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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陆全文阅读

作者:一狐墨水     问陆txt下载     问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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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佛记有言,有佛慧天通者,历世而新,言佛举道,穷目竭心,曰活佛,悉三经,观佛图,乃证果,万佛来见,佛名大日如来。www.uu234.cc

    ………………

    国了云湖,一阵阵的歌声传来:“酒入仙侠胆,剑出天下观,言经路难行,我乃李子三。”见一少年,黑衣皂靴,竹笠盖脸,倒骑了头黑驴,这唱诗声便是出自他口。座下这黑驴毛色黑如绸,亮似缎,四肢摆动,肌肉肱鼓,一看便是那上好精料伺候的坐骑。驴左缚了红绳葫芦,葫芦上有篆字清水居。驴右悬了剑,通体漆黑,既无挂坠亦无篆字,似是一把不能再简朴的剑。

    这一人一驴若是行于路途,见者免不了要说声好俊的黑驴,可若是此刻有人见了,必要怕自己双眼出了问题,因这一人一驴竟立在湖面之上。驴蹄迈步,涟漪相随,四立千仞,湖蔼吞涌,似是书画大家的泼墨,唯有少年的唱诗声似有还无。

    “嗡”突然黑驴缚的黑剑无风自动,发出阵阵剑吟。

    “剑书?”黑驴上的少年自语着摘了脸上的斗笠,带着疑问的脸青葱稚嫩,唯有眼底似有剑光曳影。

    剑吟声越发作响,隐有出鞘之意,少年拍了拍黑剑,笑道:“黑螭,莫急,来的是剑书,你便是想战也无人可战啊!”说罢少年抬头看着天上。

    “来了。”

    只见上空雾霭突然被撕开一个小口,一个黑色细长之物带着一路烟气,以迅雷之速落向少年,眨眼间便悬空停在了少年身前,却是一柄无鞘直剑,剑身细长,丝丝电芒缠绕其上。

    “原来是剑七师叔的亟电,不知有何事寻我。”边说边从剑身上揭下一张符篆,随着符篆揭下,原先悬停的细剑化作一阵烟气消失不见了。

    少年似是对此情景毫不见怪,从容展开符篆,上书简短二字“速归”。“看来师傅已寻到易宗,下山月余,是该回去了。”

    少年翻身上驴,拍了拍驴脖子,黑驴得了指令,在湖面疾奔起来,奔出十丈余,纵身一跃入了水中,奇怪的是,湖面既无水花,也无波澜,似是从来无人经过此地,唯有隐隐的歌声在山岳间回荡。

    ………………

    一个月后。

    北方有山,其巅入云,峰峦栉比,终年覆雪,纵横千里,鹰难翔于其崖,兽难跃于其,世人皆称天下之大,以此山为北之尽头,故名北尽山。

    山上有溪,浅雪消融,自上而下,初时潺潺婉婉,待到山脚万千汇集,继而浩浩汤汤,此谓汇溪成河,因始于北尽山,故河名为尽,宽足百丈,清冽冻骨。

    此刻,尽河的岸旁,却是立着两个人。一人身材欣长,青衣斗笠,却看不清面容,另一人高不及前者一半,一身狄人装束,竟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手持竹竿,似是在钓鱼。

    “可是活佛在前?”青衣人拱手问道。

    “你如何得知活佛?”孩童话音稚嫩,语气却老成。

    “在下曾有幸入佛冢一观,得一残本佛记,佛记载有佛慧天通者,洞悉胎藏之密,历劫往生之谜,言行法随,坐以证果,谓活佛。在下便寻得易宗,以朱果为偿,求得易宗当代易子动用堪舆甲为我说卦,易子告知我,前往尽河之源,便能寻得心中所见之人。”

    “阁下寻活佛,所谓何事?”

    “在下有一事敢问,活佛历经千年,知晓万事,能否告知在下,我从何处而来,何处又是归途?”

    “归途?你终于来了。”

    “活佛此言何意?”

    “我并非活佛,只是座下童子,活佛吩咐我,在此地等候,若遇得有人问及归途一事,便告诉他,去往国巨鹿,寻到一个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所寻何人?”

    “不知。”

    “活佛何在?”

    “不知。”

    “童子如何称呼?”

    “我并无姓名,活佛唤我佛狗儿。阁下,此间事了,就此别过了。”孩童说完转身便走了。

    青衣人看着渐远的孩童,自言自语道:“看来又得回一趟故地了,只是不知会不会碰到故人呢?师兄他们都还好吧!”

    言毕转身沿着尽河下流拾步而去,步伐悠哉,也不见他如何急促,几息间便走得没了踪影。

    夜幕降临,逐水而居的狄人部落燃起了篝火,摇曳的篝火映在尽河里,与北尽山的倒影勾杂交错,似是雪山燃起了大火。尽河不语,载着火光与夕阳,越流越远,而流向的地方,好戏才刚刚上场。

    ps: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第一章 吾乃璄吏张策

    三个月后。

    国巨鹿郡边界的驿道上今日来了不速之客,一群衣衫褴褛的农夫,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更有甚者木屐都已经只剩一只,大多形体消瘦,手上各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或棍,或铲甚至有扫把的,一行人跑跑停停,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后方有豺狼虎豹要择人而噬。

    “策君,乡人们真的跑不动了,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如何啊?”说话之人是一行人中最体胖之人,喘气如牛,口唇泛白,怕是下一刻就要倒于路旁。

    被唤为策君的人停下了脚步,与一同奔命的乡人们不同,他气宇挺拔,皮肤虽黑却透着书卷气息,一身黑色的国下吏官衣,与周遭同伴的狼狈模样对比鲜明。他环顾了同伴,胸膛起伏却依然气息沉稳:“我张策当年带各位乡人由楚入,皆因楚地艰难,辛劳一载,却为楚国权贵盘剥,所获十不存一,若田亩歉收,易子而食,比比皆是,策虽楚国小吏,亦不忍乡人如此,遂得知国招收流民自足以田之后,便带诸位来此谋生,所为不过温饱,怎知这国对我等楚地逃民表面自足以田,背地却要承受数倍的口赋,劳役,戍役,此次轮值,更是要吾等戍边北塞,地历来戍边北塞者皆是囚徒、罪犯。策虽凭借识文断字谋了一个下吏身份,但乡人们若是此去北塞,十存二三已是大幸,国视我等乡党如囚徒、罪犯,我等只能自寻生路。此次事发,已犯了国律令中的逃戍之罪,若被国兵卒抓回去,轻则杖责继续戍役,重则直接枭首示众,诸位,此时吾等已无退路,唯有在兵卒未觉之前逃出国,尚有一线生机。此事乃策所起,策必带诸位逃出生天,绝不抛弃任何一人。望诸位乡人亦要竭尽全力。”

    “策君,可我等已经足足跑了整日,米水未进,跑到何时是个头啊?”

    “今日我休沐,所以昨日我特意安排让你们今日耕作最西角的旱田,西角远离兵站,轮值的兵卒不会去西角巡视,到晚间回去上交耕具,守卒察觉此事时,至少已过了六个时辰。兵站共有马三匹,今晨我已在它们的食料中加了利泄之物,现在这些马恐是迈不动蹄了。加之此刻天色将暗,搜寻我们的踪迹最快也得明日上午,追上我们必须去相邻兵站令骑兵出动,一来一回,我们有两天的时间逃出国。”

    “可是策君,即使我们逃出国,该去往何处呢?”

    “我已打探清楚,此处向东五十里,便可到达尽河边,去岁国新的《田律》颁布,禁止国子民下尽河捕鱼,故尽河边许多依赖捕鱼为生的渔村都荒废了,我们只需寻得一两艘小船,顺流直下,便能到达商国。诸位乡人,我们此次便是要去商国寻一条生路。”

    “策君,商国会不会也将我等乡人归入流民,只管将那最苦,最累的差事交由我们做?”

    “我曾在巨鹿郡中的酒楼中,听旅居的唱诗人说起,商国没有贱籍,没有奴隶,人人皆有姓名,对上薄税少役,对下人有其田,流民前往商国,只需在商国郡县登记在册,便可自行开荒烧田,三年内倍赋倍役,满三年后,便是商国普通子民。”

    “真的吗?”

    “策君此言可当真啊?”

    众人被张策描绘的商国前景振奋了精神,身躯仿佛也没有那么疲累了,无需再行催促,纷纷加快了脚步。

    张策话虽说得笃定,但也都是道听途说,心中惴惴之余,更明白此时若不出言鼓励,给众人以憧憬,怕是难以走到尽河边了。

    张策看着又重新上路的众人,心中暗忖:乡人们平日里少衣少食,体质不佳,加之此刻已疾行了整日,所走又皆是偏僻难行之路,再这么走下去,体弱者怕是要暴毙在路上了。思量完毕,当下就对众人说道:“诸位行路已久,天色将晚,待会寻一干燥之地,休整一夜,再找些浆果果腹,吃饱睡足,明日便能到达尽河。”

    众人爆发了一阵欢呼,休息、食物、尽河每个词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都能带来巨大的幸福感,而他们丝毫不知身为领头人的张策此刻心中的担忧--种种布置是否生效,前路未卜难以预料。

    “奋力一搏尚有生机,指望国大发慈悲等同于坐以待毙,如今只要冲破这片藩篱,便是任凭鱼游鸟飞了。”同样疲累不堪的张策怀着憧憬入睡,梦中自己峨冠博带,八驾车乘,旌旗簇拥,周围人群跪拜高呼:吾王万岁!吾王万岁!吾王万岁!

    ……………..

    经过一夜休整,张策众人一改昨日狼狈奔逃之相,个个打足了精神,天微微透亮,一行人便启程往东方去了,一路避开官道、村舍,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如果没有路便出一条路,速度不快,但众人士气高涨,一路毫不停歇,终于在酉时前看到了尽河的江面。

    “诸位,尽河已在咫尺,尔等扮作前往北地服役的民夫,随我到前方的渔村打探情况。”

    张策身穿国吏服,心知此时国的骑兵恐怕还未出发,在这人迹罕至的边境,无人能够识破自己,与众人商定好计议,便带着众人施施然走在了大道上。

    众人行了一里地,一个路人也未遇到,让张策心安之余,也暗道麻烦,自己对此地一无所知,本想以官吏身份询问道路,此刻天色将暗,到时更是难以找船渡江。

    “策君,策君,前面有个驿店。”被派去前方探路的同乡回来告诉了张策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喜的是终于有可以问路的地方,忧的是国官道上的驿店也等同于官方的驿站,路过此地的兵卒皆可在此地休整,闲暇时也接待普通民众,此刻若是有兵卒在此休整,不免要出什么意外。但路必须要问,在国地界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张策心中打定主意,嘱咐好众人别胡乱声张,便带着众人往驿店走去。

    走不了几步便看见这家驿店,粗糙的木篱围了一周,灰扑扑的三角旗上缝了个驿字。马厩无马,没有骑兵,酉时已到,未见炊烟,没有兵卒在此过夜。张策瞬间便将驿店的情况收入眼底,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心中大定,嘱咐众人在庭院稍等,抬步来到驿店门口。

    “吾乃吏张策,店家何在?”

第二章 打闷棍的少年

    “吾乃吏张策,店家何在?”

    “吏爷稍等,贱民在此。www.uu234.cc”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慌慌忙忙从后院奔出,临近了还被桌脚拌了个趔趄,小跑至跟前对着张策拱手道:“小人正在后院劈柴,回应不及,吏爷勿怪。不知吏爷是要住店还是要用饭。”

    张策对店家的慌乱并不奇怪,国律令繁多且严厉,邻里左右或多或少都有遭律令惩处之人,轻则黥面、流放,重则枭首、株连,吏身为律令的执行者,自然为底层民众所畏惧。明白归明白,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你可知附近何处有渔船?”

    “吏爷有所不知,尽河边多是山石丘陵,难以伐木烧田,自从新《田律》禁止捕鱼打猎,尽河边上的渔民生活便无以为继,有些前往临近郡县做了佃农,有些交不起田赋,被吏爷们押走服戍役去了,更有些直接做了流民,现在尽河边的渔村都只剩些不堪用的老弱妇孺,渔船也大多被朝廷征用或废弃了。”

    “既如此,店家可知这附近何处还有渔船?”

    “不知吏爷找寻渔船所谓何事啊?若是公务要事,可去往此处下游的中天港,附近未被毁掉的渔船多被朝廷征集到了此处,凭借官戳和路引,或许能得一二舟船使用。”

    官戳是国公务人员执行命令时官方的凭证,上面记载了执行人官职、姓名,身负的命令,前往何处,起始日期还有郡县的官印。路引是国人或其他人在国各郡县之间活动的证明,记载了姓名、籍贯、职业、功勋和县闾的盖章,相当于个人的身份证。

    张策身为国下吏,路引是有的,但是带领在役民夫出逃,海捕文书或许有,官戳是肯定没有的。更何况去兵卒聚集的中天港找船,与取死何异,来此之前,便想好了说辞。

    “我领命带这些民夫前往北尽关服戍役,但途中数人得了腹泻,日行不过十里,如此便不能如期戍边,按《戍律》当黥面,不得已,只得寻船,凭借风力和水力,或能按时抵达北尽关。中天港距此甚远,方向也与北尽关相反,若去取船,少不了耽搁了几日,届时恐怕费时更久了。”

    “既如此,吏爷先带众人喝碗水,歇息一番,小人等会为吏爷做向导,去附近的渔村看一看,也许还有尚能一用的舟船。”

    “如此甚好!先谢过店家了。”

    “不敢不敢,小人能为吏爷做事,是小人的荣幸。小人这就去准备茶水了,吏爷稍等。”

    张策听闻事有转机,心中稍宽,回头招呼众人进入前院歇息一番,不一会店家便提着一桶茶水过来。说是茶水,其实也就是一些粗茶梗泡水,即便如此,对于奔忙了一天的众人来说,依然是难得的享受,纷纷大口喝下肚,一桶茶水瞬间便被喝完了。唯有张策因为心忧店家能否带他们找到船只,所以只喝了一小口。

    张策一边想着待会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对应的办法,一边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眼皮耷拉,似有千钧,环顾众人,早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张策心中暗道糟糕,没遇上兵卒却遇到了黑店,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突然脑后挨了一闷棍。

    倒在地上的张策万念俱灰,在晕倒前一刻,看到了打他闷棍的人-----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

    “黑狗儿,下手莫太重,打死了可卖不上价钱。”店家熟悉的声音传来,言语的内容看出,他并非那朴实好客的普通店家,好客与荒乱只是他的伪装。

    “黑狗儿,你是如何知道这人是假冒的官吏啊?”店家望着那黑瘦少年问道。

    被唤作黑狗儿的少年看体态,年纪不过七八岁,一身粗布衣裳挂在身上,明显不合他的身段,到像是这店家穿的衣服。黑瘦的脸上稚气尚足,唯有这一双眼睛,清澈至极却又好像能读懂人心,不似少年人的眼睛。

    看他给众人绑绳索的熟练程度,可见这打闷棍的活计没少干。少年边绑着绳索边回话道:“店家,北尽关离此三千多里,你何时在此处见过去北尽关戍役的民夫,何况此时又是芒种时节,各郡县忙于农事,连兵卒都下地务农了,怎会差劳力去往边关。坐船去北尽关更是逆流而上,只能越走越远,如此南辕北辙之事,定非国下吏所为。此人定是想乘船渡江入楚或者顺流而下去往商国,必是流民无疑。”

    店家对少年一席话无比佩服,“黑狗儿,你如此聪明,若是读书,定能当上士大夫。”

    “我才不要当那士大夫,我若是要学,要学那《神仙传》上的仙术,点石成金,吞云吐雾,岂不快活。”

    店家摇了摇头,显然不打算接少年的话茬,跟着少年一起绑起了绳索,顺便检查了一下少年绑的绳索结不结实。

    两人忙活了一会,将众人绑好,又在众人的身上摸索了一番,除了在张策袖囊里找到一串吊钱,其他人都是身无长物,店家暗道晦气,真是一群流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只能当奴隶发卖了,兴许能赚上几个钱。

    “黑狗儿,去后院叫那母夜叉去河边留下记号,今夜便把这些穷鬼卖咯!”

    “要使唤这母夜叉,还是你自己去吧!谁不知道你才是那一家之主啊!”

    店家听着少年阴阳怪气的话,本要硬气一下,回上两句我说一她不敢说二之类的,但想起那堪比自己腿粗的手臂,两股竟有点战战,当下便怂了,当然嘴巴是不可能承认的。

    “那你去一趟吧!你也见过,将后院的马灯点了,挂在河边的木桩上就行,记得等天全黑了再点,灯油可不便宜。”

    “好嘞!”

    少年得了命令,自去后院取了马灯往河边去了,院里的店家则将众人拖到院旁的小屋里,关门上锁,也无需看管,因为他心知药下的足,这些人不到后半夜根本醒不来,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缚手迈步往后院去了。

    这边少年取了马灯,便从后门出去了,走得虽说是驿道,但也就是条一驾车宽的泥土路。

    日暮西沉,少年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路往东,不多时便到了河边的渔村。

    渔村废弃已久,即便是破落的茅屋也没有一个,更别说人了。少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轻车熟路到了江边,找到了木桩。这木桩原是渔民晒网晾衣所用,如今用来挂马灯,也算物尽其用了。

    少年看着天色还亮,记得店家的嘱咐,便没点马灯。走到一片废弃的渔船边上,少年坐上船头,面朝尽河,拿出怀里的《神仙传》,借着夕阳的余光,看的入了迷,竟不曾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

    “小朋友,你知道附近何处有打尖的驿店吗?”

第三章 怪人陆游

    少年是真的入了迷,连来人的问话都没听到。UU小说一页接着一页,那夕阳也被翻进了黑夜里。

    终于,夕阳已尽,少年难以看清书上的字迹与图画,从入迷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合上书页,正欲伸个懒腰。

    “哎,别合上啊!这页我还没看完呢!”

    “扑通”

    突如其来的声音近在耳边,将少年惊得扑倒在了船舱里,底下的舢板早被拆了,全是细碎石头,磕的生疼。

    也难怪少年如此害怕,毕竟神仙鬼怪的书看多了,总会臆想翩翩,加之天色将暗,谁知是不是那鬼怪来害人了。

    “小朋友,这书借我几天,可不可以啊?”

    少年这回听得清楚,鬼怪可不会问他借书,加之微光中看清了轮廓,这分明是个人啊。

    当下怒从心起,也顾不上“小朋友”这种怪异的称呼是何处的方言,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劈手夺了不知何时被拿走的《神仙传》。

    “你这怪人,谁要借书给你。”

    “不借我也行,但你得告诉我,这书你从何处得来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

    其实这书原本是船老大从商国贩来的货物,船老大见少年伶俐聪明,便送了一本给他。

    说起书籍,自商国天机书院发明造纸印刷术以来,这种便宜、轻便、实用的纸张,便彻底取代了繁重的竹简、昂贵的丝帛,使得原先许多只能靠口述和小范围传播的知识,人人皆可学习。然而与商国的自由印刷与传播不同,国对于纸张管控严格,大多被朝廷用来拓印各种律法典籍,用以教化民众,即使是外流的纸张,也不敢明目张胆用于商业贩卖。何况《神仙传》这类怪力乱神的书籍更是属于**,若被人告于官府,少不了杖责和赎罚罪,前者皮肉受创,后者金钱受损。但物以稀为贵,加上对知识的追求,使得即使风险再大,国国内士人对于各种编外书籍仍是趋之若鹜,有些书籍更是千金难求,因此各种走私书籍的人和团伙便应运而生了。当然了,船老大的业务不仅仅是卖书,他还是一个常年混迹于尽河之上的强盗、奴隶贩子,而这些在国都是足以株连,乃至车裂的大罪。

    所以少年被这人问及书的来历时,恼羞成怒也好,虚心作祟也罢,是绝不会告诉这人书的来历。

    虽然屡次被拒绝,但这人似乎不打算就此罢手。

    “那我拿其他书与你交换这本《神仙传》,如何啊!?”

    这人的提议让少年意动不已,《神仙传》早已看完,若是有值得一看的神仙故事,这笔买卖值得一做。

    “你有何书籍能与我交换?”

    “你且等我找上一找。”

    趁这人在怀里找书之际,少年黑狗儿才借着仅剩的余光打量起眼前的“怪人”。

    宽肩长臂,手指细长,一身湖绿的衣衫看不出是何布料,但就这从未见过的样式,想必是价值不菲。

    未配冠,未插簪,头发仅束在脑后,应不是官宦一流。

    虽光线太暗,面容瞧不真切,但却觉得不食烟火,气质出尘,少年看得有些自惭形秽,想着《神仙传》中的神仙怕就是如此吧。

    “喏,这本《封神演义》换你的《神仙传》,你可愿意?”

    “《封神演义》?”书名引起了少年的兴趣,伸手接过书本,入手一沉,必是质量上乘的纸张所印;书页翘起,想来“怪人”也十分喜爱这本《封神演义》,时常翻阅。

    少年急切地拿出火折子点上,借着微微亮光,看清了封面的书名,错愕之时不禁念出了声音:“春~宫~图!”

    “嗖”地一声,不待少年提出疑惑,书本已被“怪人”收回了怀中。

    “咳咳,此书少儿不宜,天色已暗,你且先带我去驿店,我好找书给你。”

    “哦。”少年悻悻地应了。

    “你随我来吧。”说罢少年翻身下了渔船,临行前不忘店家的嘱咐,点了马灯,挂在了木桩上。

    “小朋友,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熟稔的语气让少年产生了错觉,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我是贱籍,在国不能有姓名,你可以叫我黑狗儿。”

    “狗儿,狗儿……”“怪人”喃喃自语,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哎,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在国,你应该对我的名字如雷惯耳,毕竟我曾是这里的风云人物。”

    “???”

    “姓陆,单名游。”

    “……未曾听过。”

    虫鸣声也无法打破沉默的空气,土路上,少年在前,陆游在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远处出现了驿店的灯笼。

    “陆先生,前方的驿店今日被戍边的兵卒歇满,你再沿着驿道,往前五里,会有另外一座驿店,那里也可打尖住店。”少年的语气带着某种解脱。

    “《封神演义》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

    “可天色已暗,我既无照明之物,也无车骑,何况五里地外的驿店,是否还能接客,我也不知啊!”

    “前面驿店的饭食难以下咽。”

    “我自带了干粮。”

    “店家粗鄙不堪。”

    “我不与人争执。”

    “房间价钱甚高,或许只能与兵卒睡大通铺。”

    “没事,钱,甚多。”

    自叹已经尽力的少年不再规劝陆游,不一会便到了驿店门口。

    “笃笃笃”的敲门声想起,门后传来了店家骂骂咧咧的声音。

    “好你个黑狗儿,去了这么久,怕是到郡县里玩了一通,看我怎么收拾你……”

    店家打开店门,发现不止少年一人,遂收住了话头,刚想攀谈一番,身后传来了粗壮的声音:“你这泼才,你若敢收拾黑狗儿,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店家讪讪一笑,对着陆游说:“见笑了,天色已暗,先生是否在此歇息一晚再赶路啊?”

    “在下正有此意,整天赶路,尚未用饭,还需店家准备些吃食。”

    “好嘞,先生里面请坐,我这就去准备酒菜。”店家对陆游说完,又指着少年说道:“随我去后院帮忙。”

    可刚没走几步,关上的店门便又传来了“咣咣咣”的敲门声。

    门外船老大粗狂的声音传来:“开门开门,你这黑店不开门宰羊,关门做甚。”

第四章 夜中黑店

    门外船老大的声音洪亮至极,店内三人听得十分清楚。www.uu234.cc店家心中有鬼,一时间楞在原地,拿眼去瞧陆游的时候,却发现他好似对门外的声音毫无反应,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店内的摆设。

    店内狭促,仅摆了两张四方桌子,若干椅凳,摆了粗陶的茶盏,虽然简陋,但胜在洒扫的整洁干净。

    此刻已近亥时,入夜不久,店内却是点了两根蜡烛,亮光虽小,但好在店内狭小,能够照亮四处。

    少年黑狗儿同样在打量陆游,与在河边昏暗不同,这次借着烛光,终是瞧清楚了面容。

    背缚双手,体态欣长;衣衫笔挺,不见褶皱;眉如青锋,星游眼眸;肤净似玉,不染尘埃。

    虽然少年黑狗儿已在河边见过,但此刻也看得有点呆了,这怕是此生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了,跟黑脸船老大,黄脸店家一比,说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门外船老大等了片刻,见还无人来开门,“咣咣咣”地又敲起门来,声音愈发洪亮了。

    “快来开门,再不开门,我拆了你这破门。”

    “来了来了。”店家急忙过去开了店门。

    船老大一见那面黄肌瘦的脸,正欲开口问斥几句,却瞧见店家对着他挤眉弄眼。

    “猴老三,你怕不是染了什么疯病,有病便去治病,可别挨着我,赶紧把羊提出来,让我看看牙口……”

    “客人,你是要住店还是用饭啊?”猴老三见这船老大口无遮拦,急忙出言断了他的话头。

    船老大终于注意到了猴老三的异样,抬眼看向店内,发现了还有外人在场。

    好歹也是见多了场面的人物,片刻诧异之后,便回道:“用饭。”

    “好嘞,客人里面请坐。”

    提着马灯的船老大进了店内,与瘦弱的店家不同,船老大一身短打衣服,显得精悍强壮,胡须浓密,孔武有力。

    少年黑狗儿早已回过了神,上前关好店门,接了马灯,招呼船老大坐下,又给二人沏了茶水。

    店家去了后院准备饭食,少年平日里也常做端茶递水的小二活计,擦桌续水,不在话下。

    船老大许是真的饿了,茶水一碗接一碗,安静的店里只听见“咕噜咕噜”喝茶的声音,看得少年有些侧目,只因这茶水滚烫无比,难以入口。不一会,陶壶的茶水便见了底。

    “黑狗儿,叫猴老三再烧壶茶来,再问问他,吃食弄好了没有,若还不好,我可就走了。”

    “我这就去。”少年应了一句转身去了后院。少顷便提着茶壶出来了,先去给船老大续满了茶水,续茶之际说道:“店家说,今日上了两条大鱼,杀来给二位炙了鱼羹,还有刚烙的黍饼,又起了瓶米酒,二位莫急,再等片刻,酒菜便来了。”

    言语之际,又去邻桌给陆游续了茶水。在船老大喝茶的档口,敲敲给陆游递个了纸条,也不做声,续好茶水便自去墙边立好。

    一边船老大“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一边陆游接过纸条,捏在手里便知这是从《神仙传》上撕下来的,质地粗糙。展开纸条,上面用碳灰歪歪扭扭地写着“危险速离”。

    少年瞧着陆游看了纸条,又收了起来,不急不忙地继续喝起茶水,还朝自己眨巴眼睛,心中有些气苦,这人怎如此不知好歹,再不走怕是要走不掉了,得想个法子让他赶紧离开才行。

    少年正想着如何才能让陆游赶紧离开此地,“咣咣咣”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今夜注定热闹非凡,少年心想,从记事起,这店门夜里被敲起的次数,恐也比不上今晚了。

    船老大装作喝茶,但看那小口嘬茶的样子,与之前铁嘴的形象相去甚远,显然仔细留意着门外的情形。

    陆游则是拄着下巴,看着黑狗儿一步步过去开门。

    “吱呀”的开门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特别刺耳。

    船老大听见开门的声音,连茶也不嘬了,竖起耳朵听着,可门开了半天,也没有说话的声音。船老大忍耐不住,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眼光越过少年的肩膀,昏黄的烛光中,看见来人一身黑色的下吏官服,未被店门挡住的半张脸上阴晴不定。

    官吏?夜查?抓贼?船老大只觉得今晚的交易或有枝节横生。

    黑狗儿看着门外的张策,楞在了原地,纵使想过千万种敲门人是谁的可能,但看到待宰的肥羊登堂入室,刹那间心中狂震,手脚冰凉。

    ……

    一个时辰前

    张策从昏迷中苏醒,只觉头疼欲裂,心知迷药的药效仍未退尽。睁开双眼观察四周,可一片漆黑,难以视物。全身酸软,即使坐起身子,也觉得耗尽气力。趁着恢复之际,检查了身上的物件。怀襟敞开,里面的吊钱已被取了,本是昨日刚领的俸禄;袖囊不见了,里面有些散钱;摸了摸裤脚,还好,匕首还在。

    国刀具管控严苛,小至菜刀,大到金属农具,全须登记在册,若是遗失,亦须上报官府,于何处于何地如何遗失。若是遗失不报,被官府查到,一个资盗之罪跑不了。矿石从出产到进入熔炉,数量、损耗皆有专人统计,几乎所有的铁匠铺都属于官营,仅有些专职打造农具的铁匠铺属于私人,对这类店铺,盘点、检查更是严格,可以说,除了粗铁菜刀,普通人是难以接触武器刀具的。

    张策计划出逃前,在黑市用了数月俸禄购了这把匕首,即使刀口已经有些卷刃,却依然是杀人利器。

    许是绑他们的人觉得迷药万无一失,仅仅绑了手腕,也幸亏如此,不然匕首也要被搜了去,张策如是想着。

    坐了半晌,药效减退,气力也已恢复大半,张策便拿出匕首割断了绑手的麻绳,摸索着站了起来。

    张策不知乡人们何时能够醒转,原地等待是最不明智的,海补文书最快明日便可传递至此,何况他还记得,店里仅有一个干瘦的店家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学过武艺,并且身怀利器,张策决定反客为主,直接绑了店家,逼他领路寻船,如此才能死中求活。

    张策心中计议已定,越过横七竖八的众人,摸索到了门口,发现门未上锁,一推便开了。

    张策出了小屋,握着匕首,沿着墙边来到了店门口,看着从门缝漏出来的烛光,他反握了匕首,深吸口气,扣响了店门。

    张策本以为开门的会是店家,直接将他拿住便可,谁知是个刚及自己腰间的少年,虽知这少年不是善茬,但真要他对一个孩童动手亦是为难。

    张策在犹豫的同时,也抬眼扫了下店内,看见了船老大和陆游的背影,本就犹豫的张策更加难以决断,敌人?路人?还是其他?心念急转,一时间竟僵在了门口。

    “二位客官,饭食已好,小店粗陋,若有口味不合,还请……”

    刚从后院出来的猴老三显然看见了门口的张策,后半句硬是被惊回了肚里,端着饭食的身形亦是僵在了原地。

    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一个声音适时出现打破了僵局。

    “门口的帅哥,别看,就是你,过来与我一桌,交个朋友。”

第五章 青蛇,出鞘

    张策看着右桌的陆游转过身来,朝他说了些奇怪的言语,大意是邀请他过去一坐。www.uu234.cc正当他考虑之时,身前的少年说道:“这位客官,店内已没有空余桌子,二位客官不如同座,也好饮酒闲聊。”

    张策从这少年话中听出,邀他同座的男子也是来这的客人,看此人的衣着气质,与此地格格不入,可见少年所言非虚。至于要不要暴起拿了端着饭食的店家,皆因自己也不是那清白身家,人多眼杂,闹将起来,露了踪迹,恐引来了官府。而自己一行人明日能否找到船只还未可知,届时官府可比这黑店可怕许多,况且要拿这店家,张策自信不是难事,所以眼下最好还是见机行事。

    张策心中计议已定,也不答话,将匕首拢在袖中,径直走去了陆游桌边坐下。

    从黑狗儿开门到张策进门坐定,兔起鹘落,中间不过片刻时间,可众人心中早已起起伏伏,惊惑不定。

    猴老三与黑狗儿,黑店的店家与伙计;陆游,出尘的公子,爱书的“怪人”;船老大,尽河的强人;张策,化身成人的肥羊,携众奔逃的吏。当然,还有闻其声未见人的母夜叉。

    是夜,灯烛正旺,羹暖酒香,心思各异的众人粉墨现身,好戏才刚刚上场。

    …………

    话说店家猴老三与张策彼此心照不宣,一个上好酒菜,备好酒盏,去了后院;另一个看上去已经和刚交的新朋友热络了起来。

    “兄台,贵姓啊?”

    “鄙人张策,未请教……”

    “陆游,来这里找人的。”

    “不知陆兄所寻何人?”

    “脚底有三颗痣的人,也可能不是人。来,喝茶,我刚喝过,没有问题。”

    “……”张策无言,一口喝尽杯中茶水,奇怪的人,烫歪的嘴,他如是感觉到,当然了,龇牙咧嘴是不可能的,唯忍而已。

    “专家言,开水切勿直接喝。”

    “……”怪话连篇,“陆兄,听你言谈,并不是国人吧。”

    “我生于国大野郡,不过后来去了商国,已很久没来国了。”

    张策听闻对方来自商国,心中一动,有些事情急于得到求证。

    “策听闻商国薄赋少役,百姓皆有其田,生活富足,即使流民也能开荒得田,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策兄所问,我也不甚清楚,但商国律法宽松,百姓富足安乐,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多谢陆兄,那陆兄能否告知我,你是如何从商国来比的?是陆路还是水路?”

    “应该是陆路吧!怎么,策兄也欲去商国吗?”

    “非也,策只是听闻陆兄来自商国,一时好奇相询,陆兄莫怪。”

    说话之际,店家将鱼羹端上了桌,与之一起上桌的,还有一壶米酒。

    只见这鱼羹汁浓汤白,肥嫩鲜美,佐以青绿葱丝,闻其香味便能让人食指大动;搭配鱼羹的黍饼刚从锅中烙好,巴掌大小的饼边酥脆焦香;最令人惊诧的便是这米酒,香味醇厚,闻之口舌生津。

    …………

    张策诧异于这粗陋黑店竟能做得如此佳肴,虽然腹中饥饿,但心有顾忌,并不动筷,只对着陆游说道:“陆兄,策于国坊间听闻,商国清水居素有天下第一酒坊之誉,号称酒香十里,不知比起这乡野米酒如何?”

    “清水居的酒我没尝过,但我知道,商国有一处地方才是天下第一。”

    “不知陆兄所言是何处?”

    “有道是,天上不应有,人间逍遥楼,策兄,有生之年你该去那逍遥楼见识一番。”

    “逍遥楼……不知逍遥楼因何扬名?”

    “嘿嘿。”

    张策看着陆游促狭的笑脸,估计这逍遥楼应不是个单纯的去处,可谁又能知道若干年后的张策,会在这逍遥楼有一段理不清的情缘呢?

    ……

    船老大平日里干的是跑船贩货的力气活,对于饭食,只需量大油足,若是不嫌盐价太过高昂,再下足了盐巴,那才是人间美味。至于这鱼羹米酒,船老大撇了撇嘴,汤汁虽浓,可油盐不足;酒香虽醇,可入口甜腻,全无烈酒烧喉的快感,还不如这茶水解渴。

    可奈何腹中空空,船老大拿起黍饼,就着鱼汤,风卷残云,片刻时间,只剩了一桌鱼骨,唯有盛着黍饼的陶碟上留了些碎屑。

    船老大将最后一块黍饼吞入口中,顺手抓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松了松愈发紧勒的裤带,朝着黑狗儿招呼道:“黑狗儿,茅房何在?吃得急了,肚子有些不爽利。”

    少年心知肚明,船老大来店里不下十次,怎么会不知茅房在何处?他定是要去后院寻猴老三,问清情况。是以看着船老大往后院走去,也不说破,只当做没看到。

    “这位壮士,茅房在外院,你往后院去,怕是要寻之不及,方便在身上了。”

    船老大停下脚步,看着陆游戏谑的神情,心知他提醒是假,取笑自己为真,心下动怒,正欲开口斥骂,陆游又说道:“怎么?盗贼王成,酒足饭饱,欲杀人否?”

    被唤作王成的船老大,未等陆游说完,便伸出了蒲蕉似的大手,合身扑去,欲拿的不是陆游,而是与陆游同桌的身着吏服的张策,看手的去向,正是张策的后颈。

    张策听得陆游说话时便已全身戒备,此刻感觉脑后劲风激肤,汗毛耸立,一个铁板桥躲了王成致命一抓。

    王成见这势在必得的偷袭未能得手,化掌为拳,擂向张策的胸口。

    张策急忙伸出双手架住这十足致命的一击,可奈何拳势太猛,抵挡不住,仍被击中胸口,本就简易的椅凳顿时塌裂了下去。

    张策得此缓冲,就势一滚,出了王成的臂掌范围,正欲站起,王成势大力沉的一脚便朝着门面而来,张策急忙用手去挡这一脚。

    可毕竟腿脚的力气比手臂大了不知多少,且没有椅凳卸力,隔着手掌被一脚踢在了面门。

    张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连青乌的脸颊都感觉不到疼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普通人性命相搏,击倒要害瞬间便能分出胜负,更何况王成这种有些武艺的,若不是张策体格壮实,此刻便直接毙命了。

    王成见自己一击建功,也不拖沓,取了怀中的贴身短刀,大步走向倒地不起的张策,杀气腾腾,竟是要直接取张策性命。

    “慢着,有话好商量,何必动刀呢?”

    心性坚毅的王成全然不理身后的怪话,几息便到了张策身旁。

    “哎,不听老人言。”桌边的陆游捏了个剑决,脸色端正,一声轻叱,“青蛇,出鞘。”

    剑吟声起,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第六章 善恶之道

    袖中起青芒,

    暗室满寒光。UU小说

    半息可杀人,

    吾名青蛇郎。

    王成似是不觉自己身死,无头尸体犹自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咣”一声,百多斤的重量砸在倒地的张策身上,砸的张策闷哼一声,而那飞起的头颅,带着扬起的血浆,打着旋落在了少年黑狗儿的脚边。

    电光火石间,尘埃落定,唯有立在墙边的少年目睹了一切。从陆游说破船老大的身份,心中一惊;再到船老大果断将张策击倒,心中再一惊;最后看到一线青芒从陆游的袖中飞出,倏而复返,船老大已然身首异处,心中又是一惊。虽然黑狗儿少年老成,聪明过人,但毕竟只有七八年纪,心情骤起骤伏,已是感觉浑身脱力,连张嘴惊呼都做不到,如同痴傻一般站在原地。直到船老大头颅落在脚边,狰狞的面目对着自己,终于激得少年呼喊出了声音:“……。”

    可少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呼出的只有气若游丝的嘶哑声,已是被惊吓到失了声。

    此刻夜店里已是一片狼藉,唯有陆游一袭青衣,悠哉悠哉地继续饮酒,直至将酒壶里最后一滴米酒喝尽,不慌不忙地说道:“黑狗儿,再给我上一壶米酒。”

    陆游见无人回应,便侧身寻找少年的身影,正看见黑狗儿的惊恐模样。

    “哎,造孽啊!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说罢拿起酒壶,便往后院走去。

    黑狗儿见陆游起身去往后院,一阵更大的惊恐袭上心头,使得脱力的身体又充满力气,一阵疾奔拦在陆游身前,嘶声说道:“陆公子,店家与母夜叉皆被这船老**迫,不得已做那贩人的生意,但也仅仅是些下药捆人的活计,从未杀过一人,还求你饶过他们,我们自会去官府自首,以谢不杀之恩。”

    “你年纪尚小,难以分清善恶好坏,他们虽未杀人,可多少人因他们而死。”

    “我虽年纪小,但却明白,于我而言,天下人皆言其恶,若对我善,那便是善;又纵使天下人皆言其善,若对我恶,那便是恶。若陆公子执意要杀,天下恶有十万,小子愿担其一,将我先杀了吧!”

    黑狗儿豁出性命,说尽心中所想,即使下一刻身首异处亦毫无畏惧,只因心有坚守,勇气得以激荡。

    听完少年的话语,陆游愣了片刻后突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无边和尚,枉你身为佛子,阅尽佛经典籍,还不如一个乡野小子悟得透彻啊!哈哈哈哈……”

    这一情形让黑狗儿十分错愕,之前的陆游神秘莫测,如同浊世公子,与现在的疯癫模样相去甚远。虽然机敏的少年隐隐感觉到了陆游大笑中的悲思,但更让人好奇的是,这无边和尚是何人?竟能让陆游如此失态。

    再说这黑狗儿的一腔勇气经这一通大笑,便凉了半截,再看这陆游的疯癫模样,不禁向后退了半步,感觉似乎被传染了疯病比死更加可怕。

    也许是累了,陆游慢慢收了笑声,从容地理了理衣衫,继而对着黑狗儿拱手行礼。

    看着陆游的举动,少年本是如临大敌,心想终于还是要来了吗?不料陆游却是冷静地说道:“闻道有先后,今日于善恶一道,陆游受教了。”

    黑狗儿一场防备落了空,连忙收起了架势,结结巴巴地拱手回道:“不敢不敢……呃,你的脸上……”

    原来黑狗儿回完礼看到陆游的左眼留下了一行清泪,实在有违此刻端庄的氛围,忍不住提醒陆游。

    “流泪了是吗?”陆游摆手擦去了眼泪,说道:“现在这左眼是别人借我的,有时控制不住,还有,我去后院只是想寻些米酒,没有他意,说了些话也仅仅想戏弄你。”

    “啊!?”少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些奇怪的言语,“那……那我去装些过来便是,陆先生稍等。”

    说罢黑狗儿接过了陆游手中的酒壶,小跑去了后院。

    …………

    黑狗儿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得知了陆游并无杀意,没了近忧,瞬间便回复了心情。拿着陶制的酒壶小跑着去了后院,急欲找到店家,告知他店内发生的事情。

    “店家!店家!店家!”黑狗儿在后院寻了一圈,未见猴老三的踪迹。

    “店家悄无声息去了何处?对了,去问问母夜叉,店家最听她的话,她肯定知道店家去哪了。”黑狗儿急忙跑去卧房,想问问今日因病卧床的母夜叉,店家究竟去了哪里。

    黑狗儿到了卧房,发现房门敞开,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急忙跑进卧房,发现母夜叉也未在房中。

    “怎么会这样?即使肥羊上门也不至于如此?难道店家看到了船老大身死,生怕受此牵连,乘着夜色,带着母夜叉跑了!?”黑狗儿喃喃自语道:“不会这样,若是逃了,他们一定会带我一起。他们一定是有其他原因,来不及通知我。是的,一定是这样。”

    黑狗儿不愧少年聪明,片刻间已经摆脱情绪开始思考起种种可能性。

    “对了,陆游,他之前用的一定是《神仙传》中的飞剑,他定有办法。”

    少年带着期望风也似地跑回了店内,店内张策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陆游身边,半边脸颊大片青乌。

    不过这些黑狗儿根本不在乎,一路跑到了陆游身旁,“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纳头便拜道:“陆游神仙,还请救我。”

    “别急,起来说话,你何出此言呐!?”

    “我在后院寻遍,不见店家与母夜叉踪迹,定是为人所掳,还请神仙救救他们。”

    “哦!?那你领我去后院看看。”

    “请随我来。”

    说罢黑狗儿取了马灯,领着陆游张策二人去到后院,依次查看了灶房、杂屋,最后到了卧房。“母夜叉最近感了风寒,一直卧床,平日里都是店家送饭进来,我虽几天没见她了,但是常能听到她教训店家的声音。而就在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

    “张策,你怎么看?”

    “策刚刚查探一番,见被中尚有余温,卧床之人应是离开不久;房内门窗、摆设并无损坏,不像有盗贼入室的迹象;加之我们从床下暗格中搜出的银钱首饰,与其说是畏死逃逸,更不如说是凭空消失。要知道,这些银钱对于国常人而言,可以购置田产,成为富户了。”

    “凭空消失!?”

第七章 陆青山

    难怪黑狗儿不敢置信,毕竟张策之言太过匪夷所思了。www.uu234.cc

    “策师从法家,擅长刑名断案,未至国前,曾是楚国上嵇城的刑名师爷。如今刑典虽然生疏,但断案查情,定是不会错的。”

    张策见黑狗儿存疑,也是解释了一番,当然信与不信,其实他也并不在意,若不是陆游相问,谁人愿理这黑店夫妇的死活。

    黑狗儿见张策说得笃定,加之论据凿凿,即便不愿相信,也明白靠自己是断然寻不回店家二人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得求助匪夷所思的人才行。

    “陆神仙,还请帮帮小子。”

    “别叫我神仙了,感觉我快要升天了。而且听着生份,以后你就叫我游哥儿吧。”

    陆游说话间从袖中取了张巴掌大小的黄裱纸,纸上用朱砂画了各种难以名状的符篆,左手黄纸,右手捏决,口中说道:“白鹤律令,速去。”说罢将黄纸随手扔了出去。

    黑狗儿看着黄纸飘在空中,初时同普通纸张一般,左右飘摇,可诡异的是,黄纸落了一半便定住了,无形中似有一双巧手将黄纸左叠右折,不一会,单薄的黄纸便成了一只纸鹤。

    纸鹤甫一成型,便如同那真正的燕雀一般,扇动翅膀,灵活地绕着陆游飞了一圈,然后“啪嗒啪嗒”地飞出了房门,在漆黑的夜里不见了踪影。

    黑狗儿已是见怪不怪,毕竟飞剑斩头也见过了,一只会飞的纸鹤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张策却是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幕用自己的毕生所学也无法解释,即使见过的最有名的民间戏法也断没有如此逼真。

    陆游转过身来,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施施然过去提了马灯,对少年说道:“黑狗儿,现在有件更严重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黑狗儿一脸忐忑,听陆游的语气怕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一时间浮想联翩。

    “米酒在哪里?”

    黑狗儿:“……”

    张策:“……”

    …………

    一行人又回到了店内坐下,陆游如愿以偿地喝到了米酒,张策则是把王成的尸身拖到后院埋了,而黑狗儿见陆游只字不提寻人一事,也不敢造次询问,只是站在陆游身旁为他添酒。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黑狗儿又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终于回来了,黑狗儿的内心顿时七上八下。

    只见陆游伸手接住了盘旋的纸鹤,纸鹤在他掌心蹦哒了几下,化作一撮烟气消失了。

    黑狗儿屏住呼吸看着陆游,只盼望能告诉他找到了店家二人的踪迹。

    “黑狗儿,白鹤告诉我,方圆十里都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陆神……游哥儿,白鹤会不会看错啊!?”

    “白鹤寻人探物,从未出过差错,除非有同我一样的修行者为他们遮掩了行踪,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

    “我们修行者行事自有规矩,若无所求,应不会用掳人这等下作手段。”

    “可店家,母夜叉除了酿得好酒,烧得好菜,也没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地方。”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况且你一个少年,这种牵扯到修行者的事情,你也强求不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是修行者,或许才有机会找到他们。”

    “小子还请陆神仙收我为徒,授我修行之法,小子必竭尽全力以报传法之恩。”

    “收你为徒之前,你且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还有,叫我游哥儿。”

    “好的,陆神仙。”

    “……你如今年岁几何?习字说话的本事又是谁教给你的?怎么与这店家相识的?”

    “回游哥儿,小子如今八岁,从记事起,母夜叉便教我读书习字,到如今已有六年。我也问起店家我亲生父母之事,他们只说是从尽河边捡的我,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家养。当时除了贴身的襁褓,并无任何信物,字据。”

    “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是对了,便收你为徒。”

    黑狗儿面容坚毅,“游哥儿但问无妨。”

    “咳咳咳……你的酒酿得怎么样?”

    “……店家以前酿酒皆是他指点于我,如今煮米、入曲、封坛我已烂熟于胸,不仅如此,小子还会酿国春雨、楚国红曲、商国桃夭等一十二种酒,即便连北尽关外的青离酒……”

    “够了够了,现在,马上,拜师。”

    …………

    陆游生性洒脱,又或是修行者本是如此,拜师仅仅是奉茶行礼,陆游饮了此茶便算完成了拜师之礼。

    “黑狗儿,今日我收你为徒,你已算修行中人。你我虽为师徒,实为道友,修行一途,道阻且长,我作为你的引路人,如今有一席话告知于你,务必牢记在心。”

    “徒弟洗耳恭听。”

    “其一,修行者虽有术法傍身,但切记不可滥用于凡夫俗子;其二修行者虽能逆改命数,但切记不可随意传法于凡夫俗子;其三,修行者需时刻切记两个切记。”

    “徒儿谨记。”

    “既已拜师,自当回到师门潜心修行。但为师此次来到国,是来寻人的,此事至关重要,为师无暇分身送你,已传剑书给你三师兄,他会护你回到师门。一路上,他也会替为师传授你修行入门之法,你要勤勉修行。”

    “是的,师傅。徒儿定会向三师兄好好讨教。”

    “不过你不用想得太好,虽然你这三师兄剑道天赋之高不亚于当代道子李秋白,但却是个惫懒不靠谱的货色,若不是别无选择,为师也不会让他送你回去。”

    “……”

    “好了,天色已晚,你去歇息吧。”

    “遵命,师傅。”

    “记得,一日为师,终身为友,我已当了你一日师傅,自明日起,便叫我游哥儿,不许叫我师傅。”

    “遵命,师傅。”

    “去吧。”

    …………

    少年今夜注定无眠,太多的情绪、情景交织在一起,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黑狗儿自床榻上惊醒,急忙穿衣跑去店里,当看见陆游一身青衣,心中大定,知道昨日的一切并不是做梦。

    陆游听得脚步,自打坐运息中醒来,笑咪咪地对着黑狗儿说道:“昨日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师……游哥儿所言何事啊!?”

    “你无名无姓,今后若是自报家门,黑狗儿之名怕是要颐笑四方。在你找到父母之前,便随我姓陆;你生长于此,从这望出去,门外青山葱茏,便叫你陆青山吧。”

第八章 小剑仙,李子三

    “陆青山…陆青山…”少年喃喃自语,自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不是亲生父母所起,亦不是领养自己的店家夫妇所赐,而是师傅所赠,突然间感到心思通明,冥冥中自己原本就是陆青山,只觉心中找到了归属,不禁泪流满面,伏地拜道:“我陆青山,终此一生,不敢忘师傅今日赐名之恩,今日起,世上再无黑狗儿,只有陆青山,也唯有陆青山。www.uu234.cc”

    “青山,自你之后,我不会再传法收徒,身为关门弟子,我有个拜师礼送给你,起来收了吧。”

    “是的,游哥儿。”

    陆游看着站起身来的陆青山,只觉得他不仅仅是有了姓名,更多了些看不见的东西,但又难以名状,无法捉摸,便也不强求,说道:“青蛇,出来吧,见见你的新主人。”

    只见随着陆游话毕,从他袖中游出来一条青绿小蛇,绕着手腕缠了两圈,昂着的蛇首吐着信儿看着陆青山。

    陆青山打小吃的蛇羹可不少,自是不怕这小蛇的,定定地看向小蛇。见这小蛇只有陆游小指粗细,通体碧绿,一丝杂色也无,即便是蛇瞳,也是碧绿颜色,唯有看见这粉色的蛇信儿才能发觉这是一条蛇,而不是一根绳。

    “青蛇是我故人遗物,灵剑合一,是蛇是剑,非蛇非剑,其中妙用,你日后便知。每次出鞘之后,它都会去猎足血食,补足亏失。如今你还未开始修行,无法御使,不过若是你遇险,它也会出手护你周全。若是必要时连呼青蛇郎君三声,也许它也愿意帮你一次。”说罢陆游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看着锦囊的眼中满是回忆之色,几息之后终是打定主意,复又说道:“青山,锦囊中所放乃青蛇初蜕,你贴身收好,遗失锦囊之日,也是青蛇离你而去之时,切记。”

    陆青山从陆游手中接过锦囊,冰凉异常,轻若无物,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放入怀中。

    青蛇见锦囊被收起,顿时蛇身躁动不已,蛇信吞吐愈加频繁,见状的陆游轻笑道:“去吧,他与无边和尚有缘,你定会喜欢他的。”

    青蛇似是听懂了人言,回首望了陆游一眼,便沿着陆青山的手掌钻入了袖中。

    陆青山能感觉到青蛇沿着手臂一路游入了怀中的锦囊里,然后便在那里盘起身体不再动弹了。

    “游哥儿,你将青蛇给了我,没了兵器……”

    “无妨,天下之大,无需佩剑,我也皆可去得,何况我也不擅剑道,法道、经道才是我毕生所学。青山,你若有意于剑道,可请教你三师兄,又或者回到师门找剑七请教。”

    “剑七?”

    “剑七算是你的师叔,如果说你三师兄是剑道天赋高绝,那你七师叔则是痴迷剑道,其中的技巧、原理乃至开炉铸剑,他都是了如指掌。”

    “青山定会勤勉修行,不负游哥儿期望。”

    “还有一事要告知你,我答应张策助其一行人去到商国,所以他会和你们同行,待他安顿好同乡,也会同你们一起去师门,为你授课,将来也算你半个老师,你也需好好相处。”

    “青山谨记。”

    “你三师兄昨夜收到剑书,以他的遁法修为,最慢今日上午也到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便走了。”

    陆青山听闻陆游欲走,心中空落慌乱,更有不舍之情,却也知陆游定是有要事在身,不敢多言,拱手行礼。

    “青山恭送游哥儿。”

    陆游听得陆青山的话语,不禁一阵恍惚,眼前之人变成了丰神俊朗,目似煦阳的佛子,“无边恭送游哥儿。”

    “哈哈哈哈。”撩起青衣一角,转身而去,“此次定要等我,陆游去去就来。”

    陆青山看着陆游的身影几息间没了踪影,跪伏于地,遥拜三次,这才起身回了后院收拾包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陆青山收拾了个包裹,里面放了本《神仙传》,几身粗布衣裳,昨日搜得的银钱贴身放好,又去后院酒缸里取了一袋米酒。这酒袋是几年前店家从集市上带回来的,说是关外狄人的玩意儿,狄人管这叫扁胡路。陆青山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店家神秘希希的模样,说以后偷酒喝再也不会被母夜叉发现了。

    少年睹物思人,不禁有些伤感,收拾起来也没有那么麻利了。泱泱地回到前院,看见张策已经把醒转的众人安排妥当,休息、喝水井然有序。

    张策见陆青山来到前院,急忙迎了上去,拱手说道:“青山小兄弟,在下乡人们腹中饥渴,如果方便,还请匀些吃食给我们,策定感激不尽。”

    陆青山连忙回礼道:“策君叫小子青山即可,只是吃食所剩不多,仅剩些粗糙黍米,皆在后院米缸中,策君自取便是。”

    张策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之前生怕这少年因失踪一事迁怒于己,现在看来少年还是是非分明的。

    “策君,小子还有一事不明。”

    “青山,你尽管问便是。”

    “之前我师傅说到失踪一事除了有修行者出手之外,还有其他可能,但他并未言明,是以请问策君,你通晓断案之法,能告诉小子,还有何种可能吗?”

    “此事令师既未明言,想必自有考量,策也不便多言,但有一事可告诉于你,你可愿意听?”

    “青山愿闻其详。”

    “楚国上嵇城西,有屠夫,名屠二,一日鸣鼓报案,声称自家女儿昨夜在房中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探吏随后前往封诊,卧房门窗并无任何人为破损痕迹,卧房内无打斗挣扎痕迹,是夜也无呼喊求救之声,若不是贼人所掳,那屠夫女儿是如何消失的呢?”

    “多谢策君,青山明白了。”

    “青山无需言谢,以后还需你多多扶持。”

    “策君,那后来屠夫女儿可找到了?”

    “至今那仍是一桩无头案,任谁也无法知道当晚发生了何事,或许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其中的缘由。”

    张策说罢拱手便走开了,只剩下陆青山心中浪涛翻滚,屠夫女儿分明是自己离开了家中,如同店家二人也是主动离开了驿店,外加需要修行者出手掩盖踪迹,若不是有其他修行者在场,那掩盖踪迹的正是店家、母夜叉二人,而这就说明一直与他朝夕相处的二人竟然是修真者。

    这也解释了为何店家夫妇二人懂得教书育人,能酿天下美酒,不屑于些许银钱,与此同时,更多的疑问扑面而来,他们为何隐姓埋名在此八年之久?收养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为何昨夜又匆忙离去?难道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吗?这一切的一切涌入少年脑中,让陆青山感到头疼欲裂。

    正当陆青山陷入种种疑问之时,驿道上远远走来了一骑黑驴,一个黑衣皂靴的少年躺在黑驴上,头盖斗笠,嘴叼草枝,驴左酒葫,驴右黑剑,正是陆游座下三徒弟,道子李秋白之弟,人称小剑仙的李子三。

第九章 梅山,陆门

    黑驴“嗒嗒”地驮着李子三来到了前院门口,院内众人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这黑驴,原因无他,这黑驴实在太俊,与常见的马一般高,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的黑驴。www.uu234.cc

    陆青山也看到了黑驴,那些想之不通的问题也先放下,心道莫非是三师兄来了,但也不见有人从黑驴上下来。

    一人一驴与众人对视了片刻,众人的目光看得黑驴似是感到有些赧然,是的,陆青山在这头黑驴脸上看到了羞愧的神情。

    黑驴侧过驴头看着身上的少年,“咴咴”地叫唤,试图将少年叫醒,但看情形,应是没起作用。

    另一边陆青山看着黑驴叫唤了两声后,突然一个甩身,只听得“砰”的一声,背上的黑衣少年被甩在了地上,扬起了一阵飞尘。

    众人的目光包括黑驴的目光此刻又都聚集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只见这少年纹丝不动,躺在地上,别说张策一行人摸不着头脑,连陆青山也不清楚现在是何情况。

    黑驴将人甩脱之后,站在边上看了这少年半晌,见毫无动静,冲着众人一阵龇牙咧嘴,好似在说“见笑了”,然后便自顾自走到了院内的马厩处喝起水来。

    …………

    院内一阵静悄悄,只听得见黑驴“哧哧”的喝水声。

    众人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如此情形也是生平未见。

    相较于这些普通人,陆青山好歹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当下走到院门口蹲下,轻声唤道:“可是三师兄?是三师兄吗?三师兄?”

    虽然没叫醒,但也不奇怪,毕竟从驴背上摔下也未醒过来,只是师兄这幅样子,让陆青山不禁对之后的行程充满了担忧,看来师傅对三师兄的评价仍是有所保留啊。

    正当陆青山一筹莫展,起身正要离开之时,怀中的酒袋从衣襟里掉了出来,将将要落地之际,地上躺着的李子三突然出手接住了酒袋,只见他轻疑一句“有酒”之后,随即猛地坐起身来,拔掉酒塞,一仰脖“咕噜咕噜”地喝起酒来。

    “哈”喝完酒的李子三长出一口气说道:“酒香而气浓,口甘而味醇,若是用极品的曲米,这米酒便能更上一层楼,小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陆青山本来在一旁做发呆状,忽然听到李子三说到小师弟,反应不及,慢了半拍慌忙说道:“师兄所言极是。”

    “小师弟,你先扶我起来,待我先去将这傻驴杀来做了炙肉,你我再聊不迟。”

    “这怕是不好吧。”

    “这傻驴欺人太甚,我这次定要……”

    “师兄,你有所不知,驴肉太老,做炙肉则难以下咽,不如做成腌肉美味啊!”

    “……”

    “师兄?”

    “师弟,师门没有那么多规矩,无需以师兄弟相称,我名叫李子三,今岁一十六,你日后叫我三哥儿便是。”

    “师……三哥儿,我还有一月,便满九岁,本是贱籍无名无姓,所以师傅赐名陆青山,你叫我青山吧。”

    “游哥儿因为另有要事,恰巧我在国探亲,便让我带你回师门入学,易筋伐髓,打通灵海。”

    陆青山虽然多有不懂,但此处也不是聊请教之地,便回道:“有劳三哥儿了。”

    “青山,这酒袋可是你的?”

    “叫三哥儿知道,酒袋是我的,袋中酒也是我酿的。”

    李子三闻言眼神一亮:“哦!你还会酿什么酒啊!?”

    “春雨、红曲、桃夭、青离、雪吟、蝉蜕、大罂八种名酒,米、黍、梁、果四种粗酒。”

    “此话当真?”

    “只是三哥儿,四种粗酒酿造容易,但八种名酒皆需珍稀原料或者苛刻环境,怕是难以酿制。”

    “哈哈,无妨,从今以后,我的毕生所求除了练成《龟息**》,便是助你酿成八种名酒。”

    “《龟息**》?”

    “此乃三哥儿我十岁时自创的功法,以灵力运转模仿龟鳖吐气纳新,阳合起蛰,功法大成之日,便能长眠于地,仅需些微灵力即能保魂魄不灭,**长存,如此,我就能千年不死,饮酒作乐,比起当那劳什子剑仙,岂不快哉。”

    “三哥儿,长眠于地如何能饮酒作乐啊!?”

    “……这些细枝末节无需在意。”

    ……………………

    一番交谈之后,陆青山将李子三引入店内,这才算看清了这位师兄的面容,清秀稚嫩,带着惫懒之色,唯独双眼通明透亮,眼底时有一丝丝的亮光游过。

    坐定之后,陆青山又去后院,将一十三坛米酒尽皆起出,让李子三用“内有乾坤”的酒葫芦全都装了,也算没有浪费他之前酿酒花的那么多时日。

    李子三平白得了许多美酒,得了个熟知酿酒的师弟,人生的志向又向前进了一大步,此时心中已是乐开了花。

    “青山,你赠我许多美酒,三哥儿便送你个见面礼。”说罢李子三从袖囊中取出一物,是一把食指大小的木剑。“六年前,我独自前往商国拜师,临行前兄长将这把木剑送与我护身,木剑中分别封印了第五代、第六代、第七代,共三代道子的三道剑气,木剑无法主动驱动御敌,仅能在遇险时被动激发,正适合还未修行的你,我已断了与木剑的感应,你将它贴于胸口放好,等十五日后沾染了你的气息,便会与你产生感应,它会在你遇险之时激发剑气阻敌。”

    陆青山伸手接过木剑,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多谢三哥儿赠宝物。”

    “嘿嘿,这可不是白给你的,日后的酒资可都在这木剑上了。”

    “酿酒一事,青山定会竭尽全力。”

    “张策一行人的出港事宜,我已传书于族兄相助,此时怕是已在前往中天港的路上,我们也该启程上路了。”

    “……好,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

    半个时辰后,此行的众人都已收拾妥当,在前院待命,引路人李子三一袭黑衣翻身上驴,对着还在店门口的陆青山大声说道:“青山,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

    “好的,三哥儿,我这就来。”回应完的陆青山站在店门口,凝视着店内的一桌一椅,耳边仿佛传来了母夜叉呵斥店家偷了新酒的声音,眼前仿佛看见了店家仔细教导他酿酒之法的身影,在此地长大,也将从此地出发,心中更加坚定,定要寻到他们,了结这桩疑案。

    “吱”,熟悉的声音响起,“咣”,门扉已闭,陆青山也将种种回忆关回了店里,洒然转身问道:“青山此间事了,还未请教三哥儿,此行前往何处?”

    坐于驴背上的李子三傲然回道:“商国水城,梅山陆门。”

第十章 真香

    从驿店出发,沿着尽河驿道,一行人走走停停,已过了五日,因为新《田律》的原因,尽河边尽是废弃的渔村,加之众人身份尴尬,只能在野外露宿扎营,好在是初夏时节,蚊虫不多,否则没有艾草驱蚊,众人露营怕是要遭罪许多。www.uu234.cc

    作为引路人的李子三终日里都是醉酒不醒,让张策与陆青山都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走错了道路,好在今日张策询问路人得知,他们距中天港仅有半日的路程。众人知晓后皆是一阵欢呼,几日的赶路疲累,席地而睡,让众人都是有些吃不消了。

    陆青山小跑了几步赶上在前头带路的黑驴,李子三依然还是倒躺在黑驴背上,修行《龟息*****夜不缀。

    “三哥儿,三哥儿,三哥儿……”陆青山推着李子三的手臂喊到。

    “哈哈,青山吾弟,是不是快到中天港了。”李子三被推醒也不着恼,眯着双眼说道:“等会到了中天港,三哥儿带你去置办一身行头,吃顿好的,尽楼的灼白龙可是天下一绝。”

    “只是三哥儿,听张策说,中天港兵卒众多,盘查严密,我们中多是流民,怕是连外城都进不去。”

    “青山你且安心,我族兄时任巨鹿郡尉,几日前我便央他处理此事,此时的巨鹿郡,都可去得。”

    “那我便去转告张策,让他宽心。”

    李子三看着陆青山离去的背影,复又倒在驴背上,双掌枕头,侧首说道:“哎,傻驴,你觉得我这青山师弟如何啊?”

    “咴儿咴儿”

    “哈哈哈哈,我就说,游哥儿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差的,哎,这天气不睡个好觉,游哥儿肯定要说,浪费生命啊。”

    微风和煦,柳絮飘摇,靠近中天港的尽河旁地势平坦,农田中忙于夏种的农户三三两两坐在田埂边歇息,箪食壶浆的农妇则带着稚子,来给自家劳作的汉子送饭食,围坐的乡人们纷纷起哄,让这稚子唱那刚从游诗先生处学的诗歌,双耳赤红的稚童立在路旁,学着那游诗先生的腔调,开口唱道: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听完诗歌的农户们已没有嬉闹的心情,有的已是潸然泪下,唯有稚童无忧无虑,一溜跑去追那飞虫去了……

    陆青山在路边将一切看在了眼里,现在的他只听到诗歌悲切,却不知为何悲切,当十数年后,他经历了许多事情,他才明白了今日的歌谣不仅仅是歌谣。

    路旁的一切只是路途中的一段插曲,随着夕阳西斜,陆青山一行人已是到了中天港,与陆青山从张策口中得知的不同,这里并没有城墙与护城河,陆青山不由奇道:“三哥儿,路人皆说中天港是一座大城?怎么连城郭也没有?”

    李子三难得没有醉酒,背着双手,任由黑驴跟在一旁,闻言不由笑道:“哈哈,青山,中天港是大城不假,但国兵势天下最强,只有我攻人,绝无人攻我,是以国同楚国不同,历来建城从不造城郭与护城河,即便是国王城天煦,也只有皇宫才有城墙,用以区别于内城。”

    一旁的陆青山闻言,内心甚是佩服国皇帝的魄力,心想这中天港已是人流如织,那王城又该是何等模样,掌控这国的皇帝又是何等的风采,等找到了店家与母夜叉,定要去那天煦城好好游览一番。

    “青山,等会便到港口,先将张策他们安排妥当,三哥儿便带你逛逛这中天港。”

    陆青山点头应下,回身转告了张策,并邀他同去,奈何张策再三推辞,只好作罢。

    与之前设想的不同,一行人虽然遇到几次兵卒,但也无人上前盘问他们,如此不过半个时辰,穿过弯弯绕绕的路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已是到了中天港。

    只见那中天港口,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舟船泊满了港口,放眼望去,桅杆竖立如同一片丛林,码头上的脚夫们赤着上身,搬送各种货物,一派忙碌的景象。

    陆青山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不由多看了一会,直到李子三喊道:“青山,你在此处稍候,我去舶司一趟,去去便回。”

    “好的,三哥儿。”

    李子三见陆青山应下便领着黑驴去了,陆青山则继续待在原地,看着眼前新鲜的一切。

    “砰”

    “哎呦!”

    正看得入神的陆青山,突然感觉背后被人撞了一下,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地上,正不停地揉着胸口。

    陆青山心知必是这小姑娘冲撞了自己,虽然自己无错,但也不能视若无睹,便伸手说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小姑娘闻言抬起头来,怒视着陆青山,声音清脆地说道:“你这人怎和柱子一般杵在这儿,让我撞得生疼。”

    陆青山原本见这小姑娘生的粉雕玉啄,煞是可爱,有些自惭形秽,可谁知出言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禁有些生气,但与小姑娘争辩,也不是他所为,当下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见陆青山眼神冷峻,不禁有些害怕,刚刚之所以出言不逊,只是因为让人见了自己的狼狈模样有些恼羞成怒,自己也清楚事出由己,只是现在让自己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陆青山见小姑娘嗫嚅着不说话,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也是于心不忍,上前用力将她搀扶起来。

    小姑娘吃痛闷哼一声,也不说话,反倒让陆青山有些赧然,竟然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松手对着小姑娘拱手道:“适才冒犯了。”

    这小姑娘抚着痛处,小声说着:“小小年纪却尽学大人说话。”

    “……”

    好在沉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妪疾奔了过来,未到身前,哭天抢地的声音已传了过来:“郡主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儿都是粗鲁人待的地方,若是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快快随老身回去吧,王爷在车驾上等你呢!”

    这老妪边说边拉了小姑娘的手往回走,小姑娘也任由她拉着,只是刚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看陆青山,见陆青山也在看着自己,急忙转过头来,心头竟是有些慌乱。

    “郡主,身体哪里不适吗?”

    “容嬷嬷,没有不适,只是有些饿了。”

    “听说王爷今晚在尽楼宴请宾客,郡主再忍忍吧。”

    “无妨,现在也不是很饿了。”

    “那便好。”

    陆青山看着远去的二人,心想虽然不知郡主是什么人,但这小姑娘与老仆皆是衣着不凡,家中恐怕非富即贵,怕是也只有这种人家,才能养出这么贵气的姑娘。

    “咦”

    收回目光的陆青山发现刚刚小姑娘坐的地上有个东西,捡起一看,是个精致的香囊,估计是刚刚跌倒时落在这里了。

    陆青山急忙抬头去寻,只是这二人早走远了,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陆青山将香囊收入怀中,再看这些船只却觉得索然无味,站在那儿不禁在想,虽然这小姑娘脾气有些娇纵,但这香囊……闻了闻刚刚拿住香囊的手……真香。

第十一章 古法春雨

    “哎,青山,发呆作甚。www.uu234.cc”

    “啊,三哥儿,你回来啦。”

    陆青山被回转的李子三惊醒,急忙将香囊收回怀中,这才发觉来的不止三哥儿一人,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国兵卒。

    “青山,你让张策一行人跟着这两个兵卒去吧,已为他们安排好了夜间的住处,明日辰时,刚好有艘货船去往商国,我们便坐那货船离开。”

    陆青山忙去转告张策,张策拜谢不止后,领着众人跟着兵卒便离开了。

    “青山,随我走吧,先带你去换身衣服,修行中人虽不看重身外之物,但行走天下,干净体面还是要有的,嗯,什么气味,这么香!”

    “可能是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哎,三哥儿你看我作甚。”

    “……”

    闲话不提,李子三带着陆青山先去了裁缝铺,量了一番尺寸,陆青山给自己选了身绿色布料。

    店家本是说三天后来取,但李子三抛出了二两银子后,连忙改口一个时辰即可。

    说到裁缝铺,便要说到国的体系,国阶层基本是士、兵、农、工、商,商者最低,国大多商品例如盐、矿、茶、纸皆由朝廷管控,剩下的即便没有管控,经商者也大多受官府歧视,轻则频繁盘查,重则课以重税,更有甚者,将商家当作肥羊,寻个借口,抄家灭门。是以国从商者希,然而裁缝铺之多却是天下之最。皆因国先帝曾言,裁缝制衣,穿针引线,使民有衣免受冻馁之苦,兵有甲衣以挡飞矢之利。在先帝授意下,加之国西境盛产雪蚕,丝白如雪,天下闻名,所以国的裁缝铺不同于其他行业,店家无需只穿麻衣,地位甚至能与兵伍齐平。

    虽然是李子三力主带自己来买衣裳,但陆青山看见二两银子后,仍有些不舍。要知道在国,二两银子够普通人家无忧无虑生活两年了,一件普通麻衣,不过才五钱,百钱一吊,千钱一两,二两可以买麻衣四百件,足够几辈子穿了。

    不过陆青山看李子三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便也不吱声了,毕竟花得也不是自己的钱。

    二人从裁缝店出来,李子三便对身旁的陆青山说道:“青山,我知你在想什么,我作为师兄,必须要告诉你,我辈修行者绝不能看重钱财,须知只要修为在身,天下之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然三哥儿此刻已无钱再去尽楼请你吃酒,但三哥儿还有这黑驴,待会去卖了它,弄些银钱,正所谓养驴千日,用驴一时。”

    “只是三哥儿,这黑驴脾气不好,怕是卖不上好价钱,而且黑驴与你形影不离,情同兄弟,你怎么舍得卖它呢?”

    “……”

    最终陆青山还是和李子三去了马市,将黑驴卖了五两银子,虽然五两银子已是不少,但五两仅仅是一匹驽马的价格,以黑驴的神骏,五两怕是一个零头都不够,只是李子三卖的爽快,陆青山也不便多言。

    不过黑驴极通人性,脾气更是暴躁,平日里或咬或踢,李子三没少被黑驴蹂躏,可今日,黑驴被卖与他人,竟毫无脾气。这让本来躲在一边,怕被殃及池鱼的陆青山很是诧异。

    “青山,走吧,再晚上一会,怕是连鱼骨头也吃不到了。”

    李子三将酒葫芦挂在腰间,黑螭缚在背上,一派侠客打扮,信步走在了前方带路。

    陆青山急忙快步跟上,回头看黑驴之时,恰巧看见马市老板正欲摸摸驴尾,被一记尥蹶子踢翻在地。

    “……”

    师兄弟二人顺着青石大道,走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尽楼。

    如果说之前中天港对于陆青山来说,是从未见过的新奇之感,那现在的尽楼已经突破了他的想象极限,正如游诗人所唱:

    宝顶接青天,

    明月挂屋檐。

    千金无尽楼,

    饮酒似神仙。

    “哈哈,青山,王城的得意楼比这尽楼可气派的多,车驾百乘,华灯千盏,有不夜楼之称,这尽楼只能算个小酒楼。别傻看了,随我进去吧。”

    陆青山是被拉着进了店门的,还未等店小二招呼他们,就听见有人对着他们喊道:“前面可是子三君!?”

    二人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对面,只见来人一身紫色华服,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腰环玉带,头佩发冠,俊美的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疾步走到近前,拱手行礼道:“道院学生钟泓,见过子三君。”

    李子三一脸不耐的回道:“你找我何事?无事便让开,别妨碍我们吃酒。”

    钟泓年纪与李子三相仿,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见李子三语气不善,也不恼怒,说道:“泓在道院常听到关于子三君的传闻,不想今日在此得见,适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今日诚王在此设宴,为郡主践行,子三君不如与我同去。”

    “那等宴会最是烦闷无聊,你还是自己去吧。”李子三说着便要带着陆青山走开。

    “子三君,据说诚王带了古法春雨,世间稀有,错过便可惜了。”

    李子三闻言立马正色道:“诚王郡主我也是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按理也是应当赴宴的。”

    陆青山:“……”

    钟泓显然也是听过李子三嗜酒如命的传闻,见对方就范,答应赴宴,也是见好就收,说道:“子三君随我来吧。”说罢摆手引路走在前头,一路拾阶而上,来到了顶楼。

    顶楼与底楼的格局已然不同,底楼摆满桌椅,供普通食客堂食,热闹嘈杂,顶楼则是只有八间厢房,每间厢房外都有酒楼的仆役候着,上菜添酒,不在话下。

    钟泓引着二人去的正是位置最好的厢房,门口守卫的兵卒显然认得钟泓,任由钟泓带着二人进了厢房。

    示意二人稍等后,钟泓去到上首落座的诚王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后诚王便起身向门口二人走来,几步便到了身前,脸色和煦地说道:“子三道君,不知令兄最近可还安好?”

    李子三拱手行礼,淡淡地说道:“在下并未入道宗修行,诚王唤我子三即可,兄长一切安好,诚王费心了。”

    “哈哈,那便好。这位小兄弟是……”

    “这是我青山师弟,我二人明日便要返回师门,今晚带他来尽楼吃酒,恰逢诚王在此宴客,便过来拜见行礼。”

    “哈哈,听闻子三爱酒如命,刚好前些日里友人送了瓶当世名酒,古法春雨,来人,给子三与这位小兄弟各倒一杯。”

    很快仆人便端着案盘过来,陆青山拿起酒杯,细细品了一口,却是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李子三发觉了他的异样,问道:“青山,这酒如何?”

    诚王看着陆青山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这酒并不是古法春雨。”

    一时间,哄堂大笑。

第十二章 璄国秘辛

    “哈哈哈哈,稚子也敢言酒!?”

    “七八孩童的话岂能当真!”

    “莫怪莫怪,童言无忌啊!哈哈”

    见众人纷纷大笑,李子三剑眸微眯,冷声说道:“陆门座下,谁人再敢言笑!”背后的黑螭发出一阵阵的剑吟,微不可察的剑气弥漫四周,众人只觉脖颈微凉,也是纷纷闭口,但看神情,明显是不会相信一个孩童的三言两语。

    诚王忙打圆场,说道:“哈哈,无妨无妨,子三别动怒,众人不过是随意说说,不必当真,只是青山小兄弟,你为何说这不是古法春雨呢?要知道,我那老友可是王城的祭酒博士。”

    陆青山闻言也不答话,眼神询问李子三如何是好,李子三收敛神情,笑着对他说道:“青山,有我在此,无人敢说什么,你尽管畅所欲言。”

    陆青山也不扭捏,朝着众人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国春雨,闻名天下,以春雨入酒而得名。春雨酿制讲究六必,即曲蘖必时,湛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六者尽善。而与今法不同,古法所用为干酵之法,掉取醅面,绞令稍干,和以曲蘖,挂于衡茅,谓之干酵。如此酿得的春雨,古人称之为醯,而非酒。醯色如琥珀,味酸口甘,闻之沁人心脾,有如春雨之清新畅快,而非此酒色清味醇,是以小子敢言,此酒不是古法春雨。”

    陆青山一席话说完,也顾不得众人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心中一阵伤感,皆因这些话都是店家教导自己的《酒经》中所书,看着众人的神色,他更加清楚,店家如果不是修行者,怎能教他酿天下名酒?游哥儿与三哥儿怕是早已知晓,唯有自己还是后知后觉。

    正当陆青山自怨自艾之时,却不知道屏风后面,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偷偷瞧着他,正对他评头论足,“又在学那大人说话,说得东西跟书塾先生说得一般,让人云里雾里,不过看父亲的模样,好像还是有点本事的。”

    此时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多年以后,她口中学着大人说话的孩童,会与她纠缠一生。

    ………………………………

    话说陆青山一番话说完,众人虽然多有不明之处,但显然这个孩童可不是童言无忌,而是言之有物,这古法春雨,恐怕真是个赝品。

    诚王与众人不同,他可是知道陆门的奇异之处,见陆青山说得条理分明,也是不疑有他,“哈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这酒即是假的,那不喝也罢,子三,与你青山师弟入席用饭吧!”

    李子三拱手行礼,淡淡说道:“诚王好意子三心领了,只是今夜已扰了诚王宴客的兴致,不便逗留,这就告辞了。”

    “子三稍候,还有一事要拜托于你。钟泓,将灵儿带来,就说她的子三哥哥来了,快去。”

    侍奉在一旁的钟泓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将人带了过来。

    陆青山一见来人,竟是有些出神,来人正是之前与他在中天港有过“一撞”之缘的小姑娘,只是这小姑娘也不看他,貌似已经认不得他,这让他又是有些失落。

    小姑娘来到身前,行礼道:“灵儿见过子三哥哥。”一副乖乖女的模样,甚是惹人喜爱。

    “多年未见,灵儿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送个小玩意当作见面礼吧!”

    一旁的陆青山瞧得分明,李子三从怀中拿出的小玩意,正是李子三平日无事时,用的从黑驴脖颈处拔下的鬃毛制成的毛笔。

    “笔毫由上古异兽的毛发,历经数日制作而成。”

    “谢谢子三哥哥。”

    陆青山:“……”

    诚王见众人相谈甚欢,适时说道:“子三,你有所不知,本王此次前来中天港,也是为了去往商国,看望在水城拜师修行的二姐之子。”

    “水城的修行者?可知他在何门何派修行?”

    “本王只知他在水城梅山,何门何派却不清楚。”

    “姓名可有?”

    “他随母亲姓钟,单名云字,子三可听过他的名字?”

    “子三身体突感不适,诚王,钟灵妹妹,先告辞了。”

    诚王刚一说出钟云的姓名之时,陆青山便注意到了三哥儿的异样,心中暗想,三哥儿平日里放荡不羁,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师门也在梅山,莫非诚王所言与师门有关?

    李子三与陆青山匆匆出了厢房,又在小二招呼下找了包间坐下,刚一坐定,还不等陆青山发问,李子三便说道:“青山,你可知诚王何人?”

    陆青山摇头。

    “诚王乃当今右丞范闲之婿,范闲则是当今士林之首。传言二十年前,王曾与修行世家钟家二女儿钟鹿希缠绵悱恻,而诚王正是钟家三子。因为在国,道宗统御修行界,王室统御人界,二者有约法无数,其中有一条约定,即修行者不得进入王室和朝廷。而且当年王室早已为王定了亲事,定亲之人正是钟鹿希之姐钟鹿微。王与钟鹿希之间乃是禁忌之恋,事发后,道宗、王室、钟家纷纷出手制止,最后王娶了钟家长女钟鹿微为后,而钟鹿希也不知所踪,据说她正是去了商国水城,护送她的正是当时道宗双璧之一的游哥儿,游哥儿也是在当年离开了道宗。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游哥儿也从未提过。”

    “但此事与我等也并无干系啊!”

    “游哥儿收的第一个徒弟,云哥儿,也是你我二人的大师兄,就叫钟云,今年正是二十岁。”

    “只是三哥儿,你不过十六岁,二十年前的事情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个说来话长,道宗以修行为尊,修为最高者即是道子,道子执掌道宗,道宗统御修行界。而道宗绵延百年,历代道子皆出李家,李家深知树大招风,为了制衡内外,一人继承道子后,则必选另一天赋高绝的直系子孙弃道从士,使其从小习六艺,熟政事,后经举荐入朝廷为官。当今继承道子的正是我长兄,而我则被选中,必须为了家族放弃修行。因此我从小便能接触到士族间各种秘辛,此事便是当时在道宗《秘史》里见到的。至于后来,因我不愿只在人界庸碌一生,出走李家,在我长兄的指引下,前往商国找到游哥儿,拜在了他门下。道宗双璧除了游哥儿,另一人便是我长兄李秋白。我此次回家与兄长见面,他告知我,近些年来国王室与朝廷正值山雨欲来之际,王膝下无子,又是常年患病,国储位空悬已久,众臣过继王子之声从未断过。如此敏感时机,二十年从未来过,偏偏这个时候,诚王来商国寻云哥儿,莫非云哥儿是……”

    二人异口同声说道:“王之子!!!”

第十三章 尽河之上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李子三虽然早知这些秘辛,但从未细想过其中关节。www.uu234.cc陆青山则是被冲击的有些缓不过来,几天前不过还是个想着能多看一本《神仙传》的小子,现在入耳的全是王室道宗的各种秘辛,人生之匪夷所思不过如此。

    二人各有心事,一顿饭也是食不知味,草草了事,先去了裁缝铺取了衣服,再去了尽楼对面的驿店歇息不提。

    夜间躺在床上的陆青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中思绪翻飞,店家二人究竟为何抚养他长大?三哥儿所猜不知是真是假?原来那小姑娘叫钟灵,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陆青山想到钟灵,将枕下的香囊拿出深吸一口,脑中反复着那粉雕玉啄的模样,心想自己离开时太过匆忙,却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也不知道去商国能不能遇上……如此想着,终是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师兄弟二人漱洗出门,却发现黑驴不知何时已在驿店的马厩里,不过陆青山看着李子三毫无讶色,同往常一样,走过去将酒葫芦与黑螭缚好,便知为何三哥儿昨天卖的如此爽快,黑驴神骏聪慧,寻常马厩哪里关的住它。哎,这一人一驴早有默契,一个不谈价钱卖得爽快,一个夜间逃逸来寻旧主,必是惯犯无疑,驴心不古。

    “青山,怎又发呆作甚,走了。”

    “……”

    二人一驴走不过一炷香时间,已到了昨日与张策分别之处,由兵卒引路,找到了早已整装待发的张策一行人,三人间各自见礼不提。

    等了片刻,一个自称舶司官员前来拜见李子三,说货船已备好了,一行人便在其指引下登上了此次去往商国的货船。

    货船相较于中天港的其它舟船,只能算是中等大小,陆青山从随行的船员口中得知,尽河中所行舟船大体有四类,由大到小分别是福船、广船、沙船、鸟船,其中福船又叫小福船,因为国水军中的战船才叫福船,也叫宝船,尽河中航行的福船皆是仿制,除了模样类似外,差异甚多,尤其水军福船高大如城,比小福船大了几倍不止。

    此行的货船属于中等大小的广船,长有二十余丈,宽十丈余,桅高也足有七八丈之高,头尖体长,上宽下窄。

    陆青山不止一次在尽河旁见过这类广船,只是上船还是头一次,没想到远处看小如燕雀的货船竟有如此之大,一时间好奇不已,绕着船身四处查看。

    “子三君,我们又见面了。”

    “子三哥哥,子三哥哥,子三哥哥……”

    正在船尾研究船舵的陆青山听得船首一阵嘈杂,其中正有自己念念不忘的声音,急欲跑过去一看究竟,但又怕唐突惹人笑话,便躲在那船楼之后,看着前方。

    船首来人正是此前在尽楼引路的钟泓,一身红衣的钟灵与贴身嬷嬷,还有随行的两个护卫。

    钟灵正与李子三寒暄见礼,却不知不远处有人瞧着她,也在暗自高兴,“哈哈,果然遇到了。”

    缘分难言,昨夜屏风后的姑娘,今日船楼后的小子,谁也不知此时两个八岁的孩童之间,究竟是何种缘分?

    “为何不见诚王同行?”

    “叫子三君知晓,诚王军务缠身,此次商国之行,由泓随行。”

    “子三哥哥,昨日你送与我的毫笔,我父亲也甚是喜欢。今日你也是孤身一人吗!?”

    “还有青山与我同行。”

    “哦。。”

    “你想见见青山吗?青山,青山,青山,郡主想见见你”

    “子三哥哥,别喊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青山啊!你来得好快,回去吧,郡主说不想见你。”

    “子三哥哥……哎呀!我走了。”

    陆青山看着钟灵娇嗔一声,从自己身旁走过,带起一阵香风,也不正眼看自己,转眼便消失在了船舱里。

    李子三看着钟灵的背影轻蔑地一撇嘴:“哼。”

    陆青山闻声收起失落,不解地看着李子三。

    “青山,你以后可要离她远点。”

    陆青山心中一紧。

    “还想骗我的法笔,还是嫩了点。嗯?什么味道,这么香,好像在哪闻过?”

    陆青山:“……”

    …………

    辰时一到,在船家的吆喝声中,水手们起锚升帆,按时启航,顺着水道慢慢驶离了港口,驶入了无边无际的尽河航道。

    正所谓“天上银河,地上尽河”,身处尽河之上的陆青山,终于明白了游诗人所唱的歌谣。陆青山立在船头,极目远眺,烟波万倾,浩渺无边,百舸同流,飞鸟难渡。

    即便如此震撼,行船三日过后也是倦了,终归还是要吃饭睡觉,李子三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醒来喝酒吃饭,吃饱喝足继续睡,即便钟泓几次来拜访,也是不理不睬,只管睡觉。

    途中陆青山请教关于修行的事宜,李子三说他并不懂通灵海之法,因为他天生灵海剑瞳,与生俱来便会修行,只得等回到师门才行。不过比这更失落的是,除了第一天,三日里再未见过钟灵的身影,平日里饭食都是直接送入房内,也不知她在房里做些什么?

    在船上,陆青山只认得这两人,一个整日昏睡,一个闭门不出,他除了靠翻看《神仙传》度日,便是与黑驴聊天。

    “驴兄,你真的是驴吗?”

    “驴兄,你觉得三哥儿对你好吗?”

    “驴兄,你晕船吗?”

    ……………………

    船行第四日的夜里,陆青山突然从床上惊醒了过来,听着房内“吱呀吱呀”的声音,心头微微有心悸之感,借着月光看见邻床的被褥掀起,空无一人,三哥儿竟不在睡觉!

    陆青山急忙批衣起身,提上床边的马灯,出了船舱,上到甲板,发现河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清冽冻骨,不禁紧了紧衣衫,唤起李子三来。

    “三哥儿,三哥儿,三哥儿……”

    “青山,三哥在这儿。”

    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发现一身黑衣的李子三正盘坐在船首,黑驴也是立在一旁。

    陆青山急忙过去,未及开口,李子三便说道:“本不愿扰你清梦,现在你既醒了,便在这看着吧!你现在虽无修为在身,但也算陆门中人,以后这种场景势必要常见的。”

    陆青山见三哥儿不似言笑,也不敢造次,道了声“是”便立在一旁。

    如此二人一驴,一炷香过去,雾已消散大半,清冷的月光撒满河面,波光粼粼,仿若白昼。

    “嗡。”

    剑吟声起,突然,缚在黑驴身上的黑螭已然出鞘,剑光一闪,悬空停在李子三的身侧。

    “来了。”李子三一声轻叱,睁开双眼,眼中剑光四溢。

    话音刚落,陆青山只觉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站立不稳,摔在了甲板上,抬头看时,只觉得四周船舷正离水面而去,天下第三大的广船竟不知被什么东西给举离了河面!!!

    “孽畜敢尔!!!”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

    随着李子三一声大喝,船下的东西撤了力道,“砰”的一声巨响,悬空的船身坠入水中,激起的水浪拍在甲板上,“梆梆”作响。www.uu234.cc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陆青山还未站稳便又摔了一跤。

    不等陆青山再次起身,突然一阵惊天的嘶吼声在耳边响起,急忙抬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他肝胆欲。

    只见一条通天巨蛇人立在尽河上,蛇身鳞甲密布,河水正顺着鳞甲缓缓流下,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铁青之色,粗有十丈,高及桅杆,血口大张如同车斗,尖牙锋利好比匕首,蛇瞳竖立如针,见者背生寒芒。

    陆青山急忙拿眼神去寻李子三,却发现三哥儿不知何时立在桅杆之上,不管桅杆怎样摇晃,也是稳稳站住,正与蛇首对视,黑螭仍旧盘旋在身侧。

    李子三剑眸微张,嘴角噙着笑意,对着对面的巨蛇说道:“蠢蛇,念你修行不易,叫你家主人出来,我或可饶你不死。”

    “吼”

    回应李子三的是一阵惊天咆哮,一时间腥风扑面,直吹得风帆猎猎作响,不过对李子三无用,皆是被剑气挡在了身前一丈处。

    巨蛇咆哮后,突然昂着蛇首,带着蛇身以万钧之势朝着船身砸来,竟是想要将船拦腰砸断。

    “自寻死路。”李子三淡淡说道,抬手捏了剑决,轻叱一声:“剑经缚。”

    只见身侧的黑螭一个盘旋隐了身形,毫无声息地遁入了虚空之中。

    船上的陆青山看见遮天盖日的蛇身砸将下来,惊惧的动弹不得,眼见就要粉身碎骨,闭眼受死,却发现迟迟没有砸下。陆青山慢慢睁开双眼,发现粗大的蛇身被一条更大的巨蟒虚影缠了一圈又一圈,无论巨蛇扭曲嘶吼也是动弹不得。

    桅杆上的李子三剑决一指,巨蟒虚影一摆便将巨蛇甩了出去,摔入了尽河之中,激起的浪花撞的货船直欲倾倒。

    随着巨蛇被甩出,李子三剑决指天,又是一声轻叱:“剑经斩。”

    只见巨蟒虚影腾空而起,悄无声息遁入了虚空,半息后,巨蛇上空无数剑啸声起,剑气激荡,巨蛇感应到了生死之危,脖颈的蛇鳞倒竖,仰天嘶吼。

    突然,剑啸归寂,无数黑螭剑气从巨蛇上方的虚空中电射而下,破空声四起,剑速之疾,肉眼难辨。

    一旁的陆青山紧拉着船舷,看着无数的飞剑射向巨蛇,持续了仅仅两息,本来还不可一世的巨蛇已经软软倒在了水中,死的不能再死了。

    “黑螭,归鞘。”

    听到一声剑吟,陆青山望向了李子三,看见李子三一身黑衣,背负双手立在桅杆上,脑后的黑色发带随风飞舞,在月光映衬下,真有那神仙风采!

    似是感觉到了陆青山的目光,李子三转身说道:“青山莫怕,三哥儿来啦!”

    说罢双脚一点,背负双手从桅杆上一跃而下,身形轻似羽毛,自空中缓缓落下,看得陆青山一阵目眩神迷,这不是就是《神仙传》中的谪仙下凡吗?

    可不等陆青山喝彩叫好,李子三身形一顿,直直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砰”

    “哎呀!青山吾弟,只怪这羽符也太不堪用了。”

    “……”

    之前的一切只是假象,三哥儿还是那个三哥儿,陆青山如是想。

    “青山,你有何感想!?”

    “三哥儿,如此异兽,不去修行猎食,却要毁船杀人,定是有人驱使。只是不知这人想杀的是何人。”

    闻言李子三不禁对陆青山刮目相看,本意只是考校一下胆量,甚至有捉弄之意,然而出乎所料,身死之灾刚消,便能静下心来思考前因后果,修行天赋不说,小师弟的这份心性自己怕是远远不及。

    “哈哈,精通御兽之道的修行者众多,这条也不是什么上古异种,怕是查不出什么来。只是修行者出手对付普通人,若不是我等临时上了这船,船上之人怕是都要葬身鱼肚,哎,你去哪儿?”

    陆青山经李子三提醒,脑中思绪一转便能想到,船上人数虽多,但除了自己一行人临时上船外,原本船上真正值得修行者出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诚王之女--钟灵。

    一念及此,陆青山顾不得身后李子三的呼喊,急忙奔向船舱,心中惊骇,若是对方还有后手,那可如何是好!一时间,汗如浆出。

    十息后,气喘如牛的陆青山便到了卧房门口,平日里无论经过与否,都会观察几眼,是以能够轻车熟路找到这里。

    陆青山看着门锁具在,心中稍定,正犹豫要不要入门查看,但想到她前几日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也是有些泄气。

    “敲门也无人会应你。”

    陆青山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李子三,说道:“三哥儿,你为何这么说?”

    李子三倚着舱门,促狭地看着陆青山,笑着说道:“夜间察觉到异样之时,我便叫傻驴下了梦魇术,即便是修行者,若是修为不高,也只能一觉睡到天亮。你应是青蛇示警,才能清醒过来。”

    “那……那便走吧!”陆青山被李子三看的心中发虚,听他说完,急忙沿着过道便走。

    李子三看着陆青山的背影,再次说道:“原来这味道是钟灵妹妹的,真香啊!”

    闻言的陆青山一个趔趄,急忙顺着楼梯下去了,李子三收敛笑容,眼神凝重地看着钟灵的房门,陆青山能看出来的事情,他自然也看得出来,此事疑云重重,而且涉及到云哥、王室与道宗,牵扯甚广,由不得他不早做打算。当下他也毫不迟疑,从袖囊中取出两张符篆,记下今夜之事,唤来黑驴说道:“黑驴,日夜兼程,前往梅山,务必将此信交到云哥儿,不,交到剑七手上,去吧!”

    黑驴将信咬住,一口吞入腹中,转身便奔向船舷,一个纵跃入了尽河之中,不见了身影。

    李子三见黑驴走了,捏了个剑决,道:“剑经影分。”缚在背后的黑螭从虚空中剥离了一个虚影出来,虚影慢慢凝实,也是黑螭模样。

    李子三将符篆绑在剑身上,说道:“黑螭,你认得我兄长的白龙,去寻它吧!”

    绑着符篆的黑螭,绕着李子三盘旋了一周,倏忽遁入虚空中。

    做完这一切,李子三便背负着双手回了楼下的卧房休息了,一夜无话。

    一个时辰后,国中天山,道宗秘境,道境天坛的一间卧房内,一身宽松道服的李秋白,心有所感,从入定中醒来,看着悄无声息从虚空中出现的黑螭,带着疑惑说道:“黑螭?”说罢取下符篆,看完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秋白将看完的符篆收入袖中,起身理好衣摆,对着虚空中说道:“白龙仙君,随我走一遭吧!去见见你曾经的主人。”说罢向房门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人影便消失不见了,只剩黑螭留下的烟雾还在缓缓消散。

    如果有修行者在场的话,定要惊呼出声,肉身遁入虚空,这是修为已到了天人之境的标志,当代道子李秋白修为已然是历代道子之最!!!

    陆青山昨夜辗转难眠,一想到昨夜的种种,他明白,自己该做些改变了,犹豫不决可不是他的为人。

    陆青山起床漱洗完毕,来到昨夜未敲响的门口,“笃笃笃”地敲门声在过道里响起。

    “谁人在敲门?”

    “陆门座下陆青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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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陆介绍:
不问来处,但问归途。问陆?问路?陆姓师徒二人,问道于修行之路,于归家之路,于真我之路。饮下情与恨的酒,唱起剑与琴的歌,背叛与忠诚,家国与天下,善与恶,真与假,一切都是人生的修行。问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