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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星汉灿烂

    姬凌生对着视野尽头一处村落舒了口气,近半日的车马劳顿,百里多的崎岖山路,除去一开始的新鲜感,剩下一路就提不起兴致了。www.uu234.cc姬凌生翻身跳下马,让黑风吃了一嘴的灰,再比较身旁玄宫境父亲不沾烟火的落地,高下立见,姬凌生视若无睹,拨了两下马儿鬃毛,黑风前蹄腾空,长嘶一声跑了个没影。

    姬玄牵着马走在前面,姬凌生扭着酸涩胳膊漫步跟随。

    村子不大,巴掌大的地方,风声传递尤迅捷,姬凌生二人前脚刚到村口,刘家村一百来户人家从村头到村尾全知道了,远远可以看见,栅栏门窗缝隙当中探出一双双眼睛,打量着村口两团人影,穷山恶水的,是个人就k算稀客。

    村里人翘首驻足在自家门口,望着远处牵马而来的二人,待眼尖的看清了来人,便仰首大喊道:“大家伙快出来,别打缝儿偷看,有贵客上门咯,姬老爷来了!”,村子里响起一阵欢呼,“还有姬少爷!”欢声立刻少了九成九。

    姬凌生嘴角抽动,惹得姬玄捧腹大笑。

    走进村子,村民蜂拥上来,纷纷嚷着邀约姬玄父子去家里做客,姬玄微笑着一一婉拒,村民热情不减,开始拿姬老将军当年如何乐善好施,对村子贡献何其大说事,迫于无奈,姬玄只好敷衍着晚些再去,人群终于消停下来。

    姬凌生夹在大婶大娘中,挨了不少白眼,却不是厌恶鄙弃,而是看待成一个长辈操碎了心的倒霉孩子,以姬凌生鹤立鸡群的身高,能全然看清四周目光,生气谈不上,可发作不得相当不自在。

    小村子在思岳国北部,周围皆是层层山峦,比不上思岳西边的十万连绵大山,放在凡人眼里看来,两者其实差不太离,村里半月有一次赶集,是赤脚孩童们唯一见识大千世界的机会,其余时刻与外界来往不多,在青山重重包围的一小块平地上,刘家村民靠着耕地砍柴养活了一代代人。

    姬家算外来户,姬家先祖在一次饥荒中来到这处算不上桃源的乐土,拿不出下地干活的气力,为了谋生便做了教书匠,在几百同姓村民看来,姬家显然是所谓的书香门第,可惜就是没有开枝散叶的福气,接连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好在没断了香火,不然谁来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姬家人生来就带着读书人的阴柔气质,跟村里风吹日晒的糙汉子不属一路,就算去田里劳作个几年出来还是一身弱气,直到百年前,一个姬姓将军在五国乱战中名动天下,战功层层叠高,最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那将军也许是怕帝王猜忌,于是交了虎符卸了战甲,只做些领带新兵的小差,后来干脆拍拍屁股回家带孙子了。南地修士梦寐以求的地秘境,堆砌思岳皇宫的层层白骨,一人之下的尊崇地位,这些世人皆知,却鲜有人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

    “凌生哥!”一声雀跃叫声传来,姬凌

    生无需扭头,就知道是哪个屁大孩子,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兴高采烈跑来,左手握着一根竹条,末梢用长线囚着一只蜻蜓。姬凌生挥袖清掉灰尘,斥道:“别跳来跳去,跟山上的猴儿似的。”

    少年丝毫不理姬凌生的严厉语气,没瞧见他眼中的暗示,大步跑到姬凌生跟前,得意道:“凌生哥,前几年我娘非让我去镇上上学堂,都没见着你哩。现在你回来了,我让爹做了个铁弹弓,打鸟儿可准了,只要打中就飞不起来,咱好久没去山上掏鸟蛋,要不赶明儿?还有昨天我又在山上看见一个大鹰”

    姬玄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乐,姬凌生脸皮燥热,赶紧捂住男孩嘴巴,生怕再说出些糗事。姬玄拍拍姬凌生,说要去村民家要一些米糕香果用作上坟,让姬凌生先独自溜达会。

    姬凌生如释重负,十几岁还跟小孩上山下河捕鸟捉虾的姬家少爷喘口气,羞恼道:“都几年前的事,你说它作甚!”,男孩挠挠头,很是纳闷。少年名叫刘远桥,村子叫刘家村,姓刘当然了得,而远桥二字更不得了,是长辈用一筐鸡蛋在镇上算命先生那求来的,每当提及姓名少年总会一脸傲然,虽然姬凌生不懂远桥二字到底有何深意。

    姬凌生平时叫少年绰号小牛,第一次顺口叫的时候,少年就极不捧场,整张脸黑着,重复一遍又一遍刘远桥,奈何无法让兴头上的姬家少爷改口。哥俩四年前结识,当时的姬凌生在村子里气焰极为嚣张,村里小孩不敢与他玩耍,唯有少年是个初生牛犊,当然免不了让姬凌生一顿好揍。

    姬凌生这时才仔细看清了一别几年的玩伴,瘦小身材,破了几个洞的布衣上沾着泥垢,脸上也有一些,头上的鸟窝剃了个干净,只留脑勺后的一缕编成小辫,少年肤色黝黑,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又细细瞧了几眼,姬凌生突然笑了起来,小牛不解,瞅了半天才发现姬凌生是在嘲笑阿爹别出心裁用大剪子刨出来的马尾小辫。

    小牛涨红了脸,争辩道:“你笑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孩就这么剪的!”

    姬凌生拼命忍住笑意,努嘴道:“谁告诉你的?”

    小牛像被踩了尾巴,跳脚道:“我爹说的,这还是他给我剃的!”

    姬凌生笑得更欢了,见小牛似要发怒,便收敛了,“挺好挺好,几年不见,你还是没长个儿。”

    和小牛闲扯了会,姬玄找到了姬凌生,姬玄手上拿了一筐果子,果子零零散散,成色并不好,但在种满了红薯地瓜的村里来说已经是不错。姬玄轻声说道:“走吧,去看看你娘和你奶奶。”

    姬凌生收起轻浮面孔,点头说好。

    刘家村不远的一座青山上,山势不高不险不峻,只有一处显眼的断壁,像有人用神力把山体切下半块,刘家村民曾猜测是姬老将军神通怪力所为,那

    位学问不高的私塾先生又出来澄清,说这山本来就有,只不过无人问津,将天工推到人力头上实乃滑稽。

    山腹空地处,姬凌生看着眼前两块墓碑,悲从中来。

    一块刻着爱妻,另一块刻着慈母,姬凌生知道两块碑文都是父亲亲手所刻,老爷子怕触景生情,已经十几年不曾到访此地。

    姬玄从旁边房屋取来扫帚刷子,扫开坟头边的落叶,剥去青石上的尘埃,如同下棋时一样小心翼翼。

    姬凌生神情恍惚,当年奶奶病逝时分外凄凉,同时把同病相怜的白月带进了姬家。而对于娘亲他没有任何记忆,不知如何缅怀如何挂念,出神问道:“爹,你给我说说娘呗。”

    谈及亡妻,姬玄脸上总会徒然染上一股悲意,姬凌生看不明白,耳旁只有父亲的春风细语,“世上就数她疼你,你爷爷或者能赶上,我就差远了。老爷子说我没出息,要让你接下他的衣钵,结果你娘死活不同意,给你取名锦宁也是这个意思,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我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到底要读多少本书行多少里路才能琢磨出这个质朴道理。”

    姬玄走到墓前,手触在冰冷石碑上,大拇指在粗糙石料上细细摩挲,不去看姬凌生发呆发傻,轻声道:“等你为人父母,看着孩子呱呱坠地,等他长大,变成你年少时的模样,你就会懂了。”,姬凌生半知半解点头。

    姬凌生也走近坟茔,然后一屁股坐下,从手边抓起两把黄土撒在坟上,呆呆问道:“人死了会去哪?”,姬玄摇头。

    姬凌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身走向空地上的木屋,那是姬玄常年的栖身之地。姬玄仍留在原地,盯着其中一座坟墓,坐到天黑。

    夜晚,姬凌生嘴里咬着一个村民亲切送来的大饼,突发奇想的朝姬玄问道:“父亲,你有想过续弦吗?”

    姬玄站在窗前,望着月亮弯弯,摇头道:“这话你应该去问问你爷爷。”,姬凌生了然,不再发问,接着对付口中油水不多的饭菜。

    姬凌生在屋内枯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准备出去走走,目标很好选,那处断崖便是极佳的选择。自从被柳若兮强带着爬了一次山,姬凌生对这种事兴趣大增,也许是上去的路程可苦中作乐,也许是山顶风景不错,就这样,姬凌生优哉游哉上了山。

    鬼刀子山在这一片中算最高的,比起思岳峰矮上不少,一趟下来也轻松许多。

    不远的那处家家灯火的村落分外惹眼,姬凌生叼着一个野果,一口咬下大半,轻轻呼道:“娘,你在吗?”

    趁着月色,姬凌生琢磨着何时迎娶雪玉白月进门,何时去青云顶上修行,何时摘下天下道统的招牌,野心一长大,人就不知足了。

    天上星星一颗连着一颗,照得姬公子一脸灿烂。

第四十五章 百般人写千万书

    姬玄父子离去的第四日,平时就不显热闹的姬家大院愈加冷清,在一间僻静书房里,姬长峰从书柜暗格里摸出一盒茶叶,烧开一壶热水,然后冲上一杯清茶。www.uu234.cc

    外人都道姬长峰是军部纛旗上画着的猛虎,光是远远看着,就有震慑人心的威力,主要还是因为此人杀孽太重,姬府刚落成时就有传言,姬长峰把宅子建在城南,是图活人气息多些,可以压住周身纠缠的冤魂厉鬼,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真要超度亡魂,何不住到三十六尊菩萨施渡的城北?从中也能看出,全城百姓是真的对老将军存有深深的畏惧,若是没有地境修为,姬长峰恐怕会是过街老鼠的下场。

    姬长峰双手捧着茶杯,靠在椅背上,像一个抠门老头嘀咕着,“还好没让这小子发现!”

    姬长峰修行近三百年,是凡人的三倍有余,其中大半耗费在军旅征途上,思岳现在国泰民安,老人可谓是居功至伟,当年敬慕老将军投身兵戎的大有人在,后来死了一批又一批,到现在听见姬长峰名号,往往都是害怕,怀揣敬意的寥寥。

    姬长峰早年嗜酒如命,杀人越多,喝酒越凶,老来反而厌了酒水的辛辣滋味,只钟情于茶韵苦道。

    在老人喝酒伤身饮茶养气的循循善诱下,姬凌生虽然喜好烈酒,却更习惯去喝茶,老人每每得了新茶,还没开封就被那兔崽子偷得一干二净,所以才在书柜壁画中藏了许多暗门。

    一口茶水滑入腹中,等热劲散布全身,老人神态微醺飘然忘忧,浑然忘了三天前皇室老祖出关的惊人威势,听见脚步声由远传近,老人微微睁眼,看向门外。

    一个少女从正殿跑到书房,在两步外急急停住,小手捂着胸口理顺了气后,又轻手轻脚挪到门口,张望了下书房内,正好对上老人的慈祥笑容,于是俏皮一笑,走进门来。“姬爷爷,您没睡下?”

    姬长峰微笑道:“你这丫头走路这么大动静,谁睡得着?”,白月无辜点头,两根食指不断转圈。

    “怎么?又是来问凌生的?”,姬长峰用杯盖拨开浮着的茶叶,随意问到,白月俏脸一红,赶紧摇摇头,过一会又用蚊呐般的声音问道:“少爷是今天回来吗?”

    姬长峰哈哈大笑,手中茶水不曾颤动分毫,放下茶杯,姬长峰调侃道:“是了是了,就是今天,才几日时间你就问了不下十遍了。”

    白月脸更红了,却找不到辩驳之词,只能低头继续搅着手指。白月今日穿着红裙,还有一双相衬的红鞋,腰肢勒紧了些,凸显出初具规模的微平胸脯,上次柳若兮买来送了她胭脂水粉,一直只是放在手上把玩,不敢取用分毫,今儿终于舍得拿了出来,化了个蹩脚红妆,连前些年少爷送的镯子耳饰全都招摇穿戴上。

    姬长峰是个明眼人,没有戳破,只露出一个了然微笑。

    白月低头不见动静,悄悄抬头,见老爷子笑容意味深长,少女脸色躁红,怒哼一声,“少爷的不正经都是您老人家带出来的!”

    姬长峰一怔,瞪眼道:“怎么就是我带出来的了?他的花花肠子是生来就有的,再说老头子我怎么也能算威震一方,皇城里哪个小辈见了我不是跟耗子见猫一样唯唯诺诺双腿哆嗦?随我多好,霸气!”

    白月没和越活越小的老人争辩,丢下一个哼字便走。

    少女没去门口等候,反倒爬上了房顶,轻颠颠坐在瓦片上,怕不留神摔了下去,目光扫过几处空缺,想起少爷的大胆举动,少女霞飞双颊。

    远在百里之外,一处断崖山上,姬凌生打了个不小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姬凌生做完早晨的修行,站起身嘀咕道:“谁在念叨我?”,从山顶下去,到了木屋,发现姬玄正坐在门前对着坟地发呆。姬凌生抿着嘴没有打扰,转身下山准备去村里讨点吃的。

    走在蜿蜒山路上,姬凌生心底开始不切实际的打算,“现在十七,去青云大师那修行五年,思岳第一高手,五年让我进入玄宫应该不算难事。五年啊五年,那时就二十二,月儿也二十二,正好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有雪玉,到时候给老爷子生个大胖小子”

    “嘣!”姬凌生捂着眉心,站在罪魁祸首的树前晃了晃晕乎脑袋,发现没有大碍后又接着上路,一路醉心于遐想联翩,导致不长的一段路足足撞了五六棵树。

    到了村口,姬凌生额头青紫,惹得赶早去镇上赶集的小牛一阵讥笑,“凌生哥,你这一早是用头走着来的?”,姬凌生神色一变,最后小牛捂着脑门哇哇大叫离去,嘴里胡乱喊着君子报仇十年二十年不晚。

    一进村便有热心肠的大娘凑上来问姬凌生吃过饭没,得知姬凌生还未进食,立刻领着回家下了碗面给他,姬凌生没有食脍不厌精细的刁钻习性,尝尽了苦头,对待膳食只要能下肚即可,山珍海味和糟糠粗粮同样津津有味。

    出了门,迎面走来一个坡脚先生。

    瘸子是姬家人走后村里用以代替的教书匠,曾给太院的教习先生端过几年茶水,瘸腿之后回乡里置办了间私塾,村里人对他知根知底,小时候就是个没出息的孩子,闯荡了几年还是学问不大,好在教书育人一途上颇有心得,懂得因地制宜对症下药,刘家村近几年逐渐有人脱下布衣走上朝堂,虽然仅是**品的末流小官,可对于代代白丁的刘家村来说足以算上天大的喜事,这些种种,瘸子功不可没。

    姬凌生与这位先生有过数面之缘,隐约是姓刘,以及他那十分滑稽的口吻,这瘸子说话一直倒文不俗,讲话必定以幸哉悲哉起首,结尾从不忘加上是也非也二字,姬凌生听不出有何高上文采,以往听见只是讥笑。

    果不其然,刚打上照面,瘸子欣喜道:“幸哉幸哉,姬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昨儿听小牛说起公子,小民想着天色已晚,不敢厚着脸皮打搅,所以今儿能遇见,真个幸事是也。”

    姬凌生和村民一向亲近,对刘志有所轻视,却不会少根筋的表露出来,于是做出皮笑

    肉不笑的样子,道:“先生谬赞,晚辈可担当不起。”

    刘志抖抖袖子,摇头道:“悲哉,公子过谦了,做人切忌自尊自大,但也切莫妄自菲薄,姬老将军名满天下,公子身为将军府独裔,岂会是池中之物?非也。”

    刘家村人有大半不知道姬长峰的能耐,只当是福运临门做了大官,姬家人腹有诗书,出个官老爷不奇怪,所以就算把姬长峰倾倒半个金銮殿的功绩付诸纸墨,逐条口述给他们听,不见得有人会信,刘志在外几年才慢慢消化,所以遇上姬家人,总带着十二分的敬意。

    “我不过躲在祖辈羽翼下喘气,算不得本事。”,姬凌生自嘲。

    瘸子站久了就上气不接下气,找个块石阶坐下,双手捏着腿舒筋活血,舍弃了故作高深的口头禅,叹息道:“公子何苦丧气,出身名门自然是福,要都是官富二代,谁还下地干活?小民给学士大人当了几年书童,功劳肯定没有,苦劳自认不少,最后这条腿还不是折了?心里有苦有仇,可手里没权没势啊,后来才参透出一个道理,别人富裕是因为人老祖宗上进,咱们穷苦是因为祖上三辈惫懒了,前人种因后人得果,怨不得别人。可咱苦归苦,却不能去认命,再像祖辈一样,儿孙就得吃一样的苦。公子您不一样,老将军为国捐躯,挣下汗马功劳,如今您享的这份清福,是应该的。”

    姬凌生彻底收起小觑之心,稍稍理解了父亲那句,“一样米养百样人,百般人写千万书。”

    山上,姬玄不知何时到了坟前,整天不吃不喝盯着墓碑发呆,眼神未曾有过变化,过了许久,姬玄才收回目光,语气清淡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四周并无动静,只有叽喳的鸟儿作出回应,姬玄没有动作,平静道:“你真以为你能一击必杀?”,在姬玄说完之后,一个人影从树枝上跃下,如同鬼魅无声无息。

    天上一朵黑云,正好在鬼刀子山顶上,姬玄没去问不速之客的来意,刹那间出现在一身黑衣背后,修为饱受诟病的姬家长子手臂虚浮,轻飘飘落在黑衣人肩头。

    痛苦袭来,黑衣人抬头朝天,双眼泛白,眼眶几欲睁裂。双腿绷直且无意识站着,双手不断抽搐,整个身体颤栗如沙沙树叶,肢体鼓胀成球,然后又缩形如人干,持续了约几个呼吸,黑衣人直挺挺倒下,看不见眼珠。

    黑云消散,姬玄看着黑衣人的尸体,皱眉道:“看来那狗皇帝该忍不住了。”

    辞别刘先生半路查看到异象的姬凌生快步上山,冲到木屋前,姬玄正站在坟前,没有任何异常。姬凌生走到父亲面前,局促问道:“父亲,刚刚那气息是你?”

    姬玄迟疑点头,姬凌生眼睛一亮,笑问道:“是不是快地境了?”

    姬玄一笑置之,姬凌生则撇撇嘴当他默认了,心底默默叹气。

    “走吧,该回家了。”

    另一座山上,几只豺狼正撕啃着一具裹着黑衣的尸体。

第四十六章 说不出口的喜欢

    临近午时,红日已快爬到了中天,在姬家大院的一个屋顶上,白月眼中恢复光彩。慢慢站起身来,少女拍拍裙摆,擦掉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从腰上挂着的彩织小包里掏出一面铜镜,确定自己费时费力一早上画的红妆没有花掉之后,才满意的笑笑。

    放下镜子,白月忽然觉得周遭比往日清静许多,静得让人心慌。没有鸟语、没有虫鸣也没有人声嘈杂,白月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抬头看向天上。

    一道人影从皇宫飞了过来,比飞鸟更快,眨眼间便离姬家不到十里。以白月的目力并不能看清那是何人,却看得出是直奔姬家而来的。

    白月正惊疑不定间,听见一声巨响从院子里传来,张目望去,见姬家主殿尘土飞扬,其中飘着一个人影。等灰尘散尽,主殿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大洞上方,姬家家主傲然而立。

    姬长峰身子飘浮在主殿上,看见黑影逼近,老人眉头紧锁,神情不怒自威。

    姬长峰张望了下,一眼看见在屋顶上惊慌失措的白月,瞬息飞到少女身前,直接叮嘱道:“月儿,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去刘家村找凌生!”,白月本想发问,却被姬长峰的一声怒吼给吓走。

    待白月下了屋顶后,姬长峰转过身来,如临大敌。

    那道人影已经飞入姬家大院,来人一身皇室金色蟒袍,容颜枯槁,耷拉的眼皮如同垂死之人,正是皇室老祖。

    皇室老祖看起来行将就木,但举手投足间仍有莫大的威势,思岳三大强者的实力未曾消退,反而比境界停滞多年的姬长峰隐隐强上几分。姬长峰长眉聚成一线,声音苍老有力,问道:“不知阁下是皇室哪位祖上,来这又不知有何贵干?”

    相比姬长峰,皇室老祖的声音难听刺耳许多,像是多年不曾开口,不过自持修为比姬长峰高了一层,讲话极为镇定,不温不火道:“明人不说暗话,姬长峰,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藏着掖着?只是没料到,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手段了得,朝中大臣笼络了大半,就等着江山易主,不过如今本座破境出关,区区姬家也算不得什么威胁。”

    姬长峰闻言大笑,笑声悲凉,“威胁?我当年对皇室忠心耿耿,皇帝小儿不感激涕零,反倒百般猜忌。如若不是他,我儿媳妇为何会难产至死,我孙儿又为何一出生便没了娘!现在你来跟我说威胁,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皇室老祖轻叹一声,皱纹深如树皮,缓缓摇了下头,皇室老祖恢复漠视他人生死的表情,不容置疑道:“事已至此,本座错在当年选错了人,你姬家是可怜了些,不过也只剩亡族的命了。”

    “亡族?你不过刚到地境二极,境界还未稳固,而我在地境一极浸染多年,你真以为你这半吊子能杀得了我?”姬长峰扬眉冷笑。

    皇室老祖不再废话,更不会不自量力的托大,把背负在后的双手拿了出来,姬长峰一语中的,他刚破境,想轻松搏杀地秘一极的姬长峰确实不太容易,可交手时间长了,等他将二极的实力发挥至极致,那就是姬长峰必死的局面,所以皇室老祖仅仅是迟疑,并无惧意。皇室老祖盯着百年前就想与之交手的后辈,浑浊双眼绽出幽蓝,干枯身体由黄黑转

    为青蓝,一股气息向四周弥漫开,瞬息间传遍整座思岳城。

    思岳皇宫内,岳明修坐在高位上,紫茗公主坐在一侧,殿下半跪着两个全身笼罩于黑衣的人。在这威势传来的瞬间,除开岳明修之外的三人身躯都微微一颤,岳明修只微微感到压抑,另外三人则齐齐身躯一震。

    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开口道:“陛下,老祖已经动手了!”,岳明修皱眉不语。

    而皇城的东边,一座豪宅大院中,几个半裸女子正面红耳赤偷看院子中间,那有一张吱哑摇晃的木床,床上有两具白花花的躯体。

    在皇室老祖气息传来之时,原本富有节奏晃动的木床一顿,一个满头大汗的微胖光头停下动作,抬起头来,露出油亮秃顶,将轮流侍寝的女婢全部喝退,披上薄衫,摸着头顶嬉笑道:“岳北峰可算出关了,老子等这么多年终于等着这场好戏,来人,上酒!”。

    与此同时,豪宅的另一间屋子中,商靖丢掉手中的密信,转身对商正严厉说道:“这次你不许再帮姬凌生,不然你会把整个商家都搭进去!”,商正点头不语。

    回到姬家,皇室老祖身上蓝芒不断加深,不断扩散到体外,隐约化作狼形。

    姬长峰冷哼一声,“一家子白眼狼!”,同时露出一股不输皇室老祖的气势,身上冒出血红色的火焰,如同血液在燃烧。

    两人气息化作两片气海,形成对峙。

    一赤一蓝两个气团无声碰撞到一起,立刻在两人中间挤压出大片空白,鹅卵石铺就的地面碎成砂砾,房屋寸寸坍塌,向外一点的地方,吹出阵阵罡风,呼呼作响,掀掉红木屋顶上的所有瓦片。

    在走廊里漫无目的跑着的白月摔倒在地,从地上爬起,生平头一次感觉大事不妙,心中蓦然升起恐惧,脑袋中不断回响姬长峰的那句话,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少女想也没想就冲进了姬凌生房间。

    到了心安处,少女心中稍微安定,捡起少爷随意丢在床头的玉折子,白月抱着匕首蜷缩在床脚,尽管心头乱颤,仍没有哭出一声。

    外面两个地境强者开始了斗法,声势浩大直到云霄,愁云遍布的天幕被生生冲出一个大洞,白月只听见一声声轰鸣,随之就是房屋不堪重负的摇动。白月死死握着匕首,不自觉指尖泛白,屋顶摇摇欲坠,灰尘撒落下来,脏了少女细心搓揉了无数遍的红裙。

    把头埋在双膝,只露出一双眼睛,少女想起那张看了快七年的白净脸庞,记得少爷年少意气时曾放出豪言,要娶天下一等一漂亮的女子,自己长大后会不会好看呢?房屋器具悲鸣,轻声呢喃传出,“少爷,月儿能再见到你吗?”

    “少爷,你快回来不!少爷,你别回来,赶紧跑!”,白月盯着满地尘土,自言自语着。

    “少爷,月儿见不到你了!”白月下了定论,忍不住哭出声响,上一次这样呼天抢地在雪中遇见了少爷,这一次会如何?

    “嘭!”以往无人敢不敬的姬家大门此时被人轰开,厚重门板倒在地上,似乎象征姬家气数已尽。一只脚踩在上面,为首是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往日被姬凌生拂了无数面子,颜面扫地的太子殿下现在

    说得上是快意至极。

    “殿下,姬家的门匾已经按您吩咐拆下来了,接下来静候差遣。”,一个军士从岳云幽身后绕出,对着岳云幽恭敬说到。

    岳云幽大笑,叫嚣道:“不错,快!去给我把姬凌生抓出来,今天本王要他好看。”

    一帮军士应声领命,开始分散搜寻。

    “殿下,这边只发现一个鬼祟马夫!”一道声音传来,岳云幽大喊一声,“带上来!”,接着便看见姬家唯一的勤劳马夫被两个士卒拖拽过来,然后被一脚踹跪在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马夫事发时就想逃走,可两位神仙打架将四面围墙悉数轰塌,姬府的门墙又是出了名能囚锁飞鸟,倒下来就是一座座小山,逃无可逃,结果被一帮趁火打劫的官兵抓住,马夫想再求几句的,却被太子一巴掌抽得不敢哆嗦,岳云幽语气阴森道:“你亡命的主子姬凌生在哪?”

    听到这如丧钟响起一样的语气,马夫哪敢不说实话,“姬少爷和姬老爷出城去了,前些日子刚走,至于去哪小的是真的不知。”

    岳云幽怒从心起,不知从哪横生出一股大劲,拨出一个军士的刀,将马夫的左胸刺了个通透,给姬家少爷辛勤做事近十年的马仆如同百姓传言的那样,没落个好下场。岳云幽想将刀拔出来,没有成功,于是恼怒一脚将跪坐着的尸体踢倒,连刀也不管,曾在校场上笑话太子骑马的卒子们噤若寒蝉,无法将眼前的凶恶小人和那日在马背上恸哭的鼠辈联想到一起。

    “搜!我要把姬家的人杀完。”,岳云幽避开上方两人打斗的位置,尽管几度被余波冲倒在地,还是急不可耐不要命地姬府里搜查起来,排查了近一半的房屋只发现一个自尽了的老仆,太子火冒三丈,不觉泄愤,于是在尸体上丢了一把火。

    终于,岳云幽来到姬凌生的厢房。

    房门被踢开,白月猛然抬头,发现门前的不是姬凌生,庆幸之余心生绝望。岳云幽盯着花脸仍显秀气的及笄丫鬟,仰天狂笑起来,狰狞道:“原来这还有姬凌生的小娘子。”

    岳云幽大步逼近,看着面若癫狂,脸色赤红的太子殿下,白月一阵没来由的害怕,她尽力的向角落里缩去,退无可退,同时一边轻声哭喊道:“你别过来!”

    岳云幽停下脚步,一边笑一边说,“等老子玩过你之后,就把你送去当军妓,再把你捅死挂城墙上,本王倒要看看姬凌生是什么滋味。”

    白月目光涣散,凄然哭着,嘴里不断念叨,“少爷!少爷!”

    看着白月忽然拿出那把可恨可恼的金边匕首,岳云幽笑得更欢,“你倒是自杀给本王看看,死了也扒光吊起来示众,姬凌生的账,在你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白月没搭理他,刀锋处倒映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如这多年来的耐心等候。

    “少爷,你可要好好活着。没了月儿你要记得吃饭;记得听姬爷爷的话;记得别彻夜不归;记得多出去走走。还有,不要弄丢月儿的坠子,拿着它,月儿下辈子也能找到少爷。”

    少女闭上眼做起了梦,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

第四十七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白月死了,在姬家待了快七年,最终如愿自尽在姬凌生房里。www.uu234.cc

    自打记事起白月就和羸弱父亲过着清苦日子,直到父亲病死在大雪里,不及土地庙大小的茅屋遭人霸占,说是收作下葬老父的用度,白月至此流落街头,幸而遇上姬家少爷,找到了心安归宿。

    六年多过去,少女一颗心系在少爷身上,可到死也没能说出那句喜欢。

    将白月逼入绝境的罪魁祸首十分震惊,他曾玩弄过几个贞烈女子,一开始哭死哭活,最后还不是没胆寻死,认命般地拜倒在荣华富贵下。岳云幽望着被鲜血翻新的罗裙,以及一片鲜红中命比纸薄的贞洁女子,气忽然不打一处来。

    岳云幽发出恼怒鼻息,咬牙道:“这娘们倒挺狠!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来人,给本王把尸体带走!”,几个军士有些迟疑,但不敢忤逆太子旨意,尽管犹豫,几人还是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白月刚刚身亡,姬长峰立刻察觉到她的气息如风吹烛火一般熄灭。

    姬长峰双目怒睁,心中极哀,身形暴退间停住了与岳北峰的打斗。皇室老祖目露疑惑,没打算停住出手的动作,右手曲成爪型,脸上浮现出狼头残影,枯瘦身体变作一道蓝光向姬长峰冲去。

    姬长峰眼角余光全放在那间屋子,心中挂念着白月,根本没对来势汹汹的皇室老祖看上一眼,皇室老祖不禁大怒,在空中疾驰的身影又快了几分,眨眼间离姬长峰不过几丈距离。

    心系白月的姬长峰意识到必须得先摆脱眼前的敌人,才能去寻十死无生的白丫头。姬长峰抬起右手,掌心对着两丈外的岳北峰,掌心的火焰变成血色。

    岳北峰心生不安,但此时止不住冲势,且就算姬长峰真有什么后手,现在也躲闪不开,自乱阵脚必然会被抓住可趁之机,思量之下,皇室老祖放手一搏冲了过去,浑身发蓝光更盛,化作一头巨狼,狂奔而去。

    姬长峰脸色不变,右手一团宛如太阳的金光,不到一个呼吸,两人之机相隔一丈,对于常人也不过咫尺,姬长峰终于有了动作,朝着皇室老祖大喝一声,五指同时握紧,将火球捏碎。

    随着姬长峰一声振聋发聩的大喊,重重声浪从皇室老祖全身透体而过,音障无孔不入的钻入耳中,那团金光炸开来,老祖双目差点被刺瞎,由不得身形一顿,这一停便有了轻微内伤,可更怕的是姬长峰再出怪招。

    思岳全城的人看见了这天大的动静出自姬家,不知是谁有意走漏风声,到处传递太上皇帝与姬老将军性命相搏的消息,并大肆添油加醋,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在看到天上竟然出现了第二轮红日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想法,姬家完了?

    皇室老祖受阻,姬长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头也不回的遁走下去。

    姬凌生房中,几个心头叫苦连连的士卒齐齐止步,和留在原地的太子殿下同时捂住双耳,道道红光照进屋子,跟少女浑身上下一个颜色,众人以为遭了天谴,纷纷吓得腿软。

    声浪消失,随后是一阵挥之不去的细微嗡鸣,几个卒子面面相觑,正以为死里逃生相安无事的时候,屋顶发出巨响。

    灰烟弥漫过后,本来昏暗的房间豁然变得明亮。

    被灰尘溅了一脸的岳云幽正想骂骂咧咧两句,忽然瞥见前方一个高大身影,顿时心中一凉。岳云幽屏住呼吸,脚步悄悄后移,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准备随时撒腿就跑。

    一缕阳光落下,姬长峰蹲在还没过门就命丧九泉的孙媳妇身旁,似乎记起当年与皇室结下血海深仇的夜晚,那个对待乞丐难民都温声细语的儿媳妇,死前好像也是同样神情,老人身子佝偻着,再见不到昔年的威风气概,嘴里含着锥心哽咽,双目泛着血红。

    姬长峰痛苦万分,太子殿下却是莫名感到快意,甚至想象着姬凌生见到此情此景的不堪懦弱,但他本能地知晓处境不妙,哀之愈深怒之愈大,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承受姬长峰一丝一毫的怒火。

    岳云幽悄然退后了七步,离

    门槛仅一步之遥,只要出了门到了老祖身边,他就是想死都难,一刻钟之前,他还和阎王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直到看见姬长峰抬头,岳云幽如坠冰窟,没来由脚底发凉,寒意一下窜上了头,想起当初顶撞紫茗时感受到的凌然杀意。

    姬长峰没有给岳云幽逃跑的机会,大袖猛地一扇,在房间中掀起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气机扩散开,前面几人被狂风卷起,身子横飞出去,撞到墙上又弹落下来,眼睛大张着,已然毙命。

    生死停留间,岳云幽本能拉过一个卒子挡在身前,仍然挡不住老将军全力一击,身子从门飞出,脑袋磕在门外的一颗常青树上,撞得头破血流却是没死,落在院子里头一歪昏厥过去。

    姬长峰见罪魁祸首没死,起身追出,却被眨眼赶到的岳北峰拦住。

    岳北峰没去管一国储君的死活,一个无能小辈死了便死了,再栽培几个就是,岳明修不成器,还有一个岳明德。皇室老祖眼中略有轻蔑,皱眉道:“你如此感情用事,注定证不了大道,难怪百年过去还停留在地秘一极。”

    姬长峰不言不语,浑身火焰烧到两丈开外。

    皇室老祖略微皱眉,即便忘记了岳北峰俗名,却仍心系王族,平静道:“看来是不死不休了。”,身上蓝烟如鬼魅飘曳。

    姬长峰大笑,格外哀伤,“不死不休?姬家与皇室十六年前就该不死不休,可恨我这糟老头子竟然忍了十几年!”

    见姬长峰决然神色,岳北峰已知晓,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姬长峰目光凝重,双手散在身侧,衣衫如血。

    皇室老祖沉声道:“那看来也不用试探了,本座且看你姬长峰自悟的血火术厉害在哪,又有哪般神通。”,说完皇室老祖岳北峰黄袍无风自动,经过稍费时间的磨合,他地秘二极的实力也真正展露开来。

    “嘭!”,一道冲天火柱在岳北峰站的位置燃起,姬长峰神情没有变化,眼睛看向右方。岳北峰满脸皱纹聚在一起,脸上未见丝毫惊慌,只有右手被烧掉的一角衣袖能看出他刚刚的躲闪接近极限。

    掌控思岳皇位流转大权的岳北峰虎视眈眈,用略带惊讶的声调说道:“好一个血火术,自老夫惜败于青云子手上,未有全力对之的敌手,你姬长峰风光三百年,死在我手上不算辱没。”,姬长峰并未回应他,魁梧身躯未动丝毫。

    岳北峰闭关二十年不曾开口,现在扯着干哑嗓子白扯半天也不觉无趣,自说自话道:“你实力本就比本座弱上一筹,刚刚为了寻那女娃,又费了不少力气。如果没猜错,你全身灵力只剩一半,再斗下去,必定是你败。”

    姬长峰仍未说话,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似在嘲笑岳北峰自以为是。从天地间突然吹来一股簌簌凉风,将暑气无形消弭,清风拂过,姬长峰一身火焰得风势助长,腾腾冒起三丈有余,呈四合院的姬家屋檐彻底被火海吞没。

    风吹得更紧,像是在为将军送行,姬长峰笑容和蔼,轻声自语,“好孙媳妇,爷爷这就为你报仇。”,说着姬长峰抬起右手,手法自然,似乎能托起整座苍穹。

    皇室老祖瞳孔骤然猛缩,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有了剧烈波动,惊怒道:“生开死门!姬长峰你这个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岳北峰便不得不向一旁闪避,他的身影刚消失,原地立即升起一道大如龙卷的火柱。

    姬长峰看着仇敌像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不觉痛快满足,只有满脸的悲哀,如同这凉风,皆为悲凉。岳北峰左闪右避,沿途留下十几道火柱朝天,久久不能消散,岳北峰躲得及时,可猝不及防间相当狼狈,两条藏满思岳气运的衣袖燃烧殆尽。

    岳北峰怒气大涨,他成名已久未曾遇到这般窘境,当年对上南地修为巅峰的青云子,输得干脆利落,不觉得难堪受辱,如今出关后的首战就尽显疲态,但姬长峰耗尽命魂精气换来的一时无敌,他只能暂避锋芒,耐心等待姬长峰油尽灯枯的迟暮时分。

    姬长峰恰恰相反,脸色红润如少年,似恢复

    了昔日的勇猛,可这却不是厚积薄发的宏大气象,而是蜡烛丢入火中的送命行为,轻则力尽,重则身死,前者几率只占一成,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莽撞举动。

    岳北峰几次冒险近身,无一例外被姬长峰势大力沉的还击打退,不过只是点到为止的滴水试探,作为首当其冲的池鱼,岳北峰还得想方设法撤退以免引火烧身,自然比姬长峰多吃亏,可时间一长,皇室老祖仍是游刃有余,姬长峰却逐渐开始感到吃力,生开死门后的疲软悄然来临。

    皇室老祖抓紧时机,不再瞻前顾后的打游击,身上蓝色光华暴涨,真真正正的变成一条野狼,张着血盆大口。另一头,姬长峰咬破舌尖,稳稳提住即将松懈的气劲,要是不小心泄了气机,不用多说就是有死无生的下场,老人双腿弯曲,沐浴在无根之火中,用性命换来的庞大气海在体内如沸水翻滚,牵引出足以登峰造极的灵力,双腿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火球弹射出去。

    两道长虹拖着尾巴轰然一碰,周围立刻凹陷出一个大坑,姬家大宅倾塌大半。

    两者碰撞到一起,光芒万丈仿若日光,凡人即便使劲眯眼也无法直视,这般壮丽景象,城内外一清二楚。

    岳北峰挡住姬长峰横冲直撞的一拳,身形稍稍后退,很快又使出沾手,然后一把抓破姬长峰护体罡气,不屑道:“你何必强撑,本就没有赢面,不消一炷香时间,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拿什么与本座斗?”,姬长峰默然不语,只是不断出招。

    很难想象,两个地境高手对阵最后演变成贴身肉搏,狼烟声势渐长,火光只剩余晖。

    过了一炷香时间,姬长峰没有如岳北峰所言一般倒下,但尽显颓态,两鬓之上变得花白似雪,已是强弩之末,稳操胜券的岳北峰愈加心惊,这老家伙,当真是一点活路没留,无论对敌还是对己。

    面对岳北峰越发猛烈的攻势,姬长峰招架不住,被抓住空挡一拳击中小腹,劲道透过,立刻一口鲜血吐出,喷在了岳北峰苍老如树皮般的脸上。

    这不是吐的第一口血,岳北峰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姬长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两人又缠斗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姬长峰一直挨打,没有还手的余地,鲜血不断喷出但就是不曾倒下,连膝盖都没有触过地。岳北峰狼狈间也不由敬佩,生开死门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能坚持半个时辰仅此一个。

    姬长峰一身火光奄奄一息,岳北峰面无表情,身上蓝光大放,断言道:“你放心,姬玄和姬凌生已经有人去收拾了,姬家一个都跑不了,从此思岳再无姬家!”

    濒死的老人听闻此言,神色平静得如同听到一个无稽之谈,岳北峰以为他神志不清,没听见他说话,并未把那抹轻蔑笑容放在心上。岳北峰打出一记重拳,支撑起思岳大半社稷的老人终于倒下,繁兴了百年的姬家也应声而倒。

    岳北峰转身准备离去,这一役他受伤不轻,加上境界尚未完全稳固,再不细细调养可能会有跌境的危险,这位初战告捷的皇室老祖自负到没去给姬长峰最后一击,从姬长峰打开死门之时,他就知道此人必死,甚至没去防备,可刚转过头,岳北峰忽然感到一股彻骨凉意充斥全身。

    急忙转头,姬长峰单手握拳,试图强行掐断皇室老祖的命脉。

    岳北峰身上发出一块块红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姬长峰吐在自己身上的血迹在发挥余热,岳北峰立即将衣物扒掉,可血液已经浸染到了肌肤,脸上同样沾满血液。

    就在岳北峰眼神望着前方,茫然失措时,发出妖异红光的血液开始熊熊燃烧。岳北峰试图用灵气去吹灭,没想到火焰吸收了灵气烧得更旺。火焰蔓延了全身,迅速把枯瘦老头变成一个火人,灼烧身体甚至魂魄的疼痛让岳北峰痛不欲生,偏偏他还不知如何灭火,只能在地上不断翻滚,不断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姬长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后,不再管岳北峰的下场,望着天际,笑容豁达怡然,合目而眠。

第四十八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姬家被人灭了,姬长峰身死!

    这个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片刻传遍思岳大街小巷,姬家发迹到现在刚好百年,一下子轰然倒塌让不少人开始担惊受怕,思岳现在的风光,有一半功劳来自姬长峰,老将军自知功高震主,所以与皇帝做了杯酒释兵权的君子协定,随后娶妻生子,最后却没逃过狡兔死走狗烹,姬长峰尚且有地境修为,都难逃一死,他们这些扛不住御林军一刀的凡人该当如何?

    其实不过是吃饱没事人的杞人忧天,不少聪明人嗅出思岳要变天的硝烟味道,耳目灵通的早得知是皇室与姬家的宿怨,于是都作壁上观,等着好戏上场,结果不出人所料,那个不知道姓名辈分的皇室老祖宗技高一筹,姬家至此落下帷幕。UU小说

    东城商家,商正神色焦急,独自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双肥手不停搓着,嘴里不停念叨,“凌生,你可千万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思岳皇宫,现任皇帝岳明修退居下位,态度恭谨。

    岳明修捻起小巧金壶满上酒水,举杯敬道:“姬长峰一死,姬家便只剩空壳,剩下的姬氏父子已派人去斩草除根,老祖宗修行艰深中抽空料理俗事,晚辈万分感激!”,不敢称朕的思岳皇帝说完一饮而尽,脸上诚恳无比。

    一旁的岳紫茗跟着举杯捧场,神色不卑不亢,又极有分寸的露出一丝敬佩。她身边坐着头缠纱布的太子殿下,岳云幽手中白玉酒杯颤颤巍巍,身子轻微颤抖,眼睛只敢放在酒里。

    反观台上,坐着身披黑袍的岳北峰,年纪早早超过了期颐百岁,且不屑做返老还童的高人风范,样貌当然好看不到哪去,被姬长峰临死反扑一下,一把火把稀疏毛发烧了干净,全身没一块好肉,更加像个索命厉鬼。

    难怪岳云幽寝食难安,他曾暗中指使把人投给兽笼喂食,但只是事后听下属描述那人如何被猛虎撕成五六截,不敢亲眼去看,现在对着如怪物般可怖的老祖宗,更是提不起勇气。

    岳北峰坐在堂上,手中发出莹莹蓝光,试图运行功法来处理身上烧伤,但徒劳无功,除了撕心疼痛伤口没有任何好转,所幸只是皮外伤,没伤及根本。

    “过两日老夫会继续闭关。”,岳北峰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异常诡异,像是骨头在喉间摩擦,从九幽传来。

    岳明修点头称好,脸上没有波澜,想起昨夜德王进宫求见老祖,不然老祖估计不会提前动手,是否说了些其他不得而知,思岳的皇帝人选由老祖一手操控,从来都是唯才是用,不讲情理,太子又不中用,那这皇位,恐怕?

    听见老祖宗说话,岳云幽牙关打颤,紫茗看出他的不安,轻声对岳明修恳求道:“父皇,皇兄似乎伤病发作,我先带他下去上药。”

    岳明修怒从心起,狠狠剐了不争气儿子一眼,可惜太子殿下压根没看见。

    等到岳北峰点头,岳云幽如蒙大赦,跟着岳紫茗匆匆离去。

    两人走后,岳北峰突然说道:“待本座出关,便收紫茗为徒。昨晚岳明德赶来通风报信的事,你应该知道,本座知道你不愿意把龙椅拱手相让,可轮不到你做主,下一任皇帝会在紫茗和岳之安中二选一,如果你闺女有那本事的话,本座不介意思岳出一个女帝。”,岳明修面色一喜,赶紧低头道谢。

    黄昏时分,思岳城外的那条官道,姬凌生策马于上。

    看着天际那红得出奇的夕阳,姬凌生狐疑道:“今儿哪来这么大风?”,凉风呜咽飘过,好像从姬凌生胸口穿过,刮得生疼,坐在马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路越走姬凌生越是困惑,即便是傍晚时分,但这可是皇城,官道上断断不可能不见一个人影。姬凌生看向姬玄,发现姬玄正紧缩眉头,姬凌生还未发问,姬玄便直接纵马狂奔而去。

    姬凌生不解,在他迷惑的时候,姬玄的马儿已经跑得没影。

    轻踹马肚,黑风收到讯号立刻跑起来,朝着思岳皇城疾驰而去。黑风算得上千里良驹,脚力比姬玄的马强上不少,等姬凌生一路快行,追上的时候,才发现马是追上了,马背上的姬玄却不知所踪。

    姬凌生脑子不笨,心中蓦然

    感到不妙,潜意识不去往深了想,只是坐在黑风背上,摸着黑风的脖子,让它快些快些再快些!不一会时间,姬凌生到了城门处,一路横行穿过城门,几个城卫兵的奇怪眼神让他疑惑不解。

    “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唉”,刚经过十里长街的姬凌生听见这话,立刻拉住黑风,翻身下马,揪住那个小厮的衣领,怒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见是姬凌生,给吓个半死,支支吾吾半天没说个明白,姬凌生一把丢开路人,匆匆上马离去。

    马蹄嗒嗒,姬凌生的心跳得更快,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觉是件极坏极坏的事,烈风灌入口中让他鼻息都无法顺畅。

    到了姬家门口,姬凌生看见被推翻在地的大门,以及成了两半的匾额。姬凌生冲进院子,满目疮痍,大门不远处还躺着马夫的尸体。

    姬家少爷茫然失措,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失魂落魄朝一处未倒塌的房屋跑去,那是他自己的屋子。还没到那,姬凌生就远远看见靠在房门上的两具尸体,不由脚底像抹了油,跑得越快,身体反倒越重,好似儿时跟着父亲雨里赶路,明明穿着蓑衣打湿不了衣物,可肩上全是雨水的分量,胸前全是雨水的冰冷。

    进了屋子,又是几具士兵模样的尸体散乱的倒在墙边。

    一抬头,姬凌生看见让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姬凌生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浮走过去,到了白月身旁,姬凌生终于撑不住,一跤摔到了地上。把白月轻轻放入怀中,少女仍死死握着那柄玉折子,匕首上不染尘埃。

    姬凌生抚着少女几日前笑靥如花的脸颊,想把白月嘴角血迹抹去,反而抹花了脸,不由气哭,只听见姬家少爷哭而无声,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月儿,裙子很好看”。

    听见一声哀恸至极的叫喊,姬凌生听见那是父亲的声音,心头绷直的弦应声断裂,抱起白月,他像是遭人撵出家门的狗,边回头嚎叫边发疯一般向外奔去。

    寻着声音姬凌生跑到另一处院子,一个高大身躯仰面倒在地上,姬玄跪在一旁用手遮住痛苦脸庞。姬凌生脑中嗡嗡作响,儿时所有记忆全部涌了出来,那位教导他读书可以马虎,但写字得像做人一样端正,嘴里时常挂着世俗道理的老人,如今静静躺在地上,姬凌生一步步走上前,绝望的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

    走近后,姬凌生看见老人脸上沾满血污,嘴唇微张,似乎想再说番大道理与他听,姬凌生踉跄后退两步,失了所有气力,一下瘫坐在地。

    姬玄看见姬凌生怀中的白月,眼中悲意更甚,眼中布满滔天仇恨。

    忽然,姬家父子身后凭空各出现一个黑影,和鬼刀子山出现的黑衣人装束相同,思岳皇帝花重金豢养和铁腕驾驭的走狗,这下全出来了,仿佛阴间厉鬼齐齐出来作祟,两个黑衣人脚尖在地上轻点,分别刺向两人。

    姬玄大袖一扇,劲风吹出一圈将两人击退,两团黑影对视一眼,难以置信。

    这番过招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却足够姬凌生反应过来,好像明白了什么,放下白月准备上前去拼命,才刚起身,姬玄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将他一掌拍晕。

    姬玄一手夹着姬凌生,一手托着白月,背着姬长峰的尸体就要往外走去,两个黑衣人迟疑了会还是悍然出手,刚接近姬玄不到一丈,这位千夫所指的修为泛泛者身上出现骇人气势,左脚往地上一踏。

    刚刚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顷刻间乌云滚滚,正好以书生模样的姬玄为圆心,姬玄脚掌踩在经历两个地境强者蹂躏的石板上,本就龟裂的地面立即往下陷去,几条游蛇般的紫雷激荡开来,两袭黑衣刚好处于其中,紧接着姬玄未做停留右脚迈出,雷芒消失,一切恢复正常,只留下两具烧焦尸体。

    同一时间,思岳皇宫里的岳北峰突然站起,目中惊疑不定。

    姬玄赶到门外,黑风见主子死活不知,发出阵阵嘶鸣,姬玄快步到黑风身侧,将三个人全丢在黑风背上,黑风并无太多吃力。姬玄拍拍黑风脖子,黑风鼻息咻咻,扬起马蹄沿着街道夺路狂奔,姬玄匪夷所思的腾空而起,目送黑风出城而去,城东一个光头正百般推辞商正

    的跪地恳求,猛然身躯一震,手中糕点无声滑落,抽口气道:“地境!”

    直到黑风消失在绵长官道上,姬玄放下心来,遥遥望向巍峨皇宫,头顶黑云翻滚密如墨汁,且愈演愈烈,姬玄天赋平平,在妻室死后用性命来推进修为增长,此事只姬长峰一人知晓,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读死书的榆木脑袋。今天,这个失意书生终于露出藏了十六年的锋芒,只见他双手托起天地,引来天雷降世,三条水缸粗细的激雷挟持着浩荡天威,纷纷落在皇城屋脊最高的金銮殿上。

    建成足有两千年的金銮大殿没等雷声响起就变作废墟,一身尊崇黄袍落满尘埃的岳北峰出现在大殿上方,殿中凡人之躯的皇帝岳明修当场身亡。

    “地境二极?不对,你是地境三极。”,岳北峰面目全非看不出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他的诧异。姬玄默不作声,眼神足以将皇室老祖生吞活剥,电光闪动,发出丝丝悲鸣。

    岳北峰眼神跳动,从容道:“好一个姬家,连出两个地境,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姬玄手握乾坤,眼中雷光闪烁,不带感情反问道:“你不怕死?”

    “怕死?老夫修道七百余年,当然怕死。你境界比我高,老夫又负伤,就算你是拔苗助长的修为,老夫也没有胜算,可如果老夫要走,你拦得住?”,岳北峰自降身份不再自称本座,更恬不知耻,点明自己要逃走,不认为姬玄能拦截得了他。

    姬玄闻言皱眉,随即又松开,对皇室老祖的说法不以为然,同时挑头看向东方,这位父亲一脸愧疚,由衷觉得对不住妻子的嘱托,一心想着报仇,没能顾上孩子。

    生开死门,雷声大作,道道紫电不再散乱落下,而是全部劈在姬玄身上。

    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传遍思岳城。

    姬玄浑身银蛇环绕,修为直冲而上,地秘三极、四极、五极!

    离天玄就差一步。

    岳北峰再无法心平气和,直接转身向远方掠去,同时发出惊恐大喊,“你不要命了?疯子!疯子!姬家人都是疯子!”

    夜晚,鬼刀子山上,山风微凉。

    姬凌生从地上猛然弹起,看见父亲微笑站立,姬凌生摇摇脑袋,庆幸道:“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姬玄表情呆住,没有说话,姬凌生见状心中冷不防升起不安。姬凌生呆滞摇头,张开嘴极力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姬凌生动了下撑地的右手,摸到一只冰凉小手。

    姬凌生艰难扭过头,看见仿佛睡着的白月和老爷子,他傻了。从地上跳起,姬凌生连滚带爬到两具尸骨旁,拍拍白月的脸颊,又拍拍姬长峰的脸颊,半天没有反应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失心疯的姬家少爷胸口压着大石,却哭不出来。

    听见一阵猛烈咳嗽,回头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坐在地上,姬凌生急忙爬过去趁他不支倒地前扶住。

    姬凌生睁大双眼,说不出话。姬玄微微一笑,悔恨道:“为父心急算错了一步,才招来祸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过了好一会,姬玄眼中露出一种将世事看穿的通透,轻声说道:“凌生,我该走了。”

    姬凌生颤声道:“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一脸浅浅笑意的姬玄把手放在姬凌生头顶,思索了会又放下,洒脱道:“你要怪就怪爹吧,为父累了,仇人要逃不过是我寻死的借口,我没给自己留后路,相当于害了你,你兴许要吃许多的苦,比别人走更多的弯路”

    “不怕你爷爷骂我,听爹一句劝,别当修士,不是说你没本事,而是怕你吃亏受难。我在东越给你置办了一间茶铺,你如果不修行就去那吧”

    “老爷子给你说的道理你要记得,千万记得小月儿的好,你可以不来拜我们,一定记得要多看看她,多看看你娘,她一辈子不求你多大出息,只要你平安就好”

    “你爷爷喜欢黑羊群的贡品观音,来的时候给他多带点”

    “我该去见你娘了。”

第四十九章 寡人杀寡人

    刘家村

    村妇都开始在各自院子里奔走,将晾晒的衣物收进屋子,一边迈着小却紧凑的步子,一边抱怨天公不作美,同时招呼在外玩耍的顽童,顺便得给归家的丈夫热好饭菜,一连几件事办起来毫不冲突,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乡下女子的能干。www.uu234.cc

    此时,一个系着简陋围裙的妇女从家中奔出来,朝着远方的田野中招呼道:“远桥,回家吃饭哩!”,田地里,一个半大的总角少年听见呼唤,站起来遥遥应了一声。

    少年手中抓着一只因低飞而沦落的蜻蜓,另一只手从布衣拆下一段丝线,用丝线将蜻蜓尾巴拴住,然后再假意放飞已成囚徒的折翅蜻蜓,少年玩得不亦乐乎,牵着蜻蜓把家还。

    走在路上的少年又忽然停下,往一处显眼的断崖山上看了几眼,清澈的眼珠中露出一股子不符此景的忧虑,少年眼珠转了转,又开始往家走。

    鬼刀子山上

    姬凌生蹲坐在木屋前,面前四座坟茔,两座新坟,两座旧坟。

    青年脸朝着黑地,头上顶着乌云,山风呜呜轻呼,微凉,比不上六七年前的缟素大雪,可此时雨还没下,就已经寒意彻骨。

    歪歪斜斜刻完简要概述老爷子生平的两行碑文,姬凌生丢开代替刻刀的匕首,他笔力筋骨都不错,毛锥兔毫写出来赏心悦目,九岁时临摹名士手笔时就曾令人眼前一亮,不然皇城诸多豪绅何故放心将女儿送出?可惜后来学无所成,实在掏不出多少墨水,没人找他写诗撰文,一手玲珑写意自然没地方卖弄。

    老爷子时常纳闷,别家才子随手泼墨就是一篇风花雪月,自家孙子怎么闷声放不出一个响屁,思岳说姬凌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不冤枉,就跟姬公子买了大批名字画帖来附庸风雅,姬玄照样不承认他是个读书人一个道理,即便姬凌生一怒之下把儒家经典焚尽,姬玄也不恼火,因为他认定姬凌生不是执笔为文的料。

    若说姬家少爷有可取之处,那便是对父辈心心念念的孝心了,如今两位长辈都落叶归根,长眠于地下,那墓志画得如蚯蚓爬,老爷子还能起身抱怨一句吗?父亲是否又无动于衷呢?

    四座坟茔连成一排,各自成对,埋着姬凌生往前的祖上两辈,唯独姬凌生形单影只蹲在姬长峰墓碑前,他面目呆滞,正静静回想父亲临别之言,又想到老爷子,祖孙俩最后一次谈话还是在离家之前,可对话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死死抓紧头发,姬凌生差点咬烂牙根,闭眼回顾当日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只记得老爷子的音容笑貌,老爷子告别时说了什么完全记不得。

    此时差不多该吃午饭,绰号小牛的刘远桥拎着菜篮上山,里面装着热乎饭菜,来时爹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嬉皮笑脸、不要乱说话,小牛只是随意应承,他十岁出头,挨过田地里干活的劳苦

    ,又受过瘸子先生种种道理的点拨,自认为算是个大人了,不像隔壁屋虎子一样缺心眼。

    他刚满头大汗爬到山腰平地处,就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跑近后看见坟前的青年一头撞在眼前青石上,石碑纹丝不动,披头散发的青年满脸血泪,小牛吓得愣住,然后跑到姬凌生两尺外停住,细声问到凌生哥怎么了。

    小牛不太敢靠近,正因见惯了凌生哥的潇洒模样,所以对昨夜凌生哥寻死觅活的癫狂异常深刻,昨儿一匹黑马驼来两具尸体和半死不活的姬家少爷,一看死者好似多年未曾还乡的姬长峰,刘家村民全体吓个半死,到了夜里姬玄也死了,简直犹如天方夜谭,但没飞短流长传出,刘家村人做事含糊将就,待人却是泾渭分明,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姬家老爷平常乐善好施,生前受人敬重,死了也没人会去戳脊梁骨。村民好心送去三块石碑和简陋棺材,想要抬棺时被姬凌生大吼大叫赶走,几百个乡亲只得在边上看着惨然光景,再念及姬家平日里的恩情,连小牛爹那样的糙汉子都声泪俱下,小牛娘亲更是哭得心肝直疼。

    村民们知道应该让姬凌生独自呆着,可任谁看了姬凌生哭着喊着刨土的样子,都不大放心,直到那来不及穿上孝服的青年徒手挖出两个大坑,村民们才陆续散去。

    姬凌生不作回答,小牛不敢多问,放下篮子,然后盯着简陋坟包发呆。

    小牛本想就此离开,话到了嗓子眼反而开不了口,再看见姬凌生额头上的猩红,终于鼓起勇气闲扯道:“今早我爹去集市上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姬凌生没有反应,小牛气势不由弱了三分,仍壮着胆子把话说完,“听说皇帝什么崩了,好像就是死了,现在那个德王要当新皇帝”。

    看见两个黑衣影子出现的时候,姬凌生就知道了企图赶尽杀绝的凶手是皇室一脉,更何况在皇城,除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老皇帝,谁能是姬长峰的对手?父亲死前坦白过已然手刃仇敌,姬凌生早就隐隐猜到父亲到了地境,不然如何能够报仇雪恨,只是不愿被赶超太多所以没承认。

    现在仇家没了,姬凌生更是浑浑噩噩,小牛不死心,又道:“本来是要太子当皇帝的,但是刘先生说太子殿下跟我一样没出息,肯定要被德王当做傀儡,相当于是德王当了皇帝。对了凌生哥,傀儡是个什么意”

    小牛话没说完,忽然被姬凌生一把拧住胳膊,疼得小牛子龇牙咧嘴,再瞧见姬凌生咬牙切齿的可怖神情,当初眼泪汪汪,但极为男子汉的没哭出来。

    “太子没死?”,小牛听见沙哑问话,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就看见凌生哥仓皇起身,走两步一个踉跄,捡起小刀,亡命般的奔向山下。

    小牛揉着几乎淤青的胳膊追到山脚,然后就跟丢了,正好遇上前来探望的刘志,没等小牛气喘吁吁的开口,瘸子先生率先问道:“悲哉

    ,姬公子这是去哪是也?”

    小牛拨浪鼓似的摇头。

    走了几步山路,刘志精力耗去大半,此时用单脚支撑住身体,长长叹了口气后,嘴里悲哉说个不停,小牛盯着先生下巴上的细软胡须,出神问道:“凌生哥一家都是好人,为啥没有好报呢?”

    向来在学生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刘志犯了难,靠着树苦笑道:“悲哉悲哉,好人能否有好报,我也不知道哩,我只会教你们读书写字,圣人教诲不是我能琢磨透的。可唯有一点远桥你记住,做人做事求的是问心无愧,倘若你心里觉得歉疚了,那便是你错了是也。”

    很少被人叫出本名的孩童似懂非懂。

    姬凌生跑到村子里,在某户人家的矮墙上顺走一套蓑衣斗笠,几百口同根而生的村子哪有什么盗贼,女主人以为是哪家孩子胡闹,追了出来想教训几句,看见是蓬头垢面的姬家少爷又立即噤声。姬凌生奔向村口,招来黑风,然后马不停蹄的朝皇城而去。

    思岳城外,姬凌生披上蓑衣独自进城牵马进城,思岳正值改朝换代的动乱局势,城门守备极为森严,姬凌生此时去暗渡陈仓可以说是有勇无谋,可侥幸的是似乎早有人暗中打点。

    姬凌生有惊无险穿过城门,随后就有一名小厮领着他去了商家。

    见着了正主,商正很有胆色的将姬凌生一顿臭骂,姬凌生不抗不辩,商胖子怒火更盛,又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兴许是骂得累了,商正出了口闷气,轻声问道:“吃过饭了么?”

    问得挺奇怪,可商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措辞,他没去问姬凌生为何回来,因为他大概是猜到了。

    姬凌生无动于衷,脸上没一点生气,眼中布满血丝,挑明道:“我要进宫去杀了那两个小的。”,尽管猜了个**不离十,商正从姬凌生口中听见时还是心肝乱颤。

    姬凌生等到了晚上,商正总算给了消息,说是买通了守卫,宫门会有半柱香时间无人看守。姬凌生话语不多,只说了个谢字,随即离开,商正在门前望着姬凌生的萧瑟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午夜,姬凌生准时从宫门进去,手中拿着商正给的大内图纸找寻岳云幽所在的高阳殿,主人死后,皇宫像是变成了一座死城,一个人影见不着,只听见阴魂啼哭。

    高阳殿,岳云幽坐在床沿上,脸色惊恐,口中念念有词,“紫茗,你去哪了?你快回来接为兄啊,德王这老家伙一定会想办法弄死我的。你可别抛下为兄一个人啊”

    岳云幽警惕望着四周,尤其在房门和窗户处,突然的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吓得哇哇大叫,“是谁,快出来!”

    岳云幽自己吓了自己半天,感觉乏累不已,心惊肉跳间安慰自己睡去,这时房门忽然推开,露出一张憔悴却杀意盎然的脸。

第五十章 别等了

    岳云幽目瞪口呆的看着烛光下只显出半张脸的姬凌生,姬凌生也看着他,眼中恨意几乎将太子殿下生吞活剥,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或者像顶尖高手那样将杀意凝结成实质,双腿打颤的太子殿下怕是死上十回都不止。www.uu234.cc

    冤有头债有主,岳云幽表面颓唐,暗地里有过不少罄竹难书的恶行,不过都被紫茗公主施加手段悉数掩盖,在太子殿下看来自己杀人当然不必偿命,与庶民同罪根本就是狗屁,这位未登基便自觉大权在握的皇太子甚至没想过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他的后半辈子应该要在王权富贵中享乐至死。

    太子殿下尚未有必死的觉悟,可杀机骤然而至。

    “姬...凌生!你现...在是自...自投...落网,还...还不快束手就...擒!”,岳云幽本想吓吓姬凌生,顺便给自己壮壮胆,但舌头打了结,一口气胆气从头泄到尾。

    姬凌生忽然咧嘴一笑,活如阎王,岳云幽瘫坐在床上,活活吓丢了魂。见那尊恶煞走近,岳云幽从床头抽出一把长刀,手忙脚乱拔刀出鞘,丢掉刀鞘,刀尖对准姬凌生后手哆嗦个不停,太子平日里是不敢碰刀的,只是他心里有鬼,更怕鬼半夜找上门来,所以听信了谗臣的旁门左道,特地要来一柄开过光的神兵放在床底辟邪。

    太子殿下胆子吓破,苦水差点要吐了出来,凉意从背脊蔓延至全身。姬凌生则不慌不忙,似乎不急着报复,沉浸在折磨仇敌的肆意快感中。

    岳云幽开始大喊,但没有任何动静,迟迟不见护驾的御林军,仿佛占地近百顷的皇宫仅剩他们两人。岳云幽整颗心凉透,大声嚷嚷着,“德王你这老家伙,是你故意让姬凌生来杀本王的,你这个老狐狸……”

    一路行来,姬凌生大概猜到了有人请他入局,上演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连夜撤去大内所有守卫和暗哨,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恐怕只有德王吞食天下的野心了。姬凌生丝毫不介意,他现在怒火攻心,只求大仇得报,就算事后无法脱身也无妨。

    姬凌生无动于衷,每次只踏出半步,刚到五步,太子殿下再无胆量持刀,一把丢掉,口不择言的哭丧道:“全都不关本王的事,那女人是自杀的,姬长峰也是那个糟老头杀的,姬大爷,你放过本王吧!等本王当了皇帝,就封你做亲王。”,姬凌生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岳云幽面前,扯住他衣领。

    “你怎么知道她是自杀?”,姬凌生唾沫喷到太子脸上,随后又自语道:“原来你也去了,杀人的还有你。”

    岳云幽这才发觉说错了话,颤声解释道:“本王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寻的短见,怪不得本王!”

    姬凌生脑中发热,恍然中想起了那声六年来不变的呼唤,不辞劳苦,整日匆忙的娇小身影,不惧寒暑,翘首等待的柔然目光,鼻尖立刻涌上一股难以消散的酸涩,血丝挤出眼眶,延伸到额头绽出条条青筋,胡乱大吼道:“是你逼死她!是你逼死她!”

    岳云幽拼命摇头

    ,正要开口辩解,却看见姬凌生退后一步,脚尖踩住刀柄,顺势一弹,长刀便到了手中,随即太子殿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姬凌生手持长刀,没直接要了太子的命,而是砍下他整条左手。

    千金之躯的太子哪里挨过刀子,立刻龟缩在床铺上,用尽吃奶的劲惨叫。听着岳云幽杀猪一般的叫唤,姬凌生毫无恻隐之心,等到太子力气用完,吸气不如喘气的多,姬凌生朝太子满头白布伸手过去,猛然抓住几缕裸露的长发,硬生生将他拖拽到地上。

    力竭的岳云幽任凭姬凌生将他像扯线布偶提起,不吭一声,直到刀刃穿透小腿,太子殿下又忍不住惨嚎。

    将太子钉死在荣华富贵褪尽的地板上,姬凌生直接坐在太子背上,岳云幽单手想往外爬去,反而痛楚加剧,短暂的奋力挣扎之后,岳云幽不再妄动,而是认命一般伏在地上。

    等到稍微好受了些,太子殿下精神略有恢复,一下从颓然中清醒过来,自知死到临头,于是豁出命来破口骂道:“姓姬的杂种,你真以为本王怕死?有种就动手,反正你也要被德王杀人灭口,和本王死在一个地方的命。对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家的那个贱婢,滋味可真是好,本王亲自上阵不说,手底下看绿了眼的虾兵蟹将都沾了光,要不是姬老贼来得早了些,她的尸首就被我挂上城楼了。哈哈姬凌生,怎么样,本王的破鞋好穿吗?”

    哀莫大于心死,即便看见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岳云幽回光返照,姬凌生目光近乎呆滞,再没有之前的抓狂,太子没听见动静,骂得更是起劲,所有污言秽语从这个尊贵出身的太子殿下嘴里连珠喷出。

    岳云幽骂了十来句后,姬凌生终于反应过来,眼里涌现出狂喜,将太子仅剩的右手撇转过来,岳云幽手被折断,咬着牙没丢掉刚刚视死如归的气势,姬凌生故技重施,这次改为削掉太子殿下一根手指,十指连心之下,岳云幽一生仅出现一次的王侯气概消散一空,嘴里传来了哭腔。

    听见哭声,姬凌生仿佛着魔,开始胡言乱语,内容被太子殿下的痛呼所遮盖。就这样,每当岳云幽痛感麻木呼声稍弱,显得不痛不痒了,姬凌生就会面无表情切下太子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砍手,要时刻让他清醒,所以岳云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疼得死去活来,连在地上打滚都做不到。

    整个过程姬凌生手掌始终在抖。

    东方鱼肚白出,在生死间蹒跚徘徊许久的太子殿下终于得以解脱。

    姬凌生收好玉折子,用长刀不太利索的取下岳云幽首级,找来一块黑布包住,拖着一路血滴安然出宫。

    远处阁楼,有三人俯瞰着高阳殿,听了一夜的凄厉叫声。

    小王爷岳之安目送姬凌生走出那堵艰深如海的宫墙,微笑道:“你们说他会记我这份人情吗?”,身后两人有种同谋间的戚戚,双双沉默不语,听不到回答,小王爷回头看了眼假名秋荷的谍目头子,笑容更甚。

    “父王这步棋实在明智

    ,恰好造成鱼死网破的结局,比我预估的轻松多了。没想到姬玄是个藏了十几年的地境,还是纵横十九道上的强手,可惜托大了点,急功近利了些,不然称之为国手也不过分。姬长峰则是老糊涂了,妄想蚍蜉撼大树,想以一己之力挡住老祖再度入世的恢弘气象,死得真不冤。父王隐忍经营多年也没能把王朝上下的桎梏死穴打通,姬玄手段确实高明,准备了如此多的精妙后手,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父王和我,白白浪费我费尽心思的诸多手段,更可惜没和他手谈有乐的机会”岳之安喟然一叹,作出狠辣点评。

    立在秋荷身旁的威武将军一眼扫过密报,更远处一个小卒悄悄下楼,正如来时一般静谧无声,不敢打扰小王爷的闲情逸致,如果姬凌生在场,兴许能认出是当日为他请缨的其中一个新兵。身材壮硕到和身旁女子形成巨大反差的将军看过密信后,眉头皱起片刻,等小王爷说出那番堪称不自量的评价,魁梧将军才恭谨禀报道:“禀告殿下,紫茗公主的尸首已经找到。”

    岳之安轻咦一声,面色古怪,似乎没想到才色双冠的岳紫茗会去投井,常德将军忍不住提醒道:“不过尸体面目全毁,根本无从辨认,恐怖其中有诈……”

    小王爷眉间阴云散去,洒脱道:“由她去吧!”

    鬼刀子山腰

    姬凌生丢下岳云幽头颅,手臂抖得更凶,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岳云幽的人头滚落在地,双眼依然暴睁,满脸血肉模糊,姬凌生终于再忍不住,跪在坟前呕吐不止。

    头次杀人,快意之后只是心有余悸。

    姬凌生跪在坟前,羞愧万分。

    黑风离得远远,看见主子双手往地上猛砸,摔得越狠手抖得越厉害,黑风赶紧嘶鸣两声,姬凌生反而变本加厉,抽出匕首把左手定住。忍着锥心疼痛,双手终于不再发抖,姬凌生喘着粗气,把头埋在地上,怕长辈见了他的丑相。

    天色微亮,火辉快速掠过山顶,轻声哽咽传向坟头,“姬家子孙再不会窝囊!”

    夜晚,姬凌生靠在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遥望着远山的风景。

    他如同脱胎换骨,洗去浑身污垢,换上了小牛爹的粗布衣裳,及腰长的黑发随意披散在后面,举起手中酒壶仰头喝下一口。

    姬凌生放下酒壶,柔声道:“月儿,少爷给你找了块风水宝地,你看这山上光景多好。”

    这是白丫头的墓,选在鬼刀子山的那处断崖上,因为姬凌生知道她喜欢开阔地方,这儿高些,即便姬凌生走远了,她也能一眼望见。

    想起前些年月儿在厨房忙活学着做菜的身影,为学女红而被扎成筛子的青葱食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孩为了他把什么都学了个遍,想到这儿,姬凌生不禁又哭又笑。

    “月儿,别等少爷了,少爷要去当修士了。”

第五十一章 策马天涯

    姬凌生在山上守灵七天,这段时间里,他把姬玄和姬长峰的坟墓修缮了一遍,使新坟与旧坟相配,连墓碑上的铭文也重新刻得工整,同时给白月的墓又盖上一层新土,生怕这丫头看风景入迷会不小心着凉。www.uu234.cc

    七天里,姬凌生满了十七岁,无往年的喜气洋洋,只有这静廖的山间和对着坟头酒水荡漾的酒杯。鬼刀子山上的五座坟,便是他这十七年来的全部了。

    第七天,姬凌生在四座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从木屋中取来已经擦拭干净的金剑,将剑插在姬长峰坟前,姬凌生收好匕首,背着镰刀离去。

    这座山埋了姬家两代人,他有朝一日也会死在这。

    姬凌生经过刘家村,未作停留,直接朝村口走去。出了村子,姬凌生吹哨唤来黑风,正要上马,却被一直注视他的小牛叫住,“凌生哥,你要去哪儿?”,姬凌生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大笑道:“天下大可去得!”

    小牛不解,出神望着远方,觉得在朝阳红日中化作一个黑点直至消失的凌生哥,蓦然变得高大威武起来。

    思岳城城门处,姬凌生以斗笠遮住面容,几个守城卫以矛尖针锋相对。

    现在皇室包括地境老祖死了个一干二净,所有事件尚未水落石出,朝政被德王一手把控,其余躲在天子脚下乘凉的权臣们一头雾水,统统闭门不出,想安然度过这个多事之秋。底层不明就里的小吏兵卒更加惶恐难安,大官人们有法子避祸趋福,而他们则只有任劳任怨的命,好比开头几天,那时候德王进了皇宫,大权在握下令查清死因真相之前满城宵禁,城门守备十倍戒严,守城头的弟兄们几天几夜不敢合眼,后来上头又说过犹不及,先歇上一天,这一歇就出了大事,太子死了!

    有人说看见一身蓑衣的阴鬼提着太子殿下的脑袋扬长而去,但谁敢说这种鬼话,公堂上肯定是定斩不饶的,所以护驾不力并且无法辩驳的大内侍卫被杀了一半,连城门守卫都被连坐问罪,尽数斩首,其中大部分是岳明修的亲信,大人物们默不作声,是因为知道这不过是势力洗牌的开端,猛药还在后面,再回想德王当初残杀手足的手腕,即便是金銮殿右边的鲁莽武官,也会知道,明哲保身。

    由此一来,城卫看见姬凌生这样的可疑人物,丝毫不敢懈怠,全抱着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心思,要是知道眼前是杀害太子的真凶,恐怕为了天价悬赏,会不要命的一拥而上。

    姬凌生微微皱眉,静等接应之人出现,他知道商正会在四处城门安插耳目,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有密信往商家飞去,此刻迟迟不见线人,姬凌生自然会奇怪。

    瞥见城卫抓矛的手力道加重,姬凌生轻叹一声,准备转身离去,思岳城地秘境的高手没了,可玄宫修士还是拉得出几个,小王爷会卖他一次人情,可绝不会让他大摇大摆出入皇城。

    调转马头之时,一个臃肿身影在城洞里出现,商胖子亲自前来。

    “真是险呐,要不是小王爷故意放你,你那天根本走不

    掉啊。不过你也算帮了他家的忙,太子一死,德王顺理成章当了皇帝,指不定还要谢谢你。唉,可惜以前打点在太子身边的银钱了,都打了水漂。对了,你大仇得报,现在还回来干啥?”,商正里嗦带着姬凌生走到自家中门,忽然脱口问道。

    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来见见故人。”,商正一愣,扭头看向姬凌生,发现姬凌生正含笑看他,商正把头转回去,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肥肉挤成一条缝,也是在笑。

    商正独自领路,将姬凌生带到素有玉铜钱之称的明镜湖水,这座砸下无数钱财凭空挖出的湖水,形状如同铜钱,落在千门万户的商家后院,听商胖子说是风水气运所在。姬凌生过藏在水面下的石座,坐在钱眼中间,盯着商胖子一溜烟跑远,记起当年第一次进商府见识到的辉煌歌舞。数千名歌姬围着湖畔起舞,数百霓裳羽衣的美婢沿着水路踏水而行,飘然如飞仙,而两个少年则坐在皇帝都没坐过的黄金台上,比较着哪个姐姐更加丰腴滚翘。

    不一会儿,几个女婢端着玉盘轻车熟路的踩过水台,放下山珍海味后又姗姗而去,商正一手抱着两罐青窖,与婢女擦肩而过不忘用肩头蹭几分丰润触感,婢女们习以为常,少爷出了名的不吃窝边草,她们放心得很。

    商正小心将四个罐子放下,然后就是一阵喘气。

    四个罐子色泽水绿,是上好的官造青釉,罐口用金纸封上,又有几圈红线系紧。姬凌生指着罐子,疑问道:“这是啥?”

    商正眉飞色舞答道:“忘忧香啊!我爹花大价钱请手艺人酿的,为了给你践行我可是下了血本!”,姬凌生神情漠然,质问道:“是不是你欠我的四罐?”,商胖子笑容凝滞。

    连商靖都忍不住特意请人酿造,自然是好酒,姬凌生拿过一坛,倒入碗中,任酒香从此蔓延,飘过湖面,灌醉了鱼儿,白肚朝天。

    “你想好去那了?”,商正打了个酒嗝问到,姬凌生放下碗,想了想说道:“去找青云!”,商正一惊,急忙问道:“那个思岳第一强者?”,姬凌生点点头,商正惊叹着点头,才发现酒倒洒一半。

    酒过半巡,商正微醉,面色潮红,姬凌生酒量强上许多,未露醉态。商正被酒的辛辣激得龇牙咧嘴,苦笑道:“外面的酒水能比得上这个?”

    姬凌生不语,商正又肯定道:“修士喝的酒应该不差,你回来的时候我想必不在了,不过记得去我坟上洒上一壶仙酿,让我也尝尝仙人的滋味。”

    姬凌生再次沉默,两人心知肚明,姬凌生走后悠悠岁月弹指而过,等他再回首时,此地故人早成了白骨。

    “对了,你小子怎么勾搭上雪玉的?这么妙的美人怎么”,商正初显醉态,醉态迷离说着胡话,姬凌生大笑着与他谈笑风生,如同往日的酒肉时光。

    若不是别意浓过了日头,又怎会白日行酒。

    商正醉了,倒在桌上,姬凌生面色微红,拍了拍商正肩膀,然后离去。

    胖子眯眼看着姬凌生背影,悄声道:“凌生,十年期限是我骗你的,我怕你偷懒,怠惰性子改不了,到头来自己会后悔呀。”

    雪玉阁前,姬凌生思量了会还是决定上楼。

    推门而入,佳人俏立窗前,倚栏相望,好像在出神想着心事,连推门声都没听见。姬凌生无声走到雪玉身后,雪玉总算察觉身后悠长轻缓的呼吸,转过身来。

    姬凌生感受到一阵香风入怀,胸口处传来一阵呜咽哭声,姬凌生放下背上的镰刀,把雪玉拉到床边坐下,雪玉止住哭声,看着自己朝思墓想的脸庞,轻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姬凌生微微一笑,抹掉雪玉眼角的泪珠,柔声道:“都过去了。”,雪玉闻言差点又哭出来,半天才止住哭势,带着哭腔道:“没想到我出城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现在又是要去哪?”

    “两条路,一个叫姬锦宁,去东越当卖茶的村夫,另一个叫姬凌生,你恐怕不太喜欢。”,姬凌生如实答道,雪玉话语停住,用手去拉姬凌生的手,摸到粗糙布料。

    雪玉低头一看,瞧见姬凌生左手缠着布条,灰白布条已经渗出血迹,雪玉惊呼,心中又是焦心又是痛心,赶紧寻来药箱给他换上新药。

    看见雪玉上药的模样,姬凌生恍然失神,脑中浮现一个人儿。

    发现姬凌生呆呆出神,雪玉心头酸苦,猜测道:“想起月儿妹妹了?”,姬凌生点头,没有说话。

    雪玉没有再在这事上发问,只是幽幽说道:“你真要去当亡命的修士?”,姬凌生再次点头,见他决然模样,雪玉忍不住咬牙道:“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啊,寻个幽静的地方终老,做那命途多舛的修士做什么?”,姬凌生有些恼怒,从床边站起,站在房中不语。

    雪玉知道惹怒了他,但仍不退让的继续说道:“姬爷爷豁出性命不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你现在倒好,非要走条九死一生的路。月儿妹妹活着也不希望你不顾性命的去闯吧,你忘记他们的死了吗?你爹在这的话”

    “你别提他,他已经死了!”,姬凌生似乎怒火攻心,斩钉截铁吼道,雪玉被吓一跳。

    “姬先生也”,雪玉对说出的话生了悔意,开始低头不语,眼中有泪花闪现。姬凌生狠下心没去安慰,他要去为姬家挣个脸面,想出息点给两位长辈的在天之灵看看,好像容不下儿女情长。

    姬凌生在房门外站到傍晚,静静听着阁中女子的低诉,最后听见女子竭力遏制却情不自禁的哭声,姬凌生抽身离去。

    站在雪玉阁快被湖水淹没的水桥上,姬凌生朝楼上挥了挥手,他知道,世上与他最般配的女子,要和他走散了。

    思岳城外,斜阳青草,红光漫天,青年骑着黑马,面朝西边,发出哀长啸。

    纵缰策马朝西走,姬家儿郎奔天涯。

    第一卷完结

第五十二章 能耐

    “老伯,知道青云山怎么走吗?”,一个比同龄人高大些许的青年领着马过来,低头问到。www.uu234.cc

    赵老头是附近一带的淳朴农民,趁着秋收之后天气难得晴朗来田畴里翻翻土,没料到锄头刚握在手上就犯了腰病,只好坐在田垦上歇息。此时日头正凑得近,老头戴着草笠昏昏欲睡,听见青年问话本不想作答,但看见那小子识相的递过二两银子,赵老头精神立马抖擞。

    老头往碎银上咬了一口来辨别真伪,常跟肥马轻裘的商胖子打交道,姬凌生当然知道这个土法子,毕竟小老百姓做生意时注重方便,总不能把银两交于官府一一称量,所有便有了嚼银的取巧法子,入口如铁纸硬中带软便是真银,咬不动肯定就是块铁疙瘩。

    看见银块上出现牙印,老头喜笑颜开,将可抵小半收成的银子小心揣好,然后手往西北一指。见老人头也不抬的随意乱指,姬凌生看了看那个方位,又回头瞧了瞧身后,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抬头瞥见青年不知所措的笨拙模样,老人顿时一乐,笑着问道“小伙子要去拜青云仙人为师?”

    姬凌生看见老人一副了然神色,随即点头请教道:“晚辈出来得鲁莽,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老人家如果知道内情,不吝赐教的话,还请”

    老人撇撇嘴,打断道:“想问就直说,讲话跟写书的呆子一样,全是弯弯肠子。”

    好在青年机灵,没去学书呆子强词夺理,楞了一下后马上摆出洗耳恭听的谦逊模样,老人点头又摇头,唏嘘道:“年轻人懂得虚心是好事,可也不能性子太软,不然就会被人骑在头上,叫人看轻。你别不服气,老头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开始走南闯北了,不敢说走遍六国,思岳四十三座城池和别国的几座大城都曾去过,你去南北官道上的镖局问问,哪个不知道老头子?”

    姬凌生没有当真,老人的神气他在商正自吹自擂卖弄时见过,里面的话至多能信一半,不过老男人们常有这种毛病,就算是老爷子那样名副其实的地境强者,也常常拿些无中生有的豪举吹嘘自己,到了老人这里不算夸张。

    姬凌生微笑道:“老人家以前是镖头?”

    老人这次改为摇头变点头,叹息道:“不如意却没法子的事不提也罢,小子,你真要去拜师学艺的话,老头子劝你一句,别去,没戏的。”

    还没施展拳脚就要被一竿子打死,姬凌生不觉得受辱,轻声反驳道:“事在人为,不去试一试怎么能行?”,听见青年初生牛犊的肤浅话,老人咕哝了一句冥顽不灵,姬凌生一笑置之。

    日头悄然摸到老头身后,老人摘下斗笠,仔细去打量眼前胸有成竹站着的年轻人,仿佛只是在看自己的影子,像是过了许久,老人突然开口,“看你也没啥根骨,面相也不好,怎么就铁了心要当没头没脑的仙人。要老头子说,你现在是年轻心里有冲劲,才会好高骛远,老了就会懂脚踏实地的好,与其去

    山上受苦受难,不如安心当个凡人,踏实!”

    姬凌生忽然想起雪玉昨日的话语,二者何其相似,心中生出一声悲叹,脸上仍是不置可否,反问道:“老伯不是修士,又怎知修士不好?”

    面容骤然沧桑的赵老头呼吸一顿,半响才叹气劝道:“小伙子,你可得想好喽?老头子劝不动你也说不过你,赢我这糟老头没啥用,青云仙人肯不肯留你才最要紧,你好自为之吧。”,姬凌生听得出这好心劝告,微笑点头。

    赵老头目送姬凌生走远,背影好像与当年在青云山下兜兜转转的身影重叠,“爷爷,回家吃饭了!”,听见一道稚音,老人脸上缅怀消散,抱起飞奔来的小孙女,扮出鬼脸逗女孩大笑,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赵老头哄笑道:“妮子,爷爷带你上街买糖葫芦去。”

    走到一半,赵老头停了下来,遥望西北方向,喃喃道:“但愿青云大师会收你,别像我。”

    “爷爷,走快点,糖葫芦要卖光了!”

    “好嘞,好嘞!”

    青云仙人的通玄修为在思岳乃至南地六国鹤立鸡群,行踪向来隐蔽,从来居无定所,但世人知晓大仙人在以他命名的山上有座道观,青云山又在思岳境内,所以思岳人喜欢以此造势,鼓吹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的青云仙人是思岳第一强者,其中有给别国敲响警钟的隐晦用心,不过好在脱身红尘的仙人全不在意,不然天下第一高手以武犯禁,思岳根基得毁去多少?

    历代思岳皇帝都派人留意青云仙人的动向,可布下密密蛛网,也未曾探查到任何飞鸿踏雪的爪印,甚至有不少青年俊彦和武道翘楚要去往青云山上寻仙人踪迹,但在见到那座截断苍穹的横天巨岳后,统统临阵打了退堂鼓,直到有个一根筋的壮士从千仞峭壁上摔得粉身碎骨后,就再没有人会打师从青云的主意了。

    放开耳目的大人物尚且见不到仙人真身,对于不曾出过远门的貂裘公子更是犹如海市蜃楼,姬凌生只在商正那听到一句,皇城西行千里可见青云,具体细节全然不知,那圆滑胖子对这类超然人物向来敬而远之,如同对待老爷子,心中有神驰憧憬但万万不敢近身。

    走过阡陌田野,穿行在山林间,姬凌生心境有了微妙变化。

    浮生十几载恍然闪过,姬凌生没了再及时行乐的念头,既然一心修炼,那以往不上台面的荒诞行事就不必再提,只是姬家陡然只剩一人,未免悲凉。

    路越走越长,姬凌生脚步渐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天公似怀有大不平,将天色变暗,磨出色釉逐渐浓厚的乌黑墨汁,上面的十万天兵天将齐齐高喝,化作滚滚雷声,马上要降下磅礴雨势,这种不平,姬凌生心中亦有。

    停下脚步,姬凌生从背上拿下镰刀,用力挥动,镰刀弹出一道红弧恢复原形,像张噬人血肉的血盆大口。姬凌生挥舞镰刀,他不懂舞刀,更别说是这种怪异兵器,只能肆意挥砍,只管刀尖

    风声成啸,以此将心中郁结一吐为快。

    黑风远远走开,看着主人在树林间随风起舞,看着天上逐渐集来乌云,看着罡风将姬凌生衣决吹得飘飘,这一刻,这被骂作思岳头等纨绔草包的年轻人竟如神灵附体。

    “老天爷,你待我不公啊!世上人千千万,你凭何独独带走他们三人,我这条贱命你又何时来拿,如何敢拿?现在我挺过来了,你还能奈我何?”,姬凌生手中巨镰如红莲轻转,气势一涨再涨,脸上说不清哭笑悲欢。

    初时姬凌生手中刀还略有凝滞,受刀身重量束缚,人随刀走,脚步虚浮,到后来生涩渐去,刀势沉稳,刀刃红光如赤蛇吐信,化作一圈圈大圆。

    “老爷子,姬家的担子我抗下了。”

    “月儿,这外面的山清水秀,你看见了吗?”

    最后,姬凌生用力一劈,将镰刀刀身插入地面,刀刃没入一半有余。姬凌生松开刀柄,仰天长啸,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天上冷不防雷光闪过,雨水遽然落下,迅速将姬凌生溅起来的飞扬尘土盖下,姬凌生大喊被雷声掩去。青年轻蔑收刀,快步走到黑风身侧,跳上马背,然后狂笑道:“小黑,随我踏破这山河。”

    黑风前蹄高高抬起,一声兴奋嘶鸣过后,如离弦之箭冲出。

    黑风快速在山间奔行,本就不小的雨就显得更大了,雨水鞭打在姬凌生脸上,像姬老爷子一直不舍得扔的戒尺,时隔多年,姬凌生再次尝到被鞭策的滋味。

    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灌进姬凌生嘴里,喝下再多肚中也不会多点墨水的姬凌生不停大笑,笑声张狂,听得天公大怒,又稀里哗啦洒出倾盆雨水,誓要封住黄口小儿嘴。

    姬凌生轻抚黑风鬃毛,黑风长嘶一声,四蹄猛踢,骤然加速,使得主人嘴里又灌进不少无根水,姬凌生毫不在意,心中豪情万丈,大呼痛快。

    一人一马很快到了不高的山顶,黑风不管主人意见,找了条哗哗流水的沟壑便跳了下去,黑风稳住身形开始撒丫子狂奔,踩着一尺来高的水,溅起阵阵水花,往山脚跑去。

    身后山洪爆发,倾撒在山顶的雨水汇成一条,从沟壑中冲下,随着中途漫天雨水的注入和沿途支流的汇集,一条从山顶滑下的小溪变作巨浪轰然砸下,紧随黑风尾巴,黑风稍有停顿,便是被庞大水流裹持下山的死地。

    姬凌生正在兴头上,对黑风选的路极为满意,阵阵颠簸和水花飞溅中大笑不止,黑风也不断嘶吼,浑然不觉身后尾随他们而来的滔天洪水,主子与马皆是一样的疯子。

    人笑马鸣,风嚎水哮,听来像是口技艺人描绘了一个极为壮丽的画面,一匹神骏黑马载着一个布衣青年从山顶呼啸而下,身后是从山顶倾泻下来的奔腾洪水,几张高的水流如一条黄色水龙紧追不舍,青年和马却在畅怀大笑。

    “贼老天,这就是你的能耐?”

第五十三章 与狼共舞

    雨声滴答,雨珠攀着树叶小心翼翼的跳到地上,与同伴相约着往着低地涌去,欢聚一堂好不热闹。www.uu234.cc

    一场新雨过后,晚夏彻底消弭在淅沥雨声中,剩个太阳在未散的乌云中翻滚挣扎。

    一个绿叶繁茂的盆地里,一条泥泞小路上,姬凌生轻吹着哨子,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不管脚下是否有水洼泥潭,就这样优哉游哉的走着。

    神情悠闲,模样却是狼狈,一人一马都是浑身湿透,下巴处还有不断滴落的水珠。走了一会,姬凌生停下来,一边扶着黑风的脖子,一边倒掉鞋里的水,因为走路时发出的水渍声让他眉头忍不住的向中靠拢。

    将鞋穿好,姬凌生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乌云,虽说雨是停了,但看这架势,老天爷明显余怒未消,不准备让太阳出来了。姬凌生也不在意,把目光放向前方,皱眉道:“应该快到了才是。”

    又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走了一会,依旧没看见所谓的思岳第一峰,从腰间解下水囊猛灌了几口,爬上马背,扯着马鬃催促道:“小黑,走快点,这儿地势太低,一会发洪水咱就得栽这了。”

    黑风发出几声不情愿的响鼻,开始慢步跑了起来,即使这不善的主子老打自己,但以黑风在同类之中算得上灵光的脑袋也知道,今后它只能和苦命主子相依为命。

    望着身旁风景快速掠过,姬凌生想起了当年风光,那些肆意妄为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好像历历在目如昨日,又好像模糊不清的是许久以前,想着想着,姬凌生突觉黑风走得慢了,不禁一巴掌拍在黑风脖子上,“你往母马堆里拱时候的劲使哪去了?”

    “嘶~”,一声马鸣满含了委屈与不满,饶是这样,黑风只能老老实实的迈大步伐,和姬凌生怄气斗狠,它从来没赢过。记得姬长峰刚把它牵给姬凌生的时候,姬凌生连想上它背都是妄想,随后当它一高头大马差点让一个半大孩子给玩死之后,它就越来越乖巧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了。

    地上蹄声连绵清脆,天上雷声起伏轰鸣,一望无际的黑云早为接下来的倾盆大雨摆好了阵仗,身处山涧天穹触手可及,雷云出现后,穹顶拉得更低,沉闷雷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看着头顶越来越低的墨色云群,蓝色电弧像虺蛇般游走,姬凌生露出一个不屑笑容,挑衅般说道:“你要是看我不过,倒是劈我啊。”

    话音刚落,山间夹缝中倏然照得通亮,一道蓝光弯折而下,电光顷刻消散,结结实实打在离姬凌生不到一丈的地方。

    闻着带着焦灼味道的气息,姬凌生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然后低下头对黑风悄声喊道:“趁它眼神不好赶紧跑啊,一会就该乱劈了,你再快还能快过天雷?”

    黑风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发出欢快的嘶鸣,嘲笑遭雷劈的没

    良心主子,完全忘了雷落下来它是否能幸免,一番得意嘲弄下来,它和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块焦土同样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姬凌生收回手,瞪眼道:“都说人会有反骨,我怎么觉得你这畜生也有?见色忘主、弃主而逃、卖主求荣外加吃里扒外,你告诉我,你什么干不出来?”,黑风听着姬凌生如数家珍的条条罪行,真的是有口难辩,只得哀嚎一声表示冤枉。

    在姬凌生数落黑风的时候,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脚如线,且有慢慢下大的趋势,黑云迟迟不见消散,准又是一场撒豆大雨,姬凌生真怕被雷劈死,附身贴在马背上,暗示黑风跑快些。

    跑着跑着,有迹可循的小路消失不见,一人一马只能在荆棘和丛林中穿行,以此来开出一条道。看得出来,这一带已是樵夫都不深入的险区,想必怪谲诡异不说,山魅兽群肯定不少,姬凌生神色如常,黑风却是微微胆寒。

    深山密林中,多有险地,这种视野狭隘、荆棘密布的地段,正是狼熊虎出没的地带,且层层山峦森林中极易迷失方向,对于普通人来说,丢失方向已然致命,而姬凌生比凡人根本强不到哪去。

    姬凌生伏在马背上,将呼吸屏住,静静听着从四下传来的任何声响,同时轻抚黑风长长的鬃毛。黑风心领神会,四腿骤然发力,速度又快上不少,如同一道黑色影子在林间奔行。

    在黑风加速之后,原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丛林中突然窜出两道灰影,灰影朝着姬凌生追去,赫然是两头张嘴便咬的野狼。两狼本来蛰伏在草丛里,等待时机发动致命一击,没想到因姬凌生突然的心生不安而扑了空。

    姬凌生惊咦一声,惊的是一尺来高的丛林竟能藏下两头狼而不露痕迹,咦的是黑风虽品行不良,可却是万中无一的矫健,两头饿狼追了半天楞是一点距离没拉近,反而远了不少。

    扭过头来,姬凌生看到前方是一片树林,又有些焦虑,进了林子,马肯定不如狼来得灵活,脚力的优势自然就没了。

    又瞥了眼身后被甩得远远的两头狼,娇生惯养哪知狼行千里吃肉俗语的姬凌生心里犯着嘀咕,“这么远,肚子再饿也不会追了吧?”,正沉吟间,忽然从右边跳出一个黑影,黑影从地上弹跃而起,姬凌生没来得及看清,只能下意识用右手暂且抵挡一下。

    姬凌生咬牙闷哼一声,稳住身躯后看去,一头黑狼前肢还没地方放,尖嘴如铁钳闭合般咬住他右臂,眼中绿光闪烁。右手知觉稍稍恢复,姬凌生便用力甩了几下,但这头黑背恶狼纹丝不动,仍死死咬着姬凌生右手。

    对上冒着绿光的凶恶眼神,姬凌生顿时较上了劲,用力将挂着重物的右手拖到中间马背。姬凌生抬起左手,碗大的拳头就开始往黑狼脑袋上砸,几乎打得恶狼眼眶震裂,眼珠子直往外突,可就是不

    撒口。

    砸了十几拳,黑狼除了眼中渗出血丝,看不起并无大碍,狼是铜头铁爪豆腐腰,姬凌生拳头砸它脑袋当然要不了它的命。看到野狼咬不下肉就不撒口的无赖模样,姬凌生不禁怒火三丈,镰刀太大在马上根本无法施展,本想却拿匕首,却想起来匕首在右边靴子里,右手被恶狼缠住,显得捉襟见肘。

    想到这,姬凌生更是怒上加怒,盯着饿狼绿眼,索性右手一提,将狼头举过头顶,左手去抓住狼的后肢。恶狼似乎感觉到了不妙,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紧接恶狼松口了。

    自古而来,狼咬人天经地义,而人咬狼不说前无古人,至少姬凌生打娘胎里出来以后连听都没听过,如今,他做到了。姬凌生一口咬在狼肚子上,一开始没抓稳只咬到了一小块,咬下一块血肉又马上张嘴,这次更血腥,满脸的血加上满嘴的毛让原本气焰嚣张的恶狼在一声惨嚎中松了口。

    在狼松口的瞬间,姬凌生立即左手抓紧狼头,从靴子抽出匕首,一刀让狼长满灰毛的脖子开了一道大口,比咬姬凌生那口还凶狠。丢开狼尸,姬凌生吐掉嘴里的毛,顺便把洒在黑风脖子上的狼血擦干净。

    扒开衣袖,看见呈半圆形的牙印,所幸伤口深不过半寸,得助于村民送他的衣物,虽然简陋,但胜在厚实。

    取过腰间水囊旁的酒壶,姬凌生倒了点酒在伤口,顿时疼得姬凌生额角冒汗、一阵龇牙咧嘴。将伤口包扎妥善,姬凌生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树林中,且不断在走上坡路,由此断定此地应是一个小山丘。

    姬凌生刚安定下来的心被一阵狼嚎激醒,转身一看,姬凌生感到头皮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疙瘩。身后的吊的远远的两只狼忽然变成了一群,具体有多少只姬凌生没心情去细数。

    身后阵阵狼嚎,在这树林传得老远,一路上的鸟兽早被吓得四散,唯独剩黑风的马蹄声在硬气的回应着。树林里没有直线路径,黑风奔跑的速度骤减,但狼群却不受丝毫影响,一来一去,姬凌生不用转头都能闻到那股狼口散出的腥臭。

    已知逃不掉,姬凌生倒显得不慌了,蹬蹬黑风肚子示意它停下,慌了阵脚的黑风哪肯停下,拼命的跑,在姬凌生安抚了许久才敢停下。姬凌生脚刚落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黑黑的大屁股夺命狂奔。

    姬凌生又气又笑的看着弃主而逃的黑风,暗骂一句畜生,同时转身掐住一头狼的脖子,狞笑道:“老子会上第二次当?”,几只狼呼啸而过,去追吓破胆子的黑风。

    剩下几头狼也不准备将姬凌生围住,直接便扑了上来,张着血口向姬凌生咬了过去。快速在手中抓着的狼肚上补了一刀,姬凌生将濒死的狼连带着匕首一起丢在一旁,然后从背上取下镰刀。

    狼行千里吃肉,姬凌生挥刀斩狼。

第五十四章 黄道六星

    天上黑云涌动,云墨浮动间有电光闪动,丝丝游离的电弧在云层周围聚集,映照得更加乌黑如浓墨,看样子是备好了神罚。www.uu234.cc从天的另一边吹来狂风,罡风猎猎,怒号着刮过山林,惹得树木枝桠一阵呜咽。

    一处斜林中,狼嚎叠现,叫声凄凄闻之胆寒,作为狼口下的猎物,面带笑意的姬凌生就显得过于嚣张了些。

    躲过一头灰狼的扑击,对着那只狼的背部,姬凌生拉动手中镰刀向上挥去,试图一击必杀。可惜镰刀过于笨重,姬凌生并不能挥动自如,只能看镰刀的刀尖和狼尾巴擦身而过。

    一击未中,姬凌生也不气馁,侧身抬腿踢开张着大嘴扑来的一头白狼,镰刀再一次劈砍出,不出意外又空。姬凌生不禁有些烦躁,看着镰刀思索了会,一顿之下,一只恶狼攀上他肩头死命咬下。

    姬凌生怒喝一声,“好死不死的畜生,就爱咬手!”,同时摆开左手,提腿一脚踹在狼的腰肚上,腹部受到重击,恶狼立刻撒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哀叫一声然后逃开。

    姬凌生双手持刀正要追上补上一刀,狼群突然散开,不再扑击撕咬,转而结成一圈将姬凌生团团围住,姬凌生还以为恶狼们僵持不下,换了个战术,忽然遥遥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狼嗥。

    狼群从中让出一条通道,一头白狼昂首阔步走了出,看样子应该是领头的狼王。头狼比其他狼要高大不少,加上一身洁白顺滑的皮毛,似乎还微通人性,不过在被结结实实咬了好几个牙印的姬凌生看来,面目皆是一样的可憎,只管杀了便是。

    穹顶乌云遮天蔽日,林子中昏暗无比,远处雷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偶尔头顶正上方电光划过时的惊鸿一瞥,姬凌生才能稍稍看清狼王近两倍于寻常野狼的骇人体型。雷电停歇时,姬凌生跟睁眼瞎子无异,只能通过那些反射着幽幽寒光的眼珠和快速移动的黑影来辨别狼的位置。

    在头狼出现后,狼群变得纪律严明,全退在一旁等候,狼王凶相毕露,嘴里发出怪异咆哮,狼群立刻俯首蓄力,把姬凌生去路堵得水泄不通,环视一圈,姬凌生竟生出面对上百行伍士兵操练的荒谬感觉。

    “呜~”,头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狼群像是听见了冲锋的号角,紧绷的身体像利剑一般弹射出,不再是一味的群拥而上,而是三三两两的发起冲击,未成功的退散开又再次发起冲锋,一波一波如涨潮之势,没有间隙。

    才半轮冲杀下来,姬凌生就已经感觉一阵头大,感觉这些年跟老爷子学的半桶水招数有些不够用了,眼下还没挂彩,如果这些狼再壮硕一点、或者他躲闪再慢一点,那破碎可不止外面的薄薄衣衫了。

    姬凌生胡乱挥舞着镰刀,好运之下竟劈死几只胆大的,但对于数十只的狼群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且不知这巨镰是何物所造,重逾玄铁,才小半柱香,姬凌生右手就一阵酸疼,而左手因为黄道全开,有灵气支撑还算良好。

    身体中的黄道旋涡在加速转动,丹田处的旋涡在慢慢扩大并且成型,慌忙应付下的

    姬凌生感知此事时不由苦笑出声,“每次突破都能拿命去换吗,这要什么时候是个头?”。上次鏖战山贼时,姬凌生不知修炼为何的黄道一星,并不能察觉到全身窍穴灵气流动,而如今,姬凌生黄道五星,第六星也快达到,已能内视体内,稍稍窥探内体之玄奇。

    看着气势汹汹、轮番作战的狼群,姬凌生呼出一口浊气,双手握住镰刀,暗中朝着头狼方向逼近,狼王远远站定,并不奉陪,姬凌生便以为它是绣花枕头的指挥将军,琢磨着擒贼先擒王。

    姬凌生一边大挥镰刀,一边腿脚猛踢,在背上多添了几道爪印的前提下,一番绕走到了狼王不远处,姬凌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小腿绷紧,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头狼头颅扬起,啸声如雷,仿佛将树林外盘旋的雷声震得溃散,方才尖嘴獠牙的恶狼立刻小鸡见了鹰逃命般躲开,只敢围在远处。姬凌生双耳振聋发聩,许久耳旁翁鸣才散去,举目望去,狼王眼珠青光浮现,朝姬凌生走来。

    姬凌生懵了,瞧着不断迫近的庞大身躯,姬凌生心情复杂,“完了,敢情这畜生不是看戏的。”

    看走了眼,这是姬凌生心底的第一想法,本以为是坐镇后方的体弱军师,没想到却是手握兵权的孔武大将,狼群一向喜爱群体出没,将猎物缠斗至死,这狼王敢夸大的单打独斗,那必然不是什么善茬,显然有恃无恐了。

    头狼走出狼群,仰天咆哮,然后向姬凌生冲去。

    “当!”,头狼的利爪碰在镰刀刀背上,拉出刺啦的恼人声响。姬凌生脚向后一步才堪堪挡住头狼的冲击,脚下泥土随雨水飞溅出去,这头狼不动如山,动则如风雷,地面湿滑也无法缓它一缓,姬凌生情急中只能顺手用刀背去挡,不然早被扑倒在地。

    头狼后脚着地,前爪压在镰刀上,姬凌生则奋力抵挡,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电光闪烁,蓝光照进林子里,姬凌生第一次看清头狼的狰狞模样,心中惊疑不定,“这站起来比人还高的玩意儿,真他娘的是狼?”

    雷声滚滚,阵阵轰鸣不绝于耳,雨开始越下越大。

    蓝色的电光将头狼的白色皮毛染成诡异深蓝,陪上反射电弧的眼珠看起来更为可怖凶狠。姬凌生左臂黄道旋涡急速转动,猛然发力将头狼推开,甩了甩发麻的双手,姬凌生朝头狼主动劈砍而去。

    头狼也不甘示弱,几乎是前脚刚一触地,就立刻如箭矢般射出

    两者相接,姬凌生左脚往前一步稳住身形,双手持着巨镰砍下,狼首领动作灵活,轻巧的便避让开来,绕过刀锋向姬凌生撕咬过去。双手一提,用刀柄挡住头狼的利爪和血口,腥臭味从头狼嘴里传来,姬凌生皱眉将它踢开。

    一人一狼酣战开来,狼群围着战场嚎叫不断,忽然连绵不绝的狼嚎中冒出一声声马鸣。姬凌生慌忙之中瞥了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马影被几只狼追得狼狈,黑风一边和几个饥肠辘辘的野狼遛着弯,一边发出不知是兴奋或是胆怯的嘶吼。

    狼群看见

    新的猎物,大部分还在死盯着战场,少数几只已经加入追逐黑风的队伍中,黑风见屁股后面的狼骤然曾多,一不小心拖了一屁股尾巴,不由叫得更欢。

    姬凌生内心郁结,暗叹自己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不断激战中,姬凌生隐隐察觉丹田的黄道旋涡快要完全形成,灵气在体内流转间更为快速,镰刀挥舞起来也轻松了些,即便身上又多了几道新伤也是不亏的。

    狼王的右抓再一次拍在姬凌生背上,姬凌生只觉得胸口震荡,一口鲜血差点吐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稳住身体。方才他对付那些小喽的时候,都是一脚踹飞一个,没想到现在自己体会到这种蝼蚁感觉。

    姬凌生差点摔倒是小事,这一瞬间后背成了空挡,几乎不需思考,狼王立刻扑咬过去,山中野狼最厉害不是韧劲十足,而是见缝插针的趁病要命。姬凌生心中大叫不妙,却为时已晚,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将他扑倒。

    额头砸在地上,姬凌生脑子有点晕乎,但本能的拿左手护住脖子,然后勉强扭过头来,看见狼王映着幽光的狂野眸子。狼王前肢踩在姬凌生背上,让他无法翻身,同时毫不犹豫的朝姬凌生肩头张嘴下去。

    剧痛将姬凌生涣散意识从昏迷边缘拉了回来,姬凌生能看见狼王在自己肩膀上一阵撕咬,狼王没有去咬他脖子,好像不急于杀死他。姬凌生咬紧牙根,从耳边传来的血肉破碎声比肩上的痛更让人心惊,姬凌生目露凶光,身体却动弹不得。

    狼王在姬凌生肩上一顿乱啃,血肉模糊中有白森森骨头裸露出来,在电光下清晰可见。姬凌生反转左手去抓住狼王的下颚,狼王突遭袭击,直接猛然合嘴,姬凌生瞳孔猛缩,左手新伤和旧痛一齐发作。

    鲜血顺着左手手指流下,却是争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姬凌生立刻别过右手,一掌拍在狼王脑袋上,接着手指就开始往狼王眼睛里钻。

    瞬息之间,姬凌生扣瞎了狼王一只眼睛,狼王吃痛,惨叫着跳开。姬凌生强忍剧痛从地上站起,站起来的瞬间感觉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差一点又摔倒在地。

    狼王也缓过劲来,剩一只独眼虎视眈眈看着姬凌生,另一只眼还在潺潺流血。

    姬凌生捡起镰刀,左手提着镰刀,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笑容。面对暴怒冲来的狼王,姬凌生提刀横扫,无论成与不成,这都是最后一击。

    狼王从地上跳起,血嘴大张,发出低沉的咆哮。姬凌生怒喝,左手骤然加速扫去。

    转眼间,狼王离姬凌生只有一息的距离,而姬凌生的镰刀才刚从地上划过,似乎狼吃人的结局已定。

    姬凌生未曾绝望,只管用力的挥动左手,不够那就再用点力,无非就是一刀的事。瞬息之中,姬凌生左手的三个黄道旋涡急速旋转,从其中涌出大量晶莹灵气,瞬间包住了姬凌生整条左臂,并发出莹莹白光。

    在灵气加持下,姬凌生左手陡然加速,一道白光闪过,狼王身首异处。

    此战,姬凌生胜。

第五十五章 冤家

    侥幸杀掉狼王之后,姬凌生终于放心的能喘几口粗气,而相反,狼群失去首领后愈加躁动不安,有三成的狼已经在慢慢往后退,剩下的则为观望态度。

    姬凌生拄着镰刀不让自己倒下,现在他已经无法再有大动作,别说杀狼,挪挪脚都费劲,如今也不能骑黑风逃跑,露出疲态那才是真的找死。

    看着还在惊疑中的狼群,姬凌生咬了咬牙,强行把腰杆挺直,一个小动作引起肩膀和背上的强烈疼痛。姬凌生趁机朝着狼群怒吼一声,用足了姬凌生所有力气。

    狼群听到姬凌生中气十足的呐喊,立刻就慌了神,有几只呜咽一声就跑掉了。有狼带头逃路,其余狼立刻便涣散了,纷纷夹着尾巴跑掉,连追击黑风的几头狼也随着狼群离开。

    姬凌生借着闪电的光芒冷眼旁观,直到确定连偷偷留下来想捡便宜的夹尾巴狼也都灰心离去后,才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下震得血痂开裂,但比硬撑站着好受许多。

    黑风跑了过来,姬凌生瞧了它一眼,却给气笑了,这家伙大气不喘一下,像是刚散完步,即便如此,一张马脸还是拉得老长,像是懊恼,不时的去瞅瞅它那被咬掉一半毛的尾巴。

    摆出一脸哀怨的样子,气苦的姬凌生压根不想安慰它。

    “咦?”,姬凌生惊咦一声,因为他刚刚内视发现丹田处的黄道旋涡仍然不停旋转,不断有灵气进进出出,连带着自己周围的天地灵气有了异动,姬凌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小腹处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白色的光点,周遭的灵气涌进去,使得光点开始变大。

    当白色光点变作拳头般大小时,开始旋转,并不断吸纳天地灵气,姬凌生依稀能感觉到就是那个黄道旋涡。同时,姬凌生瞥见肩头的伤开始愈合,疼痛慢慢缓解,在灵气滋养下不断有新的肉芽长出,把残缺的地方长回来。

    姬凌生立刻盘膝坐好,唤来黑风,叮嘱道:“小黑,我可能要突破了,你守着我,别让别的东西靠近我。”,黑风把脑袋凑在姬凌生脸前,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暴雨哗哗而下,姬凌生在灵气涌动下并未感到丝毫寒意,对黑风交代完之后,姬凌生便闭上眼准备进行黄道六星的突破。

    姬凌生能察觉到五个黄道旋涡不断汲取体内外的灵韵,随即流向四肢百骸,

    而小腹处的光团慢慢旋转,不断吸纳灵气进去,只要光团消失,就证明姬凌生一举进入黄道六星的境界,黄道阶段的突破都是水到渠成,只要灵气量达到了便可,虽比起同龄修炼者该有的境界还是很弱,但姬凌生相当知足。

    姬凌生心下激动雀跃,这是他头一次自行尝试突破,也是他向着强者之列迈出的第一步,即使现在他需要做的仅是控制灵气不暴走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风歪着脑袋见主子完全不搭理自己,忍不住对姬凌生呲了一声,然后马上退后两步,警惕的望着姬凌生。见姬凌生没有醒转过来,又接着打了两声不屑意味的响鼻,平时被暴躁主人压着的它,今天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对着姬凌生一番嘴眼功夫后,黑风也没了兴致,开始围着姬凌生转圈,丢了半数毛发的尾巴在姬凌生头上扫来扫去,看来被狼追后它胆子肥了不少。

    其实姬凌生是能感知到,只是不想理会这胆大包天的畜生。

    大雨击打在树叶上,敲出沙沙的声音,黑风溜到一颗大树下,那儿风雨小,留下姬凌生在空地上饱经风寒。黑风没心没肺的坐在地上,浓眉大眼不时看看天上刹那芳华的闪电,又不时的观察四周,偶尔才会对雨中的主子瞅上一眼。

    深夜,雨势渐渐小了。

    黑风仍睁大双眼望来望去,百无聊赖的帮姬凌生守着岗,但眼中已有了困倦之意,没倒头大睡对于它来说已经尽忠职守了。忽然,黑风紧张的看向一边,那传出一些的声音,让黑风顿时一惊。

    闪电划过,一只身形堪比虎豹的山猫在阴影中显露出来,黑风立刻站起来,没有去管打坐的姬凌生,扭头便跑了。山猫有点愣神,不过有了现成的猎物,它才懒得去管其他,朝着盘坐的姬凌生走过去。

    围着姬凌生绕了几圈,狡诈猞猁没发现陷阱,放下心来张开大嘴正准备大朵快颐,忽然被从侧面冲来的一道黑影给惊退。山猫对着当了逃兵现在又来当好汉的黑风,浑身弓起毛发倒竖。

    黑风嘶叫一声,站在姬凌生身前,寸步不让。

    天刚蒙蒙亮,姬凌生小腹处的光团缓缓消失,身上的灵气层也消散一空。睁开双眼,眼中有一道光芒闪过,姬凌生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动了动身体,姬凌生发现背上和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个大概,生平第一次觉得黄道境界也并不一无是处,而左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过相比昨晚,已经好上很多。

    撕下一块布条,将左肩伤口给包住,上面结了一大块血痂,等血痂脱落,伤口就算痊愈,现在只要不去触碰即可。

    做完这一切,姬凌生才开始打量周围,幽静的小树林,斜斜的坡地,还有一头酣睡的黑马。姬凌生看见黑风一口裸露出来的大白牙,不禁笑出了声,注意到黑风背上的几道爪印,姬凌生微微一笑,没有去惊醒它,独自找了条路准备上山看看。

    经过一夜的调养,姬凌生现在神清气爽,两日下来积累的疲倦一扫而空。背着一把沉重的镰刀,姬凌生爬到了山顶,看见了远处的青云大峰。

    极目望去,一座剑山耸立于天地间,山峰高耸入云,顶端笼罩在云层之中,看不真切。姬凌生深吸然后吐气,着实被这座巨山给震慑到了,心中惊叹思岳第一峰的名副其实。

    和青云峰相比,姬凌生觉得青云周围的山都是一群矮子,而自己脚下踩的这座高山也只是个孩子。之前姬凌生还在山谷盆地之中,视线受阻,连青云的一角都不曾看见,如今见了全貌,由不得不服。

    “敢住这样的山上,青云大师看样子应该也很高的高人了。”,姬凌生迎着晨风自言自语着,眼中露出一抹精光,青年神情恍惚,语气却坚定的说道:“老爷子,不知你煞费苦心能让我学到什么。只要我未身死道消,我便教这天下都知道我姬家的名号,您从小不让我赌,这次我要赌个大的,赌注是我的命和姬家的名。”

    在山顶遥望了良久,姬凌生匆匆下山,唤醒黑风,不管它的埋怨叫声,拉着睡眼朦胧的它继续上路。

    姬凌生寻来几个野果给黑风吃下,黑风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欢快的嘶吼,将早起的怨气抛之身外。一路快马加鞭,雨后的地面过于松软和湿滑,确实不怎么好走,折折腾腾走了几个时辰还是只能远远看见青云山的轮廓。

    又过了半日,已经到了午后,姬凌生离青云终于只有十里之隔了,除去一路上的磕磕碰碰,走得还算凑合。

    调整了下呼吸,姬凌生还是没想出法子,面对眼前这宽宽的大河,姬凌生着实是伤透了脑筋,也得不出一个好办法。大雨过后,河水明显涨了不止一线,看那些咆哮着的浪涛就知道。

    河水涛涛,颜色却是浑浊昏黄,看不出深浅。

    姬凌生在岸边走来走去,最要命的不是湍急的河水,而是不远的一个瀑布,

    百丈高的瀑布,摔不死也得被河水砸死。他可不是玄宫境的修士,身轻如燕,这点距离几次点水就过去了,而对于像老爷子那样御空而行的地秘境,过山川深涧如履平地,天下哪去不得,不过现在黄道境界的姬凌生只能望河兴叹。

    无奈之下,姬凌生带着黑风又往上游走了一截,所幸有一座窄窄的独木桥,姬凌生有些疑惑,这树明显是刚砍下不久的,即使树根处有雷劈的痕迹也不能掩饰整齐的断面,况且正好架在两岸,这巧得离谱了些。

    想不透彻的姬凌生只能默认为有高人搭桥过河,最后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姬凌生往木头上踩了几脚,还算结实,抬腿就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姬凌生又折返回来。“小黑,你重些,你先走!”,姬凌生拍拍黑风脖子说道。

    黑风战战兢兢地上了独木桥,踏着虚晃的蹄子,低头看了眼激流勇进的河水,黑风差点没忍住退了回来,最后还是在姬凌生的催促之下才胆战心惊的过了河。

    到了姬凌生,先前已经走过一遍,这次就驾轻就熟了。走过三分之一,姬凌生却直接拔腿跑了起来,一边破口大骂,“贼老天!”

    一块浮木从上游飘下来,浮木只有独木桥的一半长短,速度却不慢,撞上来这桥铁定没了,所以姬凌生只能拼命的跑,期望能快过那块烂木头。

    “梆!”,独木桥断了,黑风睁大双眼在水中找寻着姬凌生。一团水花冒起,姬凌生的脑袋冒出来一瞬间又沉了下去,就这样,姬凌生一会出现一会消失的往下游飘去。

    姬凌生在喝了一口掺杂黄泥的河水之后,再一次挣扎着冒出头来,他水性并不差,即使在这样的急流中也能勉强游动,此时致命的因素是那柄沉重镰刀。

    自救的法子就是丢掉镰刀,不过这完全不可能,丢了镰刀就等于丢了姬家的门面,即便今天活下来了,下一次又该丢弃什么?不还是命吗?

    河水流进耳朵,耳中出现了一种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

    姬凌生拼命游动,只能偶尔勉强的露个头换一下气,顺流而下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左手从背上抽出镰刀,左肩上的伤由于剧烈扯动而再次裂开,鲜血渗出来,给黄色的河水添加了一抹红艳。

    举起镰刀,然后劈下,刀尖插进河床,姬凌生的冲势终于止住,停留在河中央,此刻他离瀑布不到百丈远。

    姬凌生大口的喘气,越到临死的时候越觉得能喘口气才是人生最快活的事,其实临近瀑布,河水不怎么深,姬凌生已经能勉强站在河底,此时河水才到他的胸口,站稳脚跟,姬凌生再次举刀劈下,不过却往右移动了一点,相应的也离瀑布更近。

    黑风在岸上焦急的跑来跑去,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姬凌生在昏黄河水中起伏的身影。

    姬凌生就这样不断的重复着,只要他在到达岸边之前先掉下瀑布,又或者在抵岸之前精疲力尽,他都会掉下瀑布,而掉下瀑布的结局肯定是十死无生,不会有什么水中洞天等着他。

    过了半个时辰,姬凌生离岸边还有一步之遥,离飞流直下的瀑布也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赢了。

    跨上河岸,收回镰刀,姬凌生趴在地上,一番挣扎下来他已经精疲力尽,黑风跑过来,舔舔主子脸颊,姬凌生笑了一下昏迷过去。

    河对面,林子中忽然出现一白衣人,那人轻跑几步,向河这边跃了过来,黑风呆呆的望着那脚尖在水面轻点几下便到了自己身边的神人,那人抱起地上的姬凌生,两行珠泪流下,道出一声魂牵梦绕的呼唤。

    “你这个冤家!”

第五十六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

    睁眼醒来,姬凌生顿感头脑昏沉,似掺了浆糊,甩了甩头才得空打量四周,一间简单朴素得只剩明亮光线的屋子,比之说得上大气算不得阔气的姬家都寒碜不少。www.uu234.cc

    依稀想起自己如落水狗晕倒在河边,然后线索戛然而止,再没有其他思绪,要是遇上拿活人做药鼎的歹毒高人恐怕死十次都不够。

    从床上坐起,姬凌生瞧见一身朴素的旧道袍,翻开领子,左边的肩伤似被人细心打料过,纱布上连血迹都不见。姬凌生捡过靴子,一边穿一边暗自想到,应该是被好心人士救下了,可这青云山下又有何人家,难不成是在南地名号如雷贯耳的青云仙人?

    姬凌生马上摇了摇头,嘟囔道:“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高绝修士哪来的好心肠,管我的死活?”,一串轻快似雨滴的脚步声传来,姬凌生入世不在手中,但下意识抽出割过人肉后越加锋利有余的玉折子。

    入世是姬凌生擅自给红镰取的名字,不敢说大学问大讲究,一点情怀是有的,老爷子地下有知会不会嫌弃。

    “小兔子,你别跑!”,一句叫喊从门外传来,声音清脆稚嫩,姬凌生放下匕首,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姬凌生表情疑惑,惊讶道:“宝儿?”

    小女孩身材小小,小脸却是胖胖,穿着白色小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姬凌生瞟了几眼,又扭头往边上看了几眼,发现小兔子早已跑得无踪,不由怒上心头,立马对姬凌生怒目以视,哼道:“就怪你,小兔子跑了!臭姨爹!”

    存了几分难与人说欣喜的姬凌生给几句骂傻,张口结舌道:“不是,这……”,娇小可爱难掩脾气任性的宝儿没有理他,嘴里悄声叫着小兔子就张望着走了,等小刁蛮宝儿走了之后,姬凌生才目瞪口呆的把话说清楚,“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给我回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姨爹?给你吃的冰糖葫芦和花糕打水漂了?”

    说着说着,姬凌生突然一拍脑袋,叫道:“雪玉。”

    似心有灵犀般,从门外飘出一个软糯轻柔的声音,“这么大人还跟一孩子置气,难怪宝儿总给你摆张臭脸。”,门处转出一人,正是几日不见眉间忧愁越发明显的老板娘,雪玉走进门来,将一碗热汤放在姬凌生手上。

    姬凌生听出雪玉话语中深埋多日的愁怨,不敢作答,只得哈哈一笑,仰头将热汤喝下。见姬凌生喝完汤药,雪玉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则不依不饶,“若不是我来寻你,只怕你这来去无忧的大侠早忘了我吧。”

    说到这,雪玉眼角已有泪花闪现,姬凌生心有余愧,双手枕头躺在床上,叹息道:“世间那么多条路要走,总有一条是要独行的。”

    动了情尤显坚贞热烈的雪玉抓过姬凌生的手,也没有害羞,出奇的温柔,“我还不是追上来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姬凌生平生最不愿欠人香火人情,即使为恶思岳也不曾白拿过别人半子铜钱,唯独男欢女爱之事理不清楚,拿

    捏不住,现在想来,这情债可比人情难还得多。雪玉今天未施粉黛,双眸光彩夺目,姬凌生望得痴了,雪玉笑脸映桃花。

    “这么看着我作甚?”,雪玉脸上浮起两个小酒窝,周围蒙着一层薄薄的韵红。

    姬凌生笑了笑,神情恍惚说道:“明明几日不见,反倒像隔了几个秋冬。”,雪玉笑意更多,酒窝像是消不下去了。

    雪玉娇嗔一声呆子,姬凌生轻笑一声,将她拉入怀中。雪玉开头还羞涩,后来也就不管不顾了,恰好在思岳城中的经历,任凭姬凌生搂着她,如果能拥到白头,便是最好。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姬凌生在大风中跌宕许久的心情有了一丝平静,姬家没了后他难再有好心情的时候,偶尔癫狂大笑也只不过是聊以自-慰、意气上头,他每每会在半夜因姬长峰的脸而惊醒,因姬玄的话而懊恼,因白月的笑而悔恨。

    雪玉把头靠在姬凌生左胸,轻启红唇:“你走后我睡寝不安,前日又遇见姬老先生托梦于我,说你命途多舛让我好好顾着你,我心中害怕就急急赶来了。你有梦见他们吗?”

    姬凌生眼神麻木,喃喃道:“当然有,我梦见他老人家跟我吹嘘召集地下的兵马旧部,说要去找阎王老爷扳手腕,我还能听见月儿叫我少爷……”

    稍稍抬头,雪玉瞥见他脸上藏得极深的悲,听着他的玩笑话,她一点笑不出来。

    姬凌生不自觉地抱紧雪玉,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珍宝,“可每当我醒来,他们又都消失了,每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姬家亡了呀!”,从小便对亲人离丧有切肤之痛的雪玉此刻也感同身受。

    过了好一会,姬凌生慢慢平静了下来,摆摆手道:“不说了,没意思,矫情得很。你一路都跟着我?”,雪玉点点头,食指在姬凌生胸口画着圈,眼神温柔。

    姬凌生把脸贴在雪玉如云秀发上,轻声问着,“你是修士?”

    雪玉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我厌恶修士,但想着给我娘报仇就逼着当了修士,没想到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略知一二的姬凌生只得摇头,没有说话。

    雪玉用手去摸姬凌生的脸,胡子拉碴,有种奇异且让人欲罢不能的触感,雪玉想了想又慢慢说道:“本来我是打算远远的跟着你的,你遇狼害时我便想出手,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会责怪于我,所以我忍住了。后来过河的时候,我为你架了座桥,不曾想还是功亏一篑,看你过河的时候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你过去了,不然……”

    雪玉话语止住,泫然欲泣,姬凌生忙安慰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坏人不是活千年吗?我可是坏人中的下下等。”

    雪玉破涕为笑,打了姬凌生一拳,道:“尽说些不着边的话!”

    姬凌生挨着不痒不痛的一拳,心里和脸上笑成了花,见姬凌生如此模样,雪玉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姬凌生皱眉问道:“你叹什么气?”

    雪玉轻枕在姬凌生肩上,柔声道:“别人见着你这样准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多苦,却非要装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姬凌生指间缠绕着雪玉的发丝,恰似绕指柔,如抚伤灵药。

    “我们现在是在哪?”

    雪玉到嘴的话被姬凌生打断,只得幽幽回答道:“还能在哪,你不顾我也要去的地方。”,姬凌生面色苦涩,心里估量着这件事得被雪玉惦记一辈子。

    低头思量了一下,姬凌生抬头斟酌着说道:“青云仙人是你爹?”,雪玉沉默,平淡至极的表情里看不出爱憎。

    不过姬凌生当做她默认了,他一时好奇起来,这个在思岳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雪玉恨得咬牙的父亲。

    “委屈你了。”,姬凌生捧着雪玉俏脸说到,为了姬凌生豁出一切的雪玉阁老板娘只是微笑不语。

    姬凌生忽然皱眉,感觉小腿被人猛踢了一脚,张目望去,看到一张气呼呼的小脸蛋,宝儿举起药锤大小的小拳头,恐吓道:“不准欺负雪姨。”

    姬凌生一脸茫然之色,纳闷道:“我哪欺负你雪姨了,你这丫头怎么青天白日冤枉人?”,宝儿怒哼一声,又踢了姬凌生一脚,不疼不痒,着实让姬凌生很是无奈。

    在一旁偷笑半天的雪玉终于站出来主持公道,宝儿听完半信半疑的点了个头,放过了对姬凌生的敲打。姬凌生正松一口气,忽然发现小丫头甩着两根辫子,把他挤开,钻进雪玉怀中。

    小丫头意思再明显不过,雪姨是她的,姬凌生靠边站。

    姬凌生把手伸了过去,除了一串牙印一无所得,擦掉手背上的口水,姬凌生隔着距离的对雪玉说道:“你怎么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雪玉掩唇轻笑,揉着宝儿的脑袋说道:“我既然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回去,宝儿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自然得跟着我,怎么,你不乐意?”

    姬凌生学宝儿拨浪鼓摇头,一语中的道:“这妮子和我不太亲,有糖葫芦还好说,没有铁定说不了几句就要给脸色。”

    宝儿从雪玉怀中转出脑袋,对着姬凌生示威撇了一眼,雪玉见状微微一笑,道:“宝儿从小到大黏着我,平日也没人和她争宠,现在见着你估计是在吃醋呢。”,姬凌生撇撇嘴,悄悄把手放到雪玉肩上,宝儿眼尖,立刻张嘴咬了上去。

    姬凌生悻悻然缩回手,宝儿马上张牙舞爪的做了个鬼脸,姬凌生立刻迅速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然后收手而笑。

    不料双辫丫头直接就哭了起来,这一哭,姬凌生和雪玉都慌了神,雪玉埋怨的看了姬凌生一眼,慌忙哄宝儿不哭,又在她面前看似重重的打了姬凌生几下,宝儿这才止住哭声,泪水瞬息消散露出狡黠眼色。

    “姬家小子,你出来。”,从外面传来一个轻淡声音,落在姬凌生耳中却似奔雷滚滚作响,耳膜震快破裂了还是不断的在耳边回荡。

第五十七章 下山

    那人只是在外边喊了句话,姬凌生就脑子一阵晕乎,连带脑中黄道旋涡也躁动不安起来,直至灵力溢出,从双耳窍穴流过,魔音灌耳带来的麻木感才褪去。www.uu234.cc

    姬凌生镇静下来,在脸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感觉意识清醒了些,便起身准备出去。

    这时一旁从听见声音就冷下脸的雪玉拉住了他,冷声说道:“别去!”

    看雪玉脸色,姬凌生当即猜出那人身份,能让雪玉大动肝火,连个笑脸都欠奉的人,在思岳除了那个为了天道不要人道的亲爹还有谁。姬凌生拍拍雪玉温玉手背示意她安心,雪玉脸色稍缓,驻足原地,表明了不想见门外那人的立场。

    微有感叹的姬凌生也不勉强,独自走出门外,入眼是一片光秃平顺的宽阔场地,无花无草无树,只有几间简单木屋挤在一角,抬眼望去,碧空如洗,一尘不染,连朵云彩都难见,极目远处有细细一层朝霞。姬凌生意识到这是青云峰顶,惊异无太多,只是奇异山巅铲平地的鬼斧神工,此处水秀没有,说山清倒是衬景妥帖,抬手可触苍穹,就是凡夫俗子住久了也会有几分仙佛气呀。

    此时太阳正大,在这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显得明亮过了头,姬凌生拿手遮眼仍觉得刺目,只得低头行走。

    朝着屋子的另一边走去,山顶有小半被屋舍道观占据,另一头相隔数百丈,姬凌生方才出门前看见远处有个灰色身影,现在一出来受光晕刺激反而看不真切。

    青云峰高得离谱,直欲把天捅破,山顶格外的小,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约莫三百丈的距离,不过相比其他顶部仅可立人的山岳来说,依旧巍然壮观。

    姬凌生走到那人身后五步远,瞥了一眼那身灰色道袍,双手背负于身后,大袖飞舞,头顶一根黑色簪子将头发扎得严谨,身材体型和姬凌生差不多,从背影中姬凌生看出一丝古板味道,所以他猜想他现在应该是绷着脸的。

    “晚辈姬家后人姬凌生拜见青云大师!”,姬凌生不知这思岳头等高人是何秉性,考虑再三,决定先示敬意,起码颂扬下崇敬心思,于是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

    姬凌生不知一个大师称呼有没有把场面喊活络,灰衣人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动地看着天际,似乎刚刚只是一阵风声传过,和姬凌生的话语一样微不足道。

    姬凌生不禁皱眉,心底突然拿不准这位高人的脾性,他猜到这样的强者活久了虱子也多,应该不好伺候,但没想到一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舔了舔嘴唇,姬凌生再次开口一拜,鞠躬更深,音量试探地提高了几分,“晚辈受家中长辈姬长峰示意,今日特来投入先生门下,不知先生能意下如何?”,姬凌生把老爷子拉了出来,心想这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师总得瞅瞅自己了吧。

    事与愿违,青云大师依旧望着远方青云,就是不去理会姬凌生。

    强风刮过,止不住头顶热浪,姬凌生额头冒汗,见青云大师完全不在意自己,心底横生出一股子怒意,屈身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是否合宜得体,扯着袖子就开始扇风,一边享受这份清凉一边直直望着灰衣背影。

    青云大师似乎有所察觉,背对着姬凌生的脸皱了下眉,依然没有扭头去看姬凌生。

    日头稍稍西沉,姬凌生面露疲倦,点点青茬的下巴不断滴落豆大的汗水,汗水打落在地上,被炽热的石土一烫立刻烘出白雾

    ,雾气滴溜溜晃了几圈又随风而散。汗水汇集而下,姬凌生也懒得去擦,烈阳晒得他脑子发胀,昏昏欲睡。山顶的风大归大,却总有一阵没一阵的,吹起来也不痛快。只有房屋可为遮掩之物,一顿暴晒下来,姬凌生两眼昏花,再没了去腹诽青云大师的闲情。

    红日渐渐远去,没带走灼热余晖,姬凌生背上已经浸湿了大半,和狼群作战都不带这么折磨人的,拨弄着脚边的石子,姬凌生最终还是忍住向青云大师啐口吐沫过去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或者两个时辰,姬凌生浑然忘了多久,多少时间已经无关紧要,关键的是青云转过头来了,虽然不是看他。

    青云大师道袍飞扬,斜瞥望着屋子那边,脸上未见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中的意味极为复杂。姬凌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没了阳光的阻碍,姬凌生能勉强看清在屋前站着的白衣女子。

    雪玉像是对他笑了一下,姬凌生轻轻招手,对待亲生父亲身份的青云大师则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转身进屋,这口怨气着实不小。

    青云大师看着雪玉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动作细微,让细心观察的姬凌生也没看出究竟。

    “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她竟为了你来见我这孤家寡人。”,青云大师也再次转过身去,忽然开口说到。

    姬凌生眉头一拧,疑惑的出声道:“您在和我说话?”,青云大师显然并不想回答这句废话,姬凌生眨眨眼,一脸的茫然,他是真没听清。

    “当然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关系。”,姬凌生壮着胆子说道,最多当自言自语。

    青云大师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当我看不出她是处子吗?”,姬凌生讪讪一笑,心中感叹,要是没你女儿你恐怕得赶我下山了。

    “姬长峰几年前来求过我,我没答应只说指点一二,如今连雪玉都为你上山。可我青云子一生从未收徒,想拜入我门下的少说也是过江之鲫,你修炼天资还是最下等,光靠人情,我凭何要网开一面?”,青云子头也不回说道,语气跟青云山巅的云彩一样缥缈不可寻。

    姬凌生不怒反喜,这八字总算是动了笔,倦容消去,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抱拳说道:“晚辈自知愚钝,不敢夸下海口教先生莫欺少年穷,可也知笨鸟先飞,跛鳖千里的道理,今后必当一日不敢安睡,一刻不肯懈怠,只求先生今日看一番情面。”

    青云子转过身来,面白无须,神情刻板,年纪约有四十,除去时时紧蹙的剑眉的话,模样还看得过去。青云子如鹰隼一般的眼紧盯着姬凌生,表情木然说道:“就这些?你快及冠的年纪才开始修炼谈何先飞?你强行吃药提出来的灵根四道谈何千里?”

    姬凌生眉头竖起,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和青云子如出一辙的不苟,正声道:“再加上一颗必死之心如何?”

    青云子方正的嘴角蓦然变得平滑,眉头松开几分,追问道:“还有呢?”

    姬凌生面容严肃,沉声道:“先生从未收徒,想必对来求学之人都不甚满意,其中必然有天资卓越之辈,先生仍未收下,想来先生不仅在意资质还注重品行。晚辈虽然荒唐,但做事也对得起良心,倘若我有朝一日问鼎于世,可长先生名气,如我沦落无为,在别地也绝不会提起先生名号!”

    “且姬某自知本是庸人,却向来自大自负,敢为也妄为,如沦为

    旁道必当以死谢之,但若不死必成乱世之人,造一番天地气象,恁地不会堕了青云气节!”,姬凌生一口气说完,深吸口气,收起平日轻浮。

    青云子摇了下头,大袖一挥,姬凌生感受背后一阵气流涌动,自己就被托到了悬崖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了下去,前瞻后仰几下才稳住身形。

    姬凌生粗略向下看了一眼,一无所得,因为山峰完全笼罩在云雾之中,只能看见红日的光亮,且呼吸比山下要沉闷许多,能在这样的地方常年居住,姬凌生不禁对青云子又生出一层敬畏。

    对于姬凌生还算镇静的表现,青云子没有赞许的意思,只是把手向下一指,问道:“知道此山有多高吗?”

    姬凌生看着满天白雾,低头望去根本没有尽头,连飞鸟都难寻,只好茫然摇头。青云子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此山原高六千丈,现在还剩五千零一丈。”

    “为何丢了九百九十九丈?”

    “我截去的。”,听着青云子平淡的语气,姬凌生直接咽了下口水,暗暗心惊,千丈,这已经快到思岳峰的一半了。

    姬凌生再次问道:“为何取这个数?”,青云子收起笑容,再次背起双手,平静道:“我心念一动便破去千丈山壁,哪有什么意义。”

    姬凌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忍不住想腹诽几句,但及时忍住,追问道:“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从头到尾没对收徒一事表态的青云子眼睑垂着,质问道:“就拿姬家一事来说,姬长峰为了让你一人生选择自己死,姬玄明明前途无量,却意气用事为报仇而死,你说这些可有意义?”

    被触及软肋的姬凌生不想提及此事,闭口不语,人都没了,有什么意义?

    掘人坟墓的青云子话语不停,“修士出世为仙,孤独千载求长生为了什么,不过是求个自在身,入世则不同,武夫以武犯禁不过想保全周身,只因心有所系,你父亲便是修的入世道。你觉得他所做一切毫无益处,他却从无悔意,其中有无意义,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懂了吗?”

    姬凌生垂下头,一口回绝道:“不想懂。”

    青云子表情寡淡,恰好远方的烟云。姬凌生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师父……”

    “师父?”,青云子转过头来,反问道:“我何时说要收你为徒?”

    尽管心中不平,姬凌生最终长吐口气说道:“那徒儿应该怎么做?”,这次青云子没有挑出他的语病,也许是懒得和他插科打诨了。

    青云子没有皱眉,仰头说道:“你知道你与那些来拜师的人有何区别吗?”

    姬凌生也跟着看了眼天上,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嘴硬道:“这世间的人与那树叶纹理一般,哪有相同之理。”

    青云子发现这小子在打哈哈,于是换着问道:“你知道拜师之前要做何事吗?”

    姬凌生脱口而出。“啥?”,又觉得不妥,正要补充几句,青云子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上。

    青云子清逸一笑,十足的高人风范,让姬凌生一阵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个便宜师父极为和蔼可亲,然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茫然喝了西北风。

    姬凌生双脚悬空,眼前是层层消散的云雾,双耳生风,但仍回响着青云子说的话,“那就先上山吧。”

第五十八章 修行自脚下

    狂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姬凌生想开口大骂,但一张嘴就有强风灌进嘴里,根本说不出话来。www.uu234.cc闭紧嘴,姬凌生不断在心中大喊,那老家伙不是个东西,既不讲翁婿关系,也不讲师徒情分。

    青云子用手搭住他肩膀时,姬凌生还以为是个慈祥前辈,结果没想到青云子右手轻甩,他就被径直丢下了山崖。

    姬凌生脸被罡风吹变了形,温润和风竟如刀子般锋利,暑气熏蒸的三伏天,姬凌生被山风吹得遍体生寒。

    云间本无风,但姬凌生如同彗星一般穿过后,带起了小规模的飓风,余风徐徐吹开,使得分布均匀的云层中间出现了空洞,像是被利剑插出了一个窟窿。

    姬凌生四肢自然张开,衣袍猎猎作响,被气流挤压得呜咽起来。姬凌生背上衣物鼓成一个大包,感受到那杯水车薪的减速,姬凌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青云子可能有可能无的后手。

    听说有人上山拜师,没到山顶就摔成了肉酱,不过几百年来也就那一个,如今姬凌生要做第二个?

    穿过云层,原本被遮掩的一切豁然开朗,姬凌生眯着眼看了下,发现自己正下方是一个大湖后终于松了口气,压在胸口的巨石轻了几分。

    湖水青绿,看样子应该不浅,姬凌生心中大石落地,终于敢痛快的张嘴吐气。刚猛吸几口,姬凌生的心又提了起来,眼睛大张,盘算自语道:“五千丈青云,掉下去我还能游上来?”

    姬凌生心又凉了半截,听着风扯拉着道袍的声音,脑中灵光一闪,反手拉住道袍的尾部,用力握紧衣角后从头顶翻转过来。

    刚把袍子拉过去,便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袍子吹成球形,布料发出嗤嗤的声音,似乎快到了极限。姬凌生原本头斜朝下的身体立刻变成了站姿,姬凌生脚踩虚空,要不是大口大口的风冲进嘴里,脸皮被风压得畸形,他模样还算是潇洒至极的。

    有了衣物的缓冲,终于是慢了一些,没强过多少,聊胜于无。姬凌生估摸着这样子应该陷不了太深,扎不进水底淤泥了,面孔被烈风刮得扭曲,也勉强咧嘴笑了笑。

    此时他已经跌过了山腰,按青云子的说法离湖面应该还有两千丈左右,姬凌生双手用力向前伸着,右手出现了酸麻感,左手开了三个黄道状态良好,只是左肩的伤隐隐作痛。

    “嗤喇!”,听见声响,姬凌生猛地抬头,鼓胀的布面出现了一个小口,穿过破口可以看见层层白云,兴许能看见青云子的木然表情,姬凌生也笑了下,笑容苦涩而哀愁。

    在罡风摧残下,本就不牢的袍子应声而裂,化作漫天的碎片飞舞,被风一吹,连残余都不剩,只留给姬凌生一条破烂的尾巴。

    姬凌生向后倒去,眼睛紧盯着手里的布片,欲哭无泪。

    两千丈眨眼而过。

    水花冲天而起,逃离般地溅开,水幕消散之后,湖中心出现了一个不断冒着气泡的不平之处,一道道涟漪慢慢晕开,最终又消失于湖面。

    姬凌生紧闭双唇,防止水流进入,眼睛也没有睁开。鼻孔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姬凌生还在不断的下沉中,尝试了下发现这种情况根本无力游动之后,姬凌生心中叹息,静静等待身体停住。

    姬凌生不知自己沉到了哪里,只感觉这里的好像漆黑无比,水流像山一样的压过来,让他异常沉闷。屏住呼吸,姬凌生缓缓睁眼,眼珠立刻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待适应之后,姬凌生开始朝着光亮处游去。

    青湖边

    姬凌生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又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他现在没心思去埋汰趣味恶劣的青云子,畅快的呼吸着,这种又活过来的感觉确实是世间一等的爽快和刺激。

    休息了会,姬凌生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占地不小的青绿野湖,他来时是从东边而来,这湖在山的西边,被巨大山体遮挡,故没有看见。

    倒掉鞋里的水,姬凌生把被风撕得稀碎的袍子丢掉,带着一身的水轻装上路,刚走两步,姬凌生就停下了。

    “怎么样?”

    雪玉不被岁月左右的脸颊上挂着关切,秀眉微皱的问着,姬凌生看得发愣,惹来雪玉满脸的红霞。原来他以为会和她一拍而散,她却千里追来,无良纨绔和风尘佳人,岂不是绝配?

    姬凌生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自嘲笑道:“不过喝了几口湖水罢了,比我想象中的刁难,可是轻松多了。”

    雪玉噗呲一笑,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切恰到好处。姬凌生牵过雪玉芊芊玉手,带头走在前面,撇嘴问道:“现在该怎么走?没看见有山路,难不成得飞上去?那我可就真没招了。”

    雪玉眉眼蓦地一斜,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不知道你在前头瞎带什么路?”

    姬凌生笑了一下,嘴硬笑道:“路总是有的,还能走丢了不成,我这不是怕你老爹故意坑我吗?”

    “走丢也好。”,雪玉出神的说着,姬凌生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一眼,雪玉对修士的心结并没有风吹荷包般解开,一心想当个凡俗人士,姬凌生没胆量答应她,只得沉默。

    低头走了一会,姬凌生轻声开口,“为了姬家,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甚至我以后可能远走天涯,弃你于不顾,你会怨我吗?”

    雪玉身子一颤,又摇头道:“我早就知道,但凡要是能放下你,我也不会追来了。我不会怨你,不过我不是月儿妹妹,死心塌地让你欺负一辈子,我要让你知道,你这辈子都得欠着我,还不完就下辈子还。”

    姬凌生察觉到雪玉狡黠笑容,心中放宽,突然又挑眉问道:“即便如此你也恨你爹?”

    说到这个人,雪玉的脸忽然变得像寒冬腊月般冰冷,只见她眉头紧皱,愤然说道:“你是你,他是他,我不怪你并不意味着不怪他,也许我娘早原谅了他,也许我娘从来没怪过他,但我凭什么要可怜他。”

    感觉雪玉情绪有些过激,姬凌

    生不在这话题上继续,转而调笑道:“行了,姑奶奶,带路吧!”,顺手在她翘臀上拍了一下,雪玉俏脸红透,不在惆怅琐事上再做计较,抬手给姬凌生指路。

    姬凌生在前一停一望的走着,雪玉任凭他大手拉着,不管是去天涯还是海角,静静看着姬凌生的侧脸,她心中便已感到满足,她明白了为何娘亲死前还念叨那人的名字。

    沿着雪玉所指方向走到尽头,姬凌生看见一条上山的栈道,不宽也不平,勉强能看出人踩过的痕迹。抬脚重踩了几下,姬凌生放心道:“还行,勉强能走,你是怎么上去的?”

    雪玉眼神奇异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头顶,姬凌生抬头望去,那是青云峰斜得夸张的山坡,连树木都是斜长着的,无路且难行,稍有不慎就会滚落下来,这是姬凌生的看法。

    姬凌生发了下呆,然后好奇的问道:“你修为多高?”

    “玄宫第七门。”,雪玉快速答道,言语中没有丝毫自得,结结实实的震惊了姬公子一把。

    姬凌生咂咂嘴叹道:“怎么好像没人修为比我低?这是个什么道理?”

    雪玉笑容温柔,又暗含一丝哀叹,“我可是比你长了十载。”

    姬凌生哑然失笑,“怎么?怕老了?”

    雪玉反问:“哪个女人不想年轻?”

    姬凌生打击道:“才多大就开始伤春悲秋,生了孩子岂不得天天叨叨?”,雪玉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作势要打,姬凌生不闪不避,摆明要吃定了她。

    两人沿着窄小的山路走了几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一半,夕阳还在拼命释放最后的余晖。虽有美人相伴,姬凌生依然感到深深的疲乏,抹去汗水,姬凌生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到哪了?”

    雪玉贴心地递过来一个水壶,趁着姬凌生喝水的时候掏出手绢给他擦汗,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不到半山腰。”

    姬凌生差点一口水吐出来,感觉喉咙舒服了些,又问道:“你上山要多久?”,“半个时辰!”,姬凌生只好羞愧地低下了头。

    千丈高的思岳峰姬凌生尚且要走上两个时辰,而青云山是它的五倍,五千丈,姬凌生想想就头大,抬脚再次向上走去,不敢有一丝倦怠,他这条命是用姬家所有人换来的,他必须耗尽每一寸血肉、每一点残命去发挥余热。

    深吸口气,姬凌生再次抬起腿,向山顶出发。

    现在他也有些明白青云子为何没有弟子,光是上山这一关便可以难倒不少的人,登高是件需要毅力和耐性的事,姬凌生没有大的毅力,也没有好的耐性,只有一颗敢于赴死的心。

    青云山,这将是他修炼之旅的开端,然后下一步直指麻衣青年所说得东炼大陆,乃至大海星辰。缓行了一会,姬凌生又有了些气力,借着还剩的一口怨气,向着山顶冲去。

    雪玉看着朝山顶大笑着跑去的姬凌生,也痴痴笑着,快步跟上。

    漫漫修行路,从脚下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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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介绍:
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