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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华恩仇引全文阅读

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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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〇一章 政司行走现盲山

    这山间的驿道好不安静,往来无人,只清楚听得些出来觅食的鸟叫。m.www.uu234.net入冬来虽还不曾落过雪,然,雨冻却是接连着下了两天,地面的泥壤中已带了些小冰渣儿,把方圆气氛染得很是萧瑟。

    只有交织连绵的车辙,昭示着它的繁碌。

    盲山既不多高也不甚大,只是个中山头凌乱座落,蜿蜿蜒蜒了不知多少里许。据左近德望高的老人家说起,先时当地有很不少人进到这山里深处去后都迷了路,或是被困个一天两天,受些冷暖饥饿,或是披荆挂棘,体肤受创皮肉挂了彩,总之是教人吃了些亏。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叫起,只从此,这山便有了个“盲山”这个名儿。

    盲山原本并不出名,然四年前竟在此间探出了盐藏,使得这里很快便闹腾了起来。

    四年前的十月,山下村里有个叫老幺的中年佃户走到盲山深处去打野味。回来走岔了道,竟无意看到一口溶洞。这老实佃户原只想进去避避暑气,喝口山泉水,再借着凉水洗个澡。哪里想到,这洞淅出的水流,看着是清皎明净,入口却咸涩的很,实在喝不得,着实怪异。

    老幺是盲山脚下的佃户,给本村一个朱姓财主种地。平日里,他便在东家的田场打理,每年春夏种收禾稻,秋冬时节雨水不足,便在收割完的田地上种些苞米和黍谷。时年好,雨顺风调谷物丰收,东家打的粮食多了,给佃农们的劳资也就丰厚些,他一家子的日子总还算过得去。

    有一年,东家一季便打了一千二百多担谷子,算是极难得的丰年。朱姓财主高兴,给三十几户佃农各匀了二百斤的陈年黍米和一百斤碎玉米。临近过年,还叫每家来领了十斤粳米和一斤肥猪肉,教大家都过了一个好年。那可是老幺这大半辈子最最富足的一年,婆娘每天煮的粥比往年都稠,米缸也经年不曾见底,一双子女也不未见唤过饿。

    只是,这般好的年景,老幺三十几年里只记得有这一次。

    四年前,那是一个平年。秋季收割完,东家的田场打了九百六十担谷子,每户佃农只领了一百七十斤黍谷和五十斤碎玉米。有这些食粮,日子虽还可过得去,但挨饿却总是少不了的。

    好在老幺自小在盲山脚下长大,又总有使不完的气力。和往常一样,田场农事忙完,他便别着斧头背着编篓上了山,去打些山里野味做冬日里的肉菜。

    老幺的祖上原本都是有田地的,只是不知因何缘由竟在爷爷手上抵给了别人,使老幺的父亲只得做了佃农。老幺的父亲死得早,他没有法儿,早早便接过父亲的锄镐,给这朱姓财主做了一个小佃户。

    老幺原以为,自己已注定了是个佃农,这一辈子只得帮着东家打理农事,领些过活的食粮作劳资,哪里想过会生出那许多天大的变故。

    回到四年前十月的秋收后。老幺拿着家伙物事进了盲山去,跑到了山里深处,设下了很不少的陷阱。三日下来,打到了一只獐子、两只野兔和一只大野鸡,可把他给乐坏了,想道:“这下婆娘和娃儿们,可多吃好些天的饱肚了!”

    因走得远了,又忙着四下找水喝,回来路上,老幺竟走岔了道儿。原来,他渴得厉害,找水找得急了,误入了一片大榆林。从榆林穿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口溶洞,一汩涓流自洞口缓缓流了出来,在其下十余

    丈远处积成了一个小潭。

    虽说秋高气爽,老幺驮着这清了内脏的五十多斤野味已行路多时,却出了好一身的汗。里外衣服皆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几回,一身的粘腻使得他颇觉难受。且此时已大半日没喝过一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这潭泉水于老幺而言,实如久旱之甘霖,雪中之火炭。行到潭边,急忙便放下了编篓,跳进去洗澡。

    澡后,老幺行步到水潭上游趴下身,掬了一水喝。乖乖,可了不得,这水流看起来清净可见底,不想入口却是咸涩无比,哪里能喝?教老幺好不郁闷。

    没法儿,老幺只得另觅找水源去了。

    那日,老幺回到家时,已沉了夜。婆娘见老幺平安回来,又带着很不少的野肉,开心极了。当夜婆娘便把兔肉给炖了,一家四口子吃了个饱胀。

    夜里睡下,老幺将山里遇着的这些事故都说给了婆娘听。次日早起,婆娘跟邻里闲来叨嘴,又把这些见闻事故都说了出去。村落乡间本就没有甚么佐料事迹,老幺在山里见着溶洞,喝了咸泉水的遭遇算得上是此间一桩奇闻了,没几天便传开了去。

    约莫过了七八天。这日早饭,老幺一家正在屋里喝着黍米粥,一个陌生的粗犷声音在外面吆喝了开来:“这里住的可是老幺大哥一家?”

    老幺乍听一讷,小心踱到门口,推开一边门板往外探头看去。一探之下,瞧见竟是三个中年汉子立在篱笆屯边。这三人都着了一身的制式披衣,背上还都别着麻黄色的大伏包。他听人说过,着制式装服的可皆是衙门里的官差。见了门外这一幕,老幺心里既惊且惧,一时傻望着三人不知答话。

    三四个呼吸后,最左的一个黑脸大个中年忍不住再次问起:“喂,这老哥,你便是老幺了么?”

    老幺这才缓神过来,急忙答道:“我...我便唤作‘老幺’了,三位官爷竟是来找我么?”言语时,一脸惊惧地望向那仨汉子,却不知自己甚么时候竟犯了祸事。老幺的婆娘和子女听了外边的声音,亦都急忙跟了出来。一双子女以为爹爹就要被官差带走,紧紧拽住他两边的衣角,哇哇大哭起来。

    中间的矮个汉子见状,上前揖手笑道:“老哥、大嫂莫要慌张,我们三人到此间,是有事请老哥衬把手。不敢劳老哥跑白趟,这里有一粒碎银子,你且收着,便当是酬劳。”言毕,从腰带里面摸出一粒蚕豆大小的碎银子,摊在手里朝老幺伸去。

    听见不是来抓人,这一家子才松下气来。老幺瞄了瞄那碎银,却不敢去接。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讷笑道:“有事官爷且吩咐便是,只要是能做到的,我自然是尽力去做,哪里敢要官爷的银钱!”

    老幺只在东家见过这么大颗的银子,虽说不是官银,但以那般大小,少说也有三钱了,足可兑四百多文铜圆呢。四百多文铜圆能买三十几斤黍米,足是一家四口一个多月的口粮啊。

    矮个汉子,努了努身,向老幺道:“这样可好,我们三人从州府过来,接连赶了好几日的路。老哥家里可有米菜?做顿饭菜来,我们吃几口热饭热菜,再一边说与你听?”说完,转头望向老幺婆娘。

    “哦,有的!有的!哪里没有官爷的饭菜?三位,这便快些进来罢!”老幺急忙回道。一边嘱咐婆娘去切几斤獐

    子肉,丢进入锅皿中放水去煮,一边请了三个汉子在木桌边的桩凳上坐下。约是过了一刻半,老幺婆娘端来一口铁皿放在圆木桌上,里面的汤肉已经熟透,散发出喷香的肉味。

    三人眼睛盯着汤肉,喉咙止不住地辘辘作响,顿时精气大振。老幺婆娘又拿来了木碗和竹筷,在三人面前摆好,尬笑道:“三位官爷便随便请吃些罢。家里没有甚么好菜招待,只切了几斤獐肉,放了些姜蒜、葱椒,可没......可没有下了盐油。”

    先时一直不曾言语的是个疤脸汉子,这会儿从桩凳站起身,笑道:“大嫂客气了,有这熟肉热汤已是不尽的感激,哪里有嫌隙的道理!”

    三人动筷不过一刻钟,这皿没放油盐的肉汤便被饮食一空,半点也没剩,看来,倒真的是饿极了。那疤脸汉子松了松腰带,站了起来,向老幺夫妇作了一揖,再指着木桌向老幺做了个请手势,道:“老哥,可否坐下这边说话?”老幺望了婆娘一眼,搬了个两尺高的木桩子依言在圆木桌旁坐了下来。

    疤脸汉子看来当是此间三人的领头,这时开口说道:“我们三人是阜州盐运政司的行走,受命勘探阜州矿盐储藏。近些日子才到这阜阳镇,昨日在路上食肆偶然听人说起,老哥前些日在盲山遇着一口溶洞,还在那里喝到了咸泉水?此事可是真的?”说完望向老幺,竟是满脸的期待。

    大华其时,食盐出产匮乏,价格高昂,朝廷颁布的统购律有明文规定:砂盐五百文一斤,粉盐一千七百五十文一斤,而一般的黍米才十三文一斤。食盐其价之高,可见一斑。各地皆有百姓因无钱进食食盐,而致体虚病死。

    大华朝廷为便宜督管盐政,设立了三个郡盐运政司和十二个州盐运政司府。盐运政司府督管属地盐矿勘探、采掘、炼制、派运。而这“行走”便属盐运政司的官制编员,虽不入品列却可领取每月俸钱,凭着籍引出行各地无阻,乃是寻常百姓梦寐之所求。

    老幺先前从未与官差打过交道,只知官差皆是着了朝廷的制式装服。几年前,村里一个老寿星过百岁寿诞,县里丞官大人派了两个衙差过来,送了一个寿匾。老幺远远瞄了几眼,看眼前三人装服和那两衙差颇有几分相似,没想到这三人竟真是官府的衙役,且还是州政司的行走!

    老幺听完即答道:“有的,自然是有的,便在那盲山北坳那边!”说完,还扬手向北指了指示意。

    三人自州府出来,一路采集各处矿盐讯情。此前收集了好几个言传,几经核实皆不得有真。

    昨日午时,在这阜阳镇一家食肆听到食客说起老幺的趣事,当即便一路打听了过来。今日一面询,竟真有其事,实在喜不自胜。三人对望一眼,皆喘着粗气。那疤脸汉子把手搭在老幺臂膀上,大笑问道:“老哥可还记得去路?”余下二人望向老幺,亦是一眼的炽热。

    老幺果然未教这三人失望,咧嘴一笑道:“哪里会不记得,一日脚程便到了。这盲山便是我们的二爹二娘,每年给出几十斤粮食哩!”

    疤脸大汉蓦地一掌猛拍桌子,放下了先前那颗般蚕豆大小的碎银,两眼大放精光,大喜道:“老哥,我们这便出发罢!”

第〇〇二章 单骑向东绝尘去

    说走便走,半刻也不曾耽搁。m.www.uu234.net

    老幺领着那三个州盐运政司府的行走汉子,循了四十几里的山路,穿了七八座山。这会儿已过酉时三刻,暮色已沉,视物渐渐不明朗。那黑脸大个汉子已有些沉不住气,一手扶着旁边桠枝一手叉着腰,停驻脚,闷声问老幺道:“那老哥,可到了左近?”说完,嘴里重重呼着粗气。

    酉时初刻起,三人询问老幺已不下五次,每次老幺皆答:“便在前面了。”这会儿黑脸大个以为老幺认不得道,在带三人胡乱走。余那两人也停下脚步,朝黑脸大个拢了过去,狐疑盯着老幺。

    老幺折身走近半丈,挠着头看向三人,一脸为难道:“三位官爷莫怪。算时辰,平日里这会儿确实该到了,只是今日这脚程,怕是还差了小半个时辰罢。”瞅着西边的鸡冠红已渐地消了去,老幺也甚是无奈。

    这三人虽皆精壮厚实,却毕竟不似老幺这般常年梭走在田间地里、山尖坳口的,耐力实有不及。且这盲山山道既少且小,又多有棘丛,一路走来,三人不如老幺机敏利索,躲躲闪闪间耽搁不少功夫。

    起初两个时辰倒不妨碍,后边一个多时辰,三个行走汉子疲态渐盛,老幺得不时缓下脚步候着他们。便因这般,平日里老幺三个时辰便能走完的行程,今日便过了三个半时辰犹是未到。

    疤脸大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一脸歉然,转头扫视周遭密林一圈,乃定声道:“天色已晚,今日便不走了罢。我们就在这左右寻个地头,生堆火来做些吃的,也好填了肚子。晚上好好休整,明个儿起早,老哥再引我三人去。”余那两汉子也知,这个时候赶路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对视一眼又游离开去,似是寻那落脚之处去了。

    老幺一听,哪有不允之理,当下赞道:“如何不好!这盲山哪,岔道小坳极多,平日白间便是容易失了方向,要说晚间赶路,那自是难办至极的事,怕多半是要走岔的。”

    疤脸大汉轻轻点了点头,显是认同老幺的说法。当下嘱着众人寻了柴火去。不一刻,已堆起齐胯高,半丈方圆的干柴。

    矮个汉子从伏包里掏出两块刀石,在簇起的松针扎上点开了火,慢慢叠了些干柴枝,火势乃渐渐大起来,照亮了方圆数丈。疤脸大汉道:“万勇,你便在此伺弄着柴火,记得清了火堆一丈方圆的草叶,可莫引火烧了山。姜阳,老哥,我们三人便在这方圆里许去找些吃的来。记着,可莫要走了远!半个时辰功夫,不管有没找着吃食都赶回来罢,不要离了这火堆的眼界边儿。”

    原来这四人来时走得急了,却忘了备些干货米食,行走了大半日,腹中早已饥饿难抵。疤脸汉子嘱咐完,三人便离散开去,留下叫万勇的矮个汉子拾掇火堆边遭的干草枯叶。

    幸而是十月的太阳沉落得晚些,且月亮也早早出了来,颇有些光亮。这时虽临了戊时,却勉强可视五六丈远近的物事。老幺三人可不耽搁,匆匆朝林间潜了开去。

    阜州是安咸郡的一个大州,在郡内的西南角,和苍生郡东北边连着界。安咸郡乃是大华国最大的产盐郡,一百多年前在郡西北处发现了数个大

    盐矿,朝廷便在此各设了一个郡、州盐运政司。

    大华的郡盐政司设有三个,分别在石龙郡、向阳郡及安咸郡。石龙及向阳两处的郡盐运政司是从二品的正职,而安咸郡因产盐向来高出此二郡甚多,故此地的郡盐运政司亦比他们要高半阶,乃是正二品大员。是以,安咸郡盐运政司乃大华督管盐政的首官。

    近二十年来,旧矿已被采掘殆尽,而新矿又迟迟没有探到,此时全国食盐出产已不足先时的一半,各地民间皆有传来断盐绝命的惨事。

    朝廷眼见盐荒快速袭遍各郡,已有成灾之势,下严旨,令三位郡盐运政司勘探新矿,加量供盐。三位盐运郡政司官,得了朝廷的严令,哪里还敢敷衍?皆纷纷派出政司衙门的行走,外出各地觅寻勘察,急盼勘出新的矿藏,续这民生大急。

    此间三个汉子便是阜阳盐场的行走,被州盐运司官遣出来勘矿来了。疤脸大汉名叫何广根,乃是三人中唯一入了官藉的编员,余那二人自是唯有瞻其马首。

    朝廷近年发出数道官文,大奖勘矿有功之人。旦有发现盐矿者,依盐矿大小最多可表大功,于三人言,便意味免税终生,再赐官田百亩,一生运命就此改变!是以,三人在阜阳镇的酒肆中听起有人在盲山遇过溶洞咸水的事故,便急急赶来,半刻也不敢耽误,深怕被人抢了先机,勘出了盐矿。

    现下已是戊时二刻,只见那姜阳离着火堆半丈有余坐在地上,神情几分忸怩,朝着万勇讪讪道:“本来我就要捉了一只山鸡的,这就差着半步远,给它钻进了棘丛。夜里也甚不灵便,侯了一盏茶功夫没见出来,想着何哥的话,不敢久侯,便折了回来。”

    他的话音才刚落,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又传了来。只见何广根左手握着一个竹叉,上边串了两只大青蛙,右手抓住一只大山鼠,正大步走来。近了火堆才瞧见,他左脸兀地被划了不小的一道血痕,左眼仍不自觉抖了几抖。

    何广根目光一扫姜阳,知其定是未曾找寻到吃食,便走来嚷道:“莫在那杵着,把这几个东西理净了,好烤了吃。”不等姜阳走来,便将一鼠两蛙掷在了地上,骂道:“狗杂,把大爷给划的!”说毕,又伸手去捂住了血痕,嘴角不时起了一阵“嘶嘶”的轻吟。

    姜阳自是没二话,从旱地靴里拔出一把四寸长的匕刃,一边忙开了去。约一盏茶的功夫,算是理了个净,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只是去了内脏的一鼠两蛙分量甚是少得可怜,便是一人的食量也远远不够。

    烤了不至半柱香,只见老幺光着膀臂,用衣服裹着一包物事从下头走来。三个汉子皆朝他望去,见他似乎带回来了甚么,满脸的期待。姜阳首先走了近去,开口笑道:“老哥,这里包的是甚么,可是吃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那包物事探去。“是些山地薯,火烤了,可甜着呢!”老幺颇为得意地答道。

    三人一听好不开心,都聚了上来,把那一包十几个大山地薯扔进了火堆里烧。只听老幺说了起来:“前几年在下面那坳边看到过有山地薯,挖了几株,只那时地薯却还没长开,吃不得。适才下去经过那个坳边,突然想起这事,便找去挖了

    一挖,没想到竟长了这么许大,就挖了十几个来。”一边说着,一边傻笑,露出一口稀黄的老牙。

    这一夜,四人围着火堆,吃着热腾腾,甜津津的烤山地薯,好不满足,只留下一地剥落的地薯焦皮。

    次日,刚翻了鱼肚白,四人就起了身,由老幺引着向那溶洞的方向行去。刚越过了一个山尖,下到半山腰,老幺停下脚步向左下指了指,开口道:“便是那里了,穿过这片榆林就能瞧见。”

    三人一听,脸上不由肉跳,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心心念着朝廷的册奖,脚步倏地加快起来,和心跳形成了同一律动。

    出了榆林,眼前出现一个丈余高许,丈三寸宽许的溶洞。一汩细流自其间缓缓流出,在下游十几丈处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水潭,清可见底。

    四人先走到潭边,何广根俯身掬起一水喝下,脸上形容丰富,看不出是悲是喜。万勇、姜阳二人见状,也掬了一水抿了小口,竟入口极咸,不由大喜过望。姜阳更是脸色潮红,不掩心中喜乐,放声大叫:“何哥,没有错的,绝没有错的,这周边定是有盐矿了!这水,这水的味道决计不会有错!”

    说话间喷着唾沫星子,双眼圆瞪,脖间青筋突起,伸手搀住何广根。

    何广根强作镇定,颤声开口道:“万勇,姜阳,我们分处拿了锉子凿些矿砂过来,验上一验!”二人重重点头,从伏包中取出些取矿砂的械具,火速行了开去,留下老幺讷在原地。

    约半炷香时间,三人聚到了潭边。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神色皆是一般的狂喜。此刻,三人已完全断定,此处定有一处盐矿,溯着这溪流往上便能找着矿脉所在。

    细看过溶洞石砂组分色泽、流出的溪流口感,可知这矿脉成色定是极高,怕是出粉盐也未为可知。三人当下议定,万勇、姜阳在此间全天守着矿脉,由何广根即刻便启程回州盐运政司府报喜。

    何广根收好采来的矿砂,让老幺引着往回走,一路不停嘱咐老幺,切莫跟旁人说起这事,否则入刑坐牢自少不了。老幺当然一路唯诺应承称是。

    返回的脚程可快得多,申酉左近便下了山,行到了村里。何广根丝毫没有落脚的意思,焦虑向老幺问起:“老哥,村里可有马匹?我急赶回州府去,走路可不成啊!”

    老幺搓了搓满下巴的胡渣,想了想,哆了哆嘴道:“东家那里,那自然是有的,只不知给不给借哩。”

    何广根一听,喜道:“这便领我去,快领我去!”

    老幺领着何广根到了朱姓财主家,敲了门。管事的见来人是官爷装扮,便没阻拦,领了何广根进去找东家。也不知何广根对财主道了些甚么,只是不一会儿便从旁屋牵了一匹颇为膘肥的马儿来。何广根跃上马匹,扬鞭在马臀狠地抽了一下,马儿吃痛,快奔了起来。

    月夜下,单骑向东绝尘去。

第〇〇三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那日遭遇竟会给这安咸郡乃至大华朝廷带来这般大的变数。m.www.uu234.net

    先是村里乡邻将其遇着咸水溶洞的事传上了镇里,恰巧被派来勘矿的盐运政司行走何广根三人听见。三个政司行走找来老幺引路,勘实了那溶洞所在确有一处上品盐矿,便星夜赶回阜州盐运政司衙门报喜。

    阜州盐运政司的盐运政司官陆斌宪听报后,忙叫来专职炼盐的丞官,勘验过矿砂品格后抚掌大喜,急急命人将散开了去各处的行走都召了回来调往去盲山。

    经过数百人七八日深勘,乃知这矿脉竟长十余里,宽里许,深达十数丈,实乃从未见闻的罕世巨矿,足够大华全民食用百十年了。

    不日,陆斌宪便下了令,将盲山给封围了起来,且别让那邻近的百姓来了盗采。诸事备妥,便报拟了一封五百里加急的官文呈给了郡盐运政司官许永年。

    许永年做了安咸郡盐运政司官已三年余,任间毫无建树。眼看四年一期的官员大考在即,只怕考校绝不会好,非给降职调任了不可。至看了陆斌宪的呈文,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喜不自胜。

    许永年整理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乃叫来幕僚拟写了一本数千言的奏折,七百里加急送往都城报喜表功去了。那幕僚倒也是个颇有才华的实干之人,在奏折里不仅详述了勘探这罕世巨矿的一应经由,又详言期间验砂、深勘的结果、论断。

    此外还一并报请了申建盐政驿道,调设矿盐掘采、炼制、护运队,估算期年的砂盐、粉盐出产量质,并请议放开私盐买卖,制定盐税等诸多提议。

    大华皇帝夏虏华正为盐荒之事烦心,看了许永年这奏折,当真喜极,一连赞了数个“妙”字。于许永年奏请的诸多提议,虽不如何认同,却深以为其一腔热血为民,心中既感激又欣慰。次日便下了一道恩旨,简曰:表其大仁,嘉其大功。特擢升一阶由正二品提格至从一品,赐伯爵位,赏良田百顷,子孙三代皆入官藉。

    或许那许永年命中注定福禄恩泽不厚,接过圣旨后竟乐极生悲,笑得一口气没续过来,竟在宣旨太监面前便哽死了,倒成了官场的一大笑谈。

    大华由前朝大将夏汝仁立国,当是时已三百二十五年,历二十二位皇帝。夏虏华乃大华第二十三位皇帝,年号为永华。

    这永华帝其实向来不衷心皇权政事,一心只痴迷于道门长生修仙之术。只因当初老皇帝数个皇子相斗斗得厉害,以至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一时哪里也找不到合适的皇储。

    眼看自己大限将至,又有几位亲近臣子力荐,才逼得永华帝登上了宝座。

    永华帝即位后最初几年,也算勤勉刻苦,国事要政不敢有耽搁。只是心中对皇权治世之术实在不喜,久而久之便慢慢开始懒政了。近十几年来,几位皇子长成了人,慢慢开始结党夺权。几派臣子间明里相互掣肘,暗里尔虞我诈,这大华国的境况也就每日愈下了。

    境内虽未起甚么战事,百姓营生却已不如前几朝富足。

    当年夏汝仁起事,军中四位好友引兵相随。战时,五人结义,以夏汝仁为大哥,余四人分别改名为智、礼、义、信,全名分别是朱智、黄礼、杨义、白信。

    五将引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终建立了大华国。立国后,大华分设一城二十六郡,夏汝仁感念四位义弟情义,分别给四人赐姓诸葛、皇甫、公羊、百里,封地黎民郡、保国郡、苍生郡和佑民郡,并给后世皇帝下旨:四族世荫皇恩,四郡封地世袭罔替,永不撤封。

    而至于此时,四大异姓王拥兵自重,已如国中之国。民间、官场皆传公羊王府及皇甫王府已有反意,朝廷亦在暗暗备战,而备战最耗费的便是银钱了。

    永华帝生有九子,其中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皆乃人中之龙,文武韬略是样样精通。这永华帝做了二十几年皇帝,其时早已倦厌,一心想早些从这三位皇子中择其一传了这大位。只是,三位皇子皆是一等一的出色,各有各般的好,实在难以抉择。

    许永年死后,三位皇子尽皆先后举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去接任这安咸郡盐运政司官之职。不论其他,便只这盲山盐矿的藏储矿盐,便如同一个巨大的金矿,三人谁都想抓在自己的手上。

    永华帝见三位皇子争得厉害,一时也犹疑不决,大感烦躁。

    大华立国以来,朝廷的银钱十有**皆来自四处:铸币、盐运、官田、赋税。

    铸币乃十部之一,主职铸造金锭、银锭、铜文,并在各郡设有铸币司,掌银钱通兑,碎银、碎金、碎铜熔炼,乃民生之咽喉所系。历朝以来铸币部都是皇帝亲掌,并不设部首大臣,然六年前,永华帝已将其交给心腹内官首领倪居正理事。

    官田与军田通称“官田”,分散各郡各州,向由各地郡政司、州政司、驻地将军府分管,每年所得报送吏部、兵部库仓。

    赋税有农税及商税,各地的税制并不一致。大华有颁布税律:都城的农税、商税都是十五税一,乃是最低;各郡府,则农税为十四税一,商税为十三税一;各州府,则农税、商税皆十三税一。各地税收由各地郡、州、县佐司收缴,统一报送民部库仓。

    大华初时,盐运原隶属商部管辖。只是一百多年前,各郡州相继发现诸多盐矿,一时盐运衙门所出的银钱竟占商部六成,逐渐成独大之势。后来终于从商部分离了出来,三位郡盐运政司由皇帝亲管。

    盐运衙门虽未单独列部,但却已不属商部辖管,郡盐运政司官的品轶也从原正三品提格至从二品,比各部部首低一品,比各郡郡政司官可只低半级。而三名盐运郡政司中,安咸郡盐运政司乃正二品,此时又因探得此巨矿,已提格至从一品,可比当地的郡政司还高了半级,实算得上安咸首官。

    三大产盐郡中,安咸所产乃是矿盐,也唤做“砂盐”、“粉盐”。向阳、石龙所产乃是海盐。上好的砂盐,其味咸,却并不涩苦;然海盐,则无论怎般炼制,总带着些涩苦味,是以,虽然价不及砂盐一半,食用者却仍不足砂盐之三成。因由此,安咸郡也理所当然为三产盐郡之首了。

    尤以其新探出的这矿脉,品格既高,储量也奇巨,甚有一矿以供天下之用。是以,安咸盐运政司官如何重要,自不言而喻。

    大华都城,瑞云楼内。

    “思源,前日我向父皇举荐了你去任那安咸郡盐运政司。你以为如何?”一位三十余岁的华服男子坐于上座,一边儿品着酒,一边儿朝左下的紫衣男子笑问道。

    那紫衣男子一愣,显然颇为意外,半晌后方抱拳道:“思源虽不才,但若赴任,必竭所能,解大华之盐危,绝不负皇上、王爷重望!”

    此间这华服男子便是当今永华帝第六子,颌亲王夏牧朝。

    夏牧朝得尽天宠,本身生为皇子就已是人中万万之幸,偏还聪敏好学,天资高奇。不仅遍学地理天文、格物致知,于治国领兵也涉猎甚深,乃不可多得之全才,朝堂上下称之“智王爷”。

    此刻,夏牧朝从座上起身,端着酒杯踱到那叫“思源”的男子旁,另一手从桌上取了酒壶,似乎竟要给他斟酒。

    梅思源于夏牧朝离座的瞬间便也忙起身站立起来,现又见其就要来为自己斟酒,好一阵惊吓,就要来辞。

    夏牧朝哪里容他辞酒,放下自己的杯子,手在梅思源肩膀按下,取来其酒杯,斟满了酒。直视其双目,正声道:“思源,时下盐荒已遍及各郡州府,危及百姓营生,危及朝廷根本,实乃当下最紧要的大事,解此盐荒刻不容缓!”

    梅思源双目珠光晃动,良久无言,双手举杯过顶,沉声回应:“思源身为朝臣,世受皇恩,自当鞠躬效力。王爷心系百姓疾苦,体恤民间困楚,思源有幸,虽是九死犹当不悔!”语毕,杯盏一口而尽。

    “哈哈”,夏牧朝甚喜,杯酒也是一口干尽,左手拍着梅思源右肩,朗声笑道:“好,好,有你去安咸,大华盐危五年之内当可解矣”说完,回到上座。

    夏牧朝已入了座,便挥手示意梅思源也坐了下来。只听他又问起:“这次急叫你回来,你夫人、公子可有同来?”

    “不曾,尚在清溪察司府上。思源不料王爷所想,不敢携眷妄动。”梅思源回道。

    当朝永华帝豪不恋权,七年前就分别让三位属意的皇子代天行权,各辖制两郡,梅思源理政的清溪郡便是颌王的辖郡之一。

    依大华惯例,地方官员无旨不得擅动。此次接到颌王召自己入都城的官文,梅思源以为只是寻常履职,自是不敢携眷同行。

    夏牧朝也已料知,自不以为奇,此时取了一杯酒,从座上行至窗边,半晌才道:“着人去请了你的家眷来吧,先在王府住着,料想你年内便要动身往安咸郡了。届时你夫人、孩儿是与你同行抑或等晚些再行由你而定。你去任安咸盐运政司,本王已有了十成把握!”望向窗外自饮了一杯,回头看着梅思源,一脸决然道。

第〇〇四章 王府有客自南来

    冬者,“终”也,年之末季。www.uu234.net

    “小寒至,雪花飘”,俗语果然一点也不假。离着除夕虽还有月半,都城却已是鹅雪飘飞,眼界所及皆是披上了皑皑银装。

    巳时初刻,都城城郊一队人马在雪中缓行,在队前的是两匹枣红色的植林马。植林马因产自大华极北植林郡而得名,素以耐寒著称。

    骑在马背的是两个青年男子,稍长的约莫二十**,年少的约二十三四岁,身形皆是一般的彪悍壮实,虽仅着了衿衣,神色却兀自坦然。

    中间有双马玲珑辇及圆顶马轿各一,各由两匹黑马拉着,然辇及轿上却并无掌路的车夫。跟在队尾的是三个骑着灰鬃马的男子,均裹了狐裘,只露出脸眼,辨不得形容。

    大华设有九品朝官,为便宜官员及家眷出行,工部有建制数种官轿、官辇。正一品朝官所乘,乃是三马麒麟辇;从二品至从一品朝官所乘,乃是三马八卦辇;这双马玲珑辇便是正三品至正六品朝官的官辇了。至于六品以下朝官,却是不可乘辇的,所置乃是四方马轿。

    若是不依品阶,僭越乘辇,乃是个不小的罪名。

    因一路皆有积雪阻滞,这一行人马行走甚缓,不时有言语从轿辇中传出。

    “娘亲,今日便能见着爹爹么?昨夜在驿馆中,孩儿还梦见爹爹了呢。”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又从前头车辇中传来。

    “先前你傅三叔不是有说过么,已通了都城的外城城关。依着我们现下的行程,再晚申时也可到那内城了,只不知颌王府离着内城城关尚有多远。”一个温婉轻柔的声音回道。

    这双马玲珑辇,厢长七尺五寸,厢宽及内高均是五尺三。前后对列三尺高的叶轮两组,有钨铁铸轴通连。

    车辕有二,乃逾三十年份的楠木浸了桐油所制,长丈八,宽五寸,厚三寸三,直贯辇身。辇厢前二尺五寸处有车桅二,立于左右,与辕篝连,高五尺五寸,径直二寸八。两桅之间横连了四十九条索线,乃是成年赤鲸之须焙晒泡酒所成,韧且坚实。

    两桅连着索线叫做车轩,其用,便是离隔了车夫与辇厢。辇厢前端置有双叶滑门,乘官将一叶滑门移至彼侧,便可从中出了。

    辇制有道:男子右出,女子左出。然这仅为小礼,时风不禁。车轩前有驾座,座上有蓬盖,覆在那车轩前后各两尺五,使下辇乘官及马夫免于雨淋日晒。

    辇厢左右各有两个嵌镶了砂琉璃的滑窗,宽一尺二寸,高八寸,乃通风及引光所用。厢内后端区隔三尺做厕,厕内有便壶,左右各一,男女分用。厢内左右设锦座两席,悬桌一张。悬桌延自厕板,长一尺八寸,离底两尺一寸,可置茶水饮食。

    辇厢内对坐着的是个三十四五的少妇及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先前言语的便是这二人了。

    “尘儿,今番见了你爹爹,莫不怕他考校你的功课?”只听这妇人乐笑问起。

    少年乍听,脸色一窘,唰的脸红了起来,缩首唯诺回着:“这文校,我自是不惧的。孩儿每日

    读书三个时辰,家中书籍早已是读遍,虽不至烂熟于胸,应付爹爹考校想来亦是不差的。只是......只是这武校,娘亲,你可要从旁帮帮孩儿!你也是知道的,孩儿武资鲁钝,于那拳脚射骑实无半点天赋,练完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甚么也记不得。虽.....虽也每日习练一个多时辰,却半点进益也没有。只怕要让爹爹生气了。”

    少年话说完,神情颇有些闪烁,脸色润红,瞟了母亲几眼,见母亲正注目己身,颇有些不自在。

    那妇人轻轻俯过身,伸出左手磋磨那少年耳脸,数个呼吸后才叹气道:“唉,你像极了你舅舅少时。皆是一般的不爱练武,实是个修文的书呆子。世间险恶难料,有爹娘在你旁侧,自是不会让你吃了亏。若是你一人离了我们,可如何照料自己,又护佑......护佑自己?”这妇人说着,至语末已经微微泫泣,看着那少年,越是满脸怜爱。

    “孩儿不该,又让娘亲难过了!”叫“尘儿”的少年扬手握住母亲左手,一脸惭色道。

    妇人破涕为笑,怜爱道:“傻儿,是娘亲想起你舅舅的许些往事罢,又不关你事,认个甚么错?你向来敦厚懂事,你爹爹自然也知道的,爹娘皆是一般地疼你爱你。便是你真的考校不过,你爹爹也就批斥你几句,哪会真的要来惩罚你!”

    那少年呵呵笑着,“嗯”的应了一声,从锦座起身,坐到妇人身畔,挽着她胳臂,把头靠将过来。妇人也随他,轻斥了一句:“你虽已不小,心性便还是个娃儿!”二人再不言语,一时辇厢内悄静起来。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的光景,妇人倏忽抬了抬肩,轻碰那少年道:“心下可已经记牢了?到了王府可不得放肆,举止言行莫要有半分失了礼数!咱们明说是客,实乃是仆,万事都要依着王府规矩来,切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要是闹了不堪,你爹爹定要重重地罚你!”只见那妇人神色肃穆,并不玩笑。

    少年当即正襟严辞道:“孩儿定当自律自守,不敢没了梅家的门风!请娘亲百十个放心。”

    原来,这行人马便是那日都城瑞云楼中与夏牧朝同饮的梅思源的亲眷。这辇厢中对谈的,便是其妻百里思及独子梅远尘。

    那日酒楼筵席后,夏牧朝便使梅思源修写了封家书,大意是王爷邀梅府家眷来都城作客,请妻儿早日出发前来应邀。梅思源信中有言:举家前来。

    百里思已料知当是夫君大考绩优,得了拔擢升迁,要往他处赴任去了,便遣散了察司府仆从,带着孩儿及几个家奴在郡政司府开了通关引牒。稍事休整,一路北上而来。

    大华朝的籍律定有六种籍制,分奴籍、民籍、兵籍、学籍、官籍、皇籍。

    本朝历代皇帝的三代嫡亲皆入皇籍,传至永华帝,入了皇籍者已近千人。但凡入了皇籍,必有爵位赐封。而随着爵位一同赏赐的,乃是定额的年俸及皇田,出行可随住官驿,一应花销均有政司府承负,自是福禄不尽,尊崇无比。

    三代外皇亲与当朝朝官及直系家眷可入官籍。凡入官籍者,受赏官田不定,税赋不缴,

    凭着籍引可通行大华,各城守不得有阻,且凭公牒可住官驿。本朝入了官籍的人数已逾六万。

    梅思源乃清溪郡郡察司,乃是个正三品的文官,其妻子自可入官藉,大华境内自由行通。

    至于兵籍乃各地哨所、驻定军营、政司府衙门的服役兵丁。入兵籍者,定额领取月俸,家中税赋不缴。学籍同兵籍相似,乃朝廷为各州、郡及都城学监的学子特设的籍制。入学籍者,亦能从院监领取月俸,在大华各州府内通行无阻。

    然,大华之众八成五以上入的皆是民籍。

    入民籍者,凭籍引可分民田,至户籍所在政司衙门缴五十文钱可取通关引牒。有了通关引牒,便大抵可以行走各州郡,只需入城关时缴了通关钱即可。

    大华为不使百姓行走过繁防生祸乱,这通关钱可是定设颇重:一般州府城关为三十文,郡府城关则是八十文,这都城城关更是足足二百文!是以,一般百姓终其一生难得离开过本州府,更不消说是那都城了。

    奴籍乃是贱籍,入奴籍者皆是一等一的贱民,不可分得田地,不得穿绸着缎,不得通埠营商,不得置府建宅,无主相随不得出入城关,出入府第不得由正门而入。通常入奴籍者不是罪臣之后,便是被买卖的幼子幼女。

    至申时初刻,百里思、梅远尘人马一行已临了都城内关,辇中二人只觉车辇渐渐止住不前。两个呼吸后,始乃听见一汉子声音传来:“夫人,内城城关已至,烦请夫人拿了通牒给我,交由守官查验!”

    百里思听了,脸露喜意,回道:“是了,傅二弟稍等片刻。”言毕,从身旁伏包中取出一红皮折本,正欲往辇外伸去。忽然,辇外一阵马蹄声响起,接着一阵,似是有人从马背跃了下来。只听一个陌生声音问起道:“叨扰了。前面可是梅思源梅大人亲眷到了?”语气中倒带着几分恭敬之意。

    梅府骑上之人早已下了马,先前乘着植林马的二十**岁青年上前答道:“阁下客气了,我等乃是梅府仆从,辇中确有我家梅大人的亲眷。不知阁下......?”

    陌生男子抱拳笑道:“哦,是在下鲁莽了。在下是颌王府侍卫百夫卢剑庭,我等奉王爷令在此接侯众位,在此已候三日了。”说着,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通关台,旁边果然有十二名身着狐裘的带刀武士,各引着一匹骏马分两列站立。

    百里思、梅远尘听了外边对答,从辇中分自左、右走了出来,百里思走近那王府百夫,行了一礼,道:“外子便是清溪郡郡察司梅思源。妾身一行出发已有十一天,因路中遇了大雪,行程甚缓,误了不少时日,真真有劳大人久候!”

    卢剑庭回了一礼,答道:“夫人客气,折煞我等。王爷及梅大人想是等候已急,此间若无他事,不如在下这便引着各位去了王府。夫人以为如何?”说完,微躬望向百里思。

    百里思瞥了梅远尘一眼,见幼子眼放喜光,不由道:“卢大人所言甚是,烦请引路了!”

第〇〇五章 玉琼阆苑梅家宴

    大华国设有一城二十六郡,每郡设六州,每州皆制七县。顶 点 X 23 U S这一城,指的自然是大华皇城所在都城了。都城不知为何一直不曾取名,百姓只通谓之曰“京城”、“皇城”、“都城”,位于大华国境正中。

    说起都城,去过的百姓皆不免满口的溢美之辞。然,它却也当得起那诸多颂赞。

    都城的地界,犹如一巨型玄龟匍匐向北。龟者,通“贵”也,又以寿久不死为人所见闻。玄龟者,曰“玄武”也,乃上古之圣兽,智赋精深,祥瑞不可言。或许真是这玄龟地界引来了天地灵气,天恩嘉宠有常,大华国历经三百二十余年,竟不曾遇过大苦大难,一直颇为安定。

    坊间有传:三百多年前,夏汝仁起事功成,草创大华,带兵行营至此。是夜梦中,一躬身长须鹤发童颜的老者将他唤起,谓他曰:此地有大造化,以玄龟地界立城。可为国本。言毕,迤迤然乘风远去,再不见影踪。只留下“我乃真武”四个云雾大字,在虚空中飘荡。

    夏汝仁梦醒,猛然起身赤足冲出营帐,四下觅找,却不见老人不见空中云字。只见周遭卫卒惶恐跪地,遍呼“万死”。夏汝仁当即唤来亲卫,急传了几位大臣来见。是夜便不容臣工辩驳,派任诸人以此地为基,去敕建那玄龟地界的城池,以立国都。只道一句:“仙人指路,我意已决!”

    传言有虚真,至今已不可再追究。然历时三十余年,都城总算建成。只是,此时夏汝仁早已身故。继任大宝的宣德帝未得先帝遗命,至死都不敢擅给都城取个城名。如此两百多年过去了,这座城池便就这样以无名为名作为大华都城至于现在。

    卢剑庭是一个瘦高男子,剑眉朗目面白有须,言语行止得体,观其形容,只怕还不足而立之年,已是个王府的侍卫百夫长,实是个不可多见的妙人。

    自通关台处迎了众人,便引着一行人马入了内城,与梅府那两着衿衣的大汉并骑行在最前。都城多贵宦,沿途百姓见这阵仗已是习以为常,自然一一避让。

    卢剑庭见这二人一路只顾骑马,并不言语,知他们初来乍到,以客自居不免拘束,便主动搭起腔来:“这天可真冷的紧呵,两位兄弟一路远来千里跋涉,迎着风霜雨雪,竟身不裹裘,忒的是好体魄!”言语时,把马缰自右手换至左手,腾手朝二人竖起了拇指,一脸的钦佩。

    两青年男子中较长的一人与卢剑庭比邻而骑,这时答道:“大人谬赞,小人兄弟姓傅,乃梅大人府中仆从。我名傅惩,他唤傅愆,乃是小人胞弟。”他一边目视卢剑庭,一边手指身右的同行衿衣男子。

    那唤作“傅愆”的男子也执了手礼,微笑续道:“大人谬赞,我与哥哥自幼练了些粗浅功夫,手脚上的真章可不行,也就比着常人肉糙皮厚些,哪如大人万一

    ,今日倒让见笑了!”

    卢剑庭听他说完,一脸不喜道:“唉...唉... ,大丈夫比拼本事,哪问出身!以两位兄弟的人才,建功立于朝堂,脱奴入官那是早晚的事,又何必自谦!”

    傅家兄弟见这卢剑庭行事利落,言语铿锵,对二人的奴籍身份半点不以为然,已是生了相交之意,这话匣一开,三人便很快熟络起来。

    车辇中,百里思于三人言语自是不落一字地听了入耳,微微蹙起了眉,一缕忧思暗藏眼角。

    行至戌时二刻,夜色早已降临。

    路上,王府众卫卒早已点起先前备好的火把,是以众人视物得清,行走并不滞碍。自通关台会了面,一队人马行走已经两个时辰有余。

    众人知千里跋涉将尽,驻足便在不远,心中不由放松,一路上谈笑晏晏,倒也不觉得过了这么许久。

    又行过了一个弯角街市,卢剑庭开口询道:“两位兄弟,再拐过前面路口就到王府了,可要去通报夫人一声?”

    傅惩听了大喜,回道:“甚好,我这便去。”说完扭了缰绳折回头,坐骑在辇厢左前立驻,乃见他俯身报道,“夫人,前面再转一个路口便到王府了!”

    辇厢中,百里思难掩心中喜乐,轻答道:“知道了!一路辛苦傅二弟、傅三弟了!”

    傅惩躬身拱手回道:“夫人言重了。这皆是我兄弟分内中事,哪来辛苦!”说完,便辞了回来,与卢剑庭、傅愆并行在前。

    过了一路口左行,眼界便见一恢宏不凡的府宅,望去竟不见其尽。府门吊挂八盏琉璃灯,明亮如昼,门前左右伺立侍卫各八。

    梅府众人随着卢剑庭行近了府门,梅远尘下了轿辇来方始视见那府门骨梁所挂牌匾几个鎏金大字:敕建颌亲王府,右下一行小字,乃是:大华颌亲王夏牧朝宅邸。

    只见门口一制袍与卢剑庭无二的男子迎了上来,对着百里思行了一礼,道:“夫人有礼,在下周旭宽,奉王爷殿下令,于此迎候梅大人诸眷属。王爷有交代,夫人一行来了,便直引去玉琼阆苑。”

    百里思回了一礼,谢道:“劳周大人久候,便烦引路了!”

    百里思转过身正要向府上一众仆从吩咐甚么,却听周旭宽抢先一步言道:“王爷特有吩咐,梅府今番远来皆是贵客,一应诸人皆从正门入府,不需拘泥小节,众位请随我来!”此时,梅府一行人马均已站立在王府前,数着乃有十三人。

    圆顶民轿里原是坐了一老五少六位女子,其中老妇颇为肥硕,形态可亲。五位少女则尽皆俊美,俏丽不凡,不时相互低声言语。

    骑着灰鬃马的三个裘衣男子,这时也皆卸去头脸上的裘帽,却是一名年

    约五十五、六的干脸老汉及两名年轻汉子。

    两年轻汉子年岁与那傅家兄弟相仿,只这二人形容颇似一旁的干脸老汉,皆是身形精瘦,双目炯然锐利。

    一行人听了周旭宽的交代,都是一般诧异,脸上面相好不丰富。

    大华于这籍律,所制甚严。

    籍律虽无明文条例规定,但自来民籍、奴籍出入官宦之家,行的都是后门,决不可从正门或侧门入。倘使客人携仆从自正门入府,主人家那是大大的不喜。

    此时,王府竟让自己一行人由正门入府,那可是僭越了礼遇,心底不由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感激,心绪不免一番波涛汹涌。

    主家既不介意,百里思自不忍去辞。见此,梅府众仆从忙去轿、辇中卸了行囊,尾随在后进了王府去。

    绕过了五个回廊后,穿过了两个花园,总算行至一处雅苑,入口石山上镂有赤字:玉琼阆苑。

    阆苑内六、七王府仆从往来,有搬酒、有端碟,似在置办酒席。

    周旭宽行至回檐下便驻足不前,执了手礼,谓百里思道:“王爷有言,今番夫人一行路途劳顿,且梅大人与夫人、公子久未相见,自有许多家常待叙,今日便不来看望。特在此为府上诸人置办家宴,望众位饮食得乐!待明日再设正宴,为夫人、公子接风洗尘。”言毕正欲转身,忽然想起一事,乃补充道,“夫人稍候,梅大人一会儿就该到了。”说完这句,便执礼离了去。

    眼见所有,百里思心里不由一怔,想道,“王府果然底蕴深厚,此间所见,个个行止得体心思缜密,远非地方重宦大户之家可比。”见梅远尘正东张西望,便伸手拉住他袖袍,轻笑道,“一会儿便要见你爹爹了,可开心么?”

    “孩儿心中自是万分喜乐,只盼和爹娘半刻不分!”能见父亲,梅远尘自然心喜万分,乃满脸溢笑,重重点了点头回道。

    一家人便要团圆了,百里思也甚是开心,领着梅远尘进了正厅,于茶案分座坐下。

    仆从十一人则分了两拨,置妥了行李去。

    半盏茶后,一阵快步行进的声音临近,正是梅思源到了内院。

    母子二人听了厅外声音,皆已起了身行出去。梅远尘见父亲一脸笑意走来,重重唤了一句“爹爹!”,行到他身边挽住他臂膀。百里思也靠上前,一家三口相拥一团。

    良久,梅思源乃暖声谓妻子道:“行了这么许多天,先入席用了饭吧!”

    百里思自是点头同意,呼来众人,一起吃这阖府家宴。

第〇〇六章 内院初见生孺慕

    大华时制乃分:年、季、月、日、时、刻、盏茶、分、弹指、呼吸、刹那。

    一年四季、一季三月,一月三十日,一日十二时,一时四刻,一刻三盏茶,一盏茶十分,一分六个弹指,一个弹指两个呼吸,一个呼吸五个刹那。一日里分出八万六千四百个刹那,可谓细致已极。

    太阳起时曰辰,太阳正时曰午,太阳落时曰酉。余此,尚有巳、未、申、戌、亥、子、丑、寅,卯。一个昼夜里分出这十二时辰。

    用以量时计准的,是一名为“沙斗漏斛”的物器,构结繁复,精妙不可加。漏斛有芦状琉璃容皿一双,上下对列;皿有二口,朝天以入,径宽半寸,朝地为出,径口巨微,不足以通蚁蚊。二皿内置微小金珠合七千二百粒,在上容皿内金珠自出口滑漏,正着在下容皿入口,一刹那滑漏一粒,金珠漏尽,上下容皿换转,是为一时。如此往复,转换一十二次乃为一日,端的是玄奇无比。

    只听见回廊内传来竹梆敲打之音“笃笃”、“咚咚”响起,原是王府内的更夫来了报时。听这频音传来甚急,乃是“催起”的律奏,当是已至了卯时二刻。梅远尘翻过了身,揉了惺忪睡眼,自行着了装服去。

    昨夜,夏牧朝于玉琼阆苑内,为梅府主仆老少一十四口设了团圆家宴。席上尽是些日常小菜,烹烧得味,实在是津美无比。百里思把清溪郡察司府的仆从皆遣了,仅留下这十一人。同来都城这十一人,一来入梅府年份皆久,主仆间早已如亲人一般;二来他们皆受了梅府莫大恩惠,恩情未报不肯离去。

    众人远来辛苦,梅思源不免频频祝酒接风,阖众吃喝那是好不热闹尽兴!

    宴席既散,王府婢女便领着众人各自归了寝居。一路长途车马颠簸,适才又经一番放肆饮食,众人自是眼睑沉重,睡意澎湃,不刻便入了梦。

    梅远尘听了打更声,忙起身穿好装服,洗漱干净,坐到铜镜前来束发。只见铜镜之中,乃是一个俊俏小哥,面容温润如冠玉,眉目清明,鼻高唇薄,嘴边长出细细茸毛。对着铜镜束好发带,梅远尘端详自己数遍,得意傻笑道:“瞧我还挺俊哩!”自美一番后,便翩翩行向客厅,自是寻了爹娘去。

    只见爹娘坐在茶桌左右上座,正轻声对谈。梅远尘老远便唤道:“爹、娘亲!”,走近父亲旁座坐下,再重重唤了声:“爹!”。

    梅思源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头脑,眼神中透着满满的慈爱,笑着温声轻斥道:“叫得这般甜腻做甚么?你娘亲早与我说了,在家可又不爱习武,一会儿考校,看你待要怎样?”

    梅远尘听父亲这般说道,心下一喜,脸上却是一苦,忙做委屈状道:“孩儿亦不是不喜练武,每日可是依了爹爹

    交待,练足一个半时辰。只是孩儿这武资实在是差到了极处,怎学也学不好。前一日学的,次日便忘了七成八成。如此,哪里还能有甚么进益?”

    嘴上这么应付着,他心下却忍不住思忖道,“果如娘亲所言,知我武校不过,爹爹也并不十分生气,定是疼我爱我已极。我日后需当再尽些心思才好,把那拳脚功夫练得长进些,莫要爹娘伤心失望。”

    孩儿是怎般的性子,梅思源自然早知,轻轻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傻孩儿,习武可不能是要迫着去学的。倘使你心思不在武事上,便是每日迫你练足六个时辰,又能顶甚么用?你现时的年纪,有些事须当让你知晓。时下这世道已颇不太平,你若跟着爹娘倒还不甚打紧。若哪日,爹娘、你云爷爷、傅叔叔他们皆不在你身畔,遇着了歹人,以你这手无缚鸡之身,半点拳脚功底也不会,该当如何自保?别人来打你,你躲得开么?别人追你,你逃得掉么?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你当如何!我也实在不知你是怎的,做其他甚么事情,学的都是极快,偏偏这拳脚功夫,却练了这几年也没见着半点长进。实在是怪异的很!”

    梅远尘想着父亲说的有人打自己、骂自己,偏偏又无人来护,一时心中不由突突地收着,脸上露出惧色,应道:“是了,孩儿记住了。日后与鸢爷爷习武,每日自当多练一个时辰,绝不会偷懒。”

    见孩儿这般表态,梅思源舒容乃现,显是颇为欣慰,正色道:“你鸢爷爷,一身轻功世所罕见,你要学了去,大华又有几人能伤了你?我儿天资聪颖,若是当真尽了心力,哪里还能学不会?先前你练武这四五年,却并无进益,想来是你心中生出了抵触。你往后用心跟着你鸢爷爷练,待你略有所成,便能体味到练武的妙处了。有一身武艺傍身,实是受用终生啊!”

    梅远尘垂首听着,自是满口应承答应。

    虽是客居于此,然,王府为梅家三人备的早膳却也颇为丰盛,比之在清溪自己府中那是半点不差。

    用完了膳点,再去整理了一番仪容,一家人便往颌王寝居的内院请早去了。

    十年来,梅思源一直在夏牧朝辖制的清溪郡履职。期间,他从一个八品县察司,被拔擢至正三品的郡察司。不久前,颌王甚至又举荐了他去任从二品的安咸盐运政司。

    知恩图报,梅思源自度在仕途之上,若非颌王一路提携,纵使自己有些才学,也绝不可能升迁如此之快。

    百里思自然也知道颌王乃自己夫君的仕途靠山,于公于私,今日自该去给颌王请早的。

    梅思源在颌王府已住了十几日,于府内通交已然甚是稔熟,自带着妻儿贯行其中,一路也未有侍卫来阻。约莫行了一盏茶的功

    夫,三人便至王府内院,然却并未叫护卫通报,只站在院门前候着。梅远尘事上素来执礼恭敬,此时也是老老实实挺身站着,默不作声。

    过去不到半盏茶,一阵脚步声从院内依稀传来,只听一陌生而尖锐的老者声音言语道:“王爷,门口像是梅大人一家来了!”

    未听见有人答话,但觉院内脚步急促之声渐地近了。只见一身橙色华袍的中年男子走来,身后一灰袍老者急急跟着。这橙色华袍中年男子正是那日瑞云楼中与梅思源共席言谈的颌王夏牧朝。

    夏牧朝行到三人,谓伺立一旁的护卫道:“梅大人来了,你们怎不来通报?”

    梅思源忙插话道:“殿下,思源左右无事,候着又何妨。”

    夏牧朝看着梅思源,沉了脸色,佯怒道:“思源,你来了直进来便好,怎这么许多客套?莫不是和我生分了?”

    梅思源急回道:“怎会生分!只不知王爷是否用过了膳,怎好贸然进去?且我们也是才到的,不曾候着。”

    内院乃王府家主寝居所在,夏牧朝一家女眷自是住在此中,若是女眷尚在就寝,旁人自是不宜进入,是以梅思源这般答道。

    大华通俗,问候“是否早膳”乃同问“家眷是否寝毕”,只更委婉些罢。

    梅远尘立在一旁,借机偷瞄了夏牧朝几眼,只见面前男子步履稳健,面容瘦削坚毅,一双髯目不怒自威。

    听梅思源这般答道,夏牧朝方爽朗一笑,大声道:“我也是才完了晨练,静茹他们怕是正等着罢,有个甚么打紧。这便是你夫人、公子罢,走,便一起去了!”说着便要了执了梅思源的左臂。

    百里思、梅远尘已然知道这位便是当今皇帝六子,颌亲王夏牧朝,当即依制行了礼。

    梅思源脸色稍缓,微微躬身答道:“王爷,便请去用早膳罢,我等已是用过,还是在此候着罢。”

    夏牧朝一听,也不强求,向身后老者道:“罢了!褚忠,你便引着思源三人去镜湖园观游。”又转身向梅思源言道:“既如此,思源,你便带着妻儿去镜湖园稍候,我换了装服便来。”

    梅思源躬身执了手礼,言道:“原该如此,王爷便请!”夏牧朝右手一拍梅思源左肩,便回身进了内院。

    不见了夏牧朝身影,那锐音老者方始微笑道:“梅大人,夫人、公子,请随我来罢。”

    虽见夏牧朝才这一面,梅远尘对其已是又敬又慕,不免生了亲近之意,却不经看见母亲眼角露出的细细忧思... ...

第〇〇七章 镜湖亭中乃释疑

    叫褚忠的灰袍老者身形颀长,几高八尺,乃是一副慈眉善目,引着梅思源三人行走,不时回头微笑,却并不开口言语。www.uu234.net梅远尘跟在最后,正可将这王府景致好好一番打量。途中经由,实可算是琼楼玉宇,雕栏珠砌,真个教他眼不暇接。然,忆起先前母亲眼中逝过的疑忧,梅远尘又蓦地没有了兴致。

    四人行不过半盏茶便到了镜湖园,股股花香从其间幽幽飘来,令人心旷神怡。只见褚忠捂着嘴鼻,闷声说道:“梅大人、梅夫人、小公子,镜湖园便是这里了,诸位请自去罢,老身,便不陪同了。”梅思源见状,料想褚忠与这花粉只怕颇不对付,当即揖手回道:“有劳了,我等自行观赏便是,公公客气了!”

    永华帝未登基前,迷于道门难以自控,经年不在府上。先帝担心几个孙儿有好歹,便遣了好几个皇宫的伺奉太监专门照料。这褚忠便是那时候开始伺候夏牧朝的。那时,夏牧朝才五岁。后来永华帝登基,夏牧朝也渐渐长大成人,终于获准敕建新府,自然便把褚忠也要到了王府来。这时,已追随夏牧朝三十二年整,实是夏牧朝最为心腹之人。因不喜自己声音嘶锐,褚忠甚少在人前言语。

    见褚忠已离了去,百里思轻摇梅思源袖口,嗔笑道:“里面有好些花儿,我已闻到花香啦。我们快些进去罢!”言语中流出饰掩不住的欣喜。

    镜湖园其实并无湖池,乃是一片花海。期间小道纵横,把花海分割成一爿一爿。每爿之中花种不同颜色各异,当真是缤纷炫彩。百里思此时显是颇为兴奋,脸上已然泛起朵朵笑靥。

    入了这镜湖园,百里思似是将先前忧虑暂时忘了去,一脸小女儿家的陶醉。园中不时响起异讶之声,“这是木玉兰呢!”、“这乃是瑞香、那里有小刺桐”、“瞧,那便是铃兰了......嗯,这是茑萝......含羞”、“源哥,快来,快来!这里竟有莪术、芍药,哦,竟还有蓝雪呢!”越行越深,渐至花海深处,百里思言语之中的惊喜之意越是盛了。这会儿听她又叫起,梅思源自是加紧脚步跟了上前。

    天道有常,万物始灭有其时也,如春秋更替,日换星移。“瓜果有应季,百花无长时”,这园中所见令百里思、梅思源怎不惊奇!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兰,此处见着木玉兰自不稀奇,只是瑞香、小刺桐、铃兰乃为春花,茑萝、含羞只应秋时,那莪术、芍药及蓝雪更在盛夏所开,此时已是隆冬,两人自是惊奇难以言喻。

    只见梅思源也是一脸不解,口中喃喃叹道:“此间所见,当真是神奇无比”。

    “哈哈,我这镜湖园如何?”身后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乃是夏牧朝快步行来了。

    “王爷”,三人走近见礼。梅思源正声答道:“此园中奇景,思源实乃未有见闻”。

    “哈哈,是了。”夏牧朝行走最前,向梅思源三人问道:“可知为何么?”

    “思源实是不知。”梅思源老实回答道。

    夏牧朝也不意外,缓缓说起:“此处的确是玄奇无比。哦,我所言者非是这镜湖,乃是镜湖下这片土地。”

    这会儿不只梅思源不解,百里思、梅远尘也甚是颇感意外,然却不便相询,只三人皆是一脸好奇望向夏牧朝。

    只听夏牧朝微笑着言道:“你们一路走来,可曾发现有何异样?”

    百里思凝神回忆,忽然记起一路走来地上皆有积雪,唯独这镜湖园,雪落地而化,化作袅袅云雾。她虽察觉此间异同,却并未开口说出。

    见三人不答,夏牧朝接着言道:“呵呵,说来的确玄奇,这镜湖园中土壤颇有异效,一应花树植种,但凡精心照看,自能花开结果,并不分时节。”夏牧朝见梅思源夫妇四目相投,显是颇为吃惊,接着说道:“兴许是因为,这镜湖园十数丈下,乃是一眼巨大汤池罢!”真个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梅远尘先前倒不如何讶异,这番却是当真吓了一跳,向爹娘望去,见二人皆是一般瞪眼提眉,相顾无言。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等凡夫俗子岂能臆想。此间原是皇宫附苑,我封亲王之时向父皇要了来,不想父皇竟真应承赐给了我,倒叫众位皇兄弟好生不平。”夏牧朝缓缓说道,脸上并无得色。百里思从他脸上平淡中分明看出一缕隐忧。

    镜湖园取意自,镜中花,水中月,此是夏牧朝向三人所释。

    “行罢,前有镜湖亭,我们坐下聊!”不待三人反应,自顾向前,梅家三人自是紧随其后去了。

    行了百余丈,始现一个八角亭台矗在几条小道交汇处,夏牧朝带着三人向此行去。只见亭内置一石桌,早有婢女伺立左右。“你们先下去罢,思源,你们坐下,今日我们便敞开心扉畅谈一番!”夏牧朝于东向石凳坐下,对着两名婢女及梅府三人分别说道。

    待得婢女们退了去,三人也坐稳妥,只听夏牧朝突然问道:“思源,你觉得我若何?”语毕,一双虎目锐利直视梅思源。

    梅思源一惊,就要立起,终于稳住身,定了定神稍一思量,方答道:“王爷文韬武略智盛德馨,不倨不傲忧国忧民,实乃人中之龙!”

    夏牧朝听后,不置可否,再问道:“那你以为当今大华如何?”

    梅思源再抵不住,离座站起,执手一脸惶恐道:“思源不敢妄议朝堂!”百里思、梅远尘自是随即起身,立在石桌旁。

    夏牧朝叹息一声,缓缓才道:“你我相识于幼时,你亦跟从我十年。然你心中于我仍有戒备,乃我之过!”自斟一杯酒喝下,再道:“思源,你甚么都好,就只这点我很是不喜:太过拘礼!你我虽是从属,更是故交。不在人前,你大可直抒胸臆,畅言所欲,何必这般畏缩!都坐下吧。”

    梅思源之父梅晚亭乃是两朝老臣,历任工部和民部两部部首,梅府自算得是都城显赫之家。云鸢夫妇和傅家兄弟便是那时受了梅晚亭的救命大恩,自愿入了奴籍,意以一世报答梅府。即是后来梅府落魄,众人也是不离不弃,随着少主南北颠簸,然,这些皆是前话了。

    大华朝于授学算是颇为看重,各州各郡都设有官学院监。但凡考入官学院监的学子,非但不收学资,每月还有不菲的银钱做为家用贴补。考入官学的学子可持学部特颁的学籍。持这学籍,可自由往来州县郡府,显比一般民籍要尊贵许多。大华最高官学制是华子监,乃是皇亲贵宦子嗣尚学之所。当朝二品以上朝官子嗣略经考核,即可入学。梅思源十七岁时考入华子监,其时便与夏牧朝做了同窗,二人自可算自幼相识。

    三人依言坐下,梅思源面有愧色,郑言朗声道:“思源多虑了,王爷莫怪。当今大华,虽未乱及

    天下,天下百姓却早已度日艰难。地方富户勾结官员大肆屯积盐、米、油,百姓少米缺盐营生苦不堪言。数个巨富家资足可敌国,而贫者竟家无寸地,常有饿死街头。四郡异性王各立私政,自养兵马,实是国中之国!邻里诸国休养多年,国力渐增,边境处屯兵已增数倍,显然绝无好意。内忧尚不得解,外患又已生,大华实已到了危急之时!”言罢,直视夏牧朝,双目炯炯。

    夏牧朝点点头,一脸忧虑道:“正是如此。”

    两三个呼吸后,夏牧朝忽展笑颜,一脸诚挚说着:“刚才那般畅言不是甚好?我夏牧朝身边不差按部执事之人,只缺个据理直言的知心诤友!”

    梅思源一脸苦笑,乃道:“思源先前落于窠臼,自当改过。”

    “如此最好!”夏牧朝笑意更盛了,又问:“那日瑞云楼我言,你赴任安咸盐运政司已有十成把握,可知为何?”

    “思源正自犹疑,安咸盐运政司这等要职,颐王、贽王必定力争,王爷虽也举荐于我,机会只怕不至五成。”梅思源本欲道三成的,至嘴边又多说了两成,乃是乐观已极的想法。

    “呵呵,原当如此。”夏牧朝笑笑,站起身,望向花海,半晌回头道:“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焉莫能取,赏观已足!我已向父皇起誓,安咸盐运政司给我,由我来治这盐荒,但治盐过后,绝不再参与储位之争。无论谁做了皇帝,我都全力辅佐。而父皇也已允了我。其实这些年来,我与颐王、贽王在朝堂之上、政务之中往往相互掣肘,实在有伤国本。如今国势不安,再谋私利实是罪人!”

    “王爷!”梅思源大惊,一脸不可思议道。皇位对众皇子而言,实在是极其紧要之物,绝难以轻易割舍,不想夏牧朝竟做出这般抉择。

    “刚赞了你,这会儿怎又这般!”夏牧朝轻拍梅思源臂膀,沉声道:“大华如今暗流涌动,稍有不慎,恐将大乱,届时不免生灵涂炭,家毁国灭。如此危难之际,我身为皇子,当知取舍!”

    梅思源听及此处,一时难以自控,一行清泪流出,当即抱手成拳,颤声道:“王爷大义,思源愿效犬马,结绳以报!”百里思、梅远尘二人也是一脸肃穆,心中激荡。

    夏牧朝摆了摆手,斟饮一杯,冷声道:“厥国、冼马几国见我大华日渐式微,已是按耐不住。近五年来,厥**队更是多番潜入我边境,肆意抢夺。皇甫、公羊两家暗中扩兵多年,多次公然挑衅朝廷政令,显已有了反意!”顿了顿,沉声道:“我夏牧朝身为皇亲帝子,自然欲黄袍加身,扫荡寰宇,救黎民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只是,颐王兄和贽王亦是一流的才能,我们三人无论谁当皇帝,必能安内攘外震慑宵小,一扫大华三十年颓势!”夏牧朝又手拍梅思源左肩,温声说道:“思源,这十年来你在清溪所为我自清楚,足证你实是经世之才,绝非颐王、贽王所荐之人可比。这便是我为何力荐你去任安咸盐运政司之由。这般说道,可能释怀?”言毕,微笑望向百里思。

    百里思一直忧心夫君为颌王利用,不想竟被他看穿,这时一阵窘迫,福了一礼道:“王爷恕罪,妾身妄虑了!”

    一旁的梅远尘耳听夏牧朝一番激昂之言,心中自是波涛澎湃,崇敬不止。

第〇〇八章 瑞云接风邂武王

    镜湖亭中一番对谈,可谓推心置腹,梅思源夫妻二人已是疑虑尽去,好不快意。顶 点 X 23 U S夏牧朝再提及接风事宜,二人自是一口答应,地点便定在瑞云楼中,时辰乃是午时二刻。

    见事已成,夏牧朝也不耽搁,笑道:“此刻早朝已毕,我便去面见父皇罢,午时请了旨来也未为不可!”说完“哈哈”笑起,自往园外走去。行出六七丈,忽然回身谓梅思源道:“王府中虽好,你们毕竟不自在,便带着妻儿出府去游逛一番罢,午时径直来瑞云楼好了。”

    待夏牧朝走远,梅思源长吁一口气,转头向妻子叹道:“王爷于我恩重,思妹今也瞧见,可再莫说些不敬之言了。”

    想起昨夜自己警醒夫君小心提防颌王,百里思脸色酡红,忸怩解释道:“此前我总觉王爷待你太过于好了,怎免生疑?想你多年不在都城,与王爷相交非繁,何以对你竟如此这般的看重。现下看来,王爷已监察十年于你,只为寻一个持身中正的济世能吏。我夫君行事,自是磊落正经,在清溪这十年的政绩亦是有口皆碑。若因这般缘由荐你去做这个盐运政司官,自然说得通,便是我多虑了。”

    梅思源笑道:“你向来便是这多疑的性子!”又对一旁梅远尘正色道:“尘儿,此中诸事甚为机要,可莫要对旁人说起。王爷虽是一番赤心,却未必便不会落了他人的口舌把柄,切要牢记!”

    梅远尘重重点头,郑声应承道:“孩儿自是理会得。待孩儿长大些,定然也要随着爹爹报效王爷。”

    都城乃大华朝堂所在,各部各司总衙皆设于此,四品以上朝官者,倒有半数在此间。且自颁了这十五一的税律,富商巨贾汇聚,贩夫走卒云集,如今已是四海之内最最繁华之地。

    此外,夏汝仁立了这都城后,遣了近万劳役,四年间便在城北虢山西麓建好一道观,名真武观。承了当朝始皇遗意,历任皇帝对着道门皆是扶持有加,是以三百年来真武观一直香火鼎盛,不露败迹,乃是游人必去之所。

    梅思源三人回了玉琼阆苑寝居,添上裘衣便出了王府来。

    都城内城设有坊、巷、市、街。坊者,乃是平民百姓居所所在;巷者,则是富民、朝官、皇亲所住。街者,商埠也,系民间营商集散之地;市者,官埠也,概朝廷统购统销之地。

    一家三口出了王府,步行一刻有余乃到了一条街埠。酒肆、茶楼、客店、医馆比邻街道而立,吃喝耍完可谓一应俱全。人流并肩接踵,比之清溪郡府可是繁华甚多。

    梅远尘虽已舞勺之年,毕竟童心未泯,一路央求爹

    娘采办了好些玩意儿物事。

    顺着街市游逛了一个多时辰后,百里思始对梅远尘道:“尘儿,今日你在这街埠已是尽兴,我们便去官市瞧瞧罢?”一旁梅思源看着妻子,一脸怜爱,心下不由一塞:“果然‘知夫莫若妻’,我虽只字未言,思妹却早已知了我心意。”梅远尘自无不依,乖巧跟在后面,随着爹娘往官市行去。

    官市与商埠仅一路之隔,人流却颇为清冷,这时只见市口几名治管衙差晃荡。梅思源走在最前,进了去,细细留意起来。

    此间客商不多,反倒是卖家铺面连绵了甚远,多是些稻黍油酱、绸衣兑庄。行了百余丈,见到边上一块招牌写着:盐市,梅思源乃找了一家铺面大的,快步行了进去。

    盐铺跑堂汉子迎上来,弓着腰身一脸堆笑道:“客官请慢看!”言毕,跟在梅思源侧旁。

    梅思源手里捏了几粒盐砂,放进嘴,脸色越渐肃穆了起来,对跑堂道:“麻烦小哥,可否取了一碗热水来?”

    跑堂汉子见三人袍褂华彩,料是显贵人家的出身,当即应承道:“这有甚么不可,只是客官一行乃三人,一碗水可怕不够喝哩!”

    梅思源苦笑道:“小哥多心了,一碗便够了,便请去取罢。”跑堂自是依言折回去取水了。

    百里思走近梅思源,双手握住他右掌,暖声道:“这供盐紧缺已十几年了,一时恐难根治,源哥可莫要太着急了去。”梅思源笑了笑,反握了妻子一双柔荑,回道:“是了,我理会得。”

    才过去几个呼吸的功夫,跑堂汉子便端来老大一碗热水,一脸憨笑。只见梅思源一手接来水碗,一手抓了一把盐砂投了进去,缓缓晃了开来。跑堂汉子一脸茫然,心下却在嘀咕着:“水竟还有这般喝法?”

    梅思源细细看了看,只见碗底沉了颇为显眼的一片沙灰,皱了皱眉,从腰囊掏出一锭一两的制式官银,交给跑堂道:“有劳小哥了!”携着妻子行了出去,留下跑堂汉子一路喜乐的送客套话。

    从官市出来,三人都已没有了再去逛游的兴致,梅思源便引着妻子直往瑞云楼。

    瑞云楼乃是都城一等一的酒楼,明里掌柜是个丢了军职的百夫,实则是颌王府的一处产业。

    三人才行至门口,掌柜就迎了上来,笑道:“梅大人,您的酒筵便在楼上破军阁,小的不便陪同,您请自去。”破军阁乃是夏牧朝惯用的厢房,没有颌王赏请,掌柜自不敢去。

    梅思源此前和夏牧朝对饮的便是这破军阁,这会儿自是识得路,带着妻儿自

    顾上了去。

    这阁中窗门、桌凳、屏风,尽是旃檀雕镂而成,奢靡已极。梅远尘正细看时,只听外面一阵声音响起,乃是夏牧朝到了。

    梅思源揖开了门,只见夏牧朝行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十六、七岁的英气少年。

    众人入了席,夏牧朝乃笑道,“思源,想来把朝中同僚引来,你夫人、孩儿饮食也自不在,我便辞了众位同僚。今日恰逢我儿承炫自上河郡归来,便引来与你会面,就我父子二人为你们接风,可莫嫌太冷清。”

    梅思源急忙起身,揖手道:“世子!”再回夏牧朝道:“王爷事事虑想周全,思源感激不尽!”一旁百里思、梅远尘也执了手礼,向那英气少年道:“世子好!”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杂,依稀只听到:“你个腌东西,我们贽王殿下要上去,你也敢拦?”接着便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显是一群人上了楼来。梅远尘不意瞥见夏牧朝脸上一抹怒意,显是颇为气恼。

    不过几个呼吸,已见一群人行至了这破军阁。行在众人前面的是一个面相孔武的华服男子,一群锦衣老壮伺候在他左右。

    只见那孔武壮年行到夏牧朝面前,笑道:“哦,颌王兄,你怎也在此间?”

    原来这孔武男子便是当朝永华帝第七子,贽亲王夏牧阳,人称“武王爷”。

    当下的“三王”夺储之争,“武王派”乃是风头最盛,不只是朝中附臣最多,最为关键之处在于,夏牧阳掌握着大华最强战力的九万“白衣军”。

    是时,大华朝兵员编制一百八十万,普遍战力不足,以苍生郡公羊家的十三万银甲军、佑民郡皇甫家的十三万箭羽军、黎民郡诸葛家的十四万铁甲军和夏牧阳辖治下河郡的九万白衣军战力最强。夏牧阳自小尚武,白衣军由其统领多年,历经百般锤炼最为骁勇善战,人皆谓之为“武王军”。

    夏牧阳不待夏牧朝答话,却又去看向梅思源,轻轻对他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位便是即将赴任安咸盐运政司府的梅思源梅大人罢?”夏牧阳位尊,梅思源没法抗拒,只得站起身执礼,却并未应答。

    不意这时,这夏牧阳竟再走近梅思源,上下扫视其身,忽然一字一顿道:“梅大人,不如你来投我?我这王兄城府极深,心机狠辣,你可决计讨不了好处去!”

    梅思源尚在迷蒙中,却见夏承炫脸色气极已红,拍案大声斥道:“七王叔,你待要作甚!”

第〇〇九章 阖拜西麓真武观

    楼下小厮听了声响,急忙执了铁棍冲上来,将夏牧阳一干人等围起,一时间,厢房内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夏牧阳却半点不惧,对梅思源一脸正色道:“我刻意找人查了查你,果然不错!尔若来投,我必重用。”说罢,转而对着夏牧朝笑起,“我向来有事说事的,今日这般说道,颌王兄可莫见怪!”言毕,带了众人一路说笑往里行去。

    待夏牧阳一行去远,夏牧朝对着门口一挥手,众小厮自是了然夏牧朝之意,带好了门离去。

    见小厮已退尽,夏牧朝始温声笑道:“都入席坐下罢,莫叫老七坏了兴致。”

    适才一番事故,夏牧朝并不曾离了座,这时见众人都已坐好,乃对一旁夏承炫正声嘱咐道:“遇事多冷静,少些争斗之心!”

    见夏承炫低首不语,也不去理会,乃向对座的梅思源伸来一卷帛,笑道:“父皇已钦命你为正二品安咸盐运政司官,令你两日后入去吏部取告身正本。”

    梅思源伸出双手接了来,快目一扫,果如所云,当即跪地行了拜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礼毕起身,再向夏牧朝躬身执礼道,“思源必将竭力履职,誓解盐荒之危,不负王爷举荐之恩!”

    夏牧朝示意梅思源坐下,乃正色道:“你此去安咸只需做好二事:首要,即是加量采盐、炼盐、出盐,以解百姓缺盐之困;其二,广筹饷银,以备战需!”余音刚落,便递来一物,梅思源犹疑接下,打开一看,竟是一道密旨,上书两行劲字:梅卿,内忧外患,必有一战,国库空虚,广筹银饷。下方乃是一方永华皇帝大宝印鉴。

    梅思源阅毕,心内翻滚,正自骇然,乃听夏牧朝提醒道:“这是密旨,看过便烧了。”梅思源如梦方醒,急应了声,紧忙取来火折子依言烧了那密旨。

    “老七行事杀伐果决,粗中有细,乃是大华股肱栋梁,你若随他,也是替朝堂效力,我自不拦你。”夏牧朝直视梅思源,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

    梅思源立起身,朗声道:“梅思源此生,定不侍二主,无论死生,只随颌王殿下!”夏牧朝听了,自是笑意盈盈。

    侍女上齐了菜品,斟满了酒水,主仆五人始吃喝开去。

    瑞云楼只两层,占地也不广,所以闻名,乃是因着巧夺天工之形体,匠心独运之雕琢。与这破军阁齐名的乃叫裂天阁,两阁一南一北,分据酒楼两端,此时正是夏牧阳众人坐在其间。

    “贽王殿下,你料这梅大人

    可会来投?”发问的乃是一名肥身短须高个老人,正自一脸疑惑。

    夏牧阳自饮一杯,缓缓乃道:“绝无可能。”

    此前,夏牧阳亦向永华帝举荐了己派一名从一品的大员去任这安咸盐运政司。按说由从一品官员任个正二品的郡盐运政司,显是够分量了,本以为少说也有四成把握,没料想,一个时辰前宫里和吏部先后传来消息,履新的安咸盐运政司竟是颌王派的正三品官,原清溪郡察司梅思源。

    只怕不止贽王,连颐王那边也是大感意外吧。

    夏牧阳得了消息,便谴心腹之人叫上“武王派”一干京官,直抵这瑞云楼来。

    也不管众人疑虑,径自斟满一杯,又是一口干尽,笑笑说道:“我前几日遣人查过这位梅大人,风评竟是出奇的好,的确是位难得的治世能臣。以他的性格,自不可能弃颌王而奔我。我适才邀他来投,虽不可能拉拢他,却只费一番口舌,即或可使其主属离心互忌,这买卖划算的很,当然非做不可!”言毕,又是一番爽朗大笑,只见他站起身,酒杯在手,谓座上众人道,“来!来!今日正事已尽,我们好好吃喝一番!”顿时,席间闹腾了起来。

    接风筵毕,夏牧朝五人同行回了颌王府自不在话下。

    回了玉琼阆苑,梅思源竟里外不见梅府众仆。去问王府婢女,乃知是卢剑庭等几个王府百夫,引着云鸢一家、傅氏兄弟及几个丫头一行十一人去了酒楼接风,尚未归返。

    至酉时三刻,始见王府百夫、梅府众仆一行十七八人乌泱泱往玉琼阆苑行来。卢剑庭见梅思源已回,上前行了一礼,道明了请梅府众人接风的由来,便引王府众人请辞回了去。

    众人坐下,只听云鸢为梅思源道:“老爷,王爷对你这般看重,梅府重振有望!老爷泉下有知,定感欣慰。”言毕,双眼润湿,怕眼泪掉下来忙伸手去擦。

    云鸢原本是个有名的水贼,一次作案时碰上扎手的点子,重伤逃到一片芦苇荡,几乎就死。不想被赴任郡漕运察司途中的梅晚亭遇见,嘱下人一番包扎疗养,竟救回一命。云鸢感激恩情,便一直追随左右,不仅保护梅晚亭周全,还教授梅家众人习武,后娶了一个府上丫鬟生了一对孪子,在梅府一待便是三十几年,早已把梅府当成了自家。

    听着云鸢这般说道,傅家兄弟和几个丫鬟自是异口附和,只一旁百里思愣了愣,显得有些犹疑。

    翌日,梅府一十四人便早早出了王府,上了轿辇车马一路向北,此

    去乃是虢山西麓真武观。

    虢山并不高甚,众人在山脚观门寄了车马什物,行不过一个时辰即抵了主观长生殿。三百年前,夏汝仁命工部匠师规策道观,有命曰:其形玄武。

    至四年后真武观成,夏汝仁亲去点香开火,赐封国观。尔后,大华每有新帝登基,必亲往真武观谢天。

    当朝永华帝尚未登基前便深迷道门,曾数度在观内修行,前后达七八年。正是这七八年远离朝堂,也就使其避过了诸王夺储之争,不仅性命无虞,且在最后登基大宝,当真是机缘非常。然,这些皆是前话了。

    只见偏观当中,傅家、云家两对兄弟和四个丫鬟正自跪拜求签。

    云鸢早孤,并不知自己姓氏。只是,混江湖时因着轻功高绝,被人称作了“云鸢”,一对孪子从了父亲的“云”姓,一名“云鹞”,一名“云鹄”。云家兄弟此时乃分别和梅府丫鬟“百灵”、“水灵”二人相好。

    傅家兄弟幼时碰上县里饥荒,逃难中被梅晚亭收养,被赐了“傅惩”、“傅愆”的姓名,如今已分别于府上“白泽”、“筱雪”两个丫鬟订了亲。

    余下那丫鬟名唤“海棠”,年方十五,已然姿容清丽,最是漂亮,此时却并无姻亲。因众人与梅思源夫妇并无血亲,只得入了奴藉留在府上。

    梅思源三人此时早已拜圆了观中娘娘、大帝的神像,正向偏观中求签的八人走了来。

    “呵呵,莫要忸怩了,待老爷在安咸郡稍事安定,便给你们一起摆酒席拜天地,成你们的好事!”见这八人神色皆异,百里思已料知他们求的当是姻缘之签,乃笑着允诺道。

    梅思源身为家主,这时亦笑颜附和道:“当该如此!四位丫头已到婚配之年,你们八人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当该早日成亲生养,呵呵!”

    八人情愫早定,却从未敢向梅思源提起,还道他不知。这时听他这般说了,皆是内外俱喜,双双握手跪下。

    傅惩脸上清泪纵横,匍匐谢道:“我众人深受梅府大恩,大人既是婆家,又是公家,乃我等至亲父兄!”言至话尾已是声音哽咽,说完更是一边磕头一边啜泣。

    余那七人也是一般伏首道谢,好不感人。

    众人不曾看见,不远处的门廊边一个年轻道士目睹此间诸事,一脸的惋惜,轻轻叹道:“唉,可惜!可惜!”、“可怜!可怜!”

第〇一〇章 常恐时节伤年华

    圆月高挂明空,地面积雪未融,天地一片素白,实在是幅难得的美景。www.uu234.net

    月夜中,一队人马在虢山脚下快速行进。掌灯打头的是四个骑着骠骑的黑衣劲装汉子,皆正自东西张望,显是不欲叫人瞧见。只见二十余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将一轿辇围在中间,左右提防,深怕有人靠了近来。

    “居正,尚离了有多远?”一个疲惫的苍老声音依稀从车辇传出。

    辇左一骑上乃是一名五六十岁的矍铄老人,这时听了车辇内传来的问话,策马靠近过来,躬身回道:“主子,离着观门约莫四五里,最多再消半个时辰便能赶到山上了。”

    “再行快些,务要赶在寅时前到了观中!”车辇中声音传来甚是威严。

    这个叫居正的老者听了,应了“是”,乃对众人道:“脚下再快些,寅时前必要到了山顶!”众骑领命,加急了脚程赶将起来。

    一时间,车马行得更疾,“吧哒吧哒”的声音传来亦更频,溅出一路的雪渣。

    真武观丹房内,几个年青道士围着一丹炉物事紧忙作业,不时朝里投掷些细粉什物。

    离着人群一丈二尺处置有一小方桌,桌上摆了一壶茶、两茶杯,主位正坐着一个形容年轻,眼神深邃的道士。观其装服,显比众人华贵,看来当是此中管事者了。

    此时众人忙甚,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自顾托着杯子品着茶,惬意地眯着眼。两杯茶喝完,正准备把茶杯续满,那道士兀地停住了手边作动,侧耳倾听着些什么,一个呼吸后乃道:“止清,有客来,添满茶去。”

    丹炉旁道士中走出一个二十五六的方脸青年,应了声,走近来提了茶壶下去。

    不多久,观外果然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响,渐朝丹房靠近。

    炉边几个道士循着声音朝外望去,只听方桌旁的喝茶道士轻斥了一句:“看的甚么!莫生旁骛!”

    斥声甫息,见六人大步走进了丹房来。其中五个便是适才山脚下的四个黑衣劲装汉子及那矍铄老人,余下一个乃是一华服老者,正抢身靠近那道士,面容焦虑道:“青玄,可有误了时辰?”

    叫“青玄”的道士并未离座,听了那人问起,乃和声回着:“皇上请坐,尚有一刻钟,先喝口茶。”谁人能知,先前问话的那华服老者,却是大华当今皇帝夏虏华?一旁立着的乃是皇宫内官首领倪居正。

    夏虏华走至座上,却未坐下,乃是直直注视对座的青玄道人。青玄也毫不介意,自顾品着茶。过了三四个弹指,夏虏华

    始轻声叹道:“我们已有六七年未见,如今我已垂垂老矣,你,你竟是真的返老归春了!”语意之中的欣羡饰掩不住,脸上却是一脸的沧桑。言毕,乃缓缓入了座。

    “你身为一国之主,尽享人间富贵福禄,乃是亿万所羡,怎还不知足?”青玄道人撇着嘴轻笑道。

    夏虏华尚是亲王时便深迷道学,常年在这真武观中修习,二人便是那时开始熟识的。只后来,夏虏华做了这大华皇帝,诸事由不得己,来这观里也就不那么勤了。

    尤以近十年,大华国国势渐衰,恶事不断。夏虏华虽不喜政事,却终究不敢放任不管,要分身离宫是千难万难。

    二人虽数年未见,却并未生疏,仍以平辈同分论交。

    也不知夏虏华是否听着青玄道人言语,只见他脸上形容倏变,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忧虑,一会儿又透出不忍。但见他眼睑轻抖,目芒中透出点点哀光,兀地拍了茶座,大声叫道:“我当时便不该啊!不该去当这劳什子的皇帝!‘一登龙椅无己身’,我早便是该想到的!自当这皇帝,每日皆有商议不完的狗屁大事!早朝才毕且不得歇,朝中臣子们又候在了殿外,这个递折子,那个请议政事,实在是一刻也不得清闲!我真悔啊!父皇,虏华应承你这遗命,竟是断送了我这一生宿求啊!父皇,你..…你真真误我不浅!”说完一脸涕泪,颜容颤巍,神伤至斯。

    一旁的倪居正和四名侍卫见此状,早已伏地跪拜,不敢有言。

    只听夏虏华接着潸然言道:“青玄,你可知我心中多苦么?刚当皇帝那几年,朝局动荡,我好容易稳住了局势,本想就此把这皇位禅与了牧仁。几个大臣听了,急得日日夜夜守在宫门,说甚么朝局甫定,内忧外患未解,我若弃朝传位,他们便要以死相谏。我一时不忍,只得就此作罢。现下想来,当时真该横下心来,便让他们一脑子死个干净罢!”讲至语末,脸上闪现一抹狰狞,凶光毕露。

    只这脸相维系不一个呼吸,便又恢复了一脸的颓然。

    “又过了几年,牧朝、牧阳也渐长成,一些大臣便怂恿他们来争这皇位,真是其心可诛!唉,都是我的至亲骨肉啊,于治国理政又无不精稔,谁做了这大华的皇帝,皆必定远甚于我,实叫我左右难以抉择。牧仁,行事低敛,性格坚韧,不骄不躁;牧朝,机智深沉,果敢勇毅,不偏不倚;牧阳,我最心仪的孩儿便是他了!”夏虏华讲至此处,脸上难得浮出一丝暖笑,缓缓才道:“牧阳做事,几凭喜恶,敢作敢为,粗犷而不失细致,勇武又兼多谋。早几年我便想把大位传与他。只是,我深知这皇位何等鸩毒,只

    恐他旦是做了这个皇帝,便再不能如现今这般洒脱自在。余生就要被这帝位羁绊,再不得自由了。”

    青玄道人坐在一旁,似并不理会夏虏华讲些甚么,悠闲喝着茶,不时往丹炉顾看几眼。待他似乎语尽,无意再说甚么了,这才凝声正色道:“你此刻三魂萎颓,生机不旺,乃剩不至两年的阳寿!”

    夏虏华乍听这噩耗,神脑一荡,脸色一僵。半晌后,两汪才止住的浊泪又泛了开来,摇首哀叹道:“竟只剩两年么?做了皇帝有个甚么用?先祖汝仁那般英雄,如今也不过剩下一黄土。我早便知晓了此间事理,只恨我,恨我懦弱慎微,左右顾忌,误了菁菁韶华。青玄,你身处世外,一身孑然,自可穷尽半生去悟解道法... ...”

    言至此处,夏虏华似突然想起了甚么,乍然起身,伸手去抓青玄道人袖襟。全不顾桌上打翻的茶杯,一脸急切问道:“你如今定是法道功成,定有妙法助我,是不是?”

    青玄道人轻轻一挥衣袖,便把他震到座上,翻落的杯盏也已盖好。

    夏虏华见青玄并未却拒,心下大喜,不免眼冒精光,如饥似渴。

    青玄道人离座起身,向丹炉行去,对那方脸道士说了声:“拿紫金钵、紫金匙来!”之前那叫湛清的道士依言下去,急急端来两物事,其一径口八寸,体高逾尺,想来应该就是紫金钵;另一乃似一巨大汤匙,多半就是那唤作紫金匙的物事了。

    夏虏华跟在青玄道人身后行至丹炉侧近,这时听青玄道人道:“你我相交三十几年,理当助你一力。数日前,湛为回观,已向我言明你现今之状,我料你定然抱隐痼疾,情势危急。今日唤你来,便是为了这炉阳生液。阳生液乃我精研三十余年乃成,可祛除隐疾强固生魂,寅时效力最佳,当可续你十年寿命。”

    湛为乃青玄道人次徒,五年前始,应夏虏华之邀进了皇宫为君讲道。虽无国师之名,却行国师之职。

    昨夜戌时,湛为呈了一封书信来,内有青玄亲笔手书十四字:明日寅时至真武观丹房,兹事体大。

    夏虏华自知青玄道人既言兹事体大,则此事绝非寻常,不敢有误,诸事安排妥当后便急急赶了来。适才听到自己只剩两年阳寿时,当真万念俱灭。

    至此刻又听青玄道人讲这阳生液竟有这等奇效,不禁由哀转喜,一时竟忘记言谢,眼角拉成一条线,挤出了两行笑泪。

第〇一一章 青玄始献阳生液

    大华开朝三百余年来,道门一直是国教,炼丹之学盛行。顶 点 X 23 U S

    丹者,丹药也,医人治病之用。

    世人将药分为二,其一者:天然所成之植草虫石,如藁茇、麻黄、礞石诸物,经晒煮研磨径可入服,称原药。

    其二者:以材药为基,鼎炉为器,水火为媒,协调温候、时长,多番烧炼方可服食,乃叫丹药。经由多层遴滤,去尽糟粕只留精华,是以丹药医病之效远胜原药。

    然,因炼制技艺繁复,期中耗费巨甚,丹药并不易得,仅传于富贵之间,百姓当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大华朝堂十部之中便有医部,医部辖有济民政司,其下便有专职炼丹之衙,名百济院。百济院所炼丹药多半是些止泻祛寒之类常用药,品格最高者,进奉朝堂供皇室专享;稍次者售卖给高官巨富;最次者则入医馆,以治重症。

    挥袖遣散了永华帝众随从及屋内几个道士后,青玄道人走近鼎炉,探头往里看着。只见他右手拿着紫金匙,从鼎炉中舀出药液,动作轻巧却一点不慢。左手上的紫金钵原是盛药液所用,青玄把舀出来的药液尽皆放置在其中。

    钵中渐满,青玄放下紫金匙,把盛满药液的紫金钵端到茶桌上,在位上缓缓坐下。

    夏虏华轻轻跟在其后,一脸的喜意,在对座坐了下来。夏虏华探首往钵中望去,见其间药液已近溢出,更是喜形于色。

    只听青玄道人郑声说起:“皇上,你我相识于少时至今三十几载,私缘自是不浅。且我道门三百年多来承你大华夏氏恩情,久受世人供奉。你现今临此大劫,于公于私皆应助你脱离此困。助你脱劫实是我道途之劫也!”

    夏虏华见青玄道人言语深沉,脸上布满憾意,一时不解,乃站起好奇问道:“你可是有甚么难为之处?且说来听,或许我能帮衬一二也不知啊!”

    青玄道人一脸苦笑,摇了摇头,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又回了座,脸上有着自嘲之笑。见他取了茶杯,饮了口热茶才缓缓道:“道者,律规也。月盈月缺,昼夜更替,便是一律。人之生老病死寿有终时,乃是一规。你此刻灵魂颓萎,觉魂不振,

    生魂枯损,正应命体破败寿至终时之格。依此断别,你两年内必亡,乃是天道也。你是命中注定的大华天子,你的生死涉及之广,绝非常人能比。至于你何时生,何时殁,已是天道机密。我测你命势,料你生死,乃是窥探了天机,本绝不该告于你知的。而以我多年修道所学,炼了这炉阳生液替你去疾延寿,更是逆天道而为。如此泄露天机,逆天道而行,于我修道之途实在大有滞碍,说是自毁仙缘亦未为不可。”话及此处,青玄一脸的不甘之色,显是内心极为遗憾。

    只听他又道:“天地人三材,人居于天地之间。天地乃无止时,凡人众生百十寿载便至命终,乃为大限也!学道之人,探寻健体延寿之方,虽是常事却违天道,已是不该。皇上悟道虽久,法理却不渊深,我妄用道术,窥探天机,将我所悟道法强加你身,乃是逆天行事。这阳生液看似无奇,实是大不凡之物,可修躯体内创,温润生、觉二魂,最是续命养生之良药。恩师离观之前将此药方制法传授于我,历二十二年苦究参研,七年前方才尽悟其中奥妙,又经三年试炼方始功成。炼了第一炉阳生液,我服下后四年间,肢体发颜确是返春不少。”

    讲起这阳生液,青玄道人竟是神情端敬,诸无半分得色外溢,又补了一句:“实在是玄妙无比!”

    夏虏华听了,脸色潮红,双眼直勾勾望向桌上盛于紫金钵中的阳生液,射出湛湛精光。身体不禁一阵阵轻抖,就要伸手去端起来喝,却听青玄道人轻斥道:“皇上,未至良时,且你脏腑不强,受不得此药力!寅时,意为“移”,万物始生寅然也!阳生液其效正应始生之理,寅时二刻我运功替你渡药,药效才是最佳!”

    夏虏华僵住双手,不停点头称是,委身回了座,眼睛却是再也离不了那药钵。

    过了约一刻钟,青玄道人从茶座抽屉内取出一个针包,在桌上铺开,谓夏虏华道:“这阳生液进入脏腑后能将体中淤毒逼出,且可沉降于躯体,佑护脏器;然,一旦二次服用此药,新旧药液相遇,体内脏器必定瞬时裂碎,届时一命呜呼,断不可再救,切记!”

    夏虏华听了这话,面上一滞,颇为失望,原自是想着这阳生液竟有这等神效,无论哪般代价,定要

    求了青玄道人再炼制几钵来服下。这时青玄道人一句话便断了他这念想,夏虏华当真止不住心头失落。

    不待夏虏华再言语,青玄道人又言:“皇上,伸出右手,手心朝上平置桌上!”

    夏虏华依言放好右手,只觉手心一凉,劳宫、少府、鱼际三处穴道便各插了一根金针,一个呼吸后被拔出。

    青玄道人又命道:“右手入药钵,左手伸过来!”

    夏虏华刚伸出左手就被青玄道人握住手腕,只觉一股热气自左手传来,瞬时体内翻滚,全身逐渐燥热起来,正待开口相询,青玄道人便言:“莫要开口!静心凝神!”

    听完青玄道人吩咐,夏虏华顿感眩晕,不至两个呼吸后便昏昏沉沉睡去,人事不省。

    不知过去多久,夏虏华苏醒了过来,从茶桌上起身,睁眼便去寻那药钵,只见钵中药液还剩了半多有余。正待开口言语,却听一个声音自右前传来:“服药已成,活动肢体!”

    夏虏华不疑有二,依言站起身晃动腰躯手足,竟觉肢体轻盈畅快无比,不由大喜。大步走近青玄道人身边,问道:“阳生液便是这等神效么?青玄,那钵中尚余不少药液,不若给我再服些罢!”

    他的言语带着显然的颤微,心中兴奋难以掩饰。

    青玄道人回过身,直视永华帝道:“钵中药液药性已被我用内力渡到你体内,所余者,药性全无,再服已是无用。”

    夏虏华尚自狂喜中,这时听了青玄道人之言,自是忍不住失望。几个弹指间,夏虏华历经一喜一悲,又是喜极而泣,又是乐极而悲,脸相颇为好笑。

    待夏虏华心绪稍复,青玄道人方始再言:“皇上,进这阳生液虽可温润生魂、觉魂,延你寿时,毕竟不是正道,还需自身多加理道参法。道法精深,福寿自厚!”青玄道人言出肺腑,自是语重心长。

    永华帝听了此话,重重点头握手成拳,斩钉截铁道:“便在这几年间,我定要将这皇位传出!这帝位,禁锢我二十几载,实在误我、害我良多!”

第〇一二章 牧仁携客登门访

    临着年尾虽还有二十余日,都城的大户人家却多已开始着办年庆什物,颌王府也早已上下忙碌张罗了开来。www.uu234.net

    颌王府的大管事叫杜,今年四十二岁,形体微胖,肤白须少,原是清溪郡驻地军营的一个百夫。

    那年,清溪坛子口一带闹了虫灾,蝗群经过的那几个村镇,庄稼被啃食得半点不剩。田里既没了收成,百姓营生无望,又迟迟未等到官府的赈济粮,不少壮丁挨不住肚饿便进山做了草寇。山里草寇越来越多,往邻近的村庄抢盗也是越来越频,还闹出了不少人命。

    县府差役仅三十余人,根本无力剿匪,只得呈报到州府。州府得了奏报,急派人来往山里一探,乃知这群草寇竟多达三四百人,哪里还敢妄动?又往上报给了郡府。驻地军营受令,派出了五百人的大队前往坛子口围剿,而杜便是奉命剿匪的五位百夫之一。

    按理说,官军兵械配置、寻常操练远非这群草寇能比,五百人对三四百人,那是决计半点纰漏也不应该有的。不想,山里匪寇已提前知了消息,设下了不少机关陷阱。虽然最终打得这群匪寇投了降,官军却也伤亡甚重,杜亦在混乱中被铁叉扎到了左腰,差点命丧当场。经过包扎医治,虽渐渐伤愈了,脏器受损却终究留下病根,再也带不得兵了。

    其时,夏牧朝正被永华帝遣去清溪郡督查地方防务,偶然得知此事后,便把杜调来自己身边。便因此,杜在夏牧朝身边一待便是十七年,渐渐做到了颌王府管事,实是夏牧朝最信赖心腹之一。

    亲王府管事是个颇为特殊的武职:虽是正编的六品武将,却不着大华的佐将官制兽袍;虽领着兵部的品级俸银,却不下辖半个在册兵丁。

    杜在王府中有一进自己的院落,在艮甲二,靠近王府的左侧小门。这进院落有前、后、偏三厅,大、小房十二间,由四个回廊连着,比之一般地方富户的私家宅院亦一点不差。

    五年前,也不知打的甚主意,清溪老家的弟弟带着老幼十几人径直来投奔。事先并未通过音讯,且这般长途裹籍而来,显是已吃定了长久投奔的心思。古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这些人都是骨肉至亲,杜怎忍却拒?只是自己尚且是客居于此,并未在都城置建府宅,一时真叫他好不为难。

    夏牧朝得知此事后,即时叫王妃的亲族腾出了这进大院落,让杜一家都搬了进来。而后,每月划拨银钱,一应起居供给

    无不周全。杜性本内敛冷清,受了夏牧朝这诸多恩情却从不多言于口,然,管理王府日常自是一丝不苟,尽心尽瘁。

    颌王府乃夏牧朝受封亲王爵位时,由永华帝颁旨以原皇宫的一处附苑改建而成,自最是显贵之地。

    王府中在册兵丁有七百余,府役两百余,眷属近百,多年来,杜承上而理下,人繁事琐物杂却无一不置理得当。王府值守外紧内松,内卫百余,辰时三刻及戌时三刻换防;外卫六百余,卯、未、亥初刻各换防一次,这日常五次换防,杜必亲自督办。杜自认察言变色之能不如周旭宽,一身武艺亦不如卢剑庭,且此二人对颌王之忠绝不下于己,能受任王府管事唯“谨”而已。

    “大人,刚接到颐王府拜帖,颐王殿下约莫巳时初刻来访,辰时三刻王府的轿队已起轿了。”王府偏堂之上,一个驿卒执贴向杜报道。

    “哦,是了,下去吧!”杜应完声,接了拜帖便快步往正堂行去。估摸着两府间路程和轿队脚程,杜料颐王府轿队落轿也就这一盏茶内的功夫了,自是耽搁不得,需立即报知颌王。依杜多年侍从经验,自是知晓夏牧朝此刻当在正堂中理事。

    王府偏堂和正堂之间隔了两间大园子,中间有亭台廊苑相连,足有里许之遥。杜刚走近正堂,尚不及言语,夏牧朝听了脚步便知他来,快速在奏本上写了两行字便放下了狼毫。待杜走近身边约一丈,观其形容,行急而气不乱,始笑问道:“说吧,甚事?”一边示意近侍奉茶:“天甚凉,喝口热茶!”

    杜微躬上身行礼,依言取了茶,却并未去喝,颔首报道:“王爷,颐王殿下要过来了,应当下刻便到。”说完,委了委身子站到一旁去。

    夏牧朝抿了口茶,从案座上起身,踱了几步,向近侍吩咐道:“去请思源来!”又向杜道:“你先到府前去候着罢,颐王兄到了,直引来此处便是。”

    此时,吏部的告身文书早已下达,梅思源已是钦命的朝廷正二品大员。依法理常理,地方官员往京述职,一应随从自可入驿馆暂住。梅思源亦曾告请搬出王府,却被夏牧朝回绝:“颌王府大甚,平素房宇多空置,这玉琼阆苑你住着便是。你赴任前,所备之事颇多,旭宽和杜正可助你,省去你不少时日。且父皇一向宽厚,自会体谅你远来行事多阻难,亦无需避嫌了。”

    梅思源心中虽仍有顾虑,但新职赴任也许就在时节之内,任重道远而诸事实

    未有筹备周全,也只得遵命老实住了下来。

    这十余日来,夏牧朝安排梅远尘和世子夏承炫一起受业。这两人乃是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此前身畔虽不缺同龄之人,却终究少有相仿之伴。近来日日同课同食,课后又一起跟着府上的客席武师学习拳脚,自是愈加亲近起来。

    自与颌王于镜湖亭一谈后,梅思源便全力措拟供盐解荒之策,几经梳理,心中已有几番计较。然近几日,梅思源正查考盲山往阜州、阜州往锦州的运盐之道,怎奈工部攸关的一路官道、驿馆之案牍最近录入亦已是三十几年前,实是不足以稽考。正自烦闷中,却听傅愆来报:“大人,王爷亲兵来请!”

    梅思源听了报,忙从案座起身。这时传讯的王府亲兵已到跟前,只听得他说:“梅大人,王爷在正堂,命我来请。”

    “哦,便请在前带路!”梅思源作请手势道。说完,跟在后面向正堂行去。一路上,梅思源心间暗暗忖度,也略知颌王来请所为何事。

    思虑不停,脚步亦自不停,不觉正堂已至。

    只见正堂上,客右首坐一中年,雍容华服面有肃容,亦是才刚落了座。华服中年座下有两人,一青裘高瘦,一黑裘灰发,这二人向颌王告了谢将将落了座,便见颌王起身向客首座上之人爽朗言道:“颐王兄,梅大人来了!”

    这青、黑裘衣二人股腚才刚落椅,便即时起身。梅思源不及理会二人,走近依次颔首作揖行礼道:“下官梅思源见过颌王殿下、颐王殿下!”礼毕,再向客右下座二人作揖示意。

    正堂之上,右客首座所坐之人正是当今永华帝三子,颐亲王夏牧仁,人称“仁王”。夏牧仁乃夏牧朝之兄,两人都是亲王,依礼,梅思源原当先向夏牧仁行礼。然此间乃颌王府邸,夏牧朝占尊主之礼,故而行礼当由颌及颐。

    待诸人礼毕落座,夏牧朝乃向夏牧仁笑道:“颐王兄,平素你可少来我这府上。我料你今日来访,定关安咸盐运之事,我便把梅大人也请来了。”

    “你我皆担纲重责,庶务难清实在少有闲暇。你这府上,我确实几年亦难得有来一回。”夏牧仁苦笑道,“今日来扰,也确是与安咸盐运及大华盐荒攸关。”语毕,缓缓望向客左首座上的梅思源。

第〇一三章 仁智双王辩盐危

    梅府原亦算得上是都城贵宦之家,梅思源二十五岁之前一直跟随父亲长住于都城。www.uu234.net然,他虽在都城待了二十几年,却并不曾见过颐王。

    梅晚亭死后,梅府迅速败落下来,眼看营生都难以为继。幸得夏牧朝伸出援手,安排梅思源到清溪郡做了一个八品小官。近十年来,梅思源在清溪由县察司做到正三品的郡察司,期间除了近两年回颌王府述职外,再未踏足都城。故而,与颐王终究是缘悭一面。

    此刻被夏牧仁这般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着,倒教梅思源颇有几分不适。

    夏牧朝何等眼光?自然瞬时便察觉其中怪异,当即向夏牧仁问道:“颐王兄既为盐荒而来,身旁两位想来必与此有所关联,如何不介绍一二?”

    夏牧仁一直奇怪,“这个梅思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前似乎并不曾听过。怎的父皇竟突然下旨,指派他一个三品的地方官员去任这个正二品的安咸盐运政司!莫说二品,就是当朝一品大员中,亦多有垂涎这个紧要肥缺的,怎竟会花落于他?”这时听夏牧朝问起,乃站起身说道:“理当如此。这位老先生是段泽清,永华九年至永华二十二年间皆在安咸郡各州府任职方。”

    听及此,夏牧朝和梅思源眼光中皆不由瞬间迸发出一缕几乎肉眼可见的精光。

    职方,和“行走”一般,乃是当朝入籍不入品的官制编员,专职测绘及管理各郡、州府地图。然相较于行走,文职的职方却少有为人所羡。职方常年徙居在外,所到一处乃绘一处,丈其“分率“,辩其“准望“,量其“道里“,记其“高下“、“方邪“、“迂直“。因着公务,职方一年中倒有大半年,需在外跋山涉水、餐风露宿,与天灾猛兽随行,实在是善终者寥。

    此外,职方日常所致不过地理,远离正经政务,难为上官所倚重,自非入仕之正途。既无前途又多险阻,当然便不在士子所望。是以职方编员虽少,却常年多有空缺,难有补全之时。

    这个叫段泽清的灰发老头在安咸郡做了十三年职方,甚是难得。便说他是大华朝最了解安咸郡地理之人,亦半点也不为过。可知其对盲山盐场定址、采掘、运盐诸多事宜助益良多,实是个关键紧要之人。

    梅思源忙从座上起身,一脸诚挚道:“段老先生,思源蒙皇上恩典,赴安咸督管盐运在即,正觉此间有许多为难之处,想来老先生定能为我解惑良多。稍后还望能不吝指教!”

    夏牧仁听完,轻轻笑道:“段老先生今日既随本王前来,自早已有了这般打算,梅大人请坐罢!”言毕,又执袖指向另一青衣老汉道:

    “这位观留道长,乃是我府上客卿。”

    顿了一顿,再谓梅思源道:“观留道长精通丹青之术,炼砂之技高绝,当可助你改进炼盐之法。”不待夏牧朝、梅思源二人开口,夏牧仁接着又说起:“大华供盐不足已历二十几年,近三年尤甚,已呈成灾之势。本王关注盐荒已有数年,上月安咸郡诸事传来,正欲毛遂自荐请旨治盐,不料父皇竟将这出缺派给了梅大人。呵呵,倒叫我好生意外!”

    见梅思源嘴角牵动就要发声,夏牧仁抢先一步道:“既旨意已下,再多斡旋也是无义,今日前来便是要荐这二人给你,盼能助益一二。”

    听他讲完,梅思源实在喜出望外,就要开口去谢,蓦地想起自己处境,乃转过头向夏牧朝望去,正见其对着夏牧仁拱手道谢:“再无比颐王兄这更好的大礼了!”

    梅思源跟着一边执行礼,感激之色溢于颜表:“颐王殿下大义引荐,思源万分感激。”

    夏牧仁大方受了礼,回道:“我今日来此,实有二事,荐人之事已了。”再侧首对座下二人嘱咐:“段老先生、观留道长,二位便随着梅大人同赴安咸郡罢。一应安排,梅大人自会照顾周全。”

    此事,夏牧仁早已对二人言过,此时他们心中早有准备,遂齐声答道:“是。”

    夏牧朝知此间之事已无关二人,乃向厅外吩咐道:“引二位客人往可乐轩稍歇!”厅外走来一亲卫,领着这二人行下去。

    待二人已远远退去,夏牧朝乃笑问夏牧仁道:“颐王兄,你说来此还有一事,却又是为何?”

    夏牧仁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清声回道:“安咸盐运政司出缺后,我曾面见父皇,向他详述了治盐经略,也颇得他赞赏。本以为,父皇会把治盐之事全权授托于我,却没想到这出缺,竟给了你举荐的这位离都城最远,原职最低,年纪最轻的梅大人!你素来善谋,既举荐他去任这个紧要之职,想来自有你的说道,我也不来问你。但我却想知道,你们预备如何解这盐危?”

    夏牧朝抚掌笑着,先后向夏牧仁和梅思源道:“哈哈,果不出所料。”、“思源,一会你莫要拘谨,今我三人不分尊卑便来辩一辩这盐危!”

    “如此正好!”夏牧仁正了正身形,笑道:“牧朝,今日你是主,便起于你罢!你以为,大华盐危源起于何?又当如何解?”

    夏牧朝从主位起身,行步至左右两客首座之间,冷声道:“今之盐危,非是天灾,实人为也。去年石龙、向阳两郡产出海盐四十八万石,安咸产出砂盐一百四十万石,而大华子民八千万,足可

    供五口之家每月一斤之需。而如今,各地盐埠竟至于无盐可卖!因何?只因官盐百姓根本难以买到,七八成的官盐都进了各地盐商大户的库房。他们囤积居奇,趁着市面上缺盐,哄抬盐价十倍不止,致统购律名存实亡。盐价昂贵如此,小富之家尚且不能足量进食,平常百姓又是怎般境地?是以,解盐之危,当首控其源。从矿场采掘至盐场提炼、出盐,再至官市售卖,通程严控,不使其流向商贾富户,百姓执籍本到盐市核量购盐。如此,盐荒之危虽未必可全解,当可缓矣。”言语时,夏牧朝脸上隐隐透着忧虑。他实知,知易行难,大华境内这些盐商、大户又岂是易与之辈?何况,此间尚有一个最难啃的盐帮!

    “久病难医!”,夏牧仁起身道:“解这盐荒之危当快必快!各地盐商、大户与官府早已勾连一起,一时间怎能理得清?私盐买卖已存续多年,又不是现时新起,而盐危却是这十几年才渐成。何也?在于供量不足,供量不均。盐商广布之地,反而越是缺盐。然,缺盐是假,盐价高致百姓买不起才是真!便是这些盐商做的怪!我所谋者,与你倒是无差,亦是控源。其一,加派探矿人力,再开盐场。供盐多了,盐商大户总不能一股脑儿全买了去,流向百姓的盐自然便多了。其二,整顿私盐买卖。对那些盐商、大户,当挟身以刀斧,相诱以重利,迫其把库藏之盐依统购律通通售出!从者以重利,抗者以重典!盐商库藏之盐,足可供百姓数年之需!”

    夏牧朝听完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寻常盐商、大户,对他们使些威逼利诱的法子倒也没甚么。只是占着大头的几个人,却是万万不可轻动的。这些人,非是涉及几大异姓王,就是涉及江湖大帮派,还有便是厥国、沙陀国的朝廷商队。唉,多事之秋,不可再生出事端啊!”

    “对待这些盐商,当区别对待,自不可一视同仁。先打小拢大,那几个难啃的,慢慢收拾便是!”夏牧仁回道。

    “断不可如此!”夏牧朝沉声道:“如今局势不稳,此时不宜授人以柄,使诸方再生怨怼疑恨之心。朝廷制衡各方本已如履薄冰,王兄此举不异于投石,一旦冰裂,后果可堪设想?此危远甚盐缺之危!”

    “朝廷既然如履薄冰,不如破冰而行。制衡既已难为,不如破其平衡,另立平衡。盐缺之危如不能及时缓解,民乱必起。治盐荒犹如去腐朽之肉,只要下刀力道、方位精准,腐肉当可尽去,伤口慢慢再养则可。如不能快刀割肉,任其蔓延下去,必病及全身不可治矣!”夏牧仁争锋相对道。

第〇一四章 思源始露经世才

    厅堂之上,夏牧仁、夏牧朝各执己见,双方似乎皆无妥协之意,梅思源一时也插不上话。m.www.uu234.net

    夏牧仁显是记得来为何事,无意继续僵持,望向梅思源问道:“梅大人,父皇命你主督安咸盐政之令下了已有旬余。你虽尚未到任,想来也思忖良多,有何良策,不如说来参详一二?”

    梅思源从座上起身,执礼回答:“承蒙颌王殿下举荐,皇上恩典,臣自领命来不敢稍有息怠。盐危遍及,黎民度日艰苦,臣深有感触,今既受命理盐,更觉职责之重。这十余日来,心中所想全系盐政,只怕历练尚浅思谋不足,误了国之大事。既颐王殿下有询,臣虽未有周全之策,亦当抒臆所谋!”

    言毕,望向夏牧朝,见其微笑示意,显是同颐王所想,心下主意既定,便阐述开来:“臣以为,解盐之危未必要耗时费力去追究始错。危既已成,赴全力以解便是。”

    听及此,夏牧仁、夏牧朝皆不觉缓缓点头。

    “臣拆解治盐之政为五。其一:炼器。臣查究档牍,现时各地矿场采盐所用皆是工部所供的三齿镐。此镐柄径八分,长四尺,通体精铁,齿为三寸三的无锋三角钝刺。镐重八斤五两余,一体壮役夫可日采盐石十二石余。臣反复推敲,以为三齿镐颇有可改之处。数日前,臣找都城有名的铁铺师傅锻了一把铁器,炼铁时加入木屑灰、铜。把其锻为似锹似镐,可铲可凿之形,臣暂命其为锹镐。锹镐尺寸同镐,施力端为十二无锋小齿,但因加入了铜,故比镐重,约九斤十二两。器柄比之镐要光滑温润,不易磨破掌皮。且铜比铁耐磨,而铁加木屑灰后器身更刚。已使数人试用过,确比镐要趁手许多,初估量,一役夫日采矿石,当不少于十五石。臣这里有此两器之图解,两位王爷请看!”说完,从袖袋取出一折本,先奉给了夏牧仁。

    夏牧仁接过折本,打开细看,过了四五个弹指后,乃赞道:“不错,此锹镐确比现时工部铸的铁镐要好!”工部部首和几位掌事皆是夏牧仁门下,是以看完梅思源的对比折本,他便很快明白了其中道理。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座行到主位,把折本递给了夏牧朝。

    夏牧朝看完,也点了点头,显是认同了这番说法。

    采矿械具改良,向来鲜少有人提起。梅思源是个实干之人,既受命督盐,则事无巨细,从采矿到运盐,他已做了通盘推敲,首先便发现了这采掘械具实在大有改良之处。

    前日,他找到有名的铁匠师傅,几番探讨才铸出这采盐矿专用的锹镐。锹镐打出来后,他又找了邻近好几个村夫来试,实在效用要好得多。这时得两位王爷认可,全在他意料之中。

    见二人不再言语,梅思源接着说下去:“不仅采掘之器可改,炼盐之器亦可改。大锅熬盐,实在

    费时费力。以阜州盐场为例,征役夫七千六百余,兵丁两千余,两千三百余盐锅昼夜不息,日出精盐不过三万斤。臣以为,可在盐场中建炕床,上置釜或鼎,下烧炭火,一个盐炕置十六鼎,一鼎注水两百斤投盐砂三百斤,从盲山送来的矿砂质地看,去砂后一鼎一次至少出盐水三百二十斤,析盐六十斤,一炕日产盐千斤。一盐场置百炕,征役夫三千,则产盐十万斤,合一千六百石。且役夫兵卒角力少,休憩多,怨声必减。”

    夏牧仁原本便花了不少功夫在盐运上,听此一说,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当下仰头感叹道:“以鼎炕替锅,的确事半功倍!按此说,一个百炕盐场年产近二十万石,足可供三、四郡百姓一年之需,实是一场雨露甘霖啊!”再望向梅思源道:“请梅大人务必将其中缘由细写,呈报给父皇。梅大人,接着讲罢。”

    “煮盐,乃是以盐砂为体,清水为媒,文火为引;融盐于水,卤水蒸干而析盐。期间捣粒、取水、熬盐实有诸多窍诀。盐场役夫多为左近州县乡民,受教者寥,中间分寸难以把握,一旦出了错漏,于制盐、出盐皆有损失。”梅思源顿了顿,见二人脸上并无不解之色,再道,“是以,臣以为当对盐场役夫一一定岗,巨细其事,如捣夫专职捣粒,粒径几何?盐分优劣?必稔熟于胸。熬夫专管熬盐,何时取水?水位几许?几时捞盐?半点不能有错。巨细其职,知其巨细,此为其二。”

    “此法甚妙!”夏牧朝听梅思源讲完,不禁抚掌大赞。

    “此法甚好!”夏牧仁亦附和道。

    “现时各盐场皆以陶罐储盐、运盐,此法有一弊:安咸向东,一路山多险阻,官道崎岖陡峭,人马长途劳顿,多有事故,往往罐碎盐毁于途。”这些天,梅思源遍查盐运档牍,发现运盐途中损耗非小,思量多时始得此计,“臣查阅籍牍,安咸几个盐场每年运途损耗多达十数万石,好不可惜!”

    二王皆勤政,于此事自然知晓,当下也是一脸的惋惜、无奈。

    梅思源将二人形容看在眼里,这时底气又多了两分,接着道:“臣以为,可在驿道中设换储之站。以阜州运盐至都城为例,阜州到青州多水路,期间可以罐运;青州往澹州多山障,宜装袋而运,澹州往都城路皆平阔,此时可以再装罐而运。期间虽多次拆装,耗些时力,然毁于运途之盐量必减,终究利大于弊。运装之法改变,此为其三。”

    夏牧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谓梅思源道:”梅大人所虑实在周详,此换装运盐法新颖非常,听来已觉十分可行!看来梅大人确实不曾少花功夫!”

    梅思源微微躬身,谢道:“臣身居庙堂,世受皇恩,自当为朝廷分忧。唯恐才疏学浅,难报皇恩之万一!”

    夏牧朝笑了笑,朗声道

    :“哈哈!思源,你亦不必自谦。来来,接着说!”这时他正听得兴起,不想梅思源多这些客套。

    “兵卒乃国之利器,常年在途运盐,例训不足,战力自不强。一旦外事开战,这些运盐兵怕是攻不了城,守不了国。”

    “若不遣兵丁运盐,盐将何运?”夏牧仁问道。

    “民间镖局。鼓励大镖局到政司衙门造册,盐运政司下镖,镖局接镖押镖,州府收镖付账。押镖银钱由户部下拨各州府衙门。”梅思源答道:“诸多运力之中,以民镖为最。镖局以押镖为生,历来以运途耗时短,不失镖著称。而衙门驿兵,多有懒散不为者,往往途中盐毁而无人担责,已成不良之风。使民镖为朝廷所用,替盐运政司押盐,则兵卒可归兵营操练,镖局、盐政、兵卒、百姓各自得利而无一害!此为其四。”

    梅思源见夏牧朝皱了皱额眉,也不知他心中是甚么想法,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却不及多想,接着道:“其五,新辟驿道。现时安咸运盐官驿仅阜州往澹州一线,一旦供盐增加,实在捉禁见肘。且依现况,无论东进南下北上皆必经此道,实在是徒增路途。臣以为,可开辟北上和南下两条驿道。北上可经阿兹博县出邓州,南下可经木钦县,转望塔河到普度县,再走蓟州官道南下。其中详情,臣还要请教段泽清老先生。”

    “不错,一旦阜州产盐加量,一条官驿实在不足。辟官驿耗资巨,征役多,需时久,要提前着些准备才好。”夏牧朝一时感受到此事带来的压迫,向夏牧仁说道。

    “嗯,不如明日我们便联名向父皇上奏报此事?”夏牧仁显然十分认同夏牧朝的说法。

    “如此最好!”夏牧朝点头道,再向梅思源赞道:“思源,此事亏得你提起,不然后面再想起此事,只怕又要误了不少时日!”

    夏牧仁听梅思源道完这五条治盐之论,心下十分欣赏,忍不住赞赏道:“今听梅大人一番治盐之说,实在获益良多。本王曾举荐司马昂任安咸盐运政司,今日一看,梅大人谋略实在远胜于他。有梅大人坐镇安咸盐运,大华盐危想来很快便能解了!”说完,行步到夏牧朝面前,夏牧朝起身相对。只听他言道:“牧朝,我这便回去准备,明日你我在内政司再合计一番,晌时向父皇请奏。如何?”

    夏牧朝拱手笑道:“如此甚好,便这么定罢!”

    夏牧仁分别对夏牧朝、梅思源点头示意,便转身大步向外行去。

    梅思源执礼正声道:“恭送颐王殿下!”

    待夏牧仁走远,夏牧朝乃走近梅思源,温声谓他道:“思源,你满腹经世之才,今日方始展露啊!”

第〇一五章 疑是仙子落凡尘

    梅远尘自住进颌王府,每日与颌王世子夏承炫同习同食,已然成了一对少年好友。www.uu234.net夏承炫身为世子,贯居尊位,行止间自有一番高贵气度。然而日常往来,对梅远尘却是爱护有加,处处为其着想,倒像个异姓兄长。梅远尘难得有一个知心玩伴,每日跟在夏承炫左右,如影随形。

    “远尘,还有四日便过新年辞旧岁了,你可知我给你备了甚么礼物?”早课授毕,夫子也已回了去,书房之中只剩自己与梅远尘,夏承炫挑着眉,趴在他左肩上笑嘻嘻地问道。

    “啊?这,我不知。”梅远尘一阵错愕,茫然答道。心里想着,承炫世子竟已给我备了年礼?我却怎把这事给忘了!念及此,心里难免又愧又懊。

    “呵呵,你且猜猜看罢!”夏承炫似乎兴致很好,毫不在意说着。

    “哦,这可实在难猜地紧哩。嗯... ...想来该是个稀罕的巧妙物件!莫不是你先前跟我讲过的墨玉麒麟砚?”梅远尘想了想,忆起前几日夏承炫说起,自己得了一个墨玉麒麟砚,十分精巧细致,脱口便将这说了出来。

    “哈哈!好你个远尘,居然想要我的麒麟砚!那可是我二舅专门遣人从保国郡送来给我做年礼的呢!”夏承炫大笑道。夏承炫的二舅乃是当朝二品武职:白马将军冉建功,领白马军两万余,驻地在保国郡。

    梅远尘被夏承炫这么一说,悔之不及,好不尴尬,满脸通红,连忙摇手辩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不知该猜甚么,胡猜的!你可莫要往心里去!那麒麟砚那般贵重,我怎敢要!”说完,紧张望向夏承炫,盼能自白一二。

    却见夏承炫似乎毫不介意,爽朗笑道:“呵呵,你急甚么!逗你玩也不知!别说是我二舅送的麒麟砚,便是我皇祖父赐的赤金珏,只消你开了口,我都是愿意送你的!这些身外物件能有甚么打紧的?”夏承炫见梅远尘窘状,不忍再戏,便宽慰道:“我给你备的这份年礼,可比麒麟砚要紧得多,料你想破脑袋也猜不着,等除夕那日我送过来就知道了!”

    听夏承炫这一番话,梅远尘心里暖暖的,一时好不感动,想着:“承炫世子待我实在不薄,除了爹娘、海棠、云爷爷他们,就

    属他待我最好了。唉,我竟忘了给他备年礼,实在不该!”想及此,又添了几分内疚。

    夏承炫看着梅远尘脸上表情几番变换,甚觉有趣,脑袋靠近梅远尘,贼贼在他耳边问起:“远尘,那你可有为我备甚么年礼么?”

    “啊?... ...这...还不曾... ...还不曾。”本以为这事就此便了,怎想夏承炫又突然问起,梅远尘此刻真想钻到案底去。

    “哈哈... ...”夏承炫乐得捧腹大笑,笑声好不惬意。

    “甚么开心事情,竟笑得这般欢?”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书房外的院中传来。

    “惨了,是漪漪来了!远尘,你先应付着,我得躲起来了。千万莫要提起了我!”夏承炫踮起脚往外一瞄,顿时气势萎靡,一脸苦瓜,毫无之前半分意气。嘴里一边细声说着,脚下却没停,低下身赶紧往屏风后面躲去。在屏风后站定后,又对着梅远尘“”了一声示意。书房仅有一门,便是朝着院子,正是那少女所来方向,除此外无其他出口。夏承炫总不能翻窗出去,只得靠着屏风躲起来。

    梅远尘得了夏承炫的保密指示,却一时不明:来者究竟是何人?听其声音似乎毫无恶意,怎让夏承炫这般躲闪?

    脚步声渐近,不几个呼吸,一个披着鹅黄貂裘的貌美少女从门口走来。这少女肤白细眉,双眼明亮胜水,眼睫秀发兀自挂着零星一点雪花,唇弯似笑,亭亭而立,形态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高贵。

    这少女走近梅远尘,左右看了看,歪了歪头,一连发出数问:“你是谁啊?为甚么在此间?我哥哥在哪里?我适才明明听见了他的声音。”

    不知是仍未从先前夏承炫的捉弄中回神还是怎的,梅远尘傻望着这少女,双颊酡红,木木地发着呆竟不去答话。

    这少女见梅远尘这般反应,一时来了火气,轻喝道:“喂,我在问你呢!你这人,怎的也不吱一声!”

    梅远尘这才缓了过来,想起少女适才所提三问,才讷讷答道:“我,我叫梅远尘,是王爷要我来这里受学的。”

    夏承炫躲在屏风后,离着二人不过丈许,

    这番对答他自是听得明白,这时已是乐极。只见他俊脸已笑的扭曲,想来是怕笑出声被发觉,竭力在梗着喉憋着声响。

    少女听了梅远尘的话也不以为意,又向周边扫视一遍,问道:“我哥呢?他跑到哪去了?刚刚明明还听到他的声音。”

    “啊?你哥哥?”梅远尘在颌王府虽待了二十余日,但于颌王眷属却只见过王妃和世子。现下记起,夏承炫说过他有个妹妹的。这少女想来便是夏承炫的妹妹夏承漪了。“哦,你说承炫世子啊。世子... ...世子他...”梅远尘自小受爹娘教诲不可撒谎,这时话到嘴边,支吾半天却始终说不出来。

    夏承漪望着梅远尘忸怩的样子,颇不喜,就要再问。这时,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是夏承炫过来替梅远尘解围了。他今日之所以这般躲着妹妹,实在是因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然,瞧她这时的语气,似乎自己恶迹还未败漏,也就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不待夏承漪言语,夏承炫抢先对梅远尘抱怨道:“唉,远尘,你也太实诚了罢!便说我不在好了,吞吞吐吐的,谁都看得出来啦!没劲!”

    梅远尘被他训了,自知适才办事不力,只得讪讪笑着,并不接话。

    “漪漪,找我是有甚么事么?”夏承炫转而问妹妹道。

    “哼,我可是你亲妹,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么?”夏承漪显是对夏承炫的言语甚为不满,没好气答道,“走啦,娘亲说外公外婆稍后就要来,正在张罗,我便来唤你了。”

    “啊,外公外婆要来?太好了,正想着二老呢!”夏承炫喜形于色,一脸欢快,将亏心事抛到脑后,大笑道,“走吧!”言毕,就要往外走去。刚走两步便停了,侧身笑着对梅远尘道:“远尘,今日我可再不能陪你了!你便自己在王府逛逛罢!”再走近夏承漪,做鬼脸道:“快走吧,好妹妹!”

    兄妹二人快步向院子行去,一路吵吵闹闹的对答依稀传来,直至没了身影,消了声息。

    梅远尘仍自呆站着,心间鹿鹿作响,良久始自语一句:“好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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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