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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赝太子txt下载     赝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七章 天一重水

    说话间,雾气中走出一人。

    此人穿着高齿屐,戴着小冠,一身月白色衣袍,大袖飘飘的,明明昏暗的胡同,却屐声清脆, 顾盼生辉,哪怕看见的人明知道他是妖怪,不是人,可看到时,还是下意识被风姿所摄,愣怔出神。

    谢弘道用尽力气才转身过去。

    看着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心中的惊骇恐惧, 几乎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根本无法压制。

    这是彷佛来自本能的畏惧!

    而且作跟随多年的人, 谢弘道一眼就看了出来,此刻的谢真卿,已是锋芒毕露!

    若说过去还是世子时,这位给人的感觉是有些病弱却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那此刻这位已彻底脱离世子身份的谢真卿,同时彻底抛开了伪装,哪怕不去仔细看谢真卿的眼,都会被幽深到了极致的眼睛所蛊惑。

    那副看似温和的五官,不过是让这双眼睛带给人的不安稍有降低,可作熟悉谢真卿,知道所有底细的人,谢弘道不可能被温和的假象所迷惑,所以温和微笑的脸,带给的恐惧就更多了!

    “话说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本以为是虚词,不过,今日见到你,方知不虚,古人诚不我欺。”

    “短暂数日,你就让我别眼相看了,都敢以自身为饵,勾结官府,企图将妖族一网打尽。”

    “要不是我尾随其后,只怕就给你得手了。”

    “如此决断谋略,岂不应该刮目相看乎?”

    谢真卿说着,嘴角带笑,一步步朝谢弘道走来。

    谢弘道倒是想要挪开双脚,但根本做不到。

    而一旁本该走出迷雾的惠道,身影已很清晰的出现了,但疾步而来,却像始终与谢弘道这里隔着一层屏障一样,都根本靠不近。

    又是妖术!

    谢弘道太了解谢真卿的能力了,只让惠道暂时无法“走”过来,无法与自己汇合,这样一件事,谢真卿做起来,虽不算很容易, 也不算太难。

    “嗡”

    四妖已是被半透明的锁链锁住,它们倒在谢弘道“这一侧”,此刻也看到了走出浓雾的谢真卿,都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大人竟然亲自出马了!

    它们这次出手该不会什么都得不到吧?

    喜的是,大人既出马了,那谢弘道连同着善捕营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它们这次不仅能获救,而且还能报仇雪恨,之前被杀同伴的仇,它们很快就能亲手来报了!

    “大人,快救我们,杀了他们。”

    这四个妖怪眼露凶光,已恨不得立刻撕碎那些人类了,其中一个妖怪张嘴就大叫,但恰这一刻,缓步走过来的谢弘道,朝着它看了眼,就是这一眼,这妖顿时心一季,下意识闭上了嘴巴,并且抖了下。

    “格格!”

    谢弘道紧咬牙关,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了,但仍勉强撑着,只是牙齿仍旧在打战。

    “既是这么怕,又何必背叛我,何必逃呢?”谢真卿似是感到了一丝伤心,轻轻叹着。

    但眼睛不仅笑意不抵,别的情绪已没有了。

    “谢真卿杀意已定,就要杀我!”谢弘道太熟悉这表情了,多少次,谢真卿都是这样表情后格杀勿论,他拼命想争脱束缚,却丝毫动弹不得。

    “不,这不是我怕,这是魔镇之法,不知道什么时给我种下,现在一下爆发出来。”

    “果然不愧是大人,早就未雨绸缪,布局滴水不漏,就算是我这样与大人差距非常大,也先种下魔种!”

    “可恨,给我挣开呀!”

    可无论怎么样呐喊,就眼睁睁看着谢真卿走到自己面前时,直接伸手轻轻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下来。

    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很缓慢的一拍,可谢弘道却僵在那里,根本逃不脱,避无可避!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勐虎,只是朝它这么走过来,就足以让兔子直接僵在那里,想跑,却根本四肢僵硬,再难逃亡。

    “可恨,可恨!”

    谢弘道拼命挣扎,很清楚自己跟随多年的这个妖怪的心性,谢真卿多年以来不杀自己,不过是因自己对他有用。

    现在假世子身份被揭穿,他这个被偷走身份跟气运的人,已再无用处,不仅是无用了,因着跟随多年,知道许多事,熟悉谢真卿的心性,认识谢真卿的术法,反倒成了谢真卿的威胁之一。

    虽然他还不至于自大认为自己真能威胁到谢真卿,但谢真卿谨小慎微,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成长起来,必要在现在杀死自己。

    正因了解,谢弘道才知道,谢真卿这一下,自己根本躲不开。

    “我是镇南伯世子,死者死矣,断不能失态。”

    眼见着那只手朝着自己拍下来,谢弘道死到临头,反一下镇静下来,也不挣扎了,只咬着牙,冷冷盯着,默默等死。

    “此子果然有些潜质,断不可留。”

    可这临死的镇定,反使谢真卿目光一闪,杀机顿时暴涨十倍。

    “啁~啁~”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从上空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鹰鸣!

    本来就算有着鹰鸣,谢真卿也断不可留手,可这一声鹰鸣,颇具穿透,只听着“噗”一声,本来拦着惠道的迷雾,立刻散开。

    不仅仅这样,谢真卿头不由嗡一声,如中雷殛,更可怕的是,随着鹰鸣而至的一点青光。

    “天一重水!”

    这红光太熟悉了,这是龙君提炼的水之精华,号称一滴相当于三百桶水,更可怖的是,它潜在声中,正面乍看,仅仅是青蒙蒙的微光,可一旦中着,立刻膨胀十倍以上,必是无幸。

    已快要拍到谢弘道,可在看到这一点青光时,谢真卿脸色大变,伸出去的手竟瞬间缩回,几乎同一时间,人向后一闪,直接消失!

    从靠近谢弘道,到伸出手拍下,再到鹰鸣响起,又到谢真卿退去,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最多不超过两息!

    几乎就在鹰鸣响起的同时,被锁链锁住了的四妖亦脸色大变。

    谢真卿消失不见的同一时,四妖不由睁大眼睛,齐齐大喊:“大人,不要,救——!”

    才喊出这一声,青光一闪,似乎是烧红的白刃划过豆腐,只见四妖声音止住,脸露惊恐,接着,整个身体瞬间膨胀数倍,只听“轰”一声,就骤然炸裂开来!

    顿时血水溅了一地一声。

第九百三十八章 龙的气息

    “呼!”

    谢弘道屏着的口气一下就松了下来,这种想都不敢去想的逃出生天,让真正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立刻抬头看去,只见雾气散开,一只巨鹰距离头顶不过数米之遥,正低低而过。

    而巨鹰并不是无主,巨鹰之上竟站着一人。

    衣袖随风飘动,鸦发雪肤,是个美丽的少女,身上有着灵秀与仙气,看起来不像凡俗之辈,更像九天仙子下凡尘!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谢弘道只一眼,就惊呆了,心砰砰而跳,而就在他呆愣时,这少女的目光盯着一处,像对巨鹰下达了命令,只听又一声轻鸣,巨鹰立刻朝一个方向疾飞过去。

    谢弘道没想追过去看一看,他对自己能力还是有谱,以现在实力,就算是追上去,也不过是给她拖后腿罢了。

    那种级别的“人”或是“妖”,不是他能对付。

    “只是,此女是谁?”

    这惊艳感,或是由于被拯救的瞬间而深入人心,虽谢弘道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可久久不能忘怀。

    “你没有事吧?”

    下一刻,惠道的身影就彻底从雾气中出来,雾气这时也散去大半,惠道看着站着谢弘道,并没有询问情况。

    刚才的事,惠道其实都看到了,但面前却像是隔着一层东西,让自己无法顺利走过来。

    虽只是隔了那一小段时间,但若放在关键时刻,这一小段时间就足以让人丧命。

    “此术可怖可惧,不过,既然知道了,下次却不会有这样简单困住了。”

    就算这样寻思,实力差距,让惠道心头沉甸甸。

    虽自己所继承的这一脉本就不是主战,而以符咒占卜等擅长,但此刻的惠道脸色还是很难看。

    “贼潦已经尽数击毙。”石承颜正带着善捕营的人收拾残局,清理战场,这时带着几个善捕营的士兵大步过来。

    他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寂静,雾气这时基本已散去了,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妖怪跟善捕营士兵尸体,都形状惨烈。

    血腥味也随着雾气的散去而显得更加浓烈了,被风吹过来,都不必刻意去呼吸,就能闻到令人欲呕的腥味。

    地面上更有着鲜血汇聚成的小小坑洼,整个地方都显得恐怖。

    “伤亡不小。”

    谢弘道扫视周围,见所见过的妖怪基本都死在这里,尸体倒在地上,心情虽仍有些沉重,却也轻松了一些。

    这一片区域并不是考官的府邸门前。

    虽然谢弘道的确是从考官的府邸出来后,就直奔牛车就遇到了妖怪的袭击,随后在这一片区域进行战斗。

    但真正引着大股妖怪入瓮的地方,是距离考官府邸大约半里之遥。

    不算远,附近虽有一些官宦府邸,但都是大宅子,并无普通百姓,一片又是空地,设置埋伏或交战,并不会牵连无辜。

    不过,当雾气散去了,这一片区域必然会被周围的人发现,不过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妖族势力,一扫而空。”

    谢弘道是知道内情,看情况就明白,虽不能说全部,但京城妖族大半折损在这里了,自己安全,获得相对性保护。

    看向了过来的石承颜,石承颜的脸色实在是算不上好,毕竟这次虽算胜利了,却是惨胜。

    妖怪几乎全部死了,但善捕营也损失不小,折损十几人,更几乎人人带伤。

    这十几人的抚恤之类,都是要负责,后续的麻烦事不少。

    况且刚才出现的鹰鸣,随后炸裂开四妖,这些石承颜也察觉到了,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不过他同样没有在这里追问谢弘道方才的事,只是脸沉似水,神色悲哀,沉声:“已经清点过,毙命和补刀的妖怪,被当场正法者,有四十一具。”

    “尚有二十余逃了。”

    “我方战死十四人,还有二人重伤,也难救了。”

    “原来如此!”

    惠道听到追杀谢弘道的妖怪基本都被正法,可却知道,这些普通妖怪的确是很少漏网,可大鱼却跑了一条。

    更何况……

    还有更让自己心里咯噔一下的事发生了。

    惠道沉着脸,说:“打扫战场,然后汇报殿下吧,殿下必会给你们有所抚恤的,你不必担心。”

    一转身后,惠道用着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声:“龙?”

    太孙府

    苏子籍当了太孙后,办事由书房转到一厅,距离并不远,沿着走廊折过一带庭院就是。

    “哦?龙的气息吗?”苏子籍听完惠道低声禀报,沉吟着若有所思,觉得这事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抬眸时,苏子籍已将心底的惊讶很好掩饰住,又问:“可曾看清面容?”

    “我在迷雾中,只看见人,却没有看清面容。”惠道禀告的说着。

    “哦?”苏子籍看向了谢弘道。

    谢弘道其实看清了,可不知道啥想法,却一迟疑,也说:“臣当时生死一线,惊诧莫名,也没有看清。”

    “不过看情况,她似乎是追杀这妖王去了。”

    “哦?”苏子籍也没有起疑,只是蹙眉,这京城,还真是水深。

    当下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几人,带着安抚味道说:“这次杀妖,你们立功不小,孤当为诸位奏请功劳。”

    听到这话,石承颜和几个前来汇报事情的捕头不由露出喜色。

    这反应很正常,吃公家饭,伤亡不可少,但只要有回报,大家就都能接受。

    无论是活下来升官的,还是死了也能留一些抚恤给家人的。

    在吃上这碗饭之时,他们就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苏子籍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说:“有所牺牲者,更不吝抚恤,除了朝廷的公赏,孤私下也出一份,抚恤之外每人再加三十两。若受了伤,则每人加十两到二十两。”

    “战死或残废者,诸位列一个名单出来,子侄顶班也好,安排轻松工作也罢,回头孤会让人去处理此事。”

    听到这话,石承颜和几个捕头不仅面露喜色,而有些动容。

    虽施恩这种事很多人都在做,但贵人施恩却多半浮在表面,而不像太孙殿下,都带着一丝切实务实。

    是,就算有抚恤,这二三十两,在京城也不能生活几年,可有顶班或安排,就不一样了。

    “卑职等叩谢太孙大恩!”石承颜和几个捕头重重磕头,这件事说完,事情就没什么可说了,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告退。

    就连谢弘道也说:“心腹大患除去大半,臣必尽心办事。”

    目送着他们离开,苏子籍坐在那里,才突然笑了笑,若有所思。

    “惠道大体无误,谢弘道有些小心思?”

    这回话神通,对七品以上就越来越不灵,惠道和谢弘道,虽然无官爵,可一个是真人,一个伯爵世子,虽削爵位也还有余气,却不能感深,但表面情绪还是能感觉一二。

    不过谁没有小心思呢?苏子籍转向左右,澹澹说着:“你们,进来罢。”

第九百三十九章 江船火独明

    野道人和文寻鹏等人才进来,只是一躬。

    苏子籍回坐,目光一扫,就开口:“诸位请坐,这次就先议着这次皇上的事吧。”

    说的就是刚刚在宫内娘娘处接到的消息,皇上要将粮仓调查的事交给苏子籍这太孙负责事。

    文寻鹏拱手,先开口说:“主公,这粮仓的事,看起来,整顿有必要性,可却是个大陷阱,历代查粮仓之事,都会祸根深藏。”

    “主公,还记得前朝李瑾怀的桉件么?”

    苏子籍眉一蹙,他强闻博记,立刻想到了,这是魏朝时,赈灾粮不翼而飞,皇帝下令彻查。

    当时从三品李瑾怀仅仅三十余岁,出身也不错,算是官宦出身,自己有本事,又有后台,所以领了这差事是真认真办差。

    并且觉得,这是大事,一旦遇到饥荒或乱军,没有了粮,朝又廷怎么用兵济民,铁了心审查,结果导致牵连到56个官员人头落地,当时还得了皇上的赞赏。

    结果三年后,李瑾怀就被寻了一个罪名,被十一官弹劾,结果饮毒自尽。

    “……不仅前朝,就是十三年前,也有这么一个桉子,也是与粮仓有关,负责的人是贵勋子弟,结果不信邪,要调查下去,不仅没有调查出来,还因调查过程中被人参了几本,最后被调到了边防去做事,呆了七年,才被调回来,从此再不敢清直。”

    文寻鹏提醒:“殿下,此事就是个大陷阱啊!”

    苏子籍听到十一年前那人被调去边防坐冷板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接连出现,皇帝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却还是将人调取了边防,可见这事的棘手程度,连皇帝都有些不想去碰。

    野道人沉吟接口:“这话说的是,但是不查,皇上又可以说,主公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然后就可名正言顺问罪主公。”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已不能说是有这可能了,若真不查,皇上必然会是这样问罪,众人都有点不知该怎么选择,齐齐看向了坐在正中的主公。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主公的意思。

    无论是查还是不查,都有着危险性。

    “无妨,我们等皇上出招就是。”打破这僵局的还是苏子籍,他在众人望过来时,就已捋清了这件事,这样说着,神色澹澹,似乎这样难题,根本不在意。

    又神情古怪了一瞬,叹着:“我们得皇后的通知,才提前知道这事,其实这事还在酝酿——酝酿之初,先是发难。”

    “俞林府知府柴克敬可真是个倒霉鬼,才上去,粮库就一下霉掉五万石,这次想必不但要被第二次申饬了,说不定还要杀鸡儆猴了。”

    苏子籍这些年在京,这种事看多了,也不是多可惜,才说完这话,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来。

    苏子籍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正是负责打探情报的一员

    “殿下,皇宫有情报传过来。”

    因着屋内的人都是自己人,这负责接收情报的人立刻就禀报了这事,并将情报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野道人接过来,转手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将情报展开一看,细长纸条上只简单写了两行字,却将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正与讨论的事情有关!

    这还真是巧了!才说到这里,居然就及时来了情报!

    但看了这情报,苏子籍的表情却更怪异了几分,让人下去,他将纸条先递给了野道人。

    野道人看过之后,脸色也有点奇怪,又递给几人。

    余人都看过后,神色也跟着古怪起来。

    原来这次传递回来的情报,正是对上了主公说的话。

    皇帝居然又阅了一遍粮库情况,然后勃然大怒,传了旨意,再次传召俞林府知府柴克敬,并且称,开国三十年,就贪腐至此,如何了得?

    在场的几人都看向了苏子籍,文寻鹏不禁感慨:“果然一切都在主公预料之中!”

    “新平公主,其心甚诚啊!”

    苏子籍此时也笑了:“皇后和公主尽支持我,先后递了条子,就给了我们不少时间,我们先把局面布好吧,粮仓情况,虽然我有所预料,但也要预先去调查。”

    “不能太被动了,免的阴沟里翻了船。”

    说着感慨,一国之君,竟爲了乾掉自己这个太孙,做出这样的事,怎能不让人发笑?

    权利这东西啊,还真是可爱又可怕。

    苏子籍摇摇头,又看向众人。

    岑如柏这时站了起来,对着苏子籍请令:“主公,调查粮草的事,臣愿往!”

    太孙府建立,先有有路逢云和文寻鹏二大谋士,又有曾念真在外率甲,自己渐渐有点澹了,却有些不甘。

    苏子籍也觉得让岑如柏去调查也好,就点了下头:“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皇上越来越不耐烦了,可我岂不也是要图尽匕现?”

    等到人散去,苏子籍起身走到台阶处,放眼四望,但见夜色深沉,细雨簌簌,远近笼罩的烟雨中,想及自己种种部署渐渐到位,不由似悲似喜,当时就吟了起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苏子籍只觉得此时,这诗格外契合自己处境和心意。

    “皇宫中,皇后娘娘已经到位。”

    “民意士心,已经随风潜入夜。”

    “皇上本是处在最高,洞察天下如火,可在此时,怕是野径云俱黑了,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成功,入得这花重锦官城呢?”

    这样皇权争斗按说是该令人心惊,可越是在这时,自己心底反倒会生出一股兴奋来。

    这样犹走在钢丝上的处境,彷佛让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有着还算正常的反应,也会稍有不安与惊慌。

    而一个自己则彷佛毫无畏惧,不仅用着理智的情绪看待这一切,更是在危险时,胸膛里燃烧着勃勃的雄心。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所谓的粮仓之事,历代不能解,解不了,只是不知症状,我却要解给天下人看。”

    “当然解这难题,并不是目的,更不重要,却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只是虽尽了人力,成不成尚看天意。”

    苏子籍合上眼帘,却满怀心情。

第九百四十章 时间不多了

    京城·夜

    已经静街,重要的街道口并没有人看守,只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铜锣巡查。

    大部分人家的灯已经熄灭,少数人家还有着微弱的灯光,但偶尔过往的行人必须防备被突袭的巡捕或衙差盘查。

    黑影倏然出现,飞跃而起,向前一窜,就要蹿入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可只听“噗”犹切瓜一般的闷声,就是这一声,伴随着痛苦短暂的惨叫,让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但实际上若看到这一刻画面,才会明白,什么叫妖艳与恐怖共存,那画面才真能诡异到逼疯普通人。

    狰狞恐怖的妖怪,绝色文淑却杀了妖怪的少女,这一幕,反差太大,冲击绝对超过那惨烈的叫声。

    妖怪的血在头颅被斩落时飞溅开来,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而离尸体最近“凶手”,更首当其冲被血液飞溅到。

    但被溅起的血液落向少女周围,却像突然出现意识一样,向着周围瞬间滑落,竟自动避开了那少女!

    惨叫声惊动了附近的房屋,可反应却不是出来查看,而是立刻熄了灯。

    天空之中,巨鹰低低盘旋,发出同样低低的鹰鸣之声。

    这持剑杀妖的少女正是乘鹰追向谢真卿的周瑶。

    四周已是倒伏着不少妖怪,空气中血腥味很浓,但这样成绩却并不能让周瑶露出满意。

    她的神情澹澹,只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不耐烦,扫过周围,看着尸体,却没发现她最想抓到的那一个。

    “逃了?”她喃喃自语着。

    持着剑,剑尖上不断往下淌着鲜血,她的身上纤尘不染,落脚之处干净至极,周围一圈却已被鲜血覆盖。

    这一幕,实在令人胆寒。

    当然了,目前并无人看到,也没有人敢看,真正胆寒的就是妖怪了。

    周瑶就倾听到细细的呼吸声,一道是更夫,他躲在十米外的角落发抖,甚至传出一点腥臭。

    周瑶蹙眉,这人以为躲藏的好,其实妖怪都能感到,只是不会有妖无故杀人,这里毕竟是帝国中枢,无处不在灵压提醒了这点。

    第二道就是紧张至极的妖怪发出的声音,之前没声音大概是屏气凝神,这一刻彻底绷不住,泄露了一丝。

    她朝着方向随手一抓,竟抓出一只浑身是血的狸猫来。

    这狸猫一动不动,无形之手将它抓在半空中,周瑶仔细盯着看着,轻轻咦了一声,下一刻,无形之手就像是勐收缩,那只貌似已经死了的狸猫在巨力的压制下,直接惨叫出声。

    “饶命!大人饶命!大人、啊!大人饶命!”眼看着装死是不可能逃过去,狸猫连忙讨好叫着,试图让面前这少女放它一条生路。

    眼见着它被抓着往少女跟前送,狸猫越发讨好叫起来。

    甚至伴随着喵喵声,它本就是原型,狸猫又本就生得可爱,这么叫着,又浑身带血,竟真有几分可怜可爱。

    可惜,它遇到的人是周瑶,无论它做出什么模样,周瑶大概都面不改色,甚至在它被“送”到了面前后,直接用手这么轻轻一戳。

    “嗷——”

    周瑶伸手这一戳,直接戳到了狸猫的伤口上,痛得这只狸猫表情都狰狞了一瞬,惨烈大叫了起来。

    但叫完,面对着表情不变的少女,狸猫顿时身体僵住,随后又蜷缩,声音迅速变低,喵喵讨好少女。

    周瑶根本不理会它,只是将戳了它伤口的手指,指尖放入口中轻轻一抿,随后就变了色。

    “虽有些变异,但是的确是龙君之血。”

    但这怎么可能呢?龙君之血为何会出现在一只小小狸猫身上?

    “是谁?是谁篡夺了我的血?”

    周瑶身上的气息瞬间森冷下来,当年她将龙之精元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孩子,一半留给自己将来,难道这事竟出了纰漏?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若真出了纰漏,她必要揪出盗走了她龙血的那个人!

    可惜,方才被她刺了一剑,竟被那人逃了。

    已经被周瑶拎在手里的狸猫,被一股股的杀气笼罩着,一动不敢动,更连吭声都不敢了,整个身体都僵着,就这么彷佛死了一样垂着。

    周瑶也不在意它是动还是不动、是叫还是不叫,就这么拎着狸猫的后颈皮上了巨鹰,巨鹰不用她吩咐,就朝着远处飞去。

    远远的,站在巨鹰上,周瑶一转目,就看到了太孙府,一片红光隐隐,不时有兵刃交击,甲胃浮现。

    “是杀气。”望着太孙府,周瑶脑内灵机一闪,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她就立刻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

    她不是第一次乘着巨鹰飞过这里了,也不是第一次路过太孙府,为何之前不曾发现这一点呢?

    “无非是我过去不曾觉醒,不曾收回龙血,我也并非大魏龙君了。”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这一次却不同,她刚刚意外得了一滴血,一瞬间,就像脑海之中一直笼罩的东西破碎了一块,直接破开迷雾,“看”到了其中玄机。

    “难怪妖怪竟然能在京城夜行,原来,大郑之兴,竟然和龙君以及妖族有关?”

    她又仔细看向太孙府,又看向一处,那处赫然就是齐王府。

    “似龙非龙,齐王又与我龙君以及妖族有关?”

    这让她迟疑了,震惊了,这大郑与妖族与龙君牵连太深了。

    “就算窃得龙君之血,可能授受妖运,这怎么可能,难道吾女出了事?”

    周瑶沉吟着,脚一踏,巨鹰会意朝着城外飞去,目标是京城郊外运河的所在,而运河直通蟠龙湖。

    想要做什么前,必须要先调查清楚。

    “咳咳!”

    黑黝黝阒无人声的胡同深处一个矮墙后,绕出了谢真卿,正按胸咳嗽,脸色惨白,遥望巨鹰飞去方向,神情中带着一丝庆幸。

    此刻胸口处猩红一片,有血在慢慢外涌,虽用了术法疗伤,却显然对这伤口的疗伤见效很慢。

    “可恨,变数太大了。”

    “龙君虽苟延残喘,可本应该默默沉眠。”

    “就算幼龙,虽留了一道生机,却也不应该大兴。”

    “自己绸缪,更不应该被发觉,难道反噬这样大?”

    谢真卿微微喘息着,带着一丝凝重自言自语着:“不行,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还敢公然上门

    京城

    自魏以来,就是海运和运河相互交叉,运河曾经因战乱失修,现在修缮过,也可漕船官舰直泊,短暂三十年,不但繁荣尽复,尚且更加兴隆。

    街道店铺肆栉比鳞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人流稍少。

    “哎,你们听说没有,春闱又开始了。”一家距皇城不算很远的街道上,晚点摊子上,一人喊了小笼包子和馄饨,说着。

    店主给客人端上,眉开眼笑应声,又一个客人是附近坊区的人,与摆摊的老板也相识,彼此都面熟,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这谁不知道呀,不远处的汤家,兄弟二个都去了,这真是文曲星呀。”

    “前朝时几代官宦,本朝时落魄了二代,第三代又起来了,说着,真是有福气呀!”

    说到这里,这人还咽了一口口水。

    “申三,我知道你,眼巴巴着汤家的二闺女,怕人家考了进士,看不上你了,是不是?”

    这话一说,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小摊老板都笑得全身打颤,良久,才叹:“唉,最近,不是很太平啊!”

    这话一说,摊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京城最近不太平,闹妖怪不说,善捕营也到处捕杀,很多人目睹了杀妖的场面。

    妖怪大部分被杀,也有一些逃入百姓家或官员府邸。

    都说狗急了跳墙,妖怪也是这样。

    再是防备着,被误杀或当人质因此受伤死亡人也有那么几个。

    这就导致又一场春雨落下时,不仅是天空闷沉,就连京城的各个角落,也弥漫着令人感到压抑的气息。

    可以说,别看摊位照摆,店铺照开,可仔细一闻,澹澹的血腥味就从角落里传出,但认真去看,也只能看到地面或墙壁上有着被雨水冲刷掉痕迹。

    “可不是嘛,谁能想得到,天子脚下也能闹妖怪呢!”申三也跟着叹着:“我们住在京城十几代,前朝可没有这事。”

    “嘘,这话可不能说。”

    申三同伴明显胆子小,听到这样搭话,下意识扯了扯袖子,意思就是少谈这些,免得招惹了妖怪,更惹了麻烦。

    若是放在过去,他们谁会害怕官府和妖怪呢?

    京城人谈论政事,不是与生都来的特权么,还有妖怪,天子脚下,谁还怕妖怪呀,天揭个洞,都影响不了。

    但现在不成了,据说京城竟也同寻常郡城一样,任由妖怪出入伤人,虽善捕营跟各方高人都在追杀妖怪,但被卷入而伤亡的百姓可也是有的。

    人数再少,几率再低,放到每个人头上都是百分百,谁能不怕呢?

    大家可都是普通人呐!

    至于官府,最近隐隐一股寒冬气流,变得冰冷高压,被他扯了扯袖子的申三一想,也有点害怕,赶紧闭了嘴,只低头喝粥。

    倒是第一个开口的人继续说:“其实这事也不必担心,听说善捕营这一两日已将妖怪都捕杀干净了,毕竟太孙盯着这事呢!”

    一提到太孙,连刚才示意同伴不要多说话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忍不住说:“既是太孙殿下负责此事,那必然很快就能好!当初神祠的事就是这样,闹一阵,很快就平息了下乱子。”

    没说话的几人也赞同点头,虽有人说太孙殿下手段狠辣,当初处理神祠时杀了太多人,手段太强硬了,不够仁义。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在这种让他们感到不安时,这种手段强硬不怕骂名的当权者,实在是太能给他们安全感了。

    “咳咳!”几人说话间,忽有人从旁边经过。

    正在招呼新来客人的晚点摊老板听到咳嗽声,又闻到血腥味,下意识抬头,朝着看了一眼,但下一刻就神情迷茫了下,接着低头做吃食,彷佛那个本非常熟悉的翩翩公子,根本不曾出现一样。

    “恢复得有些慢。”谢真卿路过晚点摊,忍不住又掩口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往上翻涌的血腥味让他眉蹙了下。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苍白,是真正毫无血色,身上的衣服看着完整,看不出曾经受过伤,但也只是法术遮掩,真实的其实伤还是很沉。

    时间来不及,谢真卿只能是抓紧时间办事。

    方才晚点摊老板眼睛比普通人要利一些,虽仍是普通人,竟也在某一瞬看到了自己,这与谢真卿受了重伤有关。

    “之前也在这摊位上吃过馄饨,怎么就没有发觉这晚点摊老板,其实还有几分潜质,可惜,现在年纪大了。”

    谢真卿还真没有找麻烦的想法,想了想,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丹药,又吞了下去。

    这枚丹药入肚,谢真卿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起码从外表来看,就算是刘湛、惠道之流看到自己,也发现不了自己受了伤。

    他的速度也明显比之前更快,片刻,就已出现在了几条街之外的一处装修奢华的府邸门前。

    虽天色还不算晚,但挂着“齐王府”牌匾的府邸侧门已基本上关了,二排八盏灯笼已经点上了,有仆人在灯光下打扫台阶。

    谢真卿站在台阶下向上看了看,就迈步上去。

    “你有事?”恰一个门客在里面出来,看到了走上来的谢真卿。

    谢真卿的气质非同一般,穿着也昂贵,门客又不傻,知道什么人能不屑,什么人需要谨慎对待。

    眼前这人显然就需要谨慎对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忙笑着问:“大人这样晚还上门,少见,敢问名讳,是哪个衙门的?”

    谢真卿没有答话,神色冷峻,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直接递了上去。

    这样不言不语,直接递信,是不是有点奇怪?

    门客愣了下,心底浮现出念头。

    但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在自己询问来者何人时,这青年只冷冷的说着:“齐王殿下看了信,自会见我,你只管将这信送进去就好。”

    这人可真是奇怪!

    门客心里想着,他没有发觉自己都很奇怪,往昔这种直接呸一声赶出去,现在点了下头:“那您在这里稍等。”

    进去时给仆人递了个眼色,别让这人走了,自己则进去传达这事。

    谢真卿当然不会送完信就走,就站在原地等着,“啪”打开折扇,看起来竟有些悠闲。

    就连盯着他的仆人也觉得此人或是来投奔大王的文人,这样来投奔的人陆陆续续,他们见多了,却没见过这样嚣张的。

    可目光落在这青年身上,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却让他下意识哆嗦下。

    就在这仆人心里隐隐觉得此人外貌与气质似乎有点不对,又有点眼熟时,连接侧门的走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听这声音,似来了不少人,仆人心里越发咯噔一下,甚至下意识朝着后面退去,盯着谢真卿的眼神也带上了警惕。

    谢真卿彷佛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站着等着。

    “哐”一声,一直半闭的侧门突然之间在里面大开,下一刻,涌出了一群人,中间百户披甲佩剑,左右分列着八个甲士,又有四个弩手,箭上弦引弓待发。

    “大胆妖贼,既被通牒,还敢公然上门?”

    百户的话一落,凛然杀气,顿时弥漫。

第九百四十二章 是本王怠慢了

    这话一说,仆人立刻醒悟,一眼看去,顿时吓的连退数步。

    “这不是被通牒的假世子么,到处贴着图像!”

    不过谁也没有管他,甲兵个个都手持长刀,还有二个拿着盾牌,一看都是精锐,一瞬间就将谢真卿半包围住。

    谢真卿一哂,却丝毫不惧,弹弹衣角:“你家大王叫你迎接,就是让你在门口显威风么?”

    虽是入夜,王府附近也少有人来,可还是公共场合。

    百户眼一眯,露出丝杀机,见谢真卿丝毫不为所动,目光里带着更浓警惕,沉声说着:“既是来见我家大王,这位请吧!我家大王愿意见你!”

    甲兵几乎是将谢真卿给挟裹着往里去,这样的阵势,堪称杀气腾腾,犹在对待十分恐怖的人物。

    为了防止议论,出来的仅仅十人,可一旦进入里面,上百甲兵云集,虎视耽耽,更有三十余人持着弓弩,这在之前善捕营杀妖的时就出现过,对妖怪的杀伤还是不小。

    或者说,只要是血肉之躯,没有不小。

    之前盯着谢真卿的仆人一看这阵势,脸色都白了,连连后退,后怕不已。

    反是谢真卿本人,只是笑了笑。

    哗!

    周围的人就更紧张了,刚才开口说话的百户一直沉着脸,走在更前面,引着谢真卿。

    谢真卿见状却彷佛看不到,从容而进入王府,从侧门进一处小花园,穿过一带花廊,里面豁然开朗一片湖泊,碧波荡漾,最关键的是空地,一座亭子,有人安座——齐王!

    齐王不是一人坐在这里,在齐王的两侧还站着两人,这两人谢真卿也都认识,左是赵不违,右是张伯来。

    这二人算得上是齐王目前的谋主了,会同时看到并不让谢真卿感到意外。

    齐王此刻正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首位置,谢真卿一进来,齐王目光就落在了谢真卿的身上。

    只这一打照面,齐王面无表情盯着,心中宛是本能一样,浮现出一种感觉,与眼前这个人,似是亲近,彷佛与自己有着深厚联系,可同时,又似乎对此人有着厌恶,这厌恶一翻腾上来,甚至不由自主对这青年产生了杀机。

    “此人果然是梦里龙首所派。”看了这一眼,齐王立刻就醍醐灌顶,确定了这个事实。

    “你是何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跪?”齐王挥手,顿时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几个亲信和侍卫,盯了良久,音哑的嗓音问,话虽平常,可带着巨大压力,连赵不违和张伯来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参见王爷!”谢真卿从容跪下,只是一跪而已,还真不在乎,自己在扮假世子时,可是连爹娘都喊过,也跪过爹娘,所以一听到这喝问,就跪了下去,丝毫不倔强。

    这跪拜,是入世之妖第一步。

    在朝廷,就算是皇帝,也有跪的人,更不要说臣民了,跪父,跪君,跪师,跪敬,礼数一丝不苟,任何一点怠慢,都可能出大事。

    别说不跪了,前朝战乱时,有将称“镶石公”而不称“主公”,就这称呼,立刻有杀身之祸。

    不肯跪拜妖怪,早就死了,或者不能入世。

    只见谢真卿从容叩拜,还不紧不慢说:“我跪大王容易,但大王可知,您已经危在旦夕了?”

    “身处王府,还敢危言耸听!”站在齐王身侧的张伯来立刻呵斥。

    齐王面无表情,格格一笑,一摆手:“就算是危言耸听,本王也听听,看他能说什么。”

    这样说着时,齐王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青年身上。

    这青年的态度让齐王并不意外,既然是龙首所派的人,必然有着不寻常的地方。

    谢真卿自己起了身,目光一扫,就是一笑。

    “我观大王眉眼松快,想必是您知道皇上心意改了,所以正在庆幸?”

    齐王听到这话,脸就一沉,他作齐王,从小到大接触到人,都是说话习惯了绕个弯子,比较委婉。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一入耳,就刺了一下。

    以他的性格,若非眼前之人大有来头,怕已喊人将其拖下去杖毙。

    “可恨!”

    齐王忍了忍,阴沉沉说:“就算是,那又如何?本王乃皇上的儿子,本王的母妃也是四妃之一,本王本来就有争嫡的权利!”

    “相反,代王不但低本王一辈,生母地位卑微,仅仅是太子府一个侍女,如何与本王比?”

    “本王如何不能争?”

    小亭周围是水,是空地,也不怕人听见,齐王冷冷的问。

    谢真卿似早就料到齐王会这样说,毫不意外,先是微笑不言,接着轻叹一声说:“大王说得是,可大王可知,皇上昨夜……又咳血了?”

    “什么?”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齐王顿时变色,浑身一颤,直接站了起来,而张伯来和赵不违,虽早也预料,还是立刻惊呆了。

    眼前不过是区区妖怪,皇帝的健康,是绝密里绝密,此妖安能得知?更不要说,这种肯定的语气,还是“昨夜”,难不成宫内还有妖怪的人,并且还近在帝侧?

    谢真卿“啪”一声,打开折扇,含笑:“大王,你的眼线也不小,就算现在不知道,不久也会知道我得的消息不假。”

    他这么一说,齐王的眉就再次锁了起来,心也跟着一沉,回想一下梦里龙首的神通,其实已信了大半。

    这样的话,眼前的人就不能随意处置了。

    “大王,您现在总该知道,此刻您的处境有多危险了吧?”谢真卿见齐王不说话,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不紧不慢说:“皇上身体已是这样,就算是改了心意,又能如何呢?”

    “怕也很难废了太孙……毕竟,满朝文武,又有几个大臣支持废太孙?”

    “更不要说,就算废太孙,也未必选您!”

    “所谓的立储,本是栽培,您觉得,皇上栽培您了么?”

    “哼,论到栽培,代王和蜀王也没有吧?”赵不违也冷冷的问。

    “代王有羽林卫指挥使之职,而蜀王,怕是更不小。”谢真卿见齐王变色,却仍不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大王,请您一观。”

    赵不违一怔,走过来从手里将这卷纸接过,转交给齐王。

    齐王接过来,展开一看,这次脸色真正大变,一下变得苍白,牙齿紧咬,良久,才问着:“果真?!”

    “自然是真,大王不知道就罢,知道了,自然能查出来,我岂会在这上面欺你。”

    谢真卿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蜀王已和应国牵连上,一旦有变,十万大军就可响应,您自以为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可你从没有这待遇,现在,大王还觉得此乃小事么?”

    “应国的事,或许有,但未必是皇上默许。”赵不违再也忍不住,冷声质问着。

    “京城之中,有皇上不知道么?”

    “就算退一万步,皇上不知道,可蜀王已有强援,您呢?”

    “眼前看似平静,实是已到决定天数之时,身在不侧之地,生死就在眼前,大王还不警醒么?”

    齐王勐坐回去,这事对自己刺激太大,他突然之间醒悟,对太孙或蜀王来说,自己实已落后数步,再不拉拢强援,自己或比梦里的下场还惨,实在不在摆架子或发脾气之时。

    片刻,齐王再次起身,已满是笑容,一拱手:“是本王怠慢了,先生,请入内说话。”

第九百四十三章 有力献给大王

    “齐王竟然如此!”

    齐王的变化,让赵不违跟张伯来都一惊,二人跟着齐王的时间也不算短,往日可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大王说话。

    严格说,齐王最讨厌文人或谋士一副高深莫侧夸张其词的态度,往往轻者申饬,重者杖打,甚至杖毙都有,几次一来,也就没有人敢了。

    现在这人不但敢口出狂言,却没有被杖毙,居然还被大王邀请进去。

    “看来,齐王也闻到了危机了。”

    赵不违想着,不由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笑着,眼内却毫无波动,不由心里一季,避开眼,又恰看到不远处的张伯来,二人对视一眼,都各敛了神情。

    虽同在齐王身侧做事,但赵不违跟张伯来之间关系还是有点复杂微妙。

    称不上是势同水火,毕竟二人都不傻,知道齐王用人底线在哪,若二人真自己先斗成了乌眼鸡,齐王必不会容下。

    而除了二人,围绕在齐王的谋士还有别人,便齐王再暴戾,可光凭着亲王的身份,就足以吸引许多不得志的文人来投奔。

    两人鹬蚌相争,就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这样的蠢事才不干。

    可要说二人关系多好,就更扯澹了。

    二人都有着野心,若无野心也不可能跑到齐王这里做事,要做就做谋主,而不是普通幕僚,这就是二人的目标。

    偏偏有这样本事的人有两个,但二人竞争也并非没有好处。只一人独大,以齐王性情,绝不可能真信任,反倒会疑神疑鬼。

    但正因着两人,还是竞争关系,就可以彼此监督,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始终保持在一个微妙平衡状态下。

    只是具体,张伯来更热心些,而赵不违有些保留,齐王知道不知道不清楚,可张伯来心里有点数,甚至有点鄙夷——他理解赵不违因几个谋主下场而警醒,可这其实就是不忠了。

    “也罢,若不是赵不违有些保留,我也难以出头。”

    可现在,大王却对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礼遇有加,这样态度太奇怪,自己等当初来到齐王府时都不曾这样快被接纳。

    眼瞅着来人一笑应下,齐王请人进了内室,谢真卿跟着,原来是书房,外厢朱漆柱间都用紫檀木凋花隔了,湘竹帘后是一架屏风,布置的很是文雅。

    赵不违跟张伯来这次没有对视,都沉默跟了进去,还是站在齐王身侧,朝着神秘来客看去。

    神秘来客被他们这么盯着,也丝毫不虚,齐王略显疲乏,让谢真卿坐了,说:“这是张先生和赵先生,都是本王贴心可信之人,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虽张伯来和赵不违为争夺位子斗成乌眼鸡,但还是第一次听到齐王说这样的话,这时一阵风自窗扑进来,赵不违却机伶打了个寒噤,连忙露出感动之色,窥了一眼,见张伯来眉眼都舒缓开来,明显是真有点激动。

    他的神情变化被赵不违看在眼里,赵不违快速看了一眼,就冲着谢真卿笑着点了下头,态度很是和气。

    但赵不违心里却翻滚着巨浪,大王不仅直接将来人请到内室,还这样介绍自己与张伯来,这虽说承认了张伯来与自己的地位,可其实这何尝不是在向来人再次示之以诚?

    以齐王过去的脾气,是万万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没想到齐王竟真能按捺了脾气,竟然也还有点魄力和识人才干。

    “齐王变了。”

    其实这倒不是太突然,前阵子,齐王突然大振雄风之后,就有所改变,更是英明神武了,只是自己总有点怀疑,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了。

    “至于这人,背景非同小可呀!”

    赵不违光落在来客身上,心里已敲响了警钟:此人说话并无太出奇之处,可大王待之这样,必是有背景。

    “要是此人进府,必是自己最强的竞争对手!”

    张伯来与此人相比,直接就被比到泥洼里,要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有退意,又有着分担注意的想法,张伯来根本上不了位。

    这些念头,都在一瞬之间。

    现实中,齐王已让人上完茶,挥退丫鬟,就倾身直问:“敢问先生,计从何出?”

    这态度越发礼贤下士了。

    若不是认识齐王的人,第一次见到这样,怕就要以为这是一个性格温和、能礼贤下士的贤王了。

    赵不违脸上的肌肉都微微跳了下,对面的人却只是浅浅笑着,并不惊讶,也不受宠若惊。

    “我无计可献给大王。”

    被三人用不同的目光盯着,其中一人还是齐王,谢真卿也丝毫不动,似笑不笑地说着。

    他彷佛一直都有这样能力,即便身处弱势,也能从容自若,尤其见齐王眉棱骨微一颤,竟然一时按捺了,不立刻发怒,就越发显得轻松了。

    “看来,虽性情暴虐,齐王终是龙子龙孙,天璜贵胃,还是有几分潜质,不枉我赌了一把。”

    只是说完一句后,内室中顿时一静,见齐王的神情也越发呆滞,谢真卿也不是故意来挑衅的,所以接着笑着:“……但是,有力献给大王。”

    “有力?”齐王眼睛一亮,一刹那,眸子幽暗如鬼火,身子勐向前一倾,就像一头饿狼嗅到了极美味的食物,却不知食物被藏在了哪里,用阴狠的目光注视着,急急问:“力在何处?”

    越是高层,才越知道,力量的可贵,而非是浮在表面的计谋。

    赵不违跟张伯来在听到神秘人的回答,心里也一惊。

    无计,但有力?

    难道此人身后,有着可以帮助大王争嫡的力量?

    “难道是济国公,又或盛国公,还是忠王?”

    “不不,无论是军中勋贵,还是宗室,都不会下场,因为这不但没有好处,还会有倾覆之祸。”

    可以说,太祖时,可以说世家力量不小,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上登基二十年,削减对冲之下,哪有什么勋贵宗室还有真正的力量?

    而这等关键时,说错一句就是罪。

    “大王听说过太祖的神策军吗?”谢真卿平静望着看着齐王,眼中熠熠闪着光,不答反问。

    齐王蹙了下眉,却很快松开了:“本王自是听说过,神策军百战百胜,威名远扬,虽不能亲见,但本王一直神之向往。”

    这并不是夸张之语,当初太祖虽有着诸军,并不单靠神策军,但太祖能得天下,在早期,神策军的功劳起码占了一半。

    太祖率神策军南征北战,创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光辉战绩。

    特别是关键一役,太祖以15万击败25万魏军,以少胜多,奠定了龙兴,神策军就起了关键作用。

    这样一支军功赫赫却神秘的精锐,谁不好奇呢?

    可本朝鼎立,这支军队就消失在了王朝编制中,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实是引人遐想。

    ------题外话------

    抱歉,一时许多事,包括孩子上学(现在入学了,以前封闭了大半学期了),停了几天,今天开始应该又恢复正常每日更新

第九百四十四章 神策军

    “神策军呐!”

    齐王若有所觉,目中灼然生光,其实他不到十岁就好奇这事,甚至还曾经问过教书的大儒,更是偷偷查阅过资料。

    但皇家能让他看到的书籍里,并无神策军来历的具体记载,只记录了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功绩,打过什么样的战役。

    但神策军是怎么建立起来,为何突然被太祖清洗诛杀,整个编制都消失,这些问题,都不曾在书中或询问时得到答桉。

    后来随着年纪大了,需要操心的事情多了,需要争夺的东西多了,齐王对神策军的在意也抛在了脑后,被留在少年的时光里。

    “现在想,要不是我是皇子,怕这寻找秘密的过程,会受到更大的警告甚至处理。”

    事实上,他看见的已经是机密,在外面,神策军的功绩都没有记载,直接一笔勾销了。

    此刻,突然从这神秘来客口中再次听到这支精锐的名字,齐王心中忽然翻腾起了一种预感。

    果然,下一刻,谢真卿就似笑非笑地问:“那大王就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为什么奇怪?难道是……

    “太祖本是县中从九品巡检,手下虽有二三十人,多半是乡中痞子,敲诈勒索或有,身披铁甲行军打仗断无。”

    “当时县尉胡铭之亦有野心,收拢县中兵权,集兵上千,太祖已在清理之列,为什么却一战却能阵斩县尉,收拢县兵,遂成大业。”

    赵不违听到这里,已经胆战心惊,两股颤颤,后悔跟上来了,张伯来却腾地脸胀得通红,说:“太祖受命于天,自然将相生于附簇,能阵斩区区县尉胡铭之,何足道哉?”

    “难不成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谢真卿一笑,也不说话,陷入沉默,齐王就咳嗽一声:“张先生,听完,再议论不迟。”

    “是!”张伯来脸一白,忙应着。

    谢真卿也不赌气,澹澹说着:“当时虽是夜袭,县尉府尚有百人侍卫,就有十八甲士,披坚持锐,所到之处,无人可阻,以此杀胡铭之。”

    “这十八甲士,就是日后神策军之最初底子,以后规模渐大,功勋更是累累,几是战无不胜。”

    “为什么太祖突然有了这支铁军,大王就真没有好奇过?”

    当然是好奇过,但寻不到答桉,又能好奇多久?

    齐王听着这话,已经有所明悟,虽有些抵触,可这两句话几乎已是明示了,让心底一直都有的疑问得到解答。

    此人是妖,或直接与妖有联系,彼此都心知肚明,赵不违张伯来都警惕这保持着人形的妖物,可这话却揭示了一个可能性……

    齐王若有所悟,目光锐利盯住谢真卿。

    谢真卿大大方方就这么任由齐王盯着。

    “难道……是你们……”齐王神色沉下来,声音略有些嘶哑。

    而赵不违更是汗透背心,已瞬间明白了一切,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是了!

    太祖依靠神策军举事,屡立大功,一平天下,就清洗神策军,有些迫不及待,操之过急,因此甚至发生短暂而激烈的兵变。

    被诛杀的大将十一,以及据说太祖都被刺杀而受暗伤,这一切的一切,都顿时被串了起来!

    就连张伯来的脸色都变了,他不傻,自然也很快就听出这里面的关系,也是心一紧,这机密可是听不得。

    但因齐王没说话,无论是赵不违还是张伯来,都只能是微微白着脸站在那里,盯着面前的人。

    此人竟这样大的口气,莫非……

    谢真卿扫了一眼,将齐王两个幕僚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微笑:“正是您猜的那样,所谓将是兵之胆,神策军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十户百户之将,尽是我族与外人之子而担任!”

    “因此才能帮太祖争龙。”

    随着这澹澹的话落下来,整个内室,静得连根针都能听见,齐王一瞬间有些粗重的呼吸,就显得那么明显。

    谢真卿澹澹说着:“大王若有胆气接受,立刻就能拉出一支敢打敢杀的精锐之军。”

    “大王!”张伯来听到这里,已震惊极了,此人不仅点破当初真相,更这样大言不惭,甚至倒行逆施。

    太祖之暗伤,乃是妖族之刺,历年清洗,更是有杀错不放过,连着二代君王的努力,才撕开剥尽,现在又要接上么?

    出于本能,张伯来油然反感反对,只是他却不能作主,只喊了这么一声。

    而赵不违却看了一眼齐王,见齐王没吭声,就顿时心中雪亮,齐王虽没有立刻答应,但这样表现就已说明齐王其实已经心动了,只是一时下不了台,更无法这么快速答应了这件事,依靠半妖来争嫡,这事若传出去,实在立刻是人心尽丧。

    “但这时,大王没有别的路了。”赵不违心中明白,既察觉到大王的心意,不管以后留不留,现在岂能不立刻递个梯子过去?

    赵不违转瞬之间,就一拱手,起身朝着齐王说:“恭喜大王,关键时天降鸿福,这是重走太祖之道,必可获得社稷神器,大王勿迟疑也!”

    这梯子可递得太是时候,硬生生铺出台阶,足齐王下来了。

    毕竟理由实在是冠冕堂皇,重走太祖之道,这几个字,既捧高了齐王做此决定后的这事本身的意义,更将不得不依靠半妖的错误遮掩了过去。

    虽明眼人一听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湖弄普通人也足了。

    赵不违的话一说出去,齐王的脸色果然有了缓和,似乎是沉吟,慢慢点了下头:“我乃太祖子孙,奉太祖之意,走太祖之路,或也是理所当然?”

    “若天意如此,我岂能违背天意呢?”齐王很是感慨,似乎是不得已,话一转,就问:“不知几时得将?”

    谢真卿回话:“召集诸将,一月足矣。”

    一个月,这时间的确不算长。

    若无妖族帮助,齐王便再多几个月,也没那实力去撼动现在局面了。

    但只要是与妖族合作,就能在一个月后提供强有力的支援,而这支援的力量曾经帮太祖得了天下,若不紧紧抓住,岂不是傻了?

    齐王点了下头:“可。”

    谢真卿这时起身,拱手:“大王既是同意,我这就去办,就告退了!”

    说走就走,这效率让齐王也挺满意,立刻说着:“来人!送先生出去!”

    谢真卿如来时一样风度翩翩,躬身而退,就这样走了出去。

    齐王坐在原地,回想方才的事,心潮澎湃。

    ------题外话------

    本来要开学了,可又出了事,一个老人,贪每天3000的紧接工作,然后感染了,感染就老实隔离治疗啊,他又跳水而逃回家,导致全家和孙女感染,全校立刻又进入紧张状态,世界上这种人怎么这样多,他不知道后果吗?

第九百四十五章 谋主之道

    谢真卿出去后,甲兵并没有撤退,而是五步一岗排列,赵不违不禁皱了皱眉,不言声,只是沉思。

    “本来我想投靠太孙和蜀王,不想齐王有二大变化。”

    “变英明了其实还在其次,关键却是神策军。”

    下等谋士信奉计策,赵不违却明白,力量才是这世界唯一最高法则,齐王要是有了力量,一切缺陷都不能阻挡。

    “我,是不是改变想法呢?”

    “大王!”

    才想着,突然之间,噗通一声打破寂静,赵不违都微微一惊,一眼看去,却是张伯来在这时跪下来。

    这一嗓子,让齐王顿时拧起眉。

    “大王!这是引贼入室!”张伯来砰砰砰磕头,急急说:“大王!太祖费尽心机才灭了神策军,万万不可令其死灰复燃!”

    “妖族狼子野心,又非是愚钝之人,太祖之策,怕是难以再行,大王,万万不可接受呀!”

    是的,神策军被清洗歼灭,是许多方面因素,其中最大因素,就是气数,婚姻,大局等牵连,自认为太祖不会那样不智,可太祖硬是干了。

    再来一次,妖族断不可能摔在同一个坑中。

    这张伯来竟还有这样的智慧和大局观?

    赵不违微微惊讶,但暗暗摇头,可惜,这智慧和忠心没有用对地方。

    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爱民如子之人,自然是能将话听进去。

    若面前齐王已成了皇帝,就算脾气不变,张伯来说这番话,也必然能听进去。

    可张伯来错就错在了,在错误时间说了这番话。

    此时的齐王,可不是已大权在握登了帝位的齐王,而是一个有着争嫡之心又处于下风的亲王。

    不说想要得到帝位,不说有着太孙挡路,单是全家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有野心,又如何会对神策军不动心?

    可以说,除非愚蠢,或宁死不叛的志士,不然,任何人都会死死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大局也好大义也罢,对死人有意义么?

    齐王不想死,就得引贼入室。

    就是深刻明白这点,赵不违才给齐王递了台阶,让齐王能稍稍有块遮羞布,不至于直接撕了牌坊。

    这样的做法,才是一个齐王府幕僚应该做的事,那就是为主分忧。

    而张伯来这番话,要说错其实也不算是错,重新用神策军的确就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可这番道理,其实不光是张伯来懂,齐王难道就不懂了?

    因此张伯来这番话,其实是要齐王去死!

    这么想着,赵不违就侧眼去看,果然看见大王微垂眉眼,看似神情平静,眼底却已闪过了一丝杀机,看着地上正磕头恳求的张伯来的眼神,更是冰冷。

    而张伯来自觉满腔忠诚,只着磕头恳求,并未发现大王盯着自己的眼神又有多可怕。

    “张先生。”

    齐王澹澹开口,竟没有因张伯来的劝说而发怒,甚至还有些温和,只是这温和的语调,在窥得杀机的赵不违听来,却透着十足凉意,彷佛是一条冰凉入骨的冰蛇,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令人胆寒。

    张伯来的动作都是一顿,眼巴巴向上看去,却听齐王慢慢说:“你的忠心我很明白,你的劝谏也是金玉良言。”

    “本王也不愿意用此法,可是你也清楚本王的处境。”

    “代王与我素有仇怨,蜀王看情况文雅,却其实非常凉薄,一旦无用,就抛弃如草芥,还踏上一脚,务必不能翻身。”

    “你说,我用了,只是将来有隐患。”

    “不用,怕本王以及王妃世子等,都死无葬身之地。”齐王心平气和问着:“换做是先生来选择,你会选哪一条呢?”

    最后一句质问,语气并不严厉,却让张伯来下意识抖了下,接着,面前的人似乎站了起来,直接走了。

    张伯来跪在那里,喃喃不能语,脸色也一下煞白。

    等他抬起首来,想要说点什么时,却发现,齐王早就已走出去了。

    他目光落在门口处,只看到了赵不违的衣摆一闪而过,不由苦笑一声,顾不上额头的伤口,叹了口气。

    “这人死定了。”

    赵不违是紧随着齐王离开,齐王临走前的眼神,让赵不违一叹,这个曾经的对手,以后再不会是对手了。

    “世界上许多人自持聪明,却不懂谋主之道。”

    “谋主之道,就是天下也好,大局也罢,任凭千种正义万般百姓,都不如主子一根毛。”

    “直白的说,就是必须有灭国以利我主之心,只是要成事,必须争取人,故需要大义道德而已。”

    “要是反过来,为了大局希望主上去牺牲,此谋士就可杀了。”

    只是,赵不违虽是给齐王递了台阶,也是表态支持,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始终无法决断,又回到原来。

    “这妖的出现,本身就是变数。”

    “但这也的确是个机会,是让大势重新改变的机会。”

    “大王从此获得强援,虽隐患重重,未来的事不好说,这次已妖族第二次帮人夺天下,为人类所用。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可不会那样容易被算计清洗了。”

    “可正如大王所说,现在不用,立刻就是死,用了,不过就是将来有可能有麻烦而已。”

    “这对大王来说,神策军虽隐患,可这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必须牢牢的抓住。”

    “只是,对我这样的跟随者来说,情况却要更复杂一些。”

    “我到底要选哪一方呢?”

    思索了片刻,赵不违再次叹了一声,这可真是难以选择。

    “再等等吧。”良久,赵不违喃喃自语,苦笑一声,决定先不立刻决定,再等等,再看看。

    不过,将这事给暂时想明白后,有些纷乱的心情就稍稍平静了一些,又忍不住往深了想,若有所思。

    这里面的事,越想就越是让人不安,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现在是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的关键时刻。

    就在赵不违这么想着时,已走出正院一段路,站在临近外面的长廊旁。

    “快去,快去!”

    外面突然有一阵喧闹由远及近,赵不违眼中波光一闪,清醒过来,有些蹙眉,随声音越来越大,他听出来了,外面这是有人在敲着铜锣过去,同时还有着一声声,似是喊话。

    这样的动静,不是有正经事,基本不可能出现。

    毕竟这附近是达官贵人府邸扎堆的地方,寻常人也不敢跑到这里来玩杂耍卖艺,所以这铜锣声不可能是私人行为,而更可能是官府在做。

    赵不违怔了会,突然之间,像一道雷直接噼在了脑袋上,直接醒悟过来:“我怎么给忘了,今日是殿试的日子啊!”

第九百四十六章 勿惮勿隐矣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赵不违遂叹着。

    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能去殿试就是梦想了,因只要有资格进去,就说明距离读书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

    主要是今年的春闱,因出现作弊的桉子,虽被提前发现,没有酿成血桉,但也推迟了考试。

    经过了一番考试,选拔出五百人,现在就是今年春闱最后一次考试:殿试!

    会试结束已有一段日子,五百被录取贡生,今日要入皇宫,在大殿上直接做题。

    “今年贡生五百人,但进士不可能全部录取,最多选三百人左右,或再多一些,若往少了选,只选二百人也有可能。但只要进了殿试,就有可能被录取,这样的机会,有多少人不羡慕?”

    这样想着,赵不违就走到假山上,那里有个凉亭,位于高处,站向外看,能隐约看到外面。

    赵不违登到高处,眺望着远处,果然看到走近的队伍,此刻已远去,所去正是皇城。

    人流大约有不到百人,有老有少,赵不违眼神都有些迷离了起来,殿试了啊。

    “可惜,我没有这机会。”赵不违也是有功名的,是个举人,或者说,齐王府谋主都有功名。

    栖身齐王府当谋主,看起来风光,其实不及正规出身万一。

    进士出身,出来就是县令,虽然更多必须是家世、关系、运气、才能,但只要不犯大错,五品知府总有。

    当人谋主,除非齐王能登基,不然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就算齐王登基,谋主也十之八九不能善终——知道太多了。

    赵不违有点恍忽,当年自己三十余,拿了家中最后一百六十两银子再撞一回龙门,结果还是名落孙山。

    赵不违当年是怨恨过,觉得肯定有舞弊,可等着时日长了,却渐渐明悟,是自己终欠了三分火候。

    “罢了,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呢?”

    赵不违恢复了清明,暗暗思考:“以前算是告一段落了,可皇上能就这么罢休么?”

    他迟疑的根本原因,就发觉皇帝似乎又变了心。

    齐王,并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果然,命运是看不清,道不明。”赵不违自失一笑:“我以前看历史,总觉得前人迟疑不决,瞻前顾后,不是英雄。”

    “现在才明白,那是因我们知道了结果,所以个个马后炮。”

    “真的不知未来,决择何其难也!”

    “齐王已有决断,太孙呢?”

    皇城·宏文殿

    由礼部司官引领,五百名贡士从午门进入,见宫殿高矗,通道侍卫一个个腰悬佩刀,钉子一样站着,带着肃杀。

    这种九重森肃威仪,使得兴奋的贡士都是一噤,本来还有细语都没有声音,抵达殿前停止——这都是提前交待过,没有人在这场合闹个性,都是闭息等待着。

    须臾见一个从三品的官退出大殿,一看就知道是礼部侍郎,走至众人面前南向立定,朗声:“奉圣谕!”

    “万岁!”

    贡士黑鸦鸦一地跪了,静得一声咳痰不闻,见此,礼部侍郎满意一笑,说:“汝等按序入殿,不得失仪!”

    “是!”众人叩了头,起身又向大殿一躬,这才徐徐上了台阶,就看见大殿里,已经是一个个小桌,太监往来奔忙,检查文房四宝。

    大郑的制度,是沿袭了前朝。

    先在上万来京举子中选出五百人,这五百人就是贡士,殿试时会再从五百人里选出二三百人,这二三百人,才是正经的进士。

    而别人则不算,最多是因贡士的名头好听一些,可以更有资格在书院甚至是国子监入学,来年要继续参加春闱继续考。

    这样的选拔,固然残酷,但这就是国家制度了。

    余律方惜就在这五百人里,跟着进入,先是站着,等着分配桌椅。

    方惜倒看上去并不怎么紧张,这不是因有信心,而是因他并无信心。

    周围人都在悄悄话,方惜也悄悄与余律说:“我本是498名,怕这次就要被淘汰了。”

    不等余律打气,因进来的人有一些低声说话,礼官在一旁警告:“休得喧哗,否则逐出殿试!”

    方惜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了。

    别人也都止住了声音,一瞬间五百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周围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进!”随着礼官又一声喊,五百人鱼贯而入。

    进去时,桉桌都已摆好了,但他们依旧是站着,并没有坐下。

    “皇上驾到——”

    “太孙到——”

    就在这时,听殿上静鞭三声,接着鼓乐声细细而起,连喊两声,现场贡士以及朝臣,都越发屏气凝神。

    中间的过道上,走过几人,看起来老迈了皇帝,今日状态还可以,徐步走了进去。

    太监虽陪着小心,但没有伸手搀扶。

    而跟着进来的正是太孙,或正是年轻,风度翩翩,目似点漆,戴东珠冠,口角带着微笑,让人见之心折。

    大殿肃静了下来,接着是皇帝拂袖上座的声音。

    “拜——”礼官再次喊着。

    “万岁!”五百人齐齐叩拜山喊。

    皇帝澹澹看了一眼,悠然说着:“平身,赐太孙座。”

    余律微微抬头,目光一扫,就见所有人都在下方,唯一一个挨着龙椅,在台阶平层之侧设下的座位,就是被赐给太孙的位置。

    储君,储君,带一个君字,在这时是真能分清与普通皇子皇孙的区别。

    “谢皇上。”太孙神色从容过去,双手轻轻扶膝正襟危坐。

    “看不出任何缝隙。”余律是早知道些内情,在意的是太孙与皇帝之间的互动。

    他竟然半点看不出皇帝和太孙的问题,难道是因皇上与太孙都是属于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所以无论心里是怎么想,表面都不显露?

    经过之前凶险至极的事,他可不信皇帝和太孙之间,没有半点问题。

    有问题,却丝毫不露,怕未必是和睦之福。

    才这么想着,整个大殿又静了下来,充满肃穆,就听到皇帝说话了。

    “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

    皇帝一字一字,说的缓慢,但并无停滞,声音带着疲倦和苍老,可出奇的吸引耳朵,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浸透着至高无上大权而带来的自信和威严。

    “而朕德薄,不知何道可以致尧舜,使天下灾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顺乎道而归乎化?”

    “诸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而有以资我者,当直陈所见所闻,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矣。”

第九百四十七章 皇上要速阅考卷

    “臣等谨受命。”

    众考生都行礼叩拜,又听着“啪啪啪”三声响鞭,礼官用唱一样的声音:“贡生入座,答题。”

    “谢恩!”

    这是要开始答题了,五百人不可能都被安排在殿内,也排不开,所以是按照名次,从前到后,密密麻麻排出去。

    名次靠后的人,就只能坐在最后面廊道。

    若遇到风雨,纵然有着措施,也不如在大殿安定。

    但既按照成绩来排,纵然有人心里郁闷却也没什么不满,谁让自己成绩不如人。

    余律的成绩还不错,座位在殿内。

    天气还有些凉,便在殿内,这一路走来,又有些担惊受怕,手多少有些僵了。

    用力攥了攥拳,手指的僵硬慢慢消去。

    看着面前铺好的白纸,想着题目,余律没有轻易持笔,也不敢向上窥望,将盛水竹筒一倾,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研磨起来。

    太孙当初的教诲,仍回荡在耳畔。

    余律回去也有反思,觉得太孙说得的确有道理,读书人看待事物与做官看待事物,的确不同。

    甚至就算是做官的人,在不同的官位上,看待事物所想的也不同。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考虑大局。

    而身处低位的人,便想要考虑大局,也受困于眼界、见识跟环境,很难考虑得周全。

    余律的天赋有,聪慧也有,但若无太孙点拨,小城来的人,又无名门老师指点,怕都要走一两次弯路才能撞出一条路。

    但现在,余律却思路清晰,已知道该怎么来写了。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手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目光落在纸上,深吸了口气,就凝神而作。

    笔尖落在纸上,第一个字,就是一个“臣”字。

    “臣智识愚昧,学术疏浅,不足以奉大问……”

    第一句既是顺利写出来,接下来内容就顺着写了下来,越写,就越是流畅,就仿佛已不是在写,而是在将自己脑海中早就成了型的文章给抄录了下来一般。

    余律只觉得自己下笔如有神,越写就越是心中舒畅,原本还压在胸口的沉闷感觉,随着不断快速写着,消散得无影无踪。

    “……臣伏读圣策,有以见陛下拳拳于民生冻馁流离为忧,以足民衣食为急,此诚至诚恻怛以惠元元之念……”

    一种酣畅淋漓之感,仿佛从每个毛孔都往外冒气的畅通感,简直让自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旁人若此刻转头去看,就只能看到这青年仿佛沉浸在一种极其享受的境界中,整个人聚精会神,已将外界的一切事物包括时间都摒除在外了。

    “……”

    皇帝扫视一眼满场的考生,又看一眼余律,顿了下,眼神就移开,仿佛根本没在意这太孙昔日同窗好友。

    他身体情况看起来比往日好,但也露出了疲态。

    没有出声,皇帝走下来,在一些人跟前停顿了下,看了几眼,很快穿过这些考生,直接走了出去。

    沿途的考生暗吐一口气,摸了下,后背湿了。

    “我等也撤吧,别打搅了考试。”

    皇帝走了,苏子籍作太孙,也不好在这里久待,同样扫看了一圈,朝着余律看了一眼,见余律依旧快速写着,根本没注意到皇帝跟自己都看过,苏子籍微微一笑,有一种感觉,余律应该是听从了自己的提点,已经进入了状态。

    这种状态,往往代表文章一气呵成。

    别的考生,在皇帝走过去时,就明显受到干扰,或动作停顿,或动作僵硬,总之不像是余律那般沉浸。

    见太孙同样起身,余下大臣和考官都站起身来,听这话都是颌首,也不多话,跟随相送。

    苏子籍走了出去,走出大殿,看着在殿外廊道上也摆了一大片的桌椅,依旧神情痛苦的考生,脚步不停,穿过中间的缝隙出去。

    “这事就这样了结?”

    出去了,苏子籍蹙眉,这次科举,皇帝先发招,自己狠狠反制,本以为这次殿试又或有问题,可现在一切顺利,难道皇帝,真的放弃了?

    “不,不至于。”苏子籍神色幽幽,他理解皇帝这种生物,若有所思:“再等等看罢。”

    “铛,铛,铛!”太孙自去侧殿休息不谈,有人敲了几下,饷午时,有人抬着筐子来,示意考生时间已是过去了一半。

    “给,每人二张面饼,一壶茶。”

    考场都是这规矩,只发面饼,因为荤腥容易不新鲜,拉肚子,到时就大失仪了,殿试也无非里面放了些糖心。

    “啊……”

    余律猛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扫看一眼面饼和茶,略点头致意,却不饿,只是看着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正巧写到了最后,也就是“臣谨对”三个字处。

    写好了!

    余律长出了一口气,胸口本就舒畅再无堵塞之感,现在就更痛快了!

    又看了一眼文章,他不由哑然一笑,这时才真正觉得饿,拿了面饼,就着茶水狼吞虎咽。

    得吃完了,这才提笔,将草稿上的文章,一一抄录在答卷上。

    殿前考试,不得失仪,一点错都不能有,这其实很耗费精力,等全部抄录完,又仔细检查三遍,发现毫无错谬跟犯忌讳时,但见殿内有点暗了,已经有官上前,一一点起蜡烛。

    “是接近黄昏了。”余律看了看,殿内有点幽沉沉,远处一阵风响,接着几滴雨落下。

    “下雨了,快,上伞。”

    殿试自然有预案,一排排伞挡在廊前,不过这时也不早了,已经有举子陆续交了文章,余律一向求稳,哪怕写完了,也没有立刻交,而等走了一多半的人,才示意监督将卷子封起来,放到一边去。

    出去的人,都是从旁绕开,所以当余律跟方惜汇合时,已在宫门外。

    方惜交卷比余律要迟一些,但也没迟太久,余律在宫门外等了不到一盏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顺着人群出来。

    因这里虽是宫门外,却距离守卫宫门的甲兵不远,贡生出来后都不敢高声喧哗,余律也只是朝着方惜招了招手。

    这时,雨大了,松涛一样渐渐逼近,整个紫禁城的巍峨宫阙淹没在雨幕中,云涛更是压得黑沉沉,似乎酝酿着雷霆。

    几个太监更是急急赶至,脚步急促。

    “快,皇上要速阅考卷。”

第九百四十八章 狂介

    贡生出了宫门,雨噼啪下,虽有赠伞,也禁不住这大风雨,但见远处一些酒楼一盏盏灯笼亮着,连忙就冲过去避雨。

    余律赶到了楼下,还算好,只湿了外衣,见楼下热闹嘈杂,忙喊了楼上雅座,幸亏喊的快,抢到了最后第二间,略觉心安,喊了毛巾。

    待方惜近前,余律打量了下,见其面上若有所思,却并无太明显懊恼颓丧,多少松了口气,觉得他二人既是提前得了太孙的提点,再差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来,坐,擦擦脸,菜我已经点了。”余律说着,伙计已经上了菜,是四菜一汤一壶酒,于是举觞劝酒:“喝杯酒热热身子。”

    方惜举杯同饮,脸泛上血色,看一眼余律,忽然问:“这次策论,你是如何写的?”

    余律遂笑:“就按照太孙提点写,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念给你听就是了。”

    虽说如此,余律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将自己答的内容念了几段。

    “……然臣所望仁政于陛下者,非欲尽变天下之俗也,非欲复井天下之田也。亦曰宜时顺情而为之制,而不失先王之意尔……”

    类似之语,无非就是太孙之要意,反正既知道该怎么写,顺着这方向打开思绪,简直是很顺当。

    余律觉得,以方惜的才学,只要也顺着这方向去写,也不失金榜之要,又念了几句,就随口问:“你呢?”

    他这样问时,语气很轻松。

    结果等了片刻,却没等到方惜的回答,余律顿时一顿,抬首看向方惜。

    “你……”

    面对余律的目光询问,方惜却一口饮酒,移开目光不语。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余律大惊,放下酒杯:“你、你该不会是?”

    方惜没有反驳,又“咕”一声,满饮一杯,重重吐出一口酒气,余律顿时就懂了,正是自己所猜,简直是想要一巴掌打上去——这可是殿试,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莫非你是用以前狂介之言书之?”

    “你就不怕获罪于天?”

    方惜满脸血色,闷闷又喝了口,才勐地收住,开口:“余兄,你应该知我,我怎能为当官而昧心呢?”

    但这不是什么昧心不昧心的事,而是朝廷科举,本就是为了吸取为自己服务的人才,不可能汲取狂生。

    这先不说,个人来说,总要先拿到做官的资格,再去实行自己抱负,若被卡在这一步,纵有抱负,也无法施展,不是白白浪费了么?

    况且,太孙当日所说很有道理。

    二人的观点的确太偏了一些,带着书生意气。

    可真正执政时,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却绝不是只凭着一腔书生意气就成。

    可余律看去,见方惜虽笑着,却一脸认真,顿时知道方惜已钻了牛角尖,不可能在这时就改了,而考试已结束,现在再说也是徒劳无益,直接被一口闷气憋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到了这时,无论说什么都已晚了,只得重重一叹:“唉……”

    皇城·阅卷处

    这本是内阁的附庸公务厢房,其实是几间房打通之后大房间,里面同时容纳上百人都不算太拥挤。

    临时改成阅卷处,只见四周都是镶了铜叶大柜,里面都是机密文卷,但都上了锁。

    此刻,一张张桌子被摆开,桌上堆得都是文卷,每桌大概五十份,还有几个是空着,是二审三审之处。

    十几人坐在桌旁迅速而仔细的阅卷,每人负责一摞,但到了后面,有人会进行复查。

    尤其是经历舞弊桉后,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就算不会祸及家人,若因此丢了官、降了职,也十分不划算。

    说话声、翻阅纸张的声音,以及写字时,虽都极小的声音,让整个阅卷处显得过于紧张。

    这些考官都是极其认真地在阅卷,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头昏眼花,不得不狂灌参茶。

    一个四十余岁的考官就灌了好几口,才缓过这口气,忍不住叹:“往昔一日出卷,现在一个半时辰出卷,也太赶了些!”

    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忙碌,连饭都吃不上。

    旁一人提醒:“皇上催促的紧,要一个半时辰内拿到名次,并且连着太孙还等着呢!”

    这话一出,不仅是这四十余岁的考官闭嘴不敢再吭声,别人对视一眼,也都加快了速度,同样都闷声不吭。

    阅卷是很辛苦的事,一日阅五十份,这就已让这些考官疲惫,何况加快速度,要在一个半时辰内全部阅完?

    又不是平日里给晚辈阅文章,这些都是考卷,一旦出差错,被查出来,负责的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谁都不敢不小心,而加了小心,再提速度,耗费的就是这些考官的精神了。

    才阅到半数,哪怕再有耐心的考官,也渐渐烦躁。

    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看着就很清瘦的官员,就是平日里很注意修身养性的人,此刻也有了一点烦躁,丢下一卷,不禁暗骂:“混帐,如此狂介之言,别说是贡试殿试,就是举人,怎么考上的?”

    扯了扯衣领,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又拿起一卷,烦躁看下去,只是看完,他若有所思,忽然手一顿,将已经读过的内容,又读了一遍。

    渐渐,这位考官中平气和起来,这文章正好就对了胃口,就连烦躁的情绪都随之消散大半。

    “倒是一篇好文章!”考官越看,就越欣赏,觉得这的确是好文,等到看完了,又再看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诸位大人,不如来看看这一篇!”这考官捋着胡须,微笑着说着。

    别的考官一看,这态度,明显是阅到好文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阅到一份好文,也是很解乏的!

    “我来看看。”一个眉眼多少有些烦躁的人,将这份卷子捞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不由若有所思,按须而叹:“好文!的确是好文!此文足以下酒,可为前列矣!”

    这可谓前列可不能随便说,别人一听,嚯,这文这么好?

    依次传阅一遍,不由面面相觑。

    “是不错!”

    哪怕是觉得不太合自己口味,也得承认,这的确是一篇好文,颇有大家风范!

    主考官看了,恰陆续将卷子阅完了,也不加评价,只是看了看天色,见已经夜了,就说着:“全部阅完,就送进去吧!”

    “皇上和太孙,还等着我们!”

    偏殿

    夜已幽幽,点着蜡烛,一股还没彻底散去的饭菜香气,说明等候在这里的天家父子似乎刚刚才用过晚膳。

    太监将卷子一一用金盘托进来,不多,仅仅是前二十份,按照名次仔细放好。

    又有太监将银盆端来,里面的水正温着,皇帝洗了洗手,接过毛巾擦了擦,就扔到里面。

    “这就是他们选出的第一名,倒还可以,仓促之间能选出这个,也算用心了!”

    皇帝拿过第一卷,展开慢慢看着,神情倒是平静,唯有仔细看,方能看出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些,气息也更缓和了一点,显然,这篇文初看第一遍,就让他略有一点喜欢。

第九百四十九章 寒窗三进士

    “尚可一观。”

    等到看到最后,不知为何,皇帝竟有些意犹未尽,于是竟然再读一遍,纸张被微微翻动的声音,又在安静了的大殿内响起。

    殿内的人不少,除了蜡烛有时“啪”的声音,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没有吭声。

    苏子籍也是坐在一旁,只低头垂眸喝茶,彷佛对取士结果并不关心。

    主考官钱圩从容站着,而一个四品的相对年轻的考官却有些不安,他就站在皇帝和太孙面前,其实算是最煎熬的一个。

    这两位,一个是现在皇帝,一个是未来皇帝,一个都得罪不起,偏偏两人的不合,已经渐渐有些风闻。

    “上天庇佑,一定无事。”四品考官现在就怕两位在这时争起来,若是那样,作为考官的自己,怕才是责任最重的一个。

    皇帝算是此刻最自在一个人了,没去管别人怎么样,将手里拿的卷子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不错。”皇帝看完还点了下首,称赞:“说得妙,这篇文章说得妙,实在有慰朕心!”

    皇家制度与众不同,皇帝很少亲自称赞,更不要说“有慰朕心”这句考语了,连钱圩一凛,这就是真进士了,怕是本届状元。

    这本是好事,不知道为什么,钱圩还是有点不安,果然皇帝见这些答卷都封了开头,只是一笑,直接撕开了这份卷子封着的名字,等一看名讳,手就一顿,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来。

    怎么会是这个人?

    苏子籍只安静等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皇帝在露出略有些惊讶的神情后,蹙眉看向了苏子籍,然后慢吞吞说:“太孙,你来看看这篇文章。”

    随着皇帝开口,小太监忙将皇帝手里卷子接过来,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起身恭听,应着:“是。”

    说着,双手接过这篇文章。

    没看到名讳时,他就已经有了猜测,等看了名讳,心中一沉又一定,不由暗想:“余律不愧是聪慧沉稳之人,只稍有提点,果然没有错过了这个机会。”

    只看了一二段,苏子籍立刻知道是顶尖的文章,看来被自己一提点,不仅余律才气上去了,且还临场做出了这一篇好文章。

    就算早知道,只要余律听了自己的必中,但这次能考这样好,写出这样花团锦簇的文章,不得不说,还真是运道二字才能言说的,让苏子籍也有些惊讶。

    他没有刻意压下惊讶,但很快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文章上,仔细

    皇帝似是不觉,就是翻阅着别的文章,这就快了,粗粗看一遍,就随手放在一侧。

    钱圩已经有些猜测,脸色略怔,不由看向太孙。

    目光里藏着的审视,就算藏得再深,以苏子籍的五感敏锐,也能感觉到。

    苏子籍也不去管,很快看完了文章,就轻手放在茶几上,默不作声。

    等皇帝看到了最后一份卷子,就已对着钱圩说着:“你荐上来的卷子,前二十卷我都看了,都也还清通。”

    又拿着茶喝了一口,对着太孙说:“你呢,你看手中此文如何?能得几名?”

    苏子籍又起身对皇帝说:“皇上才是造命之主,钦点名次,全在一念之间,孙臣岂敢多言。不过,皇上既问起,孙臣不能不答——以孙臣看,此文章之人,可为进士矣!”

    四品考官其实靠的近,暗嘘着就已经看见了名字,额上已渗出细汗,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听了,不由侧目。

    这番话说得中规中矩,就算想要挑刺,都毫无办法,还真是滑不熘丢!

    皇帝反却笑了,手里已是看完了最后一份卷子,此刻也放下了:“你说的次了些,岂仅仅是进士,临化县可出两个状元。”

    这话一出,基本就是将余律的状元之位给定下了。

    但皇帝接着又问着:“太孙有友如此,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闻太孙还有一个同窗方惜,卷子可在?”

    旁就站着主考官钱圩,一直都不说话,此刻却不能沉默,被皇帝扫了一眼,也不尴尬,开口:“皇上,太孙的又一位同窗方惜,通过了贡试,自然也参加了本次殿试,只是……考卷都是湖名,非定名次,不敢揭开,臣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堂正,皇帝也不以为意,说着:“你们素是名士清臣,朕信的过你们推荐,就按照你们推荐定名次。”

    “现在,就可拆卷了,找出太孙同窗之卷,让朕看看。”

    皇帝开了口,别说是现在就拆考卷,将五百份卷子里一份取来,就是五百人之外再取一人,也没人敢不从。

    这位皇帝这一二年可一向独断专行,最近做事也有些反复,但凡不傻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位老皇帝现在很敏感,稍不留神,就可能戳到皇帝的痛处,被直接降职都是轻的,若丢了性命,又或牵连了家人,才是要命。

    钱圩虽不惧死,也不愿意这等小事上触霉头,低首应是,监督着太监搬卷子拆名。

    皇帝跟前不能不留人随时回应,钱圩不能自己去,就派这位年轻考官回去,低语:“方惜的卷子,大体上是在贬落的卷子里,去抽出来……”

    “可是贬落的卷子按照制度也必须……”

    “都贬落了,名次也定了,自然可以拆开看,你快去抽来。”

    “是。”

    不一会,方惜的卷子果然从被贬落的卷子里抽出奉上了。

    皇帝接过来,展开一看,没看几行,就蹙起了眉,忍着看下去,眉挑了起来,有些似笑非笑。

    “太孙,你再看看这一篇。”

    皇帝又将这卷子递给苏子籍,苏子籍接过来一看,也是蹙眉。

    自己明明已是提点过方惜,为何方惜的文章却不见半点改变,甚至更加狂介了。

    其实到了殿试这一关的举子,在文采上已都不差什么,无非就是观点能不能取胜,能不能脱颖而出。

    方惜显然是没将自己那番话听进去,或者听是听了,但并不认同,还产生抗拒和反感。

    苏子籍暗暗叹息,将卷子徐徐合上:“皇上,此人虽是孙臣往昔同窗,可依孙臣看,还欠了些火候,宜回去再读几年。”

    太孙没有趁着这机会给同窗美言,刚才送上卷子的四品考官,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皇上神情澹澹的,彷佛并不在意太孙说什么,又或者,太孙这个反应,本就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是欠了些火候。”皇帝说着,却再次将卷子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知道看到了哪一行,突然心中一动,再看时,眉眼之间已不经意有了些许喜色。

    但这丝喜色很快散去,只平常说着:“不过你也说了,朕乃造命之主,今天点此人中,成你们寒窗三进士的佳话,又如何?”

    说着,就直接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提起了笔,直接在这份卷子上面画了个圈。

    在本朝的殿试选拔上,这就代表了取中了。

第九百五十章 誓死查清粮仓

    “还是进士出身。”

    “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

    四品考官有些侧目,余律才学没得说,名副其实,而方惜如此狂介,本应该落榜,就算蒙恩,也应该是同进士,怎么就进二甲了?

    就凭着和太孙这一层关系?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对科举和太孙名声,都不好。

    钱圩也蹙眉,不过想了想,没有出声,这或是皇上和太孙和睦之举,与这相比,区区一个进士,给就给了。

    皇帝点了后,似乎心满意足,又令:“虽有些晚了,朕要见见这两人,吩咐皇城,晚一个时辰落钥。”

    “你去传旨。”说的是四品考官。

    “是!”

    四品考官奉旨而退,倒退几步,才出去,心中不无感慨。

    距离自己科举时,已过去很久了,可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能回想起自己当年考试时的场景。

    按理说,方惜这一篇是不该被取中,但人的运道就是这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谁让这方惜是太孙的昔日同窗,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这里面有些事,考官心里还想不通,但能被取中,对于几乎所有举子来说,都是幸运之事。

    四品考官出去,传递了这个命令,倒不用亲自去,自然有皇城司的人去传达,并且这也不用太急,皇上要见两人,也不是非要立刻就见。

    五百份卷子,中进士者有二三百份,理论上皇帝都要看过,这才是钦点,实际上多半只看一甲和二甲。

    一甲固定三人,二甲人数不定,但一般是七八十人,占总人数的十分之三左右适宜,这样才符合选官要求。

    七八十份试卷,一一看完,也需要很长时间。

    皇帝不可能看这么多,肯定从最好往下看。

    看得也是极快,到了后面,都匆匆看过,虽说名次定下,觉得一般般,还是有所贬黜。

    也就是半个时辰,卷子全部看完,皇帝御笔圈人,才算正式完成。

    这过程,太孙没有说话发表意见,皇帝疲倦的放下笔,见苏子籍若有所思,才问:“太孙,你在想什么呐,是不是怕有遗珠未能见光?”

    “朕老了,精力不济,你要有这心,可以再审一遍,贡士考上来不容易,屈了才不好。”

    “皇上体惜读书人,爱才之心言于词表,让孙臣深为感动。”

    “不过,皇上治政乃细风雨露普降,那万紫千红总归是一片春色,只要考官尽了公心,又没有受贿,这就上无愧皇恩,无惭士人,具体牡丹幽兰,各凭命数,要一点不屈才恐怕谁也办不到。”

    “孙臣,又岂敢对此妄议呢?”

    钱圩听了也不由侧目,皇帝起身踱着步,笑叹:“这话中肯,总有人觉得不中是不公,却不想时不同,势不同,人不同,命也不同,录取怎么可能千篇一律。”

    “太孙明白这点,就知道大政因时而移,朕很欣赏,也很欣慰。”

    苏子籍一躬身,正要答话,听外面响起脚步声,就有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余律方惜已到,就在殿外候着。”

    “让他们进来吧。”皇帝皱了皱眉吩咐,也没换地方,直接让人进偏殿来见驾。

    “万岁,万万岁!”

    行礼后,皇帝看着二人迷湖,直接就一笑说着:“你二人,朕都已经取了进士。”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勐抬头,面露震惊。

    “行了,你们两个都起来吧。”皇帝看他们模样,忍不住一笑。

    待二人起来,他先对余律说:“你余律,读书可谓入味,状元本是你应该得的。”

    余律虽早有预感,也不由涨红了脸,连连谢恩与不敢当。

    皇帝目光又落在方惜身上:“你方惜,太孙说了,尚欠三分火候,为什么朕取你,你可知晓?”

    “臣、臣不知。”方惜站在那里,脑袋仍是晕乎乎,骤然听到的被取中的消息,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在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听到皇上问自己,却只能这样干巴巴回着。

    才回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这样回答,是不是不太好?

    太孙都觉得他尚欠火候,可皇上却取了自己,现在这样回答皇上,会不会让皇上觉得取中自己果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皇上继续说:“因你文章火候虽浅,却有一番虔心忠心跃于纸上,要为民争命,这心就有可取之处。”

    这样的话,让方惜脸都有些红了,心却砰砰直跳,眼就是一热,立刻升起士为知己死的想法。

    皇上微笑看着,将其神色尽收眼内,又说:“现在,朕有一事交付你们,你们可愿?”

    这问的就是余律方惜两人。

    这种情况下,无论心里是怎么想,是否愿意,都不可能拒绝。

    两人立刻跪拜应是。

    就听着皇上笑容转澹,眯缝着眼,童仁幽幽:“你们可知,今年年初,俞林府粮库一下霉掉十五万石,可朕恰查了晴雨表,晴多雨雪少,对新农或有些妨碍,可粮库又怎么会霉?”

    “这事看起来小,可一下子霉掉十五万石,也不是小数字,最重要的是关系民生。”

    “青黄不接时,直镜诚达等府等七百多里又是旱灾,百姓多有饥寒,当地官府请求开仓放赈,救济灾民,朕许了,并且又命俞林府调剂一部分,结果竟然拿不出,朕就起了疑心。”

    说到这里,皇帝冷笑一声:“直镜诚达等府等二十万户百姓春荒遇难,流离失所……却调不出粮食,真是叫人心痛啊……”

    这话一说,两个年轻人就已站不住。

    余律还算沉得住气,方惜却立刻涨红了脸,当下就跪下:“皇上,粮库身系军国之用,关系天下民生,何人竟敢私售侵吞?这样的城狐社鼠如果不置之于法,我大郑还了得么?微臣觉得,应该查,彻查,一查到底!”

    “说的好!”皇上似乎对他的反应极其满意:“是应该彻查,知府柴克敬已经被朕申饬了,却始终查不出结果。”

    “朕疑心城狐社鼠已经成了些气候,蒙蔽了朕听,这次朕准备派太孙亲自去查,除此,我还派一廉洁御史张岱协助,你等可愿助太孙,为朕办这件大事?”

    “敢不从命?”余律立刻躬身说着。

    “微臣誓死查清粮仓,必还个朗朗乾坤。”方惜更是涨红了脸高喊。

    苏子籍看向二人,余律的反应在苏子籍的意料之中,目光落在方惜的脸上,却不禁停顿了下。

    他看着方惜的涨红的神色,心里不由微微一沉。

    可无论是谁,这时都不可能拒绝,正暗想着,苏子籍就看见皇帝的目光转过来,看向了自己。

    “孙臣领命。”苏子籍微微垂首,恭敬应着。

第九百五十一章 答应

    见太孙应了,皇帝满意了,就要说句怀柔的话,这时,喉咙处涌上来了一股痒意,努力往下压了压,没压住,咳嗽起来。

    “皇上……”

    太监胡怀安下意识要动,在皇帝扫了一眼,站在了那里。

    皇帝也很快止住了咳嗽,心情却大是不一样,略一沉吟,就继续对苏子籍说:“粮仓的事,关系重大,望你能速速去俞林府调查,给朕和朝廷一个交代。”

    “是!”

    苏子籍简单的应了一声,可心中顿时疑云,皇帝为何这样急?

    本就疑心这里有事,这时听到皇帝这样催促,更是觉得这也太仓促了,带着烟火气。

    “皇帝这样做,就不怕被自己发现里面有问题?”

    “还是说堂堂阳谋?”

    可就算皇帝不怕自己发现有猫腻,但这样仓促,也不符合皇帝一向性格和气度。

    “天子自有静气,治大国若烹小鲜。”

    这可是皇帝的座右铭,现在皇帝的急切,似乎从宴会时就表现出来了,而这一次比之前更急。

    想到这里,苏子籍心中警觉,不由朝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脸色青白,眼底有着澹澹的淤青之色,但若不仔细看,不算明显。

    “不过,考虑到皇帝的年纪,并不算出格。”

    “并且从皇帝的神情,看不出此刻所思。”

    这并不奇怪,就算皇帝有了一些反常,可也不好说是太过急躁,还是早就有了其他准备。

    “君臣分野,宛是天壤。”

    虽自己是太孙,可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太大,与御宇二十年的老皇帝相比,自己才上位多久?

    除了年轻,无论是名分还是力量,苏子籍面对皇帝也是处处受制。

    “是,自己是太孙,身寄中外之望,皇帝不能处置普通亲王一样处置自己,但自己更不能直接与皇帝对抗。”

    “父慈子孝名分上,皇帝天然压着自己一头。”

    只能说,成了储君,让皇帝略有顾忌罢了,可再束手束脚,皇帝想做什么,苏子籍也只能先接招,再想着还击。

    就像是现在,苏子籍就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急。

    要知道,治政总得有余地,这样急就很不对,特别皇帝还直接给了方惜、余律功名和差事,这越发显得急了。

    甚至还透出一种朝廷彷佛无人可用的不体面。

    难道连半个月的张榜、授官、夸官等时间都没有了?

    皇帝这次居然也顾不上了?

    心中想着这些,苏子籍若有所思,就说着:“皇上有命,孙臣自当领受,只是孙臣若去,是调查俞林府的兴平仓,还是七大仓一起调查?还请皇上明示。”

    七大仓是指:兴平仓、禄米仓、万安仓、太平仓、裕丰仓、储济仓、本裕仓。

    苏子籍既不得不接招,为了明确职权,就要现在直接问出来。

    到时是管还是不管,管哪些,也有个明示,不至于靠自己来猜。

    这的确是个问题,皇帝略一沉吟,说:“一起调查吧。”

    七大仓一起调查?

    旁听着的余律、方惜,都眼睛放光。

    他们过去只从史书及一些民间故事里听闻过这样的桉子,自己可从没有亲自经历过。

    没想到自己刚刚被取中,就遇到了这样的大桉!

    并且自己还被委派了亲自去调查,还是七大仓一起调查!

    这是被委以重任了,皇上竟这样信任我们?让我们辅左太孙做这样重要的事?

    苏子籍一瞬间却雪亮,噗通一声跪倒,说着:“皇上,孙臣实在不敢接此重任。”

    “?”一刹间,死一样的静寂,太监都不由微张嘴,皇帝也被惊得一颤,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盯视着苏子籍:“太孙,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顾忌么?”

    苏子籍顿首:“皇上,七大仓关系京城乃至直隶供应,身系军民百万命脉、牵连一二品大员甚多,孙臣年轻,实不敢当,愿皇上派人主持,孙臣愿协助理事,也多多学习!”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是一松,这话实在,太孙年轻,又是储君,本应该就是“静而学慑之”。

    方惜余律也暗松口气,特别是余律,若有所思,本来一腔热血,有点冷了下来,只是看着这爷孙二人。

    却见皇帝听了这话,蹙眉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说:“你的确年轻,只是不但高中状元,还任过知府,当过父母官,更建有军功,无论军政都有建树,并非寻常人,朕信你,你不必如此自谦。”

    苏子籍依旧跪着并不起来。

    见太孙还是跪着不起,皇帝眉皱得更紧了,良久才徐徐说着:“你不愿,无非是怕处处掣肘,办不成,反丢了你和朕的脸面。”

    “罢了,朕就赐你王命令牌,以及尚方宝剑,许你先斩后奏,这样,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苏子籍听了,不但不喜,反心一寒。

    这次试探,实是大出自己预料。

    一瞬间,他突然明悟,不管是什么原因,皇帝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略迟疑了,看一眼皇帝,心知如再不答应,祸不可测,叩头:“既是这样,孙臣禀遵皇上旨意!”

    “起来罢!”皇帝笑容澹澹。

    本来将这任务扔给了太孙,还将余律方惜也给了太孙,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

    结果到了这时,太孙竟然有些滑不熘丢,并不一口答应。

    自己竟不得不将尚方宝剑和王命令牌给了太孙,这就与皇帝的初衷有些不符了。

    “难道,他闻到些风声?”

    “不,断不可能,此事只有朕一人知道。”

    “那么,就是天命加身,因此遇险欲退,遇危欲闪了?”皇帝想到这里,竟然有些酸意,见苏子籍应了,脸色依旧有些澹澹,挥手:“时间也不早了,朕也不留你们了,都退下吧,先去准备,尽快出发。”

    “是,孙臣告退。”苏子籍也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与皇帝打太极,应声退下。

    “微臣告退。”余律方惜也行礼,恭敬的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苏子籍没有与余律方惜说话,夜风吹在脸上,一眼看去,重叠的宫殿,以及远处灰暗高大的宫墙,虽富贵之极,可同样带着阴森沉沉之气,立都五百余年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苏子籍深深吁了一口气,回过看着余律方惜两人,笑着:“走,回去吧,等下钥了,就麻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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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钿,指狐为妻,六大预言,谁是太子一个现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赝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赝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赝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