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权倾朝野TXT下载权倾朝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权倾朝野全文阅读

作者:隐于深秋     权倾朝野txt下载     权倾朝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服一下软会死啊?

    马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绕着马文瀚看了两圈,最后狐疑地指着自己向单烁枫问道:“你师傅我长得看起来就那么像个肉包子?”

    单烁枫哼哧哼哧没敢接话茬儿,那边儿马文瀚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就连他身旁那瘦高随从也都懒得大喝‘放肆’了。www.uu234.cc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马权感觉很没意思,叹了一口气后认真对马文瀚说道:“大兄弟,我不管你来海西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何身份。但我只希望,您能别耽误我杀人放火、设计陷害什么的,成吗?”

    “你还要杀人放火、设计陷害他人?”不说这话还好,马文瀚一听这话,眼睛真亮得比刚绽放光芒的太阳还要热切:“令史大人,这种小事儿,能不能让属下协助一番?”

    马权又叹了一口气,跟看白痴一眼看了马文瀚一样后,便带着自己一行人便向衙门报道了。马文瀚则眉眼含笑,如思春少女见到了如意郎君一般悠悠跟着马权,他身边那瘦高随从此时也只能暗自一叹:这小子好生手段,如此一个简单的欲擒故纵之计……这下,恐怕殿下的海西之行,离不了这小子在其间兴风作浪了。

    入县衙后,马权便与糜贞儿分道扬镳。他带着单烁枫和沐阳一同入户房,而糜贞儿则带着流火先去吏房,随后再去衙门班房当差:这些是昨日马权与糜雄商议好的,原本马权想着留流火在洪兴社团压阵,可与寒风那次交锋后,马权便彻底放弃了那等想法。

    市井无赖毕竟是乌合之众,之所以不是军旅悍卒是有原因的,而马权也不想让信誓旦旦保证的流火真训练出一支懂得军阵搏杀的地痞流氓。那样的话,恐怕第一个要收拾马权的,就是海西县的张大老爷了。

    由此,马权便期望自己还没自保能力时,由流火贴身护卫。也只有流火身为县衙捕快,才能堂而皇之拎着自己那柄巨大的子母剑在县城里晃悠。

    有意思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还没有多少‘裙带关系’的认识。就如当初刁文龙安排自己儿子来县衙当班头,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一般。而流火、沐阳、单烁枫三人入驻县衙,说实话都有些大材小用,马权自然更没半点心理压力。

    更不要说,眼前还有一个连身份来历都不明的少年,居然

    又是被县老爷亲自任命为户房的书办。马权便觉得,自己请这三位来县衙,实在太为海西县招贤纳士谋福利了。

    一入户房,马权看到的还是一水水阴阳怪气的眼神儿。好在他已不在意,晃悠悠就带着沐阳和单烁枫向司户值班走去。刚一入门,薛玲儿就捧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将案头,而刁文龙却捧着两身白衫进来。

    “手续都办妥了?”马权美滋滋啜饮了一口茶,看到马文瀚这家伙竟然也跟进了自己的值房,不由佯怒道:“新来的,好生没有规矩。玲儿,带他先去我曾经的位置坐下,熟悉一下户房的日常。”

    薛玲儿噗嗤一笑,觉得马权这家伙实在太像猴子当山大王,丝毫没有半点官威。好在马文瀚也是个知情识趣的,知道马权要商议一些不想被自己所知的要事,嘿嘿一笑便也随着薛玲儿退了下去。

    只是,这家伙明显也是个人精,一路上‘姐姐长、姐姐短’叫得薛玲儿眉开眼笑。马权估计不出一炷香时间,这小子就能从薛玲儿口中得知自己入县衙半个月来的所有事迹了。

    “手续都已办妥,这二位以后就是令史大人的随身书办了。”老油条刁文龙似乎真被马权整怕了,当起狗腿来简直一流。甚至看到马权呵斥那新来的马文瀚,还替马权担忧道:“令史大人,那人可是县老爷亲自任命的,来头小人都尚未打探清楚。你如今与县老爷似乎有些疏远,这样无礼对他会不会有些?……”

    马权嘿嘿一笑,他自然知道刁文龙如今这般讨好他,无非是因自己没有赶尽杀绝,还让他儿子在县衙当班头的缘故。不过,马文瀚一事,他自己可比刁文龙知晓更多内幕,便摆摆手道:“此事不劳你操心,你也别多想。如今户房书吏皆对我阳奉阴违、面服心不服。户房诸多烦事,恐怕还得由您这位老成持重、熟门熟路的书办多多费心啊。”

    刁文龙一听这话,哪能不知道这是马权要自己当他的枪使?虽然这听起来很挤兑人,但问题是,你以为谁都可以被领导拿来当枪使?这一般都是自己人才能有的关照,换句话说,这其实便是马权授意他执掌整个户房啊!

    “多谢令史大人栽培!”刁文龙赶紧屈身拜下,老泪一下就纵横起来,几乎都有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悲

    壮了。

    马权也假意起身虚扶了一下,拍着刁文龙的肩膀道:“你也知道,我心不在县衙。昨日又拜了薛大人为师,日后又要入县学明智求学,所以这户房之事,自然要劳烦您老了。”

    “大人不计前嫌,心胸如海,当真令小人汗颜啊!”刁文龙掩着袖袍擦着眼泪,动容道:“小人在此立誓,若日后再与大人为敌,心中有半丝对大人不敬,便浑身脓疮,溃烂而死!”

    马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个寒噤心道:‘你个老油条,对自己还真够狠的。’好在戏码已经演完,马权要的结果也达到,便又开口问道:“县老爷那边什么消息?”

    “哦,对了。”刁文龙仿佛刚反应过来,恭敬又道:“东郭师爷已经来户房寻大人两遍了,还让小人告之大人,他有要事相商。”

    马权了然地点了点头,挥挥手,刁文龙便知趣告退。临走前,刁文龙还特意向沐阳和单烁枫施了一礼,沐阳和单烁枫也一副云淡风轻地回了一礼。

    可老头儿刚一走出房门,一旁的单烁枫就憋不住了,尤其刚才马权这一十六岁少年拍着知天命之年的刁老头儿肩膀宽慰一幕,让他差点笑出声来。不由上前问道:“师傅,你真打算让这差点弄死你的老头儿来执掌户房?”

    马权还未解释,一旁的沐阳早已看得通透:“废话,让我俩来,我俩能行吗?”

    “既然我们不行,那让我在洪兴好好掌管账目多好?”

    “当然是为了监督这老倌儿!”马权气单烁枫这个不透气儿的,有些恼怒地解释道:“你以为这老头儿看不懂我的用意?你放心,以后户房的每笔重要账册,他都会主动拿来让你二人过目的。你们只需用我教导过的复式记账法核算后告之与我便好。还有!别想着洪兴的账目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别忘了,你们俩在其中可都有股份的!”

    说罢马权就又起身吩咐道:“值班两侧的屋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的,便去薛玲儿。”

    随后马权便恨恨走出房门,心中却不平念叨道:“果然是封建社会,张大人真是好生傲娇啊,软一下态度、你好我也好会死啊!还打发东郭老头儿这个中间人来,真以为小爷愿意管你县衙这些倒灶事儿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虚以委蛇

    “贤侄,你快点,快点给我啊……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快点给我啊。UU小说”

    马权见东郭老头儿的第一句话,就感觉自己挨了当头一棒。他愣愣看着东郭老头儿一副欲求不满怨妇的模样,浑身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只好赶紧说道:“不行啊,不是不想给你,是我真的不行了……”

    ‘啪嗒’一声,马权清晰听到了铁尺掉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是马文瀚身边那瘦高随从也穿上了一身捕快衣,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这一老一少。

    而此时,马权还深深抓住东郭老头儿那如鸡爪一般的手……

    下一瞬,这随从好似明白了什么,赶紧拣起地上的铁尺,脸色惶惶地跑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马权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一把扔掉东郭老头儿的手,拔腿欲追:“喂,喂…你回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东郭伯父只是向我讨要对付那御史言官的妙计而已……”

    ‘不对,东郭伯父、贤侄?啥时候两人的关系这么亲切了?’马权羞恼回头,怒气冲冲瞪着好笑不止的东郭老头儿,这老家伙也反应过来,只是年岁大了,已不知脸皮为何物了,还在哪里哼哼傻笑。

    “贤侄,计将安出?”两人这时终于躲到了师爷房里,东郭老头儿仍旧不抛弃、不放弃。

    “小人现在正被户房一群书吏视为‘上司杀手’,自顾尚且不暇。”马权也不露怯,起身给东郭老头儿斟茶道:“还想跟先生求救呢。”

    东郭老头儿就知道,这家伙惯会顺杆儿爬,接过茶盏道:“这个我倒不担心,听说你已经将刁文龙收为你的打手,让他去对付那群书吏。那老东西虽然位置不在了,可满肚子的坏水儿还全着,对付你不行,可对付那些书吏自然手到擒来。再说,你现在在大老爷眼里,分量愈来愈重,只要实心任事,大老爷也会保护你的。”

    绕老绕去,还是绕到了张靖初头上。可马权现在一听大老爷这三个字,就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僧入定,一句话都不说。

    “真的没有办法么?”见马权默然不语,东郭老头儿着急道:“只管说。不管对错,都是一片忠恳之心,大老爷会很欣慰的。”

    马权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悠悠喝了一口,仍旧不开口。

    “小子,你真想跟大老爷撕破脸?”见马权动真格儿

    的了,东郭老头儿也换了脸色,一本正经说道:“我知你昨日已拜入薛大人门下,可若你以为如此就能挣脱藩篱、一飞冲天,那就实在太异想天开了。纵然你看不上这县衙小吏,可你也要知道九层之台起于微末,如此傲上不驯,只能令你仕途坎坷,若是大老爷想动你,你连县试一关都过不了!”

    “先生,你实在太高估我了。”马权闻言赶紧放下茶盏,露出一副真挚的委屈表情说道:“我哪里有这等想法?你也知道,我是赶鸭子上架被逼上这个司户位置的,虽感念咱大老爷是一位力图报效、一心为民的好官。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人现在自身琐事已一团乱麻,心力交瘁,又谈何出谋划策报答老大爷?”

    “你不过户房一司户,每日点卯应差,在县衙能呆四个时辰便不错了。”东郭老头儿张嘴就戳穿马权的谎言:“说什么琐事缠身,心力交瘁,你小小年纪难道不知道脸红吗?”

    “师爷,你不能这样说,身为户房司户,我自然清闲自在。可您不是不知道,我还是海西东城那群混混的话事人吧?你说对付那些游手好闲惯了的家伙们,我不得常常露个头盯着一下?除了这身份,我又是糜家的家丁吧?应付刁蛮古怪的二小姐、牵马遛狗这些杂事不能怠慢吧?以后,我还是薛大人的门生,入县学上课也不能耽搁吧?刘家小娘子那边,我还必须抽空看看谈谈心,毕竟这疯癔症,咱海西就我一人还稍微懂点……”

    马权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扳出来,这倒不是他信口胡说。实在是他分身乏术,张靖初和东郭老头儿摆明了就是想让他安安生生当一县衙司户往死里用,这跟他还要调查锦衣卫之事、练习武艺骑马,以及跟糜贞儿好好厮混的目标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由此,既然张靖初还没这点觉悟,他马权只能借着这机会讨价还价一番。

    “唔……”东郭老头儿这下也哑口无言,碎碎念了一句:“那糜雄真还拿你当家丁使唤?”

    “嗯。”马权委屈地点了点头,但毕竟脸皮不怎么厚,还是微微泛起了红。

    “入学一事,大老爷与糜主薄倒是已经商议过,答应允你半日来县衙办差、半日入县学。可如今看来,你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终日守在县衙为大老爷分忧……”东郭老头儿面露难色,以己度人说道:“此事的确是我跟大老爷疏忽了,才导致

    贤侄这般焦头烂额,连一个良策都想不出来。”

    “小人惭愧啊……”马权也赶紧识趣拱手致歉。正在此时,门外一人应门道:“令史大人,该去上三乡收粮了,您说过此事定好躬亲处理,以免手下那些人再不小心激化了官府同粮长的矛盾。”

    “贤侄,你还要亲自下乡监督税收?”

    “不盯着不行啊。”马权起身,歉意望了东郭老头儿一眼:“伯父也知道这收粮时期,就是那些乡绅和不法粮商损公肥私、贪赃枉法的狂欢盛宴。又赶上京城御史言官虎视眈眈,我不下去盯着,实在不放心啊。”

    见马权真忙得连一盏茶都没喝尽,东郭老头儿这会儿真不好意思再开口。可身负县老爷的重托,他还是厚着脸皮冲马权的背影说道:“贤侄,知你公务缠身,可御史言官一事,你百忙中也需想个应对之策。至于分身乏术之事,我尽量同大老爷说和一下……”

    “有劳东郭先生了。”马权再施一礼,转眼就晃过了月亮门不见。可就当他刚走过月亮门的时候,便冲那书办嚷了起来:“不是让你一炷香时间再过来通知吗?我还没跟那老头儿装完可怜呢!”

    单烁枫委屈得摇了摇头,端着一盏燃尽线香的香炉说道:“师傅,徒儿可是没早一刻、也没晚一刻出现的……”

    而师爷房这里,马权一走,东郭老头儿转头就冲屋内的屏风说道:“大老爷,这小子肯定有主意,就是想借此偷懒呢。”

    “哼!”张靖初气呼呼从屏风后转出来,端起马权喝过的热茶一股脑儿倒入自己的口中:“这小子真已经成精了,居然敢要挟本官,这手段和火候把握得竟比那些几十年的老吏还要娴熟!”

    “可那钱御史明日就要到我们海西县了……”东郭老头儿悠悠提醒,示意张靖初不可意气用事。

    “哎!”张靖初重重将茶盏放倒桌案上,叹了口气道:“偌大的县衙,就没一人能想出一个应对之策吗?但凡再有一人,本官也不必受这小子的要挟……”

    东郭老头儿这会儿可没敢接口,身为县老爷智囊、本职就该出谋划策的他,老脸已经红了:这人比人,就是气死人啊。那小子到底想了什么歪招儿,自己怎么一点头绪都没呢?……

    ps:哦,声嘶力竭喊一声,咱明天爆发!求围观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收税

    马权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贱人,相当矫情。www.uu234.cc

    当初在糜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他还想着勾搭糜贞儿作为自己人生奋斗的目标。可现在官儿要当、粮要收、武要练、文要学、人得斗、案要查,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反倒不是规规矩矩将事捋清晰、一件件完成,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偷奸耍滑了。

    就如此时他盯着那满船的粮食,心思不自觉又飞到大雍朝对百姓的管理手段上面去了。

    大雍朝实行里甲制,一里十甲,共一百一十户。其中上等十户称为里长户,户主轮流为里长。其余百户称为甲首户,则轮流为甲首。故而里长之下,总有十个甲首,每个甲首管十户人家。

    这种自上而下的统治管理手法,虽然比秦朝的编户齐民松散宽容了一些,但从本质上来讲,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将整个国家圈成一个大大的监狱,里面的百姓都安安生生地服从监狱长的统治,什么换换牢房、出去透透风了的,最好不要,老实呆着种地交税就好。

    每到纳税时节,本区的粮长副粮长,便会知会各里里长组织乡民,于指定日期到指定地点纳粮。期间,官府会派书办充任会计,也行监督之实。这种半官方的征收方式,自然谈不上什么效率,一天最多能有两三里的百姓完税,七八天收完,就算顶厉害的了。

    其实也不少了,两三里就是两三百户,一户户的锱铢必究,工作的确很繁重。是以征粮这些天,粮长并县里书办,都是天不亮便到河埠头,支起桌子、摊好册簿,等百姓前来完税。

    今日马权收的上三乡的粮长,其实应该是糜雄。不过,因为糜雄如今已是县衙的主薄,自然不能再担当这个职位落人口实。由此,糜雄便主动让贤,将粮长的职位传与……他府上的大总管。

    眼前,十几艘敞口船,迎着灿烂的秋日阳光,横七竖八靠近上三乡的河埠头。船上盖着草席,把船身压得很低,里面装得自然是新米……这是离着县城最近的一里百姓,前来完税了。

    码头上的糜家长工,大声提醒带队的里长,让他尽量把船停得密实,好给后来完税的船只,留出地方来。

    里长吩咐各甲首照办,自己则跳上埠头,来到窄窄的栈桥尽头,便见一张长桌横在眼前。桌上摆着账簿笔墨,桌后搁着两把椅子

    。左边椅上坐着一身绛紫色直裰,头带方帽的云老头儿,右边坐着个头戴吏巾,身穿青衫的年轻人。桌后还有三位白衫书办,两位皂衣捕快。

    里长见这架势有些心虚,朝众人先行了大礼,方对云老头儿道:“公正,我们十三里的秋粮已经运到,劳烦您老收验。”

    “嗯。”云老头儿拢着胡须,比马权有官样儿多了:“还是按糜公正的老规矩来,一切照旧。”

    那里长微微叹了口气,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袖中的银两送不出去了。心里忍不住嘀咕道:“海西别地方都是欺上瞒下动手脚,顺带着还能让我们这些里长、甲首捞点油水,唯独在糜家,还什么从龙后臣,让我们连一点光都沾不上……”

    心里这般想着,可嘴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毕竟糜家也从来没有亏待他们。于是里长扯着个脸,大声吆喝着众人搬卸、排队纳粮。

    这一动作,让马权身后的马文瀚有些纳闷了。因为他看到海西县百姓没有向埠头搭木板,而是将一包包粮食放在一方大木板上,待装满后,岸上的几个壮汉子就狠命拉着一根粗大的绳子,同时还有几人推动着一根巨木转换方向。片刻之后,那一包包的粮食就翻到了岸上,最后再被百姓们用独轮车搬卸到纳粮的地方。

    “这是什么物件?”马文瀚回头向身后那易公公问道,他是个聪明人,一下看出那等装置的好处:“用这等装置装卸货物,可大大方便码头、埠头上的长工,省时又省力。若我大雍所有码头均用上此等装置,那大雍码头每年的吞吐量该增几何?”

    “形状很像桔槔,又像滑车。”易公公定定望着那机械的运转,想要从中看出些门道:“应该是用了《墨经》所说的‘绳制’之理。但似乎,似乎……”易公公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言。

    “呵,居然还有识货的?”马权淡淡回头看了那易公公一眼,解释道:“不错,这装置名曰‘起重机’,用了滑轮和杠杆……嗯,就是你们说的绳制和桔槔原理,两者结合起来,再加一个可旋转的机关,便可以这般方便码头工人了。”

    “你还知晓这些?”马文瀚觉得马权已经够神秘了,却不想他连这些奇门技巧都知道。

    “废话,这就是我发明的!”马权轻蔑瞟马文瀚一眼,他城

    东产业下就有一处大码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那太祖陛下没插手的领域,还不赶紧弄起来?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权,估计用了几年时间,大雍朝的码头就都会树起他的起重机了。

    马文瀚闻言习惯性就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后,却忍住没有开口。只是眯了眯眼望了一下马权,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倒是易公公诚心赞了一句:“知易行难,能把这些书上道理,用到实际的劳动中,效果还这么好,令史大人学以致用的本领果然不凡。”

    马权听着就很享受,可想不到,易公公赞就赞了,最后却悠悠惋惜了一声,弄得马权十分难受:别瞎想,小爷跟东郭老头儿就没什么!就算真有,小爷难道会那么没品味?!

    好在粮食已经搬运上来,第一个交粮的乡民正向云老头儿报上自家姓名,云老头儿翻找到他家的册簿,唱道:“十三里一甲甲首户,户主季大年,下等上,交米三斗六升,丝七两二钱。”云老头儿用的是糜家统计的私册,也只有糜家,私册与官府核定的白册是一模一样的。

    那季大年应一声,将一束丝交给收税的过秤,过秤的副粮长云霸天随手一抓,板着脸道:“太潮压秤,打八折,应收九两!”

    马文瀚的脸突然就红了,忍不住嚷嚷起来:“哪有什么潮气?你好好看看这日头!就算有潮气,什么样的潮气能让七两二钱的丝一下压成九两?!”

    此语一出,马权赫然回头怒目而视。非但马权,整个埠头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了马文瀚。那眼神,一个个看马文瀚就跟看白痴一样。

    马文瀚明显感觉气氛不对,可被人这么一扫,他反而豁出怒气来:“好你们这么一群鱼肉百姓的末流胥吏,竟然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大雍朝有尔等污吏,定该一个个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好啊,那你先脱了那身白衫!”马权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待马文瀚还要开口时,他突然起身大喝道:“脱了那衣服我就告诉你,全大雍官府就都是这样收税的!非但如此,事实上,百余年来,官府收税一直都是这样!”

    马文瀚脸色突然一阵红一阵白,冷冷睁着眼,好似难以相信马权的话。

    ps:今天又开始更五章啊,有人没?出来吆喝两声,帮隐秋捧个人场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歪理邪说

    “不相信是吗?”马权睨着马文瀚,一副狗官的跋扈面孔:“你们这些京城膏粱子弟,想必从来不用缴税,自然也不知这缴税的规矩,今日就好生让你见识一番。www.uu234.cc”说罢,马权一脚踏在了那账薄桌案上,嚣张说道:“季大年,我这手下似乎觉得你多缴税了啊,是不是你提前贿赂了这狗才?!”

    那季大年此刻手中已经添了一把丝,正以为好事儿落到他家,有人傻小子替他出头呢。却不料这新来的司户大人好生老道,一把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赶紧陪着笑将那把丝加在原来的丝上,对云霸天说道:“您老程称看,正好九两。”

    做完这些,季大年又赶紧把马文瀚拉到一边,埋怨道:“小官人,老汉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作践老汉呀?”

    “老汉何处此言,明明是他们敲诈勒索于你……”

    “小官人,您是新入衙门的吧?”季大年看马文瀚这表情,当下一叹道:“也只有你这样新人,才会替我们穷苦百姓鸣不平。可你不知道,那令史大人说得没错,全大雍、百余年前就是这样。你要是真跟他们较真儿,待会儿他们在秤上玩手脚,非让你交过一斤去不可。要是你抗命不缴,等到官府去你们催课的时候,才真会闹得你鸡犬不宁啊……”

    “简直岂有此理!这些人将大雍律令视为何物?!”一听官府还有更黑的手段,马文瀚更是怒不可遏,转身就要回去同马权理论。

    可季大年死活拉住马文瀚,劝慰道:“小官人万万不可,你这是要逼死老汉啊!老汉求求您,您就放过老汉……老汉跪下给您磕头了!”说着,季大年双手扯着马文瀚的白衫下摆,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连连躬腰磕头哀求着马文瀚。

    见此情景,马文瀚又怒又气,可面对满埠头那些百姓愤怒仇视的眼睛。他不知为何就感到一股悲哀,只好扶起季大年道:“好,我答应你,不去找那令史大人理论了。”

    季大年这才起身,心里其实冤枉得要死:这哪里来的愣头青,让老汉我在乡亲们面前丢脸?你一小小外来的书办狗拿耗子,能斗得过人家堂堂司户大人?

    这一面,易公公毕竟稳重许多,早就看出马权似乎每行一步都意有所指。借此悄悄俯在马权耳边,小声问道:“令史大人,这其中想必也有门道吧?”

    不知为何,马权虽然对马文瀚极其无礼,可对这位易公公倒很是陪着小心。也不计较他突然的询问,反而同样小声解释道:“这其中自然有道理,你也知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那七斤二两的丝,的确是缴纳给大雍的税赋。可一县之衙,只凭着朝廷拨付的俸禄,真能维持一县百里的开支运营?大雍各县各乡千差万别、迥然有异,如若不因地制宜从百姓身上收来运营的开支,那又何谈为国牧守一方?”

    “狡辩。”易公公听了马权的解释,眼珠一转,便对马权刚才所言下了定义。

    马权老脸一尴尬,继续笑着解释道:“就知道糊弄不了您,当初东郭老头儿这样跟我解释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说东郭老头儿的。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其中的缘故,其实还落在了那句‘县官不如现管’上。”

    说到这里,马权已经扭转了身子,连带着一旁的云老头儿也加入倾听的队伍:“您想想,大雍的确条条例例都规定了官府所为,但惟独没写明如何为百姓谋福利。百里一县若想让家家富庶,府库里没有银钱怎么能行,若是全按朝廷条律办事,那县衙哪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更何况,县衙这些人毕竟连着官府,及时管着一方百姓的方方面面。本来又都是乡里乡亲,有了他们上供的这层交情,百姓也好与官府打交道。”

    “这些百姓最怕的不是将钱粮交到县衙手中,反而是怕交了也白交。例如上三乡这里,每家每户都足额足量向官府缴纳赋税,所以上三乡里的治安、教化、孤幼养济也是县里最好的。可其他那些地方,里长、粮长乡绅大户欺上瞒下,多征少报,损公肥己。百姓苦受剥削又得官府厌恶,才最可悲。”

    “最可悲的,恐怕是官府与那些粮长乡绅串通起来,导致百姓伸冤无门、上报无路吧?”易公公算是听明白马权的歪理邪说了,虽然其中刻意解释了‘官府贪污有理’这一套论断,但易公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陋规风气已早成生态,无可更改,反而更适合一县这弹丸之地的风土人情。

    毕竟,封建时代,更多还是人治而不是法治。而人治的地方,就难免有这些人情长短。延伸开来,就形成了官府百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风气。

    “是啊,最怕就是,那些只知苦读圣贤书的落魄士人,十年寒窗只落得

    一个七品知县的位子,本就心有怨气,再经那些大户乡绅威逼利诱与那些害民贼沆瀣一气,亦或本就想着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黑心贪黩之徒。他们组成一张百姓根本无法上达天听、求告无门的黑网,害得百姓民不聊生。相反,若是合理收一些陋规,买百姓一个安心再实心为朝廷任事,你说这是好官还是贪官?”

    “既然这番道理你都想通了,为何不能亲口与我家公子解释一番?”

    “因为……”马权瞅了一旁气郁不已的马文瀚,嘿嘿一笑:“有些人,解释能听得懂。有的人,脑子不转弯儿,你说了也白说。你家公子那样的,除了自己看透悟出来外,没人能说得通。”

    果然,那边的马文瀚的脸都快已经气青了。云霸天又抓起手中一把米,开始叫道:“太潮压秤!打九折!应收四斗!”

    季大年不敢唣,将担子上的粮食,小心翼翼倒入写着‘四斗’的斛中……斛是官府用来量粮的标准容器,这样收粮可以不用过磅,只消用不同的斛来组合便可。

    按规定,斛里的粮食要倒满不说,还得超出斛壁,堆成尖堆型……季大年按照要求,将斛里堆得不能再满,刚要为终于完税松口气。却见云霸天将袍子下襟挽起,退了两步,凝神屏气、气沉丹田,然后大喝一声,冲到斛前,猛地一踹!

    超出斛壁部分的粮食,自然哗啦啦落到地下,季大年慌忙去捡,却听云霸天大声道:“别捡,这是损耗,没听见?再捡就别交了!”

    季大年只好再把斛倒满……

    踹完的云霸天还微微自得想马文瀚道:“这一踹,叫‘踢斛淋尖’,踢斛,可以让米粒密集充实以便再装。淋下来的尖,就算是耗羡了。”

    “害民贼,你这般所为,不怕激起民变吗?!”马文瀚几乎咬着牙说出这句。

    云霸天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忍心再刺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太祖皇帝体恤百姓,所定税率极低,加上这些花头,乡民们也承受得起。你以为我们那些粮长都是吃干饭的,一家一年的收成如何心里会没谱儿?都是土生土长的海西人,我们难道就真忍心盘剥太过,最后睡觉时被百姓一刀宰了?”

    马文瀚至此彻底目瞪口呆,身在深墙重重的他,实在看不懂这里里外外的门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家和国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收了三里三百三十户,一千五百口百姓的粮食。www.uu234.cc实际上,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这三里的百姓早超过两千口,但为了避税,全都隐匿不报,当了黑户。所以别看交税的弱势,一样满是心眼跟收税的暗战……

    天快要擦黑的时候,就没有那些里长、甲首的什么事儿了,户房早就联系了白役和民壮来押粮食回县衙府库。至于地上那些粮食马权他们都见不着了,就由那些粮长、里长私分了事。最后会卖给粮商,换来银钱,不留一点痕迹。

    当然,当做封口费,马权也从云老头儿那里得来一笔银两。

    路上马权就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银钱分发了起来。他自己留大头,其他人按照职位和出力多少一一打赏。随马权来的书办和民壮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唯独轮到马文瀚的时候,一脸的纠结。

    “拿着,丧良心的钱不能拿,可这收入也不必拒绝。你不拿就全进了我的腰包,并且,我还会骂你蠢猪……”

    这时的马文瀚也已经听说了百姓瞒税避税的手段,也不知该痛恨鱼肉百姓的污吏,还是气愤那些奸猾的刁民。既觉得马权这伙人的手法天理不容,又隐约感觉只有这样才能管教一方……

    “令史大人,你说我们为何就不能规规矩矩收粮,百姓也老老实实缴纳赋税?县衙开支不足,也可以如实恳求朝廷拨付……大家都遵纪守法,顺应教化,难道不好吗?”

    “好倒是好,就是光剩下朝廷省心了。”马权摇摇头,见这小子终于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也不吝啬当那踹他一脚的人:“你的想法,完全就跟长安城里那些皇室贵勋、高官蠢材一模一样,满脑子就想着大雍的百姓都是傻子,任由朝廷摆布。可真如你所说那般,百姓们和官府连一点贪欲和变通之心都没有,那大雍朝死气沉沉一片,又怎能兴邦富国,怎能威德遐被,令四方宾服?”

    马文瀚这时都被马权说笑了:“你倒是真敢开口,我就不信,官府与百姓这般耍心眼儿,还能跟大雍威名远播联系起来。”

    可马权显然没将这当玩笑,认真回道:“你别小瞧这点小伎俩,大雍地域广袤,幅员辽阔。即便朝廷再事无巨细,监察教化有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高坐龙椅的陛下,能记清一省要员已顶了不得了,

    又哪可能知晓一县一地的风吹草动?”

    “由此可知,唯有一县一地都繁荣富庶起来,整个大雍才会国力鼎盛。而一方富庶靠什么?还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官府有财力不依朝俸便能开拓县乡财源,百姓也想着少缴赋税留作本钱继续劳作,由此自下而上,整个大雍才会因此繁荣鼎盛起来。”

    “那朝廷收缴赋税,不也是为了集全国之力造福万民?这些愚民和县令就不能急朝廷之所急,安心戮力为朝廷尽忠?若无大雍,哪有他们的安康乐业,这些人难道就不能舍小家而顾大家?”马文瀚再问,仍旧满脑子上位者思想。

    马权愣愣看着马文瀚,这时已经明白,这便是他跟这个时代人的本质区别:小家和大家的问题,就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令人纠结。身为现代人,马权向来太过顺其本性,安身立命后才会想到国家;而整个封建时代就一本儿家国思想,是根本不分家和国的。

    具体到这个时代,到底是普遍富裕后最终全国强盛,还是国富才会民强这个问题,马权也不确信他的所谓超前思想是否正确。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思想更贴近人性和民意一些,也更符合整个大雍的国情而已。

    不过这些,却是完全无法与自小接受君国圣贤思想教育的马文瀚能解释通的。因此,马权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苦笑一叹:自己如今连个家都没成,就满脑子想着整个国家,真是吃饱撑的啊……

    于是,他干脆结束了这个话题,向马文瀚道:“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或者怎么看这个海西县。但眼前的事实,是官府收到了满足朝廷黄册规定的丝粮,乡民们也没有杀了我们造反。可明天我们要收的,是钱新乡,一个跟上三乡差不多规模、甚至还要强上一筹的大乡。我保证明天没有太潮压秤、踢斛淋尖,按你的意思本本份份地来,如何?”

    “你会这么好?”马文瀚有些不相信马权这样就向自己屈服了:“我总觉得明天会有我更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

    马权嘿嘿一笑,心中悲哀叹道:那是自然,明天,那位钱御史就到海西县了……

    终于将丝粮都押入府库时,天上的星星都开始眨眼了。可即便这样,马权还不放心,故意让单烁枫和沐阳留下守夜,弄得受仓的大使看马权眼神都有些沉:

    这少年是有高人指点还是妖孽转世,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今夜对入库的粮食以次充好的?

    回去的路上,陪马权的只有流火和糜贞儿。糜贞儿听说了今日之事,难免好奇问道:“马权,你为何今日故意激怒那国姓少年,要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是我们能够招惹起的。一旦他得知我们真实身份,便更不知是福是祸。”

    “放心了,我自有分寸。”马权捂着肚子,安慰着饿得不行的肚子,浑不在意解释道:“那少年身份尊崇无比、且已经主动注意上了我们,故意将县衙里的一些事透露给他,反而能让他忽略核查我们真实身份的心思;另外,钱御史明日就要到海西县了,假如这少年真的没有城府,亮出身份杀那个御史一个措手不及,也就省得我的后备计划了。毕竟,我那个主意有点馊,县老爷知道后,肯定会掐死我的。”

    “不错,非但张大人,便是我得知你的计划后,都想一剑杀了你。”流火扭头说道,还是一贯的高贵冷艳。

    “放心,那等馊主意也只能对付钱御史那种伪君子。至于说对付你?……”马权好像真被饿傻了,竟然龇牙向流火一笑,得意洋洋说道:“我的歪点子多了去了。事实上,我真的很想让咱们海西的那朵食人花看看你这俊俏的小模样,我想胡姐姐一看到你,定然就会毅然决然抛弃单烁枫,就算散尽万贯家财也会聘请江湖高手,将你牢牢绑在她床上的……”

    脑中不由自动完善流火一副受伤天鹅被四仰八叉捆在床上,胡姐姐一身轻纱徐徐脱落,含羞带喜张着血盆大嘴对流火温柔说道:“小流火莫怕,让姐姐好生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实在太劲爆了!这情景,光是想想,马权就有那相机录下来的冲动啊!

    可惜,他唯独没想到的是,此刻流火已经有先杀了他的心了。见马权一副情不自已的猥琐沐阳,流火俏脸更怒,右手当即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捅入了马权良驹的后臀上。那骡子脾性即便再温顺,也受不了这突然一击,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就跳窜了起来……

    然后,就是鬼哭神嚎的马权来了一个华丽丽的平沙落雁,并且,十分不幸还是脸先着地。

    ps:大谢三国和端木的打赏,今日还是五更,明日再为端木的新盟加一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气性大的孩子

    每当听到威武将军那雄浑高昂的嘶吼时,马权睁眼就看到了破窗上的清晨微光。www.uu234.cc这个时候,他脑中总有一个念头浮现:都堂堂海西黑社会头子、县衙一房之长,还有一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身子了,为何只能享受着一个大户家丁的待遇?

    每当清晨起床的时候,这个念头总会在脑中盘旋一圈儿。当然,也只是盘旋一圈儿而已。因为马权知道,全海西县,除了县衙之外,就数糜家大院最为安全了。甚至,这地方比县衙还要安全几分。

    然后,马权就会起床洗脸、漱口刷牙,待穿好一身青衫,看着镜中那戴着一对吏巾乌纱翅微微摇晃的年轻人后,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对镜子里那个人说一声:“一日不见,又他娘的帅了!”

    接着,推开狭小的破房门,迎向广阔的……好吧,不出意外,他迎向的是一头凶饿的藏獒会朝他扑咬过来。藏獒身后还会跟着一位大户家的二小姐,可怜兮兮端着一盆鲜肉向马权说道:“还是得你喂,这些天你不带它出去,它都不让我喂了……”

    安慰好威武将军,再想法逗笑愈来愈幽怨的糜乐儿,马权就会踏上一天的征程。

    今天,是京城钱御史驾临海西县的大日子。马权没有同县衙大老爷入城门迎接,专门挑这个日子去钱新乡收税。

    路上随行的是糜贞儿和流火,单烁枫和沐阳昨夜估计一晚睡不安生,马权也没问两人的下落。一路赶到埠头的时候,一脸便秘的马文瀚和他的随从已经等待在哪里。此时天色尚早,坐在收税的案桌上,马权悠悠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平静的水波缓缓荡漾。

    “昨夜我已经调查过了,钱新乡不比上三乡贫困,甚至还要富庶一些。”马文瀚见马权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我不信少了太潮压秤、踢斛淋尖这些敲诈勒索的手段后,乡民就会因此少缴赋税,这道理根本说不通!”

    马权回了回头,没有搭理马文瀚。这时候,清晨的威风吹开上面上的薄雾,一艘艘压着粮食的敞口船缓缓靠近河埠头。船上仍旧盖着草席,钱家的长工也同样大声提醒着带队的里长将船停得密实些。

    一切流程似乎跟昨日一模一样,当船刚靠近埠头的时候,马文翰的脸便已经微笑了起来:原因无他,他昨日负责统计上三乡的收税数,自然知道昨日上三乡收了多少

    。可今日,那些装生丝和粮食的船,足足比昨日还多了一倍!

    虽然,今日可能收不完,还要那些船再荡回去,但这足以让马文瀚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钱新乡的粮长和副手是同那些里长甲首一起来的。既然是钱家的辖区,而钱家又没有人在任职主薄。所以,跳上埠头的这位粮长自然姓钱。事实上,在海西混了几个月的马权,早就知道这位一身员外服的胖子,就是钱家的家主钱百万,而他的亲弟弟钱百鸣,就是今日要来监察海西的御史巡案。

    如钱家这样一人在家经营祖业,一人苦读提名混迹官场的乡绅,在大雍比比皆是。世人都以为一朝金榜题名便鲤鱼化龙,但事实上,真正能在官场混开的,大部分还是这样的乡绅大户。

    毕竟,二百余年,足以让大雍的官场形成一套固定的筛选机制。这些拥有着强大财源支持的乡绅们,实在要比一穷二白、毫无根基的穷苦学子具有太大的优势。

    钱百万来到窄窄的栈桥尽头,便朝马权先行了个大礼,笑呵呵说道:“令史大人久候了,我们钱新乡的秋粮已经运到,劳烦令史大人收验。”

    马权虽被张靖初推出来挡刀,但也不会就傻乎乎直接用身子去挡。当下同样恭敬地回了一礼道:“公正大人谦虚了,小人德薄才浅,又初任此职,不如公正德高望重,一切还要仰仗公正大人。”

    “客气客气。”两人一个亲切寒暄,一个诚恐不敢受,真如官民融洽的典范。可终于进入正题的时候,那隐藏在一团和气下的刀光剑影,就开始磨刀霍霍了。

    “令史大人,这白册上的数目好似不对啊。”钱百万脸上还是带着笑,但眼中已经开始泛寒光:“我们钱新乡向来没有上等户,怎么令史大人的白册上记载着我们第一里就多了九户,是不是令史大人拿错白册了?”

    马权脸上的微笑同样没有落下,却没有如钱百万那般沉不住气,甚至还有些害羞窘迫,尴尬搓着手解释道:“的确跟公正大人知晓的那本白册不一样,您也知道,刁主薄下台了,据说大老爷新上报的白册,是刁主薄……”

    说到这里,马权的声音已经非常小,几乎让人听不清。但实际上,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可以达到他要的结果了。至于说上来就将刁老头儿给买了,那纯属故

    意:一来这些大户乡绅恐怕早就知道了;二来,不把刁老头儿在这些大户乡绅堆儿里搞臭了,刁老头儿又怎么会死命抱住他的大腿为他卖命?

    张靖初让马权出来挡刀,他难道就不能揪出刁文龙这把老骨头挡一挡?这种事儿,可不能上来就用身子,得先用脑子!

    “刁文龙这个老杂毛儿!”钱白万当下果然就怒了,手中扬着一本册子大声叫道:“这老东西十余年来贪赃枉法、鱼肉我们这些良善百姓,被大老爷查出渎职贪墨一事,便拿出一本胡乱编造的白册糊弄大老爷。这事儿可不成,大老爷受此人蛊惑,要坑害死我们百姓啊!”

    “我们起早贪黑,走乡串户好不容易将全乡十九里的秋粮生丝收上来,就打算今日缴纳好赋税,安生度过这一年,想不到这中间竟然一下出了这等岔子……”钱百万的头摇得更拨浪鼓一般,一脸的义愤填膺向身后人喊道:“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让大老爷如此受这老杂毛欺骗,定要入县衙讨个说法!”

    “一派胡言!”

    听着身后那些长工里长轰然响应,马文瀚终于还是没憋住,这次脸涨得足比昨日大了一圈,愤怒的甩开腮帮子,吐沫都溅到千百万脸上了:“你说就这点粮食,便是钱新乡十九里所有的赋税?骗鬼去吧!”

    “昨日我还怕司户诈我,特意连夜绕了钱新乡探访了一圈。你们钱新乡的耕地一点都不比上三乡差,还多开了一条水渠,人口也比上三乡多了一里一百一十户,可带来的粮食和生丝连上三乡的一半都不到,这分明就是你们想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有了昨日的鲜明对比,马文瀚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了,一口气不断又指着钱百万身后的长工和里长等人吼道:“你看看你身后这些人,哪有一个是真正的乡民,不是你家的长工佃户,就是同你们勾连一起的里长甲首。说什么起早贪黑收好了赋税,为官府分忧,还不是怕当着乡民们的面纳粮,暴露了你们贪赃枉法的嘴脸!”

    被马文瀚这么一口气滔滔不绝骂完,钱百万都有些愣了,但好在毕竟大户乡绅有涵养,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愣愣拉了马权一下,狐疑问道:“令史大人,这孩子吃啥药了?”

    “哦,公正大人,这孩子就这德行,从小气性就大……”马权心里憋着笑,十分不容易才平静解释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什么不扇下去

    “令史大人,这白册分明数目分明不对,你看今日这纳粮之事。UU小说我们是否先搁下,待我们向大老爷禀明实情后再说?”钱百万一脸腻味看了一眼马文瀚,根本没将他他这个白衫书办当颗蒜,拉着马权私下商量道。

    “这不好吧?”马权面露为难,又搓着手道:“公正您也知道,白册一事,县衙足足审核了三次,拖了一个月才最后敲定。如今距纳粮入库的日子所剩无几,大老爷已然暴怒非常,各白役壮丁全都派了下去,三日一小比、五日一大比,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如今海西县说一片烽火狼烟丝毫不为过,众乡绅大户都视张靖初如疯狗。钱百万自然知道马权说的是事实,听他说话虽滴水不漏却也没有一句话堵死,便试着拉拢道:“我知令史大人虽祖籍不是海西,但如今已在海西落户,这以后祖祖辈辈都要在这里讨生活。大人心思淳厚、体察民情,定然不愿上来就得罪了乡里。不如今日之事你就如实向大老爷禀告,我钱百万绝不让大人为难。”

    在一个州县的权力上层,可以分为三个集团,官员、胥吏和乡绅。当其中两者联合起来,第三者必然要倒霉。当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结,老百姓就要倒血霉了……

    通常来讲,胥吏和乡绅因为都是地头蛇,自然较官员这样的外来户更近一些。所以天下州县,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乡绅和吏员勾结,把知县坑得尿血;另一个是知县也入伙,大家一起发财,一起鱼肉乡里。

    当然有时候,遇到那种强力的州县官,会把胥吏和乡绅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只能夹着尾巴配合大老爷,熬过他这一任再说。但是,乡绅和胥吏对立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大家在一个县里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盘根错节,乡里乡亲的,怎么也得互留几分情面。

    钱百万这番话就有这一层意思,马权已落户海西县,日后世世代代都要在这里。他这第一代若是就没跟地头蛇处好关系,那等张靖初拍拍屁股一走,马权有可能好几代都融不入海西,这样的代价,在顾念故土的时代,是无法想象的。

    由此,见马权微微色变,钱百万心中了然,知道自己说中了马权的心里。当下又背着众人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不着痕迹地塞入马权的青衫袖袍当中,准备开展又一轮安抚攻势。

    可不料马

    权似乎早知有这一招,一手虚摁着钱百万的手,打了一个回旋就让钱百万的银票回到了他自己袖中,陪着笑说道:“公正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您也清楚,收了您这钱,我的屁股可就保不住了……县衙的板子,我可是真吃够了,您也知道,我其实就是大老爷推出来挡刀的。”

    钱百万一见马权露这一手,当下一愣,但随后就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令史大人年少有为,办事儿果然稳妥。这样,我也不为难大人,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等着?”马权微微一愣,但随后便了然地点了点头,冲钱百万一拂礼,示意钱百万坐下喝茶:当然要等着,人家把亲弟弟都弄来了,这时候不等他宝贝弟弟前来撑腰,还干什么?再说,自己原本不也是打算等着嘛……

    马权好不容易将钱百万糊弄住了,可那边马文瀚却不依不饶,见马权竟然还跟这等损公肥己的蠹虫倒茶。他一把挣脱身后易公公,‘啪’的一下就拍在了桌子上,茶水四溅:“尔等乡绅家里受朝廷供养,不交税、不纳粮,大雍朝待你们何其厚哉?却非但不念国恩,不思报效,只磨刀霍霍,欺上瞒下,大发国财!”

    好死不死,说完这句,怒发冲冠的马文瀚还补了一句:“你自己说说,自己还算人么!”随后,不看钱百万脸色,又向马权叫道:“好一个不再太潮压秤、不踢斛淋尖,对付那些真心纳粮的乡民,你就一套歪理邪说。可一换上这等有权有势的乡绅大户,你就端茶倒水、毕恭毕敬,不用说,这事后肯定有你不少的好处吧?!”

    钱百万的员外服都被茶水溅湿,平时威福一方的他何时受过这等气?之所以刚才没发作,完全就是看在马权的面子上。此刻见马权一副脸都气青了,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当下心中就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县衙一白衫书办,都能骑在青衫司户的头上了?

    待以眼色一示马权,见马权底下的手悄悄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钱百万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马权的上面是谁?

    呃……当然有典史、主薄、县丞甚至县衙的师爷这一大溜儿芝麻绿豆官儿,但毫无疑问,马权最大的顶头上司,就是县衙的大老爷。如今情景已经很明显,马权这个动作是在告诉钱百万:这小子是上面派来的,我这个司户看起来威风,但却不敢

    动人家啊……

    可马权怕张靖初,不代表钱百万就怕。甚至,见马权这么年轻就有眼力有手段,钱百万觉得这家伙肯定比那李忠要强多了。本着拉扯他一把,以后一起迈入共同发财的提携之意。他这个恶人,必须要当一当了。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此胡乱攀咬!”钱百万打定主意,豁然起身,也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嗓门比马文瀚还要高上两分,大吼道:“事情明摆着,官府出具的白册与我们钱新乡实际情况不符,我们在此商议一下应对之策,就被你这小儿说成了蠹虫?”

    “太祖陛下英明睿智,定下这‘良民治良民’制度,就是看中了我们通晓民情、体恤百姓。如此这般污蔑,我们这些粮长功劳苦劳不算,反倒安心为公也成了鱼肉乡里。你倒是慧眼如炬,比太祖陛下都英明神武啊?!”

    钱百万这顶帽子扣得不小,不但说马文瀚污蔑他粮长阶层,还上升到他置疑大雍律法的地步。可年轻小伙子、尤其是马文瀚这等勋贵之后,最受不了的就是被恶人倒打一耙,见钱百万还敢对他咆哮,又现出昨日喊打喊杀的德行:

    “好好,你这等害民贼,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此事你瞒得了海西知县,却瞒不过公众人心。只要将钱新乡百姓都唤来此处一一对质,就知道你这粮长到底瞒了多少钱粮!到时候,朝廷将尔一刀斩讫、抄没全家,可休怪国法无情!”

    “放屁!”钱百万当下都抬起了手,欲一巴掌扇在马文瀚脸上,可毕竟还是怕折辱了身份:“分明是那县令为了自己的一任政绩,威逼作弄前任主薄谎报白册,要将我等乡民坑害得砸锅卖铁!你不是还要闹到朝廷吗?我告诉你,少时巡察御史就会来到此处监督赋税征收,我等就到御史面前辩个清楚!”

    “好!”马文瀚咬牙切齿:“朝廷御史奉旨监察地方、有断案参奏之权,既然来此,我倒要看看,你这等蠹虫还会不会这般理直气壮!”

    而这时的马权,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争吵没看见也没听见,只是抬头悠悠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心中不无遗憾想到:这御史怎么还不来?该死的,钱百万你就不能胆子再大些,一巴掌下去把事情闹大,不就啥都解决了?

    ps:今日五更完毕,看来还是有些冷清,隐秋仍需努力,明日三更继续走起!

第一百八十七章 钱御史的威风

    等人的时间总是很漫长,尤其夹在两股明争暗斗的气势之间,更是让人觉得度日如年。www.uu234.cc而时间越难熬,就越让人觉得有些不必要,马权就此时便更郁闷:刚才钱百万为何一巴掌就不拍下去呢?

    你没看到,马文瀚身后那随从,都已经并掌如刀了吗?

    虽然对于武学一途,马权目前还算一位门外汉。但那日这瘦高随从与寒风交手的一招,让马权却感到,这中年人的武艺已经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境界。

    当日那一掌,马权其实根本没看出什么门道,但事后越回想,越觉得寒风宁挨几刀、不着一掌的抉择实在正确。当日那一瞬,马权清晰感觉出,这随从挥出那疾如星火的一掌,竟连一点烟火风气都不带,阴柔诡异至极。

    端木思明说过,天下练阴柔武艺的高人,一般要达到可以一掌隔着豆腐拍碎青砖而豆腐完好无损的那种境界,才算登堂入室。而马权却可以笃定,当日那一掌若是落在寒风身上,定然会外表看起来毫无异状,可心肝脾肺却会碎裂成一锅粥,当即死亡,绝无生理。

    虽然这只是他虚幻的感觉,但不知为何,马权就是坚信这位平时看起来挺和善的随从,有这样的恐怖实力。

    也因此,马权更希望,钱百万一巴掌拍在马文瀚脸上。然后这位随从突然变身爆发,再一掌劈死钱百万,一了百了……不论怎么说,没事儿就喊着要打要杀的马文瀚,他的真实身份不会连诛杀一位县城粮长的地位都达不到。

    更不要说,还是一位杀了一点都不算冤杀的粮长。

    可惜,毕竟,那一巴掌没有召来马文瀚随从的一巴掌。所以,马权就越觉得大把美丽时光正在白白被浪费。越觉得光阴虚度,就越恨那一巴掌为什么没有拍下去……

    好在,同漫无目的的空等比起来,马权的等待就有意义多了。因为该来的,迟早要来。

    两柱香后,巡按御史钱百鸣的官驾从埠头的街道远远行来。一行人看起来并不铺张,并没有鸣锣开道、仪仗随行那般大张旗鼓。除了两顶官轿之外,就是县衙一水儿的县丞,典史,主簿,巡检等必要人员跟随,甚至,马权还看到其中还有一些家仆打扮的随从。

    看来,这位钱百鸣御史是连行李都未收拾就赶着朝这里来了,可见护短的心思有多火急火燎。

    人未到,马

    权率领众人已经恭立一旁。待钱百鸣出轿的时候,马权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位钱百鸣是不是真如自己想象那般了。

    钱百鸣四十余岁,身材瘦削,长相普通却有几分凛然之态,颌下黑须随风飘拂,颇为正派。半点都没有马权想象中如钱百万那般又矮又胖,挺胸凸肚,满脸赘肉,一身官袍裹在身上,活像个大灯笼的模样。

    甚至,这位朝廷从六品的御史身上穿着还尤为谨慎,一身干净却明显浆洗过几遍的曲领大袖的绿绸官服,下裾横还有两处不显眼的补丁。下轿后傲然伫立,临风岿然,都带着一股子刺眼的清正廉洁的气味。

    不过,对于见惯形形色色人样儿的马权来说,这位钱百鸣虽然出场很是容易令人信服,但马权却在偷瞄他时,发觉钱百鸣那双看似刚正的眸子里,深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傲慢与冷淡。

    当张靖初也从轿中出来的时候,马权才带头躬身行礼,恭迎朝廷御史莅临。可钱百万看出了马权的这个细微时间间隔,硬是战在轿旁没有吭声。

    首官不动,下面行礼的官吏们自然不能乱动,只能保持着躬身的难受姿势,这是礼制,同样也是上官有意拿捏那些不懂事官吏的一个小手段。

    马权没想到这位御史这般眦睚必报,不过,他也不大在意,这点鞠躬对他这种身材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位真正又爱又胖的钱粮长陪着他。回头悄悄看了一眼钱百万,见他已经额头冒汗的模样,马权不由就消气了不少。

    可是这一看不要紧,因为他这时才发现,那位一直对马文瀚寸步不离的随从,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身影。看着流火微微点头,便知那人就是在这位御史到来前消失的。略微思忖一下后,马权嘴角的笑意就更浓厚了。

    “钱御史……”张靖初虽然目前跟马权的关系有些僵硬,但毕竟马权还是他手下的兵。钱百鸣这般对马权,就是在打他的脸,不由上前提醒道。

    可人家钱百鸣仍旧不疾不徐,不言不动,回头望了一眼张靖初后,再转回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徐州各县秋粮几乎都征收完毕,唯有海西一县如今还在征收丝粮。这般懈怠惫懒之徒,难道本御史还要对他好颜相待?”

    虽然眼睛看着马权,但人家这话可是完全跟张靖初说的。其中含义不言而喻:本官难道还需对他客气吗?

    这种被无视的侮辱,终于让马权怒火中烧。不过,好在已经有了对付这御史的办法,再见这御史这幅德行,心头不由冷笑了几下,只觉得自己的手段也不算太过分了。

    张靖初这时上前便要解释,可憋了许久的马文瀚却早已忍受不住,大声说道:“御史大人,非是我等征收不利,而是这些粮长欺上瞒下、虚报白册,使得赋税与官府白册数目相差太多。大人既然奉旨负责纠察风纪,举劾查断,便应派遣官丁核算钱新乡里户,揪出这等贪赃枉法之徒!”

    “贵县这是在教本官么?”钱御史脸上现出不悦道。

    “下官不敢。”张靖初忙摇头道。同时还带着一抹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马文瀚,不知他是否在期盼着什么。

    “哼……”钱御史眼中不屑一闪,鼻子哼一声道:“贵县书办倒是比本官还好生心忧朝廷,这税赋征收事关社稷,本官难道就要单听你这书办一言,便要滥用职权、惊扰乡里?”顿了一下后,钱御史又想钱百万问道:“钱粮长,你我虽是同胞兄弟,可忠孝两全,假如你对这拒不缴纳朝廷赋税一事没有个解释,休怪我大义灭亲!”

    钱百万这才躬起身子,完全就像受了屈的小媳妇一般喊冤道:“御史大人,您有所不知,非是我等粮长不恪尽职守,实乃海西县老爷盘剥太狠、手下书吏又这般如狼似虎。小人也不知县老爷从何处得来一本虚假白册,足足比本乡户口多了两倍有余,硬是上报到了州府,如今更是强要我等缴出保命粮,我等实在缴不出啊!”

    “如此便是说,张大人为了一任政绩,便不顾民生,强硬摊派盘剥,引得治下百姓都群议汹汹,快要激起民变不成?!”钱御史脸色更黑,回头一望那埠头里长甲首,便见那些长工等人纷纷跪在地上恳求他为民做主……

    这一情景突然落在张靖初眼中,使得张靖初脸色已然开始发青。而一旁的马文瀚再也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近似央求一般道:“大人,是非曲直,您只需亲自入乡查访一番便知!万望御史大人不负皇命,勤兢办好差事,还张大人一个清白,将这等害民之贼绳之以法……”

    一句话落,埠头上很是沉寂了一会儿,马文瀚陡觉有异,悄悄抬起头时,才见钱御史一脸震惊,如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望着他。最后,终于吐出两个字:“放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就是这家伙

    “本官之前便知,一县胥吏皆是些奸猾贪财、欺压良善之辈,本来还不相信。UU小说可今日看来,这胥吏非但奸猾,简直胆大包天!”钱御史终于爆发了,但仍旧冲着张靖初、半点都不看马文瀚,大声叱喝道:“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小小书办,竟然指役本官堂堂六品皇命御史。海西县果然好生霸道,竟都要凌驾皇命之上不可了?!”

    “来人,先与本官扒了他这身白衫,稍后待本官审清这税赋征收一案后,再治他个蔑视律法之罪!”事情到了这里,终于到了刀枪齐鸣、鱼死网破的时候。钱御史一声令下,自有随从上前押住马文瀚,动手便要扯上他一身白衫。

    马权此时分明看到,垂手立在他身后的马文瀚,已然强忍着心头的怒气,才能不让他的拳头落在钱百鸣的脸上。可直至那些随从已然走到马文瀚身前动手时,他那位秘密保镖也未现身。

    这一瞬,马权的眉头皱了皱,看着马文瀚的眼睛,蓦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那双年轻喷火的眼中,有愤怒、有不甘、也有一丝心灰意冷。但同时,马权似乎还看出了一丝嘲弄和哀怜。

    是在嘲弄自己苦心设局,但仍旧没逼出他的真实身份?还是他看破大雍朝底层糜烂而无计可施的可悲?

    马权不得而知,但同样除了心头一叹息外。只能上前开口道:“御史大人,此人年轻气盛,不知御史大人心忧社稷拳拳之意。虽出言多有冒犯,却也算为国担忧,若是白册之事不核查清楚,便将此人开革出去,未免于御史清誉不利。还望大人念他一片忧国之心,暂且宽免了此人。”

    这番话也算中规中矩、进退有度,若是换上一位通情达理的御史,也会就此借坡下驴唱个圆场。可钱御史却只是眯了眯一下眼,似乎都没有看向马权,悠悠问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闻你谈吐也算中听,不知可曾进学?”

    马权一愣,弄不清钱御史到底意欲何为。但想着此事不宜牵扯到薛老头儿,撒了一个谎道:“尚未入学。”

    “哦……”钱百鸣了然地哼了一个长音,睨了马权一眼道:“自古以来兽可变人,但尾巴不能变没,只有初蒙拜授,天火烧其尾,则定。汝乃撮尔小吏,粗鄙如兽,不堪共语!”

    此话一出,马权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钱御史这句话非但拒绝了马权,更直接侮辱马权与那些只靠本能的野兽一般。当下心头强压的怒火一齐狂猛燃起,瞬间烧得马权心肝难忍。

    不仅马权,就连已然身为进士之身的张靖初,此刻亦脸色铁青。他身后那些同样与马权一般没有功名的书吏杂役,巡检典史,一时

    感同身受,好似被钱百鸣一只巨大的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与他人不同,越是怒火冲顶之时,马权大脑越是理智。低着的头眼中寒芒一闪,慢慢努力松开紧握的拳头后,才抬头露出一脸羞愧惶恐的神色,讪讪而退。

    心中都忧虑马权会受不了这等侮辱的县衙众人,见马权竟然忍了下来。心头一时不由轻松了不少。可之后,那种埋在心底的仇怨就都如马权一般,狠狠酝酿在了心中,等待着破土而出的一刻。

    而等着马权大怒咆哮的钱御史回头见马权竟然这般无用,一时也觉无趣。见众人一副脸色不愉的模样,轻蔑一笑,正了正脸色后,凛然道:

    “本官奉皇命监察徐州,举凡吏政、刑名、钱谷、治安、档案、学校、农桑、水利、风俗民隐之事,可以无所不察。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五品以上指明实迹参劾,由陛下作出裁决,六品以下贪酷显著者可以立即拿问。遇到军事问题,有权参与谋议;地方出现盗寇,亦有权下令征剿。表扬善类,剪除豪蠢,正风俗,振纲纪,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可直查无避!”

    “今日税赋征收之事,且不管到底是何缘故,海西县收税搁延乃是事实,本官自会上报朝廷。至于说是知县枉报政绩、盘剥百姓,还是乡绅粮长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本官明日再来审理,来人,回驿馆!”

    说完这句话,钱御史才挥了挥手,让那些已然扒了马文瀚白衫的随从退下。临入轿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向张靖初说道:“本官奉旨巡察,今日之事,不论张知县是否受了冤屈,也只能秉公奏报。风闻言事,乃本官之责不可懈怠,万望张知县莫要记恨本官。”

    风闻言事,这其实算是御史京官儿拿捏地方官最行之有效的手段了。身为御史,这种及时的奏报原本也不算大错,但最可恶的就是,御史风闻言事无罪的这项规定,到了这些御史巡按手中,就成了鸡毛令箭,往往令地方官痛苦不堪。

    所谓风闻,就是莫须有的意思,可能有,或许有……就是这些御史只要听说了,不必核查便可率先奏报朝廷。这种极度不负责任的奏报,虽远不及锦衣卫当年的诏狱陷害,但对一任地方官的声誉损害、仕途影响也是不可估量的。

    就如此时钱御史要奏报张靖初枉报政绩、盘剥百姓之事,一旦传入朝廷,就可让张靖初声名扫地。之前所谓简在帝心的软资源,说不定就会成为新帝用来打压朝廷老臣的把柄,这比将张靖初罢官更为恐怖。毕竟,这种未知的惊忧,才真会令人坐卧不宁、茶饭不思……

    张靖初此时已经被气得连

    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微微拂了拂手,算是回礼。并且,更耻辱的是,出于礼节,他还必须亲自恭送钱百鸣至驿馆。临走前,脸色铁青的张靖初先是深深看了一眼脸色颓败的马文瀚,叹息一声后,又将复杂的眼神放在了马权身上。

    而马权则微微抬了抬手,横放在了脖颈之处,微微一划。张靖初当下悚然大惊,连连摇头,最后才喟然一叹,起身离去。

    大人物纷纷退场,剩下这些人自然也没了兴致。钱百万这时倒还算有眼色,悄然拉马权至一旁,解释道:“贤侄,莫要多想,我胞弟刚才一席话并不是有意针对你,只是为了打压那些贪酷胥吏的气焰,才不得不苦心如此。”

    “公正多想了,”马权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笑得都有些拘谨:“自该如此,自该如此啊,这,这……”哼哧了半天,后面的话也没说完整。终于想到什么后,才恍然道:“公正先回去吧,今日赋税,看来是收不下去了。”

    钱百万又躬了躬身,才吆喝着那些长工掉开敞口船,依次缓缓朝钱新乡划去。可他的心头却是满意至极:这次自家胞弟一出场,果然起了奇效。那平时高高在上的县老爷,不也只能俯首帖耳,懦懦不敢言吗?

    至于马权,钱百万根本没放在心上。事实上,他反而觉得马权后来那番怯懦拘谨的表现才算是正常的,大雍朝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他们这些没有功名在身之人,不是野兽算什么?被他亲弟弟说了两句又如何,不如此,那小子又怎知海西的水有多深,又怎能看清该站哪边?

    要是马权一言不发或谈吐依旧,钱百万才会警惕马权有了报复之心。而如他那般吭吭唧唧,不过是被官威吓到了而已……

    越这样想,钱百万越觉得马权这小子要比李忠强太多,日后只要再好言拉拢、重金利诱一番,不怕他不从。

    只可惜,他永远不知道,他离开那埠头后,那里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真想动用洪兴那些家伙,结果那御史吧?”马文瀚这时仍旧阴着脸,沉沉地向马权问道。

    “切,”谁知马权撇嘴一笑,一挑马文瀚的下颌:“只有你这种银枪蜡枪头的家伙,才会这么早就露了馅儿,小爷我能是如你那般无谋之人?”

    “原来……”马文瀚又气恼又尴尬一笑,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不是银枪蜡枪头时,脑中却一下又想到了什么,惊喜抓着马权的青衫叫道:“你之前就说过要构陷谋害一人,是不是就这家伙?!”

    马权慢慢笑起,缓缓点了点头承认:“就是这家伙……”

    ps: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八十九章 要动手了

    钱百鸣被安排住进了官驿。UU小说

    之后的两天,海西县衙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似乎埠头一事之后,钱御史的到来仿佛并未泛起任何涟漪。

    可没有人是傻子,衙门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上到县丞,下到杂役,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知道,平静并不代表无事,相反,越是平静越代表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刻就在县衙的大堂中,吴县尉和东郭老头儿正争得面红耳赤。马权则不显身、不露影窝在一旁,唯恐这场风暴扫到他身上。

    “大老爷,这次钱御史已告知大人,他还未将奏报发往朝廷,显然已经给我们留了退路。”吴县尉,事实上应称作吴典史。大雍朝县衙‘二尹三衙四老典’,这排行老四的典史其实就相当汉代的县尉,掌管着全县的狱囚警逻,也就是后世的县公安局长。大雍虽改汉制撤下了典史诉讼、司法等职权,但这职位仍旧不可忽视,乃县衙里的首领官。

    吴典史的意思,埠头那事其实就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钱御史来时雷霆阵阵却引而不发,就是想让县衙让以钱家为代表的大户乡绅低头。只要这次征粮还按照前任的规格,那一切便可风平浪静。

    “万万不可!我们这次重核黄册人口,恢复朝廷赋税的行为,显然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东郭老头儿沉声道:“他们不甘心失去到口的肥肉,故而用了这一‘借刀杀人’之计,用朝廷御史逼我们就范!若是我们真的如此,那今后官府和大老爷在海西县还有何威信可言?”

    “事情就是这样!”吴典史冷笑道:“人家这次摆明了就是如此,我们胳膊扭不过大腿,倒时那奏报一经发往朝廷,难道我们就有威信了?”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望着张知县道:“大人仕途才刚起步,若是就这样背负上横征暴敛之名,只怕未来要受影响的!”

    这话说到张靖初心坎上了,如果闹大了,他的官声肯定受影响。而以朝廷向来宽仁百姓的作法,定然会先处罚自己再调查事实真相的。就算最后朝廷会还自己一个清白,可朝廷那些御史言官会承认他们错了?还不是会想着办法继续将自己搞臭,最后再证明他们慧眼如炬、光明正确……

    但重修朝廷黄册、整理税收,又是自己发誓要做好的事情,如果遇到这点困难便半途而废

    ,自己如何对得起先皇,如何对得起自己?

    到底是坚持还是放弃,张知县此时委实难决,只好征询下另两位副手的意见。“二位别光当扎嘴葫芦,也说说你们怎么看?”

    “大人,”蒋县丞的地位比较尴尬,张靖初没到任前,县衙小事务皆由他代理,但张靖初到任后,他的职责便变成了辅佐知县处理全县事务,并没有具体的分工。是以在张靖初熟悉了本县事务后,他这个县丞便变得可有可无,平日里很少说话。

    现在张靖初问起来,蒋县丞只好开口道:“其实关口还是税收的额度,只要能在这方面让步,钱御史也不会刻意抓着我们的尾巴不放,毕竟县里的猫腻,他又不是不清楚。”

    “县衙白册已经上交到州府了,此时再让那些蠹虫少缴赋税,州府大人也不会放过本官的。”张靖初皱眉,其实心底已经将自己提议否决了:“本县的职责是上保社稷、下抚黎民,要是按照蒋兄的法子,黎民未抚、社稷未保,我们又有何面目对待一县父老和朝廷殷殷重托?”

    “我们还可以动用一下府库官粮填补一下缺口,只要熬过了这一年,日后再想办法补上,如此便可。”蒋县丞这次算是掏心掏肺了,低声道:“大人若是一味追求公正,不顾其它,恐怕公正未求到,大人的仕途便先到头儿了……”

    “这与那些欺诈盘剥百姓的蠹虫有何不同,今后若是官府和那些乡绅大户双重盘剥,那熬不过这一任,海西就要激起民变了!”张靖初气呼呼回道,显然对这种拆东墙补西墙且后患无穷的提议很不满意。

    蒋县丞一听这话,也就不愿跟着书呆子多说了,只好装作一副惭愧的样子躬身道:“一切还依大老爷做主。”张靖初无奈,只好又望向糜雄道:“糜兄的意思呢?”

    糜雄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马权身上,见马权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早知马权到底在等什么,闻言后便道:“钱御史口称奉命巡按地方,这两日又要亲自核对县衙白册。白册没有丝毫错漏,他便说白册来路不正;核查吏冬考证知县风评,每每又去那些专门会诋毁大人的大户乡绅住所,其用意已路人皆知。此番若我们若屈服这等阴险小人手下,诸位难道认为我们真是他口中那等欺软怕硬的野兽不成?”

    这句话威力着实不小,在场诸人,除了张靖初、糜雄和蒋县丞三人外,其他人都没正经的功名。而

    三人即便有功名,在此情景下也万万不会如钱御史一般胡乱得罪一船人。

    尤其蒋县丞这位只有举士头衔的半吊子士大夫,更是义愤填膺当先骂道:“斯文败类,半辈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大雍朝皇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乃是说皇室与士大夫要以民为本,怀柔天下!钱百鸣这等曲解朝廷善意之人,一朝得志便不知所为,简直乃我们读书人之耻!”

    这话一出,堂上登时变成讨伐钱百鸣这禽兽的辩论场。一个个争先恐后,比菜市场那些讨价还价的妇女都还热烈。看得马权都有些吃惊:这些人,平时没事儿不会就多练嘴皮玩儿吧?

    张靖初有些无语,这商量对策呢,讨伐钱御史那家伙的人品又有何用?要是口诛笔伐有用,大伙儿早用唾沫星子将他淹死了……不对,糜雄此人要么不说话,说话必意有所指,他这是在……?

    张靖初这会儿再傻,也看到糜雄频频以目视马权了,当下脸色不由一黑:马权这小子,果真能沉住气,难道他就真会眼睁睁看着本官被这些人扳倒而无动于衷?!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张靖初心头随之就又一寒:这家伙恐怕真会如此啊。自己下台了,他正好回去当糜家的家丁,从此逍遥自在……当然,马权绝对不会放过钱家两兄弟,但问题是,他不在自己下台前对付那两人,吃亏倒霉的只有自己啊!

    再想到那日马权做的那个动作,张靖初更觉自己有义务保得海西不落入一片腥风血雨当中,当下也顾不得自持身份了,主动向马权开口道:“马权,如今你也是户房之首,此事你可有解决之法?”

    马权此刻焉能还不知时机真的成熟了?之前他几番隐忍,一来无非就是想让张靖初看到自己的价值,二来他那个计划还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既然张靖初主动不耻下问,而全县衙的仇恨也被糜雄成功挑起。他唯有装作一副羞涩惶恐的样子,又一次紧张地搓着手道:“大老爷,这两天我的确想到一个计策。不过,这主意貌似有点馊……”

    “我们不管馊不馊,”东郭老头儿早憋不住了,听到马权真的想出了主意,不顾仪态抢先喊道:“我们就想知道,这招狠不狠、毒不毒?!”

    马权闻言脸又红了,那手搓得更厉害了,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小声回道:“很毒、非常毒……”

第一百九十章 你个没良心的!

    三这个数字,是一个很奇妙的数字。

    尤其在海西县这个重要时期,更有着非凡的意义:虽然钱御史一直都未清楚告知张靖初他会将那封奏报压几日。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只会压三日。

    因为,三天,实在是个很玄妙的天数。一个不用说出来,但所有人就都能猜出来的天数。更不要说,如今那位钱御史已愈加表现出不要脸面、不讲规矩的急迫了。

    如果说头两天的县衙,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那么到了第三天后,这个火药桶终于要爆炸了。

    这一日,钱御史亲临大堂,带着那厚厚的白册。仍旧那么一副正气凛然的风貌,仍旧带着道貌岸然的倨傲。可除此之外,马权不得不佩服那些读过书的人,无论钱百鸣如何吹毛求疵,如何指桑骂槐,如何绵里藏针,人家出口就没带上一点夹带私怨的意思,说出的话也都那么大气凛然……

    就连最后人家指着张靖初的鼻子,跟训孙子一样训张靖初的时候,人家也用上了屈原《天问》中那句‘爰出子文’,虽然念得咬牙切齿,可怎么也没在谈吐上失了风度。

    可马权明明知道,‘爰出子文’就是一句骂人的话,类似于“为什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杂种”。张靖初这位读书人的涵养也真好到了一定的境界,这般被人羞辱,竟能生生忍得下去。

    马权看得实在太投入,以至于没发现糜雄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待糜雄拍了他一下肩膀后,他才恍然问道:“大雍朝的文人都是这副尿性,连骂人都得咬文嚼字?”

    “可能都是这样吧?”糜雄摇摇头,示意他对这个问题没兴趣:“不过,虽然我不清楚读书人是否都是这样。但我却知道,我们那位张大人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软弱可欺,若是你再不拿出杀手锏,恐怕今日就要鱼死网破了。”

    “没关系,再等等……”马权仍旧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若是不等张大人与这位御史撕破脸,那有什么看头儿。”

    糜雄闻言苦笑一声,不由对马权那个毒计更加感兴趣:“你到底出了什么馊主意?私下我已经向贞儿问过几遍,可她一听这个便谈之色变。我虽然料定是你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真想不出,你究竟会从何处下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听这话,马权都笑了:“家主您实在太抬举我了,不就是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而已,被您这么一说,怎么突然

    一下就那么高大上了?不过,既然您想知道,我不妨透露一下,您说像御史这样靠名声混饭吃的家伙,他们最爱惜的,会是什么呢?”

    也在此时,糜雄已然看到单烁枫和沐阳正带着白玉兔和一位伶俐可爱的孩童入衙,当下心念一转,脸色大变:“权儿,你不会是想?……”

    “不错,就是这样!”马权嘿嘿奸笑:“这些满嘴忠君爱国、暗地里残害百姓的伪君子,其实不过披了一张道貌岸然的皮而已。今日我就要从此处入手,先将他那张皮弄脏了不可!”

    “先从这里入手?”糜雄眉头紧皱,目中寒光闪烁,浑浑噩噩般又问:“你的意思是,你闹完今日一场后,仍旧不会放过钱御史?”

    “自然如此,对付敌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如迅雷闪电,置对方于死地。”马权双目一眨不眨关注着大堂里的动向,一脸浑不在意回答道:“不彻底将钱家撵出海西县,难道还等着他们日后蓄谋报复?咦……好戏就要开场了。”

    糜雄先是神色默然,待反应过来后,不由释然地自嘲一笑。心境终于平静下后,才看到原来大堂上,张靖初已然跟钱御史彻底撕破了脸。

    “钱百鸣!”张靖初毕竟是动手殴过刁文龙的伪读书人,被钱百鸣反诬他一心只想惦记着政绩,鱼肉乡里时,终于彻底爆发,一把掀了钱百鸣手中的白册,气急败坏咆哮道:“本官身受先帝托付,欲替我大雍牧守一方,当一个百官表率。你这等寡廉鲜耻的小人,满口衔命巡察、为国尽忠,实则勾结地方、为祸一县,还不是为了替你钱家损公肥己?”

    “张靖初!”果然,钱御史还是觉得张靖初与他一个档次,值得他露出本色,随之抱拳冷笑道:“你恐怕想多了吧?勾结地方、为祸一县,好大的污蔑之词!本官这就将此事写入奏报,连日发往朝廷,倒要朝廷百官看看,曾经简在帝心的张大人,竟然是如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以至于连朝廷监察法制都敢置疑的狂狷之徒!”

    对于钱御史这等如同无赖的威胁,张靖初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就在此时,马权终于笑了,笑得很甜,两排洁白的牙齿闪耀出森森寒光,回头冲白玉兔一使眼色后,一撩吏巾抱胸长立,看似飘逸,实则风/骚。

    白玉兔巧然一笑,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精光,不易察觉地朝马权点点头,然后抱紧了手里的孩子,站在门外深呼吸一口气,脸上便换上

    了一副凄惨落魄的悲怜,随后人影一晃,便冲进了大堂。

    接着,马权保证,海西县全县衙百余人,看到了他们有生以来最精彩的一幕好戏。甚至,就连马权都不知道,还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一场戏。

    此刻钱御史正怒气冲冲从大堂中走出,猛不防便被白玉兔抱住了大腿。未待他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惊鬼杀神的嚎叫声:“孩子他爹啊!奴家终于找到你了!你好没良心,为何对我母子始乱终弃?孩子,快,快叫爹……”

    这一刻,就连钱御史身后那两位奉命保护他的随从都愣在了当场,在场众人,一瞬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巨大而整齐的惊愕吸气声。

    “爹”孩子朝钱百鸣甜甜地开口,声音稚嫩清脆,惹人疼爱……

    这一刻,钱百鸣的大脑猛然空白了整整有一炷香的时间,待终于从白玉兔那摧肝裂胆的哭声中反应过来后,当下惶然大怒,狠命抽着自己的大腿,哇哇乱叫道:“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凭空污蔑本御史的清白……你们两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她拉开!”

    那两名随从如梦方醒,虽然迫切想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但闻言还是赶紧架起白玉兔狠命往后拖,那孩童一见白玉兔被人如此粗暴对待,一下被吓着了,猛然哇哇大哭,又抱住钱百鸣的另一条腿:“爹爹,爹爹,你不要赶娘亲走,呜呜……不要赶娘亲走。”

    也就是此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三花冲顶、五佛升天的钱百鸣发现,不知何时,他周围竟然一下涌来了几十号书吏衙役围观。这些人一个个再无平时看到他的战战兢兢,反而一副指指点点小声议论,那一双双不时闪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如一把把无形的钢刀,割得他皮肤生疼。

    此时,钱百鸣再也不想在此待上一刻,猛然一个挣腿想甩开白玉兔,大声吼道:“贱人,你放开我,放开……嗯?你是…白玉霜?”

    这一瞬,死命抱着钱百鸣哭嚎的白玉兔一听有人竟道出她的真名,不由抬起头来一看,惊讶呼道:“钱百鸣?”

    然后,白玉兔傻了,马权傻了,糜雄傻了,张靖初也傻了。整个县衙所有人似乎都傻了,唯独一个聪明的钱御史没有傻,他一会儿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白玉兔,一会儿回头看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结结巴巴问道:“这,这真是我们的孩儿?……”

    话音一落,这一瞬,真的,所有人都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海西影后

    马权这个时候是真的傻了,这种傻,用震惊掩盖了理智来形容更为确切一些。而当理智终于稍稍苏醒时,随即就被一抹无可遏制的感性恐慌掩盖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马权一把将单烁枫从人群中拉出,低沉着声音问道。

    “不,不清楚……”单烁枫也从未想到过,白玉兔与钱百鸣竟然真的有过那么几腿。陡然被马权喝问,几乎是用哭一样的音调回答道:“钱百鸣的来历我们调查过,这些年他一直于徐州府任职,与白玉兔并无瓜葛。假如两人真的有关系,那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这等久远的**,委实不是那些城狐社鼠能够打探出来的……”

    马权颓然放开抓着单烁枫的手,知道眼前之事谁也怪罪不上。唯一能怪罪的,就是老天他娘的在玩儿他!

    马权现在能够期待的,就是这两公母的过往可千万别是一场狗血的爱情剧:男主青灯苦读时,女主红袖添香夜伴读,温暖了男主人生最独孤寂寞的时光。然后两人陡然又离奇相遇,男主一时柔情点燃,悔不当初,女主痴心苦等、面对男主的垂泪忏悔,终于不计前嫌,从此以后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样的剧情,实在太他娘的催人泪下了!马权这时候,简直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

    “玉霜,你告诉你,这真是我们的孩儿?”钱百鸣这时好像真的动情了,再也不如赶野狗一般踹那小孩,反而蹲下身来,满脸激动替那小脸抹去脸上的泪珠:“霜儿,你就是我们的孩儿对不对,你看着眉眼、这鼻子,多么像我……”

    白玉霜这时明显也卡戏了,怔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剧情大变脸。几乎本能地回头望了马权一眼,可马权这时只能给白玉兔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示意她自己权衡,自由发挥……

    终于,当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白玉霜的时候,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也不哭嚎了,一把抢过钱百鸣手中的孩子,变脸破口大骂道:“像你个鬼!这孩子那点像你?还不是老娘我造了八辈子孽才换来的报应!”

    “霜,霜儿?……”父爱勃发的钱百鸣一时如遭雷殛,睁大两眼呆楞望着白玉霜,眼中一片空洞虚无,只会喃喃忏悔道:“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

    张靖初这时显然也看出事情发生意外了,除了满脸震惊望着钱百鸣外,双眼只能在白玉霜和那小孩身上来回巡梭,神情惊疑不定。最后愣愣望着马权时,那脸上的表情已然精彩万分了。

    而这时白玉霜却主动找到了张靖初,跪在地上,又开始声泪俱下控诉:“青天大老爷,您可要替民女做主啊!”

    好,好,本官知道,钱御史枉顾朝廷律法,身为言官御史竟流连烟柳,更与你生下一子,此事本官定然会上报朝廷,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张靖初这时脑子还有些放空,好在自身的智慧还未完全泯灭,借势顺风说出这一席话。

    在以仁孝治天下,标榜道德的大雍朝,官员眠宿烟柳已是极大的丑闻。更何况还是那些清廉如水、作风正派,堪称君子标杆的御史言官?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不论他钱百鸣在朝廷中有多少奥援,都会如躲着臭狗/屎一般与他划清界限。那时钱百鸣可真算臭满大街、人人喊打了。别说当官,就是有没有勇气活下去都成问题。

    而更可恶的是,马权在被钱百鸣辱骂后,尤嫌此招还不够狠,特意又雇来一位聪明伶俐的孩童出来。如此,可不仅仅只是眠宿烟柳的作风问题,更涉及到钱百鸣这家伙的人品道德……

    可以想象,满朝百官,会如何臆想钱百鸣这家伙有多变态,硬生生哄骗着人家一介烟花女子,与他生下一孩儿……

    就算钱百鸣现在明知有人在诬陷他,栽赃他,他也无从解释了。传言一旦传扬出去,就必然不受任何人控制,钱百鸣已辩无可辩。

    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

    想当年,曹丞相还用这招对付过义薄云天的关二爷,借口军营住所匮乏将二爷与刘备的正妻安排在一个房间内,好离间二爷与刘备的兄弟之情。可惜,马权此条毒计来得比曹丞相还要凶猛、猝不及防,而钱百鸣,又根本没有二爷的寒冬腊月在雪地里站一宿的忠贞和风骨。

    直至张靖初悠悠说完这句话,他才蓦然发觉,悄然无息间,他与钱百鸣之间的攻守之势已彻底转换。

    可正当张靖初将混合着狂喜与惊疑的眼神望向马权时,那白玉霜陡然又爆出劲料儿:“大老爷,此人与民女私通之时,民女尚未以身娱人。那时民女为亡夫守孝完毕,正被王家欺凌。他那时还未金榜题名,对奴家百般哄骗,让奴家鬼迷心窍从了他,与他生下这孩儿。可想不到,他京城高中后便翻脸无情,民女一孤苦寡妇,如何能抚养得了这孩儿,只能将之送与他人,卖身苟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若说之前钱百鸣还只是名声做派问题,那到了此刻,便彻底是民事官司了。并且,还完全是要上报朝廷,责令重查的风化大案。只要边关没有叛乱大事,轰动整个大雍朝堂也极有可能……

    此刻,钱百鸣的身子已经如打摆子似的剧烈颤抖了几下,脸色彻底变成了惨白。从这样的反应来看,马权知道,白玉霜所言非虚。而此事一经闹大,钱百鸣的身家荣辱、甚至卿卿性命,就完全掌握在了

    张靖初的手上。

    由此,马权已经看到,一旁默然无声的张靖初神情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由惊疑变成了沉思,沉思又渐渐变成了兴奋……最终,他猛然一正脸色,沉声喝问道:“白玉霜,你所言之事可属实?确认要本官为你做主?!”

    “大老爷,这人害得民女沦落风尘、为世人指摘,民女苦忍数年,今日终于可以鸣冤雪耻,民女又怎会轻饶了此人!”白玉霜一脸冰寒,双目喷火说道:“民女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只盼青天大老爷将此人严办,让世人看清此人真实面目!”

    马权这时那个恨啊!真想自己能上前一巴掌抽醒白玉霜:傻娘们儿,让你自由发挥也不是这样啊!别人不清楚,你自己还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事情真闹大了,你这傻娘们儿就等着被送入教坊任人……

    不对,这白玉兔已经是窑姐儿了,人家自然不怕换个环境继续从业。只是可怜自己,恐怕要被发配千里充军了……

    千钧一发之际,马权再也不能闲当看客了,赶紧站身出来驱散众人道:“散了散了,都散了,都没事儿干了,这个月的饷银不想要了啊?!”做完这些,他又赶紧拉起钱百鸣道:“大人,此事既出,宜速不宜缓,您需快些做个了断!”一边说着,还一边向钱百鸣打眼色,目视白玉霜和张靖初。

    钱百鸣这时脑中已一片空白,经马权一提醒,原本空洞的双眼顿时爆出感激莫名的光芒,狠狠向马权点了一下头后。才狼狈如狗一般拉住白玉霜和张靖初凄惶求道:“张大人,霜儿,此事我们细说,细说……”

    马权也跟火上房一般,拼命向张靖初和白玉霜使眼色。好在张靖初最上道儿,知晓这事一旦闹大,迁延时日、耽误征税不说,还会惹来一系列扯不清的麻烦。他跟钱百鸣又没有杀父夺妻的深仇,略一点头便摆出了官官相护的面孔:“白玉霜,你随本官入签押房详细道来……”

    可白玉霜看样子却是千不从、万不愿,在钱百鸣苦苦哀求和马权连拉带拽下,才不情不愿随着众人走去。

    “姐姐,您这是要干嘛啊?”前面钱百鸣正对张靖初百般卑躬屈膝,后面马权终于有机会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向白玉霜问道:“咱这就是演戏,您真有冤,也不能真带个假孩子告他啊……”

    可谁知白玉霜先一脸迷糊望着马权,反应过来后又嫣然一笑:“废话!本来就是演戏,你以为本姑娘稀罕那点儿陈年旧账?不过嫌你给的出场费不高,想再从他这儿捞点罢了……”

    “哎呦,姐姐,你真乃咱海西第一影后,刚才差点都吓死我了……”马权拍着小胸脯,终于算长吁了一口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唱红脸

    钱百鸣寒窗苦读……好吧,抱着白玉霜优哉游哉还能将那些圣贤书都读到肚子里,并且高中进士,就说明他绝不是一个蠢蛋。UU小说假如说他之前因为太过震惊而想不通刚才的事件,那纯属人类的正常反应。性质就跟前世普通人猛然听说自己中了五百万一样,肯定会傻上那么一段时间的。

    可从大堂到签押房这一路上,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话,那只能说明钱百鸣的智商已经超脱出人类的范畴了。

    所以,一入签押房后,钱百鸣的脸上的立时便黑了下来。双眼晦暗不明地来回闪烁着,显然他在思量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此事牵扯着的方方面面。

    很可惜,直到他将眼睛都眨酸的时候,他预料到的最好结局,也是一个他从来没预料过的可怕结果。所以,尘埃落定之前,他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等待着张靖初先开口。

    幸好,张靖初很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大局已定之下,他显得便十分游刃有余,一把抱过白玉兔手中的孩子,很是怜爱说道:“好俊的孩子,跟钱御史果真有几分相像,这眉眼、这鼻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靖初,你……”钱百鸣只觉胸腔一股逆血翻腾,强忍着怒气咬牙说道:“本官与白玉霜私通乃七年前之事,这孩童至多只有四五岁,张大人不必演戏了。”

    “哦,是吗?”张靖初一听钱百鸣语气,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不待张靖初继续开口,钱百鸣理智地选择了放弃辩解这个话题。

    可这三天来,张靖初受尽了钱百鸣的百般刁难,此时又怎可能轻易放过他?他一边旁若无人地逗弄着孩子,一边语气十分沉重、带着怒其不争的痛惜道:“钱大人,之前你还曾有言,拜授圣贤,天火烧其尾,乃化兽为人。可如今天火虽烧去钱大人粗鄙后尾,却未烧去大人前面害人之尾,如此说来,大人与我县衙这些书吏比起来,谁更倾趋禽兽一些?”

    一旁马权听得此话,简直恨不得拍手叫好:好个小心眼、没风度的县老爷!小爷就喜欢你这样落井下石的奸官儿!

    “张靖初,你莫要得寸进尺!此事来龙去脉到底如何,你心中也清楚!若是真弄得朝野皆知,届时三司会审、五木俱下,案件水落石出,你也脱不了干系!”

    “好啊,”张靖初现在尚方宝剑在手,哪还怕钱百鸣的虚张声势,正气凛然说道:“此事甚大,关乎御史台清誉和朝廷的颜面,君子慎独,不可欺暗室也,本官这就唤人知会徐州府、巡检司、御史台、

    大理寺、都察院,请钱大人当着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诸位大人的面辩诉清白。若此案确是白玉霜诬告,朝廷自会还大人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钱百鸣顿时就如同被拔了毛的公鸡,再也威风不起来。可出乎马权意料的是,这个时候,他发现钱百鸣那求助的眼神儿,竟然直勾勾投向了自己?

    有没有搞错?

    小爷可是三天前被你骂作野兽的正主儿,你现在把目光看向小爷算个怎么回事儿?难道你真以为小爷刚才驱散那些衙役,真是为了替你着想?

    你们钱家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到底都是从哪儿来的自信?钱百万那蠢货认为小爷是那种小人就算了,你钱百鸣好歹也混到了御史言官的位子,那智商难道都喂狗吃了吗?

    可惜,目前看来,这个屋里,还就马权适合唱红脸。无奈何,马权只好壮着胆子,又傻兮兮搓着手诚惶诚恐上前开口道:“大老爷,以小人所见,其实这案件无需这般大张旗鼓。有道是民不告、官不究,白姐姐来县衙鸣冤,无非就是憎恨钱大人当年翻脸无情。可事情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钱大人若有悔意,两人私了便也可解决。对不对,白姐姐?”

    白玉霜多么善见风使舵的一人,听闻马权这一说,自然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本姑娘当年那般痴情,不顾世人的诋毁也愿与他结秦晋之好,他此时到长安当了御史言官,却留本姑娘只能以身娱,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儿?”

    “对对,”钱百鸣这时对马权真是另眼相看,一出手就解决了根源问题,当下卑躬屈膝连连向白玉霜施礼:“玉霜,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说的对,是我薄情寡义……这样,我出五十两纹银,以弥补当年我的过错,如何?”

    马权一听这话,真想一巴掌抽死钱百鸣,见白玉霜果然皱起了眉头,他赶紧再度出来圆场道:“呵呵呵……钱大人真是风趣,可白姐姐这时正在气头儿上,这等玩笑话还是两人回去后慢慢细说。白姐姐,您刚才听错了,钱大人的意思是,愿出五百两以弥补姐姐的青春及精神损失费。”

    说完,马权还赶紧凑到钱百鸣身旁,双手搓动。钱百鸣一脸肉痛,可怜兮兮从那还打了补丁的官袍了抽出了一叠银票。马权看也不看,一把夺过来塞入白玉霜的手中,钱百鸣当时就脱口而出:“贤侄,那可是六百两……”

    “多出这一百两,就当给白姐姐买胭脂水粉了。”马权大气摆手,好像出钱的是他这位款爷一般。

    白玉霜一见这厚厚一叠银票,立时喜上眉梢,当着县衙大佬儿,唾了口唾沫就开始点数起来。可这边白玉霜终于不哭不闹了,那边张靖初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孩子也不抱了,看着那马权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劲了。

    这一幕,吓得马权头上都冒汗,赶紧又摇唇鼓舌说道:“这虽然说民不告、官不究,可大老爷毕竟知晓了海西这等风化大事,若是权作不知,那也愧对大老爷教化公正的政绩。更何况,此事已被全县衙上下知晓,一旦有人不小心传扬出去,两位大人均不好收场,钱大人你看?”

    这时,即便钱百鸣分不清马权到底偏向那边儿……即便他认定马权是在敲诈勒索,他也只能低头。一味愚昧硬抗,反而显得他不懂规矩,当下只好强颜欢笑道:“张大人治民有方、政绩斐然,钱某的奏报上,定然少不了张大人一笔。至于说县衙上下,都是本官同乡,多年来一直照拂钱家,钱家自有表示。”

    “那海西上报的白册、钱新乡税赋一事?”张靖初阴阴开口,说实话,这时候他真不如钱百鸣有风度。

    “白册赋数本官亲自查验三日,清白无误!马司户明日便可重新征收,钱新乡所缴赋税,断然不会与白册不符!非但钱新乡如此,本官相信,海西其他粮区,也都会尽快足额配合县衙缴纳好赋税!”

    说完这句,钱百鸣还屈身一躬,向张靖初施了一礼。仿佛之前两人的针锋相对,都是一场幻觉。而张靖初这时的表现就有些相形见绌,腰背直挺挺僵着,脸上充满颓败和挣扎的变幻。

    马权这个做下属的,自然不能劝领导还礼,心里却是早将张靖初骂个狗血淋头了。着急挠了挠头后,只好又道:“钱御史既是本县人,而大老爷又在本县为官,两位大人本就有着渊源。大老爷治理地方有功,钱大人在朝中自以海西为荣,彼此或为奥援,实乃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啊。”

    这番话真说到了张靖初的心坎儿,经历此番钱百鸣之事,张靖初也看出,他在朝中根基的薄弱。之前他认为自己只需恪公守己,朝廷自然会看得出他的勤勉。可现在,他才发现,一人之语对他的仕途有多么大的影响。心念一灰下,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终于欠了欠身子,向钱百鸣回了一礼。

    两人再抬头时,已然面色复杂、相视一笑。钱百鸣笑中隐住了他的仇怨,张靖初却是用苦笑盖住了他的颓然。可唯独两人眼光同时望向马权的时候,心中却升起了同一个念头:这小子,怎么好像比自己还会当官儿?

第一百九十三章 遥遥无期

    从签押房出来,回到自己户房,马权努力装作不动声色地喝着薛玲儿端来那清馨沁肺的热茶。UU小说可喝了不到两口,他就败下阵来,摆摆手道:“好吧,你们猜对了,这件事儿从头至尾都是我搞出来的。”

    薛玲儿这才收起那亮晶晶如小狗一般期待的眼神,转身一跳,拍手大叫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么阴险狠毒的计策,除了你,咱全县衙没有其他人能想得出来!你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妖孽,是个祸害,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

    一听这话,马权真不知这是薛玲儿对他的嘉奖还是贬低,只能苦笑不得。而直到这时,值班内才又响起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吁声提心吊胆熬了三天的刁文龙,终于抚着自己的干瘪的前胸,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令,令史大人,您真是决胜千里、算无遗策,老夫可算放心了……”

    这三天,刁文龙过得十分不容易,那些大户乡绅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自己将海西县真实白册送与官府的事情,吓得他三天都闭门不出。就算上县衙,也要自己那还当着班头的儿子陪着,生怕遭到那些大户乡绅的报复。此刻得知那些大户乡绅被马权斗倒,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可这庆幸的念头刚过去,刁文龙再看马权的眼神儿就又带上了一抹惧意:这小子胆大包天,出手又如此狠辣刁钻,专攻敌人软肋。真如薛玲儿形容,就是个妖孽,自己早一步败在他手下,说不得还是一种幸运了……

    “行了,不用这样违心称赞我,这点你就比不上玲儿。”马权说话办事儿仍旧没个官样,但此时每说一句话,都让刁文龙打起十二分精神倾听:“明日我就不去钱新乡收税了,全权拜托刁书办了。想必这次全县粮税征收完毕之后,刁书办也该换上一身青衫了。”

    刁文龙闻言一愣,接着就又露出职业化般感激涕零的表情,向马权深鞠一躬:“多谢大人提拔。”

    这一谢,刁文龙不全是谢白衫换青衫,以他的资历,无论是白衫还是青衫,都能将户房那些牛鬼蛇神收拾起来。他这一谢,更多是因为马权给了他全权负责赋税征收的权力,户房这等大权一下放给他,那些大户乡绅就知道他刁文龙还不是一条彻底的死鱼。纵然心中恨死,可表面上还得恭恭敬敬讨好,他再无忧心之虞。

    老江湖对话,自然一语带全篇,马权也

    不用多向刁文龙警告解释过多。回头看了一眼仍旧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薛玲儿,逗弄之心不由又起:“小薛同志,你来县衙也有一段日子了,最近工作也很不错。如今我又拜入了薛大人门下,日后你也算我师姐,要不要我也提拔一下你?”

    这种下诱惑,用在谁身上,都会让人有所波动。就算是只想来县衙磨砺一番的薛玲儿,自然也免不了想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可惊喜了一瞬后,薛玲儿还是犹豫道:“我还是算了吧,刁书办是县衙的老人,你提拔他,没人会说什么。可外面还有那么多在县衙熬了十几年资历的老人你不提拔,偏偏提拔我,会让人说闲话的……”

    “说闲话?”马权哼哼一笑,手指磕了磕桌案,装模作样道:“小薛同志啊,看来你的觉悟还不是很高啊。这个,本大人提携属下,资历虽然也是考察的一方面,但更多的还是注重外在形象,你看外面那些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就算本大人有心提拔,他们也没胆量跟本大人并立一旁啊。”

    薛玲儿脸皮薄,一听马权这样曲意的夸奖,小脸一下就红了。若不是刁文龙还在场,说不定一顿粉拳就要上去。可这甜言蜜语虽然动听,却不暖心,知道马权不是真心提拔自己,薛玲儿一顿娇羞后,心情说不出还是低落的。

    “哟,生气当真了?”马权低头仰看着薛玲儿,直看得薛玲儿哭笑不得,给了他一拳后。马权才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玲儿,你当真以为我真是那种只看长相不看能力的人?跟你俩说句实话,从签押房出来的时候,此事我便已经告之大老爷了。本想征收完秋粮后再宣布,可你们也知道,我压根儿不是那种能憋得住事儿的人。”

    这话说得实在,落入两人耳中,当真动听又暖心。刁文龙老脸立时就笑成了一朵花,可薛玲儿一听这话后,小脸儿却突然大变,急忙摇着手道:“不行,不行的,这会让户房乱起来的……”

    “乱起来才好。”起身离座,马权已经喝尽了杯中茶,打开门对着外面那一潭死水的户房大堂道:“本来就不可能融到一块儿,那就只能让这里先乱起来,再好生收拾他们一番了。”

    刁文龙和薛玲儿闻言一凛,不知马权又在打什么主意。可未待两人开口,走出大门的马权又猛然回头对着两人嘿嘿一笑:“放心,跟着哥哥好好干,有肉肉吃。外面这些家

    伙,会后悔他们没早明白这个道理的……”

    “大,大人,您这是又去哪儿?”这次还是薛玲儿反应快,发现两人又被马权忽悠后,赶紧追上去问道。

    “回去睡大觉!”笑着背对薛玲儿摆摆手,马权大步我行我素离去。户房一方天地,实在没人能降服得了他了:“对了,待会儿东郭老头儿应该会来,你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望着马权大步离去的背影,薛玲儿未尽的抱怨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搅着白衫的下摆,恨恨跺了一下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等你以后入了县学,看爹爹如何收拾你!”

    话刚说完,果然就看到一脸笑呵呵的东郭老头儿爬入了户房,薛玲儿小脸不由一苦:这次,又该编什么谎啊?……

    此时的马权,已经解开拴在马桩上的爱骡,翻身一跃,动作实在潇洒飘逸。可无奈对照了一下左右高头骏马的糜贞儿和流火,他心头的小得意怎么也得瑟不起来,憋在喉咙的‘摆驾芙蓉楼’,最后也成了垂头丧气的一声:“走吧,芙蓉楼滴干活。”

    等候此处的糜贞儿和流火原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可待马权一说目的地,糜贞儿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斜了马权一眼道:“又去?”

    “当然要去!”马权雄躯一挺,回答的义正言辞,好似即将赴汤蹈火一般。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糜贞儿俏脸寒霜,小手已微微按在剑鞘之上。

    马权气势陡弱,可瞅到一旁流火嘴角那一抹明显的嘲弄后,他一撩发梢,强自豪迈一笑:“老爷们儿去那种地方,还要什么理由?!”

    然后,马权就看到一柄古朴的剑鞘,毫无华巧地就拍在了他的脸上,直接将他扫落在了地上。气得他也不顾这次有没有真的毁容,麻溜儿爬起来大叫道:“糜贞儿,你又不是我媳妇儿,管我这么多干什么?!”边说这句话,马权还边用眼扫流火,努力提示糜贞儿:你提前说好的,咱俩是地下恋爱关系!

    谁知糜贞儿根本不吃这一套,昂身在马上轻蔑一笑:“你以为我俩只有保护的义务,没有监督你的义务?别忘了,你仍是糜家的家丁,要没个正经理由,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人家去那里,其实是为了公事啦……”马权立刻认怂,心中悲伤已逆流成河:家有悍妻,性福遥遥无期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君子之道

    骑了一路骡子,马权还是不懂得如何与这四条腿的生物配合,大腿内侧不断地在粗糙的马鞍子上摩擦,这让马权很忧心自己日后的生活质量。UU小说

    罗圈着腿走入芙蓉楼,早就等候在外的沐阳将三人引入一间雅房。房内戒色已经同一人喝了起来,马权入内后,就看到一张比张靖初还要颓然的脸,那幽怨的小神情,就跟被抢到山寨当压寨夫人的大家小姐一般。

    此时已经有三分醉意的马文瀚看到马权,神色更是复杂,正悠悠等着马权开解他两句。可想不到马权一上来就粗鲁将他推开一旁:“去去,小毛孩子,这年纪就敢来这等烟柳场所,也不怕回去长鸡眼。”

    “我已经十五岁了!”马文瀚红着眼睛就大叫起来,也不知道发的那门子怒:“天下除了一人能管我之外,没人能管我,你凭什么教训我?!”吼罢这句,马文瀚端起桌上酒杯,又一口闷到了嘴中。

    这一变故,让房内之人一时愣了起来。唯独马权好似没看到马文瀚身后易公公那喷火的眼神一般,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小心偷瞧了糜贞儿的注意力还在马文瀚身上后,美美喝了一口,又转头向戒色戒色问道:“如何?”

    “不出你所料,白玉兔已经被钱家人带走了。”见马权那般浑若无人,戒色一时也收起迎奉的脸相,语气凝重回道:“单烁枫已经带着几名好手跟了上去,估计一会儿便又消息传来。”

    “嗯,这便好。”马权点点头,脸色也一副凝重,闭目沉思了起来。弄得周围一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刚才还怒气冲冲的马文瀚,也停下了任性发疯,愣愣等着马权的下句话。

    可谁知马权睁开眼后,看了下四周这些人,又微微摇头一脸诧异,对着一桌子酒菜道:“你们怎么了?我就是想打个盹儿。这里没啥事儿了,来来,菜还热着,大伙儿吃起喝起……”

    一听这话,马文瀚当下跳了起来,一酒杯就想冲马权砸去。可手刚到半空,却发现马权一双眼睛已灼灼盯上了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好像两把闪耀的刀,瞪得马文瀚心头不由一虚。

    马文瀚发誓,从来没有人用这样**蔑视的眼神望过自己。这一瞬,他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明知自己就算砸破马权的脑袋也会安然无恙。可握着酒杯的手,却怎么也不敢砸下去。

    “怎么,斗不过钱家,就想拿我撒气?”马权嘴角一撇,丝毫不掩饰他的不屑:“以

    为自己身份尊崇,又握着事实正义,便认为所有的事就该按照你的想法运行?发觉现实与自己想得不一样,便又自暴自弃、迁怒他人?”

    “我,我……”被马权一句话点破心头怨恨和委屈,马文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夫定乱也,可为则为,直词正色以卫社稷,不济,则以身殉而已。死者,义也。”马权讥讽一笑,望向马文瀚道:“你觉得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圣人君子所言,天地正理!”马文瀚理所当然点头,事实上,他此时最大的困惑也正在这里:自己的确已经尽力做了,可惜,在他无法亮出真正身份时。却发现自己尽力所为的结果,便只能一死了之。而马权这家伙,心中似乎从未有什么正义公理,一招阴险卑鄙的毒计,竟挽救了海西败局。

    “狗屁!”马权再饮一杯酒,爆了粗口:“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何等身份,不过却可以清楚告诉你,教谕你这等道理的家伙,绝对是个口出千言却胸无一策、彻头彻尾的蠢货!”

    “大丈夫安身立命,自当心持正义,戮力为公,可世上从未有说你道德高尚,便有权压过他人令其屈从的道理。随便遇上一事,不懂计谋权变,不拼尽全力,单单凭着一厢情愿嘶声驳斥便以为行了君子之道,然后事情结果便托之与天,无力扭转局面后就又一死了之?”

    马权再轻蔑一笑,断言道:“若是世人都这样,那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就是秉持正义的人都抹了脖子,剩下那些胡作非为的家伙看着你们的尸体耻笑!君子之道,非止心术,更兼权术,策谋权变,包羞忍耻,以图东山再起,才是更为难得的君子之道和担当!”

    豪言放完,马权仍旧不给马文瀚半点好脸色,望着眼前空了的酒杯,又看了看一旁的马文瀚。

    直至马文瀚气恼一挥拳将手中酒杯砸碎地上,随后端起酒壶与马权满上酒后,马权才悠悠饮了下去:“若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好好吃菜饮酒。若是觉得没道理,要么你就亮明身份带着手下屠了钱家,要么就像个爷们儿一刀抹了自己脖子。”

    说罢,马权拎起一个鸡腿就咬了一口,可刚豪气没下两口的时候。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十分狗腿地又撕了一条给他身后的易公公:“我教训完了,您不会一掌劈了我吧?”

    这个动作,弄得素来严酷的易公公都有些哭笑不得。也正是这个动作,彻底驱散了房内沉重的气氛

    。马文瀚神色挣扎了几下后,似乎真的放下了心结,也撕了一条鸭腿如恶狗一般狠咬了一口。戒色、沐阳两人随之唱和起来,就连一直沉默按剑的糜贞儿和流火,也端起了酒杯含笑轻抿。

    “哎,记得多留一桌,少时我那辛苦的徒儿归来,可不能让他饿了肚子。”酒酣饭饱,马权还恋恋不忘始终不现身影的单烁枫。反倒让马文瀚又来了精神,插嘴道:“对了,你们一直还未告诉我,让单烁枫盯着白玉兔又是为何?钱家之事,不是已经摆平了吗?”

    “摆平?”马权咬着一口鸡肉望着马文瀚,一副后悔不迭的眼神:“刚才的教训,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啊?策谋权变,你以为找白玉兔诬陷一次那钱御史,就真让钱家服气了?”

    “难道钱家还会反扑?”马文瀚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摇头道:“不可能,你那毒计实在太狠,如今县老爷算是终生捏着他的把柄,一旦他敢反悔。纵然白玉兔被钱家杀人灭口,也逃不过全县之人的悠悠众口,反倒会让钱家更陷入百口莫辩之境。”

    众人思来想去,也都觉得马权那一计已天衣无缝,真想不出马权又想做什么。纷纷停著举目,等着马权的解释。而马权看着一脸求知欲极强、又不胜酒力开始摇头晃脑的马文瀚,嘿嘿一笑,端着一杯酒道:“你真想知道?那先喝了这杯酒。”

    “真想。”马文瀚不知马权意欲何为,但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又是一副双眼一眨不眨的模样。

    马权见状挠了挠头,又端了一杯酒:“要不,你再喝一杯?”

    “不喝!”这次,不但马文瀚怒了,一桌人的也有些急了。糜贞儿更是忍不住,直接用剑鞘敲了一下马权脑袋:“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做什么,”这次马权连瞪糜贞儿都懒得瞪了,直接解释道:“我就是想将他灌醉,问问他到底什么身份!一朝御史不认识,却又拽得上天,说什么全天下只有一人能管他的……”

    话未说完,马权就觉周围气场有变化,后背变得凉飕飕的,阴寒入骨:“令史大人,相信老夫,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马权回头,见是遇到钱百鸣特意躲起来的易公公一脸冷笑,赶紧尴尬讨好般回以一笑,将油腻的爪子颤巍巍举起,赫然又捏着一根肥腻的鸭腿……

    然后,怒发冲冠的易公公一掌就劈在了那酒桌之上,木屑四溅,杯盘狼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666/ 第一时间欣赏权倾朝野最新章节! 作者:隐于深秋所写的《权倾朝野》为转载作品,权倾朝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权倾朝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权倾朝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权倾朝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权倾朝野介绍:
何为权? 武功加身冠名,十步杀一人,为权力。 知轻重,度长短,衡量万物保全自身,为权变。 神谋世间,宝剑出鞘,机锋无双摧敌胆,为权威。 霸凛天下,彪炳千秋,生杀予夺之,再铸辉煌,为权柄。 力、变、威、柄,权之四相,得此四相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初则隐介藏形于市井;升则风云变动,化身为龙,遨游于宇宙。 现代青年穿越大雍国,蓦然发现这座王朝的太祖竟然是与他一样的穿越者,悲愤莫名之间,只有从底层一步步爬将上来,靠着天生对权力的灵敏嗅觉,一步步化险为夷,最终——权倾朝野! 《三国新马超》后传,敬请大家关注。权倾朝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倾朝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倾朝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