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云汉上神TXT下载云汉上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云汉上神全文阅读

作者:横戈儿     云汉上神txt下载     云汉上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云汉上神全文阅读

第一章 公然抗旨的老王爷

    燕国北部有一处山崖,唤作“断龙壁”,因地势奇险,峰峦奇峻,形似龙头而得名。www.uu234.cc

    月色如洗,水声隆隆。

    夜色里,断龙壁蜿蜒匍匐在群山密林之间,显出一种深沉的紫色。远远望去,有如龙头般的悬崖断壁,龙口微张,正衔住一轮明月。这便是名动天下,引无数文人墨客,达官显赫,富贾巨豪,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的奇景“紫龙衔珠”。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这是赵国一代大文豪贤清先生,早年游历至此,为断龙壁不世奇景所震撼,当即摘一根松枝,蘸溪水为墨,以石台为纸,疏狂挥毫写下的一首七言,名曰《断龙三奇》。所谓“三奇”说的是断龙壁中三处奇景,其一便是“紫龙衔珠”,其二指的是“九星龙须瀑”断龙壁下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位置正处于龙颚,恰如龙须,故得名“龙须瀑”。因断龙壁高耸入云,龙须瀑一泻而下,宛若九天之上一条星河坠落人间,所以又在名字前加上“九星”二字。

    龙须瀑浩浩荡荡,倾入断龙壁下空谷里一座大湖之中。水柱不断注入,湖水却不满溢。水柱注入处湖水翻滚,离得瀑布十余丈,湖水便一平如镜,清澈见底。月亮照入湖中,湖心也有个皎洁明净的圆月。湖畔生着一丛丛山茶花,在月色下摇曳生姿,衬得湖中水更静,月更圆,花也仿佛更艳了这便是“三奇”之中的“镜花水月”了。

    就在瀑布水影旁,山花烂漫处,犹如少女娇羞微笑那一抹温柔的风情里,有一间小屋。

    小屋并不大,是用山谷里随处可见的紫竹搭建而成。屋前随意搭着一小片竹架,刚发新芽的葡萄藤苍翠欲滴,缠绕竹架,低低垂下枝丫。屋内亮着灯,映透出点点橙红色微弱火光。

    空谷幽静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匹黑色健马穿山越谷,急驰而来。马上骑士骑术精绝,一袭轻布长衫,衣袂翻飞,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掌中不时挥动马鞭,抽打马股,额前不断有汗珠滴滴滚落。

    健马奔得很急,他心中却更急。

    一人一马一路狂奔至湖畔,只听得那人低喝一声,勒紧缰绳,打马停住。眼光远望,正落在那间小屋。他本就要到那里去,似乎又怕惊扰了屋中人的清静,才有意将马驱策远些,停在十丈开外的湖畔。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一路向着小屋奔过去。奔得虽快,脚步却极轻盈,穿花掠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那人奔至屋前,双腿一屈,跪将下去,自衣下取出一卷黄缎帛书,面路难色,显是心有踌躇。思量半刻,还是打开帛书宣读起来,声音却小心翼翼得很,不敢高一分,响半分:“大燕太平帝有旨:太平五年,魏国挥军南下,犯我边疆。龙且城恐将失守,望请苏老王爷不吝出山,前赴边境,收复失地,平息战乱。”

    这道圣旨若是让其他四国的皇帝大臣听了去,定要笑掉大牙。怎会有圣旨用“望请”,“不吝出山”这般恳切措辞?哪里还有半点威仪可言,简直就像是一封告急信,一个请求。

    可这道圣旨偏偏是大燕国太平帝亲手所书,前来通传圣旨之人也并非宦官、侍卫,而是太平帝七十八位太傅中最得信任,素来以诗词冠绝天下的三品内阁大学士马芝游。

    这无疑是天大的面子,可屋内人好像偏偏不买账不仅不买马芝游星夜兼程,跑死了八匹北境名驹,狂奔万里来到此处传旨的账,连太平帝的账也不买。

    马芝游话音落下,屋内没有任何回应,谷中恢复寂静,只有水声和风声。换作平日,这个饱读诗书,性格迂腐又恪守礼教规矩的内阁大学士一定早已跳起来,大喊“大胆!藐视圣旨等于藐视皇上,尔等乃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可是今日,他却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径自垂下头去,连连叹息,长跪不起。

    天下绝没有人能在太平帝的圣旨面前摆这么大的架子!可在马芝游看来,屋内之人就算现在立刻冲出来,将圣旨摔在地上,踩得稀碎,再让他从这里一直滚下山去,他也只能依言照做,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过了一会,山谷中又有马蹄声响起,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鬃健马疾驰而来。行至湖畔,马上一披甲戴盔,将军模样的虬髯汉子打马停住,便和马芝游那匹黑马停在一处,翻身下马,大踏步行来。他身材健硕,身量极大,步子自然也不会小,腰间悬着一柄官刀左摇右晃,敲击袍甲,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

    马芝游转过头来,朝他使了个眼色。那人立时会意,一掌按住官刀,使其不再摇晃,也不再大步迈进,每落一步都变的格外小心,好像生怕踩死地上的蚂蚁。他本是性爽豪迈的汉子,过惯了大口酒大碗肉大刀砍人大踏步走道的日子,如今让他迈小步,简直就是折断瘸子手里的拐杖,显得异常别扭。

    那汉子就这样别别扭扭的走到屋前,也跪了下去,跪在马芝游身旁,与他跪作一列,自胸甲中也取出一卷黄缎帛书,朗声读了起来:“大燕……”刚念了两个字,就被马芝游打断。他似醒悟过来,一张有如风霜雕刻般的脸涨得通红,像是犯了错误被老师点醒的学生一样,连连点头,随即将声音压得很低很轻。

    他带来的帛书上也是一道圣旨,同马芝游那道一模一样“大燕太平帝有旨:太平五年,魏国挥军南下,犯我边疆。龙且城恐将失守,望请苏老王爷不吝出山,前赴边境,收复失地,平息战乱……”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

    虬髯汉子瞥了马芝游一眼,发现马芝游也在看他,二人对望半刻,皆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虬髯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二品兵部右侍郎夏关山。腰间一柄雁翅分金刀不知斩杀过多少异族强敌,也不知砍下过多少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可是现在,面对眼前这间只需要一刀就能夷为平地的小屋,这位刀口舔血,殊荣无数,身经百战的右侍郎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怯色,一双足以杀狮毙虎的巨大铁掌,居然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放在身前,连刀柄也不敢去握上一握。

    又过了一会,山谷中央的山石小道上出现了一架马上。赶车的车夫是个皮肤黝黑,模样憨厚的中年人,很有默契的将马车同样停在湖畔。车门打开,一位紫袍束冠,双鬓斑白,年过半百的老者缓缓走下来。他没有忙着行动,木立在原地,先望了望小屋,又看了一眼跪在屋前的马芝游和夏关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着,才晃晃悠悠挪动脚步,向小屋走去。

    行至屋前,马芝游、夏关上见到老者前来,皆是一脸讶然。老者神色忧愁,眯起一双眼回望二人,似在询问。二人会意,皆垂目不语,只是摇头。老者心下了然,又叹了口气,正了正衣冠,有如虔诚的信徒正要跪拜他的活佛一般,就要跪将下去。马、夏二人见状,忙要去扶,齐声唤道:“陈老……”老者一摆手,示意二人不用搀扶,径自跪了下去,袖中一卷黄缎帛书滑至掌中,一双形似枯槁,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打开帛书,正色念道:

    “大燕太平帝有旨:太平五年,魏国挥军南下,犯我边疆。龙且城恐将失守,望请苏老王爷不吝出山,前赴边境,收复失地,平息战乱。”

    同样的一道圣旨,屋内也是同样的不予回应,就像冰冷的月色,幽静的深谷,千万年如一日的奔涌而下的龙须瀑,漫山里随着四季开了又败的山茶花。

    紫袍老者似不死心,又轻声唤道:“老王爷……”

    并没有“老王爷”答应,“回应”他的是小屋里忽然熄灭的灯光,就像一个最无情最果断的拒绝。

    山谷里越发黑暗,那清清冷冷的月色仿佛已更清、也更冷。

    马、夏二人望着老者被岁月压弯的背影,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在诧异。他们诧异的是,大燕国堂堂正一品中玄丞相陈启尔居然会和他们一样,被派到这种地方来传一道不似圣旨的圣旨。更诧异的是,大燕国堂堂正一品中玄丞相陈启尔,居然会和他们一样长跪在这屋前不起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势力,除了大燕开国皇帝高祖皇帝,和高祖长子,也就是当今天子太平帝之外,实在已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大行跪拜之礼。

    可屋内之人好像非但值得得很,而且甚是心安理得。今日无论是陈启尔、夏关山和马芝游,还是其他任何一位当朝大员,仿佛就算跪哭在龙须瀑下,跪死在这小屋前都是天公地道,理所应当的事情。

第二章 大燕二帝

    星月西沉,东方已露鱼肚白。UU小说

    第一束淡金色阳光照耀大地,温暖而璀璨,映得龙须瀑有如一条跃入山涧的金龙。湖畔山花锦簇,花瓣上凝着朝露,折射出艳如妖红的点点星光,漫山遍野,似一片秋阳火红。朝阳升起,断龙壁那巨大“龙头”一半鎏金,一半隐于阴影中,漆黑如墨,远远看去,愈发显得威严森然。原本的“紫龙衔月”如今已变成了“金龙吞日”。另有一番壮丽雄伟,别有一番澎湃风味。

    湖畔有数十匹健马,三两成列,四五为行,或在岸边饮水,或在崖下吃草,有的被缰绳缚着,栓于一棵古松旁,不时“呼嗤”低嘶,甩动油光发亮的鬃毛。这些健马无一不是“北境名驹”,“西岭神种”,“东峦宝马”这等数一数二的绝世良驹。不远处停着数十架马车,三两乘轿子。马车极为奢华,紫貂绒帘子,红木宝塔顶,楠木银哨轮。最奢华的还是那几乘轿子,其中一乘通体由黄金打造而成,贵气逼人,需要八条身材健硕的九尺巨汉合力才能抬动,东家的身份可见一斑,非富即贵。

    但马上、车里、轿内竟都没有人,只有牵马的下人,赶车的车夫和抬轿的轿夫远远站在一旁候命,彼此之间沉默无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好像都得了东家的命令,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健马、马车和轿子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也不会自己长翅膀飞来人呢?

    小屋前足足跪了四十九个人。

    从昨夜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些人不远万里,相继来到这里,跪在屋前,只是为了宣读一道圣旨一道内容相同,却偏偏连下四十九道的圣旨。

    他们无一不是大燕国从三品以上的重臣,其中更有皇室宗亲,各地藩王。往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舒舒服服的躺在温香软玉的大床上,抱着皮肤比缎子还要滑的妻妾,或者用重金买回来的花魁头牌。可是,现在他们却跪在这里,跪在一间放在他们任何一位的府邸做茅房都嫌简陋的小屋前。

    不明就里的人若看到此等景象,一定会以为定是那久荒朝政,年少昏庸,只喜欢搜奇猎艳的太平帝不知又突发什么“雅兴”,竟将朝堂迁至这山水之间。

    那四十九人中以文官居多,身子羸弱,吃不住连夜长跪之苦,只觉腰酸腿僵,有几位年岁稍长,几次差点挨不住昏厥过去,但始终没人叫过一声苦。一开始还有人长吁短叹,到后来连叹气声都没了,这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达官显贵好像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无惧风雨的铁人。因为他们都已知道小屋主人的身份,哪怕本来糊里糊涂被派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现在一定也已知道所以他们实在不敢做错任何一件事。

    现在他们反而希望小屋的主人不要出来,这样他们很快就能以“无人接旨”、“抗旨不遵”等由头回去复命,再也不用在这里受无名罪了。

    小屋主人没有出来,来的是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刚转过山坳,正向小屋驶来。

    只见为首那架马车破败不堪,烂银打造的车轮已变了形,滚动起来,整架马车剧烈摇晃,“吱吱”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车帘是一块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烂布,散发出一种破旧**之气。拉车的是一匹老弱瘦马,嘴角渗出白沫,显得十分吃力。赶车的车夫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叟,皮包着骨头,比起那马儿好不了多少。头发全都秃顶了,只剩下几根银丝,时而随风而动,时而散乱在脸上。

    这么样一架马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财主,可能连一双像样的鞋都已买不起,却打肿了脸充胖子,硬要与寻常百姓区别开来。

    相比之下,后头那架马上就越发显得富贵了。

    只见四匹枣红色神骏齐头并驰,两名车夫身姿挺拔,神色勇悍,立于马后,掌中各执一条金辫。马车富丽堂皇,奢华无比,紫檀木的车身上镌刻着一副猛虎下山图,栩栩如生,虎纹以金丝镶边,虎目是一颗暗红色的血翡翠,衬得那下山虎神勇威仪。车帘竟是由一片片洁白如雪的羽毛编织而成,却不知是哪种奇珍异兽,好像是雪鹰,又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白鹤无论是雪鹰还是白鹤,只要一根羽毛至少就能换十七八辆前头那种破马车。

    奇怪的是,无论那破马车行得多慢,后头那辆贵气逼人的马车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绝不并驰,更没有半点超到前头的意思。

    两架马车相继停下。

    后头马车上的两名车夫快步行至车门前,一人掀动车帘,一人俯伏身子。只见车内先是伸出了两条腿,一只穿着胎牛皮靴的脚踩住那车夫的背,另一只则踩他的头。然后便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以人作梯,走下马车。这少年生得油头粉面,一脸纨绔模样,眉宇间脂粉气颇重,却没有几分男子气概。身着一袭紫金锦缎长袍,上绣五龙争珠图,用料和剪裁都极为考究。

    跪在小屋前的一众文武百官见到这少年到来,皆转过身来,叩首施礼:

    “参见陛下!”

    原来这少年便是大燕国当今天子太平帝。

    “众卿不辞辛劳,跋山涉水来到此间替朕传旨,朕心甚慰……”话音未落,忽有一女子声音自马车内幽幽传出,打断话头:“皇上,这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看的……”只见一张肤白貌美,眼波生媚的娇俏脸庞探出车窗。

    太平帝眉心一紧,脸上已变了颜色,快步行将过去,一边将那美娇娘推回车内,一边沉吟着,道:“小宝贝儿,听话,待朕处理完此间事务便来陪你……”

    “皇上,那你可得快些了……”美娇娘的声音仿佛能勾人魂魄。她转动一双水葱般的纤纤玉手中衔着的一个白瓷酒杯,将头附至太平帝耳边,柔声道:“奴家有个毛病,只要一喝多了酒,双腿就会不自觉的想要张开呢……”

    “好……好好……”太平帝闻言,直从头皮酥麻到脚底,目中仿佛有一团冰雪正被一股莫名的欲火融化,魂儿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哪里还会说“不好”?

    一众大臣眼见这荒淫一幕,却无一人多言,只是在私下里暗暗窃笑,显然早已见惯不怪了。

    事实上,在燕国,这位少帝的荒诞行径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有一次,太平帝率内阁一众学士游历南疆,路过市集时,看上了一位正在挑选胭脂的少女,竟等不及回到行馆再行传召,当街便要用强。一众饱读诗书的内阁学士,满腹的经纶立刻化作一膀子气力,足足追了那少女四五条街。少女性子烈,被逼得实在没了法子,最后投湖自尽了。

    还有一次,一位刚上任的四品参将,只因在朝堂上说错了一句话,便被太平帝下令处以极刑,腰斩了。下半段剁吧剁吧喂了狗。上半段原本要喂鱼,后来太平帝突发奇想,把肉搅碎了做成寿饼,连夜送去青州,贺那可怜的参将的母亲八十大寿,还非要他母亲当着礼官的面吃完不可。

    如此荒诞恶行,不胜枚举。

    太平帝登基五年,干的尽是选妃猎奇品美之事。天下大事,王朝兴衰,在他眼中仿佛还不如美人一笑。到处大兴土木,建造行宫。奴役劳力,苛捐杂税,自是不在话下。百姓苦不堪言,虽然嘴上不说,可无一人不在心里暗暗咒骂:

    “昏君!”

    曾有正直忠良之臣冒死进言,呕心沥血,声泪俱下:“帝王昏庸,大燕将覆!”换来的却是血溅当场,人头落地,还有太平帝一句冷笑讥讽:

    “我若不昏庸,要你们这班大臣何用?”

    至此,群臣无人再敢多言半句。纵有愤愤不平者,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这太平帝可以说是不折不扣,标标准准的大妖孽!

    “娘的骚蹄子,你今日若敢将腿张开半寸,信不信老子马上让你整个人都张开两半?唔?”那辆破旧马车中传来一阵咒骂。声音异常洪亮,滚滚如雷,刺人耳膜,震得木叶作响。

    那美娇娘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说话,哆哆嗦嗦的把头缩回车内。

    太平帝也是一怔,快步行了过去,躬身立于马车前,有如一个正准备聆听先生教诲的学生。

    此时,那赶车老叟忽然幽幽道:“老黄真的老了,走不动了,这车也老了,该换了……”

    “换你娘!你老婆也老了,你老娘更是老得牙都掉光了,你怎么不把你老婆和老娘也一并换了?唔?”

    此时,那破旧马车里缓缓走下一位老者,须发都已花白,却如怒狮般根根竖立,不怒自威。雪白的眉毛下是一对几乎已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眼珠却亮如明星,流转着一种沧桑岁月里磨砺出来的独特神光。他身穿一件素布麻衣,简直比那车帘还要破旧,里三层外内三层,里里外外又三层,也不知打了多少层补丁。脚下一双芒鞋已磨破了,露出脚趾。手里拿着一根好像是路边随便捡来的枯枝,做成的拐杖。

    这乞丐模样的老者虽生得消瘦矮小,可腰杆却挺得笔直如标枪,随着岁月老去萎缩的肌肉骨骼里,仿佛蕴藏着某种隐秘而巨大的能量,声音更比春雷还响:“老子骑着老黄打天下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军马司养马哩!如今天下定了,日子好了,你就要我做卸磨杀驴的肮脏事,那老子明天就换车夫,你小子给我滚回军马司继续养马去,好不好?唔?”

    赶车老叟久已了解老者的脾气,识趣的闭上了嘴。

    老者一掌按住老叟肩头,正色道:“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不讲义气,你说对不对?唔?”

    不等老叟回答,太平帝已抢先道:“父皇说的极是,孩儿受教了。”

    此时,只见一众文武百官身子跪的更低,几乎贴住地面,齐声道:“参见太上皇。”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个看上去老的不能再老,比乞丐还要落拓的老者,居然便是大燕国开国皇帝燕高祖。

    “参你们的娘!见你们的鬼!一群狗屎脑袋,我儿连下四十九道圣旨,是让你们到这来下跪的?就算一人拆一根竹子,也早已将这间破屋子夷为平,到时还怕那老鬼不出来?难怪世人都道我儿昏庸,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帮不成材的浆糊大臣,真是气煞我也!”

    一众大臣低头无言。

    他们都知道,高祖皇帝性烈如火,一杆铁枪出中州,踏平三山五岳,九城十八郡,灭齐、韩二国,在马背上得了天下,才有了今日大燕国殷实的基业。

    这位老皇爷实在是不折不扣的草根皇帝,虽然已贵为太上皇,一身草莽痞气却如何都改不掉,一旦骂起人来,无论什么粗鄙的话都说得出口。尽管如此,大燕上下,朝堂内外,上至达官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就算是三岁孩童都对他由衷的敬佩,无一人不称他一声:

    “开国明君!”

第三章 翻云王

    “他娘的一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你们实在应该庆幸是我儿的臣子,若是老子账下的兵,不用上战场,你们就已被老子剐了七八遍,不,是十遍!唔!”

    我们这位高祖皇帝骂人时有个特点,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胡须也绝不动一下,无论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在生气,可声音却如雷霆怒震。UU小说

    此间一众文臣武将之中不乏博览群书,见识高博之人,却仍是想不通,一个形似枯槁的老人怎会发出如此高亢炸亮的声音。

    更想不通的是,一个形似枯槁,好像老得就快要死了的老人,火气怎仍会这么样大。

    只听得太平帝在旁低声宽慰道:“父皇明鉴,燕国上下哪个不晓得苏伯伯的秉性。朕的圣旨他尚且置若罔闻,大臣们又如何敢虎口拔牙,公然得罪他?”

    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就算见了父皇,恐怕也未必买账……”

    “给他脸了?唔?”燕高祖怒叱道。

    只见他挪动蹒跚的脚步,摇摇晃晃走到湖畔,捡了块石头,奋力丢向小屋。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咚”一声击中小屋,弹落。

    “他娘的老臭虫,你面子可真大,四十九道圣旨尚且请你不动,满朝文武跪了一夜你也无动于衷。现在老子亲自来了,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骂了一会,但见小屋毫无动静,声音凭自又提高了几分:“你他娘的这几年转性了?不做臭虫做王八了?就算是王八也要伸出头来喘口气,你倒好,干脆缩在壳里等死,比王八还不如,简直就是乌龟王八臭鸡蛋!”

    堂堂一国太上皇,骂起人来却如孩童吵架,捡着什么便说,想到什么便骂,百无禁忌。

    骂到最后似是累了,脸色沉了下去,喘着粗气,声音里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小臭虫死了,你若当真如此狠心,要做那看破红尘的大隐修士,便由你。反正他娘的又不是老子的徒弟……”

    话音未落,只见小屋门帘忽然掀开。

    没有人去掀开帘子。

    厚重的帘子好像是自动激扬起来的。

    帘布未落之际,可瞥见屋内已空无一人。

    山谷里忽然卷起一阵狂风,霎时间人仰马翻。空中兀自飘落一阵雪花,瞬间便将湖面冻结成一面“冰镜”。待得满朝文武“哎呦”、“哎呦”,哈着热气,搓揉双掌爬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燕高祖身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只见他身穿一袭白衣,与满头白发和及胸长须浑然一色,自有一股超然物外,道骨仙风的不世气度。脸上虽布满皱纹,目中却流转着星河一般内敛的神光,精神烁跃,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所有人都知道,这老者便是小屋的主人,可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从屋内走出来的。

    我们的高祖皇帝却看清了!

    所以他已在说:“好你个老臭虫,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竟已踏上了‘两朵仙云’!”轻轻弹落指尖一片雪花,继续道:“这‘七寒极境’仿佛也更胜从前。”

    那老者先是看着高祖皇帝,板着脸沉默。突然,眼中绽发出两点怒光,一把揪住燕高祖胸前衣襟,直将他悬空提了起来,怒叱道:“燕老狗,别和老子打哈哈,你方才说谁死了?哪个死了?给老子说清楚!”

    一众大臣见状,皆是一惊。堂堂一国太上皇竟被人像兔子一样提在手中,这还了得?成何体统!纷纷站起身来,便要上前劝阻。

    “哪个敢上来,老子一个屁崩死他!”老者说罢,当真“噗”一声巨响,放了个奇臭无比,熏天熏地的屁!

    这个屁当真如平地一声雷,既响且臭,力道十足。二品兵部右侍郎夏关山,身长九尺,健硕如山,竟被一屁崩飞数丈,连连呕血。

    太平帝见状,示意众人莫要上前,转身对那老者道:“苏伯伯息怒,您与我父皇是多年出生入死一同打天下的兄弟,何事不能言明?父皇已老迈,经不住这般折腾,请先将他放下来罢……”

    这位少帝虽被冠以“昏君”之号,只是年少贪玩,放浪形骸一些罢了,心中仍是极重孝道。

    老者瞥了太平帝一眼,道:“燕小狗,听说你比你老子还要昏庸,将这天下治理的乌烟瘴气。”说到此处,忽然纵声大笑:“很好,就这么干,定要将大燕搅的天翻地覆,国破家亡方能罢休!”

    太平帝心知这对老兄弟斗了大半辈子气,也知他句句由心,说的并非反话。一时语塞,只得无奈苦笑,摇了摇头。

    原来这老者便是大燕七大藩王之首,也是唯一一位异性王“翻云王”苏停云。

    当年天下大乱,战火连年。燕高祖不堪暴政,率一众亲眷子弟揭竿而起,苏停云便是他阵前先锋。苏停云本是凤清学宫首席大弟子,三十出头便已是神台境十阶大圆满的绝顶高手。他虽身在方外,却心系天下,胸中空有一腔热血,无奈报国无门。直到一次下山游历,偶遇燕高祖。至此,弃道从武,披甲上阵。冲锋陷阵,斩将杀敌,如入无人之境,高祖称他为“头号开国功臣”,并册封“翻云王”,列七大藩王之首。

    高祖皇帝出身草莽,年轻时嗜杀成性,苏停云自小在凤清学宫长大,深受天人二道教诲,虽有通天本领,却从不滥杀无辜。二人时常意见相左,嫌隙渐生。

    大燕元年,彼时天下初定,中州大陆一分为五,魏国、赵国、楚国、梁国、燕国各自为政,雄踞一方,至此结束了长达三十七年的战乱岁月。这一年,正是大燕国开国的第一年。也正是这一年,齐国降将叶天齐发动哗变,战祸蔓延。苏停云受命剿灭叛军,单枪匹马,大战三天三夜,最后截叶天齐连同其麾下三百子弟兵于断龙壁下,断龙谷中。苏停云承诺,降者不杀!叶天齐心知不敌,递呈降书。眼看叛乱将息,可高祖皇帝突然率军杀到,不顾苏停云劝阻,将叶天齐和一众子弟兵尽数坑杀于谷中。

    苏停云勃然大怒,剑指龙座,怒叱道:“尔等行径,与猪狗何异!?”遂辞官卸甲,长居这断龙谷中,与枉死冤魂为伴,终日面壁自省,忏赎罪孽。

    如此,一晃已过去四十余年。

    回说断龙谷中,苏停云叱问道:“老子问你,究竟谁死了!?”

    燕高祖那木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现出三分痛苦七分悲伤。沉默半刻,才沉吟着,道:“小臭虫是英雄,是好汉。不像你这条老臭虫,躲在这里做了四十多年缩头乌龟!”

    苏停云的声音已有些哽咽:“秦河?”

    高祖皇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徒弟?”

    “福寿无量他妈了个巴子的天尊!”

    苏停云心中悲怒交加,暴喝一声,一股阴寒之气激荡开来,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立时蒙上一层白霜,纷纷冻毙枯竭。断龙谷中原来还是阳春三月,鸟语花香,瞬间已变成了隆冬腊月,天霜地雪。一众文武大臣只觉犹如置身冰窖,脸色皆冻至惨白。

    “他是怎么死的?”苏停云的声音比冰雪更冷。

    “大丈夫为国捐躯,当如是!”燕高祖口气虽硬,可声音里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太平少帝颤抖着身子,解释道:“苏伯伯,且听小侄说。三个月前,魏国大举犯我边境。秦元帅临危受命,率十万大军开赴龙且城。未曾想,魏军势如猛虎,秦将军他……哎……苏伯伯,您要怪便怪我吧……”

    “魏国大军何惧之有?我那徒儿一身云台境七阶的修为,足以睥睨天下,凡兵俗马根本无法伤他分毫!”苏停云红了眼眶,问道:“是谁杀了他?”

    太平帝轻叹一声,说出了一个仿佛提及姓名都会令他感到莫名恐惧的名字:“左丘唯我!”

    苏老王爷怔了怔,道:“左丘家的老杂毛能成什么气候?如何杀得了我徒儿!?”

    这次回答他的是燕高祖:“仙云境!”

    “几朵仙云?”

    “两朵……”

    苏停云缓缓放开高祖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眼角却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珠。

    “好……好好好……好啊……”

    苏老王爷纵身一跃,四下里骤然狂风大作,卷动漫天飞雪。只见,那千万年来日夜奔涌不息的龙须瀑突然顿停。接着,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悬空停住的龙须瀑突然倒灌而上,就像是一道自湖里涌起,直冲天际的喷泉。寒风吹过,偌大的水柱顿时冻结成一道参天冰柱,苏停云以足尖在冰柱上连点三下,人已跃出山谷,消失在漫天流云之间,当真有如白日得道,飞升仙宫的老神仙。

    望着苏停云背影消失处的那片天空,燕高祖轻叹一声,喃喃道:“大燕有救了……”

    一品中玄丞相陈启尔缓步走过来,阴沉着一张老脸,一揖及地,冷哼一声,然后道:“启禀太上皇、皇上,微臣以为,翻云王蔑视皇权,实在有悖礼教法度。苏老王爷修为高绝,谈笑间竟能使万物冻结,瀑布倒灌,日后若有造反之心,放眼我大燕上下何人能挡?这苏老王爷尚且不买太上皇与皇上陛下的账,却为了秦元帅出山,看来这秦家也委实是个隐患……”

    “啪!”

    燕高祖重重一掌掴在这位老丞相脸上,指着他的鼻子便骂:“直娘贼!你可知这大燕江山一大半是老臭虫拼了性命打回来的?唔?”

    “他就算现在要向老子讨这个皇帝去当,老子也绝无二话。”

    “老臭虫终生未娶,膝下无子,待小臭虫便如亲生儿子一般。你儿子若是给人家宰了,你又当如何?唔?”

    “你莫要忘了,当年在战场上,老臭虫还救过你的命。你如今却在背地里如此腹诽于他,义气何在?与那恩将仇报的畜生又有何异?唔?”

    陈启尔似被骂呆了,过了半刻,才回过神来,跪将下去,大呼道:“太上皇息怒,微臣知罪……微臣知罪……”

    燕高祖闷哼一声,转过身来,按住太平帝肩头,正色道:“皇儿,你给老子记住,做皇帝昏庸并不可怕,就算是神仙圣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你只要有一个地方做的不好,便会有人骂你。古往今来,多少明君仁帝死后,还不是一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得一个子儿都不值。治家易,治国难,便是这个道理。”

    他的声音更响,接下来的话仿佛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但是做皇帝,一定不能不讲义气!知不知道?唔?”

    这几乎话说的慷慨激昂,连他自己都觉得胸中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当年佩刀挂剑打天下时,那段大口肉大碗酒大刀杀敌大踏步走道的日子。陈启尔却在暗暗摇头,只觉这段有如某个山寨聚义厅里土匪头子的训话,实在荒谬至极。

    太平帝连连点头:“父皇英明,孩儿受教了。”

    我们这位可爱又可敬的太上皇也点了点头,显得很满意。忽看到湖畔的车、马和轿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娘的,这匹汗血名种比老黄年轻时还要神骏,定然价值不菲……”

    “好好的紫貂绒不做衣裳,竟做成车帘,如此铺张浪费,暴殄天物不怕折寿吗?唔?”

    “直娘贼!这乘黄金轿子是哪个乌龟王八蛋的?老子倒要问问他,知不知道北漠旱灾,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这些金子能救多少人的命?唔?”

    众人鸦雀无声。

    偌大的断龙谷中,只听得老皇爷的叫骂声久久回荡。

    “他娘的……”

    “直娘贼……”

    “唔?”

第四章 我与家国同在

    大燕,边境。www.uu234.cc

    一座小城,名曰“龙且”。

    这里本是燕国西北部的交通要塞,平日里往来商旅络绎不绝,甚是繁华。可如今只剩下摇摇欲摧的城墙,战火摧残后的焦黑灰烬和满目疮痍的残屋碎瓦,断壁残垣。

    夜已深。

    如今正是初春,城内却无半点春意,到处弥漫着一股有如深秋般的萧索和肃杀。

    有风吹过,卷起一地飞尘,吹动一盏残破不堪的灯笼。

    长街冰冷,残灯如浮萍般漂泊,苍凉孤寂,一直飘到路的尽头。

    长街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残灯已不见,唯黑暗清晰。

    黑暗的尽头又是什么?

    是否便是死亡?

    一间大院,两块木板合成的院门老旧、残破,裂了口子,风从裂口灌进去,呜呜咽咽,犹如哭泣,又似鬼魅怨诉。

    门前悬着一盏灯,灯影摇曳,火光微弱,微弱的就像一个将要离世的老人。

    院子里躺满了人,他们躺着,是因为他们几乎都已无力站起。

    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健全的,都带着伤,有的少了胳膊,有的缺了腿,有的腹部破开一道口子,用布包住,鲜血染红了战甲。还有的背上仍插着箭,还未及拔出。

    一些人已沉沉睡去,一些人揉着伤口,满脸痛苦。有的是旧患,有的是新伤,有的足以致命,却没有任何人喊痛,没有一个人叫苦。

    他们只希望黑夜快些过去,黎明快些到来。

    因为黑夜里,人心总会变得比较脆弱、柔软。

    可他们必须坚强。

    因为战争从不同情弱者!

    屋子里很昏暗,只有一点星光。

    刀光!

    刀无鞘,染血,刀刃满是崩口,斜插在一人腰畔。

    那人站在屋里,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亘古以来就已站在这里的一尊石像。一张沧桑消瘦的脸上,满是伤疤,耳朵缺了半个,眼睛也少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开半合,开合之间,眼神落寞且绝望。

    他在部下面前,眼中永远像是燃烧着一团无法浇熄的烈火,无论谁都不敢逼视。

    可现在这团火仿佛已熄灭。

    他身前有一张长案,案上立着块小小的木牌,用鲜血写着“大燕国三军元帅秦氏河公之灵位”,落款是“愚弟离难泣立”。

    他就是离难。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离。”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离球儿……”

    “这算什么名字?我给你改个名吧。”

    “嗯。”

    “离难,就叫离难。”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远离灾难,一个人这辈子若是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那就是大幸。”

    “那为什么不叫离灾?”

    “不好听。”

    那一年,离难五岁,流落街头。他只记得那个叫秦河的男人手很大,很温暖。

    “小难,去参军吧。”

    “老师,参军能做什么?”

    “保家卫国。”

    “为什么要保家卫国?”

    “你是不是男人?”

    “是。”

    “是男人就应当保家卫国!”

    那一年,离难正少年,加入秦家军,成了秦河账下年纪最小的一员先锋。

    “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叫我大哥。”

    “大哥,酒好辣。”

    “大刀杀敌大碗饮酒,我大燕男儿当如是!”

    那一年,离难第一次出征,斩下敌将首级,秦河为他庆功,二人大醉三天三夜。

    “小难,我怕是不成了……”

    “大哥,我带你走!”

    “不,你带兄弟们先走……”

    “那你呢?”

    “我与家国同在!”

    那一天,离难望着秦河一人一刀冲入魏军大阵,再也没有回来。

    他曾问秦河:“大哥,假如下一刻你就要死了,你有什么愿望?”

    秦河笑道:“我希望你们都活着。”

    大哥,原来泪水比酒更辣,比死别更苦。

    泪水落在刀背上,刀光凄美,就像一句来不及道出的再见。

    没有再见了。

    没有再见,却有风,风吹来,屋门“吱吱”作响。

    风寒冷冽,离难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他便看见长案前已多了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白袍及地,清清冷冷的老人。

    老人的背影看起来很安静,很消瘦,很悲伤。仿佛一轮月,一阵风,一滴泪,一种凡尘俗语难以言喻的高洁冷峻。

    他仿佛已不是这人间的人。

    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也就是说,没有人发现这老人,也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走进来的。

    离难也没看见。

    所以,他的手已慢慢按住了刀柄。

    “你是何人?”

    “苏停云。”

    “小将离难,拜见翻云王。”离难躬身施礼。

    他当然听过苏停云的名号,也知道他不仅是秦河的师父,还曾是大燕国三军兵马大元帅。

    “你是秦河的弟子?”苏停云的声音也像月光一样清冷。

    “是。”离难道。

    “你师父已殉国,你为何还不走?”苏停云问道。

    “我与家国同在!”离难的回答就像腰畔的刀,百战而不死,百死而无悔,仿佛是秦河只身杀入千军万马的那一缕英魂。

    我与家国同在!

    “你很好。”苏停云道。

    他伸手拭去灵位上的灰尘,就像当年抚摸少年秦河的头。

    “师父,徒儿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做三军兵马大元帅,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是要死人的。”

    “男儿战死沙场,当如是!”

    昔日的豪言壮语依旧萦绕耳畔。

    “徒儿,你是英雄,师父不及你……”

    苏停云眼中仿佛有火在烧:“你师父是不是死在左丘唯我手下?”

    离难落下一滴泪,颤声道:“是。”

    “哭什么,没出息!”苏停云道:“精忠报国是你师父毕生的宏愿,如今他为国捐躯,你应该感到自豪。”

    离难咬着牙,不让泪水再流:“是。”

    苏停云转过身,双手负在背后,望着一院残兵伤将,沉吟着,道:“现在我要你去一件事。”

    离难道:“请王爷示下。”

    苏停云道:“我不管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是不是?”

    离难道:“不敢有违。”

    苏停云道:“当真?”

    离难道:“是。”

    苏停云点了点头,道:“那么我要你走,带着你的部下马上离开龙且城。”

    离难讶然,道:“王爷的意思是让我等做逃兵?”

    苏停云道:“你不肯?”

    离难低下头。

    苏停云道:“你是不肯走还是不肯活?”

    离难沉默。

    苏停云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和你师父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算战死沙场也不愿弃城而去。可是,就算你挡得住十万魏军,也决计挡不住左丘唯我。”

    “保家卫国和意气用事是两回事。”

    苏停云的话,就像一道死令。

    离难咬了咬牙,道:“我们若是走了,王爷你怎么办?”

    苏停云微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我与家国同在’这句话是谁教给你师父的?”

    离难道:“是谁?”

    苏停云道:“是我。”

    离难不再说话,缓缓站起身来,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就和他来时一样。

    他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也已明白苏停云的决心。

    他只有走。

    因为他留下来只会成为苏停云是负累,使他分心。

    夜还未过去,院子里已空无一人。

    秦家军的执行力一向如此,来便来,走便走,战就战,死就死,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苏停云走出门外,微风吹动他的衣衫,带来了那盏破败的残灯。

    破败得便如这座城。

    他弯腰拾起,掌心升起一股寒气,残灯冻结,立时变作一晶莹剔透盏冰灯。

    他将冰灯端在眼前,仿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第五章 请客

    清晨。UU小说

    大漠苍茫,天地静谧。

    淡金色的朝阳斜斜的照在破败的城墙上,斑驳的裂痕久已风化,整座龙且城就像是一处失落已久,方得天日的遗迹。

    这是否正暗喻了它的命运?

    苏停云站在城墙上,任由风沙吹打脸庞,身旁是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他似在等人,可此时此刻谁又会到这种地方来,陪他喝酒?

    有人!

    来的还不止一个。

    远处忽然扬起万丈飞沙,尘烟中不时传来有如闷雷滚动般的声音,仿佛连空气都为之震动。只见那天地一线的地方乌压压的一片,有如恶浪洪涛,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近了,但见那洪涛竟是无数披甲战马,发足齐奔。马背上是一个个佩刀挂剑,身穿黑甲,神色勇悍的士兵,有的横枪,有的持矛,有的抗旗,黑底银边的战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金色“魏”字。

    十万魏军转眼间已兵临城下!

    一时间,马蹄声,呼喝声,叫阵声,连成一片,震天狂响。

    天空为之变色,变成了一种有如血污般的暗红色。

    奇怪的是,千军万马中居然有一乘巨大的轿子,通体漆黑,分量十足,前后左右各需要十名健硕甲士才抬得动。

    轿子上是一张巨大的床,床上居然躺着十七八个赤果的少女。阳光下,她们光滑的皮肤闪耀出迷人的光,就像她们望着男人时的目光,仿佛随时都能把人的魂勾出来。

    床中央躺着一个男人,白发黑袍,下巴上留着一簇苍白短须。

    他的颧骨很高,眉骨凸出,显得一双眼愈发深邃,就像是一颗沉入深海的黑宝石。

    他是倾斜着躺在床上的,头正靠住一名少女的胸部。另一名少女正将一杯美酒喂到他嘴里,他一口饮下,显得很满意,搂过那少女,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少女娇羞着转过头,模样愈发动人,他仿佛兴致更浓,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上。少女“叮咛”一声,小脸更红,轻咬着嘴唇,缓缓闭上了眼。

    他低沉着,喘着粗气,慢慢伏下身子,一口咬住那少女肩头,居然硬生生咬下一块肉。

    他突然发疯般大笑起来,双目因兴奋而凸出,“咕噜”一口将那少女的肉吞进肚里。

    那少女的肩头鲜血直流,她居然不叫痛,脸上反而因兴奋和刺激而扭曲,水蛇般的腰肢不断颤抖,仿佛刚享受完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

    女子随军本就是大忌,何况如此荒淫行经。可魏军阵中居然无一人多言。

    此时,城头上的苏停云忽然大笑道:“早就听说左丘唯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龟王八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黑袍男子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缓缓转过身,眼中忽然射出两道箭一般的目光:“你是谁?”

    苏停云道:“我不是人。”

    左丘唯我冷笑道:“不是人?难道是猪,是狗?”

    苏停云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乌龟王八蛋。”

    左丘唯我道:“哦?”

    苏停云的声音忽然变得比刀更冷,比剑还利:“我若不是乌龟王八蛋,怎会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唯一的徒弟居然死在了你手里。”

    左丘唯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步跨到床头,毒蛇般的目光仿佛已将城头上的苏停云牢牢卷住:“你就是苏停云?”

    苏停云道:“是!”

    “好!”左丘唯我的脸又剧烈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愉快、恐惧,还是兴奋,咧着一张唇齿带血的嘴,目光就像钩子,牢牢钩在钩在苏停云身上,仿佛要钩破他的皮肤,一直钩到血肉骨髓里。

    他大喝一声,一股灼热的气浪立时激荡开去,可怜那十七八名少女还来不及哀嚎,就已被气浪灼成了焦尸。

    他又发疯似的大笑:“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遇到同为仙云境‘两朵仙云’的高手,痛快!痛快!”

    苏停云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也想不到。”

    左丘唯我直着眼,咧着嘴,歪着头,道:“什么事?”

    苏停云轻叹一声,道:“我今天并不是来和你血拼的,而是来请客的。”

    左丘唯我怔怔道:“请哪门子客?”

    苏停云微笑着,道:“我想先请十万魏军进城,然后再请你喝酒。”

    左丘唯我的头歪的更低,几乎将要贴住肩膀,只听得他的脖子“格”一声响:“空城计?你以为我会上当?”

    苏停云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失望:“想不到号称‘天上地下唯我最狂’的左丘唯我居然也会害怕。”

    他又摇了摇头,道:“你我都很清楚,两个仙云境‘两朵仙云’若是打起来,会是什么后果,我们何必去冒那身死道消的风险?你我都是方外之人,天下大事又与你我何干?你以为我当真会关心这龙且城到底姓‘燕’还是姓‘魏’?”

    左丘唯我沉吟着,道:“难道你不想为秦河报仇?”

    苏停云笑道:“你我都已活到这把岁数,生生死死的事难道还看不开?他死在你手里,那是他学艺不精,是他没本事。”

    左丘唯我的脸色沉了下去,眼角不住抽动:“你当真肯将龙且城拱手相让?”

    苏停云道:“城门开着。”

    左丘唯我思虑良久,终于下令。一队轻骑,掠阵而出,冲入龙且城。过了一会,人马返回,为首一名传令兵翻身下马,道:“启禀元帅,龙且城已人去楼空,秦家军果然退兵了。”

    左丘唯我沉声道:“是否都已探查仔细,可有埋伏?”

    传令兵道:“元帅放心,没有。”

    左丘唯我哈哈大笑着,道:“苏停云,算你识时务。”随即大手一挥,十万魏军,浩浩荡荡,开进龙且城。

    苏停云眯着眼,笑道:“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可以上来喝酒了?”

    “有人请客为何不喝?”左丘唯我纵身一跃,跃上城头,正落在苏停云身旁。

    苏停云斟满酒,酒色鲜红,递过去一杯。

    左丘唯我接过酒杯,道:“听说你们燕国有一种好酒,叫做‘血泪’,入口腥辣,其味胜血,回味却甘醇无比。不知道今日是否有幸品尝?”

    苏停云道:“此酒正是‘血泪’,不过你今日怕是喝不下去了。”

    左丘唯我道:“为何?”

    苏停云道:“因为我还要请你。”

    左丘唯我道:“请我什么?”

    苏停云冷冷道:“请你去死!”

第六章 血泪

    酒的名字叫做“血泪”。

    关于血泪还有一段旧事。

    据说,当年凤清学宫里有一对璧人。大师兄是一位不世出的少年英才,小师妹美若天仙,聪颖贤惠,二人私定终生,每日习文弄武,酿酒饮茶,约定此生要做一对方外仙侣。

    有一日,大师兄却忽然走了,只留给小师妹一句话:“什么时候酒酿成了,我就会回来。”

    小师妹是梁国酿酒大家的千金,从小耳濡目染,学得一身祖传的好手艺。恰好大师兄也好酒,二人一拍即合,遵循古法酿制了两坛桂花酒,埋在一棵相思树下。

    古法酿酒需要时间的沉淀,十八年才能算是略有小成。

    小师妹伤心极了,她想不通什么事情如此重要,竟能让大师兄弃自己而去。

    可她还是等。

    坐在相思树下苦等。

    想念大师兄的时候,就往酒坛里丢一颗相思子。想到伤心处,泪水也一滴滴的落在酒里。

    慢慢的她发现,那两坛酒的颜色居然变得鲜红如血。

    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她的大师兄,依旧一颗相思子,一滴泪水,每日独坐在相思树下浅叹轻泪。

    过了几年,凤清学宫发生了一场内乱。二师兄不仅撺掇了宫主之位,还将小师妹的身子玷污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外表柔弱内心忠贞的小师妹一定不会苟活,她偏偏选择活下去。

    她搬出凤清学宫,就在相思树旁搭了间屋子住下。

    十八年后,大师兄终于回来,手刃杀师夺权的二师兄,找到相思树下的小师妹。

    这时他们头上都已生出白发。

    小师妹对大师兄说的第一句话是:“酒已成了。”

    大师兄说:“所以我回来了。”

    小师妹点头:“你没有骗我。”

    大师兄说:“我何时骗过你?”

    小师妹又点头:“所以,我也不想骗你。”

    大师兄问:“骗我什么?”

    小师妹说:“我该走了……”

    凤清学宫内乱后,小师妹身上一直藏着把匕首。

    现在她亲手将这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身子,鲜血染红了她素白的长裙。

    “素秋,你为何这么傻……”

    “我是个不清白的女人,本来已没有面目见你……可是……可是我也是个贪心的女人……我实在太想你……实在想……想见你……现在好了……我已无怨无悔……我们酿的酒我已取出来放在小屋里……你尝尝看……如果味道不好也没关系……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替你酿更好喝的酒……”

    “下辈子……”

    没有下辈子了。

    也没有小师妹了。

    都不再有了。

    大师兄抱着小师妹的尸体,坐在相思树下整整三天三夜,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似乎也终于明白,等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你等我。”

    “我等你!”

    等待远比承诺更重。

    最后,大师兄葬了小师妹,就葬在相思树下。一把火烧了屋子,带着那两坛酒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大师兄收了一个徒弟。他觉得小徒弟的眉眼简直像极了小师妹,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看待。

    拜师大典上,大师兄启封了一坛酒。

    酒色鲜红,就像血。

    小徒弟喝了一口,苦着脸问:“师父,这酒好苦。”

    大师兄道:“酒里有泪。”

    小徒弟又问:“那为什么是红色的?”

    大师兄的眼中仿佛也有泪:“泪里有血。”

    情泪。

    心血。

    世间千般痛,不如相思苦。

    “师父,这酒叫什么名字。”

    “血泪。”

    “世上当真只有两坛?”

    “是。”

    “另一坛什么时候喝?”

    “等到为师死的时候。”

    这就是“血泪”的故事。

    我们这位大师兄的名字就叫做苏停云。

    仍是清晨。

    魏军破城而入,但见城中百姓和秦家军均已撤走,破门入户,大肆抢掠。

    不知震落了哪家院前悬着的一盏冰灯。

    冰灯坠地,碎作冰屑。被风一吹,寒气四溢,飘飘摇摇的落向城头。

    城头站着两个人,手中都拿着酒杯,杯中都有酒。

    酒色鲜红,仿佛是泪,又像是血。

    血泪。

    只见苏停云话音未落,指尖轻轻一弹,杯中血泪洒出,凝结成一簇晶莹冰箭,直射左丘唯我咽喉。

    左丘唯我端着酒杯,本欲饮,又顿停。但见冰箭袭来,顺势将酒杯一推。只听得“叮”一声响,酒杯挡下冰箭,当空而碎,酒洒出,又凝结,“嗖”的一声,再刺他咽喉。

    左丘唯我依旧纹丝不动,一步不退,袍袖翻飞之间,右掌已横在喉前,掌心一片炽热血红,仿佛有烈火在烧。冰箭还未触及他的手掌,已被这股热力逼退,“呲”的一声,又融化成酒水,滴下。

    左丘唯我摇了摇头,冷冷道:“这酒非但难喝的紧,而且还要命!”

    要命的不是酒,而是人!

    就在他挡下第一支冰箭时,苏停云已动了!

    第二支冰箭融化时,苏停云的左掌由下而上,掌沿直削左丘唯我右肋。

    这一掌,他已运上了“七寒极境”,掌风中带这种近乎死意的阴寒真力。

    他对这一掌绝对有信心,左丘唯我若是结结实实挨了这掌,全身血液顷刻间就会冻结成冰。

    这一掌太快,太急,避无可避!

    左丘唯我却好像根本没有闪避的意思。反而迎着掌风而上,右掌赤红一片,热力升腾,仿佛连空气都要融化,反手推出,取的是苏停云肩头。

    只听得“轰”一声响,一阴一阳两股真力激荡开来,震得城摇墙动,二人互换一掌,嘴角渗血,各自向后退出七八步。

    只见苏停云右肩衣衫、皮肤尽毁,留下了一个焦黑掌印,冒气黑烟,热力自肩头而入,他只觉体内血脉、脏腑如遭火烤,立时运起寒劲抵抗。

    左丘唯我右肋已蒙上一层白霜,他的眉毛、头发上都已结出冰屑。“七寒极劲”的真力阴寒无比,此时已散遍四肢百骸,血液经脉,正与他体内的热力相抗衡。

    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嘴角却露出一抹邪异的怪笑。

    苏停云望着他,脸色已沉了下去,眼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原本他已料定,这一掌至少有七成把握能将左丘唯我格杀。

    可万料不到,左丘唯我居然会用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

    这是两败皆伤的法子,也是换命的法子!

    一般人绝没有像他这么样的胆量和魄力。

    可他有。

    天上地下唯我最狂!

第七章 天上地下唯我最狂

    当世上还有没“天上地下唯我最狂”,当左丘唯我还不是左丘唯我的时候。www.uu234.cc

    那时候,天阴冥,人无情。

    刀尖上的鲜血冰冷,就像一个比死亡更可怖的威胁。

    你没有生在那年月里,根本无法想象到那种空气中充满了尸腐恶臭的压抑,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压榨出来,一直压入地狱。

    那是中州神土最黑暗的时代。

    彼时,燕国还未成立,天下分为秦、赵、梁、韩、齐、楚、魏,七国。

    其中,以秦国势力最大,魏国势力最微。

    秦王信奉法家,强调“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举国上下,恪守国法,仅仅有条。军事更是强盛,坐拥雄兵百万。秦王不甘与旁人共分天下,一时间,铁蹄出,杀戮起,天下陷入了长达三十七年的战祸之中。

    人稀地少,势孤力弱的魏国,自然沦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当时魏国有一支贵族,乃是法家旁支,备受魏王青睐礼遇,册封其家主左丘连横为“三圣国师”,位列正一品大员。

    战争爆发,魏王弃国而逃,据说与一众妃嫔侍卫死在了北上向齐国求援的路上。想来也非偶然,定是那齐王不敢开罪秦国,故意走路了消息,卖个人情罢了。

    在那个年月里人情是可以拿命来卖的。

    只要不是卖自己的命,就算卖老爹老娘的也大有人在。

    左丘连横偏偏谁的人情也不卖。

    他性子烈,秦王看重他,曾多次派使者表明心迹,并提醒他“良禽择木而息”的道理,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心里早已发下雷公毒誓,要与魏国共存亡。

    可在那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里,誓言又值几个钱?

    不值钱。

    甚至还不如半块树皮,一条草根来得值钱。

    人都要饿死了,谁管你是忠诚良将还是馋臣奸佞?

    活命最重要。

    只要能活,人也吃得!

    于是,他的家产被难民们一抢而空,他的府邸也被秦兵占了去。

    这个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国师大人好像终于明白过来。

    忠诚是狗屁。

    誓言更是狗屁不如。

    活着最重要!

    最后,他带着家眷细软和独子左丘善逃了出来,一路逃向南方。

    就在快离开魏境时,遇上了强盗。左丘连横手无缚鸡之力,家眷不是老幼就是女弱,哪里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山贼。奸的奸,杀的杀,最后,只剩下左丘连横和左丘善父子二人。

    那山贼头子也是个奸邪禽兽的人物,故意留下这对父子,还丢给他们一把刀,谁能把对方杀了,他就放谁活。

    暮色中,左丘连横的脸色胜似夕阳血红,用一种坚定又决绝的声音,命令年幼的儿子:“把刀拿起来!”

    左丘善缩着身子,摇头。

    左丘连横喝叱道:“拿起来!”

    左丘善从前见过父亲如此严厉的样子,吓得直哭,却还是不敢有悖父亲的命令,哆哆嗦嗦拾起刀。

    他那双稚嫩的小手拿惯了竹简和书卷,从未持刀。更想不到一把刀居然这么重,几乎拿捏不住,虽然握住刀柄,刀尖仍直直垂在地上。

    “拿起来!”左丘连横喝道。

    刚过十岁的左丘善咬着牙,使出全身气力,终于提起刀尖。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手背上,稚嫩颤抖的手背上生平第一次凸起青筋。

    接着,只见左丘连横直直的向着左丘善,向着刀尖冲过来。

    泪落下,血飞洒,洒成一片血雾。

    夕阳下,血雾映射出一种仿佛是这世上最高洁、最灿烂、最神圣的光。

    左丘连横的身子瘫软着,挂在刀上,头正靠在左丘善肩头。

    “孩子,长大以后不要学我……你要为自己活……只为自己活……好好活……”

    忠诚是狗屁。

    誓言更是狗屁不如。

    活着最重要!

    山贼头子信守承诺,果真带着部下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刺耳狂笑,回荡四野。

    左丘善不再流泪,愤怒和悲痛在眼中扭曲成一种疯癫又痴狂的光,仿佛是毒蛇牙尖那一点惨碧色的毒液。

    这个十岁的孩童做了一件极可怕又匪夷所思的事。

    他竟然将左丘连横的心脏整个挖了出来,一口一口吞进肚里。

    每吞一口,眼中癫狂怨毒之色便加重一分。

    等到将整个心脏全部吞下,他仿佛已全然变了一个人。

    “父亲,你这辈子只为国、为君、为家、为我而活,从未为自己真正活过一天。”

    “现在,你已和孩儿融为一体。你便在孩儿体内好好的再活一世吧。”

    “只为自己活!”

    至此,天下再无左丘善。

    只有左丘唯我!

    十年后,有人路过当年左丘一家途遭横祸之地,发现那群为恶一方的山贼居然全都死了,鲜血染红了方圆数十里黄土。

    他们都是跪着死的,跪死在一方墓碑前。

    墓碑上的字迹因年久风化而模糊,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那用血所书,暗红色的五个大字左丘善之墓。

    墓穴里葬的自然是左丘连横和一众家眷。

    可当年真正死在这里的人只有左丘善。

    哀莫大于心死。

    又过了十年,天下间出现了一名刺客,行事疯狂,手段残忍,从未失手。

    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只知道他来自魏国最大的刺客组织沽月楼。

    只知道他复姓左丘。

    后来,秦王暴毙,死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死状诡异且残忍,手筋脚筋俱断,眼珠被剜,舌头被断,全身筋脉都被利刃切开一道口子。

    如此,他便无法动弹,也无法呼救,只能等着血液慢慢流干,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第二天,伺候他洗漱穿衣的太监发现尸体时,但见寝宫内十丈高墙上,用鲜血写着八个大字“天上地下唯我最狂”!

    再后来,魏国出兵伐秦。铁骑过处,绝无活口。三月内,将不可一世的秦军尽数踏平。

    秦国灭亡。

    天下间人人“谈魏色变”。

    人们每每谈论魏国时,总免不了要提起一个人。

    他们惧怕魏国,更惧怕这个人。

    据说这人为人张狂,行事狠辣,没人摸得住他的脾气秉性。

    只知道此人心中无国、无君、无家、无人。

    更没有礼教信仰和廉耻。

    唯有他自己。

    此人便是魏国三军兵马大元帅,兼三圣国师。

    左丘唯我!

第八章 雪鹿

    乌云遮蔽春日,天色灰的苍茫、孤寂。UU小说

    天空中下起了雨,绵密的春雨就像人心里的愁丝,又仿佛是一张大网,天地万物都被网入其中。

    网里有一座城。

    城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失意落拓的老人,一个疏狂叛道的中年人。

    一个如寒冰般阴冷,一个似烈火般狂热。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柳叶,正落在二人中间,柳叶立刻一分为二,一半冻成冰凌,一半化作灰烬。

    十万魏军遥望城头,就看见这两人这么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却不知道,实则他们散发出来的气劲已将方圆数十里笼罩其中。

    自从他们方才互拼一掌后,已像这样僵持了不下一个时辰。

    他们都是仙云境“两朵仙云”的宗师级大修士,是天下间绝顶的高手,有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们都是那种对自己绝对有信心的人,而且,他们现在都已对对方有了足够的了解。

    所以他们心里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将对方格杀。

    所以他们都没有出手。

    没有把握的出手等于自杀。

    这个道理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也许只在瞬息之间。

    但一次就已足够。

    春雨渐急,“吧嗒吧嗒”打在城墙上,泛起点点水花。

    龙且城中,一名年轻魏兵原本伸长了脖子,遥望城头,准备欣赏这场旷世之战,忽然一脸诧异,瞪圆了眼,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城墙,道:“结……结冰了……”

    更多的魏军瞪直了眼,有的倒吸凉气,有的不断惊呼。

    他们看到了什么?

    或许应该说他们先听到了什么。

    他们先是听到雨打城墙的“吧嗒”声忽然消失了,接着,只见雨水落下不再泛起水花,而是开出了一朵朵雪白晶莹的“冰花”。

    寒气四溢,一朵朵冰花不断在城墙上绽放,一朵朵,一簇簇,层层叠叠放肆的开着,就像一种生命力异常顽强的植物,顷刻间已开满了整座城墙。

    冰花虽美,却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冻结力,冻结了城墙,也将左丘唯我的双脚牢牢封冻。

    漫天飘落的雨丝戛然而止。

    雨并没有停,可雨水却停在半空中。

    先是顿停,接着冻结,冻结成一根根细如牛毛的冰针。

    就在所有人不明就里的时候,漫天的冰针突然动了,一蓬蓬冰针,千万点星光般的寒芒,就在一瞬间,就在一个比眨眼还快的瞬间,激射而出,一齐射向左丘唯我。

    这场雨就是机会。

    一个对苏停云来说绝佳的机会!

    现在,左丘唯我下有满城冰花,上有漫天冰针。他下也不是,上也不是,若依旧不闪不避,当场就会变成一只刺猬,一只结冰的刺猬。

    在这种先失天时,后失地利的情况下,他绝不能再失人和。

    所以他只能动。

    只听得左丘唯我大喝一声:“掷枪!”

    十万魏军,十万支枪,尽数掷向城头。

    左丘唯我双掌立时射出两道火柱,有如两条腾空飞起的火龙,相互交织纠缠,最后化作一道火幕,直将半数天际烧得血红。

    火幕虽巨,却灵动如蛇,当空一卷,立时将那十万支铁枪悉数吞噬。

    这漫天烈火乃是左丘唯我一身无上气劲所化,温度非寻常火焰所能比拟。火舌卷动之下,十万支铁枪有如融冰之雪,化作一汪铁水。

    只见左丘唯我双掌一翻,那一汪铁水分化成千万滴雨水般大小的铁汁,在火幕中重新铸炼打磨,竟炼成了无数根铁针。

    铁针翻飞射出,正迎上漫天冰针。只听得“叮叮当当”一连串响,冰针碎裂,铁针坠地,天空中又只剩下雨水在落。

    左丘唯我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危机化解而流露出喜悦,反而越发阴沉。

    因为就在铁针撞落漫天冰针之际,他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寒刺骨的强大气劲,正从头顶上空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如果说冰针是“天时”,冰花是“地利”,那么“人和”就是苏停云自己。

    他才是真正的杀招!

    只见苏停云此际人已跃上天际,头顶是苍穹天幕,脚下流云飞卷,宛若仙人。周身鼓胀的寒气,将漫天春雨逼退在一丈开外。他双掌合一,举过头顶,掌心朝天,一股苍茫寒气直冲云霄。那滚滚乌云中央立时被寒气荡开一方气旋,一束阳光射下,正映在苏停云身上,散发出神圣一般的白洁光辉。

    忽然,那气旋极速流转,一片雪花纷扬飘落。

    如今正是初春,气候早已回暖,哪里来的雪花?

    可是,先是一片,接着几片,最后漫天雪花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落。

    那十万魏军哪里见过这般拂逆天道的奇景,眼球几乎都要凸出眼眶,诧异着张大嘴,仿佛都已忘了惊呼。就连那不可一世的狂人左丘唯我,此时心下也大为讶然,神色间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巍然严肃。

    仅凭一己之力改变天象气候,这是何等的神通?

    只见漫天飞雪灵动流转,有如一条巨龙盘旋天际,翻覆萦绕在苏停云周身。

    他双掌起了个式,左目中忽然清灵一片,内里仿佛氤氲着一朵五彩祥云。赤、白、蓝、金、紫五色神光交相辉映,并发出一抹有如近乎神圣的仙芒。

    这便是苏停云一身仙云境修为催谷至“一朵仙云”的独特体征。

    “左丘唯我,且看你接不接得下我老头子这招!”

    只听得一声大喝,袍袖翻飞之间,苏停云一掌打出。漫天飞雪飞旋交融,逐渐显现出一头鹿的轮廓。随着寒气愈盛,风雪更烈,那鹿的模样也越发清晰,通体雪白,昂首挂角,有如九天仙宫之上的仙鹿降临人间,荡涤一切黑暗和罪恶。

    这一掌正是苏停云所习“七寒极境”中的一手杀招“雪鹿”!

    望着天降异象,仙鹿奔腾,左丘唯我狂态毕露,撕碎上衣露任由漫天风雪吹打他那有如壮年般肌肉坚实的胸膛,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和疼痛,狂笑道:“苏老儿,你好,你很好!今日,我便不再保留,就与你战个痛快!”

第九章 人间神圣

    风雪中,仙鹿踏碎虚空,飞驰而来。寒气过处,空气霜寒,万物冻结,阴寒气劲刺人骨血,且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左丘唯我大吼一声,体内无铸的气劲顿时行遍四肢百脉,化作一股灼热火劲破体而出,只见他指掌、毛孔间,均有一簇簇妖红火苗升腾而起。

    他对着漫天风雪狂吼,对着风雪中的仙鹿狂吼,纵然天高雪急,似依旧无所畏惧,要与这天降异象斗上一斗。

    怒喝间,万顷城墙似被怒吼声震动,轰然坍塌。紧接着,大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时间尘烟滚动,土石飞溅。地面上“格咧”、“格咧”的一连串响,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缝。断裂之势迅速扩张,整座龙且城摇摇欲摧,好像将要沉入地底一般。

    城摇地裂之后,地面裂痕间不断有一股股邪异的热力冒起。期初并不是很热,之后却滚烫如火,城中魏军热的直跳脚,无从落足,有的鞋底已被灼出焦洞,只觉有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熔炉中一般。他们虽不明就里,可隐约感觉到,地底下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破土而出。

    此时,左丘唯我掌中一片赤红,暗含一股牵引之力。只听得“轰隆”一阵巨响,黄土地壳完全崩溃,三股漆黑色的火柱有如喷泉般拔地涌起。

    这三道火柱不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而且高热异常,所过之处,房屋草木顿时化作灰烬。

    左丘唯我掌中气劲大势已成,当空一转,掌中吸力顿时倍增。三道火柱立时飞旋而来,涌入他双掌之间,化作一团漆黑色的火球。

    “你有天雪,我有地火。就看是你的雪寒,还是我的火烈!”

    原来这黑火竟是他自地底引上来的地火!

    此刻,他左目中也有一朵绮丽绚烂的五色祥云,如星尘般流转,一身修为也已催谷至仙云境“一朵仙云”,大喝一声,火球顺势而发。

    火球升上半空,又生变化。火焰燃烧之间,黑火向四周蔓延扩散,化作了一头面目狰狞,凶相毕露的黑火麒麟,迎向那仙鹿,发足狂奔。

    雪鹿高洁,黑麟邪异。

    这一阴一阳两股当世睥睨的力量相撞,当空炸裂,仿佛连空间都发生了扭曲,天地亦为之震动。

    气浪回环激荡,龙且城内,顷刻间房倒屋毁。那一众魏军哪里吃得住这股强悍震波,皆是人仰马翻。更有甚者,走避不及,立时为气浪所袭,毙命当场。城外,气浪如飓风过境,卷起漫天黄沙,直将天幕遮蔽,直叫日月无光,龙且城方圆百里之内,立时堕入一片有如黑夜一般的黑暗之中。

    天寒地烈,滚滚黄沙之中,苏停云和左丘唯我的身法更是难以辨认。尘烟力,只看见一白一黑两道光,不断跃起、相撞、分开、又跃起,相撞时声如雷震,分开后又有层层气浪激荡,割裂空气,倾毁大地。

    二人又斗了千余招,难解难分。嘴角都隐隐渗出鲜血,各有损伤。

    此时,只见苏停云一旋身,右掌直取左丘唯我胸口。

    左丘唯我顺势后退几步,左掌运足真力,正迎上苏停云右掌。

    双掌合在一处,寒劲与火劲顿成抗衡之态,撞击力惊人,罡风四起。

    僵持之下,他们都已明白对方的心思。

    只听得左丘唯我冷冷道:“苏老儿,你想和我斗内力?”

    苏停云气脉鼓胀,胡须眉毛竖立,有如一头发怒的狂狮,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不敢?”

    左丘唯我冷笑一声,掌中已多运上几分力道:“我怕你这把老骨头扛不住!”

    苏停云亦不示弱,掌中气劲也凭的强上几分,道:“不劳费心,我这把骨头虽已老迈,却仍硬得很!”说话间,双目光华突绽,一对眸子中两股五色彩云氤氲流转,掌中寒气赫然暴增。

    左丘唯我见状,皱了皱眉,心知苏停云双目产生的变化,是一身修为催谷至仙云境“两朵仙云”巅峰的独特体征,咬了咬牙道:“苏老鬼,你这是要拼命?”

    苏停云双眼中五色神光交织璀璨,周身寒气大盛,白芒萦绕,连声也变得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浩瀚与高远,仿佛就在耳畔,又好像是从九重天上传来的仙音:“你若害怕,现在撤掌最多废条手臂,不至于拼到最后身死道消,枉送性命。”

    “怕你何来!?”左丘唯我大喝一声,也已将一身修为催谷至仙云境“两朵仙云”巅峰境界,双目开合之间,精光暴射,双眸中两股五色彩云急速流转。

    苏停云和左丘唯我都是仙云境“两朵仙云”的绝顶修士,体内皆蕴含着足以移山填海,毁天灭地的力量,又被称作“人间神圣”。

    为天下各门各派修士所津津乐道的修炼巅峰,仙云境“三朵仙云”“云汉上神”之境,不过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罢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修成?

    可“人间神圣”却是真实存在的当世强者。

    两位“人间神圣”交手,若是点到为止且不说,全力施为之下,非千日难分胜负,故又称“千日之战”。

    因为当修为达到这个境界,身体的机能、血脉、肌肉、皮肤、骨骼的力量都处在巅峰状态,而且,不会随着年华老去而衰退。同时,体内十二座气府均已打通,气劲生息流转一以贯之,再无阻碍。一气用竭,一气又生,如此反复循环,气劲浑厚绵长,生生不息,用之不竭。若不斗到气脉再难承受负荷,枯竭崩溃之际,实在难分胜负。

    但一个修士气脉若是断了,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这场旷世大战,实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死战。

    苏停云和左丘唯我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们都在等,等对方先撤掌。

    谁先撤掌,便必败!

第十章 死境

    黄昏。www.uu234.cc

    夕阳如血。

    龙且城有如横遭天灾,房倒屋塌,草木尽毁。原本一座小城,如今已是一地断壁残垣。

    一众魏军唯恐避之不及,皆远远的退出数十丈,众人屏息静气,鸦雀无声,连数万匹战马,好像也感受到了场中两大高手所散发出来的威胁和压迫,低垂着头,发出阵阵哀鸣。

    这场内力的比拼已持续了整整一天。

    苏停云和左丘唯我的脸被夕阳染得血红,血红里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苍白。

    他们额头上都已沁出汗水,沿着脸颊滑落至下颚,滴下。

    他们皆以巅峰修为与对方相拼,身体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负荷,虚耗甚巨。

    他们都是这天下间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凭着过人的天赋和后天不懈的努力,终于登上修炼巅峰,成为傲视天下的强者。他们比谁都明白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谁又能当真冒着生死道消的风险,白白让自己的一身修为付之一炬?

    所以,左丘唯我已先开口,道:“苏老鬼,你心里很清楚,我们都是仙云境‘两朵仙云’巅峰境界。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若是再这样斗下去恐怕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双目一转,道:“不如我们同时撤掌,各自调息一夜,明日再战如何?”

    苏停云冷冷一笑,道:“我的确杀不了你,却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左丘唯我怔了怔,讶然道:“你一世修行,方登大道。竟不惜拼掉一身修为,拼上自己的老命,只是为了要和我同归于尽?”

    苏停云眼中似有刀光一般的寒意:“你狂,我比你更疯!”

    左丘唯我虽然为人疏狂,行事离经叛道,号称无国、无君、无家、无人,只为自己而活。

    可他心中毕竟还有自己,他自己就是他最大的牵绊。

    一个人心里若是有牵绊,总是会更惜命一些。

    这就是他的弱点!

    现在,左丘唯我已完全明白,苏停云有意将这场战斗拖入内力比拼,便是要和他拼命。

    因为苏停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来到这里便没想过活着回去。换句话说,他就是来死的,跟杀他弟子侵他家国的左丘唯我一起去死!

    万古艰难唯一死,可他却不怕死,敢去死。

    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本身就是一件比死跟可怕的事!

    左丘唯我只觉体内忽然生出一股刺骨寒意。他明明与苏停云斗的旗鼓相当,这寒意却又从何而来。

    是恐惧,他内心的恐惧似乎马上要将他的疏狂无惧,不可一世,连同血管里涌淌的热血全部冻结。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恐惧,可如今这种感觉却如此真实,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山贼头子让他和左丘连横父子相残的那条小道,仿佛那山贼头子讥讽刺耳的狂笑,仿佛残留在刀尖上,父亲滚烫的鲜血。

    他只觉好像不再是左丘唯我,又变成了那个幼小、无能的左丘善,那个面对死亡无力抗拒,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懦弱孩童。

    就算他如今已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强者,可面对死亡时却依旧是如此无能为力。

    谁又能抗拒死亡呢?

    不能。

    没有人。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曾听闻,苏停云所修炼的“七寒极境”中有一极诡秘的招式,名曰“死境”。

    据说,“死境”能散发出一种迷惑人心的诡秘气劲,把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勾动出来,从而摧毁对手的意志。

    想到此节,左丘唯我不由得心中一凛。但此刻正是与苏停云对掌的关键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枉动不得。一狠心,在舌头上重重一咬,鲜血直流,钻心的疼痛直击心房之下,心中那绝望恐惧之感霍然顿减。

    他闷哼一声,将满口鲜血硬生生吞进肚里,双眼狠狠的盯住苏停云,冷冷道:“好个大燕翻云王,老子差点着了你的道。”

    苏停云却在微笑,笑容里带这种无情的冷意:“你是我平生所遇对手之中最早察觉,并且醒悟过来的人。”

    他的声音更寒,有如冰锥,直刺人心:“可你若是以为‘死境’只是如此,那便大错特错了。”

    极境有七寒天寒、地寒、人寒、生寒、死寒、心寒、万物寒。

    七极俱寒,方称“七寒极境”。

    其中,最可怕最诡异最神秘的一招,便是“死境”天死、地死、人死、生死、亡死、心死、万物死。

    能够迷惑人心的不过是“死境”中的“心死”。

    七死齐出,岂能偷生?

    就在左丘唯我被“心死”所惑,意乱神迷之际,掌中的气劲已弱了一些。苏停云在这一间刻已将“死境”完全发挥出来,一股阴寒至极的冻气顿时有如狂风过境,怒涛奔腾一般,向着四周快速扩散开去。

    这冻气中充满了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飞卷弥漫之间,天地间仿佛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死亡阴影之下。只见,龙且城内外,房屋草木,飞沙黄土,以一种肉眼所见的速度快速冻结。那数万战马,十万魏军,全都被寒气牢牢封住,霎时冻成了冰雕。他们体内的鲜血都是在一瞬间被冻结的,所以连发出惊呼哀嚎的机会都没有,脸上最后一丝诧异的神情永远凝固,牢牢封冻在这百尺坚冰之下,就像是一块块在冰川下沉睡了千年的活化石。

    顷刻间,茫茫大漠赫然变成了一片雪白的冰原,再无半点生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阴寒刺骨的冷风。

    左丘唯我但见这股冻气从右掌逐渐蔓延至全身,先是手,再是肩,接着他右半边的身体已尽数冻结成冰,不管他如何催谷灼热无匹的内力也于事无补。

    这个号称“天上地下唯我最狂”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他实在太过自负,太过狂妄,所以他根本没有看出,也没有想到苏停云会有如此视死如归的决心。

    “苏老鬼,你这是为……”

    “为什么”三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全部被寒气冻结。

    苏停云仍在微笑。

    微笑着看着这股冻气反噬自己,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冻结。

    死境,无生。

    这就是死境的代价。

    他的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

    泪里仿佛有一棵高大的相思树,树上结满了鲜红的相思子,树下坐着一个女人,白衣素裙,笑颜如花。

    冷风吹过,泪水凝结成冰。

    是否也冻结了相思?

    “也罢,至少我已喝下了最后一坛‘血泪’……”

第十一章 云低草芬芳

    关于苏停云和左丘唯我这一战,后来说法众多。

    有人说这两位当世强者皆命绝于龙且城。

    也有人说他们虽被冰封,内息却仍在流转,一身旷世修为在最后一刻护住了心脉,使他们同时进入了一种类似假死的长眠状态。若有一日雪融冰化,二人定会重新复苏。

    还有人说苏停云是燕国的英雄。他最后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用出这同归于尽的法子,一方面使魏国元气大伤,一夜之间损失了一位三军元帅和十万铁骑。另一方面,将燕国西北部三万里大漠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冰原,无疑是在边境铸起了一道天险,以拒西方的楚国,北方的魏国。

    诸如此类的说法不断在五国及天下各大宗门间流传。

    对于这两位当世强者的陨落自然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魏国此役损失惨重,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魏王并不喜欢行事乖张,刚愎自用的左丘唯我,可左丘唯我毕竟修为高绝,名声在外,不管是其他各国或江湖宗门都对他忌惮三分。现在他一死,有如屋子断了梁,庙里没了神,再加上“陪葬”的十万铁骑,魏国五国霸主的地位很可能因此而动摇。

    龙且城一役后,梁国、赵国、楚国专门派御史,分别向太平帝和魏王递上悼书和帛金,对两国痛失英才表示最沉痛的哀悼。实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背地里早已乐开了花。五国之中属魏国势力最大,国力最强。燕国原本是齐、韩交界处的游牧民族,最后燕高祖率众起义,五年灭齐,十年灭韩,在马背上得了天下,民风着实彪悍。近年来其他三国没少受气,一直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魏国和燕国这笔血仇算是结下了,太平帝虽年少,可燕高祖却是老而弥坚,性烈如火。那魏王据说也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双方自然都不肯善罢甘休。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其他三国定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早已是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了。

    天下各宗,江湖各派的格局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们表面上无不悼念两位宗师级人物的离世,可暗地里各有各的图谋。老一辈的修士没了对手,新一代的年轻好手当然不会错过冒尖的机会。号称天下第一宗的凤清学宫失去了苏停云这块“活字招牌”是否依旧能睥睨天下?天下一流杀手齐聚的沽月楼没了左丘唯我的庇护,又有多少人要找上门去报血海深仇?

    一切的一切在龙且城一役后都变成了未知数。

    燕高祖从来不会这么样考虑问题,国家的格局,江湖的争斗,宗门之间的暗地较劲,在他眼中都不如一个“义”字来得值钱。

    他只知道,他的生死兄弟,他此生的挚友苏停云死了。

    高祖皇帝闻得噩耗,一时间悲怒交加。这个有如铁打一般的老人终于支持不住,一病不起。就算躺在病榻上,也不忘吩咐他的儿子太平帝去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将苏停云的墓园建造在断龙谷中,从此与清流山花为伴,也算随了他晚年隐世而居的夙愿。

    另一件事,苏停云的葬礼必须按照国丧来办,百日之内,上至王孙贵族,下到黎民百姓,不得操办婚嫁、乔迁等喜事,不得饮酒,不得欢淫,需身着素衣,腰缠素戴。晨昏三炷香,朝龙且城方向叩首三次,默哀一刻。若有违者,皆按叛国罪处置。

    高祖皇帝生病期间,他的御用车夫,那形如枯槁的老人曾来探望他。

    车夫告诉他:“老黄死了。前天晚上的事,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燕高祖叹了一声,气若游丝的道:“老朋友都走了……”

    车夫问:“该换匹马了,现在就算你不愿意,也不得不换了。”

    燕高祖摆了摆手,道:“不换了,老黄在下面若是晓得,只怕是要伤心的。我做人讲了一辈子义气,老来更不能咬自己的舌头,打自己的脸。你说是不是?唔?”

    车夫点了点头,走了。

    临走时高祖皇帝叫住他,说:“若是哪天我死了,就用那辆破车把我拉到草原去,不要埋,也不要葬,让鹰吃我的肉,这样我的灵魂才能飞翔。”

    车夫转过头,笑得很憨厚,眼角却不住抽动,好像是为了忍住不让泪水流淌:“好,我答应你。到时候我做你的马,就算走折了这两条腿,也一定把你带回咱们的家乡。”

    燕高祖微笑着,道:“你他娘的真讲义气……”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一大片草原不断延伸,逐渐清晰。

    碧空如洗,芳草连天,牛羊低头吃草,马儿肆意狂奔,雄鹰划过天际,金的喙,黑的羽,就像自由的化身,一直飞,不停飞,飞过百里草场,飞向远方白雪皑皑的神山。

    远方有牧歌传来,曲调宛转悠扬。有风吹过,带来雪山上被神亲吻过的温暖白雪,也带来了一个牵马而行的白衣少年。

    漂泊的少年啊,你独自而来仿佛一首吟唱浪子的诗歌,又似那雄鹰一般意气风发。

    这里不是天涯,是草原。

    这里没有断肠人,却有少年。

    又有一名少年从草原另一头打马驰来,他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神情勇悍。背悬弓,腰佩刀,斜披着一张兽皮,露出半边身子。身后十丈开外还跟着个瘦得皮包骨头,骑着匹老马的孩童。

    这少年时而放肆大笑,时而将掌中马鞭甩得抡圆,时而抄根青草叼在嘴里。一路驰来,欢愉极了,洒脱极了,仿佛是这草原上的精灵。

    只听得十分吃力才能勉强跟在他身后的孩童,远远的大喊:“大哥,等等我……”

    少年并不回头,大笑道:“你小子骑马他娘的比娘们还慢,我看以后你别骑马了,干脆替老子赶马车算了。”

    这少年眨眼间已到了那白衣少年身前,大喝一声:“小黄,停下。”跨下一匹黄骠马甚通人性,不用拉缰,无需鞭打,自行停住,就停在白衣少年面前。

    白衣少年瞧了瞧眼前这一人一马,很有礼貌的躬身浅施一礼,微笑着,问道:“在下凤清学宫弟子,苏停云。请问这位小哥,此地可是齐、韩交界之处?”

    那草原少年打马绕着白衣少年行了一圈,大笑道:“他娘的什么齐国、韩国?老子的地盘上只有燕,燕国!”

    苏停云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哥,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从来只听过天下有七国,秦、赵、梁、韩、齐、楚、魏。燕?却不知这个燕国在哪里?如今的皇帝又是谁?”

    草原少年翻身下马,拍了拍苏停云肩头,又对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比划了一番,然后道:“现在天下的版图上虽然还没有燕,但迟早有一天会有的。到时候,老子就是燕国的皇帝。”

    他转头打量了苏停云一番,道:“据说凤清学宫的弟子身手都不错,要不要跟着我混?到时候老子封你个三军大元帅当,怎么样?唔?”

    苏停云微笑着摇了摇头,想来是遇到个异想天开的疯小子。又是躬身一揖,道:“这位小哥,在下告辞了。”牵起马儿,缓缓向前走去。

    走远了,忽听得身后那疯小子大喊,道:“喂,他娘的老子不叫什么狗屁小哥,老子姓燕,叫燕鹰。”

    “记住了,是天上飞的雄鹰,不是鹦鹉的鹦……”

    “老子叫燕鹰!”

    “你听到没有?”

    “唔?”

    那一年,天高阔,草绵长,鹰燕展翅,羽影翱翔。

    那一天,志气高,前路长,云低草芬芳,他们正少年!

第十二章 太平帝

    聚义城。www.uu234.cc

    这里原本是齐国的疆土,燕灭齐后,高祖皇帝将此地改为燕国的都城,并重新赐名“聚义”。

    当时有不少大臣向高祖进言,都说“聚义”二字过于草莽,江湖气息太重,定为国都恐有不妥。最后,不是被高祖骂走,就是被硬生生打了出去。时间一长,也就再无人敢言了。时至今日,“聚义城”这名字依旧为人诟病。

    不过也有不少江湖好汉佩服高祖皇帝的豪气和义气,纷纷投身燕国,一展抱负。

    皇城,大殿。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披素衣,戴素带,朝拜西北方,重重叩下三个响头。接着,站起身来,垂首默哀。

    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如今正值国丧期间,人人莫敢不从。

    只有太平帝依旧是龙袍加身,象征性的将腰间的血玉玛瑙紫金带换成了一条白玉织锦带,便算是戴孝了。

    彼时燕高祖病重,太医院几十名名医会诊之下皆叹时日无多。至此,大燕国长达五年的双日同辉,二圣听政格局正式结束。

    从前尚有高祖皇帝制衡,太平帝不得不有所收敛。现在王权归一,这位二世主再无顾虑,变本加厉,昏庸本色更甚。夜夜笙歌,无心朝政。

    他懒洋洋的斜躺在龙椅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着一众垂首默哀的大臣,只觉无趣极了,不由得发出一声讥笑。转头瞧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宫女,二八芳龄,面目娇俏,胸部虽不及成熟女子丰满,一对翘臀却生得饱满滚圆。一下子来了兴致,在那宫女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

    宫女“叮咛”一声,小脸羞得通红。可碍于他是当今天子,又不敢说些什么,只得微微挪了挪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太平帝顿时来了精神,只觉这小妮子不羞则罢,一羞起来更是我见犹怜。一把将她楼在怀里,噘起嘴便要一亲芳泽。

    宫女身子娇弱,也不敢反抗,只能扭动身子,侧过头去,柔声道:“陛下……不……不可……”

    太平帝抱住娇躯的手紧了一紧,已在她鬓边亲了一口,道:“不可什么?这是朕的龙椅,朕的朝堂,朕的大燕,有何不可的?”

    他眨了眨眼,坏笑道:“倒是你,不可再反抗了哦,否则我就马上扒光你的衣服,让你从这里一直走到城外去。”

    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补充道:“然后再把你丢到山沟子里去喂狼,也可能是喂老虎、狮子。到时候你再叫不要,那可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哩。”

    我们这位自命风流的少帝,平日里可没少干那逼良为娼的混账事。不过,有时也会劝妓从良。

    有一次,他微服出巡,视察聚义城内青楼、妓寨的工作情况,看上了春风满月楼的花魁冰雁姑娘。不惜表明身份,豪掷千金,给人家姑娘赎了身。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冰雁姑娘即将飞上枝头做凤凰时。第二天,她却一丝不挂的死在了聚义城里最繁华最热闹的长安街上,血肉模糊,眼眶里已没了眼珠,身后拖着一条长达数十里的血迹,从街头一直到街尾。

    据知情人士透露:“昨夜看见太平帝纵马驰过长安街,马后用绳子绑住,拖着一个人,叫的好惨,真是可怜,如今想来正是冰雁姑娘吧……”

    太平帝与人谈及此事,倒也毫不避讳,言语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可惜之情:“我在春风满月楼时的确喜欢她喜欢的紧,可刚一替她赎身,忽然又没了兴趣。”

    说道此处,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真是个专一的男人,我真正喜欢的或许仍是醉芳楼的琴清姑娘吧……”顿了顿,又道:“我思来想去,愈发觉得对不起琴清姑娘,只能亲手了结了自己犯下的错误,还将冰雁姑娘的一双眸子挖了出来,当晚送去给琴清姑娘,以表明我的心志。”

    这表的到底是哪门子心志?

    朋友们不敢问。

    他们早已听得脸色惨白,胆子大的朋友抖抖索索的问道:“后来呢?”

    太平帝微合双目,神色愈发忧伤了:“后来琴清姑娘见了我送去的礼物,不知为何连夜逃出了聚义城,逃回来老家去了。我心里当真想不通,于是派人去找,原来她逃回老家和她情郎成亲去了。她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从小流落风尘,到头来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却嫁给了一个穷教书的,唉……”

    朋友又问:“所以你成全她了?”

    太平帝叹了口气,道:“她跪下来求我,说就算死也要和她情郎死在一起。我自然是见不得她受苦的,只好把她和她的情郎一并杀了,喂了狗。也算是随了她最后的心愿吧……”

    末了,居然还流下泪来:“我的心可真软,我真是一个好人。”

    朋友们听罢,不由得冷汗直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没有说话。

    回说朝堂之上。

    那宫女被太平帝吓得花容失色,小脸煞白,眼里噙着泪水,紧咬着双唇,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一旁的侍官见状,漠然不语。他自小侍奉在太平帝左右,见证了这位少帝从自小调戏宫娥嫔妃,到如今的威逼利诱,霸王硬上弓的成长历程,眼前这样的情形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可怜那宫女委屈的蜷起身子,泪水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

    太平帝是那种既喜欢碰硬茬子,也喜欢捏软柿子,老少皆宜,软硬通吃的主。女人越是抗拒他,他便越是喜欢。对她千依百顺,谄媚送春的他反而没了兴趣。

    默哀完毕,群臣陆续抬头,但见龙椅上的太平帝正神色轻佻,动作轻浮的调戏一名宫女,皆互看一眼,继续垂头下去,只当做是没看见罢。

    这满朝文武久已知晓这位少帝品行不端,性子暴戾阴鹜,听不得旁人任何一句不中听的话。可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实在无人敢公然拂逆他的意。不管他做出如何荒唐之事,更多的时候,他们都会选择眼不见为净。

    可今日当真有那不怕死的,朗声道:“陛下公然在朝堂之上宣淫,成何体统?翻云王尸骨未寒,太上皇久病不起,陛下这么样做难道不怕寒了群臣之心,寒了天下百姓之心吗?”

第十三章 辅政大臣

    说话之人年约六十,相貌方正,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浩然正气,正是一品首辅傅休。www.uu234.cc

    他迈着极端正的大方步,行至大殿中央,眼中隐有怒意,隐忍不发,板着脸闷哼一声,道:“忠言逆耳,还望陛下三思。”

    其实,高祖皇帝早已看出自己的儿子绝非帝王之才,甚至比一些寒门苦生都不如。无奈自己年事已高,膝下又只得这一独子,王位之继承实在无法作第二人想。故之,太平帝登基元年,高祖皇帝钦点三名贤臣良将为辅政大臣,辅佐少帝打理朝政,治理天下。其中还有一层深意,便是在太平帝行差踏错之时,给他一记当头棒喝,使他能够及时悬崖勒马。

    这三位辅政大臣便是三军兵马大元帅秦河,一品中玄丞相陈启尔,一品首辅傅休。

    辅政大臣,受命于太上皇,必要时能行使皇权。更何况傅休为官清正廉洁,世人皆知,在朝野上下,万民之间都享有很高的声誉。今日若是其他人出来劝阻,太平帝非但不会听,而且定会想尽法子好好整治那人一番,可但见是辅政大臣之一的傅休,不由得怔了怔,道:“傅爱卿,朕……”

    不等太平帝说完,有人忽然打断他的话头。

    “傅大人,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指责皇上,你又成何体统?”

    只见一品中玄丞相陈启尔缓步行至傅休身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接着道:“傅大人,你当真好大的官威啊。”

    傅休冷哼一声,不拿正眼瞧他,对空一拱手,正色道:“老臣受命于太上皇,官拜辅政大臣之职,便是要尽心尽力辅佐皇上治理天下,成为一代明君。”

    他转身又朝太平帝躬身一拜,道:“如今皇上当朝宣淫,老臣身为辅政大臣,又怎可置若罔闻?”

    陈启尔冷冷道:“傅大人,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都是视若无睹的无用昏臣,只有你傅大人才是大大的忠臣吗?”

    傅休转过身来,衣袖一挥,猎猎有声,显得十分气愤,双手负在背后,盯住陈启尔的脸,道:“丞相大人,你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老夫只求对得起太上皇,对得起皇上,至于是忠是奸还轮不到丞相大人来妄下定论。”

    陈启尔阴沉着一张脸,嘴角虽在微笑,可眼里却全无笑意:“傅大人息怒,傅大人为官清廉,忠君爱国,人所共知,又怎会是奸臣呢?”转头向太平王躬身一揖,继续道:“只是皇上如今尚年幼,难免贪玩一些,见到年轻女子心生爱慕也属正常,却不至像傅大人说的这般不堪罢。”

    他回头又对傅休道:“傅大人对皇上是否太过严苛了呢?”

    此时,太平帝虽然没有说话,可眼中已流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他心知如今大燕朝廷分为两派,一派以傅休为首,另一派则以陈启尔为首。傅休为人刚正不阿,平日里不是要他读书,便是在他耳边说一大堆治国为君的大道理,听得他眼冒金星,脑中嗡嗡作响。所以,他表面上对傅休敬重有加,实则内心无胜厌恶。

    不过,他倒是很喜欢陈启尔。陈启尔此人瞧着老迈古板,却从不逼他习文弄墨,总是讲一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和其他各国发生的趣事给他听,有时还会进贡些极有趣的小玩意儿,其中当然也包括从各地搜罗而来的妙龄少女和娇艳美妇,甚得他的欢心。

    如今但见陈启尔出来为自己解围,他心中甚感宽慰。

    此时,傅休义正言辞的声音又在大殿中响起:“少时不立品,老来何来德?寻常孩童尚且从小知书学礼,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做出此等有悖礼教之事?”

    “大胆!”陈启尔一跺脚,大声道:“傅大人,陛下何等尊贵的身份,岂是你可以随便拿来与贱民相比较的?”

    傅休也凭的提高几分声音,道:“丞相大人,你身为大燕国堂堂丞相,又是辅政大臣之一,非但不以身作则,为群臣做榜样,反而在这朝堂之上夸夸其谈,更称我大燕子民为‘贱民’,到底是何居心?丞相难道不怕此话一旦传扬出去,让天下百姓诟病我大燕朝廷视子民如草芥吗?”

    “好你个傅休!”陈启尔气急败坏的道:“老夫为了大燕鞠躬尽瘁,问心无愧,岂容你如此污蔑?”

    群臣但见当朝两大权臣势如水火,一触即发,皆垂首默立,不敢多言。

    此时,只听得太平帝道:“两位爱卿切莫争论。”

    他将怀中宫女推到一旁,快步从龙椅上行至殿中,缓缓道:“两位爱卿皆是父皇钦点的辅政大臣,亦是朕的良师益友。你们二位若是为了朕伤了和气,这叫朕的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傅休和陈启尔皆朝太平地躬身施礼,齐声道:“不敢。”

    太平帝扶起二人,对着陈启尔说道:“陈爱卿为了我大燕,为了父皇,为了朕付出了多少心血,朕又怎会不知?切不可再妄自菲薄了,不然倒叫朕无地自容了。”

    陈启尔拱手道:“老臣惭愧……”

    太平帝转头又对傅休道:“傅爱卿平日里虽对朕严苛,却都是为了朕好。爱卿用心良苦,朕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明白的紧。”

    傅休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缓缓道:“陛下英明,若能早日改掉顽劣的毛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太平帝拍了拍二人肩头,哈哈一笑,朗声道:“我大燕能有像两位爱卿这样的贤良忠臣,实是朕之幸也,实是大燕之幸也。”

    满朝文武闻言,立时俯身跪拜,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太平帝说罢,转身回到龙椅,坐下。接着道:“如今父皇病重,朕又年纪尚浅,往后朝中大事还要仰仗各位爱卿多多为朕分忧。”

    一众大臣齐声道:“请陛下放心,臣等定为大燕鞠躬尽瘁,百死无悔。”

    太平帝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忽然侧过头去,朝立在身旁的侍官招了招手。

    那侍官弯腰行将过来,太平帝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送到我寝宫去。”

    侍官一挑眉,又瞧了瞧那宫女,立时会意,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这一幕,大殿之上的傅休瞧得清清楚楚。他并没有听到太平帝说了什么,可看那侍官的神色,和两人狼狈为奸的模样,心中自然已猜到个大概。不由得摇了摇头,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看起来想让我们这位少帝转性,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第十四章 弹劾

    交代完侍官,太平帝向另一边的总管太监使了个眼色。www.uu234.cc

    总管太监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却却像女人一样涂了层厚厚的脂粉,双颊一片煞白,瞧着十分别扭。他眯起眼,点了点头,转过身用一种比他脸上的脂粉还要油腻的声音对群臣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太平帝此时想起那宫女娇俏的模样和含苞待放的身子,心头似有烈火在烧,直烧得他喉头发干,心思早已飞出殿外,飞到那寝宫的大床上去了。不等群臣回应,已起身离开,便欲摆驾回宫。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陈启尔忽然道。

    太平帝停下脚步,瞪了陈启尔一眼,心中甚为恼怒。转念一想,陈启尔平日为人甚会察言观色,像今日这般的不合时宜,想来确有要事。他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暂且压下心头欲火,转身回到龙椅上,问道:“不知爱卿有何事上奏?”

    只见陈启尔神情严肃,正了正衣襟,长袍一端,忽然跪将下去,身体几乎完全俯伏在地,额头磕得“咚咚”直响,久久不愿起身。

    满朝文武见状皆是一惊,连傅休脸上也流露出三分讶异。辅政大臣在这朝堂之上享有特权,无需对太平帝行跪拜大礼。故之,众人心中均是一阵惶恐,不知陈启尔何故如此。

    只听得太平帝道:“陈爱卿为何行此大礼?”

    陈启尔直起腰来,仍是长跪不起,正色道:“启禀陛下,只因老臣启奏之事实在与我大燕兴衰有着莫大的关系。”

    太平帝伸出手,示意他起身,然后道:“起来说话。”

    “是。”陈启尔这才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声音愈发严肃:“陛下,老臣今日要弹劾一位大臣。此人位高权重,却居心叵测,长此下去,必会覆我大燕!”

    此言一出,不少目光纷纷向傅休投射过去。二人政见不合,势如水火,在整个大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倘若陈启尔要弹劾一个人,傅休必然首当其位。

    太平帝闻言也是一怔,思虑良久,才道:“何人?”

    陈启尔自衣下取出一卷奏折,恭恭敬敬端在身前,道:“老臣这里已拟好了一份奏书,还请陛下过目。”

    总管太监快步行来,双手取过奏折,复又行将回去,端于太平帝面前。

    太平帝接过奏折,一阅之下,不由得皱起眉头,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傅休但见太平帝眉心紧锁,心知事不寻常。众人心里也在打鼓,皆我瞧瞧你,你看看我,不明就里。

    此时,只听得“啪”一声响,太平帝合拢奏折,失声道:“什么?爱卿竟要弹劾三军兵马大元帅,秦河,秦元帅!”

    此言一出,群臣一片哗然。且不说陈启尔弹劾的是同为辅政大臣的秦河,更何况秦河在龙且城一役中死在左丘唯我手下,早已入土为安。

    傅休立时怒叱道:“笑话!秦元帅为了大燕战死边疆,英魂归天,正是我等效仿的忠臣良将。丞相如今却要弹劾我大燕国的英烈,不知是何用意?”

    陈启尔道:“秦元帅虽死,可他的党羽依旧未灭,若他朝起兵谋反,定成我大燕心腹大患。”

    傅休怒指陈启尔,道:“一派胡言!秦元帅对我大燕忠心耿耿,秦家军更是百战不殆的英雄好汉,岂容你如此污蔑!”

    陈启尔冷冷一笑,道:“傅大人,我知你与秦元帅私交甚好,可如今证据确凿,就算你如何维护也于事无补。”

    傅休闷哼一声,道:“什么证据?丞相大人,你最好拿的出来,否则污蔑朝廷重臣可是大罪!”

    陈启尔不再与他争辩,转身对太平帝道:“陛下,据老臣所知,秦元帅至少犯了四条欺君叛国的重罪!”

    太平帝眼神复杂,沉默不语。他年少无知,才疏学浅,当这个皇帝不过贪一世玩乐荣华,哪里应付得了此等朝廷大事,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没了主意。

    不等太平帝说话,陈启尔已继续道:“第一罪,乃是结党营私,培植势力。”说罢,瞥了傅休一眼。

    傅休性子刚烈,最是受不了旁人阴恻恻的揶揄,正要发作。可陈启尔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已接着道:“第二罪,临阵退缩,妄图反戈。”

    “第三罪,训练亲兵,以权谋私。”

    “第四罪……”

    此时,傅休怒然打断他的话头,道:“丞相大人,你不如把大燕律法全部背诵一遍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都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证据呢?”

    此时,三品内阁大学士马芝游忽然道:“启禀陛下,丞相大人所言非虚,秦元帅结党营私,微臣这里确有铁证。”

    太平帝怔怔道:“马太傅,怎么连你也……”

    马芝游长叹一声道:“微臣时常教导陛下务必要分辨忠奸,切勿亲奸佞而疏忠良。微臣明明知道秦元帅有叛君误国之野心,又怎可置若罔闻。”

    太平帝缓缓的坐了下去,道:“那就请太傅把证据拿出来吧。”

    “是。”马芝游转过身,眼光扫过一众朝臣,朗声道:“王大人、李大人、张大人,上月初七的晚上,你们三位不知身在何处?”

    他点名的三位,分别是二品兵部左侍郎王野风,二品户部右侍郎李耀,从一品吏部尚书张环。

    三人闻言皆是一怔,纷纷垂下头去,沉默不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马芝游冷冷道:“你们不敢说,我替你们说。”

    他双手负在背后,一副已有成竹在胸的模样,道:“上月初七,秦元帅邀约三位大人共赴翠花楼喝酒,席间高谈阔论,无所顾忌。却不知几位的谈话皆被侍立在外的小厮听了去。至于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几位大人自己说,还是让下官转述?”

    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三声响,王、李、张三人忽然一齐跪将下去。只见那行伍出身,面对千军万马尚且无所畏惧的二品兵部左侍郎王野风,此时全身竟剧烈颤抖起来,连声音里都带着种哭腔,重重的叩了三五记头,直将额头磕的一片血红,失声道:“陛下,臣有罪……臣有罪啊……”

第十五章 指鹿为马

    “那一天,我同几位大人一道去翠花楼,赴秦元帅之约。www.uu234.cc酒过三巡,秦元帅他……他……”王野风话到一半突然顿停,神色有异,仿佛十分害怕,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此时,李耀和张环也已跪将下来。

    只见二品户部右侍郎李耀脸色煞白,连连叹出几口气,用一种疲倦又绝望的声音道:“王大人,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秦元帅说,如今的大燕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皆因太上皇老迈,陛下昏庸所致……”说到“昏庸”二字时,他不由得抬头去看太平帝的脸色。

    太平帝知他用意,沉着脸,道:“说下去,”

    李耀咽了咽唾沫,继续道:“秦元帅说,现在朝堂之上,唯有丞相大人和首辅大人与他平起平坐。这首辅大人又向来与他交好,如此他真正的政敌唯有丞相大人一人罢了。”

    从一品吏部尚书张环,接过他的话头,道:“秦元帅还说,丞相大人毕竟年事已高,自己却正值壮年,又手握天下兵马,他日独揽朝政,不过迟早之事。还让臣等看清形势,不要跟错了人……”

    “荒谬!”傅休一声喝断,不让他再说下去。随即又道:“结党营私乃是重罪,尔等不过一面之词,如何能叫陛下相信?”

    马芝游道:“首辅大人不信?我这里有当日侍奉几位大人饮酒的小厮,随时可以叫来对质。”

    傅休冷眼一瞥,道:“我怎知马太傅会否是受了旁人的指使,从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污蔑秦元帅?”说话间,眼角的余光已落在陈启尔身上。

    马芝游摇了摇头,道:“既然首辅大人认为在下是如此卑鄙龌龊之人,在下也没法子。首辅大人若是觉得小厮的话不可信,那么当日席间除了王、李、张三位大人之外,还有一人,这人的话首辅大人却是不能不信的。”

    傅休冷哼一声,道:“马太傅不必卖关子,不如大大方方的将此人说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马芝游伸出手,遥指那总管老太监,正色道:“此人便是大内太监总管陈喜,陈老公公!”

    他说罢,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故意压低声音,道:“首辅大人,秦元帅结党营私的罪名尚且不论,这外臣勾结内官是什么罪,您老不会不知道吧?”

    众人的目光立时箭雨一般,齐刷刷的落在总管太监陈喜身上。

    太平帝也转头盯住他的脸,问道:“小喜子,马太傅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喜立刻跪了下去,“哇”的哭出了声,哭声既沙哑又尖锐,简直就像是鬼叫。

    “陛下,老奴知罪……老奴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宴请,不曾想,秦元帅他……他居然也是包藏祸心之人……”

    太平帝脸上已变了颜色,沉声道:“那么,方才王、李、张三位大人所说的也都是真的了?”

    陈喜一下一下重重的点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带落了双颊上厚厚的脂粉,露出下面布满皱纹,发黄干枯的皮肤,模样甚是丑陋。

    “陛下,那秦河佣兵自重,野心勃勃,居然要老奴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定期向他回报。我呸,老奴自小伺候陛下长大,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老奴当即拍案而起,可那秦河忒是凶恶,居然用刀架住老奴的脖子,逼我就范……”

    他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哭的越大声。最后俯伏过去,抱住太平帝的腿,道:“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老奴啊……”

    太平帝合上双目,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一脚将陈喜踢翻在旁,沉声道:“带下去。”

    殿前两名带刀侍卫一人一边,将陈喜悬空提起,一路拖出殿外。

    只听得陈喜那不阴不阳的声音不断响起:“陛下,老奴绝无半点反叛之心……您一定要相信老奴啊……陛下……”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前一刻还是为国捐躯,战死边疆的忠臣良将。现在却变成了结党营私,勾结内官的权臣奸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任谁也决计想不到。

    接下来,王野风、李耀、张环也被侍卫陆续带走,削去官职,暂时收押。

    大殿中气氛凝重,群臣之中了解秦河为人者大有人在,但迫于眼下形势,都不敢贸然发声为秦河维护辩解。

    傅休心知此事必有蹊跷,可如今外臣内官皆牵连在内,就算明知陈启尔、马芝游之流指鹿为马,可那些所谓的“证据”实在无法让人不信。心中纵有万般不忿,也只能暂时忍让,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黑着脸木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再昏庸的君王也决计不会轻易姑息臣子的野心和反叛。

    所以,此刻太平帝的脸上已有怒意,他冷眼扫过殿下群臣,最后目光落在陈启尔身上,问道:“爱卿方才所奏,秦元帅其他两项罪名,是否也已查实?”

    “启禀陛下,均已查证。”转身向不远处的兵部右侍郎夏关山点了点头。

    夏关山立时横跨出一步,躬身施礼,道:“陛下,请允许微臣传召一名犯人上殿。”

    “荒唐!”傅休喝叱道:“戴罪之人怎能上得了这正和殿,夏大人难道就不担心玷污了皇气?”

    夏关山一揖及地,说的极为陈恳:“陛下,罪犯上殿的确于礼不合。可此人乃是重要的人证,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太平帝几乎没有考虑,一摆手,直接道:“准。”

    过了一会,只见两名官军拖着一个身穿囚服,披枷带锁的囚犯行至殿前。

    那囚犯简直已没了人形,身上赫然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原本一身白色囚服尽数被鲜血染红。他的手脚似乎都已折断,瘫软无力的垂着,一张脸已辨不清满目,满颊血污,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脸上,只能依稀看出他一只眼好像是瞎的,还少了半个耳朵。

    两名官军分别拿住那囚犯左右肩头,压着他跪下。

    太平帝问道:“此人是谁,他与秦元帅的罪状又有何关系?”

    夏关山拱手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元帅的关门弟子,秦家军骠骑先锋官离难。”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689/ 第一时间欣赏云汉上神最新章节! 作者:横戈儿所写的《云汉上神》为转载作品,云汉上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云汉上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云汉上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云汉上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云汉上神介绍:
这是气修的世界。列国并起,百家当道,中州神土煌煌盛世,龙且成下白雪皑皑。江湖、门派、山宗、一壶酒;列国、诸子、百家、一柄剑!少年腰悬竹剑,汇百家之长,练武艺,修内息,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睥睨苍生。云汉上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汉上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汉上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