊眼睛有些发热,想起什么,突然回过头,“对了,喜鹊姑姑,镇上罗锅喧天地是怎么回事?”

    一上午就听得外面锣鼓喧天,不是要照看简武简文,她早跑出去瞧热闹了。

    “噢……”喜鹊噢了一声,目光落在漏壶上,惊呼道,“天,光顾说话,都晌午了。”抬头吩咐秋菊,“你先去把那几张驴皮浸上,我这就收拾收拾做午饭。”

    “哎……”早忘了刚刚的问话,秋菊应了一声,欢快地走了出去。

    喜鹊又看向甄十娘,“奴婢买了半斤猪肉,今儿中午就做粉蒸肉吧,小姐上次做的真好吃,文哥武哥都没吃够。”

    “说吧,怎么回事?”

    甄十娘在椅子上坐下,淡淡地看着喜鹊。

第四章 荣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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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喜鹊使劲绞着手指,“是……是大爷又打了胜仗,得胜还朝路过这里,听说……”她偷眼觑着甄十娘神色,“他明日午时要在午门前献俘,万岁会亲自迎接。”

    喜鹊没说的是,都知道她们早年就被遗弃在外,眼见沈钟磬权势蒸蒸日上,朝中那些达官贵人,公卿世家都争着抢着想把嫡亲女儿嫁给他做继室呢。

    武状元出身,沈钟磬文武双全,五年来他平倭寇,讨南夷,又刚刚收服了南越,早已从六品的校尉晋为二品的辅国大将军。

    虽然自那次自缢后,甄十娘就像换了个人,忘了许多事情,可是,她毕竟是被沈钟磬遗弃的嫡妻,无论她表现的多么淡定,喜鹊都不认为她真会放下沈钟磬,一直不敢在她面前提沈钟磬的事情,尤其他现在春风得意,喜鹊更不敢在甄十娘面谈起他,甚至连亲近如秋菊都不知道文哥武哥的亲爹竟然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

    也因此,一直以来,甄十娘都不知道她被遗弃在这兔子不拉屎的闭塞的小镇上大部分原因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太跋扈,令沈钟磬伤透了心。

    当然了,曾经的她就是再跋扈,再蛮横,喜鹊也不敢直说,所以,在现在的甄十娘眼里,她之所以落得今天,都是沈钟磬那厮喜新厌旧,那日隔着珠帘,虽然没看见沈钟磬的样貌,可他那一身大红的喜服甄十娘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她还健在,这厮就另娶,不是喜新厌旧是什么?

    别说只是个辅国大将军,就算是皇帝,这样的渣男白送她,她也不稀罕,甄十娘好笑地摇摇头。

    这喜鹊,真是多虑了!

    跟了她五年,竟一直看不透她这颗淡泊的心,她不求荣华富贵,这一生哪怕布衣荆钗,只要能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

    来道古代,甄十娘才知道,古代并非后世人眼里那样,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就像这梧桐镇上,大多人还都是一夫一妻,只有那些豪门大户,才会妻妾成群,相信只要她不攀附富贵,就一定能找到一个愿意和她白首偕老的人。

    只是,她幽幽叹息一声。

    这谈何容易!

    没有休书的弃妇,带着一对拖油瓶,夫家是权势蒸蒸日上的大将军——这样的他,怎会容她带着他的孩子改嫁?

    “要不,小姐就把文哥武哥的事情告诉大爷吧,他们总是大爷的嫡长子……”不知甄十娘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以为她不甘心沈钟磬的荣归,喜鹊就劝道,“听说这几年将军府里除大姨娘生了个女儿,三姨娘的儿子出生三天就夭折了外,大爷再无所出,相信见到文哥武哥,大爷立马就会把您接回去。”自古母以子贵,尤其公卿之家,最重的就是子嗣。

    喜鹊实在不明白,甄十娘为什么不肯把有孩子的事情告诉沈钟磬。

    以沈钟磬宽容的个性,听到甄十娘为生这两个儿子险些丧命,就算曾经有再大的怨恨,他也会善待甄十娘,让她们母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是打定主意不和他往来的,你最好打消这念头!”甄十娘声音严厉起来,“文哥武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他们都跟我姓简!以后对谁也不许提他们是沈家的骨肉,包括你男人!”

    甄十娘前世的名字叫简忧,被遗弃在这儿后,为避免麻烦,她索性对外宣称她们是租了沈家的祖宅,是个避居在此的寡妇,姓简。

    两个孩子也分别起名叫简文、简武。

    五年来,沈家人从没来过,又加甄十娘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镇上倒也没人起疑。

    好久不见甄十娘这么严厉了,喜鹊扑通跪了下去,“奴婢不敢了。”

    “你起来吧……”甄十娘叹息一声,“你是不知道,我宁愿找一个知疼知热的山野村夫,也强过和他过下半辈子。”

    “小姐……小姐是……”喜鹊瞠目结舌。

    她家小姐不是真的想改嫁吧?

    这太大逆不道了!

    也知以喜鹊从一而终的脑子,让她接受这些一时半时是不可能的,甄十娘就站起来,“走吧,该做午饭了。”

    嘴唇动了又动,喜鹊还想问清楚,见甄十娘已走了出去,就摇摇头,快步追了上去。

    除了文哥、武哥是男人,家里就三女人,祖宅后面有两亩荷塘和半亩菜地,平常日子地里的粗活都是喜鹊和秋菊打理,三个女人中属甄十娘身子差,做饭的事情就归她负责。

    好在甄十娘前世就喜欢美食,最爱看舌尖上的中国,做饭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反而自娱其中,尤其每每用最普通的材料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把简武简文撑得小肚子圆溜溜的,甄十娘就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让喜鹊去荷塘捞了条鲤鱼清蒸了,又做了个粉蒸肉,煮了锅莲子粥,现成的野菜团子热一热就好,配上两碟小咸菜,不过半个时辰,一桌香喷喷的饭便端了上来。

    趁她做饭功夫,喜鹊又带秋菊和两个小家伙打了几篓莲蓬回来,“……小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秋菊口水先流了出来。

    “……肉!肉!”快一个月没见肉了,闻到肉香,简武简文迫不及待地往炕上爬,“娘,娘,我要吃肉!粉蒸肉好吃!”

    “好,我们都吃肉。”被甄十娘弯腰拦住,“不过,文哥武哥要先把手洗干净了。”

    伸出两只泥糊糊的小手看了看,简武简文相互吐吐舌头,转身就向外跑,嘴里不忘说道,“娘等着我!”武哥一头撞到门口的秋菊身上,怔了下,随即嚷道,“我去洗手,秋菊姐姐不许偷吃肉!”

    秋菊就咯咯地笑,“……姐姐领你去洗。”

    “我带他们去吧,你帮小姐盛粥。”刚收好莲蓬进屋的喜鹊见了,就拉过简武简文。

    秋菊应了一声,去厨房拿碗。

    文哥武哥年纪虽小,却特别懂事,吃饭也不用人喂,甄十娘把饭菜给两人分在各自碗里,两人就低着头,香喷喷地吃起来。

    人多肉少,见喜鹊叨了一块肉就不肯再吃,只让两个孩子吃,也知劝她没用,甄十娘就把文哥跟前的鱼端到喜鹊跟前,“来,你最爱吃的清蒸鱼……”

    自家有荷塘,甄十娘春天时往塘里放了许多鱼苗,鱼肉却是经常可以吃到的。

    “小姐身子不好,也多吃些肉……”喜鹊夹了块米粉肉放到甄十娘碗里,自己却夹了块鱼肉。

    筷子一送到嘴边,喜鹊就一阵咽呕。

第五章 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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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甄十娘问道。

    “没事儿。”喜鹊摇摇头,强把鱼肉塞进嘴里。

    谁知,不咽还好,这一强咽,喜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再忍不住,她捂着嘴就往外跑,吓得秋菊跳下地光着脚就跟了过去。

    简文简武也惊得放下筷子,“喜鹊姑姑怎么了?”简武起身就要下地。

    “……继续吃饭。”甄十娘伸手按住他,又给每人拿了个菜团子,“多吃才能长得快。”眼睛担忧地看向门口。

    秋菊扶喜鹊走进来。

    “……怎么样?”甄十娘问道。

    “没事了……”喜鹊笑道,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可能是上午跑的路太多,中了暑,我喝些粥就好了。”端起莲子粥,低头喝起来。

    甄十娘就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我吃饱了。”简文放下筷子,“我要去剥莲蓬!”

    见哥哥撂了筷子,简武把手里剩下的菜团一口塞进嘴里就要站起来,被甄十娘按住,“……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又抬头招呼简文,“等弟弟一会儿。”

    简武使劲咽下嘴里的饭,接过秋菊递上的水喝了一口,大喘一口气,举起右手,“我也要去剥莲蓬!”

    “消消食就回来睡午觉……”甄十娘说道。

    “哎……”简武简文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你小日子什么时候来的?”见秋菊也没了影儿,甄十娘扭头问喜鹊。

    “上月……”喜鹊声音一顿,她眼睛忽然一亮,惊喜地看着甄十娘,“好像有两个月没来了……小姐,奴婢是不是……”

    成亲快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夫君虽然不说,但喜鹊也着急。

    “你啊……”甄十娘抓过她胳膊,“我看看。”

    “是不是?”见甄十娘神色凝重,喜鹊屏住呼吸。

    “不是。”甄十娘摇摇头。

    “真的?”喜鹊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骗你的。”甄十娘嘻嘻地笑,“已经两个多月了。”

    “小姐就会戏弄奴婢。”喜鹊一阵惊喜,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甄十娘拍拍她,“又哭又笑的,仔细对胎儿不好。”

    喜鹊果然不敢哭了,“……小姐的医术真高,奴婢这回可是现成的例子,一定出去给您好好宣传宣传。”

    见她三年不孕,甄十娘就给开了一付方子,才吃了三个月。

    “仔细人家说你是王婆卖瓜……”甄十娘笑道,想起什么,又道,“才两个月,胎像还不稳,以后就别去打莲蓬了。”

    “可是……”

    “左右今年收成好,我看干脆就把收荷塘的活都包出去吧,也省得你和秋菊受累。”

    喜鹊摇摇头,“那又得花银子。”文哥武哥明年就该进学堂了,到处都是银子,“要不……”忽然抬起头,“再让长河过来帮几天吧。”总能省些银子。

    长河叫李长河,是喜鹊的丈夫,家里种了几亩薄田,农闲时也常给人打短工,他和喜鹊最初也是因甄十娘雇他来沈家祖宅帮着清理荷塘时认识的,为人很厚道,这些年也帮了甄十娘不少忙。

    “算了……”甄十娘摇摇头,“连你的月例我都没银子给呢,再让他过来干白活,以后孩子出生了,你们喝西北风去?”见喜鹊还要说,就道,“你放心,等将来攒够银子开了药堂,他不想过来也不行!”

    开药堂最少也的几百两银子!

    她们孤儿寡母的哪能开得起?再说,药堂哪是一个女人家开的?

    更何况她们身份不同,这么偷偷摸摸地卖点药还可以,真大张旗鼓地开药堂,被沈钟磬知道了,他堂堂大将军的嫡妻私下里竟从事这等下做的行当,怕是立时就会杀了灭口。

    以为甄十娘只是安慰自己,喜鹊也没当真,顺着她说道,“……小姐即想攒银子开药堂,眼前能省一文是一文,长河别的能耐没有,就一身蛮力,昨儿镇东头的许掌柜找他去帮忙,他还说要到您这儿来做呢。”

    甄十娘想了想,“也好,若他手头没活就过来吧,我也省得去别处雇,只是,工钱都按市场价给,这次他再不许不要了,否则就别来!”

    “小姐!”喜鹊脸涨的通红。

    “……就这么定了。”甄十娘摆摆手,又看着她道,“武哥文哥明年该进学堂了,我想今冬就把奶娘辞了。”

    喜鹊怔了下,随即道,“……也好,这样一年就能省六两多银子,再添些就够他们的学塾费了,左右奴婢也下不了荷塘,以后就由奴婢带他们,只是……”她叹了口气,“总是将军之后,天资这么好,送镇上的学堂会不会埋没了?”又道,“奴婢看他俩都好动,尤其武哥,弹弓打得那么准……”若放在将军府,沈钟磬一定会花重金聘最好的武师和西习给他们启蒙,十年后又是个威风凛凛的武状元,话说道这儿,想起甄十娘的态度,喜鹊声音戛然而止。

    只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记得前世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这两个孩子天资聪颖又好动,她是该给找个武师调教的。

    可是,她哪有钱啊?

    他们的老爹倒是有钱,可惜,想起沈钟磬的刻薄和毒舌,甄十娘就打心里摇摇头,“还是算了吧,那样的老爹,再多的钱也教不出好儿子,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纨绔子弟呢?”孩子的教育,不仅在于启蒙老师的好坏,家长的言传身教更重要,就叹了口气,说道,“就先这样吧,谁说穷人的孩子就没有成才的?”

第六章 再见

    喜鹊有了身孕,不易奔波,送药讨帐的事儿就落在了甄十娘身上,因熬制阿胶费时费力,为尽快筹措到简武简文的学费和开药堂的本钱,甄十娘索性将攒的银子都拿出来买了药材,炼制了一批丸药。

    “……这个叫乌鸡白凤丸。”这一日,甄十娘拿了刚炼好的药丸来到瑞祥药铺,“是用乌鸡、鹿角胶、鳖甲、人参、黄芪等炼制的,能补气养血,调经止带,用于气血两虚,身体瘦弱,腰膝酸软……”掰开一粒药丸,耐心地把药丸的疗效用途向坐堂大夫冯喜和掌柜李齐解说了一遍,最后道,“……这些药丸都是大周罕见的,药效绝没问题,李大哥帮我卖个试试吧。”

    丸药在现代早已不足为奇,甚至都已经被西药代替,可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大周,治病大多是抓中药,除了皇家的太医院,还很少有人能炼制药丸,一般的药堂也都不卖这些,一是没处进货,二是寻常百姓也用不起,虽然知道这些规矩,但甄十娘也没办法。

    她身子骨弱,让她去上山采药炮制了出来卖是不可能的,就连按时按点过来当坐堂大夫她都吃不消,无奈之下才想炼制药丸来撞撞运气。

    丸药!

    李掌柜眼前一亮,惊奇道,“简姑娘竟会炼丸药?”候地又暗了下去,“这东西虽好,可您也知道,咱们这小镇子,哪有个有钱人?”就算有,也都去上京城找太医给瞧,在哪儿拿药,他摇摇头,“简姑娘这个……我不是不相信简姑娘的手艺……”又摇摇头,“恐怕卖不动。”

    “不要紧……”甄十娘笑道,“这丸药有效期一年多呢,三十文一粒,李大哥就帮我放在柜上试试吧,实在卖不动,再退给我就是。”又保证道,“你放心,我决不让您搭一文钱。”

    “三十文?”李掌柜睁大了眼睛,“这么便宜?”春天时他去过太医院,那里的丸药少说也五十文一粒。

    “都是父亲留下的秘方,自己炼的……”甄十娘点点头,见李掌柜目露疑惑,又补充道,“李掌柜放心,这都是上好的,假一补十……”叹了口气,“说句实话,三十文我只是保个本……孩子明年就该上学塾了,用银子的地方多。”

    听到这幽幽的叹息,李掌柜心顿时软了下来,“……就给你放在柜上试试吧,能不能卖动就看简姑娘的运气了。”话题一转,“简姑娘的阿胶卖得极好,您不如多熬些阿胶……”想到她医术高超,就指着冯喜身边的空地,“您若原意,我就再在哪儿按个座儿,以后你也每日来坐诊。”想到若她真肯过来坐堂,这里一定会门庭若市,“……诊疗费都归您,我只挣卖药钱。”又看向冯喜,“你也别攀比,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都一个镇上住着,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梧桐镇惯例,坐堂大夫的诊疗费大都三七分,大夫拿七,药堂拿三。

    “哪里,哪里……”冯喜连连摇头,“简姑娘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你若真收她的坐堂费,我还看不起你呢。”自两年前替他解了围,冯喜打心里折服甄十娘。

    这药堂本就不大,真放两个坐堂大夫,以她的手艺,怕是不出半月,冯喜就得喝西北风了,听了这话,甄十娘就笑了笑,“谢谢李大哥了。”她话题一转,“我这身子骨您也知道,熬一次阿胶至少要歇上半个月才能缓过来,哪还坐得了堂?”

    看了眼甄十娘那风一吹就倒了的身子骨,李掌柜和冯喜俱摇摇头:

    穷人长了个富身板,这也真是要了命!

    “咳,咳……”冯喜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简姑娘坐不了堂也没关系,等哪天遇到大主顾,我一定推荐你,简姑娘若能登门去给那些内宅夫人小姐们瞧病,光打赏就比咱们坐一个月的堂挣得多!”

    冯喜这话倒不是框人,那些内宅小姐夫人们有些难以启齿的妇科病,也确实不适合他们这些男大夫去瞧,更主要的,冯喜打心里想给甄十娘找一户好人家,虽然穿着粗陋,但细看上去,甄十娘也算是少见的国色天香,一旦被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上,哪怕做妾,也比她现在苦巴苦业的强。

    好一好能做个续弦,她们母子也算是飞上高枝了。

    去年冯喜就曾介绍她去给一个内府小姐瞧病,那家夫人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的打赏,也知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听了这话,不知冯喜的还存着这份心思,甄十娘就点点头,“多谢冯大叔了。”

    正说着,就听药堂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一个清亮的声音问道,“……掌柜的,这有简记阿胶吗?”

    听有人找自己熬制的药,甄十娘就好信儿地抬起头,不觉倒吸一口气: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倒也没什么出奇,令甄十娘震惊的是他身后那个英气逼人的男子。

    她前世也见过明星大腕,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冠绝古今。他乌发如墨,五官轮廓清晰,唇薄而润,眼眸狭长,眸光清潋,如深邃夜空中的一抹星光,让人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沦陷其中。

    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赏心悦目,更何况这男人又冷又酷,正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甄十娘不觉间就看呆了去。

    感觉有人窥望,那男人侧目回望过来。

    四目相撞,甄十娘心砰地一跳,她迅速低下头,那男人目光一震,他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对,对,对,简记阿胶就是小店独家经营的!”虽然那男人神色淡淡的,可阅人无数的李齐一眼就看出这人气势不同凡响,忙撇开甄十娘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先给抓十斤……”那小厮说道。

    “这……”李掌柜一阵迟疑,他讪讪地看着小厮身后的男子,“客官来的不巧,简记阿胶几日前便买光了,客官要买,只好等下个月了。”

    “下个月?”以为他故意推诿,那小厮眉头一立,“今儿才二十,怎么就打发到下个月了?”见李齐要开口,又道,“你可别打错了主意,知道咱们大爷是谁吗?”他回头指着身后的男子,“咱们大爷就是刚打了胜仗得胜还朝的辅国大将军!”

    他声音微微一顿,瞪眼看着李齐,“若用好了你的阿胶,赏赐是少不了的!”

第七章 认出

    这男子正是刚刚凯旋归来辅国大将军的沈钟磬,也是甄十娘五年未见的夫君,今天出外办事,顺路来这里给五姨娘楚欣怡买阿胶。

    “荣升,不得无礼!”见不过两句话,荣升就搬出他的名号来,大有仗势欺人的味道,沈钟磬开口喝住了他。

    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荣升再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

    辅国大将军?!

    李齐一怔神,随即两眼放光,“……您就是午门献俘、名震大周的辅国大将军?”恭恭敬敬地给沈钟磬施了一礼,“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将军见谅,将军快请坐。”回头吩咐呆怔在一边的药铺小二,“快给将军上茶,就沏傅百万才送的那包大红袍!”

    “店家客气了……”沈钟磬站着没动,神色温和地说道,“听说您这的简记阿胶很好,店家能否匀些出来?”他也认为李齐说没货是诓人。

    这么畅销的药,任谁也不会错过机会,就算真没货了,三两天也该补进了,怎么也推不到下个月去。

    李齐额头就冒了汗,“小的真没骗将军。”他咽了口唾沫,“这简记阿胶就出自梧桐镇上有名的简大夫之手,大人您不知道,这简大夫身子骨太虚,出不了大力,每月最多就能熬个七八十斤,送来没几天就卖完了……再要买就得等。”搓手看着沈钟磬,“大人若真想要,您就留下个地址,待下月货一到,小的立马就亲自给您送到府上……”说完,李齐殷殷地看着沈钟磬。

    若巴结上这位辅国大将军,拉到军中的药材生意,那可是财源滚滚!

    “噢,原来是这样……”见他不像说谎,沈钟磬失望地点点头。

    他只是临出门时听楚欣怡提了一嘴,正顺路就过来了,也不是非买不可,见药堂的确没有,也不留恋,他转身就往外走。

    见他转身就走,李齐大失所望,忽然想起甄十娘就在药堂里,匆匆又叫住沈钟磬,“对了,沈将军,简大夫就……”一边喊着,他一回头,哪还有甄十娘的影子?

    李齐一惊,后话卡在喉咙里,他怔怔地看着慢慢回过头来的沈钟磬。

    “……怎么?”沈钟磬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坐堂大夫冯喜。

    “小的……小的……是想说简大夫就住在镇东头,将军要不要小的带您去看看她那儿还有没有阿胶……将军不知道,这位简大夫医术高超,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李齐惊魂未定地圆着刚刚的话,眼睛不住地四处寻着,暗道,“这个月的阿胶帐还没算呢,这一会儿功夫,她跑哪去了?”想起甄十娘的绝色,他隐隐希望她能借这个机缘攀上眼前这位红极一时的大将军,言谈中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吹捧。

    听说这位大将军家里有五房姨娘,一个赛一个漂亮,显然也是个好色的,以简大夫那绝色,他若看不上才怪!

    若有所思地看着甄十娘刚刚坐的位置,沈钟磬摇摇头,“不用了……”迈步走出药堂,他忽然身子一顿,惊呼,“我想起来了!”

    “……大爷想起什么了?”荣升不解地问。

    “刚刚的那位病人!”沈钟磬说着,抬脚就向外走。

    不知甄十娘是来卖药的,他以为她是个来瞧病的病人,他想起来了,难怪他一进屋就觉得她有些眼熟,她好像就是他那个五年前被抛弃在祖宅里的妻子,尤其那双宁静的眼,五年前的那夜,给他的印象极深。

    所以他刚刚对上她的目光才会有些错愕。

    五年虽不算长,可从十三岁的青涩少女到浑身透发着一股成熟女人韵味的十八岁,尤其又换了个灵魂,甄十娘的变化还是蛮大的,而且她现在一身布衣荆钗,全不是曾经的锦衣华锻,沈钟磬一眼没认出她也是正常。

    恍惚记得她是趁他和李齐说话时,悄悄从旁边溜出去的,沈钟磬就快步追到外面。

    大街上空荡荡的,哪有她的影子?

    “……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沈钟磬皱眉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疑惑道。

    忽然,他一转身,蹬蹬蹬又向药铺内走去。

    “将军,您要去干什么?”荣升疑惑地追了上去。

    从不远处的柱子后闪出,甄十娘望着沈钟磬消失在药堂内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真够丢人!

    两辈子她也没有对哪个男人动过心,今天总算遇到个勉强算是一见倾心的人吧,不想竟是她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渣的不能再渣的毒舌老公!

    五年前那一夜他站在阴暗的回廊里,又隔着珠帘,她根本没看见他的脸,想不到原来他竟长的这么酷,难怪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会为他要死要活的,想到荣升再晚报一点家门,她就要上前搭讪,让他随她去家里取阿胶了,甄十娘直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一路朝东走着,甄十娘眉头蹙成一团,琢磨道,“……他刚刚匆匆追出来是想干什么?”

    “是认出我了吗?”

    他和她不同,他既没失忆也没换灵魂,就算隔了五年第一眼没认出她,回过味他也能想起来吧?

    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暗道一声不好,摸摸兜里还有几窜钱,忙雇了辆马车直奔沈家祖宅。

第八章 上门

    武哥文哥正在祖宅门口玩五子棋,武哥眼见就要输了,一抬头看到甄十娘从马车上下来,就拿脚把棋盘一搓,“娘回来了,我不玩了!”抬腿朝甄十娘奔来,“娘,娘!”

    “你玩赖!”难得赢了一回,不想棋盘竟被简武毁了,文哥也不干了,扑上去一把抓住简武就往回拖,“娘说男人要输得起,你回来跟我把这盘棋下完!”

    “谁说我玩赖!”武哥脸色涨红,“我是去接娘!”

    “输了就毁棋盘,你就是玩赖!”文哥拽着他不撒手。

    武哥恼羞成怒,回头和文哥扭打在一起。

    “文哥武哥快松开,仔细弄伤了身子。”守在一旁的奶娘谎得急忙上前去拉。

    虽然只有四岁多一点,可简武简文闹起来就像两只小老虎,奶娘哪能拉的开?

    这两个孩子,每天睁开眼就吵。

    瞧见一眨眼就扭打在一起的儿子,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回头给了车钱,几步走过来,“文哥、武哥松手!”声音不高,甄十娘脸色却及为严肃。

    文哥武哥都松了手,却兀自不肯服输,斗鸡似的瞪着对方。

    奶娘趁机上前给两人整理衣服,嘴里嘟嘟哝哝,“不就几个石头仔吗,输了赢了还能当饭吃?”一抬头见甄十娘正板着脸,忙闭了嘴。

    “……怎么回事?”甄十娘问。

    “他不讲理!”

    “是他玩赖!”

    文哥武哥同时说道。

    甄十娘也不言语,只面色沉静地看着两人,直到两人都闭了嘴,仰头看向自己,才开口道,“文哥先说。”

    “我们玩五子棋,他输了就毁棋盘!”简文气势汹汹地指着简武,“娘说了,男人要输得起,不能输了就打赖!就是你不对。”

    甄十娘就看向简武。

    “……我只是去接娘!”简武强辩道。

    甄十娘低头看看地上被蹭掉了一半大的棋盘,心里已经了然,目光落在简武身上,“看到娘回来了,武儿知道迎接,这是孝顺,娘很高兴。”简武就朝简文得意地扬扬下巴,可是,甄十娘话题一转,“武儿想迎接娘,为什么要把棋盘毁了?”

    “我……”被看破了心思,简武低着头不说话。

    “……简……武!”甄十娘连名带姓喊他。

    “我……是我错了……”简武支支吾吾。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甄十娘依然扳着脸。

    “我不该怕输就找借口不玩了!”简武小声嘟囔道。

    “嗯,敢于承认错误,武哥是个好孩子。”甄十娘满意地点点头,只是,她神色一敛,“错了还是要罚,就罚你把这句话写三十遍!”

    “娘……”简武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甄十娘不理她,转头看向简文,“……你是哥哥,知道弟弟错了,就该好好劝戒,怎么能二话不说就动手?”

    “……娘说我只比他大半个时辰!”简文颇不服气,简武虎起来比他力气都大,他凭什么要让?

    “嗯……”甄十娘音调微微上扬。

    “我知道了。”简文诺诺地说。

    “罚你陪弟弟一起写十遍。”

    听简文也被罚了,简武立时高兴起来,用手拉着嘴巴朝简文做了个快乐的鬼脸。

    秋菊正在院里劈柴,听道甄十娘的声音,撂下手里的活就跑出来,“小姐今儿回来这么早?”见她两手空空,就咦了一声,“……您没买驴皮?”又问,“……是阿胶卖的不好,没收到银子?”

    若收了帐,她家小姐绝不会忘了这些。

    被秋菊一提醒,甄十娘蓦然想起她在药堂遇到沈钟磬的事儿,就一激灵,暗道,“险些忘了大事。”抬头吩咐奶娘和秋菊,“你们先带文哥武哥去喜鹊家里。”又嘱咐简文简武,“老老实实地在喜鹊姑姑家把我刚刚罚的写完,没我的吩咐,不许回来!”语气少有的严肃。

    “奴婢的柴还没劈完……”秋菊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下午再劈……”甄十娘已经进了院。

    很少见甄十娘如此严肃,奶娘和秋菊疑惑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拉着简文简武就朝喜鹊家走去。

    一阵忙乱,甄十娘很快就将屋里孩子的物品都收了起来。

    坐在椅子上喘了会儿粗气,她一抬头,对上镜子中清清淡淡一张绝美的脸,心一动,暗道,“我这身打扮,他一眼就能认出我就是他在药堂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李齐和冯喜可是都知道她有两个儿子的。

    这念头闪过,甄十娘忙站起身,翻箱倒柜地装扮起来。

    她一定要改头换面让他以为自己在药堂里认错了人!

    “小姐,出了什么事儿?”正忙碌着,喜鹊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秋菊说甄十娘一回来就把他们撵了出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正在家养胎的喜鹊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屋,不觉怔住,“天,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嘘……”正画唇,被喜鹊一咋呼,甄十娘手一哆嗦,胭脂瞬间溢出嘴角,她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我刚在药堂看到沈将军了。”

    “谁……沈将军?”怔了下,喜鹊随即睁大了眼,“小姐是说将军来了?”突然尖声叫道,“将军认出您了?他发现您去卖药了,他知道您去药堂卖药了?!”脸色从没有的白。

    被传出去堂堂大将军的正妻竟偷偷卖药,诋毁了大将军的颜面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丢了性命!

    当初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死也不会同意她家小姐行医买药的。

    在大周,炮制师傅、民间游医都是低贱的匠籍,别说配大将军,就是和一般的望族也是不能通婚的。

    甄十娘却没喜鹊这么怕,她担心的是沈钟磬发现简文简武的存在,把他们抢回去,见喜鹊惊的什么似的,就笑道,“所以我才改扮了,他若真上门对质,我们就给他来个死不认账!”语气中带着股孩子似的顽皮。

    喜鹊的心瞬间就安定下来。

    想起什么,指着甄十娘,“就算要装扮,小姐……小姐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甄十娘就摸摸脸,“怎么了……”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有人在家吗?”

第九章 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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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们来了!

    甄十娘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摆手示意喜鹊赶快出去。

    “大……将军……”喜鹊一推开门,沈钟磬和荣升已一前一后走到门口,虽然已从甄十娘嘴里得了信,可骤然见到他们,喜鹊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哆嗦,好半天才想起来扑通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将军!”

    他又不是鬼,这丫头怎么吓成这样?

    对上喜鹊煞白的一张脸,沈钟磬就皱皱眉,“……你起来吧,大奶奶呢?”

    “小……大奶奶在屋里。”喜鹊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闪身让到一边。

    沈钟磬迈步进了屋。

    “将军来了。”甄十娘正坐在椅子上做女红,感觉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她一抬头,恍然才看到沈钟磬进来,忙放下女红站起来,也不施礼,笑盈盈地说道,“妾身见过将军。”

    只看了一眼,沈钟磬眼底就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女人,越来越粗俗了!”

    随沈钟磬身后进了屋,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甄十娘,喜鹊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只见她家小姐鬓角少有地插着朵新摘的巴掌大小的芙蓉花,脸上的脂粉厚的仿佛一层白面罩。

    这哪是抹粉,分明就是抹墙。

    这就罢了,毕竟时下人装扮,大都喜欢涂厚脂粉,她只是这些年看管了她家小姐从不施脂粉的清水面容,骤然改了,有些不习惯。

    可是,可是,她家小姐千不该,万不该把一张精巧的小嘴画成那样吧?

    明明就是一张娇俏可爱的樱唇,她家小姐偏要把胭脂都涂到嘴唇外边,尤其左嘴角因她刚才一声惊呼还挂着一条来不及擦去的小尾巴,咋看上去,整一个血盆大口,犹如午夜艳鬼。

    最令喜鹊羞愧的是她家小姐身上的这套大红锦缎绣花袄,她没记错的话,这衣服还是五年前的,虽说甄十娘身材比五年前还要细瘦,可该丰满的地方却是毫不含糊,而且也抽高了不少,想像一下,这样一件及不相称的衣服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胸口紧绷绷的,胸以下的衣服却空空荡荡地悬着,像只小水桶,而且本应该遮住下臀的衣服现在只遮到小腹。

    喜鹊都担心她家小姐一抬胳膊,就会把罗了补丁的肚兜露出来,也亏她家小姐聪明,里面又套了件水粉色的粗布衫,不至于腰部走光,没的养了沈钟磬的眼。

    可是,这样一来,小褂套大褂,臃肿不堪的,是不是有些更俗气了?

    “将军来这有事?快请坐……”见沈钟磬看着自己直皱眉,甄十娘心里淡淡地笑,只脸上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抬头吩咐羞傻在一边的喜鹊,“快给将军上茶。”

    上茶?

    喜鹊一怔。

    那茶都是富贵人喝的,她都两年没见到茶叶长的什么样了,这时候让她上哪去沏茶?

    正迟疑的,就听沈钟磬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有事路过这儿,进来瞧瞧就走。”

    对上眼前这俗得不能再俗的女人,多待一刻,他都觉得难捱。

    看来刚刚在药堂他真是认错人了!

    就说这恶毒的女人绝不会有那种宁静的目光,还枉他听说那女人得了血虚之证,竟悄悄为她生出一丝担忧!

    刚刚在药堂门口没找到甄十娘,沈钟磬就回去找了坐堂大夫冯喜,问:“刚才那个女人得了什么病?”

    冯喜被问的一头雾水,可对方是名震大周的辅国将军,他也不敢乱讲,想起甄十娘的确有血虚之证,就随口说是血虚。

    五年的时间,他早已从一个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兑变成一个沉稳内敛喜怒不行于色的大将军,对于甄十娘,虽然痛恨,但把她放在祖宅五年不闻不问,他多少也有不对的地方,尤其在药堂骤然对上那双澄净的仿佛堪破世事的眼,和一张白皙如纸容颜,竟让他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怜惜。

    所以,一听她得了血虚之证,他二话没说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竟是一场误会!

    他认错了人。

    她还是那个泼辣蛮横的女人,看这样子,五年来她一点都没变。

    不,不是没变,应该是变本加厉!

    甄十娘却是不知道冯喜根本没提她卖药的事儿,他追过来看她是源于内心深处的一份担忧,只以为他是来质问她为什么去卖药的,如今见他转身就走,心里就暗暗舒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股惋惜之色,挽留道,“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就用了午饭再走吧,妾亲自下厨给您做。”巴结的语气带着股讨好的味道。

    男人都害怕倒贴上去的女人。

    果然,原本沈钟磬心里还有一丝疑虑,脚步还有些迟疑,听了这话,瞬间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鬼撵一般。

    跟着送出门口,直看着沈钟磬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甄十娘才爆笑出声。

    “……小姐!”喜鹊脸色涨红。

    好半天,甄十娘才止了笑,“……怎么了?”

    “……你不该装扮成这样把将军吓走!”喜鹊抱怨道。

    官居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万岁眼前的红人,他破天荒地地来了祖宅,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家小姐就该抓住才是。

    “……难道你想让他知道我们卖药的事儿?”甄十娘笑看着喜鹊。

    “可是……”

    可是,那也没必要这么自毁形象,把人吓走啊?

    “你记得,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甄十娘敛了神色,“……你趁早打销了巴结的念头。”

    喜鹊就抿了抿唇。

    “……阿胶钱收回来了?”伺候甄十娘重新洗漱了,换了套合身的衣服,喜鹊开口问道。

    “哎呦……”甄十娘一拍额头,“被他这一搅合,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奴婢下午去收吧。”瞧见甄十娘脸色泛白,喜鹊心疼地说道,“……正好婆婆的汤药喝完了,奴婢也得去药堂。”

    喜鹊的婆婆是多年的老寒腿,上个月开始用甄十娘的方子,感觉竟见强了,便一天也不敢耽误,一早就催促李长河去给抓药,凑巧李长河今天去了邻镇。

    “……你下午就坐马车去吧,一路上仔细些。”也感觉折腾了这一上午,自己有些气虚,甄十娘就点点头,“你记得问问李掌柜,沈将军上午都问了些什么?”

    “小姐不说,奴婢也准备去问的。”这可是涉及到她们主仆身家性命,含糊不得。

    “还有……”甄十娘想了想,“你跟李掌柜说一声,以后若再有人打听我,就说不知道住哪儿。”

    虽说她一直用简姓,可一旦让沈钟磬知道熬制简记阿胶的人就住在沈家祖宅,顺藤摸瓜,他早晚能查出她卖药的事儿,这是小事,她最担心的是被他发现简武和简武的存在。

    毕竟,这镇子上的人,大都知道她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也知道这事儿大意不得,喜鹊就严肃地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像这种敲山震虎威胁人的事情,她以前在尚书府时,就没少替她家小姐做。

第十章 萧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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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关雎宫出来,迎头一个黑影直奔面门,猛把沈钟磬唬了一跳,他匆忙一闪身。

    这可是戒备森严的内宫,谁敢明目张胆地行刺他?

    定睛望去,却是一只系了彩带的八面鞠,擦过他面门直奔身后一人多高的山水人物青花瓷瓶飞去。

    不好!

    妹妹正怀着身孕,惊吓不得,念头一闪,沈钟磬身子就向后一纵,一个鹞子翻身将八面鞠抓在手中。

    惹得送他出来的宫女一阵惊呼。

    “……谢谢将军。”见到沈钟磬,气喘嘘嘘跑来捡鞠球的小太监连连施礼。

    “……这是你的?”目光从八面鞠落在小太监身上,沈钟磬脸色骤然冷了几分,“……为何在这里玩闹!?”妹妹刚刚有喜,胎象不稳,最经不得惊吓。

    这人竟敢在妹妹的宫门口雏菊,显然是故意而为!

    感觉空气骤然冷了下来,小太监脸色发白,“这……这是……”沈钟磬兄妹都是万岁面前的大红人,可不是他一个小太监得罪起的。

    “磨蹭什么,捡个鞠也这么费劲!”正支吾着,不远处月亮门闪出一个身穿鹅黄色锦缎宫装,模样娇俏的小姑娘,瞧见沈钟磬,美丽的眼睛闪闪地亮起来,“……沈大哥!”抬脚就跑过来。

    六公主?

    沈钟磬吃了一惊,连忙躬身施礼。

    这小姑娘正是当今万岁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六公主李嫣,她目光闪闪地看着沈钟磬,“沈大哥怎么会在这儿?”忽然想起来,“……你是来看沈妃娘娘的!”

    “……沈妃娘娘喜得龙脉,臣奉旨前来恭贺。”沈钟磬神色庄重,目不斜视。

    小妹沈忠茹十三岁,去年春天入宫,初为才人,转年升为贵人,昨日太医院一诊出她有了龙脉,万岁便赐为妃子,并特准他母子进宫恭贺。

    “嗯……”李嫣点点头,“沈贵人连升六级,一跃为妃,母后说这是我大周开国以来从没有的恩典,沈大哥可真的好好庆贺一番!”语气明显地替他高兴,大有讨喜的意味。

    大周**妃子分皇后、贵妃、妃、贵嫔、容华、嫔、婉仪、良媛、贵人、才人、美人、常在、选侍等,一般情况下,秀女都是一级一级地往上熬,偶尔伺候万岁开心,龙心大悦,连升两级也是有的,但大多数**美人几年也难得熬一个级别,这沈妃娘娘从一个从六品的贵人一跃成了正二品的妃子,的确史无前例。

    圣旨一下,不仅**,连朝野上下都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妹妹并非真的冠绝六宫,对这份殊荣,沈钟磬却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他神色却更加庄重,“……臣已奉旨向沈妃娘娘道贺。”

    仰脸看着一脸正色,目不斜视的沈钟磬,李嫣大失所望,她眼珠一转,也端起了公主的架子,“……沈将军过来陪本宫蹴鞠!”沈大哥改成了将军,她语气甚是威严,带着股不容置疑。

    随在李嫣身边的小太监就一哆嗦。

    堂堂公主,怎能和外官搅在一起,这要传出去……他忐忑不安地看向沈钟磬。

    “公主吩咐臣不敢违……”沈钟磬毕恭毕敬施了一礼,他话题一转,“只是万岁正等着臣去复旨。”

    这哪是不敢违背!

    李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要说话,有小太监前来回禀,“……万岁在太和殿等着沈将军复旨。”

    李嫣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直看着六公主李嫣背影消失,沈钟磬才暗舒了口气,回头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的宫女,“……六公主在隔院蹴鞠,让关雎宫的太监都打起精神,仔细鞠球飞进来惊着娘娘和老夫人。”他和母亲一起进宫,有万岁口谕,母亲可以在宫里留宿一夜。

    那小宫女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走了。

    ……

    出了太和殿,已经申时末了,迎面遇到萧中堂,笑着朝他抱拳,“……恭喜国舅爷。”沈忠茹以前只是个贵人,不足为外人道,如今升为妃子,又怀了龙脉,沈钟磬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国舅爷了。

    这萧中堂名唤萧煜,官拜兵部尚书,太子少师,协办大学士,是大周最年轻的上书房行走大臣。他是和沈钟磬同一年的文状元,两人也算半个同科,是亦师亦友的莫逆。

    沈钟磬一向讨厌文人,觉得他们太酸腐,尤其那些所谓清流,仗打不了不说,却专会使绊子,动不动就搬出什么祖宗的规矩,圣人的教诲,跟他们搅合,让人有种什么事也不能做、壮志难酬的无力。

    这萧煜却不同,此人天纵奇才,言论观点常出人意表,尤其对敌谋略,他完全摒弃了文人的清高,一惯主张无所谓黑白诡诈,只要有用,能退敌,就是好策,这一点很对沈钟磬心思,每每出征之前都要登门讨策,也因此,萧煜虽然从没有随军打过仗,但沈钟磬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军师。

    见他竟然打趣自己,沈钟磬不由苦笑,“……别人也就罢了,连萧兄也来挤兑我?”

    见他说得认真,萧煜就敛了笑,他深深地看了沈钟磬一眼,“……万岁肯摒弃旧俗,启用我们这批新人,也算是百世一见的明君了,你能明白他的深意就好,千万不要辜负了。”

    沈钟磬就怔了怔,他不明白萧煜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胆启用自己这他能理解,可给他嫡亲妹妹连升六级,除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她成为**女人的公敌外,沈钟磬实在想不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深意?

    一个不慎,妹妹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心里疑惑,可也知道这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钟磬就转了话题,“萧兄也进宫了?”他在太和殿没见到萧煜。

    “今天是太子听学的日子,我没去太和殿。”萧煜解释道,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来到马车前,萧煜犹豫片刻,问道,“贤弟去了太和殿,万岁可有提及六公主和亲之事?贤弟有何看法?”

第十一章 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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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有何看法?”沈钟磬一哂,“身为武将,在大家眼里,我应该首当其冲反对才是!”言语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平定了南夷和南越,当今天下便成了周、燕、祁三国鼎立之势,其中又以大周最强,他荣归当天,万岁就曾和他彻夜长谈,透露出统一之心,要统一,首先就要离间燕祁两国,利用和亲联合祁国消灭燕国乃是上上之计。

    奈何,六公主乃皇后所生,听说万岁要拿嫡亲公主和亲,国舅安庆侯为首的重臣纷纷联名上奏反对:

    只有弱国才会用公主和亲以求苟安!

    一致要求万岁下旨出兵祁国,惩治其擅求公主之罪。

    最后矛头竟全部指向了他,指责他身为辅国大将军,关键时候却不肯站出来反对和亲,任无知小国以下犯上,狂言求娶大周堂堂的嫡亲公主,真是百世的耻辱。

    他可以出兵。

    他也相信,不用讨伐,只要他大兵压境,祁国就会乖乖割地赔款,只是,这样一来,燕国就可趁势将祁国拉笼过去,形成燕祁联合抗周的局面,到最后,不说统一,他大周会不会首先被燕国灭了都难说!

    若不是有联燕这张底牌,祁国又怎敢以弱国之势,求娶强国公主?

    战士可以为国捐躯,为什么公主就不能和亲?!

    自古文人误国。

    想起自己空有一身蛮力,却拿这些靠吐沫星子吃饭的酸腐文臣毫无办法,沈钟磬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萧煜手指停在了马车帘边,良久,他幽幽说道,“我也是主张和亲的。”声音低沉沉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沈钟磬眼前一亮,他转头看向萧煜。

    “家里还有事,我先行一步。”萧煜已向他抱拳告辞,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沈钟磬暗暗叹息一声,告辞道,“萧兄慢走。”刚走两步,忽然又回过头,“……伯母身体怎样,这些日子可有渐强?”

    萧煜的母亲半年前就经常头痛,初时以为是受了风寒,吃了几付汤药一点未见强,而且竟越来越严重了,甚至连太医院有名的温太医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还是老样子。”提到母亲的病,萧煜神色黯了下来,他叹息一声,“母亲都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这以后,连记忆也开始衰退了,常常早上才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沈钟磬脸色也跟着一黯,安慰道,“常言道,有病乱投医,太医院的人不行,萧兄不如去寻几个民间名医给瞧瞧。”又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些人,有时候偏方也能治大病。”

    出身民间,尤其在艰苦战场上,靠的就是这些民间游医给将士们疗伤治病,要比那些自视清高的官医强多了,虽说行医属于中九流,但见惯了战士的伤痛,和那些以治病救人为根本的民间大夫的高尚节操,沈钟磬对他们尤其尊重,说着话,他蓦然想起几天前在梧桐镇,瑞祥药铺掌柜向他极力推荐的那个专门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

    能熬出优质的阿胶,想这简大夫也绝不是浪得虚名。

    想到这儿,他正要推荐,就听萧煜说道,“曹相爷才给推荐了一个叫钟霖的大夫,家住六十里外的柳林镇,说是此人妙手回春,人称华佗再世,我已令人去请了,这一两日就能到。”

    “柳林镇的钟大夫?”沈钟磬想了想,“嗯,这钟霖的确是个名医,外号阎王愁,说他从牛头马面手里抢人的本领让阎王爷都发愁……萧兄不知道,六年前母亲得了心口疼病,就是他给瞧好得呢。”

    “……真的?”萧煜眼前一亮。

    “是的。”沈钟磬点点头,“听说这钟霖行医三十年,少有失手的时候,萧兄找他试试也好。”一边说着,想到梧桐镇的简大夫总是新人,又是道听途说,他也没见过,沈钟磬便打消了推荐的念头,嘴里只说,“萧兄也别上火,有病就得慢慢治,哪有一蹴而就的。”

    “贤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萧煜语气甚是欣慰,他朝沈钟磬苦笑,“贤弟不知,这大半年来,我光是听人推荐就寻访了不下十几个‘神医’,结果没一个顶事的,闹的母亲脾气越来越暴躁,再不许我找一堆庸医来糟蹋她。”无奈地耸耸肩,“我正担心若这钟霖不行,怕是母亲再不肯让人给瞧病了呢。”

    这事谁也不敢担保。

    沈钟磬只把萧煜又劝慰了一番,两人各自上车,挥手告别。

    因才从边关回来,沈钟磬也着实忙碌,这一日,直忙到起更了,才从书案前抬起头,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就问了声:“……谁在哪?”

    荣升端了个红木雕花拖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碗,“……听说您又熬夜,五姨娘给您煮了碗苁蓉羊肾粥,嘱咐您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提到楚欣怡,沈钟磬目光就柔和下来,“放下吧。”见荣升还站在那儿,就问,“还有事儿?”

    “大爷今晚去碧竹园看看吧……”荣升支吾道。

    沈钟磬怔住:“……怎么了?”

    头疼于姨娘间的争风吃醋,沈钟磬索性把部队中轮值的那套搬到了后宅,不出征时,他每个月大都会拿出半个月在各姨娘院里轮一圈,剩下的日子则在正屋休息,或者高兴了去哪个姨娘屋里逗留。

    虽没明说,可一直以来大家都墨守成规、心照不宣了,按轮值今天是大姨娘的日子。

    “春红说,今儿各位姨娘陪老夫人打叶子牌,不知怎的,五姨娘回来后,竟哭了一下午。”

    “……是母亲又给她难堪了?”沈钟磬脱口问道,又摇摇头,“母亲虽不喜她,可绝不会在人前给她没脸啊。”

    沈钟磬也不明白,明明纳楚欣怡就是母亲的主意,为什么这以后母亲会那么讨厌她?

    负便负了,曾经被甄十娘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早没脸见楚欣怡了,更没打算再纳她进府,都是母亲,一门心思找了媒婆,背着他下了定,又张罗着以正妻之礼娶了回来。

    楚欣怡人又那么温顺善良,按道理,母亲应该最喜欢她才对啊。

第十二章 相逼(上)

    嘻嘻,河蟹的真厉害,后——宫两字也不能连写,只好用分割好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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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升摇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你去问问母亲身边的人。”沈钟磬又拿起一封信函打开,嘴里吩咐道。

    应声走出去,荣升不一会儿就返回来,“……碧月说老夫人今儿赢了银子,心情及好,还赏了各位姨娘呢,倒是李姨娘提到十皇子满月宴时,她看着楚姨娘好似很不开心。”

    十皇子的满月宴?

    沈钟磬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十皇子的生母就是独宠后/宫的郑贵妃,几年来恩宠不减,七年前生下五皇子后便一直再无所出,谁知去年突然竟又有了消息,两个月前诞下十皇子,时值后/宫已两三年没有皇子诞生了,万岁欣喜异常,满月之日大宴群臣,那盛况堪比当初皇长子的满月酒。

    按规矩,只有一品以上大员才有携带内眷参加宫廷盛宴的资格,可他是万岁跟前的红人,那时又刚从边关归来,内廷下请柬时便破例邀请了将军夫人,郑贵妃这也是好意,放在寻常人早巴巴的乐颠馅了。

    可惜,在别人眼里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到了沈钟磬这里却成了不折不扣的鸡肋,他那个恶毒的妻子,是绝带不出门的,更何况,他已经五年没见过她了。

    可是,若真带了妾室去,被有心人利用,说他蔑视贵妃娘娘,羞辱郑贵妃再受宠也是个妾,以郑贵妃今日的荣宠和她在万岁心中的位置,怕是他立马就被抄了家。

    他是个武将不假,但他绝不是莽撞之人。

    于是他特意递了请辞,推脱夫人受了风寒,怕冲撞了贵妃娘娘和十皇子,婉拒了。

    好在万岁也知道他内宅不合,倒也没追究。

    可是,楚欣怡却很不满。

    自接到请柬,就磨着他带她去。

    五年来,俨然当家主母般主持将军府中馈,出入豪门相府被人众星捧月一般供着,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她的虚荣,如果能堂而皇之地进入**,与其他一品大员的命妇一样和贵妃娘娘交往,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对参加十皇子满月宴势在必得,楚欣怡可谓软磨硬泡用足了手段,逼的他最后不得不躲了出去。想起这些,沈钟磬心里就有一丝不快,眉头也蹙了起来:“……什么时候,与世无争的她,竟也开始虚荣了?”

    看看天色不早,就将身前的汤碗一推,站起身来。

    “将军……”见沈钟磬径直朝杨姨娘的簇锦园走去,荣升叫了一声。

    沈钟磬脚步顿住。

    “将军一直出征在外,将军府里里外外都靠楚姨娘打理,她……也着实吃了不少苦。”想起春红的苦苦哀求,荣升硬着头皮说道。

    低头想了想,沈钟磬索性转身朝碧竹园走去。

    “……将军来了。”楚欣怡正绣鞋面,听到门外丫鬟的问安声,忙欣喜地迎出来,“今儿怎么没去姐姐哪儿?”回头吩咐春红,“给将军上茶!”

    迈步进屋,瞧见楚欣怡眼睛隐约有些红肿,沈钟磬心里就叹了口气,道,“今日晚了,瞧着碧竹园离书房近,就顺路过来了,怎么还没睡?”

    “婢妾正要收拾了睡呢,可巧将军就来了。”楚欣怡笑道,“闹得好像婢妾故意等将军似的。”一边伺候着脱了外衣,“……将军是先洗漱还是等会儿?”

    “……先洗漱吧。”说着话,沈钟磬迈步进了洗漱间。

    洗漱完毕,春红早已泡了一壶上好的大红袍,楚欣怡手握白玉杯,峨眉微蹙,陷入沉思,连沈钟磬进来都没发现。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沈钟磬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春红,在她对面坐下。

    “啊!”楚欣怡猛吓一跳,蓦然抬起头,一双微微发红的眼正对着沈钟磬,“将军这么快就洗完了。”

    再想无视她那双红肿的眼是不可能了,沈钟磬就皱眉问道,“又怎么了,竟哭红了眼?”

    “……哪是哭的,是下午被沙子迷了眼。”楚欣怡忙低了头遮掩。

    春红却忿忿不平:“姨娘是……”

    “……春红!”楚欣怡喝住她。

    “奴婢偏要说,姨娘心里苦,凭什么要打了牙往肚子里咽!”春红索性跪了下去,“求将军替我们姨娘做主!”

    沈钟磬就挑了挑眉,“你说……”

    “这死蹄子,看着我脾气好,越发张狂了,将军劳累了一天,好容易得空歇歇,你又何苦拽出这些事来烦他……”楚欣怡嘴里叫骂,却也没继续阻止。

    就听春红说道,“将军长年出征在外,留下这一大家子人,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件不是姨娘操心?就怕有个闪失,传到边关去扰了将军心神,让将军不能安心打仗,心都操碎了,可偏有人不领情,说什么同是姨娘,数我们姨娘进门最晚,凭什么就主持了中馈!”春红大胆地看着沈钟磬,“将军您不知道,您不在这些年,姨娘偷偷掉了多少泪,实指望将军回来了,大家总能收敛些,支撑着把日子过下去罢了,谁知竟变本加厉,今日在老夫人那里当着一大家子人就指桑骂槐地说……”春红学着女人那种尖酸的口气,“做人什么时候也别忘了本分,自己是打什么家么式的一定要认清了,姨娘就是姨娘,到什么时候也上不了台面!”

    “……谁说的!”沈钟磬啪地一拍桌子。

    这话触了他伤疤。

    他是个重承诺的人,这辈子唯一违背的承诺就是曾答应楚欣怡要娶她为妻,最后却让她做了姨娘。这也是他一直觉得亏欠楚欣怡的地方。也因此,这些年来,他让她主持中馈,对她有求必应,任她予取予求……

第十三章 相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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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红一哆嗦,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还不出去,要等巴掌打在脸上!”见沈钟磬黑了脸,楚欣怡呵斥春红道,又转了头安慰沈钟磬,“……春红口没遮拦,将军千万别听她胡说,几个姐姐疼我都来不及呢,哪挤兑我了?”伸出手腕让他看,“大爷瞧这檀木佛窜,就是大姐去庙里上香时给我求的。”一脸的温婉小媳妇模样。

    凡事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楚欣怡最懂。

    沈钟磬为人刚直,素来吃软不吃硬,这些早在他把甄十娘赶入祖宅时,她就懂了。

    女人最了解女人,楚欣怡知道,甄十娘是爱沈钟磬的,爱的执迷,爱的疯狂,爱的不顾一切。

    可惜,她用错了方法。

    仗着娘家势力一味地想把他变成自己的宠物,变成任自己摆布的玩偶,所以才变着法地折磨沈钟磬,却不知道,沈钟磬也是一条宁折不弯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一只注定要展翅高飞的雄鹰,怎么会屈居在女人的裙下,任人摆布?

    所以,曾经的他才会不顾岳家是势力强大的户部尚书,以一个无根无底的小小的六品官挑战甄家的权威,和甄十娘对着干。

    听萧夫人说,当初沈钟磬抬进大姨娘时,就激怒了红极一时的甄尚书,第二天就把甄十娘接了回去,准备动手收拾沈钟磬,以当时之势,甄家想灭沈钟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是甄十娘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夜,才打消了甄尚书要杀了沈钟磬的念头。可惜,甄十娘背后为他默默做了这么多,却从来没让他知道过。

    因为她也骄傲。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多么在意他,她只想用强势征服他,直至最后落得被遗弃的下场。当初沈钟磬被迫毁了和她的誓言另娶甄十娘,她就哭着问过他,他爱不爱甄十娘?

    他说不爱,但他是男人,即娶了,就会好好待她。让她忘了他。那答案,让她好心酸。楚欣怡相信,当初如果甄十娘肯换一种方式对他,也许他们现在就是一对琴瑟和谐的夫妻,就绝不会有她今天在将军府里呼风唤雨的日子了。

    在楚欣怡心里,甄十娘就是这样一个十足的蠢女人。

    放在她楚欣怡,就绝不会和沈钟磬硬碰硬,就像今天,看着是她退让了,但这件事一定会被沈钟磬放在心里,接下来,他一定会去祖宅找那个被他遗弃了五年的嫡妻,逼她和离或者自尽,然后把自己扶为正妻。

    刚刚和春红做足了功夫,她并不是真想让沈钟磬去帮她收拾哪房姨娘,待她扶正,这些姨娘她一只手就摆平了,她唯一目的就是让沈钟磬明白,她现在以一个姨娘的身份主持将军府中馈很不堪,让他心中生出怜惜,这些就够了。

    果然,见她泫然欲泣,沈钟磬神色缓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你也别净听这些人乱嚼舌头,让你主持中馈,这些年我又不在府里,也着实委屈你了,你付出了多少我心里也有数。”嘴里说着,沈钟磬眼前又闪现出那日见甄十娘的情形,暗道,“……是该解决她的时候了。”

    “能为将军分忧,婢妾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一番话柔柔怯怯的,楚欣怡亲自给沈钟磬蓄满茶,轻轻转了话题,“将军喝茶……”

    对上这绕指的柔情,沈钟磬怒意全消,只板着脸一口一口地喝茶。

    痴痴地看着沈钟磬喝茶,楚欣怡呢喃道,“……将军长得真英俊,您出征这么多年,风吹雨晒的,婢妾还以为你会粗糙,变老了呢,没想到竟一条皱纹都没有。”手指细细地抚上他的眉眼,“倒比五年前更加俊美了,听丫鬟说,您进城那天,直是万人空巷,那些未出阁的大姑娘看到您眼珠都转不动,直发誓嫁人就要嫁您这样的大将军呢,传说连六公主都看上了您,也不知是真是假?”再绷不住脸色,沈钟磬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拉下她的柔胰握在手里,“……一转眼就是五年,怎么能不老?只要怡儿不嫌我老就好。”

    “将军哪里老了,竟会取笑人家。”楚欣怡爱娇地捶了他一下,“倒是婢妾。”她懊恼地抚着眼角几条微不可见的细纹,“今日照镜子,眼角竟生出细纹了。”认真地看着沈钟磬,“……将军的官越作越大,以后会不会厌倦了婢妾?”说是花容月貌,可她只比沈钟磬小一岁。

    男人都抗老,十年以后,她已满脸皱纹了,可他还是英气逼人,这怎不令人担心?

    “……怎么会?”沈钟磬佯怒。

    楚欣怡就咬了咬嘴唇,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沈钟磬就叹了口气,拉过她拥到怀里,“……你放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娶了你们,我就会负责到底,只要不犯伤天害理的大错,我绝不会弃了你们不管。”又道,“……你要知道,我不常上你这来,是怕你被别的姨娘记恨,也是为你好,免的我出征在外他们孤立你,处处给你难堪。”

    楚欣怡心里发苦。

    她才不怕这个,真论心机,这府里哪个是她的对手?她直恨不能他天天在她这儿,嫉妒死她们。

    “婢妾知道。”心里翻腾,楚欣怡面上却露出一脸感激,手摸向平坦的小腹,“将军处处为婢妾着想,婢妾这肚子却不争气,一直也未能给将军生下个一男半女……将军……会不会嫌弃婢妾?”

    沈钟磬哈哈大笑,“……怡儿竟瞎担心,我又没老,再过几年要孩子也一样。”

    楚欣怡一把推开他坐正了身子,“将军都多大了还一直无子,就算您不急,老夫人也着急啊!”想起老夫人白天说话的弦外之意,声音低软下来,“我身边这几个大丫鬟,春红是个爽快的,只是脾气急暴了些,怕是也伺候不来将军,倒是春兰为人沉稳,心思玲珑又善解人意,不如……”她看着沈钟磬,“将军收了她吧,能为将军生个一男半女的,婢妾也安心。”神色幽幽暗暗的,像有一层雾气罩在脸上,沈钟磬眯着眼看了半天,却看不到她心里去。

    逐摇摇头,“怡儿多心了,我这辈子有你们几个就够了。”这话也不算敷衍。

    他出生平民,家境虽然殷实却并非大富大贵,父亲在世时就只有母亲一个女人,亲眼看到父母恩爱,沈钟磬早年也曾幻想等自己娶了妻子,也要像父母这样,两人不离不弃地相守到老,所以,当初面对楚欣怡如水的温柔,他才会承诺娶她为妻,可惜……他幽幽叹息一声,“当初若不是和她斗气,我也不会抬进来这么多姨娘,闹得家了没一天安宁,连母亲都跟着操碎了心,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悔呢。”

    曾经的他,也真是太荒唐了!

    曾经纵然是甄十娘不对,可他又何尝耐心地待过她?现在想想,曾经他们若都能退一步,他和甄十娘也未必会走到今天。

    “婢妾是真怕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心意。”楚欣怡声音有些酸涩。

    她这是心里话。

    虽抱着雨露均摊的原则,可每次出征回来,沈钟磬在碧竹园的时间总要比其他院子多些,私下里,她也用了不少药,可肚子就是一直没消息。

    自古母凭子贵,尤其随着沈钟磬的权势越来越大,身份越来越贵重,若真生不出一男半女的,又或被别的女人抢在了前头……

    楚欣怡不敢想下去。

    见沈钟磬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恼怒地叫了一声,“将军,婢妾说的是正经!”

    话没说完,沈钟磬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怡儿着急要孩子,我少不得就多受些累了。”

    楚欣怡恼羞嗔怒,“将军,婢妾没开玩笑!”使劲想挣他下地。

    “我也没开玩笑!”沈钟磬哈哈大笑,大步向床边走去。

    叫闹声渐渐地变成了喘息,荡起一室的旖旎……

    欢爱完毕,楚欣怡招呼春红打水进来,伺候沈钟磬擦了身子,自己也洗漱了重新上床,沈钟磬已眯着眼恹恹欲睡。

    他没同意收通房,让楚欣怡心情极好,藕臂轻轻环在他腰间,低叫道,“将军……”

    “嗯……”沈钟磬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要不,婢妾去看看大夫吧?”

    “什么?”声音有些朦胧。

    “听说梧桐镇上有个神医,姓简,就是婢妾前些日子跟您提的熬制简记阿胶的那个,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听说她家里的大丫鬟成亲三年一直未孕,后来用了他的药,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脸埋在他后背上,她放柔了声音,“妾也去找他看看吧,或许就管了用。”

    问了半天没应声,楚欣怡就抬起头,只见沈钟磬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沈钟磬!

    脸色刷地一变,楚欣怡猛地坐起。

    身子动了下,沈钟磬继续呼呼地睡得香甜。

    “猪!”

    狠狠地嘟囔了句,楚欣怡赌气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躺了下来,睁着眼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第十四章 决定

    不仅为扶正楚欣怡,随着他权势越来越高,和内庭的交际也会越来越多,他也真需要一个贤惠的上得了台面的妻子来帮他周旋。

    可是,当初是谕旨赐婚,他不能休妻,要解决甄十娘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杀了,或者是和离,虽然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但让他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尤其这女人还和他一度有过肌肤之亲,沈钟磬还真做不到。

    思索了几日,他还是决定抽时间去趟祖宅,找甄十娘好好谈谈,两人最好能够心平气和地和离。虽然觉得以她的恶毒和刁钻,让她同意和离无异于让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就动了杀念。

    想是这么想,可公事太多,待沈钟磬真正得了三天假再一次来到梧桐镇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正值秋收,祖宅的房前屋后都晒满了才打的榛子,蘑菇,山菜等新鲜山货。

    喜鹊正和秋菊坐在院子里,一边摘蘑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太少了。”看着院里比往年少了一大半的山货,喜鹊满脸忧色,“今冬怕是又要挨饿了。”他们大人倒没什么,就怕文哥武哥受不了。

    往年是她和秋菊两人采山货,今年她身子重了,只剩秋菊一个人。

    “……小姐说不打紧,等她的丸药卖了,闹好了还能买半头猪过年呢。”想起能连着吃上几顿香喷喷的猪肉,秋菊口水都快流出来,直恨不能明天就过年。

    “你呀……”喜鹊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吃,凡事也不长个脑子,小姐那是安慰我们呢。”

    “什么?”秋菊疑惑地抬起头,手里的一顶小灰蘑根被掐掉了一大截。

    “你仔细些,别都浪费了……”喜鹊捡起她扔掉的半截根,只把根端的一层土剥离掉,剩下的又扔回盖帘上,“你姑父昨儿去办事,路过祥瑞药铺,小姐的丸药还一粒没卖呢。价钱太高又从没用过,大家都担心不好使,没人敢买……”叹息一声,“我是担心小姐今冬又会偷偷把药停了。”

    甄十娘气血虚,要长年吃补药,可一到冬季,尤其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会断粮,每当这个时候,甄十娘就会偷偷地把药断了,省下银子买粮食给大家吃,这也是五年来,甄十娘虽会医术,身子却每况愈下总不见好的原因。

    也因此,一到秋天,喜鹊和秋菊就拼命地打秋果晒干菜,以备冬用。

    “怎么会?”秋菊尖叫出声。

    “嘘……”喜鹊连忙摆摆手,“……仔细被小姐听道。”正值午休,简武简文刚刚睡下,喜鹊猜甄十娘八成是睡不着又跑后院独自下棋去了。

    秋菊就放低了声音,“……小姐虽不常出诊,但她瞧的大都是冯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这镇上早都传开了,说咱们小姐是神医呢,她出的药谁敢不信?”

    喜鹊就叹了口气,“若小姐亲自在那儿坐诊自然会有人信,可小姐偏偏身子不顶事,坐不了堂啊。”又叹了口气,“我估计大家八成是以为瑞祥打着我们小姐的旗号卖假药。”

    身份不允,又是女人,甄十娘出诊时一直用青纱遮着脸,简大夫的名声再响,毕竟镇上的人都没见过她的真面目,没她亲自推荐,随便推出个什么药都说是简大夫的,谁信?

    “……那可怎么办?”秋菊小脸跨下来。

    “昨儿李嫂又给送了几套旧衣服,我这两天就拆改了,给文哥武哥改一套,再给你也改一件,将将巴巴也能过年了……”喜鹊声音迟疑了下,“那……新衣服就别买了。”

    “嗯……”秋菊点点头,“只要不饿肚子就行,我……”

    正说着,只听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

    “……都忙着收山呢,这时候谁还有功夫来串门?”一边嘟囔着,秋菊起身跑过去开门。

    这人真好看,好像在哪儿见过。

    看着院门外俊美非凡的沈钟磬,秋菊眼珠子都忘了转,张着大嘴发不出声音。

    “大奶奶在吗?”沈钟磬兀自绕过她进了院。

    “是谁来了?”见秋菊去了半天没回音,喜鹊问道,一抬头,沈钟磬和荣升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吓得咣当一声,手边的半盖帘蘑菇被打翻在地,“大……将军……”她惶恐地站起来。

    “这没有大奶奶,这位公子找错门了!”回过神,秋菊转身追了上来。

    这人真没礼貌,就算再好看,也不能擅闯人家的宅院啊。

    “……什么?”沈钟磬眸光一凛,周围的空气顿时低了几度。

    好重的煞气!

    直吓的秋菊一哆嗦,话卡在舌尖。

    “将军有事?”喜鹊牙齿有些发颤。

    “大奶奶呢?”

    “在……”被沈钟磬浑身突然暴发出的一股煞气镇住,喜鹊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把甄十娘藏起来。

    “将军……”见沈钟磬已走到屋门口,喜鹊忽然想起简文简武还在屋里睡觉,忙开口叫住他,“大奶奶在后院荷塘边。”见沈钟磬转过身去,喜鹊舒了口气,“奴婢带您过去。”

    正要点头,想道他要甄十娘谈和离之事,不方便有奴才在跟前,就摇摇头,“我自己去吧。”发达之前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沈钟磬对这儿很熟。

    惦记着屋里的简武简文,喜鹊也没坚持,就闪身让到一边。

    “荣升先去镇上订两间客房。”见荣升跟过来,沈钟磬就吩咐道。

    甄十娘又跋扈又固执,同她谈和离可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谈妥的,今天是回不去了,虽是自己的老家,但他可不想和甄十娘宿在同一屋檐下。

    也知自家将军对甄十娘有多厌恶,荣升应了声,“是。”转身就走。

    景物依旧,只是比从前更拥挤了些。

    从一旁的侧门转入后院,看着这充满了童年回忆的宅院,沈钟磬感慨万千。

    记得一转过这道门就个小花圃,母亲最喜欢菊花,每年这个时节,这里便开满的金黄的雏菊,晚上他坐在灯下看书,就能闻到阵阵花香,“可惜了,竟都种了菜!”看着曾经的花院和空旷的场地都被半丈高的篱笆遮起,里面种了密密麻麻的豆角,沈钟磬心里连连惋惜。

    绕过篱笆墙,看到前面他童年的运动场竟也被用半人高的篱笆圈了起来,里面养了二十几只鸡,沈钟磬就皱皱眉,“这个蠢女人!”

    她可真能折腾,不过就三个人吃饭,用得着把好好一个院子折腾成这样吗?不说她当初来这儿时手里还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单那半亩荷塘养活三五口人也绰绰有余!

    看到曾经的乐园被毁成这样,沈钟磬有抹心疼,闻道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鸡舍飘过来,他迅速加快了脚步,直出了夹道,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瞧见前面莲叶田田的池塘以及池塘边的石凳石桌依然还在,还没被糟蹋了,变成猪圈羊舍,沈钟磬心里总算舒坦些。

    “……这一池白莲倒是被她养的极好。”一边想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石凳上那个灰白色纤细身影上,沈钟磬不觉怔住了。

    那个人是她吗?

第十五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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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见甄十娘身穿一件发白的粗布碎花交领夹衫,乌黑的秀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支木钗别着,身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她正拿着一枚黑子低眉沉思,温温淡淡的,恍然一道宁静的风景,沈钟磬不觉间看痴了去。

    自得了血虚,甄十娘就一向少眠,怕白天睡多了晚上走困,她一般都是趁文哥武哥午睡时来到荷塘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娱自乐地下一盘棋,这也是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古代的娱乐太少,尤其像她这种贫困交加的人,连本好看的书都不舍得买,更别说出去应酬交际取乐了,好在她前世就是个围棋爱好者,认真说起来,她大学时还曾经在全国业余围棋赛中拿过第三名呢。

    摆的是前世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聂卫平与加藤正夫的一局棋谱,好像是第十七局,记忆有些模糊,她正拿着一枚棋子思索,感觉一束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就下意识地抬起头,不觉一震:

    他怎么来了?

    那天不是被她吓走了吗?

    怎么又来了?

    尽管不明他的来意,可面对沈钟磬的再次出现,甄十娘才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功成名就后良心发现了,想善待她这个糟糠之妻了,只一闪念,她便明白过来:

    是了,他是来休她的!

    他现在是如日正红的大将军了,窥觑他的人越来越多,更主要的,他需要一个强有背景的妻子能和他成双入对地进出上流名宴,出入皇宫内庭,成为他巩固势力的另一个帮手耳目。

    要知道,在官场上,有时候内宅夫人间的交际要比他们这些正主更重要!

    直到现在,甄十娘都不知道,她是先帝赐婚,他休不了她,她们只能和离,这其中她也占了一半的主动,这念头一冒出,甄十娘心砰地跳了下,“无论我怎么担心,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这自由也是她渴盼的,想到从此可以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份能长相厮守的真情,她也开心,可是,古代女子无私产,不比现代,离婚了女方也能分得一半财产。

    在这古代,她一旦被休了,就会立即被赶出祖宅。

    没地方住,辛辛苦苦攒的十几两银子又都压在了丸药上,身上不名一文,这让她们孤儿寡母的如何生活?

    想起这些,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只一瞬,便消失了去。

    她纹丝不动地坐着,吧嗒,直把手里的一枚黑子沉稳地落下,这才扶着石桌站起,“……将军来了。”声音淡淡地,面色从容冷静。

    尽管布衣荆钗,可那模样,那姿态,俨然锦衣华服的高贵公主。

    不,公主也没她这般从容!

    直让沈钟磬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下,他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竟忘了说话。

    “……将军有事儿?”见他不语,甄十娘直奔主题,即猜出了他的来意,她也没必要再和他绕弯子,打太极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也没有办法。

    与其死缠烂打,苦苦哀求,倒不如大家都痛痛快快,嘁哩喀喳地快刀斩乱麻,没有房子没有地,没有银子没有依靠虽然可怕,但至少她还保有一份尊严,她还有文哥和武哥。

    想到即将面临的艰辛,甄十娘心里一片黯然,只脸上神色温温淡淡的,从容地看着沈钟磬。

    回过神,沈钟磬正对上她一张淡定无波的脸,宁静的眼底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容,淡淡倦倦的,浅薄如雾,遮住了所有的心思,他心一咯噔,“……这不就是那日在药铺里见过的那个女人吗?”

    那天她是故意的!

    这念头一闪过,沈钟磬没由来的一股怒意,早忘了这次前来是想和她心平气和地谈和离的,他上前一步,“……你那日去了药铺?!”

    没料他会突然问这个,甄十娘怔了一下,她勉强维持着挺直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尽全力抵抗着来自他身体的那股无形气势的压迫,淡淡答道,“是的。”

    那日喜鹊问过瑞祥药铺的掌柜李齐,沈钟磬并不知她那日是去送药的,只以为她是个去瞧病的病人,甄十娘回答的也坦然。

    见她骗了自己还能如此沉静,沈钟磬怒意更盛,“……今日怎么没有打扮的花枝招展?”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他又向前跨了一大步,目光咄咄地看着甄十娘。

    如果你不是突击来的,我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迎接你!

    心里这么想,甄十娘嘴上可不敢实话实说,“这池塘边风大,妾是怕把衣服弄脏了。”言语间,好似她那件令她丑态百出的大红锦缎绣花袄是个不世之宝,不是正经场合她还舍不得穿呢。

    沈钟磬脸腾地涨的紫红,拳头握得咯蹦蹦直响,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一巴掌甩出去,好半天,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感觉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扑在脸上,麻麻痒痒的,甄十娘再维持不了镇静,她下意识地往后迈了一步,不料竟被身后的石蹬绊住,身子一趔趄,险些栽倒,她惊呼一声,胡乱一把抓住石凳想站起来,谁知石凳太滑,她挣扎了半天没能站起来,手指却慢慢地从石凳边缘滑落,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池塘坠去。

    完了。

    原来我这辈子是这么死的。

    哀叹一声,甄十娘绝望地闭上了眼,虽然眼前明明有一个人能救她,可她挣扎了这么久,他都没有上前扶一把,甄十娘已不对他抱有奢望,她甚至隐隐地想:

    刚刚他是故意的,意在逼她落水。

    如果她死了。

    他连休书都不用写了。

    甚至不会戴上富贵之后休妻另娶的帽子,被世人指着鼻梁唾骂为喜新厌旧趋炎附势的陈世美!

    她早该想到他是如此险恶,早该防着他的。

    这个蠢女人,怎么笨到连条凳子都抓不住?

    原本以为甄十娘又是在耍诡计,是故意站不稳,让他伸手去扶,她好趁势扑过来抱住他,然后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赖着他搬回将军府。

    曾经是个芝麻大小的六品官她都赖着不放,何况他现在是红极一时令人垂涎的大将军?

    既然打算和离,他就不能再和她牵扯不清,所以,他只一动不动地冷冷地看着甄十娘挣扎,看着她表演,直到看着她手指慢慢地一点一点从石蹬上滑落,身子缓缓地坠下去,眼见就要贴到水面,他才惊呼出声,“十娘!”纵身飞了过去。

    她不是和他耍诡计!

    直到抱着她落到地面,他心还砰砰直跳,“这个该死的女人,明明都要掉到水里了,她怎么还不呼救?”还能这么淡定,从容的好像要去春游一般!

    是想害他背上谋害嫡妻的罪名吗?

    刚刚眼看着她坠下去,他就知道她不是使诈了,可他还是不想出手,是下意识地渴望能听道她惊慌失措地呼叫一声他的名字吧?

    沉静下来,沈钟磬才感觉自己像抱了一团棉絮,怀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质感,不觉就皱皱眉:

    这副身子,怎么这么轻?

    随即想起瑞祥药铺的坐堂大夫说她血虚的话,满腹的怒意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全家被杀,他们真和离了,这样的她一个人怎么生活?

    他从来不是一个恻隐仁慈的人,更不是一个会为女色所动、怜香惜玉的人,可是,无论她曾经多么恶毒,毕竟,她也是他的女人,他们真真的有过肌肤之亲,看到她身子竟如此的不堪,原本坚定的和离念头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

    见他兀自抱着自己不放,甄十娘脸腾地涨红,连忙使劲推他,嘴里说道,“……妾谢将军救命之恩。”

    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沈钟磬忙松开手,瞧见她腮边燃起一抹落日般的晚霞,他心没由来的跳了一下,“你……”

    想问你真得了血虚之证吗?刚一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孩子的吵闹,“我要找娘,我要找娘!”

    文哥武哥醒了!

    听了儿子的呼叫,甄十娘脸色一阵煞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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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香介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古代,任她空有一身高的医术,却治不好自己的病。
被遗弃在祖宅中,一副孱弱的身子,带着两个小拖油瓶。
假如生命只剩下两年,她怎样才能在大归前为一双儿女谋一个平安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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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仁术,医药生香,这是一个小医女的成长故事!
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