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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熙河     浮尘烬歌txt下载     浮尘烬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7章 闲来舞霓裳

    彼时,空尘与仲炎落地于海边密林。

    空尘皱起眉头,这林中怎会有鬼界气息,虽幽微,但刺鼻,分明是阎罗殿才有的东西。他慌乱之心,已溃败。

    他即刻向那怪异处而去,身旁的仲炎连忙跟随。

    “曼珠沙华甚是玄妙,它本生于鬼界黄泉,却又好似能连接结界……”

    之烬道,“生死不复相见,这花真是看得人心疼。”

    姒玄忽地伸出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噤声,而蓝衣仙人也顿时将姒玄与之烬护在衣袖中,设下无迹仙障,关切不远处传来的声响。

    可姒玄身上的曼陀气息还是暴露了三人的藏身之地,只听一男子厉声喝道,“谁人在此,若不出来,本君绝不饶恕!”

    那是空尘的声音,星君的声音……也是令她挂念万千却不得不舍却的声音,她此刻的心纠结成一团,难以舒畅。她是如此想要伴在他身边,但又如何,她已经做了选择……以这份离别换现世安稳,她必须要走。

    “姒玄,帮我离开这里,我不能见那人。”她对姒玄耳语。

    姒玄只是看了看她的眼睛,熟悉的深邃目光,姒玄知道背后是浮生缝满珠玑,叮当作响,闻之心惊的故事。

    一道凌厉的赤色火焰如障,将空尘与仲炎封闭其中,姒玄知晓,她的法力绝不会压制他们太久,她必须迅疾驮伏之烬离去。

    蓝衣仙人见此,回神,正欲离开是非之地,却被击破火障的空尘一把抓住,“你是何人?”

    糟了,他方才还觉得眼熟,这下细看,才认出是火德星君,“路过此地,路过此地……”

    “你是……道出本尊有孤山鼓劫,且赠合生之人?”仲炎欣喜,竟遇到了要寻之人。

    空尘不悦,掌中运出法力,“给本君设下火障之人在何处?你若不答,本君就地灭你仙魂。”

    他当然明了能御火之人,绝非寻常仙人。他惧怕这一别就是永远,这个选择他还没有同意,烬儿,我求你,别走……他觉得这数年来控制,约束的情绪,此刻就要一并发作。

    林木碎裂,尘埃飞扬,空尘那一掌,法力太过强烈,蓝衣仙人与仲炎皆惊异。

    仲炎不敢相信天庭之人竟在南海如此运出法力,如他所想,烬儿在空尘心中堪比生命,一切的一切。

    湖蓝衣袍中,战巍巍的手指,指出一个方向。空尘随即向那处飞去,仲炎却挪不开步子,烬儿心慕之人不是他,他不可叨扰他们的情感,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别人生命的过客,回忆。他没有前生,后世也只能孤老茨山。

    匆匆说过,他登上妖尊之位的那天,就是万千枷锁加身之囚期初始,再无自在。

    虽则茨山方圆妖兽骤减,但茨山之盛名已在妖界远扬,他别无他法。为何,为何他连一点喜欢的东西都得不到……他此刻就要做出选择,他必须放弃。

    “方才,我给火德星君指引的方向有误。”蓝衣仙人捂着心口,他眼中一直威严清肃的火德星君,为了一个女子彻底沦为凡间痴人。

    “看来,今日我该道出我此行来意,不再隐瞒。”

    仲炎疑惑,“孤山鼓劫你对本尊有所隐瞒?”

    他拱手作揖,愧疚道,“妖尊,那次买卖不是互利,确切的说,是改天命,易劫数,并不是买卖。”

    “以烬尤之命渡本尊之劫,怎会是买卖,本尊太过愚笨。”

    “妖尊,此次,她令我前来也是为你渡劫……只是我不知该当如何……我已损一命,不愿再损。”他感慨,“我不想再为自己,替人行错事。”

    “仙人请讲。”仲炎不解到底是谁如此惜他之命,他不过是一方妖尊而已。

    “之烬姑娘需得……焚心为灰烬……才可解你们的合生劫数……”蓝衣仙人看着仲炎因此话,眼中的震惊与悲戚。

    “你……替本尊告诉他,本尊的劫自己扛……请他怜惜众生。”

    密林幽幽,她自黄泉而来,仙力尚未恢复完全,此番化为朱雀原形,已让她体力不支。之烬觉察到她的疲惫,“姒玄,你可是累了?”

    她实在驮不动,缓缓落地,嘴里却逞强,“无妨,许是才从阎罗地宫出来,不习惯南海的雾气。”

    “之烬,赤帝曾对我念过一句诗,醉去理残妆,闲来舞霓裳,你听过他念这诗吗?”

    不知姒玄为何这般问,她如实答,“未曾。”

    “赤帝言,他听闻东方阿殷族女子嫁人时,礼乐中会反复唱一厥诗词,但他只记得这一句。”

    冥冥之中,她总是能在任何地方听到关于这个早已无踪的寥落贵族。他们的故事很凄美,却是她最惧怕的,好似五界只要说到东方阿殷,就嗤之以鼻,叹其为,痴男怨女,纠缠不休,浪迹一生。

    “姒玄,东方阿殷早已被褫夺封号,贬为东鸾族。”她淡淡说道。

    是啊,多久了,她中了初初的巫术,困在阎罗地宫以曼珠沙华消弭瘴气已是杳杳数年。她如今道出这句诗,只为一颗真心,她为之感动的真心。

    “赤帝觉得五界中,唯有东方阿殷族爱恨由心,是真正持着一颗真心。以后,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无欲无趣,不修为便得其成之帝神。”

    “命是可以改变的,之烬,你要明白现下都不可得,未来又怎会得……醉了就不要顾及斑驳的装束,若是心有所属就与之相伴……分开的滋味,如似剜心。”

    “烬儿……”身后不远,一声苦涩的呼唤。

    她的心疼痛非凡,额间早已消弭的火光一点,无端生出一缕烈火,而此时,空尘腰间的一枚海棠玉佩中,飘出一朵海棠飞向那烈火,化为一滴血。

    血如水,散去火焰,之烬晕厥在地。

    姒玄惊异万分,刹那间,她在之烬身上再也闻不到赤帝的气息。难道合生之灵已失效,之烬与赤帝解开了彼此的命数?

    之烬又做了个梦……隐隐约约,好像是一片海棠林,乱红飘摇,河水暗涌。

    一个与自己很像的女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说道,你来啦,你终于来了,你已有了另一颗真心,就要找回过去,仗剑行天下。

    你是谁?我的过去就在洛棠山,我为何还要找?

    我……是你曾经被封印在这里的一颗心,我救了你,解了你的劫数,你可以继续这样活下去,但……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你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之烬……

    她看到那女子眼里一滴泪正飞向自己。

    之烬,我就要永远离开了,如若你决定忘记,就忘记吧,如你选择记住,一定要来洛水。

    那泪落在她手心,化为粉白海棠,她望向海棠树梢,见已有凋零之貌。

第88章 夜雨十年灯

    她是一颗真心?

    原来自己是有前半生的妖,洛棠山也许不是故乡……

    这莫不是又原说的洛水十里海棠,花随流水,岁月天涯路。有心的感觉就像那凡间说书老先生所言,江湖一杯酒,夜雨十年灯,该过去的抓不住,该来的看不透,此为红尘。

    仗剑行天下,天下之大,山水路遥,行在其中所为何?

    烬儿……是星君在唤自己,该醒来了,这样的梦苍凉得很。

    “星君,故梦悠悠,且待青山朽的上一句,是否为江湖一杯酒,夜雨十年灯?”

    他握着之烬的手,凉如寒冰,他捂着,千言万语皆在喉间百转千回,“那扇子上的话,为何要记这么久,不必的。”

    “有些东西过于迷离,就会让人印象深刻……就像你说的,有心的好处。”

    姒玄不由想到,一个有心的妖,便有人的七情六欲,却难以得到良缘,终将寂寥故去。而之烬这般本无心,但因痴恋生出的一颗真心,断然更加惨绝……

    “你为何要来寻我。”她故作冷漠。

    “你是我的人,若你离我很远,我怎得安心……”

    “所以,你不在乎你的尊位,荣耀,今后缭乱的余生?”她的泪早已袒露心里深切的思念,以为藏得隐蔽。

    “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你的选择,我还没有同意,绝不同意,所以,不要离开我……”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众君请听,往昔不可尽数,散落在尘缘缝隙中的故事,不过就是这些了,老夫今日就要起身远行,愿君珍重,祝君长寿。

    听者叹息着,鼓掌道别,致谢这位先生多年来的说书。

    他收起折扇,拱手作揖,老先生,故事虽讲完,但如这桌上的茶,凉了可添。

    公子说的甚是,轮回不息,故事是讲不完的,只是老夫累了,要出远门走走,看看天下。

    在老先生眼中,何为天下?

    天下是你我理不清的前世今生,说书先生喝下他新添的热茶。

    你对我有所求?老先生见他心存疑窦。

    我要寻一个故人,可是我知我们之间的结局,便始终,心难安。

    既然是尚未发生之事,你如何能知结局,你寻不到她的。

    为何?

    你数不清的犹豫,似这三月的春雨,迷人眼呀,老先生笑起来,看着街边行人匆匆行路,仿若闻到夔州的胭脂酒香。

    他没有能保护她一生安好的权势,也无留她在身边一世的柔情,她如今是何模样,连生死都无从知晓,又怎会不犹豫……

    老先生摊开掌心,说道,老夫赠你一句话吧,所谓江湖一杯酒,夜雨十年灯。

    故梦悠悠,且待青山朽,折扇上这句飘逸的话,令他如梦初醒。

    “星君……我是妖,你是仙尊……”她道出自有了心,起了爱恋后,反复痴缠的追索。

    “别怕,烬儿你不要怕,我会与你生死相依。”

    “你们没有行伤天害理之事,情缘也许有所余地。”姒玄明知妖与神仙下场多为惨绝,但她宁愿相信主人说过的话,命运是可以改写的。

    生死相依,这话多无奈,她一个妖死不足惜,可星君是仙尊啊,是天庭主事之一,天界贵族……曾经是她不懂事,老想着伴在星君身边,为得一颗心,憧憬光亮今后,忍受情爱苦涩。

    而星君保护她,安慰她,说有心就不是妖了,就可以长长久久留在天上。

    天庭神威,如何容得下一个有了心的妖怪呢……

    “你是不是要带我回天上?是不是要去求天帝留我性命,是不是要舍弃一切就为我安好?”她揪住他的衣袖,然后,默然推开他。

    他立起身来,苦笑,“你不愿意与我一同承受命格天意,对吗?”

    “你不愿意再爱我,伴在我身边,对吗?”

    “你有了秘密,有了别的心意,所以你害怕,你不信我可以照顾你,对吗……”

    他哀戚不已,腰间的海棠玉佩,如有千斤重,压的他快要瘫坐在地。

    “是,我害怕,你……不过是天庭主事,连我被流放妖界,你都无能为力,又怎么可能将我安好地带回天上,我不想再受苦了……”

    “……好……好……我……”他言语未完,忽地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嘴角刺眼的血液,滴落在那纹饰精美的衣袍上。

    之烬急切唤着星君的名字,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别离开我,好不好……”

    姒玄只觉不可思议,火德星君好歹天界仙君,内伤竟如此深刻,难以抑制。仙人之血,仙气十分浓郁,南海巡卫此刻一定能觉察到,且迅速赶赴。她本因久在阎罗地宫,身上有鬼界气息,况且还携着曼珠沙华。

    “之烬,仙君流血会招来南海巡卫,我不可久留,先走一步。”

    她泪眼婆娑,点头道,“你去吧,要小心。”

    幻影如烟,姒玄以最快的方式离去,消耗了不少仙力。

    “跟我……回去,好吗?”他眼里还是那样深深浅浅的星光,令人沉醉。

    她不敢作答,也犹豫不决。

    “星君,你怎会如此重伤?”她担心他有很多事隐瞒,仙人有仙力庇佑,若平白无故受伤,是仙魂有损之大事。

    他轻笑,笑得让她只觉恍若隔世,好似那个吻依然在唇瓣,胸腔里的雨后花海,柔情如旧。

    “因你……因我们……”

    果然,须臾,南海巡卫已至。

    巡卫本欲上前,却因空尘一挥手,不得已退下数丈远。

    “星君,快让他们带你回南海,召医官看诊。”之烬将空尘扶起,感知到他的孱弱,心下一惊,疼得如被鞭打。

    “我们回天上去吧。”他冷静地拭去嘴角血液,“我有办法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回不去了,沧海桑田,怎敢视而不见……

    星君,我不要我们有一天,被人记起时,慨叹着,多惨啊,孽缘深重,死无葬身之地。

    她运出法力,即使不太娴熟,可这数年来,她总还记得术法。空尘因负伤,敌不过她的掌力,更因他不会伤害她。他被击倒,半躺在地,呵斥巡卫不要上前。

    割破指腹,她毫不犹豫捏碎浮在半空的血珠,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可是为了告别,她决定告诉他。

    血珠碎裂汇成一道诡异火障,她与空尘相隔着赤色天涯。

    仗剑行天下,星君有人让我寻自己的前生,可我的前生就是你啊,我不愿去探寻什么,因为只要不是你,都没有意义。

    “星君,对不起……”她看着空尘惊慌失措的神情,郁郁道,“我没有守护承诺,伴在你身边……请你……就此,忘了我……”

    江湖一杯酒,夜雨十年灯,她那日也听到了老先生的说书,只是她没有听完就走了。

    此去经年,她才悟到,那迷惘之语也许还有后半句,故梦悠悠,且待青山朽。

    可既是青山,哪会朽坏?

第89章 却道海棠旧

    她落荒而逃,数年前与他的初见,如在眼前。

    失信,背弃,叛变……此刻她将这些难听的词都往自己身上揽。她以为这就是保住彼此性命最稳妥之法,不是谁变了,而是岁月不会等我们低头,唯有以抉择来博弈。

    与星君的缘分,割舍,离别,就此了结,此后他与自己万丈沟壑,断然无法再有瓜葛。星君,珍重,青山翠微,世间好风景,无从知晓我还可以怎样回到洛棠山,回到曾经琼花树下,独自饮酒作乐的时光啊。

    去哪里呢,去报仇吧,她忘不掉又原亡逝在眼前的惊心一刻,越州山君如何地位尊崇,她不管,如何法力无边,她也不去想……她知晓自己若不亲手了解庆泽的性命,她便没有余生。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恨,恨自己没办法保护任何人,恨身为一个愚笨憨傻的小妖在这世间无立足之地。她想反抗,想报仇,只是想对世间的规则天律说声,不公平。

    一个小妖竟然想要公平,她是可笑,可她不怕,丢掉性命不算什么。她除了星君之外,没有什么放不下,而星君是离她越远越安稳。

    走神间,她撞向一株榕树,树干如城墙厚,疼得她快要流泪。她忘了自己不识路的缺憾,气呼呼地握拳击打着榕树。

    这南海密林简直像是迷阵,她飞了好一会也没法飞出去。

    “姐姐,你在做什么?”

    之烬听着很是耳熟,她转头看去,原是小妖童初初。她欣喜着,叫道,“初初,快到姐姐这里来。”

    初初落地化为人形,摇头晃脑地看她,“不曾想,那个话痨臭脸哥哥,居然这么快就把你治好了。”

    话痨?臭脸?哈哈哈哈,原来南海十四皇子奚仑还有这幅面孔。

    “初初,你怎会在此处?”初初长久待在南海,应该很熟悉道路,简直救星也。

    “我可是臭哥哥都不敢得罪的人,南海来去自如。”小妖童摊手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成就了一段姻缘。”

    什么!自己成就了一段姻缘!?她差点咬到舌头,忙问,“是何意思?”

    “束姐姐说,只要臭哥哥把你治好,她就嫁给他。”初初说完一脸无奈,虽说臭哥哥待自己挺好,但她还是觉得束姐姐是喜欢柳岸的,而且这南海可是规诫繁多,还有子嗣疏绝的诅咒。

    之烬只觉五雷轰顶,天啊,为何老是欠别人恩情……况且这一次她应是还不起的。

    她蹲下身来,捏着初初鼓鼓的腮帮子,讨好道,“初初啊,这个,这个,姐姐可有能帮衬一二,扭转局面的法子?”

    初初装出小大人的模样,“束姐姐可是善人,绝不会出尔反尔,她若承诺便一定会坚守。”

    若承诺便一定会坚守,这话如巴掌活生生地打在她脸颊。

    淡束为救自己之性命,连红尘情缘都愿意承诺,且决不食言。而她自己呢……一直以来都是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的小妖怪。

    她越想越觉得羞愧,漫步目的地悠悠走着。

    初初看出她的窘迫愧疚,安慰道,“姐姐不必在意的,事已至此,况且臭哥哥应是束姐姐的好归属。”

    “如若不爱,归属得好又如何。”之烬停下脚步。

    “可是……”初初也认同这话在理,可她只是个孩子,并不懂男女之情,“可是,束姐姐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都为这段感情被锁岛上那么多年了。”

    “有些个妖怪姐姐和哥哥对我说过,命才是最重要的,情感不可强求。”

    “初初,你还小,若等你到我这样的年岁,你就会知晓存活一世,要是无人为爱,如同……”她说着便心疼难抑,流泪不止。

    初初见此,挠着毛茸茸的脑袋,只好学着臭哥哥安慰别人的办法,“姐姐,要不要去看海棠?”

    海棠……之烬哽咽,“哪里有海棠啊?”

    梦里的海棠,像是人间传奇中的十里红妆,漫天粉白如怀抱,是欲说还休的惆怅与温柔。她从未真正看过这名为海棠的花蕊,她最爱的是火云殿庭院中的那株桃花,灼灼之华,没有人间洛棠坟茔旁的苍凉。

    洛棠,人间的星君,她答应来年桃花开的时候会去看他,现下都还没去呢,她又食言了。

    “我听闻洛水有十里海棠,但一直不得空,从未前去观赏。”说起来,她还真想去洛水看看,那些妖怪前辈们说的好风景,“离南海较近的野狐岭,北面悬崖,有一株海棠,很是古老,一年四季都花开不败,可美啦。”

    “那里是狐族之地,传言说那株海棠是他们的心爱宝物。”初初想到自己所见的狐妖姐姐绝大多数都是顶级美人,不过也脾性很怪,昨日还笑靥如花,今天就变了面容,雷霆大发。

    “狐妖,是有七窍玲珑心的灵兽。”之烬拭去泪痕,想起曾给祖云作伴读时,看过几眼他的闲书,其中有一书册,名为《碎玉集》,其中讲的多是,曾被天庭冤枉获重罪,后又得天恩,享荣华的灵族故事。

    她记得有一卷,便是说狐族曾是天庭制香奴,因新制熏香“涂山春”,放了一味庵闾子,此物本质无错漏,却得有心人刻意讪笑,称狐族艳女看不起天界男子文弱,女子迂腐,便用此物来治愈,补气壮胆。

    天后本就厌恶狐族貌美,有七窍玲珑心,震怒至极,愤而摘除狐族奴籍,贬去蛮荒。之后,西海王母在蟠桃宴上,言天后听谗言,行事不妥,赞扬狐族敏锐,以庵闾子入香,可解天庭淤气。

    许是四海众家在场,王母这般维护狐族又言之凿凿。天后面子挂不住,不想众家议论纷纷,便册封王母的侍香女,阿婼为灵狐仙君,即日前往天庭掌管天界雅集。并将狐族列为灵族,另赐南海边际之地,以示慰藉。

    至于为何要将天界所赐之地称为野狐岭,之烬想想,许是狐族对天后之举嗤之以鼻,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取一个难听的名字讥讽。

    “姐姐,你知晓那首祝辞吗?说的就是海棠。”初初清了清嗓子道,“东风春心浓,胭脂如意重;醉去理残妆,闲来舞霓裳;山河云烟归,却道海棠旧。”

    原来姒玄所言,东鸾族女子嫁人时的祝辞,竟是这样不悲不喜,令人反慨叹琢磨的句子。不似人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道尽婚嫁之甜蜜,情爱之欢喜。

    山河云烟归,却道海棠旧。听来如在劝说,世间女子若是得不到情郎的真心,即便山远路遥,也要快些回到故乡。那时,海棠清香犹存,年华如旧。

    想必,东鸾族曾经的故乡,漫山海棠。

第90章 隐剑在江湖

    “大胆,退下!”空尘狠厉推开前来搀扶的南海巡卫,严令其勿要理会他。

    此时,蓝袍仙人与仲炎寻得空尘,他们皆是一惊,只见空尘,衣袂赤色一片。空尘是仙君,法力高强,怎么伤势如此。

    “你怎会这般,方才可是一场恶战?”仲炎蹲下身来,问道。

    蓝袍仙人倒是看出空尘的内伤已入骨髓,他显得有些踌躇,但还是故作淡然道,“星君,恐怕您需得尽快回南海,召医官看诊……”

    他诡谲一瞥,撑着地面,压制着喉间的鲜血,“说,之烬要去哪里?”

    “星君,吾不过是一位过客,并不知佳人的去处。”他深深作揖,面露愧色。

    “空尘,你莫要为难仙人,他的确不知。”他将空尘扶起来,“你如今的样子要是烬儿看到了,会难过的。”

    人间言,爱屋及乌,自知不会与烬儿有所结局,那照顾好她心尖上的人,便是让她安心之举。

    “我会寻到烬儿,你先回南海养伤,若你有恙,此后便护不了烬儿了。”

    话毕,空尘迟疑片刻,果然挥手致意,南海巡卫向前,搀扶着他。

    他看得出来,这位茨山妖尊有多宠爱烬儿,但他却没有不悦,这样好容颜的男子,莫说女子,便是平庸男子见了,都会心生爱慕。

    可空尘还是隐隐察觉一丝怪异,却无法判断误在何处。伤已是近乎剜心,若再不医治,他真的会性命堪虞。他自以为布下的局,设下的计谋,全然掌握在手,可是,不曾想到,他高估了自己。

    他无用,无能,无法挽留任何人,这是心魔雍恒赠他的话。

    待空尘离去后,蓝袍仙人对仲炎拱手道,“尊上,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些去西海。”

    仲炎还是没有应答,与方才一样,仙人道出解合生之法便是去西海,拜见王母仙尊,求药。可他只是一笑,不答去还是不去。

    在他心里,宿命一词,萦绕思绪,他若不再是茨山妖尊,不再是仲炎,天命是否可以扭转。

    正心,正身,正天下,他半世为妖界一隅安好。此刻他也要舍命抉择,不顾忌他人,而是在意所爱一人平安。

    孤山鼓劫,仿佛割裂了命数,一切瞬息变幻。

    “你定然不会告诉本尊那位顾本尊天命之上仙,究竟何许人也?”他双眼澄澈,令人恍惚。

    “这……这……小仙唯一可言的是。”蓝袍仙人不再看那深邃目光,“她是一位女子。”

    仲炎点头,他从来不愿勉强他人,只是若什么都不问,怕留遗憾。

    “仙人,自行离去吧,本尊会去西海求见王母。”

    “妖尊毕竟不是天族之人,若有小仙相伴,可省下诸多繁琐。”蓝袍仙人欲与仲炎同去西海,以弥补对宁蒗山火妖,烬尤的亏欠。

    仲炎劝慰道,“仙人不必愧疚,你是受人之托,本不是你的初心,况且你是天族,与本尊同去,会引人介怀。”

    确实如此,天族之人若与妖界之人同行,十有八九会引得侧目。

    “你……快些走吧。”

    “尊上,保重,得缘再会。”蓝袍仙人说着话,滋味万千。

    他轻笑,额角狰狞的伤痕未染一点尘埃破败,面容依旧绝色。

    仲炎见仙人飞走后,急急离开南海,去往茨山,越快越好。他要救她,他要让她好好地活在这世间,向来怕死,却为了一个女子,巴不得就此了结自己。他苦涩一笑,从前之所以怕死,是因心很空,怕亡逝后,更为孤寂,如今,倒是不怕了。

    爱之深,心则满,无所畏惧。

    以最迅疾之法,行至茨山方圆,他即刻变出短刀,运出法力,刀刃直抵心间,旧伤重叠新伤。他忍着难以言喻的剧痛,又添几分法力。

    血腥之气弥散,引得妖界阴云密布,他看着忽地晦暗之天色,唇色雪白,终于晕厥过去。

    之烬,你不要怪我初见你就欺瞒,也不要嫌弃我肚中无半点文墨,还有风流之名,我仲炎只是太寂寞了,好不容易遇见喜欢的女子,就自乱阵脚,很是慌张。

    我不知晓是否可以我之命换得你生,但请你一定要记得我,不是记得我的好,而是记得不管你有何悲伤,这世间都有我这个大美男爱着你,并且生生世世爱着你。

    记得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大多没有好结局,可是……有时候,结局又何必在意,相遇相知,已是幸事。

    相思在肤,此生情薄,我曾有这样的判词,那又如何。

    以后啊,不要哭,之烬,不管世事何其艰难,都不要哭……答应我……

    这颗真心就此给与你,愿你永世欢愉。

    那已染血的短刀被她拼命以法力运出,她不可置信,以毕生修为,愈合他的伤口。

    手脚的铜铃,响彻天宇,万箭穿心之痛,她咬牙硬抗。

    那么多年,烦忧牵挂,她受尽相思之苦,待在阎罗地宫消弭巫气,又费尽心思去找寻。不曾想,再见竟然是如此触目惊心的生死离别。

    “主人……”她赤色的发丝在黑风中呼啸,如泣如诉。

    “主人……姒玄对不起你……还未曾寻得……初初报仇……便要归于虚空……”

    她是朱雀,她是姒玄,即使千里之外依然对赤帝之血极其敏感,赤帝之血是圣物,她何曾见过满身是血的他。

    泪水落在她的赤羽上,重重砸向地面,凄凉的杀戮。

    终究是等不到赤帝饮酒,姒玄舞剑之良辰。赤帝,你对我说过的那么多话,唯有一句不是醉话,你说,玄儿,我们隐剑在江湖吧。

    是你为我束缚铜铃,除我邪逆,是你为我拂去落在身上的残枝败叶,告诉我自此可随你不漂泊……也是你,为我造了承影剑,赐我名位,保我安好。

    滚滚红尘,走马天涯,我凭着那缕刻骨的执念,历经沧桑寻到你。

    我……怀着滚烫之心而来,这一眼如隔万年。

    如今,承诺会让我如影随形伴此生的你,为何要泯灭自身,不等我归来……

    一别江湖,剑已失,身初老,唯心未乱。

第91章 不知身是客

    羽化为烟尘,烈火如挫骨扬灰般,她的掌心再也使不出任何法力。

    骤风急雨在茨山狠狠咆哮,临近之地无不是天色诡异。

    彼时,山君庆泽正在庭院投壶,近来,他也不知为何要玩乐这看似雅致有趣,实则无聊至极的戏耍。见茨山方向传来的阴雨潺潺,幽幽一语,“本君怕是又有的忙了。”

    “君上,可是要去妖界走动走动。”手捧矢盒的鬼仆谄媚道。

    见庆泽闭起双眼,邪魅一笑,精巧的矢应声入壶,顿时冷汗淋漓,随即放下盒子,打着自己的巴掌,又磕着头,不断求饶。

    他宽袖一挥,伸出手,“拿矢来。”

    鬼仆暗自反思,此次算是躲过一劫,以后还是不言不语的好,他自认倒霉。

    “你说那女子还在茨山吗,还随在那个娘气妖尊身边作妖使吗……”

    鬼仆头皮发麻,今日之前,他不过是扶桑宫的下等仆役,只做洒扫活计。貌似因那日晟洲山君驳了庆泽的面子,致使其大发雷霆,手刃多数鬼仆,扶桑宫鬼仆大减。之后,鬼仆各自推诿不愿在山君身侧服侍,只有从不偷懒,沉默寡言,看着好欺负的他被推到这里。

    他不敢回答,又想着若真的不答话,莫不是鄙夷山君,该如何是好呀……

    “君上,小的,小的,不知。”

    “本君该怎么去面对她呢,该杀,该留,该……”他的发冠是新制的,因不习惯,故而总是下意识去扶正,其实本来也未曾歪斜。

    他忽地没了玩乐的兴致,步入扶桑宫内,以东海巨灵石打造的地牢,仿佛只有在那里才能无所顾忌,他怀疑自己一直都是个违逆恶人,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看守地牢的鬼仆道,“君上,可是要处置这个废物?”

    冰冷的石笼里,一个伤痕密布的红发鬼兽正咬牙忍受着疼痛,却没有一丝恐惧。它看着庆泽蹲下身来,便闭上双眼,刻意不理会他。

    他倒是不恼怒,沉声道,“毕方,你自小跟着我,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就是不肯给我说为何盗枕。”

    笼中困兽依旧不答,他神色不容琢磨,眼光一瞥旁的鬼仆。待他走向地牢大门,身后又响起毁神鞭的声音。

    不出三日,它就会在这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脚步如陷泥泞,庆泽见地牢大门处,不知何时,飞来一只蝶,他正欲击杀,却在出手时分,化为绕指柔,蝶入掌心。

    是只粉白的蝶,像那女子的衣袂,又似那女子的笑靥……可那女子在他面前何曾笑过。

    他放走那只不守规矩,闯入心门的凡物,吩咐侍奉在侧的鬼仆,”带毕方回房修养,盗枕之罪,日后再追责。”

    鬼仆胆颤一番,有些犹豫,怯怯问,”……君上,君上,这……“

    “要本君再说一次吗。“

    一阵寒气袭来,众鬼仆连忙伏地,请求宽恕。

    庆泽冷笑,这些怕死的鬼仆让她又想起那女子不知好歹,敢对他下生死战书,他可是等着呢,如今怕是等不及了。

    他憎恶金银荣华,厌恶了杀戮,开始对曾经不以为然的男女之情有了懵懂心思。

    如果一个女子说要找你报仇,以你的性命为此生必取之物,你该如何对待?往日,他喝醉了酒,对寝殿里的木偶说了醉话,无人应答。

    他自己又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不知活着为何,如果有一个人能因我的亡逝而欢愉,也许我可以助她成事。

    毕方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唯一信任之人,即使毕方欺瞒背叛,他气恼,起了杀心,可他终究无法赐死它。

    当年,庆泽还是孩童时,毕方便陪伴左右,驮伏他四处闲逛。逍遥日子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人心是人心,总是有无数欢乐。

    直到那日,他撞见他的娘娘娇弱地依偎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说着情意缠绵之语。

    原来,人心是红尘中最肮脏之物,粉饰几许,扣着一张面具。

    毕方呀,我娘娘辛柳,做了对不起父君之事,你说我该不该去揭发?

    阿泽,君后的事你不该去深究,他们是大人啊,我们只是小孩子,哪懂大人的心思。

    可是毕方,若你喜欢的女子瞒着你与别人有染,你会伤心吗……

    阿泽,我还不懂,要不,你等我长大了再问我吧,那时候我一定给你最好的答案。

    我娘娘是坏人,今后我必须讨厌她,因为她要付出代价。

    花开花落年复年,越过江山,即使一身疲倦,我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主人,姒玄尽忠了……

    你我之间丢失的那些年,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见赤帝的伤口逐渐愈合,雨水将血迹洗得干净,她笑了。从前,她笨拙,性子急切,如今她也会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慢慢道,”列山缙融,我欠你的恩情,今日算是还清了,你莫要再被人害了……“

    ”我好想回到过去……好想……“她倒在他身旁,流着泪,握着他的手,喃喃,”顾念一生,不过是岁月尘埃中的过客。“

    雨水刺骨的寒,他醒来,见天色如此暗淡,头疼非凡。掌中的触觉温暖,他摊开手心,赤色羽毛飘至半空又消失不见。

    他起身,才感知到心口隐隐作痛。

    好似被人生生割裂了记忆一般,他想不起任何事,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唯记起一个叫之烬的女子。可之烬是谁,他没法明了。

    他拾起一根木枝,欲拄着前行,却茫然不知去何处,见四下一片新绿,盎然景致。

    不知为何,他竟是满脸泪水。

    脚下谁人遗落一袋子,他冒昧打开,袋子中的诡异之花,引得喉间涌出一团黑气,花吸纳黑气,顿时枯萎粉碎。

    他难以遏制,痛苦抱头,无数回忆交织在脑海,眼中一道久违的红光重现。

    我是茨山妖尊,我是仲炎……我还是赤帝,列山缙融。

    那又如何呢,往事如风,穿山越岭,世间何人不是过客。可我,最愿意活在当前,像个没有心事,也未曾经历沧桑之人。

    有所爱,并为之庇护之人,即使事与愿违,即便恩怨缠身,我亦不悔。

    人间说书先生常言,是是非非任君抉择,爱而不得,得来不爱,汝为他人过客,他人也为汝之过客,一切皆虚妄。

第92章 歌尽桃花风

    南海上空,惊现一团魔气,搀扶空尘回麒麟宫看诊的巡卫皆来不及挥戈制敌,即刻被魔气重击,摔在南海水面。

    为首的一个白衣女子,长袖翩然,扶着空尘,迅疾而去。

    待南海守卫,将方才异怪之事禀报麒帝,已是晚矣。

    连敖百思不得其解,魔界之人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南海,且带走侄儿空尘。他派遣倚重的臣子前往魔界,探明原委。

    想来也是步步反常,空尘明明是不喜饮酒,清冷孤傲之人,却来此麒麟宫醉酒多次,有次还出言不逊,思绪混乱,说着豪恣言语,全然忘却自己乃天庭主事,火德星君的尊贵身份。

    他很是担忧,若说这反常的背后究竟有何,恐怕再细想一分,便是只有那些缘由了,他怕这个侄儿残留着其生父母的悖谬,重情而乱,深情则废。

    为了一个女子,空尘会做出什么,他心知肚明。

    只是,那么多孽缘恶果都难以撼动的天律规诫,即使再过数万年也是如此。但他绝不会让侄儿重蹈覆辙,无论是因妹妹嬿兰的托付,还是他身为麒帝对于每一个南海子女的爱护。

    注定的分离,无法转圜,可若现世安稳无欢愉,不如放手一搏。那女子与桐霓相似,他该猜到这其中必然有所牵连,按年岁面容来说,她也许是……若真是那般,就算拼掉一生修为也要保护她的安好。

    这是他对往昔姻缘的弥补,还有心中多年来的挂怀。

    曾经的他,背后利益交错,负担太多,懦弱无能,没能留下心爱之人,眼见着她命丧天涯。多年来,他懊悔,无限怀缅,终是伤心一重又一重。

    他像那日一般,立在南海水面,凝望天边一缕浅浅的瑰丽霞光,“桐儿,我……有些……想你……”

    魔界,虚无缥缈之境地,擅闯者必灰飞烟灭。

    魔界主君,心魔雍恒为空尘诊了脉,幽幽一句,“那蛊果然太伤他的仙体。”

    白衣女子装束淡雅,却面若桃花,因泪眼婆娑,愈加动人。她握着空尘的手,痴痴不语,不断用绢子为他拭去鬓角的汗珠。

    心魔叹息,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头,严肃道,“你也是病体,切不可伤怀过度。”

    她扯住心魔的玄云广袖,狠狠地磕了头,极为冷静,“还请主君为他弃蛊。”

    他眉头紧锁,身上隐隐散发墨色寒雾,众人见此连忙伏地,直呼,主君息怒。

    “你是知道,在了然泉边,他与本君定了契约,他赠本君仙力,本君也会信守承诺予他灵物,救你与未阑的性命。”

    “若你以女子之态,行背离承诺之事,那此后本君绝不再善待你们。”他拂袖而去。

    魔侍急急扶她起身,劝慰道,“姑娘,你真是糊涂,怎能毁约,戏耍主君。”

    她看着有狰狞面容的魔侍,无奈道,“为了别人,心甘情愿筹谋,不惜舍去自己的修为,我真不知这种恩情如何偿还。”

    “爱人者,必为之计,为之付出。仙人如此爱您,您若真要报恩,可以身相许,况且你们也是郎情妾意,正合适呢。”

    女子害羞起来,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子,“我配不上他这般好的人。”

    这个名为空尘的男子或许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此刻坐在鬼界最高的山崖边,月色如酒,令人沉醉。

    那年,她在故乡,一个幻境,云梦泽,遇见贸然闯入的空尘。那时,她只是一个从未远行,不知天之大,地之厚,也不知生死疲劳的小女子。

    她救了被仙卫追杀的仙人未阑。因姑母之死,不愿惹尘世姻缘,遭罪孽恶果,便不告而别,茫然不知何处去。

    天命使然,她行至桃花正盛的边春山方圆,得了一人间小弟,叫小知。小知有一匹马,名为阿刀。

    他们去了边春山,她喝了回音庙里的酒,小知恳求等到桃花开过,蜜桃可食。庙里唯一的居士,墨白,招待他们住下,许小知吃到心恋的蜜桃才离去。

    墨白居士无微不至,待人极好,他总是早早起身备好饮食,便去崖边撞钟,又回到庙宇正堂冥思。他像一个罪人永无尽头似的,忏悔着,躬身自省。

    村人都说他是心地善良的怪人,远道而来,捐钱筑庙,守在那里,自号墨白。

    说来这样的人该是不理凡尘,可他酿酒,喝酒,也下山走动,助村人耕耘,或是替人写信。

    明明一身干净衣裳,却毫不厌恶被田地里的淤泥沾染。他会背着高大的名木,牵着小知的手,走很远的路,去乡野集市换些肉食,给小知吃。

    他的酒,名字俗气古怪,什么绝情香,逆流光,空眠东水……

    每每小知吃了肉,他就会去山里种一棵树。小知舍不得墨白哥哥辛劳,便不愿再食肉,也不会伙同村里的小孩童去河里捞鱼。

    她问他,你为何要孤身一人在此?

    他浅笑如风,仔细修剪从山中捡到的桃花枝,注水,入瓶。

    这般自讨没趣,她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了兴致,她起身便走。但他如似挽留,说道,要不要一同喝酒……

    墨白的酒向来放在水缸里,可这酒却在柜上的木盒中,应是他的最爱。

    这酒名为歌尽桃花,是用这边春山的桃花所酿。他又说道,以前我不懂,为何博学多识,思虑周全,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如今有了答案。

    她喝着酒,微醺,什么答案?

    黑白之间,无欲无求即为出尘之道,他为她斟满酒,你莫要怪我对你冷淡,我只是……有些执念而已。

    我的执念就是……他苦涩地捏着酒杯,缓和气息,我的父亲负了我的母亲,也弃了我……

    曾经,我想过去复仇,去找寻公道,可我忘不了我母亲的遗言。

    母亲留给我的信里说,绝不可违逆父亲,要远离是非,安心修为。母亲还说,若是太过思念她,就去觅一处桃花繁茂之地,再建一处庙宇,晨钟暮鼓,为她赎罪。

    姨母枰广也对她说过,此心安处有桃花,她曾问,为何是桃花?

    也许,因母族东方阿殷的图腾就是桃花吧。

第93章 岁月藏袖中

    世人皆言道法自由,入空门即是断红尘,但谁知这空门也是由人来构建的,心不安,无所谓是红尘还是空门。

    他眼神温柔,朴素布衣,广袖中的纤细指节上是掉落在木案上的桃花瓣,我常在想,就算入了空门,得了清宁,也不要想着高人一等,命有所长,不去布施恩德,便不算修道。

    其实,你有不甘……涪沧无从探求他的前世,他心中的迷雾,唯一能看出的是他就算晨钟暮鼓,故作被空门囚禁,永世自省,但那如灯下尘埃一般的细碎追索,还是暴露了他的野心。

    她猜他的平静下暗藏风起云涌,她猜他的蛰伏不过是一种伪装。

    茶已冷,倒去便是,若是心冷了……她试探道,即使添了一杯热茶,念的那人也是无法等到的。

    你……怎知我在等人……他震惊,以为自己已毫无破绽。

    虽则,你潜伏在此,不作为,别风月,但你不甘心这般避世,你也不解终日闭门忏悔,能赎何罪过,更何况,明明是你父亲弃了你们,为何是你们担负沧桑……你想要公道,你在等一个机会,等那个人……

    一别数千年,他对我不闻不问,我母亲等不到他,而我……也是如此……言罢,他手握成拳,久久不语。

    窗外,雷雨恣肆。

    边春山的桃花,一夜间悉数凋零。

    听闻,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个行过万水千山,都寻不到前世恋人的凡人,伤心而逝,满山桃花为他哭泣。

    但奇怪的是,翌日,桃花又开了,如似新生。而山下离祝箩桥不远,本是邻居的李家娘子与吴家娘子,怀胎一度春秋,终在雨夜得了新生儿。

    山中不知名的鸟儿,叼来一袋金豆,就放在李家娘子闺房外的桃树下。

    李家惊喜不已,去城中找了最好的泥瓦匠,在山下修建了一处庙宇,称为桃姬庙。

    那李家的新生女儿,名为春桃,吴家新生男儿,名为南柯。

    世人传言,回音庙里求人生平安,而桃姬庙里求姻缘圆满。

    墨白说,有个仙子将自己的半寸仙魂放置在这边春山,至此,山中桃花才如此繁茂,绝丽。而那个寻觅爱人的凡人男子许是仙子的孽缘痴恋。

    他们一同携着好酒去李家道喜,李家娘子赠与一段空山鸟语。

    曾有恋人忍离别,抛相思,无奈年华流转,男子思念成疾,翻山越岭至妖山南柯,小妖感怀相助。悲哉,悲哉,男子所恋之人是天仙,已逝多年,仙魂留存边春山。

    边春之南,胭脂桃花。

    王母叹桃姬不慕荣华富贵,只重情缘承诺,助其返回人界。

    既然爱过,如何相忘于江湖,痴男怨女双双化作凡人胎,来世再相见。

    桃花佳期已过,蜜桃初生,不日便可食,小知欢愉至极。

    她让小知好好跟着墨白学些文墨,不可整日游玩。而她自己终于舍得在边春山的一地势险要处,安葬了姨母枰广的遗世羽衣,此风华温柔之地可置坟茔。

    遥想当年,姨母教她习得母族规诫,才艺,品格。云梦幻境,如梦似幻的虚无之地,以为此生便要那般安然度过,不曾想过沦为如今之貌,她如桃姬般,失去了半寸仙脉,也如桃姬般……心里起了思念,动了凡心。

    她既渴望有那凡人一般的好男儿思念,也担忧自己的生世会不可避免地招来如凡间悲情故事般的孽缘恶果。

    山风横行,迷了她的眼睛,她拜别姨母,见小知的马,阿刀,正在用鼻尖触碰熟透的蜜桃。此番暖意,她笑起来,抱着阿刀的脖子,说道,阿刀,人间都说,千里马行千里,你有遇到过喜欢的人,还有忘不了的风景吗……

    阿刀安慰地蹭着涪沧的脸,好似在说,你和小知就是我喜欢的人,也是我一生所遇到的最美风景。

    她牵着阿刀,立在山崖,山水妩媚,风中还残存着桃花的馨香。她终于泪流不息,想起姨母的遗言:你爹爹是水神,娘娘是东方阿殷族五公主,犯下滔天罪行,族人不容……

    原是我的出生就是罪过,我的人生就是劫数,可我……只是卑微地想看看一点世间的好风景,我多希望我的命格,如我在人间的法号一样:无难,无诸多苦难。

    我竟不知我虽有难治心疾,却也有无上神力。

    每逢雨夜便会心疼难忍的苦痛,竟然可以用神力抑制,可是她也能感知到,她的神力在被唤醒,躯体里的邪气也在一步步蚕食她余下的半寸仙脉。

    她不明白父母皆是神仙,为何自己身负邪逆?

    水袖翩然,桃花之色,她变出姨母所制的舞衣,那是她若嫁人时要带上的嫁妆,身为东方阿殷族要遵循的族规。

    她耳边仿若响起了那首独属于曾经的天界贵族,东方阿殷族的婚嫁祝词。

    东风春心浓,胭脂如意重;醉去理残妆,闲来舞霓裳;山河云烟归,却道海棠旧……

    暂且忘却天地间的烦忧,尽性一舞,她挥动水袖,仿若云霓飘摇,好似将往昔藏在袖中的岁月悉数抛洒。

    他透过树影,看着这个舞姿曼妙的仙子,想象着她的前世是何模样,她知晓她的母族曾经惨绝的杀戮与流放吗……

    一朝天界贵族,一夕流放庶民。

    他的母亲,因这突生的变故,被本就冷淡的父亲厌恶,不留丝毫情面,驱逐他们母子去了荒山野岭。还堂而皇之地说是让他们赶赴封地。

    母亲以德报怨,将母族的罪过都悬在自己的头上,她说,是我们的错,所以才要流放,以后切记自省,行善,祝祷,平心,以赎罪。

    赎什么罪?

    他与母亲,从未参与任何母族纠纷,更没有在天宫行过任何错事,为何要赎罪……

    何为世族,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牢记母族规诫。

    曾因母族的风光,她得以嫁给天帝,成为楠宜帝妃,荣耀不凡。之后,她也因母族的逆反之心,被遣去贫瘠之地,成了无人记挂的妇人。

    而自己曾经是天庭谦卑知礼,博物通达,温润如玉的帝四子凰逍,备受推崇的储君,如今却沦为不敢提往昔名讳的落魄之人。

    大逆不道,居心叵测……这些难听的词,他实在不敢相信是父帝怒斥那如桃花一般温软清婉的东方阿殷族。

第94章 清平逍遥游

    帝妃,芳华字眼,实则辛酸凄凉。

    他曾哭闹着要回到天宫,续享荣华富贵,随天下最博学的师祖习礼明辨,暗自争夺那顶象征着天界储君地位的七曜金珠发冠。

    见他糊涂,楠宜狠狠打了他的巴掌,在他记忆中,这是不曾有的。她的母亲,楠宜帝妃,恭顺谦卑,温柔至极,连天宫里的仙姬都敢欺负她。

    为何,我们回不得,爹爹那么宠爱我们……他摸着自己的脸,忍着不流泪。

    宠爱你吗?还是宠爱我?她反问道。

    爹爹当然是宠爱我们母子了,娘娘难道忘了爹爹赐给我们最奢靡的宫殿,最尊贵的身份,最让人艳羡的宝物吗?

    她冷笑,平心静气地说着,这些所谓的荣耀,如今还是你的吗……如果喜欢一个人会舍得收回曾经对他的所有恩宠吗……你也忘了,我们赶赴封地的那天,你爹爹未曾送行,也不曾对你说过什么……

    凰逍,你不要怪母亲此刻的冷漠,母亲只是想告诉你……曾经的一切已不复存在,太过贪恋的人,将受尽折磨,你现在要记住,你不再是帝四子。

    我难道已经不是爹爹的孩子了……他终于哭出来。

    楠宜颤抖的手,梳着他有些毛躁的头发,缓缓一言,是不是又有多么重要呢,逍儿,不要哭了,听娘娘讲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公主被她的父母当作礼物送给一位王,小公主不敢反对,只好让自己试着去喜欢王,可是王不爱她。王有很多女人,很多面具,没有人敢揣测王的心意,也没有人猜得帝王到底爱哪个女人……可那个小公主却知道王最在意的是谁。

    他鼓着水汪汪的眼睛,追问,娘娘,王究竟在意谁呢?

    身为王,心怀天下,最在意的只能是自己。

    我不信,若为王者,只爱自己,如何治理好天下。他反驳。

    她摇摇头,慈爱笑道,每个人的心意都是不同的,有些王在意自己,有些也许真的在意整个天下。

    逍儿,娘娘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人生各不相同,好坏需得你自己思索,现在你的抉择,就是你的此后。

    阿娘,我们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若你习惯被困,那你就会一生被囚,若你不愿,哪里都是你的自在天地。

    凰逍,阿娘还想告诉你,不要记恨,更不要违逆你的爹爹。从未神色哀怨的她,此刻双眼竟然有了雾气,我们被流放至此,是获罪之人,只有赎罪了,才能自由。

    可是阿娘,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该赎什么罪呢?

    她眼中的泪珠清澈明亮,逍儿啊,阿娘……对不住你……

    故楠宜帝妃,亡逝于天宫四子封地,阮陶州,同葬。宫监通传此事至紫弥宫。

    楠宜也是命苦之人,想当年她何等风光,连木绾都比不过她。

    天后娘娘何必在乎卑贱之人,她不过就是东鸾族讨好天帝的幌子,况且她那个天宫四子现下就剩一条命,什么都没有。半老仙姬枯皮般的手,递上一块绵软香甜的饼饵,若不是天后娘娘顾念,那小郎哪还活得下来。

    慎言,天后放下半块甜糕。

    是,是,天后娘娘,奴多言了。

    她落了难,自己来找本宫求情,本宫哪忍心赶她走。

    天后娘娘宽宥待人,良善风范。

    琥玟,你随本宫这么多年,该懂本宫不喜欢赶尽杀绝。楠宜选择自我了结,是她的一步棋,你想想,若她不死,凰逍背负的东鸾族罪孽,绝不可能被漠视。

    本宫愿意帮她,除却她往日的低眉顺眼,最紧要的是她帮本宫除去了心头大患。

    奴是真没看出来,那楠宜平日里像个木头,计谋却如此滴水不漏。她想想楠宜的样子,实在是猜不透这女人聪明智慧,为何事事忍让,不争不取。

    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深不可测,让人胆寒啊。

    她自己的手沾上了血,可怨不得天后娘娘,不过奴听说,这小郎递了密信给天帝陛下。

    果真?她娇媚眼角有一丝颤抖,也许本宫当初不该信楠宜。

    是真的,虽说楠宜被流放,但天帝陛下并未宣旨废妃,更没有废去那小郎的帝子身份……奴说句不该说的……天后娘娘放过了小郎,这楠宜自缢不自缢,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一个白纸小郎,还未成年就被流放,难不成会泛起滔天大浪。

    余孽不除,必成祸害。她劝说道,奴随天后娘娘入这紫弥宫,自是要保娘娘周全。奴知晓娘娘舍不得下手,但这天宫,如今……可只剩下那小郎与祖云殿下可抗衡……

    莫再说了,本宫不想为难一个孩子。

    望天后娘娘听奴一言,此时不除,待小郎羽翼丰盈,就除不掉了。琥玟跪倒在地,她知晓自己命数将尽,此后虽有族人毓桑辅佐天后,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她陪伴天后长大,将天后视为亲人,但天后何其不幸,无法孕育……空有华贵头衔与寂寞深宫。

    无人初心为恶,或求荣华,或求名利,或求欢喜,不得已作恶,自然要付出代价,她甘愿自陨。

    紫弥宫正殿。

    他手上的信纸有浅浅泪痕,信上寥寥几句:

    禀天帝陛下

    故楠宜帝妃,亡逝于天宫四子封地,阮陶州,同葬。

    罪子奏请,改阮陶州为清平州,且按亡母遗愿,待罪子成年后前往一处桃花繁茂之地,晨钟暮鼓,安心修为,与世无争。

    罪子三叩,九拜。

    老宫监将粗陋信纸从神色沉郁的天帝手中取下,仔细放于木案上。老奴想着,楠宜帝妃亡故之事,多有蹊跷。

    他冷哼一声,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言语。他身为帝王,要保住的是天下苍生,而不是一个女人,何况这个女人,并非他的挚爱。

    但此刻,他却不断回忆起她的冷静清雅,彷佛世间无任何事物可拨其心弦。她从未落泪,从未动容。

    记得楠宜不爱笑,唯一笑如春风得那次,是因我们的孩子得了一个好名字。

    她莞尔,说着,臣妾深谢陛下为帝四子赐名。

    凰逍,清风朗月,凤凰于飞,平心山河,逍遥天下。

第95章 旧梦起涟漪

    野狐岭这地方说来离南海不远,但是地势起伏极大,她和初初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到这片青峦雾润的宝地。

    虽则,此地是狐妖族地,但也有不少别的小妖居于此。想来,狐妖是良善的,未曾排挤其它妖类。

    天色欲晚,初初忽地欣喜道,“姐姐,我闻到海棠的香味了。”

    她不曾见过真的海棠,祖云倒是给她看过一些花朵的册子,其中便有海棠。之后,听又原总说要去洛水看十里海棠。而在一次虚幻中,依稀听一位自称是她的一颗真心的女子,说彼时的幻境是洛水边的十里海棠。还有就是初初与姒玄说的那些故事,故事里,东方阿殷族的故乡,也许有令人心安的遍山海棠。

    但这所有海棠片段凝成的执念,所指一人,那便是他在人间的夫君,洛棠。

    “初初,你喜欢海棠的香味吗?”她闭上眼,去感受山野中随风而来的潋滟风华。

    “没有桃花甜美,没有芙蕖沁人心脾,它的香味像是雨天吃下的一块陈旧糖糕,我觉得像是回忆的味道,很是喜欢。”初初拉着之烬的手,飞往那落日余晖中,突兀的悬崖。

    她见到了,真正的海棠,一株枯瘦的树,粉白的花瓣与桃花颇有些相似,但这样的花瓣香味甚淡,却有醇酒般迷惑,缓慢飘落,无声无息地为岁月添了几许叹息。

    眼泪骤然落下,她头疼难忍,跪倒一片落英中,纷纷扬扬的粉白吻着她的发丝。她想起了那十里海棠林中与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说的话。

    我是你封印在此地的一颗真心,我救了你,若你选择记住,不悔,那便去洛水吧……

    她也想起了,又原想要回到洛水,去看十里海棠。

    “何人在此,哭哭啼啼,真是失态。”

    初初一惊,眼前的女子半面绝美面容,半面如似被烙铁灼烧过,肌肤腐败,看得人心寒。

    她扶起之烬,递给她一方帕子,冷冷开口,“这海棠可是我狐族圣物,你怎可在此失礼。”

    “是我不懂礼数,冒犯您了,望恕罪。”

    “也并非什么罪过,只是此地从来容不下眼泪。”她撩了撩披散的头发,毫不在意面容的不堪,自在地在海棠下起舞。

    “姑娘,你是为情所困吧……狐族之人最惧怕的东西就是情感。”

    初初挠着毛茸茸的脑袋,奇怪道,“不是说,狐族的女子是世间最擅情缘之人吗?”

    她纤细的手腕,依然婉转,裙摆的皱褶如繁花吹动,“你个毛孩,难道没听说,狐族女子若是流泪,便是命陨。”

    若流泪,便命陨。之烬不曾想到还有比东鸾族更为离奇的氏族,一生皆不能流泪。

    她从前也不会流泪,因她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妖怪,怎会有人间情到深处的珍珠泪呢。如今,她会流泪了,应是心长成了吧,只是她依旧是妖啊,一个有了心的妖怪会比没有心的时候过得更为欣悦,还是更为凄凉呢。

    “我倒是听乐游山的小鬼说过,狐族有位姑姑嫁给了天上的神仙,生了一个女儿,被弃在了梧州青丘。”

    之烬不可置信地看着初初,蹲下身来,仔细问询,“初初,你说的那个被遗弃在梧州青丘的女子,可是名为烬尤?”

    烬尤,半脸狐妖念叨着,禁锢着之烬的肩膀,有些疯癫,“你认识烬尤?”

    之烬应允,只见半脸狐妖苦笑着,摇头道,“这个傻孩子呀,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传言,赔上了自己的爱情,还有一生。”

    谜底揭露一瞬,是让人歇斯底里的疼痛。她一直都知道烬尤绝非贪恋名利,为一己私欲,便抛下旧情之人。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自称宁蒗山的小火妖烬尤是个异类。

    她不属于神族,也不为妖族,五界之中,没有她的归处。她血中有灵,本可归为神魔之间极为罕见的一族,即灵族。

    可她毕竟是狐族母体所生,身负狐族命格,但凡流泪,便命陨。而她却还多了一重命格,便是,若与神族之人欢好,便会将自身命格依附于神族,害人害己。

    “烬尤并不是野狐岭的狐妖,她不过是去东海看望她的情郎时,路过此地,见海棠正茂,不忍离去,便游玩几日。”

    半脸狐妖哀切,“我见她长得像小七,便同她闲聊,不曾想,她……真是小七的孩子。”

    “小七,就是你说的那个嫁给天上神仙的姑姑。”狐妖对初初道。

    “吾族本久居在梧州青丘。修炼得道的妖,曾位列仙班,有九生命格,却因遭人陷害,诬蔑,沦为天庭末等仙奴,终日为天界制香。后来又因被人妒忌,贬去蛮荒,再后来,又得王母垂怜,赐予这东海边陲宝地,吾族不甘受人作弄,将此地取名野狐岭,讥讽天庭。”

    之烬听得胆战心惊,这世上伤心之人真是比比皆是。

    那些故事,听得多了,活在世间的惆怅与追问也更多了,难道只有成为天界之人,才得心安吗,难道五界中,身为妖,就永远是妖?

    梧州青丘,宁蒗山的小火妖,不是神,不是妖,却为了不连累自己的爱人,扮作负心人远走。她本以为成为妖尊的女人,能改变自己的命格。可是,她为了救我,一个和她一样血有灵的女子,抛下孩子,还以自身血灵诅咒孩子,来日若延绵子嗣,凡女子,情爱尽断,不得长生。

    她当时不知,以为是烬尤心怀亏欠,想要赎罪,如今才知,烬尤不愿孩子再延续这样凄惨的命运。

    如果,不爱一个人,不为他延绵子嗣,或许命运就不会无情……可是,化为人形,便有七情六欲,又怎会不爱人,不愿与其生子。

    “烬尤当时问我,为何她一见到那崖边的树,就觉得心酸。”半脸狐妖些微哽咽,“我说呀,那崖边的树叫海棠,曾经有个小狐狸嫁到天宫,因思乡,所以夜不能眠。有个乐游山来天庭献贡的仙姬送给她一粒种子,说把它种在你的故乡,待花开时,你就能缓缓归矣。”

    “小狐狸将种子交给在天庭位居仙君的姐姐,拜托她种在野狐岭。只是……花开几重,又落几重,小狐狸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那时,烬尤坐在海棠树下伤感无限,久久不语,拾起粉白的花瓣,望着东海的方向。

    “后来呢?”初初此刻满脸泪水。

    后来呢……后来呀,她遇到那个蓝袍仙人,好似知道了自己余生的命数,她一意孤行,想要打破身为灵族的禁锢……

    半脸狐妖看着之烬,从她落寞的眼神中,狐妖知晓小七的女儿真的因情而亡了。

    她指着自己被损毁了半边脸,怒不可遏,“当年,被贬去蛮荒时,我受尽折磨,因毒物撕咬,为解痛苦,我硬生生作法烧去半张脸。”

    狐妖言,生而为妖,本以为勤恳修炼,便可成仙。却不知,妖永远是妖,即便有这五界最为神异的九生命格,也不过多了一个被天界忌惮的理由。

    一个有九生命格,美艳容貌,七窍玲珑心的狐族尚且活得畏惧,低微,无奈,想来其他的妖族是不是更加如陷泥泞般,不见天日。

    仲炎说,妖族时有争夺,叛乱,皆是为了立妖尊,护一方安稳。而这天界呵,既不护妖界众生,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人间每逢佳节都祈愿上苍,而这上苍是不是都忙着铲除异己,唯吾独尊。

第96章 潋滟流光落

    妖永远是妖,没有遗世骨骼,没有轮回,但凡逝去便是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星君,是您说谎,还是烬儿背弃了誓言……都没关系了,我们已经别离,世间不会再有一个小火妖与一位天庭仙君的故事。

    雨季来了,不知人间的长棣是否在他的山外小楼抑或是来宝居,将一坛梅酒开封,对雨独酌。也不知洛棠坟茔前的桃花是否硕果累累,他该是去往轮回了吗,可是他是星君的化身,他可有轮回?

    还有,又原……你可得心安。

    星君啊,这个季节海棠本不该花满枝桠,但妖力与仙法却能使其不受季节变幻,天界规则。作为神仙来说,都想要位居高位,拥有无上的神力;作为妖魔来说,也都希望法力无边;那作为人呢,他们能求的是什么,该求荣华富贵还是长命百岁。

    若你知晓我的心思,你会问我为何这样发问。

    我呀,只是想,若有来世,我想成为人,普普通通的人,因为做人最简单呀,一生只管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雨来的时候,尽管赏雨,而不必想着要用怎样的法力使自己不受雨水沾染,或者怎样才能消散这雨水,那多无聊啊。

    因为规则,秩序,虽是无形枷锁,但却让人有了归宿,以及不变的轮回。

    我想脱去妖之躯壳,成为人。收拾漂亮的屋子,每日烧一桌可口的饭食,晴时侍弄花草,雨时与你同坐檐下,温些醇酒,不等雨停,只等你将我拥入怀中,直到天荒地老。

    半脸狐妖告诉之烬,洛水边的海棠已有凋零之貌,想来那上古圣河,洛水,怕是有泛滥之势,一场天灾不可避免。

    上古圣河,洛水,若是无故泛滥,便是天象异常,殃及五界。

    狐族有九生命格,更有预知未来的灵力。族中九尾狐命婆,已算得,不日后,天下将有因洛水而起的灾祸。

    野狐岭诸多狐妖已避难至梧州青丘,因那是狐族旧地,多有避祸洞穴。怪不得她与初初来这野狐岭,尚未被阻拦,一路顺遂。

    她心里无限恐惧,殃及五界的灾祸,会让她与他永远分开吗?不知此时的星君是否安好,她忽地改变了主意,若真是如此天灾,她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跟他说,她此生唯一放不下,舍不得的只有一个他。

    难道那幻境里的景象都是真的,那女子所言也是真的吗。

    “初初,我不去洛水了,我要去南海。”她焦急地说着话,迅疾而起,她要回到星君身边。

    “洛水与东海相通,你此去可得万分小心。”半脸狐妖告诫。

    初初随之烬一同前往东海,还未到东海,忽地,之烬眼前一黑,视线遮蔽。她竟被掳走了,初初咬着那人的手臂,欲救下之烬,却被狠狠踢开,负伤落地。

    那人紧紧地拥住她,禁锢着她,半分缝隙也不留,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咄咄逼人,“哪里来的无礼混蛋,还不放开我,想找死吗!”

    “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不饶人的倔性子,信不信,本君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他眉眼深笑,拥住她的手臂略微松开了些。

    男子的声音听着耳熟,之烬却想不起来是谁,她心里念着星君,如今陷入这般境地,她竟泪流满面。

    许是闻得怀中女子的小声啜泣,他有些于心不忍,看着她哭得哀伤,便解开她双眼的术法。

    之烬抬眼看着雾气中的他,面容清澈,发丝整齐地束在头顶,一身紫红蟒袍,威严俊朗。她有些恍惚,眼前的男子真的是杀死又原的越州山君吗……

    她奋力一击,打在庆泽的胸膛。他没有躲开,受着这怨气凌厉的一掌。她再次发力,又一次击打,不断反复,但他不言不语,也不还击。

    血液砸在她的手背,他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但他还是不说一句话,好似心甘情愿承受。

    “为何不躲?”

    他轻笑,嘴角的血液,源源不断,虽说她一个小妖的法力有限,可这一掌掌的法力叠加,还是难以忽视。伤痛在心,他此生第二次为女人负伤流血。

    “我想着,好似也没什么理由躲你的怨气。”

    之烬收回手,冷冷说道,“你以为挨了我几掌,我就饶你不死,原谅你了?”

    “那个妖兽对你很重要吗,你喜欢他?”

    “是,他是我的朋友,救过我的命,你杀了他,我要为他报仇。”她的泪水止不住,说到又原,她总是想要流泪。

    他伸出宽大的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我活在这世上,从未遇到过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可以这般豁出性命,又可以这样念念不忘。”

    “我此生手上染了很多血,以前我不在乎,可是你……让我有了一点悔意。”他眼神坚定,看着她,苦笑。

    之烬不知该说什么,她本来要杀了他才能活下去,但此刻,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她却下不了手。

    杀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杀掉一个人真的可以报仇雪恨吗?她开始怀疑从前的那些想法。

    若是杀了他,他的家人会不会痛苦,而自己真的就会好过吗……

    人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善恶因果,不过是红尘俗事中最令人面目全非的规则。既然是规则,她万不可心软。

    她拔下发髻上的白玉簪子,骤然发力,直抵他的心间。

    他吃疼捂住心口,鲜血淋漓。她战栗着,手上全是血,她杀人了,没有一丝仇怨得报的喜悦,反之,心里惧怕,胆怯,像是塞了千斤巨石。

    “你是好人,所以……你杀了人会很痛苦……放下你的仇恨与怨气……不然,你的余生愁容满面。”

    她跌坐在地,窒息般看着手上刺目的血迹,腥味如蛇蝎,缠绕着她的思绪。

    他也痛苦地坐在地上,靠着一株枯树,气息微弱,“曾经……我的娘娘……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我先是杀了那个男人……又当着娘娘的面……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了三刀。”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是我自己……我一生以杀人为乐……可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快乐……”

    之烬捂着他不断淌血的胸口,发现无济于事,“对不起,你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反正……我这一生本就是个笑话……死了也没关系。”

    她环顾四周,眼前皆是陌生,“这是哪里,告诉我这是哪里,我叫人来救你。”

    “不必了……我也累了……就此离去也没什么……”

    “我死了……你就……报仇了……也就不会……再怨我了……”

    之烬咬破指腹,一滴血珠漂浮在半空,她捏碎它,火光顿时遍及四野。

    她声嘶力竭,喊着救命,而他在这火光中,曾经怅惘的心,有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温暖。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爱憎不分,嗜血为乐,却在此刻躺在她的怀中,尝到了天荒地老。他开始明白母亲曾经奋不顾身,抛弃名誉也要强求的情爱,竟是这般苦涩又甜蜜,他甘之如饴。

第97章 晟城有慕容

    他醒来,依稀见刺眼火光,当年惨烈一幕如在眼前,他痛苦地抓着被褥,心中的蛊虫肆意啃食。

    床边无人,却留有一丝桃花的气息。他起身,捂住心口,咳嗽几声,那人便急急地从屋外走近。她说着一些关切之语,可他不作应答。

    直到,她柔然一语,“空尘,未阑让我同你说,过几日他便回栗山了。”

    “他痊愈了?”这心魔雍恒真是神通广大,连仙人恶疾也药到病除,果然是魔界主君。

    “主君说话算数,当然会医治好未阑。”她的手绢正为她拭去汗珠,见他未曾不适,便欣悦地又靠近几分。

    她的鼻息缭绕在他的耳边,他扼住她的手腕,“近来,你可安好?”

    “一切都好……只是,你此次怎会伤得这般重……”她欲言又止,但还是问道,“主君说……你是心绪过分纠缠,伤了蛊体。”

    “让你担心了……”

    她眼眶湿润,侧身哽咽,若不是自己这个祸害,他又怎会抛下天界尊贵的一切,求得心魔种下蛊虫,只为救自己与未阑。

    边春山桃花落尽时,蜜桃初生,她与小知向墨白居士辞行。

    她与义弟慕容知不知去何方,便听从墨白说的,沿着花径走,抑或沿着溪流走,便是好地方。她倒是想去晟州,那是小知的故乡,他离家久了,想念她那嫁人的丫环姐姐。

    过了须弥坞,突遇雷暴,倾盆雨下,他们连忙躲雨。

    涪沧的心疾再次发作,但为不让小知惧怕他的法力,她不敢使出任何术法,咬牙忍着剜心之痛。

    小知大哭,他一个孩童,遇到这样境况,无能为力。阿刀也耷拉着脑袋,雨夜难行,山道湿滑,它的脚是站立不稳的,不敢驮伏任何人。但它知晓回家的路,便用鼻子碰了碰小知,转身消失在雨夜。

    也是这一转身,无意间,为小知招来血光之灾。

    阿刀跌跌撞撞,摔下了山道,晕过去,凌厉的雨珠,抽打着它的伤口。天亮之分,它才赶到晟城的城门,只是城门未开,它急切地用头撞击巨大的木门。

    守城巡卫见是只虽负伤,但品相甚佳的贵马,且如此有灵性,思索着,许是哪家公子丢失的爱马。便放它进城,也派遣杂役跟随,想要明晰此马意欲何为,行至何处,日后好去讨要赏钱。

    阿刀直奔曾经与主人小知安居的城西小宅,行人纷纷侧目,嘴里嘀咕,谁家公子的好马,被打得血肉模糊,还大清早不得安生,赶着投胎。

    城西,无名小宅,宅门前是白灯笼,门内是新丧。当初,小知与丫环姐姐相依为命,忽有一日,丫环丹羽拿出所有的银钱放在锦袋中,交给小知,嘱咐到,青山长河,君当远行。

    小知不忍离去,丹羽捧着他的脸,挤出一个胖乎乎的笑脸。

    姐姐已到要嫁人的岁数,小知也到了要仗剑行天下的年纪。小知,别怕,记得夫人对我说的,男子汉,生下来就要当如意郎君。你该去寻世间好风景,还有坦荡的一生。

    小知抬手擦着眼泪,脸颊哭得通红,他知道这是娘亲的遗言,也知道姐姐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但不曾想这么快就要别离。往后,他只有阿刀一个陪伴了。

    丹羽姐姐会卖掉这座小宅,作为娘亲承诺的嫁妆,风光嫁人,一生顺遂。

    他想吃姐姐的喜酒,但姐姐安慰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嫁人,以后,你若是想念我就对着月亮祈愿吧。

    他携着那袋沉甸甸的银钱,与阿刀去往姐姐说的,人间最美的桃花繁茂之地,边春山。

    阿刀本想用脚踢开宅门,门却在突然间打开。

    门内的陌生人,叫嚷着,这马莫不是慕容家的战驹,看来慕容家的孽种就在附近,快来抓住它!

    它何曾想到,数月后返回故乡,却是灾祸的开端。

    慕容一家,当朝天子的外戚。多年前,位居中宫的皇后无子,依皇家宫例便抚养了嫔妃的孩子。谁知,嫔妃善妒,心机深重,伪装孩子溺水之貌,且嫁祸皇后。还以皇后命格带煞,终危及朝纲的忤逆之语,买通朝廷冗官,递了密折,构陷皇后。

    一朝风华皇后,一朝被人踩在烂泥中,囚禁皇家地牢。

    百姓无不为其申冤,只因废后慕容莨弗,曾彻夜配制药方,救民于瘟疫。但年过三十的当朝天子,生性多疑,愈发听信谗言。

    流言说,皇后慕容莨弗是生有妖骨魔血的怪物,不仅会救人,更会吃人。

    总有一天,天下不再姓赵,而姓慕容。

    晟城本是晟朝都城,位于晟州中部。天子因惧怕慕容莨弗之妖气,将其囚禁在晟城的皇家宝塔地宫后,连夜通达天下,迁都晟州西南之城,上霖城。

    那一年,晟城大肆杀戮慕容族人,惟有一襁褓婴儿得以幸免,那便是慕容知。

    看守地牢的侍卫奉命在拿到“天师”的夺命灵符后,处死废后慕容。可是,侍卫不忍杀死一生行善,温柔娴静的皇后,而且,那时的皇后已有身孕。

    皇后自认腹中孩子不会得天子承认,更不会因此饶恕她所谓的“罪名”。

    她悲哀地以法力将孩子生下来,众人震惊,难道废后慕容真是妖怪……

    我前世是因孤寂而死之人,因良善,得了山君,十五日游人间的恩泽。那十五日,我都在山里好好待着,等着轮回转世,可是最后一天,下了场多年难遇的暴雨。有个年轻的公子,因路滑,摔在山道上,昏迷不醒,手中握着一支灵芝。

    那时,我见他生的好看,便喜欢上他了。

    可是即便我多想留在他身边,我不过是个鬼魂,只能投胎转世。无常拷了我去黄泉,奈何桥边有个鬼脸夜叉,他问我是否有留恋之人,若有,可用如意露,记住他的样子,以待转世去寻。

    我说不必了,待我转世,若是沦为男儿身或是猪狗畜生道,那样更痛苦。

    夜叉说,踏过黄泉,走了奈何桥,转世都是人。你身上的药香这么重,可是医女?

    是,此生做了十七年的医女,因是孤女,常年一个人,也不知为何就在睡梦中死去。

    可还记得那个梦。

    记得,梦里的青山,雨水淋漓,我在一株树下躲雨,见不远处的山道上,有人摔倒……

    慕容莨弗,汝暂不必去往轮回。阎罗王召见汝,请即刻前去。一个稚嫩的地宫鬼吏,捧着一块弥散白雾的腰牌,平静道,慕容莨弗,请将非命牌挂在汝身,消除这一路沾染的鬼界气息。

第98章 殊途情难断

    阎罗殿中,王问,慕容莨弗,汝不惜命,于睡梦中自我了结。本王虽打算收归汝命,但,昨夜,人间有人为寻汝,在山中设了灵幡,虔诚跪于一株老树下,不肯离去。山君托鬼仆来问,若汝未至黄泉,可暂留汝之魂魄。

    何人,在寻我?是她的病人吗……还是……

    一位年少的公子。亲手写了灵幡,挂在山道上,山君从未见过如此多,以血书写的灵幡。阎罗王捋了捋胡子,万命簿上早已无她的名字。

    慕容莨弗,本王若给汝一个与之相见的机会,汝可要?

    她跪地,叩首,从容道,此生吾不过一介医女,怎可攀附权贵,况且吾已命终,应当好生投胎转世……只愿来世得良缘。

    汝聪慧明断,真是人间好娘子……不过,这位公子,近来患相思,本王即将派遣无常去……

    怎会如此……王,吾要这个机会。

    因汝前生善德,本王不忍汝陨落,赠予返还人间的机会。只是,本王也要告诉汝,汝阳寿尽,重返前世躯体,已不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成为鬼……汝安心,山君已有指令,汝以鬼身返还人间,不会追责。

    那吾以鬼魂之身,行走人间,他怎会不惧吾。

    王举起万命薄翻看半天,这便是山君的善待。晟州山君已派遣鬼仆,向本王禀告,有一位与汝年纪相近,且姓氏也与汝相同的女子,因溺水高热,明日将逝去,汝便明日借其躯体还魂。

    怎会如此巧合……那女子叫何名字?

    汝功德无量,天命自当眷顾。那位女子,名唤慕容裳裳,是晟城富家小姐,汝该听闻过。

    慕容裳裳,她怎会不知,同在一个皇城,同姓慕容,但她是孤寂医女,而裳裳是贵族千金。当年,她年幼时,还在济生院作药童子,裳裳的母亲,怀着裳裳时百般不适,四处寻医。

    终于找到她的师傅,一个有眼疾的婆婆,为裳裳的母亲,李夫人安好胎。之后,李夫人生下裳裳,因是女儿,慕容家怨言横生。李夫人便将恶气都撒在刘婆之身,怒骂刘婆失明的左眼,克到了她的宜男腹。

    刘婆连夜收拾行李,打算逃到外地,却为了给济生院的徒儿留些银钱,冒死返回,被抓住,当场杖毙。年幼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师傅刘婆惨死,却只能躲在暗中,无声流泪。也许就是那一刻,本是孤女的她,失去了唯一惜命的理由。

    她开始麻木不仁,虽从济生院出来,独立悬壶诊治,但她不愿与任何病人过多来往。

    天命真是恩怨相报,刘婆逝后,慕容裳裳得了怪病,天生喜水,甚至在雨中吟诗起舞。虽说慕容家看重男儿,但毕竟李夫人是正室娘子,慕容裳裳也是嫡女。更因这样的怪病,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怕,无人敢漠视李夫人和裳裳。

    而她与慕容裳裳只见过一面,那年,上元佳节,城中花灯着实好看,城外的河灯更是瑰丽。她去往僻静处看官家在河上安置的鲤鱼灯,恍惚间,听闻有人落水。

    她看过去,原是一贵家小女,不顾丫环阻拦,下河戏水。水流推着女童向河中深处,她自己并不会浮水,但救人心切,还是跳下河去。幸得鲤鱼灯内壁丢弃烛火,正好承载人身,她便以灯为船,救下女童。

    河边,女童的家仆慌乱成团,哭泣不止。只见女童冷冷发话,都给本小姐闭嘴,本小姐还没死。

    侍奉女童的年长女使,拜谢她的救命之恩,对她说,我家小姐是城中慕容家的嫡女,来日若姑娘有事,可来求我们夫人。

    世间,还真是小人得志,恶人富贵。她救了慕容家的女儿,该怎样告慰师傅刘婆的在天之灵。

    女童高傲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掌心,说道,谢谢你,若有缘当重谢。

    我叫慕容裳裳,你记住了。女童转身,大声唤她。

    她真要借裳裳的躯体,去与那位贵公子相认吗……慕容裳裳的母亲,李夫人,可是杀害师傅刘婆的凶手啊。难道她要为了一位公子哥,去唤杀人凶手娘亲吗……

    若汝思虑清楚,本王便差鬼吏随你还阳。阎罗王见慕容莨弗发呆甚久,耽误他宝贵的休憩时间。

    哦……本王忘了告诫汝,若汝借用她身,便不再有轮回……

    那吾……何时终结?

    慕容裳裳的阳寿为十五载,若汝借用她身,本王便将汝未尽的五十载,添在她身上。

    五十年,足矣。吾深谢大王,她再次叩拜。

    阎罗王忽地拍了下脑袋,差点把本就歪歪斜斜的发冠打下来。旁的鬼侍,立即为他正了正。他说道,慕容莨弗,本王还要告诫你,因汝原形为鬼魂,所以,不可与男子生养孩子。

    她有些诧异,男欢女爱,佳偶天成,便会喜得贵子,怎会这般……

    慕容莨弗,凡人与鬼魂生养的孩子,便是妖,而妖孕育子嗣,将蚕食母体的精气,非死不可。

    本王与山君已然恩泽于汝,汝快些决断。方才,殿前秃噜钟已鸣,他该外出散步了。

    吾愿重返人间,与他再遇。

    晟城,慕容府邸。

    慕容裳裳高热退却,渐渐醒来,李夫人顾不上拭泪,连忙扶起女儿靠在她怀中。

    软软床榻,温热锦被,雕花玉枕,屋内屋外都是她慕容莨弗从未见过的繁华。她落下泪来,不知是喜悦还是悲痛,此刻,她不再是医女慕容,而是闺阁娇女慕容。

    她向李夫人,言说改名便是改命,因是嫡女,她的名字已在家谱,不可轻易改写。族中长辈想了法子,说家谱之名不易换,但小字可新取。

    之后,慕容家自小便有怪疾的李夫人嫡女,冷冷冰冰的慕容裳裳,溺水高热醒来后,仿佛变换了性情。

    公子安好,我姓慕容,字莨弗,是晟州慕容家的嫡女。

    小姐妆安,在下赵忞和,宗室子弟。

    公子认得我?

    我们见过,在城外青山,雨中山道。

    公子真会说笑,我从未去过城外青山,雨中山道。

    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以为自己会郁郁而终,便取了掌心血,写了灵幡,挂在我们相遇的山道。想着不要转世,要成为鬼魂,留在人间,一直寻你。

    你怎知我是你要寻的那个人……

    眼睛,无论一个人怎样变换容貌与性情,眼中情谊变不了。

    他笑起来,苍白容颜,依然俊朗。小姐,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问。

    你……要问什么?她知道他深爱他,那日,随她返阳的鬼吏告诉他,只有真心,才见真容。他能在她只是一个鬼魂时,便记住了她的眼睛,是真的爱上了她。

    我因相思,重病至今,不知为何,忽然病愈,窗外的木芙蓉也开了。而后,我接到一道诏书,令我任太子,就在本月。

    ……我想问,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太子妃。

    城中官家女子甚多,别的地方也是佳人万千,为何是我,难道就因我是你所谓的那个故人。

    因为,你也恋慕我。

    公子莫要仗着天家贵胄的身份,欺我清誉,我好歹也是贵族嫡女。

    莨弗,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吗,你说,我生的好看,让人喜欢。

    我……没说过。

    那你吻我,也忘了?

    她泪中带笑,打骂着他。他紧握着她的手,喃喃一语,慕容莨弗,嫁我为妻,定不负你。

第99章 慕容知天下

    慕容莨弗,嫁我为妻,定不负你。终究还是黄粱一梦,几度寒凉萧瑟。

    娘娘,可需属下相助?他们听了这样的悲怀,唏嘘着,怅惘着。那时年少,花好月圆,彼时年衰,兰因絮果。究竟是什么让岁月偷走曾经相互心许的情谊,余下肝肠寸断的辜负。

    慕容莨弗流着她的泪,也流着她的血,她抱着那刚出世的男婴,颤抖着。她已然忘了阎罗王的告诫,不惜为他生下孩子,只是,如今,他与她之间却情缘耗尽。

    她疲惫不堪,说道,诸位帮我去晟城的济生院,寻一寻,我在宫里的贴身宫女,丹羽吧……

    在她被诬陷获罪后,她知道自己已然有孕,也明白不久后会逝去。她唯一安置的身后事,就是让陪嫁丫环,丹羽,秘密去往济生院隐姓埋名,以待来日。

    丹羽连夜赶来,见冰冷的地宫铁牢中,满是血迹,她哭着问,娘娘不是说这孩子留不得吗,怎么还是要生下来?

    纵然孩子是妖,纵然我与他此生相负,但……你看,这孩子多可爱,我怎舍得杀他。

    小姐,你糊涂啊,在他眼中你不过是他的筹码,有用时,与你恩爱,无用时,弃之为快。他早已不是曾经的宗室子弟赵忞和,而是当朝天子。

    赵忞和,我嫁你为妻,你却真的辜负了我。她哭起来,痛苦万分,周身也起了鬼气,她知道此刻就是她的死期。

    那随她还阳的鬼吏,还对她说过,没有轮回的鬼魂,终结那日,便是灰飞烟灭。

    丹羽,让孩子走远一点,远离晟州,仗剑行天下,去寻世间的好风景……永远不要回来。

    孩子可有取名?

    我愿孩子知晓恩怨是非,知晓黑白对错,知晓这天下所有的自在。我为他取名慕容知。

    你怎知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怎知昙花,今夜绽放。

    你怎知那把刀不锋利。

    你怎知此生我们可以,白首到老。

    ……

    赵忞和,你说,你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知道我爱昙花夜放,无人知晓的孤寂,你知道你为我挡住的那把刺客的刀,并不锋利,你知道此生的情爱绵长……你真的知道吗……

    我若问你,是否知道,我是鬼魂……你会如何作答。

    她握着慕容莨弗的手,震惊地看着自家小姐,废后慕容,灰飞烟灭。

    城西小宅,庭院青绿,一株桃花树下栓着一匹小小的战驹。她走过去,摸着马儿的脖子,泪水滴落,阿刀,此后,你我还有小知,相依为命。

    阿刀是慕容莨弗,让娘家托付关外任建威将军的堂兄,寻的尚佳战驹。也是她为赵忞和备下的四十岁寿礼,因这一年,他为她挡了一刀,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一个人的权位,会让人痴迷,遗忘所有情谊。待他坐稳帝位时,他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君临天下。哪还会记得年少时救过自己的发妻慕容莨弗,哪还会记得他曾摔倒在山中是为了一支灵芝,而那灵芝是讨好先帝的幌子。

    城外青山遇佳人,城中相认许为妻。

    故情不抵年岁长,谁家衣冢名慕容。

    当朝皇帝赵忞和的贵妃,面善心恶,为了斩草除根,多年来一直在寻慕容莨弗的贴身宫女丹羽。更是在中秋佳节,去往晟城的皇家寺庙,万宝寺,见到一个与赵忞和长得十分相似的男孩,牵着一匹贵气的战驹。贵妃大惊,回宫后,细细想来,难道是慕容莨弗的孩子。她本就对那日慕容莨弗的死,满怀疑虑。

    在她的严刑拷打下,当年看押废后慕容的守卫,有一个耐不住烙刑,便说了真相。

    他说,慕容莨弗生了个男孩,就让她的陪嫁宫女,秘密抚养男孩。而她自己揣着火石,将地牢烧个干净,尸骨全无。这个可怜的守卫,唯一没说出口的是,废后慕容是鬼魂,男孩是妖。

    贵妃令人追杀丹羽,活捉慕容家的孽子,还有一匹晟城少有的战驹。

    当年看押废后慕容的守卫,接连处死,惟有一位守卫,因家中兄弟,曾为贵妃寻过多次蓇蓉等秘药,免了死罪,却被割了舌头。

    那断舌守卫,冒死给丹羽报信,让她快些逃走。

    丹羽知他们逃不远,她惟有一死,才能换小知的平安。她谎称自己要嫁人,让小知与阿刀远游,自己与那断舌守卫的兄长,配制毒药,伺机刺杀贵妃。

    可是老谋深算的贵妃,早已察觉断舌守卫的异常,也寻得丹羽安身的晟城小宅。她怒不可遏地处死丹羽和那守卫一家,并设计在小宅门外挂白灯笼,只待慕容家的孽子闻说丧事,返回晟城,自投罗网。

    阿刀被活捉,密网缠身,它苦苦挣扎。

    贵妃闻讯,因近日失宠,与一新晋嫔妃斗得你死我活,实在无力赶去晟城,处置前尘往事。只吩咐,留下性命,待她亲自来斩草除根。

    晟州山中,涪沧醒来,见小知喜悦后又焦急万分,问清缘由,才知阿刀自那晚消失在雨夜,便再也没有返回。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应是病入膏肓。

    小知说,他知道阿刀去了哪里。

    他们速速前往晟城,去到一座城西小宅。

    门外的白灯笼,诡异刺眼,小知茫然无措。他知道姐姐说的要卖掉这座小宅作为嫁妆,是谎言,这小宅是他们的安心之地,姐姐怎会舍得卖掉。若真的没有卖掉这座小宅,那白灯笼是为谁而挂上的?

    他推门而入,庭院中一片狼藉,正厅中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男倒在席上喝酒。

    呀,慕容家的孽子回来了,张兄弟,快去抓住他。

    大哥,还是你去吧,功劳都给你。

    呀呀呀,这个好看的小娘子是何人呀。一个醉酒大汉颤巍巍起身,走向涪沧。

    涪沧因心口的疼痛与赶路的疲惫,不便动手给大汉一个难堪。

    小知气愤地用脚绊倒大汉,取了屋内的瓷瓶,砸在他们面前,大声呵斥,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家宅子里狂妄。

    我们是何人……哈哈哈,来来来,杨七郎,你念过些书,告诉这慕容家的孽子,我们是谁。

    杨七郎眯着眼睛,咬着半片牛肉,打着饱嗝,我们可是贵妃娘娘派来的,就为捉拿你。

    什么贵妃娘娘,我与她何怨何仇,她为何要抓我?

    角落里半梦半醒,满脸髭须的大汉说道,听说,你娘废后慕容,是个妖怪,为了篡位,祸乱朝纲,意欲得到天下。

第100章 佳人隔云端

    他年幼时,确实听说过当朝皇帝迁都上霖城,因废后慕容真身为妖。

    妖后慕容竟是自己的娘亲?小知哆嗦着,险些脚软瘫坐,他扯着那醉酒汉子的衣襟,顾不得他满身熏天酒气,逼问他所言是否属实。

    那汉子故作惊讶,摊手无奈,我可不会骗小孩子,是真的,你娘就是废后,还是个妖怪,被皇帝厌恶,关在万宝寺的地牢中,活活烧死,灰飞烟灭。

    你胡说,你胡说……我丫环姐姐说,我娘是富家小姐,家里落了难,患病才去世的……

    哦,你的丫环姐姐,杨七郎眼神迷离地看着正厅外的桃花树,喃喃呓语,埋在树下呢。

    涪沧握住小知的手,因他举起了短刀。

    此时,不知何处响起马鸣,涪沧回头一望,并未见到阿刀。她夺过小知的短刀,冷漠地抵在杨七郎的脖间,快说,阿刀在何处?

    小娘子真美呀,给爷爽一爽,爷就给你说在哪,莽汉顺势将涪沧搂在怀中,恶心的肥唇凑了上去。

    涪沧还未还击,小知便怒气冲冲地取下摆放在正厅的珊瑚盆景,狠狠砸在莽汉头顶。

    盆景碎裂,珊瑚的红,与莽汉的血交融,这一幕怵目惊心。酒气碰着腥气,四个大汉意识到,死人了,骤然从醉梦中醒来。

    他们当然不是涪沧的对手,衣袖纷飞,四个大汉重重跌落。小知震惊地看着姐姐此番作为,他不曾想到姐姐涪沧竟深藏绝技,法力无边。

    大汉皆疼痛不起,其中叫杨七郎的汉子,呲牙咧嘴地吼道,你个小妮子,还有后面那个孽子,敢打伤我们,还害死一条性命,你们等着吧,看贵妃娘娘不折磨死你们!

    小知拉过涪沧的手,眼中噙泪,姐姐,问问他们,我丫环姐姐是怎么去世的。

    好,涪沧蹲下身,为他拭去柔软脸颊上的血珠,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将那把慕容莨弗留给小知的遗物,一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短刀别在小知的腰间,告诫道,小知,不要动杀心,起歹念。

    隔空扼住一大汉的脖子,将其拖到椅边,不断以头触地。惨烈的磕头声,引得大汉折服于涪沧的法力,纷纷跪地求饶。

    涪沧将四个大汉用绳子捆在一起,并施法困住他们。

    正厅的桃花树下。

    姐姐,我丫环姐姐死的好惨,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小知悲痛大哭。

    小知呀,不要怕,姐姐还在你身边。姐姐最亲的姨母也去世了,与你的丹羽姐姐一样,都葬在桃花树下。人间有很多赞美桃花的诗词,他们在桃花下,来生会得到很好的归宿……

    我要为丫环姐姐报仇。他双手紧紧攥着,嘴角冰冷。

    涪沧竟觉得此刻的小知有些陌生,她尽力拥住他,安慰他的愤恨与绝望,小知,姐姐不希望你为了报仇,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你还小,不该以仇恨活在这世间。

    记得曾在虢州的含颐仙观,她为了得到解心疾的薜参,自称无难仙师,为人除难解疑。也是那时候,他知晓了很多关于人间的故事,恩怨情仇,不眠不休。若是纠缠于仇恨,一生就像被困于囚笼,痛不欲生。

    可丫环姐姐……

    她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报仇的事,就让我这个大人来做吧。

    慕容知抱紧涪沧,姐姐,我娘亲真的是废后慕容莨弗吗……她死得那么凄凉,我那狠心的爹爹难道不付出代价吗……姐姐,这次,我不想听你话了。

    身后的阿刀,向前将脖子靠在涪沧的肩上,她能感受到阿刀的心酸。

    你为何不愿再听姐姐的话,你真要小小年纪,就变成恶人吗?

    姐姐,他抬眼,平静地看着涪沧,指着正厅的方向,我已经杀人了……

    可那不是你的本意,你是为了姐姐才误杀他的。她眼泪簌簌。

    但人终究是死了,我手上的血也是真的。

    阿刀一身悲鸣,马蹄赫然扬起,它在反对主人小知说的话。

    他忽地推开涪沧,抽出腰间的短刀,迅疾划伤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的血迹低落在地,又莫名消失。

    若我娘亲真的是妖,那我一定也是妖,你看,果真如此,我也是妖。他猛然转身,向外跑去。

    宅门却忽然关闭,几个着宫装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立于门边,身穿华贵衣衫的宫监向小知恭敬行礼,慕容公子,还请听完老奴的话,再离去。

    你是何人,拦我作甚?

    老奴是皇宫中的侍者,此番来,要告诉公子一些事。

    宫监伸手示意小知将短刀给他片刻。

    他也是好奇这皇宫来的人,要耍何把戏,便将未着半分血迹的短刀递给他。

    这短刀原名七宝潜龙刀,曾是先帝的挚爱,也是当今陛下的挚爱。潜龙在渊,储君之谓。公子,这刀是先皇后慕容氏,留于你的吧。

    小知点头,接过短刀,不明白这一把,他小时候玩泥巴,刻石头总少不了的短刀,竟有这样气派的名字与贵气的来历。

    公子,其实这世上,很多故事,并非如传闻那般。相信您也听说了先皇后的故旧往事,心中有了诸多怨气……

    听老奴讲个故事吧。

    宣和七年,晟城皇宫突遇刺客,袭击皇后慕容的寝宫,陛下不顾天下安危,替皇后挡了刀剑。但也是那一刻,陛下负伤,年少时便患下的旧疾复发。宫中人尽皆知,陛下有多宠爱皇后,只是过之则不及,善妒的妃嫔多次密谋加害皇后。

    陛下为了不让宫中,再有中宫无后,乃是失德的污秽之语,便宠幸了妃嫔。

    人有很多种选择,有的选择真的是剜心之痛。

    身为一代帝王,陛下只能忍痛让被发现是妖的皇后慕容,暂留宫外,也派遣了信任的守卫看护,并勒令他们不准透露真相。为了天下百姓的安稳,陛下实在没有勇气留一个已经出现端倪的妖后在宫中。

    我爹……皇帝陛下,知道我娘是妖……

    公子,陛下曾对老奴说过,喜欢一个人,总是能看穿他的所有伪装,还有真心。

    陛下一直都知道皇后慕容不是凡人,但他还是爱她,不惜让皇宫失去婴儿啼哭七年。

    这七年,陛下一直让御医在皇后饮食中放入不伤害母体的药,只为让她无孕。

    那我……怎么来的……小知苦涩。

    公子当然是陛下的孩子。当年,宫中生变,为了保护皇后慕容,陛下已安排出宫事宜,且停了御医的药,让你出世。

    只是没想到那些守卫不知皇后慕容生下孩子时,便会灰飞烟灭,也因陛下的指令,没有及时告知真相。

    失去皇后慕容,陛下如同枯树一般,无声无息。

第101章 连天之玉玺

    公子能平安至今,一直都是老奴依着陛下心意,庇护公子与丹羽姑娘。可惜的是……自你出外游历后,便撤去庇护你们的暗卫,致使丹羽……

    陛下如今,垂垂老矣,多病缠身,贵妃一党仗着皇长子把持朝政,无人敢言。还以死相逼陛下,立了皇长子为太子。

    其实,真正的太子……是公子。

    我是妖,哪里能当太子。小知哽咽,百感交集,他不知自己有个好似水中看月,雾中看花般模糊的爹爹。

    这七宝潜龙刀,只会赐给太子。公子,往事难堪,愿你向来路好好行走。宫监再次行礼。

    陛下还说,他最心爱的人没有护住,这天下他护得厌烦。可他还是要撑着一口气,人活在这世上,皆不如意,望公子游赏山河万千后,心中自由自在。

    我爹……他今后有何打算……

    陛下依然是陛下,花开花落,叶生叶枯,一代帝王的一生只能为天下而活,也只能活在皇宫。

    宫监侧身向涪沧行了一个跪礼,言辞恳切,姑娘是个善人,老奴代陛下深谢。

    涪沧学着人间的礼数,微微欠身回礼。

    晟城不宜久留,还请姑娘与公子早些离去吧。

    正当宫监说完话,一支飞针突然窜出,老宫监负伤倒地,身后的六个宫装侍卫,立即拔剑出鞘,巡视周遭。

    披着斗笠的面纱女子,自天而下,诡计得逞般,这慕容家的孽子当真是妖怪呀,还想当太子,天大的笑话,这晟朝难不成要变为妖国。

    侍卫挡在小知面前,六把寒光剑,与面纱女子咫尺之隔。

    面纱女子从容道,知道我是谁吗。

    话毕,女子身后着软甲且戴着狰狞面具的女子,端举着构造复杂却精巧的飞针弩,直击一侍卫的胳膊,侍卫手中的剑应声落地。

    这箭有毒,小知看着老宫监嘴角流出的黑色血液,惊呼道。

    侍卫们眼神交汇,心中已知眼前女子非富即贵,武艺高强,不好对付。

    我呀,曾经不过是关外的驯马奴,因我族人为当初的建威将军慕容杞寻得一匹尚佳的战驹,便得了封赏,到了这晟城安居。

    说来这废后,慕容莨弗,可是我一族的恩人呢,只是这区区恩情,也因当年妖后流言的株连,耗尽了。幸得我那时已是太子的贴身女使,免受了灾祸。

    她褪去面纱,冷傲无情,我如今是太子的枕边人,待太子登基,我便母仪天下,尝一尝真正的荣华富贵。

    其中一侍卫漠然说道,你怎知此地,莫非你和贵妃是同党?

    兰花指上的蔻丹极其妖冶,她无半分驯马族人的粗粝,像是世世代代生在晟城这片青山绿水之地。她嗤笑,手上的绢子绣着绯色牡丹,我怎会与那老婆子一同母仪天下呢。

    那老婆子以为自己深得皇帝陛下的宠爱,任性杀戮,无法无天,早就被陛下恨之入骨。何况她还害了废后慕容,她可是陛下心间血,眉间月呀。

    涪沧不知这女子意欲何为,但她加害当朝皇帝的心腹宫监,想来心机颇深。她示意侍卫放下刀剑,走近女子,伸出手,解药。

    你是何人?女子看着眼前的涪沧,艳羡她姿容绝丽,清雅醇静,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若是你真的害死了陛下的心腹,可还有机会成为今后宫里的娘娘。

    笑话,难道你不清楚,如今久病濒死的皇帝不过是贵妃一党的傀儡。女子讥讽,我也没想过取他性命,不是还没死吗,只是中了一点毒药而已。

    小知听到面纱女子的话,心中对从未谋面的爹爹,多了一分思念。

    侍卫呵斥道,尔等莫要如此议论皇帝陛下,以及后宫之事。

    女子举起手绢,那着软甲的面具女子便瞬间将侍卫们如似老宫监一般击倒在地。没什么绝世武功,也不怎么随机应变,居然还这般多话,看来老皇帝手中可用的人少得可怜。

    你放心,他们一时半会死不了。

    她扶了扶发髻,瞥了一眼涪沧,你接着你方才的话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些什么。

    既然你知道如今的陛下命不久矣,天下易主便是迟早的事,但未必太子登基后,你便能安享后宫。若你不除贵妃一党,她会给你这个曾经的驯马族人一席之地?

    我当然知道老婆子早就恨我如街边金汁,只是碍于太子的情面,没有动我。但今昔不同往日,我布下的眼线可不比她少。女子十分得意。

    想必你即便在太子身边作了数年女使,也不明白,登基之后,如何名正言顺的掌权后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涪沧淡然一笑,再次伸出手。

    给她解药。

    是,面具女子,收起飞针弩,从衣中取出药瓶,倒出七粒解药。

    小知拿到解药后,助中毒之人服药。

    说吧。女子耐心有限,她要是察觉涪沧在耍花招,会顷刻间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她不知涪沧不是凡人,而是法力无边的神族。

    后宫如何联络朝廷冗官恶臣把持朝纲,都不可能真正拥有天下,因登基若缺一物,便无天人互通,百姓不会诚服。

    缺什么?七宝潜龙刀?那玩意儿可不是登基的必须之物。

    这就是你们这些庸人之辈,只会玩弄小把戏,真正权位交替的正道一个都不知晓。涪沧笑得意味深长,若不以正道,登基为帝,征讨之风,早晚会吹散你们的一切筹谋。

    快说,登基到底需要什么!她有些怒形于色。

    连天玉玺,登基之日需将此物放于万宝寺之四足神鸟台,彼时天降金色霞光至台上祭天的太子,才寓意太子血脉正统,受命于天,可做帝王。这也是她当年作无难仙师时,听到的一个皇家传言。

    这东西在哪……一定在皇帝那里,不过,我怎知你讲得是不是真的。

    你若不信,何不去宫中的御书阁寻得当年帝王登基的记载,或去旧臣家中拜访,探问一二。

    若真是如此,你倒是帮了我大忙,今日我也给你个面子,不杀这慕容家的孽子。慕容家生下的妖,确实成不了太子的威胁,但那老宫监我该杀吗?

    皇帝陛下失了心腹宫监,更不会告诉你们,连天玉玺的下落。你如今还是想想如何先得到玉玺,脱离贵妃对太子的控制吧。

    贵妃知晓玉玺之事?

    我一个山野之人都知晓,更何况是贵妃。你们虽是互相探知消息,可她在后宫多年,争权夺利可比你厉害得多。

    女子跺脚,撕裂手中的绢子,走着瞧吧,老婆子,看我胡蕴几不将你踩在泥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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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前,东方阿殷族九公主与阳神相恋,诞育一女后殉情于旸谷,化为五色霞光。因天庭隐瞒,阳神不知女儿之烬。天庭忌惮之烬神力,将还是婴孩的她交于太极神君,意欲用三昧炉磨灭其命数。后其被族人救出封印神力,安置于无名山谷。多年过去,已是火德星君的他寻到沦为小火妖的她,将其带回天庭,究竟为何?神牍塔秘册《旦典》,所载,阳神与东方阿殷,合之,生赤霞,毁天灭地。赤霞珠,即之烬的心。几生几世情牵,无奈无常恩怨。谁喃喃,今夕何夕,见此粲者……浮尘烬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尘烬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尘烬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