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屯坝
“这该死的混蛋!”姚平一连喝了几杯酒,虽没有醉了,也酒意上冲,此刻一拍桌子大骂。
好在酒肆里十分热闹,这声音并不算很大,并没有引起注意。
野道人说着:“可惜啊,黄大人因贾源紧咬不放,怕不死也要丢了官职,现在告都告了,贾源只要活着一天,为了不被治罪,就不可能改口,毕竟民告官,诬告可是大罪。”
这话,其实大半都无用,只有其中“贾源只要活着一天”,才是真的要对姚平说的。
而姚平立刻听了进去,并没有因说话之人其实只是见过一二次的陌生人而心生警惕。
“还是老爷心软,要是贾源当年就死了多好!”姚平脑海中猛跳出这念头。
姚平有了这念,先是一怔,接着越想越对:“贾源该死,若不是他,老爷也不会遇到这事,受此大辱!自己受老爷之恩,此时就该为大人老爷才是!”
“况且,贾源死了,没了原告,老爷就能脱罪!”
姚平是典型的立场主义者,他根本不觉得黄良平有错,想到这里,这酒可就喝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发现同桌的人惊讶看过来,一拱手:“我还有事,路老弟,你继续喝!”
说着,也不去管自己之前说的请客,直接就朝外面奔去。
姚平在腰间就挂着短刀,才出了酒肆,看着外面的雨,姚平摸了一下短刀刀柄,冷笑一声,朝衙门奔去。
“要不要过去看看?”酒肆里,望着姚平奔出去,野道人低声问着收了伞进来的苏子籍。
苏子籍很是感慨,刚才他注目许久,发觉姚平的确没有半点羞愧,相反对贾源充满了仇恨。
这就是所谓的小孩才讲对错,大人只讲立场?
就算是从这种下三等人中,也能学到真金白银啊,有此觉悟,前途必会广大,苏子籍心中想着,举杯慢慢喝了一杯酒:“不必,且等消息就是。”
这种热闹,没有必要去凑。
知府府衙
大门口,一群官员簇拥两位出来。
这些官员有同知、州判、府知事,还有一位正巧在府内的县令,个个都默不出声,表情精彩。
身着三品官服的钦差罗裴,正一脸歉意对着黄良平说:“黄老兄,本官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规矩如此……黄老兄可不要记恨哟。”
既黄良平答应闭门待勘,并且喊来了府衙的各个官员作了短暂的交接,大势已定,罗裴就恢复了和蔼的态度,笑容可掬。
黄良平停下脚步,目视着罗裴,他并不领这个情,按照官场规矩,越是高官,越是明天杀你的头,今天仍嘘寒问暖(当然此举只对体制内人),只是微微冷笑,大义凛然:“这是钦差大人爱我。”
“事情越查的分明,对下官越是有利,真金不怕火炼么,有钦差大人此举,那些说下官坏话的谣言,也就不捅自破了。”
“黄老兄这话说的铿镪有力,我实是佩服!”罗裴打着哈哈。
二人对视,都在心中冷笑。
往下走,因外面仍下着雨,各自随从打起了伞,黄良平现在虽现在被停职待勘,但并不是在押犯人,虽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府,只能住在府衙后院,随从却不会被隔离,起码现在不会。
趁着钦差罗裴往下走,众人目光被伞遮挡了,黄良平低首,对撑伞的一人冷冷说着:“你这就派人去,把南屯坝给我扒了。”
南屯坝,是位于溪山县南,就在距离双华府府城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这地方地处双华府与别府的交接处,只有短短的一段,但在这等水患下扒了,后果可就不至影响一县了。
这人听了,顿时面露惊慌之色,这等事怎能去做?
扒了这南屯坝,可要出了大事啊!
“这、大人……”
“让你去做,你就去做!”黄良平低着嗓音,面带狞笑:“这坝不过是县坝,扒了损失也不大,但罗裴是治河的钦差,却干预民事刑事,要是没有出事,还含糊的过去。”
“要是河道出了事,省城几位大人就能立刻弹劾,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你速去办,不得有误!”
县坝出了事,就算追根溯源,主要也是追究当地县令责任,他是知府,又被钦差停了职,被治罪也不会多严重。
倒是罗裴,刚到这里,就先越线撸了自己,又让自己治下河道出了问题,这罪就不仅仅是治河不当的罪了。
这人听了,终于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立刻点头。
黄良平说完就不再开口,而是让人举伞,走向已准备上牛车的钦差。
钦差之前一直留在双华府,现在自己这个知府被撸了,倒要去别处巡查,这越发让黄良平心中发狠,觉得这是故意针对自己。
“黄老兄,不必再送了,且回去吧。”因之前就交代了,让黄良平暂住府衙,其实算是软禁在这里,所以,罗裴此刻倒心情轻松了许多,还有心情劝对方留步。
不远处的百姓,朝着这边看着,窃窃私语,贾源作原告,此刻跟在钦差罗裴的身后散出,表情冷淡地看着黄良平,黄良平似有所觉,与之目光对视。
表兄弟二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恨意和杀意。
“可恶,早知道就把这祸根铲除了。”黄良平暗恨贾源竟然敢毁自己前途,发誓要杀之。
并且,由于不知道贾源大体上是现在才知道,以为这二十年来,贾源早就知道,却深藏不露,又是佩服,又是忌惮。
“必须杀了,至于风水之地,余先生总有办法,不过,前天起,余先生就不在府内,这是巧合?”黄良平想到这里,微微一悸,却不知,贾源虽目视着黄良平,其实衣服下的肌肉绷着。
“各位请留步。”下着雨,送的有许多官,就连罗裴也不会让他们久送,这是给他们起码的体面,因此上了牛车,只是挥了挥手。
这时,有人淋着雨,低头往这走来。
因为周围有不少人,特别是钦差已经上了牛车,又隔了一段,衙役和亲兵,都没有注意到此人异样。
只是突然之间,在众目睽睽下,这人抽出一把短刀,朝靠近着边缘圈的贾源冲去,口中高喊:“你敢诬告老爷,去死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刺客
这事太过突然,众人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早已有准备的贾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却带着惊恐,忙挣扎着往旁一扑,这一让,躲过了致命的一刀。
饶是这样,胳膊上依旧被刀扎下,鲜血噗溅出来,染红了众人的眼。
“有刺客!”
“快,快保护钦差大人!”
“别跑!抓住他!”
随一刀扎实了,鲜血溅落,所有人先惊呆了,随之又反应过来,钦差亲兵,第一时间拔刀,却不是冲上去擒拿刺客,而是第一时间围成圈,保护着钦差的安全。
这是对的,朝廷就是这样要求,而且要是钦差被杀,周围的亲兵是不问情况,一概处死。
而衙役却立刻扑了上去。
众官以及不远处旁观的百姓,这时都惊呆了,现场除抓捕刺客的声音,简直静得可怕。
这可当着钦差,当着这些人的面,众目睽睽下杀人灭口啊!
何等猖狂!
何等嚣张!
黄良平同样目瞪口呆,原本还能保持着平静的脸上,已绷不住表情,眼睛瞪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罗裴的怒气已骤然爆发,见黄良平还这么一副无辜,简直怒发冲冠,指着黄良平怒喝:“黄良平,你竟敢指使人杀害苦主?!”
这句话,就是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让黄良平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清醒过来,连声否认:“不是我,不是我!钦差大人明察!我一身清白,又一直在您跟前,怎么可能派人杀他!”
“大人,刺客已被我们抓住了!”这时,钦差的一个随官上前禀报,只见着奋不顾身的衙役扑上去,其中不泛高手,姚平虽连连抵抗,但很快被打落了短刀,数个铁尺已经砸下,发出惨叫,却是腿被打折了。
“让人去看看,他是不是黄良平的人。”罗裴瞟了黄良平一眼,其实冷静下来,他也不觉得黄良平这样愚蠢,不过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当下就冷冷的命令。
立刻就有人带着几个衙役,前去认人。
这几个衙役都是知府黄良平跟前办差,虽不算是心腹,可也经常与知府府邸的下人来往,与知府身边的人都认识,此刻虽不情愿,但钦差发话了,只能被迫着走过去认人。
这走近了一看,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还在试图挣扎着的青年,不是黄府的下人姚平,又是谁?
“认识他吗?”随官见几个衙役都脸色一变,立刻问着,并且补上一句:“这可是意图刺杀钦差的人,你们休得欺瞒!”
别说不是亲信,就是亲信,这时也不敢说慌,毕竟一问就知,几个衙役自觉得担当不起,哭丧着脸。
“认、认识!”
“说!是哪个?可是衙门里的人?”
这种时候,想不说实话也不成了,立刻就有衙役压低声音回答:“他是知府大人府里的下人姚平,之前是管事,后来又被撸了,据我们所知,在府里已是三年了。”
事实上,姚平跟着黄良平的时间远不止三年,但在人前出现,的确已有三年了。
随官听了,也不由头皮发麻,这可是本朝开国来从没有的事,只得回来如实禀报罗裴。
“这么说,他的确是黄府的下人,跟着黄良平已经三年了?”罗裴听了,脸色立刻变得阴沉,目视着黄良平,冷笑:“黄大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这话,可带着十足嘲讽。
不等黄良平解释,他就严声说着:“来人,再取我的王命旗牌来!”
随官立刻将王命旗牌捧到罗裴的面前,罗裴双手接过,冲着黄良平说:“我现以王命旗牌,代圣意,革去知府黄良平官衔,押入府衙候审!”
别看同样是用着王命旗牌让黄良平没有职权,上一次只是停职,黄良平的自由度还是有,就算是软禁,也要好言好语,不像现在,是直接革去了官衔,半点面子都不给,黄良平更被当成要犯,押入了府衙。
态度上可以说,已不再是对着同僚。
而跟上一次被停职时挣扎不同,这一次黄良平阴沉着脸,站着一动不动,甚至不曾反驳,眼见着遇到大事的亲兵冲上去,就是一扫,打掉了乌纱帽,接着就两人抓住胳膊,直接押着往府衙里去了。
“贾源,你且跟本官回去,就住在本官住处,免得再被人刺杀。”罗裴命令的说着,见贾源连连道谢,又受了伤,特意让人将牛车腾出一辆给贾源坐着,一起离开了此地。
罗裴乘坐着的是一辆牛车。
两头健壮的牛拉着,速度比马车慢一些,却更稳,也更安全。
不仅是郑朝,就算是前朝时,其实世家也喜欢乘坐牛车,而不是马车。
牛车代表着的是身份。
牛车左右,前后左右都有人护卫着,远处的人群这时都散了,没人敢跟着钦差的队伍继续走。
此时,就算外面有人,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因此罗裴坐在牛车上,已是恢复了神色,不再是面带怒容,反而沉思着。
牛车车厢内颇大,铺着厚垫,罗裴的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刘湛,刘湛的表情同样带着几分古怪,正要说话,罗裴先开口了。
“你想说,这事有蹊跷,对不对?”
“是。”刘湛捋着胡须,沉吟:“此事可不像是黄良平所为。”
当然不会是黄良平作为,罗裴心想,黄良平的官档,是反复看过。
二榜进士,入过翰林,但似乎卷入了太子案,给外放到当知县,仕游沉浮数次,后来投靠了齐王,当上了知府,并且有升至省部的可能。
这人虽阴狠,手段狠辣,但同样也是有才能,有本事的事,这等做了不但毫无好处,还立刻闯了大祸的事,黄良平怎么可能指使人去做?
想起刚才黄良平震惊的表情,以及一字不说就服罪的态度,看来,黄良平是被人给耍了。
想到贾源呈递到自己手里状子,罗裴越发觉得,这事背后,或有着更深的手笔了。
“是谁,是谁在出手,如此狠毒,这是要致黄良平于死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扫落乌纱帽
大郑开国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各个派系已经形成。
势力最大的当然是蜀、齐两派,但这是靠着皇子的天然优势,要是论底涵,还未必是第一第二。
“是谁出手了?”
细想刚才按下的姚平的面孔,似乎真的是一片忠心,更是不寒而栗,黑手明确是知道,黄良平不可能犯大错,所以根本不在他身上下功夫,而利用府里的人作死。
府里的人作死了,你主人难道没有指使?
这手段真是可怖。
不过,现在自己最要紧的还是治水,目前与自己有利,追究了怕不合适,等回头再细细挖根。
不挖出来,不放心啊!
罗裴慢悠悠开口:“就算是有蹊跷,却正合我之意。我之意,就是迅速把这案子给挖深挖实,做成铁案。”
“原本还有些难办,有了刺客的事,倒是有了大把柄递到了我的手里,这可是现成的证据啊。”
黄良平若问心无愧,何必派刺客刺杀苦主?
这刺客可跟着黄良平至少三年,甚至渊源更深的人,若说被人收买了,也要找出收买之人是谁吧?
找不出,没有证据证明被人收买,这就是铁证。
算证实了之前贾源状告的事。
捋着胡须,罗裴觉得这次的事,虽心里很不自在,甚至满是忌惮,不过单论事情本身,还算是顺心顺意。
“顺心顺意好啊,把差事办下来,才是第一要事。”罗裴还是很清醒,自己是治河钦差,治水才是本份,别的都是末节。
“……”刘湛看了罗裴一眼,虽心中所想与罗裴不同,但二人本就没那样熟,看罗裴的意思,也并不打算听劝,便将话咽了回去,只沉默不语。
府衙小院
话说押入府衙一处小院的黄良平,虽革了乌纱帽,软禁在此处,连院门都不能出去,但住的地方很不错。
正房三间,正厅还摆放着棋盘,与卧房相对是一间书房,布置得清雅,架上满满的书籍,窗对面是院子,还有几颗青竹。
此刻黄良平已经镇静下来,就坐在书房的桌前翻阅着书,只是手微微颤抖,才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一阵秋吹树叶,本来没有多少叶子沙沙作响落下,他又翻了一页,终于有人进来了。
“大人!”进来的人是班头。
“怎么样了?消息可送出去了?”黄良平头也不抬的问。
这个班头虽尚算亲信,却并不如可以委派去扒县坝的心腹那样被信任。
但现在,自己被革了乌纱帽,被软禁于此,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只能用一用府衙里的人了。
想到这里,黄良平越发觉得自己最近走背运。
自钦差罗裴来了,自己这个知府,过的日子竟然比县令还憋屈,可就算是躲着、敬着,还不是被给革了乌纱帽,关在这里?
既然罗裴不按着规矩做事,就休怪自己心狠了。
垂下眸子,听着班头禀报道:“大人,请放心,小人已联系上了总督大人的人,那里回了消息,说总督大人必会干涉。”
“好。”黄良平这才放下书,看着承诺:“等我出去后,必不会忘记你。”
班头大喜。
虽自己这样的人,当了班头,在很多人看来,就已到了顶峰了,但有野心的自己,却也想当个官,过一把官瘾,而不是一辈子只是一个小吏。
黄大人可是五品知府,未来更可能高升,在落难时帮了一把,成了亲信,未来自己是否能当个巡检之类的小官?
自己要求不高,九品官身就可以!
班头的暗喜,被黄良平看在眼里,因此更放心一些。
不怕有所求,这种时候越是有所求,才越能为自己所用。
“对了。”黄良平淡淡说,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那个姚平,竟然胆敢行刺杀之事,你且找个机会,将他暴毙。”
“这……”班头犹豫了一下。
“怎么?”黄良平看了一眼。
班头一咬牙:“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想办法办成此事!”
黄良平这才满意,因现在是被押嫌犯,班头也不能久待,见着大人无话,就赶紧退出去了。
望着班头匆匆离开的背影,重新坐下黄良平再次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余先生这几日没在府里,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要是余先生在府里,哪还用得上这些人?”
想到余先生在这节骨眼上没有出现,黄良平就忍不住有些心慌。
齐王和妖族勾结,这是最高层的秘密,最多有风声到省部,黄良平还不知道这余先生是妖怪。
只是这些年,遇到风风雨雨不少,许多还是很难过去的门槛,都给余先生解决了,现在却突然之间消失,无论是不是凑巧,都给黄良平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要是余先生落在了罗裴手里,到时可真麻烦了。”黄良平脸色阴沉,并不知道在余先生,已成了苏子籍的手下冤魂。
“黄良平是必栽无疑了,要是没有死,也会失了官身,到时处置就更简单了。”此时牛车一顿,停住了,冬雨中,苏子籍笑的对野道人:“你这些天办的不错,辛苦了,先回去吧,休息一下。”
苏子籍说着,就下了车,打发车夫转向,就见叶不悔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立刻说:“回来了?可淋着雨?刚刚我收到了杜先生的书信,说是要过来拜访一二。”
“杜先生要来?”苏子籍微微惊讶。
这时这里可是不太平,杜成林敢过来,胆子不小。
才想着,脚上一沉,低头一看,就见伤势养得差不多了的小狐狸,正趴在自己一只脚上,冲着自己叫。
苏子籍一弯腰,将小狐狸抱起来。
“哟,沉了!”颠了一下,苏子籍忍不住惊讶。
这一句,顿时就惹得它不高兴了,小狐狸挣扎从苏子籍怀里跳下去,径直跑到了叶不悔的跟前,轻声叫着,还时不时看向苏子籍,用爪子指着,这是在向叶不悔告状。
“哼,就知道欺负小白!”叶不悔顿时瞪了苏子籍一眼,抱起小狐狸就去了别处。
只留下苏子籍无奈摸了摸鼻,他怎么觉得,自叶不悔跟小狐狸关系越来越好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往后排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猜不透
半夜,窗外传来几声猫叫。
苏子籍一下子醒了,话说他没有那样矫情,都是拜过堂的夫妻,虽因叶不悔太年轻没有圆房,但还是睡一起。
他醒来,见少许动静只使叶不悔翻个身,慢慢从榻上下来,穿上鞋,放轻脚步走出去。
院内依旧下着雨,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他望了一会,转身欲回去,毛茸茸的小狐狸从黑暗处走出来,在这雨夜里显得有些绿莹莹的妖异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
“去睡吧。”冲着小狐狸轻声说一句,苏子籍就回了卧房,重新躺下。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清晨。
因这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许久都不见太阳,苏子籍也习惯了醒来时外面还略昏暗的环境。
但时辰已不早了,再次起身穿鞋,又换了衣裳,正要出去,叶不悔也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问:“这样早,在外面吃早点?”
“对,你起来后自己吃就好,我今天可能晚些回来。”说完,苏子籍就出去。
叶不悔在苏子籍走出后,才换下了迷糊的模样,仰着小脸沉思,露出了一丝担忧。
她是苏子籍的枕边人,又冰雪聪明,怎会感觉不到最近苏子籍正在筹划着什么大事?
但既苏子籍没打算跟她说,就必是因她帮不上什么忙,既是这样,她只好装傻,将家里的事摆弄好,好让苏子籍回来,不至于再为琐碎的事烦心。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有了本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叶不悔却觉得,苏子籍一定不同。
“……唧!”眼前的少女正以一个慵懒的姿态坐起,小狐狸伸了伸爪。
“啊,不许的,不许上榻睡。”叶不悔见着它伸爪,摇头:“就算爪子干净也不可以。”
这小狐狸唯一的不好,就是总想偷偷上榻睡,叶不悔奋力推着它的狐头,把它赶了下去:“去你的狐窝去。”
小狐狸小脑袋微微一偏,表示抗议。
叶不悔抓着小狐狸的小脑袋,起身下榻:“你的狐窝都铺了几层了,还想摸上榻,讨厌。”
说着她抱着小狐狸,扔了上去,严肃的点点它:“你不许不听话,听见了没有?”
小狐狸侧着身子摔到柔软的狐窝上,侧身一眨不眨的望着。
“……唧唧”
在它的目光中,虽一直下着雨,房间里相对昏暗,但少女肌肤胜雪,发出暗暗的白光。
小狐狸有点懵,她没有发觉,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变化么?
并不知道自己努力掩藏的事,早就被不悔猜到一些,苏子籍出了住处,撑着伞又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与野道人经常约着见面的早点铺子。
这里是临街开的一家小馆子,祖孙三代开了几十年,虽比不上老字号,但那些铺子很多都在战火中被毁,反是这小馆子,当年随人逃难过来在此扎了根,郑朝创建了多少年,馆子大概也就开了多少年。
年轻的第三代老板,正跟着头发花白的父亲做事,还有几个妇人在忙碌,估计也是一家人。
因着没用着外人,这小馆子前后院也都是自家房子,本钱少,卖的吃食就物美价廉。
苏子籍最近很喜欢清晨在这里喝一碗微辣的面汤,再来一屉包子,每一样都是滚烫的,吃喝入肚,身体暖洋洋,在这阴冷的雨季里,感觉会舒服很多。
到了时,野道人也到了,苏子籍走过去,都不用开口,店家做的面汤跟包子就都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边聊。
“昨夜你又传了暗号,可是黄府有变?”苏子籍喝了一口面汤,感受着热意从喉咙滑下,才慢悠悠地问着。
“本来郝兄弟要帮着我打听一二,结果昨晚约的黄府之人的酒局,却一个人都没来,郝兄弟立刻就意识到有变,怕被牵连,连夜带着人换了地方。”
“我托他打听消息,花费了一些银两,他觉得没替我办好事,心里愧疚,就夜里让人联系了我,让我不要再往黄府去。”
“说是黄府可能被人控制了,走近了都有人暗里打量。”
“看来与我们估计的情况差不多。”苏子籍似早就料到了这事,并不意外。
“贾源你依旧让人盯着。”
“是。”野道人应了,又犹豫着说:“公子,还有一事。”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您让我调查的有异常的人或地方,丐帮兄弟帮了忙,他们对双华府比较熟,还真知道几个地方有着诡异,位于溪山县跟柏山县的几处河流湖泊都有着水妖传说,轻易都不敢过去,人畜经过都会失踪。”
“但最近,这些地方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法,他们不曾说,我觉得,许是那几处地方原本主人,都去了别处。”
溪山县跟柏山县么?
苏子籍动作微顿,吩咐:“这事以后就不必让他们查探,最近估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他们撤了,各找了地方先躲着,免得殃及。”
至于会发生什么事,苏子籍猜测,或是跟治水有关。
但这可能就涉及到妖族的动作,以及朝廷派系之间纷争,丐帮这样的小股地头蛇,卷进去会死得悄无声息。
就算有阴谋,挡住一个,也挡不住下一个,妖族只要不停手,天只要一直下着雨,各处堤坝又能挡住几时?
想到跟着钦差罗裴的道人,苏子籍很早就有着困惑:“这些道人是真有本事,为何不做法止雨?”
又一想:“或妖族一旦集合,数量颇多,只凭有限的道人并不能与之抗衡。”
“妖族觉醒艰难,可一旦修成,活的岁月就长,擅长的法术施展几乎就是本能,人类如何能比?”
原本还想郑朝建立,对妖族多有压制,甚至很多神祠都暗示不再供奉,朝廷也在培养着人才,会不会对妖族有致命打击。
现在这一看,光是水妖的残余势力,就能掀起这样灾难,鼎盛时,妖皇还在时,妖族的力量又该何等让人惊骇恐惧?
也难怪王朝更替后,朝廷对妖族态度很是微妙。
“妖族,这样兴风作浪,难道没有天意或罪孽这种因素压制?”
“不对,上次的鱼妖,说过有万妖之劫,应该就是其中一种压制了。”
“真的猜不透啊!”苏子籍蹙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屯坝决溃
苏子籍才沉思,突然之间,有个乞丐匆忙过来,对着野道人说了几句,野道人这样沉着的人,也立刻变了色:“什么,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
“怎么就崩了口?”
“不清楚,是半夜决的口。”乞丐回了一句,匆忙走了。
苏子籍脸色很难看,撑了撑桌才站了起来,黄良平才革职审查,南屯坝就崩了口,这也太巧合了吧?
两人对视的一眼,苏子籍又嘿嘿冷笑的缓缓坐下,说着:“要是我猜的不错,这黄良平端是杀伐果断,是个枭雄,唯一问题,就是没有人味。”
南屯坝崩了口,洪水泄了数乡,少说也得死个几百人,为了脱罪就这样干,真真是祸国殃民,实是可杀!
“现在就看钦差大人,想没有想到这条,以及怎么样应对了。”野道人幽幽的说着。
罗裴是治河钦差,现在河坝崩了口,就是大大的失职。
有着这引子,反噬立刻将至!
罗裴此时,的确急头烂额,他是半夜叫醒,到现在都没有睡。
“南屯坝决溃一处,三个乡淹得一塌糊涂,死的人还没有办法统计!”罗裴盯着几个人:“万岁命我检视河防,现在却出了事,我受处分挂落还是小事,关键是怎么对朝廷和万民交待,你们有什么法子,只管说。”
他本就瘦,现在更老了几岁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一口口喝着浓酽的茶来提神。
眼前的人并不多,出了事,同知、州判、府知事、县令都消失不见,只有跟随的八品随官邱昌、道士刘湛、还有郑应慈。
众人并不说话,只是沉吟,罗裴略失望的扫了一眼,指着郑应慈:“你是本地人,你说说看。”
郑应慈被点了名,也并不抢答,许久,才说:“钦差大人,现在第一要事,就是迅速把南屯坝给封口,用满装着泥的草袋加固,只要封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事钦差大人已经吩咐我去办理了。”邱昌红着眼,满是血丝:“我已经严令督促了任务,动员了三千民工,要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敷衍了事,我请大人用王命旗牌斩了他。”
又对着罗裴说着:“大人,南屯坝出了事,可见诸坝都不可靠了,现在就必须立刻独裁省里的藩库,拨给治水用银。”
“至于责任,您把情形向皇上奏明,此省年年都有决溃的情况,您初来乍到,遇到这个烂摊子,皇上断不会就此怪罪。”
刘湛这时才冷笑一声:“你说得轻松,南屯坝的确是小事,不过是县坝,集二三千民工,抢修也不是很难。”
“但这事很敏感,大人得罪了不少人,有这一处决溃,府省就会一窝蜂上章弹劾。”
“齐王更不会放过这机会。”
“是,皇上不可能因这事,就问罪大人,但不止南屯坝一件呢,要是省里出个二三次,五六次决口,弹劾会和雨一样落下。”
“皇上的耐心,可不是无限。”
罗裴一凛,他是听出滋味来了,起身渡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嘶哑的问:“你是说,南屯坝决溃,不是天然?”
“可能是天然,也可能是**,不管是什么,你我都很难防备对不对?”刘湛不由深感棘手。
罗裴身体微微颤抖,这才感到,自己可能是莽浪了,一开始就罢免了一个知府,坏可规矩,现在出了这事,周围府县竟然没有人敢靠拢。
要是有人暗里使坏,今天坏个堤,明天决个口,不需要五六次,二三次,皇上雷霆之怒,就可能降临。
就算皇上忍了,可要是府县不合作,差事拖延长久,越拖越是祸根深重,还不如现在罢官!
就这小小一下,使自己立刻陷入了不测之境,罗裴沉思良久,咬着牙就要说话,郑应慈就突然之间说:“这我不信!”
这话声音有点响亮,惊的各人眼皮一跳。
“扒堤祸及一县一府,一旦发觉,不仅仅杀全家,还要诛九族,学生实在不敢信,省府的官,有几个敢这样跳?”
“建堤难,扒堤也难,这不是几个人能办,必须是一群人。”郑应慈说到这里,抬高了声音:“这次就算是人为,不过是趁着没有防备,才得以侥幸成功,一旦派人巡查,靠什么挖?”
“依学生看,府省分化起来也不难,大人治水,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干,按段分配给各府各省的官员就是。”
“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这些官员,安能不用心?”
郑应慈说的铿镪有力,罗裴顿时从魔障里醒过来,失笑:“对对,我竟然慌了阵脚,忘记了这点。”
“立刻去查,扒堤的人是谁。”
说着,罗裴转了转身,脸色阴沉:“可是,就算没有扒堤的事,水堤也未必保险,最近几年,省内几乎年年都有决溃,去年眙海府破堤,水深半丈,连淹带饿,死了二千余人,知府罢官,发配军前效力。”
“要是不能使府县尽心尽力治水,怕这结果就是我的下场!”
这本是刘湛想说的话,现在只得问着:“那大人,有何计可扭转?”
“无非就是赌上一条命,集力行雷霆一击罢了。”罗裴微微冷笑,看着刘湛:“我还是这话,擒贼先擒王,蟠龙湖龙宫既已重启,真人就与之联系,让龙宫节制水妖,使它们不得放肆。”
“没了水妖,任凭谁敢跳出来,本官都不会含糊。”说着,罗裴逼视着刘湛,,面对钦差的威压,刘湛不由一叹。
上了朝廷的船,想下来,就极不容易了,只得说:“可是与龙宫联系,怕是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可不是还有黄良平么?”罗裴淡淡说着:“此人是本府知府,又与妖族勾结,正好血祭。”
“到时,龙宫不得不接受,真人就可与之交谈了。”
“血祭?前朝是有过杀贪官以谢龙宫的例子,可是不请旨,杀一五品知府……”别人还罢了,八品随官邱昌顿时惊的站起来:“大人,你千万要三思啊,要三思啊!”
“邱昌,你也是翰林出身,这次是第一次随本官巡查,我且问你,现在这情况,还有别的选择么?”
罗裴格格一笑,就厉声喝着:“你休得劝谏,我意已决黄良平对抗调查,不仅仅派人刺杀,还使人掘了河堤,实是丧心病狂,我为了朝廷和天下计,将其就地正法,以平民怨!”
这是不管黄良平有没有干,都把黑锅扣到他头上了,在场数人反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法理上说的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贴加官
午后知府府衙
黄良平在这里睡了一夜,因噩梦连连,醒来有些精神不济。
送进来的饭食清淡,对百姓来说算是不错,可黄良平是享受多年富贵的人,食之无味,只勉强吃了一些,就不再碰了。
等衙役将东西收走了,就在书房里随意翻阅着书,看上去还沉稳,心里已是有些急了。
“前日就说已联络到了总督大人,今天总督大人还没派人来救我?”
“南屯坝应该已被连夜扒了吧?这雨一直下着,应该也快出事了。”
“哼,罗裴敢这样对我,等我出去,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三品又怎么样,这些年倒台的三品已经有十几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班头就进来了,这时周围静悄悄,黄良平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望着天空说:“噢,事情办完了?”
“大人,办完了,昨天夜里就毙了姚平,小人就说囚犯互殴导致,已经报了上去了。”班头说到了这里,想到了姚平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最后的话:“老爷,老爷,你好……”
不由打了个寒战,声音不禁变得有点低哑了。
黄良平这时身在不测,非常敏感,立刻叹了口气:“哎,姚平这人其实是好的,可惜的是,却不聪明,办了大坏事。”
“他也不想想,就算是要给老爷我杀了贾源,也是能公然杀的么?”
“杀也罢了,还当着钦差的面,要是钦差说他不仅仅是杀贾源,还要行刺,那怎么办?让全府上下都陪葬么?”
“这个蠢货该死!”黄良平说到这里,不由红了脸,声音也略大了点,按捺了怒气,才又说:“不过总算是主仆一场,我出一百两银子,给他厚葬下,你给我经办下。”
“给我办事的,我都不会辜负。”
班头忙答:“是!”
“省里,还没有消息么?”黄良平这才看了一眼,问着,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了。
班头才想回答,外面突传来杂乱脚步,听声音,来了不止一个人,黄良平一凛,面现警惕。
这情况,可不像是救兵啊。
“嗯,钦差三令五申,发下宪命,不许内外通息!”门口进来的是邱昌,这个本来一派温和的青年文官,挂着一丝狞笑:“竟然还有人以身试法,敢勾结犯官你知罪么?”
班头此时已面如土色,捣蒜价叩头:“小人实在不懂事,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我恕你的罪,谁来恕我的罪来人,拖下去,用大棍打!”邱昌是跟着钦差的官,钦差垮了,他也得重重摔个跟头,这时当然毫不容情。
几个亲兵一拥而上,老鹰抓鸡一样提起班头就往下疾走,班头不敢呼救,突然之间想起了姚平满口黑血的样子。
“打!”亲兵早有吩咐,重重的打下去,话说不打死人,五十板都打不死,但是要打死人,对着要害重重打,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住。
班头大声求饶,口中却塞了东西,有点含糊,听得人人毛骨悚然,黄良平硬撑着胆气:“邱大人,这过于卤浪了吧?”
“卤浪?”邱昌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黄良平,出本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坏了规矩,可钦差说的也有道理,黄良平经营双华府许久,内外都有他的人,想坏事实在太容易了。
想着刚才汇报的消息,邱昌心一横:“黄良平,你现在已革了职,休得放肆,我且问你,可是你指使班头,杀人灭口,消灭证据?”
黄良平闭口不语。
“不说,本官自然有办法让你说,来人呐,让黄大人清醒清醒……”邱昌狞笑着。
“是!”四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直直扑了上去。
“啊,你们干什么,我是二榜进士,就算革了职,还是官身!”黄良平见了,立刻大喊起来,亲兵稍一停。
“还不快上!”邱昌冷笑着一挥手,四个人就不再迟疑,扑上来将黄良平按倒在地。
冰凉地上,黄良平四肢被人死死按住,眼瞅为首的人,将一块又厚又宽大的毛巾直接捂了上来,想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带着一点灰尘味的毛巾,将脸盖了个严严实实。
哗!
带着腥味的水就被人兜头浇在脸上。
毛巾被人死死捂着,渗透了水的毛巾,让黄良平想要吸一口气都会直接呛住,可偏偏咳又咳不出来,猛呼吸着,吸进去的也是水,耳朵开始有着鸣叫,胸口、喉咙都烧得被人捅进了热炭。
这比被人按到水桶里还要难受!
黄良平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一桶又一桶水往头上脸上浇,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不能感受,使得全身痉挛,双手和双脚乱划乱蹬。
有一刻,黄良平甚至觉得,自己死了。
大脑一片空白,就要断气了时,被糊在脸上湿毛巾被人一下子掀开,鲜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鼻孔,他还嫌太慢,张大嘴贪婪呼吸着。
等终于缓过这口气,心中的怒火,简直能将理智烧断。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黄良平真正愤怒的大喝,他就算被钦差撸了官职,但一日皇上不下旨意,就始终还是五品官身!
再退一万步,他还是个二榜进士,身上有功名,他们怎敢对自己用刑?
虽说用着毛巾,但这与“贴加官”有什么区别?
对自己严刑逼供,这是挑战整个士林,挑战整个官僚阶级。
自郑朝建立,前朝这种酷刑早就已不再使用,没想到罗裴平时温雅,当了钦差,手段竟然这样狠辣!
“只要我能出去,单是这项,就能让此贼万夫所指。”
黄良平恨恨的想着,就在这时,外面突一声闷哼,班头似乎发出了最后一声惨叫,就听着有人报告:“大人,班头已经被打死了,二十七棍!”
“黄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这时邱昌又阴笑的过来:“有个消息告诉你,你的二十余个家丁已全部被逮,你不说,可有的是人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是当久了官,应该知道这道理,不如,就供了吧。”
“呸!”黄良平双臂被人给抓着,挣脱不得,瞪着眼睛,朝邱昌狠狠啐了一口。
再多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冥顽不灵。”邱昌抬起首,冷冷说着:“用刑!”
到了这步,就算是钦差,也没有后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招了
一挥手,又一轮水刑。
这些刑罚,前朝时用来对付官员,事后身上不会有伤,可论起痛苦,就算是硬汉都不得不屈服。
黄良平的确是个狠角色,一直拖了小半个时辰。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地上瘫着的人裤子已屎黄,湿了一片,大小便失禁不说,将脸上东西撕下来时,眼睛、鼻孔以及嘴巴都有血流出。
“……我招……了……”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死,黄良平屈服了,虚弱开了口。
“让他画押!”邱昌仅仅是监刑,背上已被冷汗湿透,大郑翰林,其实不是读书,而是各个衙门都会流转一次,他看过有关介绍。
说书里才有人能熬过酷刑,真实是一人也无(注1),黄良平能熬小半个小时,实是一等一的铁汉。
这种敌人,一旦出去,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良平苦笑下,连看也不看供纸,就在上面画押,心中发狠。
就算认了供,事关朝廷命官,就得申报到省里、刑部,再奏给万岁,只要其中一个程序,自己就能翻供,并且将这群目无宪纪的贼子打落地府没有官会认可这种危害整体利益的酷吏。
等一切完毕,邱昌看着手里的供纸,盯着地上趴着、狼狈不堪的男人,想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长叹一声,拔腿转身离去。
钦差罗裴,其实离的不远,邱昌奉上了供纸,罗裴没有露出喜色,只是沉着脸吩咐:“看紧了,不要让他自杀。”
“但别的,恢复犯官的待遇,不要太苛刻了。”罗裴说着。
“是,大人!”邱昌想了想,又说:“雨还在下,虽说传来消息,封的口已填住了,但下官现在还得去溪山县一次,看下南屯坝的情况。”
说完话,邱昌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罗裴脸色,什么都没有说,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罗裴和刘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着还继续下的小雨,久久都没有说话。
“邱昌怕是从此对我离心了。”罗裴重重吐了一口气,苦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
“大人,你这样用刑逼杀了黄良平,朝廷会怎么样看?”刘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何必这么着急?左右已被革职软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复职权左右府内,你这么做,不仅仅坏了规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齐王作十五,必无人相阻。”
“你是道人,对朝廷还不很清楚,齐王这次就欲置我于死地,黄良平仅仅是听命行事。”
“而且黄良平胆大妄为,并且其实是有才干的人,不趁机斩杀,周围郡县都会阳奉阴违,我已下决心,用王命棋牌,将其杀之于蹯龙湖,以打开龙宫,这事种祸不小,稍不对景,就成了我的罪证,但为了朝廷计,我顾不得了。”
此时天色晦暗,罗裴神色更是郁郁:“去年眙海府决溃,说是淹死了二千余人,其实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圣人委我治水,我说,请陛下放心,断不使一人一畜有冻馁之虞。”
“别人都以为我奉承,其实这是我心里话,就算世人都说我是酷吏,手段残酷,但为了朝廷万民,为了治水,我也无惧。”
刘谌沉默片刻,终于弯下了一直挺着的脊梁,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几个衙役备马,邱昌换了衣服:“知会溪山县衙门,别的坝也得全部巡视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报。”
“申报无罪,但隐瞒不报,立刻革职。”
“是!”
邱昌不再说话,起身上马,一阵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着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里雨水淌下,湿透了内衣,但邱昌不但不觉得冷,反觉得噼劈啪啪之下,轻松些。
刚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里反压了块重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陪审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阶下囚?
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样的痛苦?
其实这里离溪山县并不太远,奔了一个时辰,就挨着南屯坝一片区域,明显可以看见,水已消了,露出了满面的泥泞,无论是牛车马车,走起来,很容易轮子陷进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见河堤上一盏盏油纸灯笼闪烁,邱昌略心安,赶了上去,就见果然坝已封住了,溪山县县令正在指挥,邱昌没有立刻上去,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并无疏漏,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县令:“大人连夜封口合坝,实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的本分。”
虽县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这不是一回事,县令是举人出身,这一辈子也就是到顶了,有出格的最多当到知府。
而眼前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选成了庶吉士,只要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个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参礼,县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处小小的客房,野道人听到有人敲门,节奏是约定的暗号,就知道不是外人,打开门发现来的是苏子籍,忙把人让进来。
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苏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访,不好出来,现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闲,抽空一趟。
饶是路途不远,两肩也已湿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换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苏子籍说着:“家里还有客,说完事就走。”
进了屋向椅子上一坐,问:“你找我,可是为了贾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维了苏子籍一句,随后才说:“贾源想见我们。”
“不出所料。”苏子籍暗想。
贾源想见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毕竟一开始就说明,自己能帮的事情有限,状告黄良平的事一旦开始,就更是贾源自己的事,不会联系贾源,等案子变成铁案,就更无见面必要了。
双方本就是合作,苏子籍也并不打算要贾源的感激,自然不会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让人盯着,偶尔用暗号提示。
现在贾源的态度突然变了,可能是钦差罗裴想见自己。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总督救我
“看来黄良平的事已成铁案,不然钦差不会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苏子籍连连摇首:“你要记住,查看历史,清正爱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对自己严酷了,何况对别人?这种人为了大义,什么都可以干,最是信不得。”
“你让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后贾源的事,我们完全不介入。”苏子籍毫不迟疑。
“就怕钦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说着。
“钦差也没有几日清闲了,黄良平的案虽成了铁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员兔死狐悲。”
“不过钦差未必不知道会有这结果,却仍这样干,这其中,自然有夺嫡的原因,但也未尝不是为了百姓。”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卷入这旋涡。”
野道人听了,默默不语,突然问:“公子可见过妖?”
苏子籍目光与他对上,片刻反问:“你可见过?”
“只听闻过,还真不曾见过。”野道人面色无异色的回答:“不过,妖终归是妖,这天下,终是人族的天下。”
苏子籍却知这路逢云应该是猜到了自己有着莫测的手段,当初对付余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虽清洗掉许多痕迹,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这样说,或是担心自己与妖族有牵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龙女,苏子籍不敢说,自己没有和妖族牵连,不过,自己身处上位,也不会和齐王一党一样,只为了争权夺利,枉顾百姓死活。
“虽妖怪害人,但**更多,好与坏,不该以种族区别,而该就事论事。”
“人虽弱小,但不是有内鬼勾结,妖怪也不可能让这水患持续,无法治理。”
“天下事,无非是一个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诱之,妖怪未必不能为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叹着:“世人都和公子这样想,怕是很多纷争都能避免。”
“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苏子籍无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就像齐王,真不知道勾结妖族,助自己夺嫡,是饮鸩解渴么?
可为了争皇位,齐王觉得与妖族虚与委蛇,付出一些代价,并不算什么。
又这妖族,曾经在前朝吃过大亏,连妖王都陨落,真会信任人类,愿意为人类手中之刃?
它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卸磨杀驴?
说到底,也不过是两方都有所图,彼此有利益纠葛而已。
“天快暗了。”苏子籍起身外走,对野道人说:“钦差方面,依旧让人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野道人将他送到了门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别。
苏子籍举伞回去,深秋初冬时节,穿着的靴子虽好,可在泥泞地里走久了,双腿都能感觉到寒意。
迎面一阵风吹过,钻进衣襟里,寒风刺骨。
苏子籍并不缺钱,举人有着太多来钱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实暖和,饶是如此,也对这样天气有了厌烦。
看一眼擦肩而过瑟瑟发抖的行人,就知道这种天气对普通百姓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极易生病。
虽临近冬天,不会和夏日一样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续,得病的人也不会少。
“秋寒,雨患,哪及**?”
“这次钦差和黄良平的斗争,真让我大开眼界,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么?”苏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现在情况,是钦差一刀致命,任凭你有千法万法,我以力克之。”
“钦差的身份实在太有优势了。”
“只是,黄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毙了么?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钦差过了线,所以没有合解的余地,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衙门小院
“罗裴,你这样气急败坏,难道是南屯坝决了口?”
“你以为弄死了我,你就能办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个人都瘫在榻上的黄良平,恶狠狠咒骂。
虽恢复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换了,但曾经屎尿奔流的狼狈,让黄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经过了这么久,才慢慢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旧惨白,想要挪动一下身体,都感觉吃力极了。
白天的刑罚,虽外表看不出伤,可对五脏六腑都有伤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将南屯坝毁了,随着雨继续下,很快就能让水灾爆发,哪怕全身不舒服,黄良平也在骂着,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正低声笑,外面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这是看守他的人换班了。
黄良平没在意,自从班头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声声为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说一句话。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黄良平再次暗骂一句。
“总督大人啊总督大人,你不来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闭上眼,只觉得喉咙里腥甜,干咳的感觉,让他挪动着,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壶。
那里有残茶,早已凉透了,换往日,看都不会看一眼。
结果因身上无力,一起来,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黄良平动作一顿,听到朝着书房走来,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来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间生出了一种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黄良平抬头,早适应了昏暗光线的他,清晰看到了一个人进来。
这人身材瘦小,长得并不出奇,两腮无肉,皮肤微黄,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穿着衙役服饰,但黄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门里没有这个人!
“可是黄知府,黄大人?”这人盯着地上的黄良平,低声问着。
黄良平并没有发现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里带着血光,一听到询问,就立刻意识到了。
“是我,我是!”黄良平挣扎想再次起来。
可这人敏锐的鼻子,已闻到了他身上洗不干净的屎臭味,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站在距离黄良平几步远。
“我是总督大人派来。”这人说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督大人会救我!”黄良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都焕发出对生的希望。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书
“还请兄弟快救我出去,他们对我用了刑,已撕破了脸皮,我再留下,怕是难逃一死!”黄良平其实一直很清醒。
见黄良平一直这么激动,来人嘴角扯了下,他身上贴着一张符纸,此时符纸丝丝冒烟,这动静也引起了黄良平的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
黄良平弄不明白,却猜到,对方能潜入进来,或跟此有关。
这人回首看了看烟,催促:“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瞒你了,这次我来,并不是来救你,而是问你一些话。”
“你的案子已有实证,钦差的决心很大,他现在是钦差,就代表着皇命,总督大人虽想救你,可也没有办法。”
“现在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有什么事,还请黄大人赶紧交代,总督大人不会不管。”
说话很婉转,但立刻听明白了,连总督大人都没有办法了么?
黄良平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下来,抱着脑袋不说话。
自己艰难唯一死,这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这样啊。”黄良平呆滞了良久,终于醒过来,一咬牙惨笑了一声:“此事怪不得总督大人。”
因着书房内纸墨都被收了去,黄良平直接刺一声,撕下内衣下摆,将指头咬破,写了一份血书,眸中凶狠递给这人。
“我有一支死士,原本只是让他们扒了南屯坝,你拿着血书,去城中文安当铺,那也是我的铺子,他们有人在那里,可以联络,告诉他们,让他们不仅扒了南屯坝,连河坝也给我炸了!”
“罗裴是治河钦差,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他,齐王必杀他,也算是为我报仇了!”
黄良平是当久了官,对人性有深刻认识,写完血书,又斟酌了下,说:“这些人都受我的大恩,但是我垮了台,树倒猢狲散,还肯不肯给我卖命,实在是难说。”
“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金银田地铺子,里里外外,三十万两总有,我愿奉上十万两给齐王,十万两给总督。”
“余下十万两,管家跟我多年,是我族人,我有一儿一女,并没有养在家里,都是妾侍所生,被管家安排在别处,这些我妻都不知道,生他们的妾侍也只当他们夭折了。”
“跟着我卖命的,前前后后有上百人,铺里有名单,三万两分分,每人可得一二百两,算是我对他们最后的交代。”
“给管家五万两,让他照看我两个孩子,等我死了,求总督大人照看,不要被牵连,更不能让人夺了我孩子最后一点老本。”
“还有二万两银子,一万给您,一万给炸河坝的人,告诉他们,炸了才有钱拿。”
至于明里的妻妾,以及亲人,黄良平提都没提,一旦自己成了铁案,他们都会被牵连,谁也逃不了。
能保全管家,保住两个孩子,黄良平就不算是断了血脉,他早早让管家为他在别处养孩子,就是防备会有这一天。
毕竟自己灭别人满门的事做了不止一次,自然也会担心别人这样干。
但管家,就算再忠心耿耿,一旦自己死了,怕也未必能靠的住,所以献金于齐王和总督。
十万两不少了,齐王和总督都得动容。
而且黄良平也算是为了齐王死,齐王哪怕是为了人心,也得安抚下,不会让管家有机会变成“恶仆”!
这些安排滴水不漏,又狠又准,就算是这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露出惊讶,随后承诺:“你放心,你这些话,我会一字不差地禀报给总督大人。”
接过黄良平的血书看了一遍,暗暗点首,转身就走。
望着这人离开,入黑暗之中,身体仿佛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黄良平再次瘫倒在地,低声唱着:“既无文彩又颠狂,五十馀年梦一场……这事太急太快,除了钦差,还有别的蹊跷,是谁在害我……可惜我不能出去查了……我真的好恨……”
“这雨越发凉了。”这时苏子籍回到了住处,总觉得吹过来的风格外寒冷,连忙进入院落,就看到厢房亮着光,与走时无异。
他微微摇头,去了房间换了身衣裳,又换了干爽的鞋,这才推开门进去,一看,果然烛光下,叶不悔跟杜成林正沉默对坐,面前摆放着的棋盘已是残局。
这棋痴一旦上了头,还真是让人无奈。
苏子籍也不好打扰了,就在一旁找位置坐下。
蜷缩在角落里酣睡的小狐狸,在进门时就已惊醒,此时眸子浮着一层水光,慢悠悠打了个小哈欠。
苏子籍坐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到它,看着毛绒绒的小狐狸,顿时有些手痒,随手就将它捉到怀里,手指划过狐狸毛,轻轻撸着。
不同于最初时挣扎,早就习惯了苏子籍和叶不悔抱来抱去的小狐狸,已经麻木了,任由上下其手,吐着小舌打完哈欠,又闭上了眸子。
杜成林目光落在棋盘上盯着,看似在等叶不悔落子,实际上也在注意着苏子籍的动静。
直到小狐狸被苏子籍娴熟抱起来撸,才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样看,真像只普通小狐狸了。”
狐狸精因某些历史原因,修炼更快,更容易得道,所以在妖族中都心高气傲,并不像人类中流传的轻浮,相反虽有着娇媚容貌,惑人气质,却并不容易被焐热了心。
现在这样,让一个人类男子抱着抚摸,简直难以想象。
但又想到叶不悔抱着它进屋时的模样,杜成林不得不承认,大概还是因这对小夫妻与别人不同,才能让小狐狸另眼相看。
的确不同,苏子籍大有异相,而叶不悔也不简单,人或看不出,在烛光下,透出淡淡的白光,肌肤胜雪。
“这是慧根深藏,灵机自来。”
而且她们也将小狐狸养得很好,只一眼就看得出,皮毛光滑,两眼有神,恢复得不错。
“先生,请。”这时叶不悔沉思良久,终于落下一子,轻声说着。
杜成林收回思绪,将注意重新投向了棋盘,自己这次可没有留情,叶不悔能坚持到现在,让他很是欣赏。
沉吟片刻,杜成林又下了一子。
俏脸上带着凝重,叶不悔秀眉微蹙,忍不住擦着额和小鼻上的汗珠。
第一百六十章 洗经伐髓
“感觉和上次相比,先生的棋艺又有增长。”
“但是这应该是错觉,当时我棋艺浅薄,感觉不到深处,现在才越发觉得先生深不可测。”
“果然,就算我有了长进,也不能骄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些日子,虽不怎么见面,有书信往来,叶不悔通过书信请教,受益良多,跟杜成林关系也在加深,渐渐以师礼之。
这次杜成林过来,叶不悔不仅提前将客房安排妥当,还跟下棋到现在。
这在成亲后,已是很少再有“任性”。
而杜成林也对得起叶不悔的敬佩,哪怕叶不悔棋艺慢慢增加,依旧是难以招架攻势,眼看就要输了。
盯着棋盘,叶不悔陷入冥思苦想,眼前棋盘,都仿佛变个模样,成了厮杀的两军。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差一点就要破土而出。
而苏子籍打了个哈欠,他对棋艺的确没有太大的兴趣,顺着小狐狸的脑袋往脊背撸着,默念着论语,眼前浮现出别人看不到的信息框。
“【四书五经】13级(3022/13000),进步越来越慢了,双华府的资源,看来已经被自己抽干了,还要继续努力才成。”、
这些日子,虽忙着对付仇敌,但并不拒绝与人结交,特别是读书人,苏子籍已经放出风了,说:“欲汇集诸家举人进士之孤本,与之相互探讨。”
除了余律、张胜、方惜等旧友,别的读书人要参与朗读会,必须出一本有价值的孤本还是这话,现在地位渐高,许多事就不用顾忌了。
只是就算这样,距离再次升级有些遥远,主要是因哪怕有新本汲取,获得的经验也越来越低了。
“现在我的水平,大概与方惜的父亲方文韶差不多,方文韶屡次进京赶考不中,我也难以考中,除非运气好。”
苏子籍目标是去京城考试,直接考取进士,想达成这目标,由于有运气成分,甚至升级到15级都未必够用,必须有着16级,而时间并不算富裕,明年三月初九就要会试了。
“这事了结,就得赶快去京城,京城藏龙卧虎,不少老举人都一住几年,等待科举,应该能获得更多的新本来汲取经验。”
这一次放弃,去冲击下一次?
苏子籍想都没想过。
他现在是举人,这功名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郑朝,对大多数寒门子弟来说,都是够用了。
可对有心人来说,只刚刚迈进官僚阶层的门。
只有考上了进士才算是自己人。
“虽现在是夺嫡时,朝堂上血雨腥风,但不入朝堂,其实更容易成为被牵连的炮灰,倒不如搏一把。”
“最重要的是,阴差阳错,我可能被当成太子血脉,不管是真是假,这身份都非常要命,现在或还没传开,还是机密,必须尽量捞资本,无论是功名还是班底。”
“要是皇帝突然之间下旨,让我不要科举了,去当只圈养的猪,各种各样明枪暗箭怎么提防?我哭都来不及了。”
“现在人脉不够,最重要的是对朝廷并不了解,路逢云虽习的是屠龙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底层的人想知道更多,光靠学艺可不成,还需真的进入圈子,去了解实践一番。”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不悔唤了一声:“夫君!”
“嗯?”苏子籍望过去。
“你再念一遍那个龙宫棋谱!”叶不悔脸涨的通红,汗如雨下,期盼的望了过来。
懂了,这是到了瓶颈,想要找找感觉,强行突破?
苏子籍了然点点头,开口就念了起来。
龙宫的棋谱因与蟠龙秘法有关,苏子籍本对它倒背如流,此刻念出来,比叶不悔初次听时,还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声音中自带着韵律。
叶不悔听得如痴如醉,立刻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坐在对面的杜成林一听大惊,问:“此谱何来?”
苏子籍没停,而继续念诵,在他的角度,【+2】、【+2】不断在叶不悔的顶上冒出来。
杜成林出声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忙住嘴,认真倾听。
直到苏子籍全部念完,才回答杜成林:“这棋谱是何来历,我也不知,只是偶然得之,就记住了。”
“能得这样棋谱,也是你们的机缘。”杜成林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下:“倒是我占了便宜。”
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轻松从苏子籍这里得到了。
他隐约感觉到心脏有着发热,仔细感觉,又除此并无异样,再仔细揣摩,只觉得棋艺有点微涨,别的一无所得。
心里不由得暗叹:“只是可惜,这机缘是得了,能不能有所悟,还是看自己的悟性啊。”
“我的悟性,还是不够。”
当年自己还是小妖,随师长拜见水府龙君,曾有幸见过棋谱一半,当时就受益非浅,还觉得龙君吝啬。
现在看来,就算得了剩下一半,也不会有更大帮助。
据说里面还有奥妙,可惜参悟不透。
才想着,叶不悔喃喃说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啪的一声,下了一子。
这一子一落,杜成林眼中,轰一声,整个棋盘都似乎活了过来,有了极玄妙的变化。
天空中,细微的灵气似乎获得了号召,在杜成林惊骇的注视下,被无形之手卷入了叶不悔的身体内,如一条小溪冲击阻碍,慢慢流淌。
干涸的“路”渐渐通了,有的灵气不小心溢出来,从毛孔钻出,萦绕在周围,形成了莹莹的细白光。
这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就完成了。
“居然是洗经伐髓!”杜成林看着这一幕,如中雷殛,大脑一片空白。
要不是确定她是一个人类,并且还在自己的眼前,杜成林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事实,这可是自己成就棋圣时才有的待遇。
这样的下棋天赋,它活了这么久,人类中可从没见过,这还是第一个。
要知道,郑朝建立以来,棋圣大多数就只是下棋能赢而已,在杜成林看来,还是凡夫程度,能以棋入道的才算是真棋圣!
可达到这程度,人类中又能有几个?没想到竟然亲眼目睹了一个!
“唧唧唧!”叶不悔这时眼睛半睁未睁,眸光微垂,而小狐狸突然之间奋力在苏子籍怀里挣脱,直接扑向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必安全
“小白。”苏子籍讶异的唤了一声。
它虽只是小狐狸,往常并不曾这样急迫过,看着它现在模样,有些担心。
倒是被小白一头撞进怀里的叶不悔,眸子微微睁大,玄而又玄的感觉虽未消失,可望向小狐狸的眸子,带上了一丝笑意。
“没事,就让我抱着它吧。”叶不悔说着,她直觉,它突然扑过来,定有着它的理由。
就算只是一时淘气,是自家养的小狐狸,还能如何,只能哄着了。
轻轻摸了一下小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叶不悔继续将注意放在棋盘上,此刻的她,头脑清醒,望向棋盘时,也再没了艰涩,只剩下了清晰的思路。
“啪”一子又落下,这一局,竟让她破局了。
“虽一直以来与先生对弈,从来没有赢过,但终究时刻在进步。”叶不悔心中欢喜,笑眯眯说:“先生,这局我破了。”
“唧唧!”怀里的小狐狸轻声叫着。
叶不悔以为它也是在为自己破局而开心,将小狐狸举起,蹭了蹭它的狐脸。
不知在小狐狸眼中,叶不悔身体四周被大团白光围绕。
这白光清澈明亮,一看不是凡品,而散发出银色之光,正是橄榄。
一颗颗本是绿色的橄榄,并不依着植物生长,而悬浮在叶不悔周围,怀中更是密集,就连小狐狸能轻易够到的地点都有几颗。
这画面出奇,小狐狸忍不住看了杜成林一眼,发现它虽是树妖,本该对气息更为敏锐,但并没有露出异样。
“难道杜先生并没有看到这画面?”
“这种橄榄形,与帝流浆差不多,但却是银白色,似乎这才是真正的月下帝流浆。”
小狐狸这样想着,终还是没有经受诱惑,张开小嘴,叼住面前一颗橄榄,一口吞了下去。
橄榄入了嘴,它才恍然一惊,可想要吐出去,已来不及了。
橄榄入口即化,直接化作一股凉意进入了身体,连依旧有暗伤的部分,在这股凉意流过时,也有了治愈的迹象。
小狐狸本来因太舒服而半眯起来的眸子,立刻睁大。
它几乎立刻扑向有橄榄的部位,可让它感到失望和后悔的是,橄榄在它的注视下顷刻消失不见。
“服食,与帝流浆类似,但更温和,难道人类入道,竟然可能引发这等异象?”很快就明白刚才是怎么一回事的小狐狸,向着杜成林看了一眼。
叶不悔是以棋入道,杜成林本身就是棋圣,又是妖怪,难道真没看到刚才的景象?
但事实就是这样,杜成林面色无异。
“它是真的看不见。”小狐狸是狐狸精,自认在看人还是有着种族天赋,可仔细观察杜成林表情,不得不承认,就是刚才的景象,似乎真的只有自己看到了。
至于苏子籍,在小狐狸眼中,并不是妖怪,连杜成林都没发现,他现在也面色无异,更不可能发现。
“可惜,这小姑娘已成婚,不曾成婚,又有这样天赋跟机缘,不去理会琐事,专心棋道,或能成仙得道也说不定。”不知此刻杜成林,也在感慨。
亲眼目睹了叶不悔洗经伐髓,杜成林现在看叶不悔,都觉得是在看一个天纵奇才。
可无论男女,一旦陷入世俗琐事中,想要成仙得道就极困难了。
毕竟人类寿命过于短暂。
妖怪与人的寿命不同,有人说,妖怪略长些的睡眠,就等于一个人类从牙牙学语变成一捧黄土的时间,这是太夸张了。
但是亲眼看见几代人的生老病死,却并不算夸张。
杜成林是真心希望叶不悔能摒除杂念,好好珍惜这天赋。
但她已成婚,她的丈夫还坐在一侧,杜成林忍不住看了苏子籍一眼,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苏子籍这人,杜成林也知道不是凡夫,大有异相,但这奇异究竟会落在哪一处,它实在看不透。
属于苏子籍的轨迹,被层层迷雾遮掩。
“看苏子籍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叶不悔刚刚经过了洗经伐髓放弃叶不悔的话,我实在有点不甘心,那就试一试。”
这样想着,杜成林看着笑与小狐狸玩耍的叶不悔,说:“你进步很快,天赋更是过人,不过一直都是野路子,可曾想过正式拜个老师,专学此道?”
“老夫虽不才,但在这棋道上,痴长你一些年岁,可以给你一些指点。”
叶不悔动作一顿,她不傻,立刻意识到,这是杜先生向自己抛了橄榄枝,想收自己为正式弟子了。
要说不心动是假。
叶不悔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这次破局,全靠着一刹那顿悟,靠着玄而又玄的感觉,可一刻过去,此刻的她,已经重归现实,水平依旧与杜先生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杜先生是棋圣,收自己为徒,绝对够资格。
但想到父亲遗书上所写,不许正式拜师的言语,叶不悔还是抿了抿唇,向杜成林解释:“先生,我的确想拜您为师,可家父临终前曾留下遗书,让我不得正式拜师,所以……”
“……我明白了。”杜成林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叶不悔的目光里带着遗憾。
这样天赋奇佳的小姑娘,终究与自己没有缘分。
他没有去认真细究这事是真是假,无论真假,她这样说了,都证明了她并不愿拜师。
杜成林虽是妖,但树妖因着种族原因,活的岁月极长,能化为人,无一不是活了数百年,脾气极好,性子也淡了。
刚才突然升起收徒的心思,还是因她太优秀,此刻已重归平静。
“无妨,你我无师徒缘份而已。”杜成林微笑,还安抚了叶不悔几句:“虽你我不能成为师徒,但以后有了难题,可以和以前一样,写信给我。”
叶不悔因此心中更郁闷,闷声应了。
杜成林又看了一下外面,夜已经深了,自己不适宜呆下去了。
“你的棋艺已进入一流,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可教你了。”杜成林起身,对着叶不悔说:“我还有一些朋友要去拜访,就此告别吧。”
“杜先生,您才刚来,这就要走?”没想到杜成林看着儒雅,竟是这样来去如风的作风,叶不悔就算跟它交往这么久,依旧有些难以习惯:“不如您再住几日。”
“人生聚散本就无常,何必伤感?”
看着叶不悔这模样,杜成林微微摇首:“对了,你们在此地无事,不如去北方转一转,这里一直下雨,时间久了,未必安全。”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丧心病狂
“或者直接上京赶考也可!”
相识一场,杜成林说罢披了蓑衣出来,看天时,雨还是零零星星洒着,有些寒意,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时,大部分普通百姓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故乡。
这不仅仅是拿不出路费,更因出县的路引想要拿到,要付出代价,而平白无故,谁愿意多花心思和银钱,只为搞到路引去外面转一圈?
但读书人有特权,别说举人,哪怕是秀才,都可以有现成理由“游学”随意来往名山大川,甚至可携带武器(剑)防身,比普通百姓自由多了。
并且一个举人,再普通,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缺钱
杜成林说完这句,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叶不悔,心里暗叹最近官府在蹯龙湖搞事,建了高台,谁知道官府为了治水患,会祭出怎的大招来?
不仅仅是官府,据它所知,龙宫开启后,水妖就云集,只是非是允许,不得擅入,不少大妖已等不及了,它们也会有动作。
旋涡已经形成,祸大于福,举人无法干预政务,但能带着家人避祸,现在离开其实是最好机会。
可惜,不能明说。
眼见着杜成林离开了,才关上门回去,外面又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小狐狸的耳朵都跟着竖起来,苏子籍只得又起身去打开大门。
“出了什么事?”大门一开,发现敲门的是野道人笼络的一个本地少年,十几岁,普通长相,透着几分机灵,曾打过一次交道。
少年此刻衣服都湿透了,也不进去,见开门正是自己要找的苏公子,立刻就语速极快的低声说:“公子,你吩咐我们盯着钦差处,我们有人得了消息,说是钦差已经通知了府县的主要官员,去蹯龙湖会议。”
“还听说,钦差罗裴已将知府黄良平押去了蹯龙湖,又请了刽子手,怕是明日就要将其斩杀以谢全府!”
少年怕苏子籍不信,强调:“双华府就两个刽子手,都是祖传了几代,平时练刀用草席铺案,挥刀剁肉,肉剁成馅,草席上一个刀痕也没有!”
“有这刀法,打点到了,一刀利落没有痛苦,并且项下连皮,还能缝上去,得个全尸。”
“没有塞钱,血肉模糊惨叫一支香才死透。”
“这二个刽子手,我们都认识,还有些交情,就是从那里得知了钦差亲口吩咐明天要干的利落点,别给人痛苦。”
“钦差这是疯了?”苏子籍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明天就杀知府黄良平,这是不是丧心病狂?
少年说完,忍不住搓了下手,因湿冷,打算立刻就走:“我该说的已说完了,公子,有了别的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且等一下。”苏子籍叫住,从怀里掏出一块五两重的银子,递了过去:“这天气,容易生病,这是我请你们兄弟喝酒暖身子。”
“多谢你来告之这事,以后可能还要劳烦你们,等事情都了结了,有机会我们一起坐下喝酒。”
少年的脸色转好,带出笑意:“公子您这就见外了,我们跟路大哥是朋友,现在看来,您不愧是路老哥的朋友,也是可交的,并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话是这样说,手很老实的接过银子,随后笑眯眯的拱手告别。
别看这少年年纪看上去只比苏子籍大一两岁,但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老江湖特点就是口口义气,只盯银子。
苏子籍哑然失笑,才要掩上门,又有人过来了,一看是野道人。
“公子,消息已经听见了么?”野道人压低声音说着:“这下双华府,真的要变天了。”
“听见了,先进来避避雨吧!”苏子籍说着,让野道人进来,也不到里面去,就在屋檐下望着雨,两人都不说话。
良久,野道人说着:“公子,钦差就算杀了知府,难道就一帆风顺?未必见得,我觉得,更大可能是知府的后台暴怒。”
“现在双华府已经不是善地了,成了神仙斗法的旋涡,我们的手脚虽干净,但真查,也说不定有蛛丝马迹。”
“……你也这样想?”苏子籍目光迷离的看着雨夜,想起了杜成林刚才的话,若有所思,良久说着:“那我们就避避风头。”
“不过,钦差杀知府这场戏,我还得去看的。”这场戏是自己导演,虽半途出了不少罅漏,但只要有个结果,就可能获得人道之种苏子籍有这强烈的预感。
“还有,黄良平真的是死狗一只了么?”
不提两人说话,一处堤坝,十余个行色匆匆的人抵达,个个都穿着蓑衣,遮雨同时,也掩住了背后背着的东西。
“这雨,什么时才能停一停。”路侧农户有个老农站在屋檐下,愁眉苦脸的看着泥泞的田地。
也不知道浸泡了一夜的冬小麦,还能不能活,现在补种,能不能来得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面容陌生,并非本地人。
老农抬头望着天,面露绝望,发出着叹息,庄稼最是讲究一个风调雨顺,旱了不成,涝了同样让人心焦。
再这样下去,又得饿殍满地,卖儿卖女,出去讨饭逃难,可但凡还有办法,农民都不敢,也不愿背井离乡。
想到小时爹给他讲过的发洪水的故事,老农不由再次叹一口气。
当年他们祖上的时候,遇到水患,还能祭拜一下龙王,祈祷一下龙君庇佑。
可前朝末年,蟠龙河龙君神祠被当地官府不准再祭,虽没有下令砸了庙宇,但慢慢这里已没了祭祀龙君的习俗。
“不管祭祀龙君是否有用,起码也是个办法啊。”
眼瞅着雨一直下,就算不决溃,庄稼也长不好,这何时是个头?
“头,我们真的再要去挖坝?”路过的人中,有人看着老农,面上闪过不忍之色。
结果才一开口,立刻就被人呵斥:“怎么,你心软了?”
“你当年病死时,可有官府救你?是老爷救了你,士为知己者死,大人对我们怎么样,你心里有数,老爷既写了血书,下了死命令,我们就算拼了命,也得再挖一处。”
“而且还有这样多赏银,行了,别唠叨了,快走!”
说话间,十几人就已转进了小路,向一处小屋摸上去:“这里有几处坝,都有许多人看守,总算找到一处人少的。”
“杀了他,就用火药炸坝!”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现世报
孙府
天上一道电光,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炸雷落下,远处听人吆呼:“雨又大了,快快避雨,这要下到什么时。”
“雨大了,听说钦差已经承担不住压力,打算拿知府开刀,在湖畔血祭龙君,看来天意在我妖族!”孙不寒望着天空,微微笑着:“人族总觉得我们水妖拨弄风雨,哪知道我们虚实呢?”
“这还是当年龙君的策略。”对面罩在黑色的袍子内的天机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才用细声细气不分男女声音回答。
“其实我们水妖,就算是大妖,也只能略改下风雨,要是天不降雨,别说一府,就是一县我们都下不了雨,相反也一样。”
“这水患,是天在降雨,我们能改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不能大改,却可预测晴雨,当年龙君就定下策略,晴雨每言必中,揽功于自己,让人族的朝廷误以为我们可以呼风唤雨。”
“才有了国家祀典,诰封龙王。”
孙不寒笑了笑,这连绵数月的风雨,其实是上天在连绵降雨,不过再连绵,十天总有一二天停雨,水妖的力量,就是尽量使雨水平均,使原本停雨的天气,也总有毛毛雨落下。
落得了南方一月不停雨的威名。
人类朝廷,快撑不住这压力了。
“这仅仅是诡计,长久了,终会被人族看破虚实。”孙不寒半靠在柱上,看着雨夜,神色安详,口气却很尖锐。
“所以必须借假修真,龙君到后来,的确掌握了部分风雨权柄,虽没有宣传的十分之一,但也足了。”天机妖接口说着:“人族怕我们妖族,其实我们妖族更怕人族。”
“妖族要汲取天地灵气才生,而天地灵气何等宝贵,这决定着妖族诞生非常艰难。”
“而人族可不断繁衍生息,十个铁甲之兵拼一个妖族,妖族也会迅速灭绝。”
“不得不说,龙君的确深谋远虑,三大妖族水妖、陆妖、翼妖。”
“陆妖与人共存,死的最多,最不成气候。”天机妖不分男女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感慨。
孙不寒默默点首,陆妖,什么虎妖、豹妖、树妖、牛妖,出现一个,很快就被人发觉,然后杀掉,是最凋零最没有前途的妖族。
只有狐狸精因特殊原因,尚可保存。
“翼妖虽可飞翔在天空,还得落地生息,也是举步艰难。”
“只有水妖,水中人类根本不能进,偶有道人用符潜入,也不能持久,一旦围上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所以注定,妖族大兴,必在水妖,而龙君就是水妖之主,当年龙君单是选择水妖为发展对象,就证明其高瞻远瞩。”
“并且龙君突然消失时,也是水妖一部远迁海外,保持了最大元气,现在怕是占所有妖族的十分之七了吧?”
天机妖说到这里不说话了,良久,孙不寒苦笑:“你说的是,失了龙君,水部其实现在也是分崩离析,所以龙宫就非常重要,只有得了龙宫,继承了权柄,才能对内整合妖族,对外呼风唤雨,威慑朝廷。”
人类朝廷这时完全是建立在农耕上,这呼风唤雨,就钳制着朝廷的命脉,要不,当年大魏,不可能承认龙君。
当然,也由于这个原因,人类始终想废杀龙君。
“所以必须夺取龙宫,公主实在太小了。”孙不寒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等不到她成长了,必须是我们妖族有为之君,继承龙君的权柄。”
说着冷冷一笑:“别说是我们,就是人族,其实也有不少痴心妄想之辈,也想夺取龙宫之密。”
“比如说刘谌。”天机妖拧着眉思索,压根不信孙不寒会夺取龙宫再给有为之君的鬼话,但不想揭破。
要不是龙宫重启的时间,根本无法预测,也没有妖能赶上,早就趁虚而入了。
而且重启后,公主的反应远超过大部分预料,她闭宫不出,任凭谁呼唤都一个不理。
“这是龙君的遗策,还是公主聪慧?要是公主聪慧,说不定还具备君主的潜质可惜的是,太小太弱了。”
“许多人和妖,等不及她成长了,她不开门,就硬要打开。”
天机妖这样想着,神色凝重:“钦差被许多人逼着,有意无意走上了打开龙宫的路,但窥探的人和妖不少。”
“也不算多,知道这事,能介入这事,赶得来这事,其实最多就是个位数罢了。”孙不寒不介意一笑。
天机妖盯着孙不寒良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耷着眼皮深深思索,说:“就算这样,也不能伤害了公主。”
“当然,公主嫁给新王,才是最有利我们妖族的事,新旧就联合起来了。”孙不寒舒展眉笑着:“幸亏有了你,我们才能抓着天机。”
“听闻人族也有天机者,不过郑朝建立后,甚是猜忌,找个理由把他赐死了,现在又想用其徒,结果这人不买帐,嘿嘿,真是现世报,要是没有这条,人族来的人会更多,也更准。”
才说着,突然天机妖一蹙眉,变了色。
“怎么了?”孙不寒连忙问。
“似乎发生了些变故。”天机妖说着,见孙不寒要问,于是摆手:“我只知道发生了事,不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只要稍等,翼妖会报告给我们。”
两人只是沉默相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有翅膀的影子一闪而过,接着一个人落在了庭院,它也不进去,说着:“丰环坝决溃了,是人为,现在三个县被淹!”
“有多少人族伤亡?”孙不寒倒吸一口冷气,问。
“时间还短,靠近冬天,虽连绵雨天,但水还不算太大,眼下只是淹了庄稼跟一些房子,人没有淹死多少,也就是一二千。”
“一二千,足了。”孙不寒长长吁了一口气:“上次南屯坝决溃,这次是丰环坝决溃,一次规模比一次大。”
“钦差有治水责任,岂能安座了?”
“以前杀知府,还有变数,现在,已经没有变数了。”
“钦差要扭转局面,只有打开龙宫一途了。”孙不寒兴奋的转了几下:“我这就去准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鱼死网破
说着,孙不寒转身离去,才行了一步,又疑惑止步:“虽你我早有意向,促进血祭打开龙宫,可具体的人未必是知府,速度也没有那样快速,这里面似乎有人插手,你可知道是谁?”
说到这个,天机妖更是蹙眉:“这事,我看不破,揭不穿,重重迷雾,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
“难道是蜀王?”孙不寒猜测,摇首,不再说话,没入了雨中。
而在院中,苏子籍睡了半夜,快凌晨时,有人敲门,一听声音是野道人,虽有点奇怪,但也清楚,没有大事,不可能打搅。
“莫急,我这就起来。”苏子籍说着,用了一支香的时间,穿了衣服出来了,这是一座三进三出院落,虽旧些,转移到了客厅,就见着焦急的野道人。
“怎么了,这样惊慌,天亮了,不能再说么?”苏子籍取笑的说着,并且打个了哈欠。
“丰环坝决溃了,现在附近县城已经被淹,其中就有临化县!”
“有多少人伤亡?”苏子籍倒吸一口冷气,一下清醒了。
“现在快是冬天了,水还不算大,水只有三尺,庄稼受了水灾,来年怕是有饥荒了。”
“至于人,大规模淹死应该没有,但传消息的乞丐说,亲眼看见有人被水一冲,冲入了泥淖里不见,想必这种也有不少。”
苏子籍脸色铁青:“这种是人为,还是自然?”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野道人也难得露出惊慌之色:“不过,钦差府有动静了,据说大门已开,各官已经被通知,立刻前去高台,还有空的囚车赶到了衙门。”
“钦差要杀人了。”
虽得知河坝垮了,淹了几个县时,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罗裴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没想到,罗裴竟这样干脆利索,天刚亮就要将黄良平斩杀。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蟠龙湖,得知建立高台,苏子籍就猜测过,钦差或是打算祭拜此地河神也就是水府龙君。
眼下这动作,让苏子籍立刻就联想到了魏朝时曾有过的血祭。
“钦差打算拿朝廷五品官为祭品,在湖畔血祭龙君?”
“血祭早就被取消,郑朝也不喜底下百姓祭祀妖神,就算是举行祭祀,也多是推崇人神。”
“这要是传开了,就算最后水患被遏制,怕是朝廷也饶不了这钦差。”
“颇有鱼死网破之感了。”
“我们立刻去!”这样想着,苏子籍已折返回去,将此事告诉给叶不悔。
“夫君,你要去的话,也带上我,我也去!”叶不悔说。
“这怎么成?这是杀人的事,你凑什么热闹?”苏子籍微微沉声,见叶不悔面带忧色,明显是害怕自己遇到什么事,又心软了下来。
“到时肯定十分混乱,你去了,我还要分神看着你,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杀人这事,你不怕看了噩梦?听话,在家里等我消息。”
其实话脱口而出后,叶不悔就有些后悔了。
此刻听了苏子籍的话,她只能蹙着秀眉,叮嘱:“那你可要注意安全,万不可冒险。”
话是这么说,心中隐隐有着一种不安。
“放心吧,我一定不冒险。”摸摸她的头,苏子籍出门。
野道人已等得有些焦急,见他出来,就立刻催促:“公子,上了牛车再说罢。”
路侧停着牛车,之前来过的少年穿着蓑衣,坐在前面驾车。
苏子籍跟野道人才上去,牛车就动起来。
路上,野道人补充:“我让人盯着钦差,发现他连夜让人准备一些贡品,送到了临湖高台。”
“让人盯紧了府衙,发现囚车里的确是知府黄良平,被人拖了出来。”
“这事钦差并没有声张,虽不是刻意掩饰消息,但斩杀五品官,程序不会这样简短,我就察觉到有异。”
“可能是血祭。”苏子籍将自己猜测与野道人说了:“我猜测不错,钦差怕是想要开启水府,唤醒龙君。”
“他们竟敢这么做?”野道人不是猜不到这一点,但有点不敢去想,一个堂堂钦差,会如此大胆。
开启水府,是好做的么?
不说这血祭五品知府,会不会让朝廷震怒。
就说现在人族与妖族之间关系的微妙,齐王胆大妄为,也不过是私下里勾结妖族,蟠龙湖的龙君虽是前朝册封祭祀过的正神,与一般妖怪不同,但本朝建立以后,朝廷并不曾公开祭祀过龙君,就已能说明问题了。
罗裴这样做,就不怕惹来灭顶之祸?
除非……罗裴拼着现在还有职权,要将水患除了,戴罪立功。
又或者,齐王势大,有不少是妖族,这个罗裴想联系上龙宫,龙宫是妖族之主,就可抵消齐王的力量?
这是为蜀王争龙?
苏子籍这么想,见野道人神情变幻,就叹:“今天,怕是要出大事。”
“其实就算是妖族,也未必愿意龙君在此时出现。”野道人点头。
就像是乱世时的诸侯割据,各地征伐不断,大鱼吃小鱼,百姓苦不堪言,自己也旦夕不保,但要让这些大小诸侯回到曾经天子英明一统天下的时候,他们其实也未必愿意,除非终结战乱统一天下的那个人是自己。
对现在的妖族来说,或也是这样。
妖皇陨落,大小妖怪谁也不服谁,各个族群都自立为王。
水妖何尝不是如此?
龙君不见了踪影,水妖们各成了一霸,他们怀念着妖族兴旺的时候,但让它们重新对着一个新主倒头就拜,奉其为王,就未必服气了。
苏子籍才想着,突然之间一怔,掀开了车帘,有冷雨斜斜打来,带着寒意,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望着前面,静静观看,良久才将车帘放下。
“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动作已经很快了,不想还有人动作更看,前面至少有十辆牛车过去了。”
苏子籍说着,其实他的蟠龙心法,脱胎于龙宫,对妖气非常敏感,刚才就发觉有几股妖气朝着蟠龙湖飞去,果然这事让妖族也坐不住了。
“到了。”才想着,前面赶车少年轻声说了一句,牛车也慢慢停下。
“你且留在这里,我跟公子过去即可。”野道人对少年说,说着,就快步下车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复仇之种
下着雨,苏子籍没有穿着蓑衣,打了伞,走到距离高台不远,能看清台上台下时,就停下了脚步。
见这时,已经有人流涌来,围了上百人,吵吵嚷嚷,原来是蟠龙湖附近也有着一些百姓居住,这里动静不小,虽没有贴了告示说要斩杀本地知府,但附近的人也聚集了一些过来,就在附近探头看着,并窃窃私语。
此时钦差还没有到,高台前,小桌上摆着酒,高台左右是钦差亲兵,一个个按着刀柄,而衙役个个提着鞭子,只要有人靠近,就是一鞭。
苏子籍在这些人附近,就算不刻意隐藏身形,也不会引起高台的注意。
“杀人不会在夜里。”
“就算不到午时,也必须太阳出来现在没有太阳,就是卯时。”
才想着,听得一声高唱:“钦差大人罗裴到!”
衙役“威武”拖着长声,几百个围观人众立时静了下来,只见罗裴一语不发上台居中而坐,而侧是一派府县官员,也都板着脸。
“带人犯!”罗裴见布置停当,毫不迟疑说着。
“怪哉。”野道人突然出声:“这钦差之前我见过几次,都面带福相,虽有着横煞也能避过,这次却……”
苏子籍盯着高台上的人,也看出精瘦官员脸色铁青,全不似之前见时的坦然从容,心中微叹。
“相由心生,这话倒的确不假。”
这时,有几个衙役押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过来,却正是黄良平,他似乎又受过刑,是被架着出来。
等着衙役一松手,就瘫在地下,显是两条腿被夹棍夹伤了,不过到了这时,他虽脸色苍白,嘴里还塞着东西,倒也并不惊惧,只看了看罗裴冷笑。
“除死无大事,到这时,反光棍了。”黄良平并没有试图挣扎,一脸镇静,这都看在了旁观者的眼中。
“下面的黄良平一脸死相,上面的钦差也是。”野道人有看相的本事,此时忍不住摩挲着下巴,说着。
苏子籍叹着:“黄良平杀人灭门,作威作福,可想过有今日?现在这情况,已经是标准的骑虎难下,除非有皇帝圣旨,又或武力劫狱,要不死定了,就算是总督也救不得。”
“而钦差也有死相,如果是真,应该是因河坝垮了,数个县被淹,这种事一出,就算是蜀王也未必保不住,暴怒的齐王必会置于死地。”
“可所谓两败俱伤。”
高台
罗裴铁青着脸,冷冷盯着黄良平,在他身边的官员都神情复杂,刘湛身后站着郑应慈,郑应慈没盯着黄良平,而望着此刻还算平静的湖水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时间到了。”这时有人上前提醒,又低声说着:“没有发觉有人来劫狱。”
罗裴很是失望,如果有人劫狱,反证实了黄良平的罪,杀之就没有后果了,现在白布置了一番。
罗裴转头看向刘湛,刘湛就说着:“正是时间。”
“好!”罗裴冷笑一声,提声发令:“知府黄良平贪赃枉法,贪谋财害命,更丧心病狂,炸了河坝,现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官以本命旗牌下令,斩立决!”
命令一下,刽子手按着黄良平就跪了下来,黄良平嘴里东西也在这时被掏了出来,这是惯例,让死刑犯临行前留下遗言。
结果,黄良平才一能开口,就立刻梗着脖子,冲着高台大叫:“罗裴,你这个心黑手辣的酷吏、屠夫!你坏了官场和士林的规矩,我在黄泉下等着你呜呜呜……”
后面的话,被人重新堵了回去。
“就算是再镇静,真的临死也怕了。”苏子籍目光锐利,能看见,虽力图镇静,保持死前风度,但实际上黄良平的腿在颤抖着。
这其实才是真实,无论是谁,要是战场还罢了,要是行刑,据说没有一个人不颤腿,哪怕再视死如归,这是生命本能。
“斩!”罗裴冷冷听着,将一支令牌扔了出去。
噗!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大睁着眼睛的黄良平,一颗血糊糊的人头,直接就落在湖边。
一股血光从腔子里直接冲出,扎进了湖里,被浪花一卷,就沉了下去。
“收敛罢!”真杀了黄良平,罗裴反觉得心里一空,一股寒意袭上心,他摆了摆手,命着。
自己已经坏了规矩,再给一百个胆子,罗裴也不敢侮辱五品官的尸体,当下尸体被收敛,属于黄良平的面容狰狞的人头,却单独摆在了一张桌上,放在供桌前。
和大部分人想的不一样,高规格的祭祀,祭品其实很简单,就是血、酒、羹、饼等。
这场景实在算不上好看,高台上的人有一些已转过脸去,不忍去看,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很容易兔死狐悲。
邱昌眼望着湖面,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悲凉:“五品知府啊,死得同鸡鸭猪牛一样。”
尤其是和贡品摆放在一起时,被斩杀的黄良平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所谓有罪被斩杀的人犯,而是牲畜。
就连远远看着的苏子籍,也忍不住对心狠手辣的罗裴有了几分唏嘘。
这样的手段,真是个狠人。
黄良平狠,这一位未必不狠,各有千秋。
也算黄良平倒霉,被自己盯上了,还遇到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钦差。
就在苏子籍这样想着时,突然发现蟠龙湖的上空似乎有点不对,盘旋着的云,就要压下来一样,显是幽黑又沉郁。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百姓的注意,他们被刚才一幕惊呆了,有些胆子小已被吓得快步离开。
但更多的人则停在原地,兴奋窃窃私语。
这样的场景,尤其还杀官,很多人除了在戏台上,现实可是从没见过。
苏子籍微微摇头,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复仇之种已获得,化成种子,是否由蟠龙心法汲取(此举不可逆)?”
复仇之种?
苏子籍对这东西是什么有些不肯定,但升级这事已熟能生巧,立刻点了是。
“蟠龙心法汲取复仇之种,文心雕龙获得神通【因隙间亲】”
“蟠龙心法5级,(215/5000)”
“【蟠龙心法】提升5级,天命+1,天命4→5(1)!”
苏子籍随着一阵微微眩晕,发现当下直接升级到了5级,而且还有个新数值天命,正要仔细看,突然之间觉得一股吸力一扯。
“啊?”再下一刻睁开眼时,苏子籍就发现自己不是站在距离湖案,而是位于湖面上空。
脚下就是微微波着的幽深湖面,不等苏子籍反应,吸力再一扯,整个人就直接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