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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〇一六章 雪花无力乃飘零

    民间有俗语:腊月廿六,杀猪割肉。

    通常而言,二十六日乃是百姓备年货的最后一日。平头百姓家,最头等的年货便是年猪了。辛苦劳作一年,寻常时日里实在难得吃上一顿肉,各家各户都在等着在这一日犒劳一家老少。但凡有豢养家畜的人家,这日都是要宰杀一两只的。倘使家里未养禽畜,也会到市集坊间多少买些肉食回来。年节前后,天冷地寒肉质不腐,无需敷盐腌制,最是杀猪吃肉的好时机。

    夏牧朝虽不耽于享乐,颌王府的起居饮食用度却亦向来阔绰。无论眷属、客卿,每日餐饮自不缺少好酒肉食。梅家先前虽已没落,好歹梅思源一直在地方任官,梅远尘自小跟随爹娘,一应被照料周全妥帖,亦从未遭受饥饿冷暖之苦。于这俗语,也就感受没那么深了。

    自夏承炫书房出来,梅远尘自顾在王府花园中走了。这时他总觉浑身不得劲,做甚么都没了乐子,神色竟有些恍惚起来。

    随兴走着便到了镜湖园。这一路地上皆有积雪,唯此处不同:雪花落地即化,地面薄霭袅袅,草木绿意盎然,百花艳彩夺目,乃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美景。梅远尘在花海中兜了几圈,实在觉得寡然无味,便回身往玉琼阆苑行去。

    “源哥,吏部的告身副本想来也该到了安咸罢?”偏厅之中,梅思源、百里思对坐于小茶案两侧,百里思一边往梅思源杯中续茶一边问起。

    告身乃大华的官员任命文书,共有一正两副三份。正本由本人亲往吏部领受,副本一留吏部档犊库,一被吏部驿兵派往官员赴任之所。

    梅思源接过茶杯,顿了顿,答道:“原本安咸盐政司乃是正二品职,现因盲山探出巨矿而破例提格为从一品,我虽列正二品,可任职却是从一品。按律,一品告身的行程是日三百里,安咸郡府锦州距都城不过两千一百里,就算途中驿卒行二休一,此刻也早到了。”说完,嘬了一口茶,望着百里思,笑笑道:“怎么啦?在王府住的不惯,想早些去锦州?”

    百里思瞪了夫君一眼,嗔道:“你自早忙碌到晚,一日里陪我也不到半个时辰。尘儿随着世子授学,没想到课业竟也繁重,一日里亦没几刻能陪在我身畔

    的。这院落虽好,终究不是你我私宅,待得时日久了,如何能不倦?”

    听爱妻这一番话说来,梅思源好不惭愧,乃伸手握住百里思一双荑,一脸歉然言道:“思妹,这些时日来,我确只顾着盐政之事,实在太过冷落了你!唉,我真不该!不如这样罢,趁着今日得空休憩,我陪你到坊市去逛一逛,好不好?”

    “不去。你我就这么坐着说说话也挺好的。况外面天气也冷的紧,出了门我倒是有些不自在。”百里思拒绝道。

    她如何不知,自己夫君得皇上、颌王恩宠信任,领受了一个极紧要的官职,正肩负百万黎民的营生。见梅思源这二十余日来,殚精竭虑,几乎废寝忘食,一身形容已是疲态昭昭,心疼尚且来不及,又怎忍心责怪?只是这些时日里,自己远离清溪故土,难免想起往日种种,且王府虽好终是客居,是以度日苦闷。此时只是借着闲暇,向夫君撒撒娇罢。

    好像突然间想起甚么,百里思脸色一正,对梅思源说起:“源哥,我正有一事要与你讲。你我夫妻,你往安咸锦州赴任,我随你同去那自不必多说。只是尘儿,他年龄已是不小了,正是学问精进的时候。我看近月来他随着世子同习同学,见识学问进益竟远胜先时。且锦州虽亦是富庶之地,听说学风却是不靡。你在任上想来匪短,只怕这几年间要误了尘儿菁菁韶光啊!”百里思说完,脸上挂着一抹显然的愁容。

    梅思源重重叹了叹气,感慨道:“都城学风蔚然,历来是鸿儒大家聚集之地,远非其他郡州府可比。上至皇亲贵宦,下至富贾豪商,不论崇文尚武,必有所学。文有武英大学堂,大华文职高官十有五、六便出自于此。武有都师讲武堂,历朝三品以上的武职将官则十有六、七曾在此修学。与地方郡州府的官学相较,都城的文武院监实有着不可比拟之长!”念及此,梅思源心中一滞,一时间实在难以抉择取舍。

    二人十指相扣,良久不言一语。

    约莫过了一盏茶,梅思源打破此间静谧,重重说道:“为人父母,谋子当以远!”

    百里思望了望夫君,轻轻点了点头。二人抵手相持,百里思浅浅笑着,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娘亲!”正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乃是梅远尘游完归来。

    “尘儿,才这个时辰,今日你怎的就回来了?”百里思拾掇好心绪,一脸讶异问道。

    “爹爹!”梅远尘走进厅内,见梅思源也在,赶紧叫道。

    “晌午世子的外公外婆要来,早课完了他便回了去。我想,总不好让夫子单独授我罢,便也回来了。”说完,行到百里思身畔的座上坐下,对着娘亲呵呵笑着。

    “哦,那便是了!”百里思听了这个缘由,乃点点头赞同道。

    梅远尘才在锦凳上落定,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傅惩裹着风衣快步走了进来,在梅思源座前站定,微微躬身报道:“大人,王爷的亲卫刚刚来告:皇上已定,后日便是大人赴任安咸盐运政司之期,后日巳时二刻。吏部的护送衙差便会抬官辇来接。王爷此刻尚在与皇上及诸王议事,一时也走不开,便抽空遣了人来报知,好让我们早些做准备。”

    梅思源听完,剑眉不由一皱,谓百里思道:“你才问完,没想到竟来得这么快!”又感念夏牧朝百忙之中,仍记得先于官文下达前知会了自己。

    百里思亦是神色不若,一脸幽怨道:“唉,如何不是呢!这一来,我们岂不得在路上过年了!”

    “娘亲!爹爹!”梅远尘见爹娘皆是一脸不乐,乃轻声安慰道。

    百里思侧过头,深情凝视幼子,一手轻抚他脸颊,不一会儿泪珠便滴答落下,慌忙伸另一手去拭。梅远尘一脸疑惑,只觉娘亲今日实在太过伤情。他哪里知晓,爹娘刚已下定了心思,要把自己独个留在都城求学,他们陪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只剩两日了... ...

    母亲即将与子分离,归期尚自不定,或许此去经年,一时心间有多少不舍?又有多少不忍?如何不使人泫然啜泣!

    院外冷风猎猎吹起,雪花无力飘着,随着风晃晃荡荡... ...

第〇一七章 乌云一爿夜潜行

    冷光照白雪,天地一片明。廿七月相残,举墨画娥眉。

    月残无星,不祥。西有乌云,示哀。

    戌时四刻,内城东南,乡道向北,道两旁乃是延绵的庄稼地及零星错落的农舍。两骑在其间疾驰而过,影过而犬吠。

    “咚!咚!...咚!...咚!...咚!咚!咚!”两黑衣男子在一四方院侧门站定,左右观望,确认四下无人,乃一人去系好了马缰,一人上前叩门。叩门之音二轻一重一轻三重。里面一个稚声悠悠传来:“此间无酒!”门外叩门的黑衣人低声答道:“甲三平六!”

    “吱... ...”门轻轻揖开,门里面竟是一个穿着青衣的黑须白发壮实汉子。只见这汉子双目流光,湛湛如有实质,太阳穴深凹,显是修炼内家功夫的高手。发白胜雪,须黑似漆,却发出童音道:“平先生?”

    “平不凡!”叩门的黑衣男子答道。

    “平不庸!”另一男子亦跟着答道。

    门内青衣汉子身子微微右倾,让出一条道来。门外二人随即快步闪身进了里去。

    青衣汉子轻轻关上了门,冷不防伸掌朝正向前走着的两个平姓黑衣人击去。二人听到了掌风袭来,快速转身抵手接掌。

    “嘭!”、“嘭!”传来两声闷响。转瞬间青衣汉子已先后与这二人各对了一掌。只见他缓缓收了掌,眯眼看着二人,笑着赞道:“好深厚的轻烟掌!”

    之前对掌时,平不凡已发觉对方并无敌意,料知多半是想探一探自己二人的功夫深浅,是以并未生气,揖手回道:“谬赞了。阁下北派伏魔掌如火纯青,在下万分佩服!”先前他与这青衣汉子对掌时,已知对方掌力刚中带柔,后劲极大。按理说,此人有此深厚的内功修为,出掌时绝不可能激出如此大的掌风。是以适才袭来的掌风乃是其有意为之,用以提醒二人应招。

    “直走,至廊前转右小路,径直进入尽头小屋,莫要敲门。”青衣汉子对二人说完这几句,便飞身坐到院内亭台的石凳上,再不去看二人。

    平不凡、平不庸二人对视一眼,依言向前行去。

    “驶驭阴阳”,小屋门檐上的挂匾所书便是这四字。字体随意,似笔无锋,与此四字寓意倒颇不相符。

    平不凡心下记得青衣人所言

    ,并未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只见屋里正中坐了一矮胖老妪。见二人推了门进来,老妪便躬背起身,往右侧窗台走去。窗台之下,有一精致的大铜盘。老妪在铜盘旁边缓缓蹲下,在盘内一番按拉,一个如莲台般的物事从其间升起。老妪不知从哪里摸出几个铜豆、铜方,对着莲台上同形孔洞塞了进去。莲台上孔洞塞满,铜盘右边的地砖便缓缓下陷,一个暗道缓缓显现。

    暗道出现后,老妪又回到座上坐下,自始至终不曾发过一言,甚至都未曾看过二人一眼。

    平氏兄弟乃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自不会计较这些,径直朝内走了进去。暗道虽长,却并无岔道,二人脚力极快,是以数息便至尽头。只见尽头处置了一屏风,屏后点了一盏油灯,隐约把那人的身形映在了屏风上。

    二人在距屏约一丈远站定,躬身齐道:“参见主人!”

    屏后传来那人的声音:“今叫你们来,有五件事要交由你们去办。务必办好!”

    “属下兄弟万死不辞,必定把主人交办之事做好!”平不凡躬身答道。

    “安咸郡郡政司匡凤义,不是我们的人,此人绝不可再留在这个位上。伺机把他废了,但莫要下死手。”那人冷冽道。

    “属下明白。”平不凡应道。

    “南帮在安咸郡可有分堂?”屏后之人问道。

    “回主人,尚没有!”平不凡答道。

    “南帮要在锦州设立分堂,实力不能弱于都城总堂。分堂便做私盐的买卖,堂内的运力要强。你亲去找何瓒,告知他此事非同寻常,定要办妥!到安咸后,会有人助他。”那人缓缓说道。

    “是!”平不凡应声,一边在心间牢牢记住此事。

    “新任的安咸盐运政司梅思源即日将赴任,同行中有两人:一是叫段泽清的老汉,一个是叫观留的道长。到安咸后尽快将此二人除掉!要记住,留些蛛丝马迹给梅思源,但莫要做得太明显,他不是个笨人。”屏后之人冷冷说道。

    “是,主人!属下明白。”对于此人所命,平不凡从不问为何,只尽力去办。他深知,这亦是自己兄弟能被重用之缘由之一。此刻虽不知为何杀这二人,又为何要故意留些下痕迹,但那人既有命,他便只管领命行事。

    缓了缓,屏后之人再道:

    “梅思源身边有五个亲卫,借机试探他们的虚实,尤其是其中一个名唤‘云鸢’的老者。”

    “是!”

    那人提醒着:“记住,不可暴露踪迹,更莫与他们起冲突。用些你们江湖上的巧妙手段。”

    平不凡一愣,即答道:“属下记住!”江湖上,试探虚实而不起冲突,不暴露踪迹的法子还是有的,只是实在不那么易为,是以适才愣了一愣。

    只听那人又问:“都城还有几组人?”

    “四组,丙、坤、壬、子。”平不凡快速回道。

    “安排坤组的人分三批进安咸。首批二十人,明日便随梅思源一起动身,暗里保护于他。他随行有高手,莫要靠得太近,以免露了马脚。亦不可离了太远,梅思源若未安全到任,他们便无需回来了!其余两批分隔十日出发,一批往阜州,一批往锦州。要做甚么,自有人会告诉他们。”那人言道。

    “是!”平不凡虽答得干脆,心下却是一紧。一来,惑于为何要自己杀梅思源身边的人,又要以命保护他。二来,他自知晓“无需回来”即同“无需活着回来”。

    “另外两家的动向再无需严密监控了。撤回所有外围棋子,听候指示。朝廷气象已更新,夺储之战,将不在都城而在锦州!”屏后之人缓缓言道,语气之中透着一股显见的自信。

    “属下领命!”平不凡铿声答道,想起自己跟随此人所谋之事,心间如有一股热流流过。

    “你兄弟二人办事素来利落,我自记着。此间诸事办好,自甚么都不在话下。我在都城等好消息!你们下去吧!”那人语气稍缓,轻声道。

    见屏后之人下逐客令,平家兄弟躬身执手道:“谢主人!属下告退。”说完,缓缓退了开去。

    院落外,两人纵身上马,向西北一路疾行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暗道中,屏风前,青衣汉子双膝跪地而坐,向屏后报道:“主人,平家兄弟已经走远。”

    “知道了。阿瞳,我们也回去吧!”说完从屏风后走出。此时方现,这赫然便是一个梅思源相熟之人!

    皎洁夜空,一爿乌云自东往西缓缓飘去。

第〇一八章 欲托爱子付海棠

    玉琼阆苑中,此刻正是上下一片忙碌的场面。顶 点 X 23 U S

    梅思源赴任安咸,此事阖府主仆皆已提前知晓,随行一应资物早已装入了箱囊。行礼既已备得周全妥当,且一路上又都是在官驿落脚,自不必担心出了甚么错漏。云婆带着白泽、筱雪两个未过门儿媳前后收拾,只因今夜颌王夏牧朝将携眷属与梅府主仆一同就席,为众人饯行。

    夏牧朝身份何等尊贵?能与众人同席,自是众人天大福分,哪有不尽心的道理。以至于云鹞、云鹄兄弟向不下厨,今也难得过来打了帮手。

    百里思心中有所挂虑,见众人里外往来各个一脸的喜乐,却始终提不起兴致。这时,正带着梅远尘落坐偏厅,丫鬟海棠则伺立在一旁。

    “海棠,你也莫要站着,拿了锦凳坐到一旁来罢!”梅远尘笑着说道。他与海棠自小一起长大,二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向来很好。二人虽说是一主一仆,却更像是一弟一姐,梅远尘自不喜她站着。

    海棠听了,莞尔一笑,果真依言拿了一张锦凳,在百里思身旁坐定。非是她不知礼数、不分尊卑,而是她同云家兄弟一样,自小长在梅府,早已把梅家三人视为了至亲之亲。众人在府上,明里虽有着主仆之分,外人不在时却向来没甚么规矩。且众仆皆知老爷夫人宽宥大度,素来不喜他们过于拘束。

    百里思看了看右边的梅远尘,又侧首看了看左边的海棠。一个是温润的少年儿郎,一个是清丽的贴心丫头,不觉又想起了先前那番计较。

    自前日与夫君打定主意,要把独子留在都城求学,百里思便一直如有大石压胸,呼吸不畅快。想起弟弟百里恩的遭遇,她心下不安愈发沉重。只是,梅思源既已领受如此紧要之职,想来此去安咸锦州亦绝不会太平,孩儿跟着同去未必便好。又想,自己夫君既是颌王膀臂,把独子留在了都城,他必会尽心佑护照料。念及此,才稍感安慰。

    百里思原也出生贵重。她的父亲百里千钧,乃是天霜郡百里家嫡系子弟。只是,二十九年前百里千钧竟暴毙身亡,留下夫人带着年仅五岁的百里思和襁褓中的百里恩。孤儿寡母三人在王府中受尽了百般责难,度日艰苦。又七年后母亲病故,百里思走投无路,带着八岁的百里恩历经万难,往都城投奔母亲亲族去了。

    都城何其大,母亲亲族又皆非显赫,哪里能寻得到?

    年幼的姐弟俩投靠不成,衣食无着,几乎就要饿死在街边。幸好梅思源母亲白氏外出回府,经过二人伏地的路口。白氏见他们可怜,便遣下人把百里思姐弟带了回去。自此,二人便在梅府住下,而百里思也渐与梅思源生出了情愫。

    十七岁时,自己成亲当日,弟弟喜不自胜乐极而泣,那幅景象犹在时时浮现在百里思眼前。

    十五年前,梅远尘初诞。正在都城武英大学堂求学的百里恩心念姐姐,告了三月假,往返徙步四千余里,自都城行到清溪府上来探视。一个十六岁的文弱少年,独自一人远行数千里,路上历经了多少艰辛,遇到多少风吹雨淋,行过了多少个黑天白夜!如何深沉之爱,方能使人如此勇毅!

    原本肤白俊美的百里恩找到姐姐时,已被晒得黑瘦如挑夫。他自己却豪不介怀,一脸的盈盈笑意。当看到才十几日大的小外甥,百里恩忍不住小心抱起,久久不愿放下。

    他看着自己时露出的两排皓齿,犹如四月梨花,这番景象犹如刀刻一般印在了她脑海,教百里思如何能忘!临别时,百里恩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不料两行清泪夺眶涌出,泪痕贯纵在干瘦脸庞上。几步一回首,孑孓身影慢慢消失于视线之中。

    不想,这竟是百里恩留给百里思最后记忆。

    百里恩回都城继续求学,十八岁时以甲等第一入了国子监,眼看就要踏进仕途。百里思至今随行携带着布告选入国子监当日,弟弟写来报喜的信件。百里思回信过去却再未得到回应。梅思源托人多番打探才知,百里恩入国子监几天后,便无故失踪,再无人知他去向。云鸢父子三人往都城查了半年有余,却始终未能寻得丝毫线索,只得回清溪覆命。

    弟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乃是百里思头等的心病。

    此刻看着烛光下的梅远尘,何其像少年时百里恩!想起当年百里恩在都城独自求学,定然受尽了无数的苦楚。此刻梅远尘将重走舅舅老路,百里思心下已计定,要把海棠留在他身边,照顾一应起居。一来,海棠年少无婚配。二来,两人自小相熟年纪相仿,最是好做伴。

    感觉夫人看着自己的神色竟与平时颇有不同,

    少女心思敏似蛛网,海棠直觉有事发生,粉脸微红,神情忸怩。百里思如何看不到,笑了笑,轻斥一句:“这小妮子!”

    话音才落,只见傅愆从厅外走进来,执礼报道:“夫人,王爷携王妃、世子及郡主和大人已到廊外了。”

    “是了。请傅三弟告知大人,宴膳诸事已备周全,便引王爷及眷属来正厅罢!”百里思说道。言毕,移步往正厅行去。梅远尘、海棠二人自是随在其后同往。

    正厅之中置有两席,每席设了十座。

    依傅愆所报,王爷携亲眷三人,加上梅府十四人,合一十八人。百里思心下一番计较,主客座次乃定。

    “海棠,一会儿你便和我们一席用膳罢!”百里思转过身,笑着对身后海棠言道。

    海棠乍听一惊,脸色“唰”地绯红起来,慌忙摇手辞回着:“夫人,这,这如何成!不成的!”梅府诸仆中,海棠年岁最小入梅府时日亦最短,是以平日里用膳,她都是坐次席末座的。今夜筵席非是一般家宴,乃颌王送梅思源往安咸锦州赴任的饯行宴。如此重要的筵席,夫人竟让自己入主席用膳,海棠越想越觉不妥,一边低着头攥着衣角,一边轻轻摇着头。

    百里思亦知自己今日言行实有些突兀,海棠一时无措也在意料之内。当即伸出手来牵着海棠,在她手背轻拍两下,柔声道:“傻丫头!”

    海棠听了百里思这一句,内心翻涌,虽是仍低着头,却并不再轻摇。百里思见了,一脸轻笑道:“一会儿就席,你坐我一旁便好。”言毕,也不待海棠答话,径直行去正厅廊前,迎候尊客。身后海棠微微点了点头,几不可察。

    梅远尘就在一旁,二人对答他字字听得清楚,却仍不明所以。此事又不好去问娘亲,只得走近海棠,用手抵了抵她胳臂,轻声问道:“海棠,娘亲与你说了甚么?”

    海棠身体向一侧微微躲了躲,抬起头看着梅远尘,粉脸红透,嗔道:“没有甚么!”说完便快步跟到百里思身后,不再搭理他。

    梅远尘挠了挠额头,一脑的莫名,嘀咕道:“‘没有甚么’是甚么意思?”

第〇一九章 饯行宴上成义子

    玉琼阆苑乃是颌王府首席客居,南北纵贯近三十丈,东西横连逾二十五丈,亭台楼阁坐落考究,景致风韵精细非常,丝毫不逊色于寻常官宦家的府邸。www.uu234.net

    廊外距着正厅不过百步之遥,百里思才在院中廊下站定,便听梅思源引着颌王诸人一路谈笑而来,转瞬即出现在眼前。双方礼毕,夫妻二人乃领着颌王一家落座与主客四位。梅思源和百里思分坐首、副陪座。梅远尘坐在父亲一旁,向着对面夏承炫微笑示意,正见他眨眼回应。

    主次两席皆已坐定,主宾不免一阵寒暄,皆是提前祝了新岁年辞。颌王妃姓冉,乃是宣国公冉杰庭的长女,家学自不一般。这时她与众人共席而坐,言止落落,谈笑晏晏,梅府上下只觉亲近异常。

    夏承漪坐在娘亲身侧,一时竟无人搭理,甚觉无聊。正瞧见百里思身后伺立一少女,见其面容清丽,姿态娉婷,诧异问道:“你是梅家的小姐么?怎不来坐?”

    百里思已知海棠不在主席,还道小妮子顽逆,偷偷去了次席落座。却不想她竟端端在身后立着,乃起身拉着她手腕,温声笑骂道:“傻妮子,拘泥甚么!如何不来坐?”说完,便硬拉着海棠在自己右侧位上坐定。再向夏承漪及颌王、王妃解释道:“这妮子是我们自小养大的义女,唤白海棠。丫头不曾见过世面,王爷王妃可莫怪!”

    “海棠何时竟成了我们义女?”梅思源听及此,着实受惊不小,心下暗暗自问道。

    “爹娘甚么时候收了海棠做了义女啦?我怎不知道!不过这却也好的紧呢!”梅远尘既惊且喜,朝海棠望去,只见其绯红贯耳埋首不语。

    当下最最吃惊的莫过于海棠自己了。半个时辰前,自己尚是梅府的一个小丫头;而后夫人一番言语,似乎又有意要把自己配给公子做养媳;此刻夫人却谓大家说,自己乃是老爷夫人收的义女。海棠经这般身份变故,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实在难以尽述。

    百里思并未刻意压低语调,是以次席上的云鸢几人也是听得清楚明白。众人看来,海棠本就是夫人为公子备的留房丫头,至于明媒正娶也是半点不会觉得意外。此时听了百里思之言,也并不十分讶异。

    夏牧仁早已阅过梅府的通牒,自然知道海棠说是二人义女,实是梅府一婢女丫鬟,当下却并不点破,笑笑道:“如何会怪!”

    酒菜上齐,宾主坐定,一番祝酒自不

    在话下。颌王、颌王妃领头食饮,厅内一片欢畅闹腾。

    前一日,梅氏夫妇便遣傅家兄弟在距王府不远的鹿角巷置办了一进院落。即时便将仆从、家用一概齐备,以供梅远尘在院监休学之余落脚。梅思源事后仍觉不够妥帖,便去找了夏牧朝,盼能照料独子一二。

    夏牧朝不料梅思源竟要把独子留在都城,当时倒有些诧异,然,这只是小忙,他自欣然应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牧朝觉时机已至,乃举杯从座上站起,向梅思源及百里思道:“思源、夫人,本王有一个不情之请,看你二人允是不允?”

    二人对视一眼忙从座上站起身,梅思源身形微躬道:“王爷,你吩咐便是,何敢不从!”

    夏牧朝看了看他身旁的梅远尘,朗笑道:“自见远尘以来,总觉与他缘份匪浅,心下实在喜欢非常。思源,你当知我子嗣单薄,仅承炫、承漪这一双子女,府上向来颇为冷清。若你二人应允,我想收远尘为我义子,如何?”

    此话落地,两席之上十八人,除夏牧朝自己外,无人不惊。

    梅氏夫妇不觉间对望,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孩儿若是成了颌王义子,学业、起居诸般,便再无需顾虑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看冉静茹的形容,似乎并未事先知情,神色有些讶异。

    二人先看了看颌王,又看了看王妃,梅思源犹豫着回道:“这个... ...远尘如何高攀得起?”

    梅思源当下虽只是个正二品文官,但安咸盐运政司毕竟是从一品职,料想梅思源右迁一品也是不久之事。且时势之下,安咸盐运政司于朝堂之重半点也不亚于各部部首。夏牧朝多次向冉静茹夸赞他,“当今朝堂,治世实干之能,无有出其右者。”

    冉静茹自然知晓,梅思源已是夏牧朝当下最为得力的臂膀,此时焉能犹疑,当即定下心思,温声笑道:“哪里又是高攀了?远尘这娃儿,我也喜欢得紧呢!自远尘入王府来,承炫与我谈起,每每都是远尘这个,远尘那个,二人便似亲兄弟一般。如他们能做对义兄义弟,那当真是件难得的美事!还望贤夫妇能允了此事才好!”

    夏承炫听了父王之言,初始是惊,一回神便只剩下乐了。现既母亲这般说起,他自然重重点头,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再看向梅远尘,只觉转瞬间二人便又更亲切了几分。

    远尘倒不在意做不做夏牧朝的义子,只是能和夏承炫做义兄弟,他自然是千肯万肯。

    夏牧朝看着梅远尘,一脸佯怒道:“远尘,还不过来拜见义父、义母?”

    梅远尘一愣,就要转头去看爹娘眼色,哪想夏牧朝先了一步开口道:“莫去看你爹娘了,他们尚听我的,你岂能不听?”

    百里思本就十分愿意孩儿认夏牧朝为义父,又听他这般说来,一时心中宽慰,百感交集。伸手轻轻拭去眼中泪水,柔声谓爱子道:“去罢!”

    这些日子来,她对夏牧朝一直颇有戒心,缘由亦自道不明。但觉,如此紧要时机,他几乎用尽全力把自己夫君推到安咸盐运政司位上,总不会像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但今夜夏牧朝所为,实在令百里思感激万分,心想:“颌王倒不似恶人,就算源哥日后为其所用,又有何干系?”顿时戒意大消。

    梅远尘听了母亲话语,忙从座上起身,行到夏牧朝及冉静茹跟前,行跪礼磕三响,再拜,乃唤道:“义父!义母!”

    夏牧朝甚为开心,伸手扶起梅远尘,笑道:“远尘,起来罢!”

    梅远尘起身走近夏承炫,讷讷叫着:“兄长!”夏承炫一听,忙摇手,急道:“不要不要,我最不喜人唤我‘兄长’、‘哥哥’甚么的,你不如就唤我名字吧,就如我唤你‘远尘’一般。”说完,偷偷瞥向妹妹,只见夏承漪正恶狠狠瞪着自己,显是极不满他这番言语。

    夏承漪见梅远尘还站在夏承炫身边,似乎一时并不打算来唤自己,心中来气,嚷嚷道:“喂,你已认过哥哥了,怎还不来叫姐姐?”

    梅远尘听夏承漪这般说起,脸色一红,转头就要过去,却听夏牧朝轻斥她道:“漪漪,莫胡闹。我看过远尘的生辰,他可比你大一岁有余呢!”又笑着对梅远尘言道,“承的小名是漪漪,你也随我们一般,叫她‘漪漪’罢!”

    梅远尘微微躬身应着:“是,义父!”又走近夏承漪,轻声唤道:“漪漪!”他此刻不知有多开心,竟和夏承炫、夏承漪成了义兄妹。只是转念又想起明日自己便要离都城而去,刚认的兄妹便要分离,心下又好不难过!

    梅远尘是夏牧朝义子已成事实,席上诸人虽各有各的心事,却终于有件共同的乐事。喜乐之余,不知不觉杯盏也已续上了。

第〇二〇章 相见时易别时难

    “呜~呜~呜~呜呜... ...”

    “呜~呜~呜~呜呜... ...”

    窗外的树梢上,一只鹧鸪在叫着。m.www.uu234.net声音凄迷,像是在召唤甚么,又似在挽留甚么,声声力竭而止,好不凄厉。

    梅远尘正做着梦。

    梦中,娘亲带着自己在清溪的府宅后院,挖了坑种着苗木。所种的,乃是一株小桠楠。娘亲温声对自己说着:“好孩儿,这小楠苗现下虽小,但终究会渐渐长大。等它长成了大树,质刚比铁,叶冠似伞,顶天而立地。那时,它便可以给你遮风避雨,佑你周全平安了!”

    梅远尘一脸不解,疑道:“娘亲,孩儿自有爹娘佑护,又要这楠木佑护作甚?”娘亲一脸愁苦地望着自己,默而不言。待他还要再问,却听得耳畔响起“呜~呜~呜~呜呜... ...”的一阵哀鸣,心里一惊,瞬时悠悠转醒。

    “呜~呜~呜~呜呜... ...”窗外的树梢上,一只鹧鸪在叫着,声声力竭而止,好不凄厉。

    梅远尘从床上坐起,只觉左臂隐隐有些生疼。回忆起,似乎是昨夜膳后回房途中,自己和云爷爷撞到一起,左前臂碰到了云爷爷肘尖,当时便觉浑身酸麻头晕目眩,只得上床躺下,不想竟沉沉睡去,至此方醒。想起梦中之事,又听着窗外的鹧鸪声,奇道:“便有如此真实的梦么?梦着鹧鸪叫,醒了竟真有鹧鸪在叫!”

    隆冬里,天色沉闷整日灰蒙蒙的,早晚难辨。

    依着往常,辰时初刻海棠都要来唤自己早起的,今她既还未来,想来时辰尚早,梅远尘心下一番计量着。“海棠、漪漪竟成了我的义妹,世子成了我的义兄,呵呵,这可实在好极了!”想起昨夜,不仅爹娘收了海棠做义女,自己亦成了颌王的义子,梅远尘忍不住笑着自语道。

    梅远尘记得傅愆讲起,巳时二刻,吏部衙役便会掌三马八卦辇来接。念着自己昨夜才认了颌王一家为义父、母和义兄、妹,还不及再处一日便要分离。王府上下对自己甚好,当下心里实在大大的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梅远尘看着天色估摸着时辰,想来已

    快到请早时分,便去向义父、母及义兄、妹请早辞行罢。正行到门外,却见丈余处一白衣少女垂首背对着自己站在院内,那不是海棠又是谁?

    梅远尘得了这个青梅竹马的义妹,心中美滋滋的,走近海棠笑嘻嘻问道:“好妹妹,你怎的站在这里?进来唤我便是。时辰未到有甚么要紧的?”

    “公子,莫再拿我取笑,听得别扭得紧。”海棠脸色微红,哽咽答道。

    梅远尘靠的近了,这才看到海棠眼里有泪,粉嫩脸庞泪痕兀自未干。顿时心急,就要伸手去拭,才碰到她脸,只觉她脸冷似冰,着急更甚忙问道:“好海棠,怎么了?是我错了,我赔礼便是了!”

    海棠抬起头,看看梅远尘,哭得更是伤心了。梅远尘与海棠自幼相处,自知她向来温婉善良,绝不会因着这小小玩笑跟自己如此较劲。心想,她这般啜泣不止,想来另因其事。梅远尘直觉发生了甚么重要事情,忽然惴惴不安起来,拔腿便往父母房间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大呼:“爹”、“娘亲”,却哪有回应?叩门几十响亦不见有人来开,正想转身去云鸢房间,却见海棠已然跑着跟来。只见她手执丝绢拭泪,断断续续道:“公子... ...你莫要寻了... ...老爷... ...夫人他们行去已多时了。”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梅远尘只觉心窝一紧眼前一黑,头重脚轻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海棠见状,紧忙过来扶住他。过了几个呼吸,梅远尘稍稍缓过来,定了定身,轻轻推开海棠,向外面发狂奔去。一路上,不知已落下了多少泪滴。海棠担忧他心伤做了傻事,哪敢大意,竭力在后追赶着。

    一路上,梅远尘不知走过几个回廊、几条小径,亦不知撞到几个佣仆、几个卫兵。他原只盼着早些行到大门口,此刻真真到了大门,望着四周陌生的街街巷巷,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寻。一股惧意从头皮如电波般传来。

    海棠终于追了上来,见梅远尘站着并未走远,心下稍安。这时她驻足躬身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抬头紧紧盯着梅远尘,一脸神情藏忧于怜。待气息渐平体力稍复,海棠乃缓缓走近远尘,与其比邻而立。但见他双目

    赤红唇角轻颤,表情木讷,一脸的黯然,真教自己好不心疼。二人伫立良久,海棠见他呆立不说话,实在放心不下,便伸手拉拉他衣角,轻轻唤道:“公子!”

    梅远尘原自恍恍惚惚中,便似无知无觉了一般,听得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才缓缓回神。正见海棠脸挂清汤,一脸着急看着自己,心下大是不忍,乃迫着自己勉强笑笑。笑脸尚未成,眼泪却先流了。海棠从袖袋中抽出一信件物事,双手递来谓他道:“这是老爷、夫人留给你的信,你看看罢。”

    梅远尘伸手去接,见封面乃是母亲亲笔:“我”。封包并无火漆,梅远尘径直抽出来看。

    我:

    此信,爹娘已行出矣,勿追。

    都城乃盛之地,且遵王安排,心求知,使爹娘念。

    既拜父母,奉王王妃以孝,事世子郡主以悌,待王府上下叔伯以恭。

    海棠同你妹,心事可,你二人互持互,遇有事,告于王知,若不便,速速信告爹娘知。

    爹娘你惜你,比海山深重,然,既深以,盼你早日有成,朝廷效命,解百姓疾苦。

    我心善,向待人厚,然如遇不平事,,需。

    王府教席皆高人,武道,勉力。行出在外,不可武傍身,。

    爹娘不在旁,每日食起居不得。

    既慧,又有王庇佑,定能事事遂,爹娘不心,亦念爹娘。

    每月朔日信,事般爹娘。

    娘亲笔。

    梅远尘将信上的字仔仔细细看完,已知爹娘留下自己远行已是再真不过的事实了,爹娘音容始终萦绕脑海,令他伤心难以自控。泪才止住这时又涌出,忽地抬起头,紧紧拥住一直站在身旁的海棠,轻轻道:“海棠,如今,这里便只你伴着我了!”

第〇二一章 愿辞新岁留旧年

    年三十,除夕,辞旧岁迎新春。

    “噼噼...叭叭...噼噼...叭叭...”爆竹之声在都城内外街街巷巷角角落落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夜色虽已暗透,此时却正是一年之中,最是热闹的时分。

    民间俗语有传:辛燃爆竹戌吃酒。“辛”者,同于“新”也,列天干第八。“戌”者,通“灭”也,列地支十一。天干以承天道,地支以载地道。古人以天干地支量星象、计年月、测吉凶。

    说起民间燃放爆竹的习俗源由,大致说法有二。一说:年三十这日,凶残的年兽会到人间来做恶,百姓燃放爆竹是为吓跑年兽,保得平安。另一说是:古来百姓生活多疾苦,一年将往,人们祈祷来年势运顺遂、生活安康,燃放爆竹是想让爆竹声把美好祈愿带到天庭,让云霄的天神可以听到。

    “戌吃酒”音同于“需吃酒”。“戌时需吃酒”大意乃是:一年之中最末这顿饭,要把留了多时的好酒好肉拿出来吃,以慰藉全家老幼一年以来的辛苦劳作。

    年三十,算的是一年之中最不寻常的一日。颌王府中,里里外外不知挂了多少红灯笼,贴了多少鎏金红对联。一路看去,实在辉煌气派。卫兵、佣仆都换上了新服,梳了新发髻。人人行走间脸上皆挂着满满的笑意,欢乐似乎如同疫病般在其间传染开来。

    王府正厅之上,夏牧朝及冉静茹正坐两主位,右侧夏承炫、夏承漪、梅远尘及海棠依次就座,左侧褚忠、杜、周旭宽、卢剑庭按次就位。乐师十数人分坐主座旁侧,正奏着年节时兴的曲目,丝竹管弦连绵,如水波滟滟轻荡。厅中歌姬随着声乐翩翩舞着,身形绰约体态轻盈,舞姿美甚。舞曲虽是这般多姿婀娜,这时倒似无人去赏,厅中座上诸人自管相互攀谈着。只梅远尘、海棠二人神色黯淡,丝毫没有半分节日喜意。

    梅远尘斜身依在座上,既不去取那杯盘玲琅的多彩果脯,也无意去尝秀色可餐的玲珑糕点

    。他就那么怔怔坐着,坐姿疲软无力,形容瞧着也是茫然颓废的很。自昨日梅府众人离他远行,梅远尘便似丢了魂魄一般,思虑钝滞、五味不知。

    海棠虽不是王府亲眷,此刻却也与夏承炫、夏承漪同列而坐,位次便在梅远尘之左。昨日梅远尘看完信笺后,竟突然来抱了她,良久不肯松手,实令海棠始料未及。当是时梅远尘万念俱灭,海棠也未多想,且任由他去抱。然,这一日来每每想起此事,总觉心中异样难言。她性本寡淡,且声色曲舞皆非所好,这时坐在厅中颇感局促,十分心思倒有**分放在梅远尘身上。此刻难得娴静,不觉间又想起昨夜夫人把自己唤到房内说的那番贴己话:

    “海棠,你自幼长在梅府,我一向视你如己出。今你已长成落落大方的姑娘家了,我甚是感到欣慰!”

    自己幼时被老夫人收养,自记事起便跟在夫人身边。夫人待自己向来亲善温厚,从未使自己受了半分的委屈。夏着衿、冬裹裘,哪里有半分似寻常人家的佣仆?

    “你已是舞勺之年,不觉间竟已到了配婚的年纪,我心中实在舍你不得!”

    夫人待自己如己出,自己何尝不是视老爷、夫人如亲父亲母?只想这一生伺奉着二人,常伴其左右,又何曾有过离开梅府的念想?

    “你与尘儿同岁,因收养你时过于匆促,也没问清你的生辰,乃不知你二人孰长孰幼。你二人感情深挚,我自看在眼里。尘儿爱你、敬你如亲姐,你爱他、怜他如亲弟。只是你当知晓,你二人终究不是亲姐弟、亲兄妹。再过几年,你们又长大了几岁,终究是要各自嫁娶的。我原本想着,再过两年替你在清溪找个好婆家。哪里想老爷竟要远赴安咸履职,这番计较也就难以成行了。”

    好婆家?世上哪里还有比梅府更好的人家?纵使有,人家哪里看得上我一个小丫鬟?

    “尘儿正当学时,自不宜随我们千里奔波,今次,骨肉分离已是难以避免。只是要把尘儿独个留在都

    城,我们又如何心忍?”

    公子与老爷、夫人素来粘腻。这十几年来,公子与夫人从未远离,若非到了万般无奈之境,二人又岂会决此下策?

    “现有一事,想问于你,你且老实与我说来,可切莫怕羞害臊!”

    想起那夜夫人言语时直直盯着自己,海棠现下犹觉得双颊温热,心下微荡。

    “人是皆有私心的。每每想起你日后要嫁到别个家里去,我实在有百分的不喜。再想起,尘儿以后难免亦要娶个陌生的姑娘回来,我又似心被梗住。多少次盼着,再过两年,或许你与尘儿能互恋互爱,两情相悦。海棠,我今日便是要问你,你可愿意这一生守着尘儿?如若给你们订这媒约,你可愿意?”

    海棠心中如有鹿撞,面色红润过耳,只低着头不敢作声。百里思再问,她才轻轻答着:“海棠受老爷、夫人天大的恩情,此生报也报不完,自是甚么都该由老爷、夫人来做主,海棠不敢有不从。”

    此刻再想起这番对答,海棠仍觉心思荡漾。现时再看向身旁的梅远尘,说不尽的情谊中,除却疼惜与怜爱,自多了一番别样的情愫。

    梅远尘尚自沉浸于纷繁的往昔回忆当中,这时且不得自拔,哪里知晓海棠这一腔的心思?想着爹娘此刻已行出数百里,不知今夜当在何处落脚?年夜宴席间,是不是还留着自己惯坐的位置?餐席上是不是仍炖了自己喜欢的清溪竹丝鸡?

    往年过年,都有爹娘在身边。然而今年,梅远尘初尝人间离别苦楚,哪知竟是这般令人心伤情悴。

    “噼噼...叭叭...噼噼...叭叭...”爆竹之声在都城内外街街巷巷角角落落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年三十,除夕夜,辞旧岁迎新春。

    梅远尘缓缓仰起头,望向天外苍穹,此刻心间就只一个祈愿:愿辞新岁留旧年。

第〇二二章 天道使驭地泽临

    何为天道?世间自有万般解答。www.uu234.net

    青玄入道门已逾半百之年,多年参悟,犹觉道如浩瀚星宇,人似尘世之埃道便在你眼前,又如何能窥探万一?

    “咻!咻!”青玄伸出左手,翻腕一抖,将六枚铜圆脱手甩出。铜圆撞在墙上,散落到地面,快速旋转着。

    三十年来,每年大年初一的丑寅之交,青玄必卜一卦。以此卦测吉凶、断趋避,乃所谓道门之“窥天意以顺其势也”。

    “叮... ...”六枚铜圆皆已落定,卦象既成。

    “地泽临!”青玄看到铜圆落位后,轻轻念了出来,“竟是地泽临。不妙啊!”

    上卦为坤,兑为下卦,九二为阳爻,位下卦正中,六五为阴爻,居上卦正中,两爻同位相对,正是六十四卦象之“地泽临”。道门解其卦为:覃恩极滤,教化万民。青玄素善解卦,乃知自己将遇门人。

    青玄缓缓从座上起身,伸出手掌往铜圆落地之处一摊,手中内劲一吸,铜圆犹如生铁遇着磁石般,径直向他掌中飞去。

    “唉,孽缘啊!实在败我修为。”青玄从窗口望向山下一偏茫茫素色,自言自语道。

    山下白雪皑皑,如披银装,在月光下竟似闪着微微的荧光。

    “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敲打声,只听一少女声音传来:“公子,该起了!”

    梅远尘正睡得香,听到叩门声,颇不想起。然海棠唤得愈来愈急,也只得迷迷糊糊应着:“哦,起来了!”嘴里搭着话,脚下却没停,睡眼惺忪去揖开了门。

    海棠走进房来,板着脸谓梅远尘道:“今是大年初一,你快些洗漱毕罢!一会儿可要去给王爷、王妃拜年,这是大礼,可失不得。”她早已穿戴好,头上梳垂鬟分肖髻,身上裹着粉色向阳绣棉裙、脚系扁头长筒棉鞋,显得娇俏可爱。

    大华其时,发髻于女子之重堪比容貌。发式繁复多样,竟多达四十余种。然,有一铁律:未出室的女子不盘发。海棠先前常梳的发式乃是双丫髻,今日这垂鬟分肖髻实令梅远尘眼前一亮,不住地点头称赞。

    想起海棠适才提醒,梅远尘乃知自己险些犯

    下大错,就要错过了一年最重的拜年礼。当下再不敢耽搁,快步行至偏厅急急一番盥洗,换上新衣,整理好仪容。海棠在旁看着他一通手忙脚乱,轻轻掩唇偷笑。

    “海棠,现在几时了?可有误了时辰?”诸事理毕,梅远尘匆匆行过来问。

    “现下已是辰时三刻了。”海棠正容答道。

    梅远尘一听,惊得眉毛扬起,声音陡增言道:“竟...竟已到这个时辰?我记得请早是在卯时的。哎!哎呀!我怎竟睡了这么许久!”言语中又是懊恼又是惭愧。

    海棠原本想,梅远尘这两日心中烦闷,正好趁机逗他一逗,哪知他竟然这般着急,心下后悔不已,忙安慰道:“公子,你莫要急,王爷和王妃入宫给皇上请早拜年了,怎说也得巳时二刻才回呢!误不了事的。”

    梅远尘一听,由忧转喜,呵呵笑道:“好海棠,你如何竟敢来捉弄我?是不是我这个哥哥平日对你太过宽宥了?”

    海棠待要开口来驳,只听门口夏承炫欢快叫着:“远尘,你起来了?”只见他一手提着一个四五寸见方的精致礼盒,一手提着一鸟笼。鸟笼里面乃是一只稀奇漂亮的鸟儿。

    “见过世子!”海棠双膝微屈行礼道。原本海棠还是个丫鬟,见了亲王世子自当行拜礼,但此刻她已是梅府养女,地位已大不同,行执礼已是礼到。

    “海棠姑娘,你既是远尘义妹,又何须多礼。”夏承炫笑笑说着,然后谓梅远尘道:“,这便是我先前说要给你的年礼!”说完抬了抬鸟笼:“这可是鸱尾玄风!好看吧?可名贵的很哩!”

    梅远尘看了看这笼与鸟,咂了咂舌道:“这,我可万没想到你竟送我这样一活物。可当如何去饲喂啊?”

    “可也简单的紧,每日喂食些干果谷物便是了。哎,这些不需你劳神,我自会叫小厮送来。”夏承炫一脸的笑意,显得为自己送给梅远尘的这礼物非常满意。一边说着,一边把鸟笼往他身上靠,梅远尘没法儿,只得伸手去接。

    梅远尘不知,夏承炫这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为了这,他不惜做了件对不起妹妹的事。这便是为何,那日书房中他极力躲着夏承漪。还好,原来她竟半点还不知,倒教他

    躲过一劫。

    夏承炫看着梅远尘坏坏笑着,说道:“远尘,你不是喜欢我那墨玉麒麟砚么,我也给你带来了。”也不待梅远尘言语,随手便把礼盒放在了案桌上。

    当日梅远尘只是随口一猜,不想今日夏承炫竟真把墨玉麒麟砚带来。虽不知这是如何贵重一物,心下却百分欣慰,自也不去却拒。

    “再不多久父王、母亲就要从宫里回来了,我们便先去候着罢,漪漪想是早早去了!”夏承炫对着二人说道。

    梅远尘也是一般的想法,当即附和:“那我们便快些去罢,总不好教漪漪一个人在那里等!”

    三人留下鸱尾玄凤和墨玉麒麟砚,快步行出了玉琼阆苑。还未到正院正堂,便远远瞧见夏承漪在厅上兜步,似乎颇不烦闷。巧的紧,夏承漪今日亦是一身粉衣装扮,和海棠的衣着倒有七分相像。

    夏承漪侧首往厅外看,正见夏承炫三人走来,叉着腰快步迎了上来。相距不足丈,夏承炫正待要一番请罪,话还未出口便听夏承漪破口骂道:“亏的父王、母亲对你万般好,平素甚么好的都给了你!今日拜年礼,我还道是你不来了呢!”

    她这话显是冲着夏承炫说的,只是梅远尘听来亦觉惭愧不已,赶忙向夏承漪认错道:“漪漪,都是我不好,竟睡过头去,我... ...”梅远尘只觉,今日夏承漪实在是华美万分,见她黛眉轻蹙,朱唇微努,一时竟语塞,再不知当如何去答。

    见梅远尘抵挡不住,夏承炫缩首走上前,满脸讨好的意味说道:“好漪漪,是哥哥错了,明日开始我日日早来,行么?你可别生气!知你素喜鸟禽,我送你一只鸱尾玄凤可好?”

    夏承漪听是鸱尾玄风,心下一乐,脸上却不变色,瞪了哥哥好一会儿乃道:“惯会使些收买人的小把戏,可要记得自己说的,日后再比我晚来,看我要如何!”

    听夏承漪这么说着,夏承炫知妹妹怒气已消了大半,气势顿时一松,赶紧应声:“我自记得,明日起我们便来比一比,看谁来得早些!”

第〇二三章 不是有缘不相逢

    “这都几时了,父王、母亲怎的还未回来!”夏承漪在厅里来回走着,气鼓鼓地向三人抱怨,却发现哥哥已坐在座上,正偷偷吃着果食,一时更气了:“你怎又坐下?且有你这般候人的么?海棠他们不都站着?你这一大爷们,哪里又娇贵啦!”

    一旁的海棠听夏承漪这么骂来,甚觉好笑,几乎已笑出声来,只是自觉太过无礼,只得强自忍着。www.uu234.net然,脸上笑意却是如何也饰掩不住的。

    夏承炫听妹妹这般数落自己,脸上一热,哪里敢去驳?又瞧见海棠一脸恣笑的形容,只得从座上起身,抹净嘴边果渍,对着二人讪笑。

    “哎,远尘,我问你,你可要老实答我!”夏承炫往梅远尘身边拢了拢,头靠着他耳朵悄悄说着。

    梅远尘紧盯着夏承漪,提防着她回头,一边小声应道:“甚么事?你便说罢。”

    趁着夏承漪走得远了些,夏承炫乃趴到他肩上低声问道:“你站了这么许久,脚累是不累?”

    这时已是正午,几人皆已在此间老实站了一个多时辰,双脚早已酸麻。梅远尘自小不会弥谎,当下老实在夏承炫耳边答道:“脚自然是累的,但我们既是在此等着给义父、义母拜年礼,也总不好坐下罢。”

    听得梅远尘回答,夏承炫甚喜,走到妹妹面前,满脸得意说道:“哼,我道是就我腿酸,原来远尘也早累了,我却不信就你不酸不累!”

    梅远尘哪里想到,夏承炫竟转眼便卖了自己,这时见夏承漪瞥眼瞧来,尴尬不已,慌忙低下头去避开她眼神。

    夏承漪看了看梅远尘,再看看夏承炫,又看了看海棠,最后竟行到锦座旁一屁股坐下。一边伸出左手揉着腿,一边伸出右手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糕点吃下,边嚼边说着:“哎哟,真累死我了!腿可酸的紧哩!站了半天,肚子都饿扁了!”

    夏承炫、梅远尘对望一眼,皆是一脸懵懂。

    “你们怎还杵在那傻站着?也过来坐罢,可不知还要候多久呢!”夏承漪望向三人,笑嘻嘻说道。至此刻梅远尘始知,为甚么夏承炫见着夏承总是气势萎靡,想着法而去躲了。

    夏承漪似乎对海棠颇有好感,全无半点对夏承炫、梅远尘的泼辣,她二人聊着天看着倒像对知心姐妹。这时,见她谓海棠道:“海棠你肯定也饿的紧了,快来吃些干

    果。”

    四人坐着两两对聊,倒也欢畅,每每夏承炫笑得欢了,夏承漪总要斥责他两句,不觉间,已是未时二刻。

    “唉!可真是四个有孝心的主儿!”褚忠的笑声从院中传来。

    “褚爷爷!”夏承漪几乎从座上跳起,快步跑去褚忠身旁,兴奋问道:“你来啦,父王和母亲定也回来了罢?”

    “呵呵,郡主,今儿个皇上有兴致的很,把几位爷和王妃都留在宫里用午膳呢。王爷刚遣人来报,要你们自个儿寻乐去,早些回府便是了!”褚忠乐呵呵说着。

    “哈哈!好极!妙极!远尘,我们走罢!我正有好些个得趣的去处,且一直不得空呢!”说着就要去拉梅远尘的衣袖,忽然想起甚么,又转身谓二女道:“漪漪,海棠,你们可要同去?”

    夏承漪一脸不屑,啐道:“才不去呢!初时便只唤远尘,现再来叫我们,哪有半点诚意?我们可不自讨没趣。我要和海棠去逛坊街,海棠,我们不去理他们!”说完,便拉着海棠欢快向厅外走去。

    “哈哈,她们走啦!我们也走罢!嘿,便先去浮屠塔如何?新年登高可望远,也算是图个吉利。那儿离着瑞云楼和清水湖都只两盏茶的脚程,爬完浮屠塔再去瑞云楼吃些酒菜,酒足饭饱在清水湖堤走走,啧啧,想着都美呢!”夏承炫兴奋说着,就如一个贪玩富家子。

    梅远尘对都城所知实在有限,哪里能有意见?自是由着他拉自己一路走了出去。

    街上车水马龙,各色玩意儿应接不暇,人流往来熙熙攘攘。

    自出府来,夏承炫犹如脱缰之野马,出笼之困兽,行走间脚下如有生风。梅远尘在身后追着,避让不及,正撞上一青衣道士,忙躬身致歉道:“道长,小生失仪了,对不住!对不住!”

    那年轻道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梅远尘歉然一笑,道了声“失礼了”便继续朝夏承炫所往行去。

    “远尘,这年景时的都城可热闹?”夏承炫望着街上玲琅满目的物事,扯了扯梅远尘,嘻嘻问道。他自然知晓定有一队王府亲卫在暗里护着自己二人,是以一路行来,毫不担心。

    “哦,自然是很热闹了!”梅远尘想起初到都城,爹和娘亲也带着自己来逛街,此刻此景此境之中,爹娘已在千里之外,教他如何不黯然心伤。心

    中既无喜色,嘴上应答自也显得有气无力了。

    “你看那里,高高耸立的那处便是浮屠塔,我们走快些罢!”夏承炫一边扬手朝西指着,一边招手向他示意。

    贩夫走卒吆喝,江湖卖艺杂耍,商肆鳞次栉比,行人并肩接踵,这便是大华都城的年景。

    ... ...

    “远尘,来!”夏承炫既已先爬上最后一阶,便伸手来拉梅远尘。

    “我夏氏江山万里,景致何其雄伟!风光何等旖旎!”二人扶着铁栏,赏欣眼前所见,夏承炫难得安静,望着塔下,良久始发出一声感叹。

    梅远尘侧头去看,竟似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缕忧伤。

    在塔顶静看了三刻有余,二人皆觉腹中渐有饿意,便下了来,直往瑞云楼行去。

    “小哥,我当真是钱囊被偷了,怎会有意赖你这一顿吃食?”只见一青衣道士被小贩揪着衣领,苦苦辩着。

    梅、夏二人自浮屠塔下来,饿意渐盛,脚下行得便也快了些,眼见酒楼便在前面,却恰遇上了这一幕。梅远尘斜首一瞥,竟认出被提着衣领的便是早前自己冲撞的那年轻道士。他向来心善,又与这道士有那一面之缘,见他如此窘迫,心生恻隐,向身旁的夏承炫问道:“承炫,你身上可还有些银钱?”

    夏承炫拍了拍腰间,笑道:“既带你出来玩,哪里会没有银钱?你要多少都有!”

    梅远尘挠了挠头,道了句,“那可好。不过我也不知要多少。”再走近小贩,询道:“这位道长差你多少银钱?”

    小贩见夏、梅二人衣着华贵,自不敢轻慢,陪着一脸的笑意回着:“他这一顿饭钱是三十文铜圆,你要替他付么?那可好的紧!”

    夏承炫在一边听着对答,不待梅远尘来问,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笑谓他道:“走罢!我可饿了!赶紧上去吃些好吃的!”

    梅远尘对那青衣道士微微点了点头,乃随夏承炫往瑞云楼行去。

    青衣道士望着他离去方向,全然没有先前的窘迫,缓缓摇头叹道:“不是有缘不相逢,哎,你便是我修道之途绕不过去的孽缘啊!”

    这道士不是青玄又是谁?

第〇二四章 父承子继谋大位

    “父王!”夏承炫叩门而入,站在案旁恭敬叫着,心下却嘀咕:“父王向来少与我谈,却不知今日有何事,都亥时了,怎还差人来唤?”

    夏牧朝侧着身体,借着烛台的光亮阅看折本。www.uu234.net听得夏承炫在叫,抬头瞥了瞥他,笑着温声道:“来了,先坐一会儿。”言毕,双目快速从折本上扫视而过,提起狼毫在折本末页批示几言,乃将折本、狼毫、砚台推到了一旁。

    案牍理毕,始谓夏承炫道:“承炫,这些日来,你与远尘相处可还好?”

    “自然是好。孩儿自小无弟兄,近来既得远尘相伴,真真觉得心中喜乐十分!我自无话不与他说,他亦对我言无不尽,但想日日和他共处,相亲相爱如同手足!”夏承炫不想父王竟作此问,然既问了,他回答则必句句出于肺腑,接着又补了一句:“这一月来,实是孩儿最欢喜的时候。”

    夏牧朝听了,脸露欣慰之色,微微点了点头,言道:“再有两日便是元宵佳节,元宵过后便是华子监入学之时。远尘也十六岁了,思源早有托付他求学之事,我已安排周全,正月十七日即送远尘入华子监。”他未忘梅思源所托,已以亲王义子之名为梅远尘谋得华子监入学的籍引。

    华子监不同于武英大学堂和都师讲武堂,入学籍引得来非易。此处学员不足两百,在此求学者,非是皇亲国戚,便是贵宦子嗣,要不就是大名远播的才高学子。凡能受业合格,即可入朝为官。

    朝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倒有三成多来自于此,华子监特殊之处可见一斑。梅思源幼时,其父梅晚亭位列从一品,且他本身资质亦佳,是以得入华子监,结识了时为亲王公子的夏牧朝。

    “父王,我与远尘同去!”夏承炫听得梅远尘将离府求学,自己往后不免又要与妹妹苦苦周旋,急忙央求道。

    看着他满脸激动的样子,夏牧朝神色有些复杂,重重呼出一口气,正色道:“承炫,你乃我独子,我待你终究会与漪漪不同。过了年,你已十七岁了,父王有诸事,想告于你知。”

    “父王,但请说来。”夏承炫不知父王何以言神陡变,只觉父王将言之事,绝对非同小可,当即凝神倾听。

    “二十七年前,父皇竟意外登基,实大出各方意料。而后几年,颐王兄、牧阳、牧炎和我,先后被封为了亲王。我受封亲王时才一十五岁,比你现今还小了两岁。”夏牧朝神色肃穆,娓娓言道:“父皇尚自年轻时便沉迷于道门长生不老之术,往往寄寓道观中,经年不见

    归。你祖母与府上诸女眷一直不阖,然我们兄弟四人却相亲相爱,从未因此生隙。颐王兄既为长兄,照应我们三人可说是无微不至。其时,四人虽不同母,相互之间情真,却与今日你和远尘一般无异。”

    时下三王夺储的局面已僵持多年,三派之间明里暗里诸多争斗,朝廷上下何人不知?夏承炫未曾想过,他们几人年少时竟有过这般亲密无间的时光。

    夏牧朝眨了眨眼,有些伤感地说着:“自从父皇即了位,一切便再不如昔。圣天子既定,岂能不立储君?几年之后,朝中大臣陆续有人向父皇谏议:颐王素仁又为长子,当为储君;贽王嫡出将兵善武,可为太子;大华环敌颌王多智,可以治国,至此三王夺储的局面便形成。上至三王,下至三王属臣,这二十余年来,相互博弈,相互制衡,甚至于相互掣肘,使得政令难定,定而不达。这旷日持久的政争,已不知耗费了多少国力,伤及了多少无辜!”

    说及此处,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沉声叹道:“手足相争,何其残忍!非是我想去争,实是不得不争!”想夏承炫或许并不明了,再温声道,“个中原由,尔后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是,父王!”夏承炫难得肃静,正色答道。

    夏牧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父王原以为,以我之能,终究会赢得储位之争,问鼎尊位。呵呵!”

    “父王,便是现在,你依然大有胜算。”夏承炫对王府实力自然颇为清楚,站起身言道。

    夏牧朝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说着:“我亲历夺储之争,怎会不知道此事是如何凶险,如何误国伤民?想着,我若登基为皇,绝不能允我的子嗣再陷此困厄。是以,漪漪出生后,我与你母亲便商定再不生养,一子单传。我若登基,百年之后你便是新皇,势自使然矣。”

    曾几何时,夏承炫多次想,其他皇亲眷属府院,哪个不是兄弟姐妹成群,何以只有自家人丁如此单薄?原竟有着这般奇怪的缘故。当下看向夏牧朝,更是感激、敬意油然而生。

    “皇位之争绝非一夕可成。贽王善武,世人定防患其武;颐王行仁,世人便以为假仁;我以智称,世人皆惕我以谋。既知你之长则尽可设法制你所长,你所谋者,又如何轻易能成?谋之所成,在敌不备。”夏牧朝意味深长地看着夏承炫,似乎在总结,又似在警醒:“示人以弱,使人以为惑,就似那日你在瑞云楼的行止,就很好。”

    “孩儿自知难逃父王法眼。”夏承炫笑着回道。那日

    在瑞云楼,贽王当面劝梅思源倒戈,他站起身大声叱问,的确是有意而为之。

    “承炫,你与为父之像,便如同我之再生,我如何能不知你?”夏牧朝轻笑,转即正声说着:“你当知,思源为安咸盐运政司,乃我力保,但你却不知父皇因何而允我。”

    生在帝王之家,久沐政事,夏承炫自远比寻常人更能明了其中利害。梅思源从众多被荐官员中得到皇上垂青,果真得到了安咸盐运政司之职,夏承炫一直以为是自己父王使了甚么化朽为奇之计,以致难为之事既成。“此时确实古怪,孩儿的确不知。”夏承炫言道。

    夏牧朝正色回道:“当下而言,安咸盐运政司于朝廷之中丝毫不弱于大将军。大华数十年颓势,或许可因此而扭转。我向父皇立了严誓,此生绝不再作登位之想,无论未来新君为谁,必倾尽所能辅佐,已立誓书为证。这便是我谋得此位的代价。”

    “父王!”夏承炫大惊,颤声叫道。

    “三王相争,父皇看在眼里亦是万分为难,我既主动言退,这个从一品的盐运政司自然便允给了我。世人皆以为我欲争皇位,我要功成,何其艰险,倒不如以退为退。”夏承炫仍陷于诸般思绪之中,只模糊夏牧朝言道:“我可不争帝位,并不意我儿不争!我今日要告知你的便是,父王未竟之事,便交由你去完成。为父此生已不做他想,定竭力助你登基帝位!”

    “轰~~~”此话传来犹如五雷轰耳,令夏承炫瞬间惊醒,抬头呆呆望着父王。

    “你乃皇嫡孙,本就在继承顺位之内,于礼法皆合,此乃机先。你我生在帝王之家,多有不由己之事,所幸者,我儿聪慧异常,天资禀异,自小懂得养晦示拙,韬光避芒之理。谋事在我不在天,成事看命不由我,你我父子共勉而已!”夏牧朝右手扶在夏承炫肩上,注视着他,仿似看着二十几年前的自己。

    夏承炫思绪久久未能平复,父王言语萦绕在耳,字字如针。这时,又想起过往种种,日后种种,一时热血激荡,情难自持倏尔跪地,斩钉截铁道:“孩儿先时未能替父解忧,实在不孝!竟不知父王爱我之切,每每怨尤,又着实愚钝。儿既这般顽劣,父王犹为我谋如此大事,儿实不知何以报。有父王居中帷幄,今日起,孩儿自当尽心与谋所谋,学而后用!父王既是我父生我之身,今又作我师授我与谋,请受儿三拜!”一番言语激昂劲畅,三个响头磕得个个铿锵。

第〇二五章 际会风云华子监

    “走啦!走啦!远尘,你倒是行快些!”夏承炫的声音传来甚急。www.uu234.net

    今是二人既定的入学之日,夏承炫早膳才毕,便急急辞了父王、母亲,领着小厮就要出府门去。回廊一侧,梅远尘正与海棠话着别,但见海棠百般叮咛嘱咐,意犹未尽。不远的回廊另一端,夏承漪正气冲冲行来。见她东西张望,似正找寻着甚么人。夏承炫见了此状,如何不急?

    见夏承漪渐近,离自己不足百丈了,当下说了句:“你一会儿便与漪漪也说这么许久罢,我先走啦!”便快步行开,显是极力在躲着妹妹。

    “见没见到我哥哥?”夏承漪满脸怒容,双手叉着小蛮腰问梅远尘、海棠二人,眼中怒意凛然,正四下环顾。

    海棠自小和梅远尘长大,记事起二人几乎每日在一起,未有分离过。况百里思已有明言,盼二人执手琴瑟,结为连理。今送别间,殷殷嘱咐着梅远尘,竟颇有几分小妻子的模样。听夏承漪问起,急忙抹去眼中泪花,答道:“世子才刚走三五息罢。”海棠知自家公子嘴拙,若答不得意,自少不了又要挨夏承漪几句斥骂,故抢先他一步答话。这十余日来,夏承漪与海棠相处甚欢,倒不曾让她受了委屈。

    夏承漪既不见人,心中怒气无处可撒,恨恨对着大门方向骂道:“有本事了,下月朔日莫要回来了!”夏承炫正行到大门处,听的这声音传来,脸上坏坏笑着,急忙催着小厮一路快行。

    鸱尾玄凤乃一种极难得的鸟禽,略经调教则可吐人言,仅栖于极北植林郡东北角的一个僻远峡谷中。颌王府上养有四只,乃是植林将军布舍一送给颌王的年礼。夏承炫竟不知何向娘亲讨了过去,一只赠了梅远尘,一只作为赔礼给了夏承漪,自己留了两只。

    夏承漪素喜珍禽异鸟,得了这玄凤,每每与其逗趣耍乐,倒有多日不来与哥哥纠缠。昨夜,夏承漪以哥哥入学在即,玄凤无人照料为由,欲强行将两只玄凤要去。夏承炫素来怕她,哪里抵挡得住,只得应允今日一早遣人送去。

    夏承漪苦等了一夜,总算见小厮把鸟笼送来,当真好不开心!然,揭开笼罩所见,又实在令其气极:两只玄凤一身漂亮的羽毛竟被剪去大半,似乎还是有意剪得参差不齐。她从不愿吃亏,这次如何受得住?是以一路向府门堵截而来,却终究晚了一步。

    “哈哈哈...远尘,漪漪真的很生气么?”夏承炫骑在马背,笑的俊脸变形,向并骑而行的梅远尘问道。

    梅远尘不善骑,正小心抓紧缰绳,听夏承炫一路讲起今早所为的恶事,心下实在觉得不妥,答道:“承炫,你这样做也很不好罢?适才漪漪真真气的很哩!”

    “嗤,那有甚么?你不知我平日里受了她多少欺负!”夏承炫不以为意说着。难得捉弄妹妹一回,此刻正觉解气,却听前方一句斥声响起:“谁家的畜生?竟敢撞了老子!”原是梅远尘分了心神,未及拉住马缰,马不得掌控,竟撞到一华服公子哥。

    梅远尘正要下马致歉,哪知夏承炫先他一步跳下,冲上前,对着华服公子哥臀上就是一脚踹去,一边骂道:“好你个口无遮拦的混账东西!”

    华服公子从后被马撞一个踉跄,正要转身看是谁做的恶,竟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浑没想到会如此,前后失衡跌了一跤,趴倒在地上。华服公子身旁的小厮眼见主人被打,哪里肯罢休?两个人急忙上前去扶起他,一个竟要向夏承炫打去。

    观这华服公子一身的衣着派头,自非一般富户公子,哪里受得了这气,被拉起后就要来打。“你!......”待得他看见夏承炫面容,狠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就要踢过来的脚也蓦然止在半空。这时,他看了看眼前二人,恨恨说道:“......我们走!”乃带着几个小厮消失在街头人行中。

    “承炫,你认得他么?”梅远尘初次遇到这般情境,适时实在不知当如何,幸夏承炫下来解围。瞧对方前后行止,似乎很忌惮夏承炫,显然是知道他身份,当即好奇问道。

    夏承炫率先上了马,在鞍上坐

    定乃回道:“那是工部右丞费溪风家的宝贝儿子。”言语间,自带着一丝蔑意。

    “啊?那如何好?”梅远尘听对方竟大有来头,乃知自己惹了事,一脸着急道。

    夏承炫嗤笑道:“那有甚么?他爹也就一个从二品!仗着他爹庇护,欺负欺负旁人也就算了。他既骂了你我,踹他一脚又当如何!你费甚么心?”费羡渊是贽王派的人,而夏承炫向来最不喜自己这个七叔,是以对费羡渊的儿子半点也不客气。

    自撞了人,梅远尘怕再生出事端,于是抓得缰绳更紧,驱马行得愈慢。二人骑马一路慢聊缓行,去华子监不过三十里路,竟耗费个半多时辰。

    “呵,总算是到了!”夏承炫重重呼了一口气叹道,再让小厮先去交了籍引。不久,一个着了官袍的白净高胖中年行来,在二人面前站定,笑脸道:“鄙人院监执笔武南山,特来迎候世子爷、梅公子!”华子监执笔只是七品小官,在都城实在不足道,然夏承炫虽有爵位却不任朝职,是以武南山以“鄙人”而非以“下官”自称。

    夏承炫乃皇上嫡孙,身份尊贵自不消多说,梅思源亦是领从一品职的正二品大员,武南山一个七品小官面对皇亲重臣公子,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承炫世子!”一个欣喜声音从不远处叫起:“你竟也来了这?”说话那人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形容硬朗,撇开随从正快步向二人行来。

    “咦,诸葛星辰?竟是你!”夏承炫看到来是何人,乃叫起道:“你且来了,我又如何能不来?”夏承炫指着那人对梅远尘介绍道:“这是诸葛星辰,黎民郡诸葛王爷家的世子。”再拍拍梅远尘,谓诸葛星辰道:“他是梅思源大人的公子梅远尘,我父王义子!”三人正说话间,竟看到武南山向行来的另一拨人迎去。

    三人探首朝那处望去,已知来人是谁,只见诸葛星辰笑着叹道:“今日这华子监,可真算得上际会风云了!”

第〇二六章 冤家易结不易解

    这一拨人正浩浩荡荡走来,一数之下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武南山一个不认得,但在都城,这般阵仗早也见惯不怪,自然知道来人身份定然贵重异常。他当即一脸陪笑地辞了夏承炫三人,快步迎了上去。

    对方一群人中,一个领头的小厮走上前来,态度倨傲说道:“这是我贽王府承灿世子和王府承炀二公子,那位是大司空薛大人家的薛宁公子,那位是都城执金令胡大人家的胡晦明公子,那位是工部右丞费大人家的费格栋公子,你快去把一应务事办妥了,再给收拾好十间最上等的学舍!”

    寒冬尚未过,武南山屈腰在一旁听这小厮念出这几个人的家门,白净脸上竟沁出一颗颗汗珠。又听小厮竟开口要十间上等学舍,哪里敢说半个“不”字,重重点头唯诺应着。武南山正退下去就要照着小厮吩咐去办,经过夏承炫三人旁边时,只听夏承炫冷冷叫了一句:“你站住!”

    武南山心下叫苦,连忙转过身来,强颜欢笑道:“承炫世子,你有甚么吩咐,但请讲出来,鄙人必定照办!”

    “我们三人先来,学舍自当由我们先选。武大人,你待是要怎的?真当我们这般好说话么?”夏承炫平日跟梅远尘相处,虽是一副顽劣公子哥模样却随和的很,这会儿以这副冷冷的语调讲来,实在吓得武南山汗流浃背。

    这样一个亲王世子,他是如何也开罪不起的。

    “这个,呵呵,你看……”武南山只得再行到夏承灿一拨人面前,一脸讨好地恳求着。

    “滚蛋!”费格栋今早受了窝囊气,直憋到现在。此刻眼见夏承炫就在一边,却又实在奈何不得,心下正火大,武南山又迤迤然走来,自没好气,抬腿就是一脚踢过去,就要踢到武南山身上。

    武南山见状,哪里还敢逗留,又灰溜溜往夏承炫三人走去。刚抬头,便见夏承炫脸色冷厉,眉眼肃穆,走到一半便不敢再行,左右踟蹰顾盼,实在觉得万分为难。

    梅远尘见这位执笔大人不小一番年纪,如此左右支绌,似乎心力交瘁,一时大为不忍。正欲开口向夏承炫求情,突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住,侧身去看,竟是诸葛星辰,他正对着自己轻轻摇

    头。

    三王争储,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这院监门口,自然谁都不能示弱。

    “远远瞧见这番场面,我还道是谁在这里胡闹呢!”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瘦高青年自院监里面笑着走来,朗声道,“武大人,此间之事无需你劳神了,便去找人收拾八间干净学舍罢!”

    武南山听这话传来,犹如听了天外玄音,仿佛死囚遇了大赦,只觉身体顿时便轻了好几十斤,急忙执礼谢道:“多谢承焕世子!多谢承焕世子!我这便去安排!”言毕,拔腿快行,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间几人都认得,出面调停的“承焕世子”便是颐王夏牧仁的长子,永华帝的长孙:夏承焕。只是没想到,他今日竟也在此,且似乎已先一步安顿了下来。

    夏承灿似乎颇不开心,丢了一句“没趣!”,也不跟谁打招呼便径直走了。夏承炀和薛宁、胡晦明、费格栋四人身份可不如夏承灿尊贵,当下一一向夏承焕作揖行礼,乃追着夏承灿而去。

    “承焕世子!”见夏承炫还在气上,似乎并无走动的意思,诸葛星辰便率先向夏承焕打招呼。梅远尘见状,虽不认得他,也跟着执礼,叫了一句:“承焕世子!”

    夏承焕对二人点了点头,向诸葛星辰问道:“星辰,你兄长云逐可好了些?”

    “劳世子挂心了。兄长他受伤不轻,几番调理后已无大碍。大夫说静卧数月当可痊愈。”诸葛星辰低声说着,脸色沉郁,似有所想。

    夏承焕轻拍他肩膀几下,说道:“那便最好了。当下不大太平,出门在外,你们也都小心着些,尽量多带些人手。”

    诸葛星辰的兄长诸葛云逐是黎民王诸葛青山的长子。两月前,他在黎民郡与上河郡交界处被人追杀,几乎就死。幸而部下及时赶来,力战退敌。诸葛云逐虽被救下,却身负了几处重伤。诸葛王府派人多番查探,所得证据皆指向辖制下河郡的贽王势力。

    黎民王府向来不偏向三王中任何一派,但经此一事,事虽未能最后查明,却终究开始近于颐、颌二王,而疏远贽王。

    “你当是梅大人家的公子罢?”夏承焕笑着对梅

    远尘道,“父王曾与我言,令尊梅大人经世治政之才,实在当朝罕有。承焕缘浅,恨不得一见。”

    梅远尘自幼受教,常以父亲为榜样,今日既听夏承焕对父亲竟是这般赞誉,一时对他好感陡增,忙执礼回道:“远尘愚钝,未学得父亲万一,实在惭愧。”

    夏承焕笑了笑,望向夏承炫,拍了拍他臂膀,温声言道:“承炫,进去罢!跟他们置甚么气?”言毕,硬拉着夏承炫袖口,往里行去。

    四人寻到武南山要了学舍,总算安顿了下来。或许武南山有意为之,四人房间竟是左右相连。

    “远尘,你可带了吃食,我现下可饿的紧呢!”夏承炫并未去自己房间休憩,而是一屁股躺下,趴在了梅远尘床上。

    梅远尘本以为他要好一番生气的,哪知他竟丝毫不在意之前发生的诸般事故,开口头句话便是讨要吃食,当下笑道:“我哪里有带?适才武大人有言,院监是有膳厅的,你若饿了,我们便早些去膳厅罢。”

    海棠本为梅远尘备了好些果饯,梅远尘以为自己去院监乃是求学的,带着些吃食去,实在颇不合适,怕被人笑话,便都留在了王府,此刻亦是饥肠辘辘。

    “那还等甚么?”夏承炫说完,腰间一挺,竟直直从床上弹起。梅远尘一旁看着,又是讶异又是钦服。

    夏承炫、梅远尘皆宦家子弟,起居饮食向不自理。颌王妃恐二人在院监内衣食无着,便遣了四个小厮随着二人,乃住在院监内专供随从长住的外舍中。

    夏承炫、梅远尘才在位上坐定,小厮们便端了好些饭菜来,瞧上去倒也丰盛得很。

    “这院监膳食倒也合口,我今是真真饿了,不吃个两三碗只怕都不得饱!”夏承炫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向梅远尘叹道。

    梅远尘待要答话,蓦地响起一个手掌拍案之声:“你说甚么!”听这声音,竟像是诸葛星辰。

    夏承炫自也听出了动静,忙放下手上碗筷,拉着梅远尘朝声响之处快步行去,眼前所见令他心中不禁一喜,低声谓梅远尘道:“还真是冤家易结不易解呵!”

第〇二七章 各显智计化危局

    “你说甚么!”诸葛星辰怒火中烧,紧握双拳,眼睛死死盯着夏承灿。www.uu234.net他向来不是个冲动之人,但事关兄长,他绝不能退避。

    “我说过甚么,你自已听到了,又何必再来问!”先前自己与夏承炫对峙,诸葛星辰显是站在另外一边,令夏承灿心里很是不快。

    适才夏承炀四人在膳厅内数落诸葛星辰,又说起他兄长被人砍杀几乎就死之事,他便借机讥讽道:“诸葛云逐自己功夫练不到家,被人追着砍了,却要赖在我贽王府上,还要不要脸!”那时诸葛星辰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用膳,听得他这番言语,如何承受得住?当即拍案而起,大声斥问。

    夏承灿原本并不愿与诸葛星辰结怨,毕竟双方实无利害冲突,但多人当前,被诸葛星辰这般训斥,令他大感不快。他先前那番话语,乃“私下”言及,哪知诸葛星辰竟就在一旁角落,字字句句、原原本本听了去。

    事既已成,面对诸葛星辰厉声叱问,夏承灿身为亲王世子虽自知理亏却并不肯示弱,当即沉声回道:“我说过甚么,你自已听到了,又何必再来问!”

    诸葛星辰虽然气极,却并未失了理智。夏承灿乃皇上嫡孙,位尊非凡,绝非自己这个异姓王世子可比。这时双手紧握却始终克制,心下快速权衡着:“打?还是不打?”

    “承灿,我长你几岁,你便卖我一个脸面,向星辰道个歉罢。此事,实在是你错了!”见两方剑拔弩张,夏承焕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做起了和事佬。

    夏承灿自知理亏,且诸葛云逐之事尚无定论,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实在不愿树此强敌。此时虽觉当众致歉甚是为难,但为父王大计,只得勉强为之,乃抱拳向诸葛星辰冷声道:“诸葛星辰,你兄长遇刺之事,绝非贽王府所为,你们尽可以去查。适才的确是我口不择言,胡言乱语,望你海涵勿怪,莫往心里去!”

    诸葛星辰见他致歉,却并不领情,“哼”了一

    句,回到座上,自顾自进膳,再不去看厅中的这些人。

    他心下明白,这便已是最好结果了:无论自己如何占理,夏承灿毕竟是亲王世子,若是逞一时痛快与他动了手,实不知该当如何收场。自己质居都城尚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与一个亲王府对立,实在不明智。且兄长遇袭之事,虽说贽王府嫌疑最大,却又仍有颇多疑义。事未证实,诸葛家实在不宜与贽王府结怨。但对方适才言语不敬,自己作为王府世子总得讨要一个说法,现既有颐王世子做和,对方也已致歉,目的已然达到。

    “如此最好了。”夏承灿暗暗笑道。

    适才便是他牵头说起诸葛云逐遇刺的事,费格栋、胡晦明见有了谈资,拼命添油加醋。夏承灿无意瞥见诸葛星辰独自在一旁的角落坐下,便是刻意说了适才的话,就是要让他听去。

    贽王府平白被怀疑追杀诸葛云逐,夏承灿总不能跑到诸葛星辰面前去解释罢?如此岂不显得做贼心虚!但有此梗在,终究会让诸葛家偏向另外二王,对贽王府实是最为不利之事,是以,他寻了这个机会激怒诸葛星辰,又在夏承焕的调停下向他道歉又自表清白。

    有夏承焕做和事佬,他是自己堂兄,卖他面子也正常得紧,如此自己亦有台阶下,再也不能更好了。

    风波平息,夏承焕坐下用膳,心里也是又美又乐:诸葛星辰陷入两难之中,自己帮其争得了夏承灿的致歉,他感激自己自不消说。夏承灿错言在前,本就理亏,怕是当时心下早有悔意,只碍于情势不甘示弱罢了。但既自己来做了和事佬,夏承灿得了机会自然要顺势而为,既保住了面子又不失里子,只怕对自己的感激更甚于诸葛星辰。

    虽然当下三王争储,不知将来如何,就当下而言,这自算得上是一份人情。且在其他旁人看来,夏承焕两次三番调停冲突,既是有德又是有能,当可树立一番威信了。

    一时间,膳堂之内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

    终于安静了下来,自顾自地进着膳食。夏承炫、梅远尘二人一直从旁看着,却并未言语,这时用膳食吃完便回房歇着去了。

    “哎,我倒是小看了他!”夏承炫躺在梅远尘床上,双眼茫然望着屋顶,有如失神了一般。先前膳厅中,他本欲从旁推波助澜,就要替诸葛星辰出头的,怎奈被夏承焕抢了先去。回来后每每想起此事,心中总是不乐。

    “诸葛星辰么?”梅远尘只觉实在膳厅之中诸葛星辰见不敬而怒,计其果而忍,顺其势而终,实在当得上“智勇机谨”四字。

    也不知夏承炫听见没有,只见他仍是呆呆望着屋顶,并不答话。

    “你说的承焕世子罢?”从早前的院监门外对峙,到刚刚的膳厅冲突,夏承焕始终不偏不倚,尽力斡旋,实有一股大将作风。且先前他对梅思源也丝毫不吝赞美之辞,令梅远尘对他心生好感。

    “远尘,你还看不出来么?”夏承炫用力坐起身,看着梅远尘,露出一脸不可思议之相。

    “甚么?你看出来甚么了?”梅远尘一脸茫然问道。

    夏承炫从床上起身,拿了一条圆凳行到梅远尘跟前,与他对向坐下,耐心说道:“你还没有看出来么?在院监门口,他是故意使小厮作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强行要先于我们去占学舍。他这是做出一副出头的样子,笼络身旁那几个人的心思。在膳厅之中,他定是故意激怒诸葛星辰,借机解释诸葛云逐之事。他便是想让诸葛星辰知道,贽王府并无意与诸葛家为敌。在膳厅中致个歉打甚么紧?两次承焕调停,看起来似乎都是他最受气,实则,两次他皆是最受益。哎,夏承灿,我先前确是小瞧了他。”说完,接连唉声叹息,颇为好笑。

    梅远尘听他娓娓说来,只觉不可思议,深深地望着他,良久乃道:“承炫,我也小看了你!没想到,其实最聪慧的便是你罢!”

第〇二八章 致知堂内八子聚

    “哎,星辰,你猜他们三人可会来此间?”今正月十八,乃华子监新年首授之日,梅远尘、夏承炫和诸葛星辰早早来到授堂,找了学案坐定。www.uu234.net才坐定便听夏承炫向诸葛星辰问道。

    诸葛星辰一脸狐狸般笑着,谓夏承炫、梅远尘道:“要不我们来打一赌,我赌他们会来,谁输了便端了这半月的膳碟,如何?”

    梅远尘一脸懵懂,问道:“你们说的‘他们三人’是甚么人?”

    夏承炫并不上当,啐道:“才不跟你赌!”又头转左侧,向梅远尘解释着:“那便是其他三位异姓王世子:天霜郡百里家的百里剑意、佑民郡皇甫家的皇甫天纵和苍生郡公羊家的公羊颂我了。”再右转过来道,“你都来了,他们岂能不来?”

    大华开朝伊始,夏汝仁大赏有功之臣。朱、白、黄、杨四位大将战功彪炳,下城无数,获封异姓王,世袭罔替。天子分别赐姓诸葛、百里、公羊、皇甫,受赏黎民、天霜、佑民和苍生四郡,永世驻守。

    为表忠心,四异姓王商量议定:自遣嫡长子长居都城为质,时久渐成铁制,历三百余年,未有特例。诸葛星辰是诸葛家的嫡子,领着异姓王世子的爵位,自当遵制长居于都城。

    “你怎的这般确信?”夏承炫歪头问着。

    “你不也确信的很么?否则何不接我的赌局!”诸葛星辰揶揄答道。

    夏承炫听了大笑,道:“哈哈哈!想来你也早知晓了是甚么缘由,却来诓远尘和我。我若不在此间,只怕远尘定要为你端这半月膳碟了!”见梅远尘在旁,茫然望着二人,甚是无辜的模样,便又向其释道:“可知为何今年夏承焕、夏承灿他们都不约而同上华子监来么?”见梅远尘摇头,乃附在其耳边,轻声说:“只因今年授战学的夫子乃是老王爷!”

    梅远尘自小不在都城,于这些皇家亲贵所知几无,这时转过脖颈看着夏承炫,无奈道:“我还是不明白!”

    “承炫,就你不痛快!”诸葛星辰从学案起身,走到梅远尘一旁轻轻说道,“老王爷乃是皇上同母的嫡亲长兄,先皇嫡长子端亲王爷。他那番文武学识,当世无二,可了不得了!”诸葛星辰讲来,脸上满是

    尊崇、钦佩。

    永华帝在先帝诸子之中,实在平平,本几无登位的可能。只是后来先帝病重,随时有崩殂之虞,几个厉害的皇子为夺得尊位,斗到红眼竟相互下起死手,以致死的死,残的残。原本呼声最高,才名最盛的端亲王在府邸遇袭,腿受重创致残,终与皇位失之毫厘。

    自己已然登位无望,端亲王便转而全力支持亲弟时为华亲王的夏虏华。

    夏虏华自年轻时起便委身道门,对高堂红尘之事早已无心,是以向不与人争,也无意与人为敌,这时突被端王推出,竟少有异议。

    一来,有资格的皇子仅余二三,其中夏虏华乃先皇嫡子,受亲王尊爵,顺位最高;二来,夏虏华从未结党,朝中自不树敌;三来,各方政派相互掣肘,不欲对方上位,在己方无望之余,纷纷支持始终并不谋位的夏虏华。

    是以,夏虏华暨储出乎寻常的顺利,不久便登位为帝。端王既为永华同母亲兄,又是永华登帝首功之臣,在当朝位尊自远非寻常皇亲可比。只是后来这位端王爷见永华帝懒政放任,多番谏议而无果,心灰意冷下远离朝政,隐退致学。

    一阵的声音传来,从门外行来几人,只见他们才进来,便唤道:

    “诸葛星辰,我便知你会来!”

    “星辰,你可阴险得紧呢,却不叫上我们!怎一个人先来?”

    这群人看到了夏承炫,再招呼道:

    “承炫世子!”

    “承炫世子!”

    “剑意!颂我!天纵!”

    “天纵、剑意、颂我,你们自己晚来,又来怪我作甚!”诸葛星辰笑着回了他们,显然对先前他们所言有些微辞。

    行得近了,一群人相互见礼,看上去,他们彼此似乎熟络非常,原来竟是质留都城四位异姓王世子中的其余三位及其同伴了。

    “承炫世子,这位又是哪家的公子,怎没见过?”见一个生面孔竟与夏承炫、诸葛星辰同坐,显然身世不会差,百里剑意笑着看向梅远尘朝夏承炫问道。

    “哦,他是新上任安咸盐运政司梅思源的公子梅远尘

    ,也是我父王新收的义子。”夏承炫起身回答,又为梅远尘介绍几人,“这个是百里剑意、那是公羊颂我、那个是皇甫天纵。那边那个小胖子是尚书令柳大人的小公子柳是如,那个大个子是武英学士詹大人的独子詹俊跃。”

    梅远尘在此间年纪最幼,且素来腼腆,此刻与众人一一执礼,竟不觉执着下礼,诸葛星辰一旁偷笑。

    众人坐定才几个弹指的功夫,夏承焕和夏承灿也各领着几人行来。百里剑意似乎在刚才诸人中颇有威望,这时起身向夏承炫道:“承炫世子,失陪一下。”说完,引着众人向夏承焕、夏承灿一群人行去,又不免一番寒暄。

    夏承炫虽心中不乐,亦无他法,只得和梅远尘、诸葛星辰闲聊去。

    异姓王世子在都城地位颇为尴尬,他们将来大多要承袭王爵成一方诸侯。因着这个缘由,都城上至皇帝,下至高官巨宦无不对其高看一眼,朝中无论何派都欲与其友善,甚至结盟纳党。

    然,此时他们爵位虽尊,却并无实职更无实权,日常行事多有求于人,免不了要和官员有些往来。但处在如此紧要位置,又决不能轻易党附以树政敌,往往都是持中而立,各不相帮。

    诸葛星辰原本亦是如此,只是兄长遇刺,令其对贽王派有了敌意,是以行止间显然亲夏承炫、夏承焕而远夏承灿。其余诸子毕竟与三王皆无过节,自当恪守持身中立铁则,往来间不可分了亲疏,夏承炫虽心下不乐却也毫不介怀。

    学堂置学案二十四,此刻已然满座。门外一坡脚老者执杖缓行而来,身后四个衙役手抬一物事,上盖红绸。

    众人见老者,即止言端坐,再无人造次。老者行至授案之前,扫视众人,神色复杂,良久乃沉声言道:“此间,乃授学之所,不管你们有何私交、私怨。但自今日起,望尔们抛开亲族利益,忘却朝中政争,力同学,相竞相争。不管尔们今后际遇为何,运势为何,盼勿忘今日同窗缘谊!”

    言毕,伸出右手抓住红绸,用力一扯,露出一块鎏金楠木匾牌,只见其上四字龙凤飞舞:格物致知。

第〇二九章 承焕远尘初论议

    格物致知:溯物之源由,究事之道理,以致真知。m.www.uu234.net

    “无论日后际遇为何,运势为何,不忘同窗缘宜。”公羊颂我在心下默念,又暗暗自问:“朝野皆传,父王暗中蓄兵,已露谋反之迹。此事既如此广传,只怕也非空穴来风。自己质居都城,半步离开不得,父王又置自己于何境地?星辰、剑意与自己同为质子,遭遇何其相似,往来间多有共鸣,早已成了挚交好友。他二人虽不曾言,只怕亦早有耳闻父亲之事,时常见他们脸有忧容。而父王一旦举兵,战时敌对当前,自己该当如何自处?”念及此,公羊颂我只觉世间再无更难之事,无意转头望去,竟见皇甫天纵亦正向自己看来,果真一对天涯沦落之人。

    “尔们可唤我'端夫子',主授将兵之道,用兵之法。授教前,尔们先自报家门、姓名、年岁于我知。”执杖老者简言道,再以杖轻击最右前学案,命道,“便自你始罢。”

    “武英学士府,詹俊跃,年二十七。”受命之人正是先前站在百里剑意身后的大个子,此刻站起来报道,言毕入座。

    “昌安伯爵府,柳是如,今年二十二岁。”大胖子柳是如接着站起来报道。其父亲柳延年是当朝一品大员,执令尚书台,承袭伯爵位。通常官宦家府宅门匾,若有世袭爵位,通常铭以尊爵,是以柳是如如此报道。

    “佑民郡皇甫王府,皇甫天纵,二十三岁。”皇甫天纵面极俊秀,眉目如雕,言语间亦是气度不凡。

    “贽亲王府,夏承灿,今年十八岁。”夏承灿像极了他的父亲夏牧阳,年纪虽不大,却总能令人生出一种臣服之感。

    “都城执金令府,胡晦明,今年二十一岁。”

    授堂间,一个个依次报来。

    ......

    “安咸盐运政司府,梅远尘,今年一十六。”梅远

    尘坐于左前,乃在最末报道。此间最年长的,乃是楚南将军府的欧潇潇,年已三十一。而最年少者,便是梅远尘了,夏承炫以十七岁居次。

    梅远尘已然报完,端夫子竟凝视半晌不语,令众人颇为不解。在众人眼中,梅远尘除了年岁小些,从一品的安咸盐政司家门也实在有些普通,不知何以夫子视其如此特别。

    众人不知,梅远尘更是不知,竟隐隐心生怯意。

    见此情境,夏承炫自欲帮他解难,正要开口去向端夫子求教,却听他及时说来:“尔们皆出身亲贵,又或不久便要入仕参政,成为朝廷栋梁。”端夫子顿了顿看着夏承焕,道:“首授之前先做论议。所议者:大华之国危。夏承焕,便始于你罢,将你所见所想说来听听。”

    夏承焕身为皇帝长孙,年已二十六,虽未领朝职,却早涉朝局,于当下大华情势自有一番见地,当下起身朗声答道:“是,夫子。大华国危,首在外患。西南有厥国,东南有冼马,正西又有沙陀,甚至北方的雪国都国力渐盛,跃跃欲试,陈兵渐近,大华当下可算是强敌环伺。外患之外尚有内忧。内忧在于争,位争于宗室,政争于朝堂,利争于地方。争使力不聚,力不聚则不强,不强则国渐危矣。”

    端夫子点了点头,再问:“外患当何以破?内忧该何以解?”

    “外患之患在于敌可成盟。破局在于不使结盟,乱敌内政,使其互疑,战时不能救,分而击之。内忧之忧在于不立。储位不立,则上纲难成,下命难达;苛律不立,则懒政难治,贪渎难止。欲慑外患,当先练兵强军,己强则敌不敢贸进。欲解内忧,在于使臣。泱泱大国,岂无良臣?使良臣于其所长,则治渐清明。”夏承焕答来,字字精炼,毫不多言。

    不待他稍歇,端夫子又问:“练兵有何难?使臣又有何难?”

    “练兵之难在于择将,

    择将当首以忠,次以勇,再以谋。忠者,在于不叛不私,能为朝廷所用;勇者,在于不惧不退,能戍守边关可拒外敌;谋者,在于不惑不疑,可以智计巧退来敌。使臣之难在于公,不因私利而制衡,不以喜恶而牵制,不以亲疏而掣肘,举能臣以公。择将难,使臣以公更难!”夏承焕面容镇定,思绪神清,言之凿凿,言毕乃坐。

    台上夫子,台下同窗,无不翘首,皆惊于他这一番国危之论。

    梅远尘从未有接触政事,正是一懵懂公子哥。这时初听夏承焕言时下危局,只觉国势危殆,刻不容缓。再听他道出破解之法,又觉情势虽不妙,尚有良解。而后又听这练兵、择将之难,举臣以公之难,似乎又是前途漫漫,知易行难。

    夫子点了点头,冷冷赞了一句:“不错!”忽然执杖行至最左,谓梅远尘道:“你说,何以为臣?”

    梅远尘正在回味间,丝毫不备,忽听夫子有问,乃仓促站起,一脸绯红。虽还不曾答话,但姿态间与夏承焕一比,高下立判。

    众人见了,待要嗤笑,却听梅远尘开口答话:“远尘年幼不经事,于为臣之道实无所知,只常听父亲有训:奉君当以忠,事上当以恭,待同僚以诚,视下如亲族,约束于亲眷;持身必以洁,行事应自律,立志存高远,治学须以勤;每日为官必有忧,上忧朝廷乏困,下恤百姓疾苦,中间自省不足;常有三戒,一戒骄奢,无使耽于资财酒色,二戒自满,无使履职事不能尽,三戒贪婪,无使法度废弛。行有三不,一不恃势欺人,二不恃理逼人,三不恃法压人。远尘虽才学浅薄,为人行事必依家训,以为立身根本。”

    待得梅远尘答完回座,授堂内竟也鸦雀无声,哪还有敢嗤笑?

    端夫子听了,点了点头,亦冷冷赞了一句:“很不错!”

第〇三〇章 思源初现盲山下

    “大爷,叨扰了,山头村可是这个方向?”一年约二十**的彪悍壮实汉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植林马在一老汉面前站定,探首问道。www.uu234.net

    在其身后不远,八名年纪各不一的男子骑在马背,正缓缓行来。

    这老汉原本背着好大一担干柴,正慢行在这小道上,见一身着制式袍服的壮实汉子来问,急忙放下柴担,躬背答道:“是了,官爷。沿着这条小道再行五六里,可见此路向右边伸出一小岔道,往小岔道里再行两里地,那山头村便到了。”

    袍服壮实汉子执手谢道:“多谢大爷指路。这才开岁,此间寒意正盛,我这里有热酒一壶,肉食些许,就赠与大爷暖暖身罢!”壮实汉子见这老汉衣着单薄,身形佝偻,还背负好大一担柴,心下大是起怜。便从腰间取下酒壶和食包向老汉递去。

    老汉何时见过这般阵仗?畏着手脚,哪里敢去取,蹑手蹑脚辞道:“官爷折煞老头子了,怎敢要你酒食!”

    壮实汉子不允,把酒壶、食包放到柴担上,再告谢离去。

    不远处,马背上年纪最老者笑着对一华服中年道:“老爷,只怕咱家傅二兄弟晌午该是要饿肚子了。”

    华服中年看着正行来的壮实汉子,笑道:“哈哈,傅二弟虽是武人出身,一副心肠却是又善又暖。他既好心把自己晌食送了人,又岂能饿着了他,一会儿与我同食便是。”一时骑上众人皆欢快笑起来。

    壮实汉子跃上马,对向行来,在一群人前勒缰停驻,报道:“大人,顺这小路行五六里再右转小岔道行两里便是那山头村了。”

    华服中年并未应答,而是弯腰从座骑上取下酒壶、食包向那壮实汉子掷去,笑着道:“傅二弟,晌午便由我来请你吃顿酒肉罢!”傅惩接过,茫然望向众人。

    一群人策马向前,经过老汉时,华服中年拉住马缰,对他揖了揖手,始驱马离去。

    此间九人便是刚上任的安咸盐运政司官的梅思源和

    云鸢、云鹄父子二人、傅惩兄弟二人及从清溪郡察司府带来的四个亲信卫兵。此行乃是自阜州盐政司衙门出发,到这阜阳镇盲山附近,确立一处置建盐场之址。

    “安咸下辖七州之中,郡府所在的锦州自是最为富足,而产盐地阜州亦向来紧随其后列第二。然,我们数日来一路所见,百姓度日多困苦,由此可知其余五州民生至于何等境地了。”梅思源叹道。

    “如何不是呢!”傅惩接话道。众人一路言谈不止,驱骑徐行。

    再行出五里许,果见百丈外右侧有一小路延伸,傅惩见了辞别众人先一步驭马快速向前行去。既上小路,人马便不见了影踪。八骑就要到岔路口,只见小路上傅惩驱马快行返回。

    “吁~~”傅惩勒马停驻,执手报道:“大人,山头村就在前边了,我已找了保长,让他在村口候着。”

    “甚好,便去看一看这山头村是怎样一番地理!”梅思源笑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小路而来,傅惩开路在前,云鸢殿后在尾。

    离着村口尚有里许,一个干瘦中年汉子引着四名老者向众骑迎来。只见他们神色慌张,距着傅惩坐骑还有十丈余便跪拜在地,大呼道:“山头村保长李发财,领氏族管事四人参拜政司官大人!”这五人显然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更不可能知盐运政司是何品轶的官员,只觉这九人衣着华服,袍服威武讲究,定然是顶了天的大人物。是以此刻匍匐在地,不敢去望众人,生怕惹来事端。

    “李保长,你们快起来罢!我们此来多有打扰,劳烦领路在前,再收拾出几间房来给我们落脚。”梅思源温声说道。

    “是!是!是!小民这便去办!”说完起身,用力推推一旁老者,那老者既听了梅思源所言,又得保长暗示,已然会意,使尽气力往村里奔去,显是去安排一众行人的住处了。不待梅思源吩咐,傅惩便策马跟随在后。

    山头村是阜阳镇的大村,在籍五百余户,人丁老少两千四百多人。村里最大的财主是一

    家朱姓富户,在盲山脚下有地近两千亩,早前发现盐矿的老幺便是他家的佃户。

    为众人安排住处的氏族管事急急跑来朱姓富户家,与其说明缘由。朱姓富户见了老管事,听了一番说道,哪里敢有意见,忙唤来女眷、小厮张罗膳食、住处了去。

    老管事得了朱富户的应承便急急向门外傅惩报去:“官爷大人,山头村乃乡野小地,就只这朱先生府第堪堪招待,万望大人包涵!”

    “哪里的话,老先生客气了。你便引我去与这家主人见上一见罢!”作为梅思源贴身亲随,傅惩做事向来粗中有细。

    老管事自是一百个应允,领着傅惩又往朱府折了回去。

    “小民朱由颛,见过官爷大人!”朱富户说完就要拜下,傅惩赶忙去拉,从腰带中取出一银锭谓其说道:“朱先生多礼了。我家大人午间夜里或许将借宝地休憩,劳烦收拾出五间干净房间。这有官锭银五两,以抵资费。”

    “民不与官斗!”古来民之畏官犹如鼠之惧猫,无论老少,不分贫富。朱由颛虽是一村首富,但自以为在官家面前实在不足一提。此时见傅惩递来银钱,又是惊又是疑,忙辞道:“官爷大人远来劳累,小民有幸招待,哪里能要大人资财?”

    傅惩还要去迎众人,无意多言,把银锭放在桌上便向外快步而去。

    “老爷,便是此间了!”傅惩接众人行来,距着朱府大门尚有二三十丈,指着府门道。朱由颛领着一众家眷早已候在门前,见梅思源九骑行了近来,当即伏地跪拜道:“山头村朱由颛携眷属恭候盐运政司官大人!”这朱由颛和那老管事、保长看来都是读书之人,言语中竟少有山野草莽气息。

    “朱先生多礼了。多有劳烦,便请起罢!”梅思源下马言道。

    朱由颛哪里想到,这位大人竟斯文有礼至于斯,乃拜谢而起,领着梅思源一行人向府宅内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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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