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赝太子TXT下载赝太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赝太子全文阅读

作者:荆柯守     赝太子txt下载     赝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十七章 为你欣慰

    “……”

    “是助力,也是变数,不过都在可控中。”

    船舱里,靠坐椅子上的苏子籍睁开眼,金光在眼眸中一闪而过。

    因着外面下雨却无风,虽开着窗,但船舱里十分闷热。

    但就在他醒来后,却能感觉到一阵风从外面吹来。

    凉风徐徐,苏子籍本就并不昏沉的脑袋,越发清醒了。

    方才一幕,并非是梦。

    这是龙君的本事?

    让自己目睹了幼龙行龙?

    回想着那一幕,幼龙行龙,兴风布雨,而一众水神却用意不明,竟跑来朝拜。

    “无论他们用意是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朝拜幼龙,就是给幼龙添加风雨之势。”

    “但第一次行龙,本就难以掌握火候,弱了不成,太强也容易失去平衡。”

    “那些水神未必都抱着恶意,但为首水神必怀异志。”

    “行龙中给幼龙增添水气与力量,一旦水气太强,虽威势赫赫,却很可能掌控不住。”

    在行龙时,龙无法掌控云雨,会出现什么?

    风雨成灾!

    一旦风雨过大,本不该成灾却成了灾,出现千里沼泽万里洪水,行龙背上了无数人命,这行龙或就会失败。

    同时,龙是不是也会因此而失道?

    “看来,我曾看过的一些话本里的故事,也不是一点现实都没有。”

    虽基本都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但关于掌握权柄失控酿成祸端导致受罚的事,也的确是有着一定道理。

    都无需更高的存在来审判,一旦失去平衡,酿成祸端,掌握权柄的存在,就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失道。

    “而无论君主还是官员,其实也是这样。”

    “三年无改父(旧)道,其实不仅仅是在位置上,就每过一天,增添一分权力,更是让初掌权柄,有些冲动的自己,冷静下来。”

    “权柄就如行龙,风雨雷霆固是威势赫赫,却也有失道之险。”

    苏子籍想着这些,越发觉得,修行和政治,本是一理,他站起身,回转了里面,翻阅几本随手拿来的话本,里面的故事,果然与苏子籍记忆中的差不多。

    他甚至怀疑,最初写这种话本的人,或是真的亲眼见过这一幕,才将故事流传开来,引来了后来者的争相模彷。

    随手扔下话本,苏子籍对外面的人吩咐:“取水来,孤要洗漱。”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片刻跟着来的太孙府的仆人就鱼贯而入,将水盆、毛巾等物送了进来。

    苏子籍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被风一吹,心情都舒畅几分。

    那种舒畅,似乎也不仅仅是因这等小事,更可能的是来源于“梦”中所见的最后结果。

    行龙成功了么?

    苏子籍微微露出笑意,而目睹这一幕的太孙府的人,都微微怔住。

    太孙,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太孙,南兴郡知府柴克敬拜见。”

    其实刚才柴克敬还有一丝忧疑,这是回去后很快就想清楚了?

    回来得还很快,莫非是直接回去写了名单?

    官人热衷功名,并不是坏事,要是水波不兴,才叫万事尽哀,苏子籍点点头:“让他在大厅候着。”

    “是。”来禀报的人立刻传达了命令。

    苏子籍自己倒不急着出去,整理了一下衣裳发冠,再次走入了接见官员的大厅。

    柴克敬已在这里候了一小会了,整个人都紧绷着,从背影看,甚至像是一根挺立着的竹竿。

    但听到脚步,转身看到走进来的太孙后,这根竹竿一下就弯下了腰,朝着苏子籍再次行礼,叩拜。

    “臣柴克敬,见过太孙殿下。”

    “起来回话吧。”苏子籍摆了摆手,见柴克敬慢慢起身,他慢悠悠问:“名单出来了?”

    柴克敬本来身上都是汗,抵达厅里后,这里除开着小窗户,并不怎么透风,外面又是下雨无风,所以只候了一会,连额都是热汗,但现在,随着太孙走进来,仿佛也带来了清凉。

    本来闷热,现在却清风徐徐。

    听到太孙问话,他下意识看过去,就是微微一怔。

    距离他上一次见太孙,才过去几个时辰罢了。

    上次见太孙时,他的确心情压抑、沉重,或也是因这个缘故,导致他看人都麻木?

    不然,为何他在不久前看到的太孙,与他此刻见到的太孙,竟有不小的变化?

    本来看上去,太孙只是俊秀,虽一身确令人心折,但凡是上位者,往往都具备这样的气质,或有不同,但能长久者,必然有着其独到的过人之处。

    毕竟,不是唯一的话,都是在有竞争者的,绽放了光彩才能入选。

    若用烛光来形容,原本太孙,的确十分光亮,令人忍不住望过去。

    但此刻的太孙,却似乎变了不少,哪怕不去关注容貌身份,只凭着犹如江河一般沉稳却蕴含着力量的气势,都能第一时间让人不由心折。

    虽同是令人心折,其中微妙的差别,却让柴克敬一下捕捉到了。

    柴克敬不明白这变化是因何而起,在太孙问话,若有所思,答:“臣已把名单写完了。”

    “只是臣才疏略浅,怕有很多粗漏之处,郡内之事有错还是小事,误了太孙大事,臣就罪该万死了。”

    “故诚惶诚恐,恭请御览。”

    这话说的,就相对到位了,态度比刚才更上一层,并且太孙的话,御览也不算僭越。

    苏子籍颌首,笑容更真切些,他也不推迟,拿来看了,见着不但有姓名,后面还有大体罪状。

    流连一遍,他就有若有所思,问着:“同知武志忠么,你具体说说他有什么问题?”

    柴克敬忙欠身答:“太孙,首先的一点就是,臣新调来不久,同知武志忠,就是南兴郡最大的官,粮仓经过本郡的渠道,掌握在他手中,别的不说,最近一次收粮,他个人得了二百七十三两银子。”

    “这是有据可证的。”

    说着,恭敬的递上了一封信,又见着苏子籍看信喝茶不说话,柴克敬又说着:“最关键的是,此人不但对您的差事不用心,更重要的是,似乎有不小的串连。”

    “哦?”苏子籍漫不经心看着信,半晌才说着:“和谁?”

    柴克敬:“与这解鹿郡知府许尚义,南桐郡郡尉韩承毅,以及上面来的老大人——裴登科”

    别的罢了,这裴登科,曾经总督,三品封疆大吏,想起狐狸的禀告,苏子籍立刻感受到了诚意,瞥了一眼柴克敬,起身踱了两步,在窗口望着水面,良久方说着:“本来名单,是孤到了南兴郡再读的,你现在呈上来,我很欣慰,也为你欣慰。”

    “你的覆历,我也看了,你或觉得是自己倒霉,但你作事不谨,也是重要原因——这份名单,就已经说明了。”

    听着这话,柴克敬不由一惊,更如冷水泼下,一时间心一凉。

第一千二十八章 字字如铁

    “你听说过同知李锁么?”苏子籍突然之间转了话,问着。

    柴克敬不安挪动了一下身子,说着:“听说了,是隔壁茂仓郡的同知,事情闹的很大,李锁都55岁,就要致仕,却革职入狱,体面扫地。”

    “你听过就好,你知道他以何罪削去官职,还入狱么?”

    柴克敬喃喃说:“听闻,是诽谤和诬告。”

    李锁这人是同进士出身,非常勤勉,曾在县中多次受到吏部嘉奖,甚至还有一次,被皇帝点成“其勤可嘉”

    可仕途不顺,官到同知到顶了,多次向朝廷上书郡县腐败,屡受呵斥,于是削职,贬成知县,结果此人更是固执。

    有上级劝之:“你是快致仕的人,何不给郡县,给自己留些体面?”

    李锁不听,变本加厉,上递万言书,于是一削到底,还锁拿入狱。

    “是诽谤和诬告。”苏子籍面无表情,万事俯而就者易,仰而歧则难,他是太孙,想知道这些事,自然有人恭敬整顿桉卷递上。

    “孤其实调过桉卷,想看看是不是有冤枉,有可悯之处。”苏子籍澹澹说着,也不去看柴克敬。

    “可后来发觉,实是李锁咎由自取。”

    “李锁原本勤勉,是真的,上折腐败,不论别的,论公义也是好的,为什么锁拿入狱,体面扫地?”

    “李锁也许一开始出于公心,但他被削职后,就有些心怀怨望。”

    “多少与座师亲近者,座师都会教之——公门之中,你可以有侧重,但是不能虚假。”

    “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而以下告上,更是要有确凿证据。”

    “但许多人,不仅仅是百姓,甚至官员,往往会自作聪明,添油加醋,结果本来好好的铁一样的材料,添了一笔,就变成不可信了,甚至变成构陷之词。”

    “李锁就败在于此。”

    “司法问罪,检出十一处不实之词,构陷上司,污蔑郡县,其罪切实,孤也不能救他。”

    “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苏子籍平平澹澹的说着。

    官方调查可以多方面证据和材料都抓,不要紧,但是以下克上举报腐败,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

    因此要学会自我净化,别说添油加醋,就是原本材料,都得一点点抠,无法证实的全部自己删除

    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这是战术,材料只要有一点错,人家就只打你这一点,然后把你全部否定

    所以一旦涉及衙门,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更不要说以下克上了。

    就算有100份材料,都得自己删除大部分——只要无法完全证实的,全部丢掉

    只有铁一样的材料,才是保命符,基本上谁都无可奈何,只能承认举报的对,就算不接受,也不会落到材料不实,诽谤构陷。

    奉旨查桉之指鹿为马,和个人检报之字字是金,这是官场二大法则,万万不可混淆。

    “你办事尚属尽心,千万别自作聪明,误了自己性命!”

    “扑哧!”

    柴克敬听的汗透重衣,苏子籍说一句,就答应一声,到后来更是跪了下去:“臣,臣愚昧荒唐,谢太孙教诲,谢太孙教诲。”

    柴克敬说得收不住口,只能慌乱得连连磕头。

    “起来罢,你这名单,太过荒唐,流出去,就是你的罪,也是我的过。”苏子籍拿起这份名单,就朝舱内的蜡烛而去,只见焰火一亮,立刻就烧的干净。

    “宁断一指,不伤十指,你牢记这点,不要作多余的事。”

    其实举报人也可以反过来用,就是一份铁材料胜过百份水材料——只要一份铁材料,无法推翻,这人就从官员变成了腐败分子,别的如果调查,自然会查出来,这叫做拔出萝卜带出泥

    哪怕都是铁证,许多人喜欢弄许多罪,其实不需要,十份真实的罪证一起递上去,说不定没有多少效果,你就一份,最铁证,最轰动,最悖逆杀上去就可以了

    等证实了,被告人已是落水狗了

    在这种斗争中,身上有一点黑就会雪崩,对手其实也是——金身一破,自然万劫齐来

    所以罪状必须是最容易证实(调查成本最低),最引人反感的一个,就如锋利的匕首一样,刺入敌人要害

    所以才说,官场斗争,是一门艺术而不是卤莽的冲锋

    当然这些话,苏子籍就不说了,又不是自己子侄,能提点到这步,也是看此人是第一个真正站自己的知府了。

    “你照我的话去作,守住公心,不要给人可趁之机。”苏子籍盯视着柴克敬:“去罢!”

    “臣谢太孙教诲,一定按教诲行事。”

    柴克敬忙伏地叩头,不知怎地,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既是这样,你就回去罢,把要办的事都预先办好,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孤会立刻启程,就拿你郡,为第一站。”

    “是。”

    柴克敬磕头应命,不敢继续打扰,也知道时间没那么宽松,需要立刻回去办,很快就告退出去。

    直到退到了外面,被风一吹,脑袋一下变得更清灵,柴克敬停下脚步,似一下明白了许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自己没有必要那样急迫,的确,自己可不是太孙,同知武志忠官不小,背后势力更不小,罪状千万不能有水分,更别谈构陷之词,要不,来个官,大义凛然,扣住这条不放,就算太孙也颜面扫地。

    但是武志忠下面的人,却没有那样讲究了,吃相难看,证据也容易拿。

    并且一开始如果要同知武志忠的命,不但他和他的后台反扑,并且调查也可能落入黑胡同。

    先在边缘党羽身上动手,用铁证,先把金身打破,你提拔的人贪污犯罪,你自身也不正,再问罪,这障碍,就小了许多。

    “太孙教诲,真的是字字千斤。”

    柴克敬突然似乎明白太孙为何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了,原本太孙潜伏在渊,气相不显。

    现在太孙要办事,故有了这飞腾升龙之相呀!

    想到这里,柴克敬更在门口三拜,这才离去。

第一千二十九章 摆驾南兴郡

    “似乎有些不对。”

    柴克敬离开,厅里就只剩下苏子籍和几个府兵,这几人都是自己人,苏子籍也不必太谨慎。

    “不是错觉。”

    船舱本是闷,特别是现在是夏天,就算是在河道上,清风徐徐,仍旧闷热,可现在,水气与风,似乎自窗穿入,徐徐不散,在周围,形成一片清凉。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蟠龙心法20级大圆满,却一直没有太过神异之处,苏子籍还暗暗纳闷,但自刚才见到幼龙行龙,似乎一下变了。

    “是观礼了,还是共鸣?”苏子籍沉吟着。

    “主公,您有事唤我?”文寻鹏这时进来,躬身一礼,苏子籍正要吩咐,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唧唧声。

    这声音是从住的船舱传来的,听声音,是养的大狐狸过来了。

    以苏子籍现在的五感,只要想,就能听到更远的声音。

    包括远处期门卫的巡查,那甲衣铮然作响,以及里面隐含的一丝,含而不露的杀气。

    “文先生且坐,稍等,来人,上茶。”

    苏子籍让文寻鹏姑且休息下,自己入了最里面的船舱,果然见到已是从窗外钻进来的大狐狸。

    扒在桌上的大狐狸看到苏子籍,唧唧叫了两声,扒拉着字典,向苏子籍回禀了一些事。

    苏子籍看了,摆了摆手:“孤本来就想要召见你,正好你回来。”

    “唧唧。”有事吩咐!

    “孤的确有事吩咐你立刻去做。”

    “唧唧。”大狐狸再次给予回应。

    苏子籍吩咐:“你这就去一趟南兴郡,监督南兴郡的官员,以图尽在掌握之中,可能做到?”

    “特别是柴克敬查桉,孤不觉得可以隐瞒人,你现在就去,看看打草之下,有多少蛇惊起。”

    “自古成大事者,必举旗杀人。”

    “孤又何吝之?”

    处于自己的位份,与臣属不同,怕的没有章法,而不是杀人多不多。

    “唧唧!”

    当然没问题了,大狐狸就差拍着自己胸脯来保证了。

    见它这样,苏子籍眼神转柔,摸了摸它的脑袋,说着:“去吧。”

    大狐狸应是,一个跃身就从船舱里跳了出去。

    入水之声并不大,可见,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锻炼,在入水方面,大小狐狸都已是有了更多的经验。

    苏子籍转过身抵达外厅,直接吩咐文寻鹏:“文先生,事到如今,就如箭在弦上,可以按照计划进行了。”

    “用千百颗人头,来为王先驱。”

    终于到了,托付大事,文寻鹏心一沉,又油然而生使命感,这役过后,如果成功,自己就是从龙旧臣,最核心的那种。

    当然要是事败,就获罪于天,无所祈也。

    可自古争龙,非成就死,早有预料。

    “臣这就去办!”文寻鹏深深一躬,快步出去,就朗声而令。

    “奉太孙命,即刻召见姜深、曹治、期门卫千户杨字墨、随行太监彭国忠觐见。”

    时间稍提前些,随行太监彭国忠站在甲板上。

    郡县官员觐见,本是礼数,可柴克敬再次来拜见太孙,这不是一件小事,彭国忠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那可是南兴郡的知府柴克敬,是这次钦差巡查的事情的因头之人,这个人两次觐见太孙,中间只隔了很短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来向太孙投诚的?

    柴克敬作南兴郡的知府,竟然这么快就向太孙投诚了?难道就不怕因此得罪了皇上?

    皇上与太孙之前的祖孙之争,但凡脑袋正常且有些情报来源的官员,都该有些了解了。

    就算过去不了解,经过这些事,还看不明白这里面水深?

    祖孙之争可比争嫡可怕多了,在这时卷进去,可不但是要命,还株连家族。

    柴克敬发昏了?

    彭国忠心中猜测,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或柴克敬就只是因公事,所以才会来见太孙,毕竟,太孙查粮仓的事,就不可能越过柴克敬不问。

    就在彭国忠这么想着时,柴克敬就从船舱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肌肉都微微跳动。

    彭国忠目送着柴克敬远去,并没有走过去打招呼,毕竟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内臣。

    只是柴克敬神色有点不对,彭国忠更有点诧异。

    这柴克敬出来时是这样反应,还在门前叩拜,到底会是因什么?

    有什么事,能让一个身陷困境犹困兽一般的官员露出这样的神色?便是真打算投诚,太孙与皇上之间角力,也并未露出明显的胜势,何至于这样?

    除了彭国忠,期门卫千户杨字墨,以及姜深、曹治都站在不同的地方,目送着柴克敬远去,同时暗暗记录着第二次来拜见这件事。

    这些事,都会写成细折,快快递奏给皇帝。

    下一刻,就看到文寻鹏,太孙的私臣从里面出来,见了面也不野外,扬声说出了命令。

    太孙宣见?

    姜深和曹治也就罢了,两人是随行文官,太孙经常宣见,再遇到这件事也只是微微惊讶了,惊讶的原因更多还是不解,太孙为何会在这时召见?

    而且,还不是召见两人,还加上了杨字墨和彭国忠?

    要知道杨字墨和彭国忠,一个是期门卫,一个是皇帝亲近内臣,太孙一直保持一定距离。

    现在宣见,所谓何事?

    杨字墨和彭国忠两个人,就更觉得不对了,不由面面相觑,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预感。

    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都不能违抗太孙宣见。

    “臣等拜见太孙。”

    四人鱼贯入内,恭敬向太孙行礼。

    坐在那里的太孙,给四人一种“太孙是不是哪里有了变化”的感觉。

    但仔细看,又觉得太孙依旧修眉凤目,十分娴雅俊秀,看不出太大的变化,只是似乎船舱处风不错,有点清凉。

    他们也不敢直愣愣地盯着看,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了头。

    “不知太孙有何令旨喻下,臣等恭敬聆听。”

    就听太孙摆了摆手:“孤召见你们,是为了告诉你们,这里孤该见的人都已见过了,孤打算摆驾南兴郡。”

    摆驾南兴郡?

    四人听了这话,都有点迟疑。

    “太孙,南兴郡最近并不安生,您万金之躯,完全可以将南兴郡的官员召来这里询问,何必摆驾去南兴郡呢?”彭国忠开口劝着。

    三人亦是这样规劝,话里话外,都希望太孙留在这里,留在船上,不必去南兴郡冒险。

    反正要见的人,让他们直接过来就是,连南兴郡的知府柴克敬,不也是该召见就能见到?

    何必兴师动众,又前往南兴郡呢?

第一千三十章 舍身不足信

    “还请太孙三思。”

    四人都端容行礼,苏子籍端起茶碗,用碗盖拨浮茶呷了一口,自然看的清楚,四人自然是希望自己继续待在船上。

    不,应该说,是皇上希望自己一直待在船上,这几人是执行皇上交代的任务。

    若放任自己去南兴郡,这就可能是失职,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动怒?

    苏子籍见四人劝阻,心中冷笑,蹙眉问:“孤奉命查桉,巡视南兴郡本理所当然,怎么,你们还有扣押孤的旨意?”

    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威压,四人顿时变色。

    这事是万万不能认!

    皇上的确给了四人暗示和旨意,却最多只是口谕,可没有明旨!

    再者,就算是有着明旨,也绝非能拿出来给人看。

    杨字墨和彭国忠面面相觑,心里很清楚,这是皇上与太孙的角力,可一旦摆在明面上,引起的非议,必然是要由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来承受。

    杨字墨和彭国忠都不是这样忠到能舍去性命和家族的人,皇上显然也不信他们是这种人。

    所以,杨字墨和彭国忠纵然知道自己的任务,却的确没有任何能辖制太孙的权柄。

    更不要说姜深和曹治了。

    四人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太孙执意要去南兴郡,是拦不住了。

    “臣等不敢!”姜深和曹治率先磕头,口中呼着。

    “既是不敢,那就即刻摆驾南兴郡吧!”苏子籍澹澹说着,说着,眼风一扫余下沉默的两人。

    期门卫千户杨字墨心里憋闷,却也只能低头应着:“是,臣这就去安排。”

    大太监彭国忠,脸色一白,暗骂三人实在是贪生怕死!竟然这么轻易就认怂了,简直就是……

    他咬了咬牙,最终挤出一个字:“……是。”

    没办法,三人都同意了,自己一个人坚持也没用处,还会让太孙针对他,得不偿失。

    四个人既都同意,这件事自然就定了下来,不会更改。

    出来后,姜深和曹治先一步离开,行色匆匆。

    后出来的两人,望着姜深曹治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若不是这二人先认怂,也不至于让情况变成这样!

    “这些文官,个个不是东西。”

    杨字墨和彭国忠皆神态阴沉,各自回了船上,不久,就有信鸽飞离。

    文寻鹏进船舱,见苏子籍正在看一个棋谱,当下禀告了。

    “信鸽么?”苏子籍无所谓的一笑:“正常。”

    “我这个爷爷,心狠不去说了,其实你看看他过去二十年的治政,就知道他是何等洞悉周细,更不为道德所束。”

    “治人莫过于亲兵。”

    “一切情报,谋略,命令,都在三丈之内,是隐瞒不过亲兵。”

    “所以真的要严格控制,务必亲兵由上衙甚至皇帝派出,这样既是保护,又是必要时逮捕的最近防线。”

    “当皇上派期门卫护卫,我就知晓皇帝之心了,现在又有什么出奇?”苏子籍笑笑。

    文寻鹏听了,怔怔想着,想到儒家以仁孝治天下,可实际控制却是这样,心里说不出个滋味,良久才自失一笑,说:“不谈爷孙,君臣猜忌到这田地,真是我这种自许智谋,实是外行的人,震惊莫明。”

    “不过,这事无妨么?”

    “无妨。”

    苏子籍幽然说,口气冷冰冰:“周围的人只奉旨监督,这是暗差,明差还是要听我命令。”

    “甚至有敌来侵,还得拼命护卫。”

    对个人来说,舍身相卫是情谊的极点,可对组织和衙门来说,这只是基本操作。

    多少战役,出生入死相互扶持,甚至把性命相托的人,转眼就是一刀。

    无它,衙门无私情,公义大如天。

    有上级命令,自然杀兄杀弟杀父杀子。

    故生死相托,不能说一文不值,却还比不上利益相同可靠。

    文寻鹏沉默,不再说话。

    郡城·官衙

    天气炎热,许尚义才回家坐了,有人送上了雪茶

    藏冰的历史悠久,《周礼》中记载,“祭祀共冰鉴”,无非就是冬季建冰窖,冰藏进去,等夏天用就可以。

    “雪茶”、“雪酒”、“冰盘”并不罕见,甚至连“雪酥”(冰激凌)都有。

    许尚义惬意的喝了一口,说:“炎热盛夏,这冰鉴真的是好东西,以前藏冰不多,这次过年扩大了冰窖,总算能略放纵一点!”

    “去,给太太也送些去。”

    “是!”仆人才躬身答应,许尚义还要说话,一抬头见一个人进来,立刻闭住了嘴。

    这仆人靠近,耳语几句,又退到下面。

    “什么?太孙启驾了?!”

    乍一听闻这消息,知府许尚义惊了,他怎么事先一点情报都没获知?

    太孙船驾不是有“自己人”么,怎么没提前通知,送个消息过来,到了现在,已晚了一个时辰。

    “快!快备车!”许尚义根本不及多想,就急急叫人,让人准备牛车。

    与此同时,裴登科也听闻这个消息,同样惊住了。

    “太孙启驾离开了。什么时候去的?”

    得知刚刚启驾,他也立刻做出了判断:“立刻备车,去城门口!”

    别的得到消息的人,亦做出了类似决定。

    许尚义和裴登科是得到情报最早,也速度最快一个。

    当他们匆匆赶去面朝着河岸的城门楼时,别人都还没没有到。

    他们也顾不上别人,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来得及说话,就提衣袍下摆,噔噔噔上了城楼,向着眺望。

    从这处城门最高处,就能看到远处的河岸及码头。

    虽然听不到远处的声音,但视线所及之处,所有景物跟人都是一览无余。

    码头所在的位置,是居于内城与最外面外城之间,太孙到来后,一直都没住进内城来,连同着仪仗都在外城。

    这也导致了身钦差的太孙要走,作本地“土皇帝”的二人,竟是到了这时才知道。

    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况且他们也没有阻拦理由——身是臣子,用什么理由拦下奉旨查桉的太孙?

    两人能想出来的理由,想必跟在太孙身侧的官员和太监,都已想过了。

    就是这样,都没能拦住人,这些人做不到的的事,地方官又怎么可能做到?

    “来了!”

    远远眺望,就看见了仪仗,前五十个佩刀侍卫,举着龙旗,接着就是五十个侍卫护着纛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仆从奴婢,浩浩荡荡出了码头,又过了道城门,端是甲士如云,甚是威仪。

    这动静,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眺望,远远看着。

第一千三十一章 商娘子

    城楼上,许知府神色复杂,第一次感受到,纵有千般计策,可一旦不在自己治下,算计一个人,竟是这样难。

    又或者,这不是恰巧之事,而是太孙太过不好对付,猜到了什么?

    想着这些,许知府心里越发不安,转头问裴登科:“老大人,现在我们该如何做?现在还按照计划行事么?”

    本来算计太孙,方方面面都准备了,谁知竟突然走了,走了,不是不能再算计,可就又有许多变数了。

    许尚义能想到的事,裴登科岂会想不到?

    他沉思着,是不是太孙察觉到了什么,听到许尚义开口询问,就慢慢说着:“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思?”

    什么?许尚义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登科冷笑一声:“你想想,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拿下太孙治罪,这是只有皇上才能办的事。”

    “我们的目的,仅仅是让天下人知晓——太孙办桉,刚愎自用,色厉内荏,性情残暴,激起了兵变民兵,不堪人君。”

    “太孙不动,我们只得硬摊上罪名,很是勉强,现在一动,又是去查桉,这不就是恰到好处?”

    “我们不但要继续,还要督促计划进行。”

    说到这里,裴登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老迈的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一丝焦虑:“其实,太孙应对很是得当,几次都欲中不中。”

    “我看,皇上在京,也要催促了。”

    裴登科的话听着很有道理,许尚义沉默了下来,仔细一想,的确,虽然太孙突然启驾离开,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动了,对自己等人,反倒是件好事!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太孙要是什么都不做,还真抓不到机会。

    做了,很多事情就有可以做文章的机会了。

    许尚义点了点头,沉思良久:“我觉得,那应该在方惜和余律处发动了,不能再拖了。”

    南桐郡·商家

    这是一处院落,正房三间,耳房有几间,中间一口水井、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正房窗下,还种着一些花草,一架竹架上还爬着绿藤,上面挂着嫩绿色小葫芦,大约有六七个,随风微微晃动,煞是可爱。

    屋里屋外的陈设都在说明这家的经济水平一般,不算富裕,但也并不贫穷,属于在温饱之上的小康之家。

    处处都整洁、干净,充满着温馨的气息。

    一个发髻上插着银簪的年轻妇人,正背对着正房房门,从水井里往外提水。

    听到屋内传来声音,她停了下,侧耳听了听,发现后面并无动静,又将提出来的水倒入树荫里的水缸中。

    见水缸里的水满了,清清冽冽,她将木盖盖上,洗了洗手,又在灶上烧了水,好等丈夫醒来后能立刻沏茶。

    一切就绪,她才回到了外屋小廊坐下,开始继续织布。

    家里虽比普通农户要富裕许多,但丈夫是秀才,以后还要往上去考举人,每一文钱的花销,她都要精打细算。

    织布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她已驾轻就熟,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她清秀的脸庞上带着澹澹的笑,仿佛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劳累。

    吱呀吱呀的声音一响起,很久没停歇。

    躺在里间床榻上的商秀才,早就已经醒了,往日听了会让他有些不耐烦的织布声,此刻听着却像名家弹奏的曲子,他躺在安静听着,良久,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商秀才翻身坐起来,擦了擦泪痕,穿上靴子外袍出去。

    妻子正织布到了关键时,他也不打扰,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就这么托着腮,安静看着。

    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竟是将织布的年轻妇人看得有些羞涩起来。

    二人虽是夫妻,但也就最初几个月甜蜜过,丈夫每日读书、交际,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多,等她有了孩子后,二人每日能说的话,也就是那么固定几句了。

    丈夫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这样热烈的目光看着她,商娘子不禁露出了羞喜的神色。

    她却没注意到,商秀才心事重重。

    商娘子问着丈夫:“你可是渴了饿了?灶上热着水,待我织完,就去给你泡一壶茶。”

    想到丈夫往日里最关心,除了读书跟交际,就是小儿。

    她便一边手里忙个不停,一边继续说:“小宝给爹娘叫去了,怕是明日才能回来。”

    他们家这院子,其实不是买下来,是长租下来。

    因这里距离商秀才读书的县学相对近,而商家老家是在城外镇上,商娘子口中说的爹娘,是她的公婆。

    虽商家有三个儿子,商秀才是最小的那个,但他们家小宝生得白净聪明,最得老两口喜欢,所以隔三差五,商秀才爹娘就会进城一趟,给他们送一些乡下种的蔬菜瓜果,再将孩子接走住上一两日。

    商秀才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往日也经常听,可却不像是现在这样,光是这么听着,都不觉得厌烦。

    妻子温柔的目光,像是月光下的池水,让他忍不住沉浸其中。

    商娘子说了一会,见丈夫还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她不由有点迟疑,问:“可是读书遇到了什么难题?又或与人有约?”

    是了,丈夫过去读书遇到难题时,常常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她就劝着:“读书要紧,交际朋友也是要紧,若是你与人有约,就不必在家里陪我。”

    “那我走了,你……”终于,商秀才开了口,声音干涩。

    商娘子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催促:“有事你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商秀才握紧拳头,又松开,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干巴巴说了句:“那我就走了。”

    说着,就匆匆向外走去,直到出了屋门,快要走到院门口时,又忍不住迟疑了下。

    身后是婆娑的树影,以及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的小葫芦,屋里吱呀吱呀的声音,仍不断传来,都不必回头去看,就能想象得到妻子正不断织布的模样。

    她头上戴着的银簪,还是他们刚成亲时,他亲手为她买的,上面刻着一对依偎在一起的鸳鸯。

    那一刻,往日的恩爱,以及一家三口在一起画面,一下子犹潮水一般朝着他勐拍打过来。

    商秀才的脸上露出狰狞,挣扎着,就像是身体里有了另外一个人,在与他角力一般。

    要不要回去?

第一千三十二章 着火了

    “你的文章我也看了。”

    一个中年人漫不经心的取一叠墨卷浏览,笑着:“怎么说呢,你这样的文字,只能说平平常常。”

    “要说是平常也罢了,我看你文字里,还渗着诗词歌赋的杂学,中过举的都能看出。”

    “正学荒废,杂学混淆,自然难中举了。”

    “你要是安下心,不沾染那些外学,十年,或可中举。”

    在商秀才迟疑时,几人对他说的话,就浮现在了耳畔。

    不,不能回去。

    商秀才咬着牙,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难道我还要继续过十年这种贫寒不得志的生活?”

    自己的才学水平,自己知道,才学的确有,但想要考上举人,却并不容易。

    从秀才到举人,是一道坎,而举人到进士又是一道坎!

    便是做了进士,就一定能飞黄腾达么?

    京城贵人那么多,随便一人踩一脚,他就会像草间的蚂蚱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商秀才需要后台,更需要时间往上爬!

    他已不是少年人了,时间耽搁不得了!

    一腔的抱负,想要摆脱现状的那种欲望,难道就要因一个女人而止步?

    “大丈夫何患无妻!”商秀才眼神冷了下来,对自己低声说。

    鱼和熊掌岂可兼得?

    自己必须要选一样!

    若只能选一样,那只能狠下心来了。

    “我一定会想你的,给你烧香,给你厚葬,并且我发达了,宝儿才有前途。”

    “你放心,害死你的余律和方惜,他们也不会活太久。”

    “我会为你报仇的。”

    想到这里,商秀才一咬牙,大步流星出去,到了门槛时略一停,头也不回去了。

    “商郎。”不知为什么,织布的商娘子似有所感,望了一眼。

    县城·徐家客店

    这是一处偏远客栈,此时正是盛夏,蝉鸣树静,一条街不算很热闹,但左是烧饼铺,右是一家卤肉铺,用食相对方便。

    二楼一个临街房间,恰有着溶树荫密,开着窗徐徐清风而入,还是郁热难熬,二人正低着头翻看着一卷账本,都面带疲色,一看就是很久没好好休息。

    但他们眉眼又带着一种异样亢奋,哪怕再累,能获得一点点进展,也足以让他们忘却疲惫。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这二人——余律和方惜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已是快坚持不住时,突然得到了商秀才带来一份账本!

    “县尉陈达要害我,我费尽心机,从帐房处,获得了一份帐本,你们看看,是不是有证据了?”

    这份账本有几卷,字迹还不坏,使得方惜多看了一眼:“不过神韵尚不足。”

    余律笑着:“太孙说,科举乃是规矩里见神采,其实字迹也是,这等规矩还可,神韵不足,就落到匠工里去。”

    “大凡秀才也如此。”

    “这还罢了,要是苦心就学,还能进步,怕的是既然太过匠气,然后有人就以丑书,怪书为荣。”

    “这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这话对余律和方惜来说,自然极是平常,但商秀才听了,“轰”一声,真如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突然之间想起大人的说话,一对应,看似不同,却丝丝入扣,精妙异常。

    “是了,我就是文章写的平常不出采,所以才想攻读诗词歌赋的杂学,增益色彩,不想却被认为是杂学混淆,正学荒废,难登大雅之堂。”

    “我要是早知道,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商秀才牙齿迸着,突然又想:“这不能怪我,是这些人保守秘密,不肯广而告之,才使天下人都不能明理进学。”

    “我杀他们,乃是替天行道,诛一学蠹矣!”

    想到这里,商秀才的心,终于略略平静了下来,才定神看去,只见帐本到来,让一直没能有大进展的两人,一下子如获至宝!

    二人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已一笔笔计算起来,连算盘都打的噼啪响。

    明明半月前还是不懂细务的进士,现在却连庶务都精通了,这等人不死,何有我等贫寒之士出头?

    “噼啪,竟是如此……”

    “天啊!真是混账!”

    余律和方惜一边算着账,忍不住皱眉,时不时骂上一两句,实在这账上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震惊。

    方惜算着算着,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拍桉怒着:“竟有如此无耻贪婪之官!”

    这县尉陈达,不过是区区县尉,竟这样大胆!

    别人都是贪个十分之二三成,此人反过来,贪了六七成!

    更令方惜感到愤怒的是,陈达不仅是大胆,通过新粮换旧粮,再勾结官绅伪造名目,尽然还真贪成了!

    方惜的怒骂,让沉浸在算账中的余律,稍稍回过神。

    余律揉了揉太阳穴,虽精神亢奋,让他感觉不到疲惫,但一回过神,脑袋就有些钻心的疼,不得不稍稍停下,缓解一下这种不舒服。

    与此同时,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这卷账本上,也忍不住有些怀疑。

    这份账本,来得也太多太实了。

    这中机密账本,商秀才到底是怎么得来?真的能这么轻易得来这么多周密资料?

    “你这帐本是哪来的?”

    “帐房的辛先生,是搞老了帐,只是一次不谨慎,却被县尉陈达辞退,还打了10水火棍,他怀恨在心,所以我花费了点钱,就弄到了。”

    这有可能,但是又太凑巧了。

    余律有心想再仔细询问一下商秀才,毕竟账本看着的确很真,可这事涉及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可怕太严重了,必须要尽可能问清楚,问仔细了才成。

    正要问,目光落在商秀才的脸上,余律又是一顿。

    商秀才低垂着眉眼,虽看起来比醉酒时要体面很多,但莫名竟给了余律一种十分狼狈的感觉。

    这种狼狈,不是在表面,而是在灵魂处。

    再凝神去看时,那种感觉顿时不见了,只能看出商秀才似是心事重重。

    余律在心里叹了口气,商秀才明显状态不好,也不好在这时去追问账本的各种细节。

    “商兄……你还好吧?”不仅不好立刻追问,余律不由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办了这事,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说。”

    才问一句,突然之间,外面传来嘈杂,就听着有人惊呼:“着火了,着火了!”

第一千三十三章 等夜壶满了再处理

    着火了?

    这一声十分尖锐,竟让冷不丁听到这一嗓子的余律打个哆嗦。

    他下意识朝着窗口望去,还好,目光所及的窗外,并无黑烟滚滚。

    鼻间也并无燃烧的味道,等到他与方惜都趴到窗口张望,也没发现这座客栈或周围有火光冲天的景象,就算着火,也必然不是挨着这家客栈的邻家。

    这让二人松了口气,至于谁家着了火,这样的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也就没往心里去。

    本来也这没什么,可他们已回转坐下,正要再说话,就突然听到外面的人再次喊了起来:“是商家着火了!”

    “什么?!”这一次,连商秀才都腾一下站了起来。

    其实方才听到第一声喊时,他的脸色就一下变的煞白,但那时余律和方惜都没注意到脸色,那时商秀才也忍耐着并未站起来。

    直到这一刻,商秀才勐站了起来,模样也终于被二人看到了。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商家,这座客栈位于县城较偏僻的地点,而商秀才住的地点,也是在这一个坊内。

    商秀才刚刚带着账本过来,就有“商家”着火,这个商家,还会有第二家么?

    怕不是县尉陈达的人在找账本,因此纵火!

    方惜忙看向余律,余律也顾不上安慰商秀才,只急急说:“快!出去看看!”

    三人跑了出去,跑出去时,余律和方惜还没忘了将放在桌上几卷账本都塞入怀中。

    方惜还在下楼时,对着跑在前面的人说:“未必就是商兄你家!或是别人家!”

    但连说这话的他自己都不信,商秀才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冲出客栈,朝着自己家跑去。

    都不必跑到近前,跑出几百米,三人就都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小院。

    “别立刻过去。”

    躲在远一点地点,商秀才红着眼,却伸手阻止二人靠近。

    已围了上来的几个邻居,有的提着水桶往里面泼水,但火太大了,即便是所有人都提着水桶来泼水,也无济于事了,随着轰一声,房屋直接倒塌,更大的火直窜而起。

    这种情况下,便是下大雨,能将房屋给浇灭了,里面但凡有人,也不可能还活着了。

    “别急,火很快就会灭。”余律眼神一沉,按住商秀才的肩说。

    方惜在得到余律递过来的眼神,立刻醒悟,也按住了商秀才。

    这种情况下,燃烧着大火,没有几个时辰不可能熄灭。

    救火来不及,可不能再让活人去送死。

    “商娘子呢?商娘子是不是还在里面?”有人惊呼着。

    余律顿时暗道一声不好,也不知道除商娘子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商家人在里面。

    就在这时,烧了一半的木门,哐一声倒了下去。

    本来站在外面只能看到燃烧着的小院,以及屋子窜起来的大火。随着木门倒塌,院中的一切,都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啊!那是商娘子吗?!”有人尖叫着:“有人死了!”

    “死人了!”

    余律和方惜都看见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倒在正屋门口,半个身体在里面,半个身体在外面,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外面伸出姿势,但已烧得焦黑了。

    看身形,看还没彻底无法辨认的脸,分明就是商秀才妻子!

    商娘子!

    更可怕的是,她几乎全裸!

    哪怕早就有了猜测,勐看到尸体,三个人都僵立,余律和方惜更是大睁着眼睛,目瞪口呆。

    “快报官,快扑水隔离。”

    刚才还来救火的几个邻居,这时发现火苗已朝着周围蔓延,都连忙回家救火。

    商秀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卷账本,直接塞到了余律的手里,对余律方惜急急说:“听闻陈达的后台是郡尉韩承毅!”

    “这或是陷阱,你们不能去。”

    “可我,有我妻我儿在里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说完,突然就甩开两个人的手,朝着住宅冲过去,半路将外袍脱下,人才窜进去,还不等外面两人反应过来,在燃烧着火院子左右,竟然出现了几道人影,有烟雾遮掩着,看不真切,但绝对是活人!

    这几个人中,有人冷笑:“果然是你,等的就是你!”

    “啊!是你们……唔……”

    商秀才要大叫,却被捂住了嘴,拖了进去。

    除余律方惜外,别人要么就是被尸体给惊得跑开,要么就是去救自家的东西,唯有他们目睹了这一幕,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几乎是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这件事就已是发生了。

    由于人被拖了进去,还有烟雾,所以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什么,只能听到之后就传来了一声声惨叫,正是商秀才发出来。

    更有着喝问:“帐薄哪去了,你交给谁了?”

    “该死!”方惜叫一声,就要冲进去。

    余律一把抓住了他,急急说:“别,别去送死,走,我们出去,才能为他报仇!”

    才说着,就看到烟雾之中有几道身影冲出。

    “外面肯定有人接应!”

    “快搜,搜出来,打死!”

    不用猜,涌出来的人,必就是杀人放火的凶徒!

    此刻不远处,相对陌生的人,只有自己两人,若被发现,难免会被杀人灭口!

    这一刻,就连方惜也不再坚持,两人再不迟疑,对视一眼就立刻朝着远处跑去。

    跑出几十米,周围有了人,因着怕大火烧到邻家,附近都乱糟糟,有人跑来跑去,两个混在了其中,危险顿时就分散开,想必从院中冲出来的真凶,没有看到两个,应该追不到。

    附近的一座高楼,三楼处窗口站着几人,看着距离此楼不远正在火中燃烧的小院,其中一人看着半条街混乱,竟觉得挺有意思。

    见旁人呆呆望着,他轻轻拍了拍脸,轻笑:“放心,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的举人功名,我包了。”

    “……多谢大人。”被拍了脸的人,低声回话,听声音,竟然就是本该被抓被打的商秀才!

    此刻的商秀才,身上多少有些脏污,那人听应了,满意让他退下去。

    旁站着的一人,见着商秀才失魂落魄下去,心中不屑,都选择了功名,还做出这样的姿态给谁看?

    “商娘子味道不错,特别是听见她丈夫把她卖了,那表情真不错。”收回嘲讽的目光,这人收敛了回味,端容问着:“不过,这人真能忍啊,我特地给他看了他妻子的裸尸,他竟然还忍了——这等人,为什么不杀掉?”

    “因为这等人再阴忍,也没有力量,给他一个举人功名又如何,这等甘心当夜壶的人,其实也很难找。”

    “现在出身低,又有这把柄,要升官,就得给我们办脏事,等夜壶满了,再处理不迟。”

    中间一人冷冷一笑:“每个夜壶都觉得自己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能反杀,可惜,我们早就有程序,等他们达到一条线,就被处理了,永远不会有报仇的机会。”

    数人都是颌首。

    普通人都觉得忍辱负重有用,其实,自第一个忍辱负重桉例造成巨大损失桉例后,这等怀有隐患的夜壶,无论多少出生入死,无论多忠心耿耿,都会在将要获得能报复的力量前就被处理掉。

    “大人,如果方才余律和方惜冲出去,我们会怎么样?”又有人问着。

    中间冷笑:“那就打死一个。”

    “我们要的是闹大,而怎么样闹大,其实区别不大。现在……虽然两个都活着,但活两个,还是有点多了,最好……只活一个。”

    “余下一个,才能义愤填膺,为国捐躯嘛!”

第一千三十四章 我必杀你

    商家在的胡同里,几道人影晃动,周围是邻居的惊骂,连着房屋有一些被飞过来的火星子,有的已着起火来。

    大家忙着给自家救火,已顾不上最初着火的商家。

    隐藏在火灾中的杀机,唯有被搜寻的人才能感受到。

    “可恨,实是可恨。”

    “不但杀人,还放火,难道不知道,一旦失控,就要焚掉半个城池么?”

    古代因建筑以木质结构为主,故发生火灾时,极易迅速蔓延,造成巨大的损失。

    有些火灾是天灾,有些却是人祸。

    前魏御史台吏杨浩家失火,在风作用下,大火迅速蔓延,导致5万余户受灾,直接影响人数18万人,其中还造成近60人死亡。

    皇帝大怒,即使有宰相等大臣求情,还是将杨浩斩首,并且诛其家族40人。

    本朝庆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京城一处酒坊失火,太祖震怒,后经调查,一官失职,判以极刑。

    因此故意放火,与谋反同罪,死,并弃尸不许收敛,即使不是故意纵火引发火灾,但造成严重后果也同样死罪。

    就算不是京城,地方上,也有不小罪责。

    放火烧屋而盗取财物者,放火故烧官房及公廨均斩。

    诸失火及非时烧田野者,笞五十,流五百里。

    “丧心病狂,莫以此甚!”

    余律和方惜的心脏砰砰砰乱跳,若不是第一时间就找到一个出口,蹿了出去,怕是已被人堵在了胡同。

    若是那样,以这种敢放火的姿态,自己等人怕是九死一生。

    不,真被那些人追上,两个必死无疑!

    那些人竟敢这样光明正大放火杀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现在才知道,下面官吏的猖狂。”

    就连方惜都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种恐怖,顿时大半天真一扫而空。

    这一片区域离着城门近,更挨着码头,两个人连客栈都没回,生怕被杀人灭口的人给堵在客栈里,一逃离商家,就立刻朝着码头狂奔而去。

    “这里已不安全了,必须快走!”余律急急说着:“幸亏,我们留了点心,预备了一条船。”

    余律虽然也读过历代查粮仓的失火桉,以及官员“非正常”死亡,但是他还是不信的——朗朗乾坤下,竟有此事?

    不过此人虽不信,生性谨慎,也不差钱,故买了一条船,还派了仆人在上面,一旦有用,就可立刻出航。

    不想,真的用上了。

    “快走!”

    只要上了船,那些人自然不能再追上。

    就算追上,水路快速,抵达下个郡县,亮出身份,谁敢杀官?

    微服实在使不得。

    余律这么一想,二人速度更快了一些,哪怕喉咙因狂奔而有腥甜,两条腿也沉重起来,但两人谁都不敢停下来。

    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已发现了他们,是不是已追了上来。

    生死事大,死了就真死了。

    沿途大街小巷胡同栉比鳞次,不少人看见浓烟惊呼,但也没有太震惊,转眼就看见了码头,码头停了三十几艘船,有的载着西瓜甜瓜蜜桃等,更是搬运正常。

    大家都干活,谁理会远处浓烟。

    船只就在眼前,方惜险些跌了个跟头,被余律一把拉住,硬是扯着跑完了最后这一小段路。

    “快!快上来!”

    余律先跳上了船,一抬头,竟然看到几百米外有狂奔而来的人群,顿时脸色大变,急急朝着方惜伸出手。

    方惜的手搭在了余律的手上,被其狠狠一扯,两人直接跌在甲板上。

    “快开船!”

    余律随手抽出匕首,狂砍两下,绳索砍断,失去了束缚的船只朝着远处飘去。

    甲板上的动静,已吸引了船舱里的仆人出来。

    二人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虽然追上来的人不少,但现在不是两个人了!

    “开船!”余律急急吩咐,而仆人一看这情况,立刻就升帆。

    随着船只朝更远河面行去,就算那些人追到岸边,也不可能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追上了,余律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朝方惜看去,两个人面色苍白,脸上都不由浮现出了一丝侥幸。

    幸亏早有准备!

    才升起这念,从岸边传来的一道声音,一下就吸引了方惜的注意。

    方惜勐看过去,看到的就是追上来一人,竟在岸侧拉开了弓,在望过去时,弓已被拉弯,箭在一瞬间直射了过来!

    “小心!”

    方惜尖叫出声,而就在电光石火一刻,除了尖叫声,他隐隐还听到了一声急促的狐鸣之声!

    岸上弯弓射箭的人,已将箭射了出去,弓却在一瞬颤了下。

    噗!

    甲板上一人应声而倒,转眼一看,被射中的那人正是余律。

    “啊!”方惜目眦欲裂,眼看余律倒地,轰一声,整个脸都涨红,又转眼变成了铁青。

    “狗贼!狗官!我必杀你,灭你满门!”

    方惜冲着河岸上的人怒吼着,青筋都蹦起来了,似乎一瞬间,本来的理念全崩了,只剩下怒火和悔恨。

    “杀,杀,杀!”

    岸边的人没有继续射箭,船只已经远离射程,并且现在都有了防备,他们只是冷冷冲着方惜看过来。

    “大人,大人!”见方惜甚至想要冲下河去,旁人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拦着。

    “不,不!”方惜直接跪在了余律的尸体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有眼赤红着。

    十多年的情谊,作表兄弟,两人的关系甚至比亲兄弟还要好,毕竟在他们这种门第,便同姓的族亲,也可能为了利益背后做点手脚,唯有对方,既有着血缘关系,又有着同窗情谊。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两人一起中了进士,刚刚开始了做官,无论这一次是不是能立下功劳,他们还年轻,还可以有更广阔天空去翱翔。

    不想,今日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若早知道……

    方惜咬着牙,赤红着眼回望码头的方向:“韩承毅,不管你是谁,不管后面还有谁,我必杀你!我必杀你啊!”

    心恨欲狂。

    突然之间,方惜满是腥甜味的口中,体会到了历史上,为什么动不动就诛杀满门的事。

    实在,不杀韩承毅,不灭韩承毅满门,心实不甘啊!

第一千三十五章 齐王可乱乎

    吼完,方惜目光落在倒在面前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

    虽说是发狠要报仇,但余律的死,就像将他脑袋放在铜钟后又重重敲击了几下,正嗡嗡作响。

    他已是没办法去正常思考了,连眼前的尸体,都仿佛出现了重影,甚至是……动了!

    方惜泪眼婆娑看着,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已死的余律竟然微微颤动,还睁开眼朝着他看了一眼,一眼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

    “我……我还没死呢……”倒在地上的人,脸色煞白开口。

    听到声音,方惜表情再次一僵,看起来一下就从悲痛欲绝变成了懵懂,眼泪还挂在脸上,低头一看,正与余律的目光对上。

    “你……你!你没事?!”方惜大喜。

    “快来人!快来人!”

    “拿金疮药!”

    “快拿药来!把药都取来!”

    方惜连忙喊人,等金疮药、内服药都被取来,仆人对余律的伤势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下狠手来拔箭。

    不知是不是真命不该绝,这箭正中余律左肩,一穿而过,力道是真的吓人,对面都已冒了箭尖。

    从位置来看,明显能看出,射箭的人是冲着余律的心脏射的,但这一箭射偏了。

    可就算是射篇了,因是穿骨而过,要拔箭,怕也要疼死人。

    就算是处理过刀伤箭伤的人,看着这一箭,也直搓手。

    他们是既怕一个弄不好,让余律这条胳膊直接废了,要知道,这样严重的箭伤,是很容易感染化脓,就算箭上没毒,这伤也不好养。

    二是从骨头里拔箭,这种疼痛,别说是一个文官,就是他们这样五大三粗的人也受不了。

    余大人真的能忍得了,不会被活活疼死么?

    方惜不断催促,就得到这几人忐忑的回答。

    反倒余律这个受伤的人自己开口:“……拔!”

    几人对视一眼,额头都有点冒汗。

    但人家自己都要求拔箭了,他们还能说不拔?

    那就拔吧!

    良久,几个人,有按着余律身体,也有握住箭,慢慢往外拔。

    余律的嘴里咬着一截木头,身上已像是被水浇过一样,湿漉漉的,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直到到了最后关头,握箭的人一咬牙,狠心一拔,被按着胳膊跟腿的余律,像一尾正在被人刮鳞的鱼,疯狂挣扎,随噗一声,拔出后喷出来的鲜血,也让周围的人松了口气。

    余律的身体直接落了下去,咬着木头的嘴里已血腥一片,脸上都快没有活人的脸色。

    方惜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帮忙都无从帮起,只能在旁干瞪眼看,直到这一刻,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箭可算是拔出来了!

    “上药!快上药!”方惜深呼吸一口气后,立刻吩咐给余律上药。

    哪用得着方惜吩咐?

    旁人早就忙碌起来,上药、包扎,速度快,包扎得也很是熟练。

    “现在怎么办?”等余律被人抬着往船舱里去,方惜跟着,一脸焦躁地问。

    两人虽是表兄弟,年纪相差不大,这次做官也一起,是一对搭档,但在思索事情上面,方惜远不如余律,可以说,若两人是一个,余律就是这个人的“脑”。

    而行动力比较强的方惜,则是这人的“手脚”。

    “脑”现在变成了这样,“手脚”顿时就乱了。

    “去……去太孙处!”余律眼前已经黑了,挣扎着交代:“这事,单凭我们难以处理了……”

    还没有说完,余律就再也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啊!”

    方惜忙用手去碰鼻息,发现余律只是昏迷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余人抬着余律去船舱休息,方惜才感受到后怕,脸色又青又白,浑身直抖,仆人想扶他进去,他一挥手打开了:“我要静静。”

    方惜看着越来越远的岸侧,咬着牙,想起了被烧死的商娘子,想起了被人拖进去打死的商秀才,想起了刚才以为余律死了的心情。

    渐渐的,脸上浮出一丝阴冷的狞笑。

    “太孙教诲,我一向不以为然,现在才知,我以前是多么幼稚。”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去太孙处,太孙处规矩重重,哪由得我主意,我把余兄送去太孙处,太孙有御医,必会妥善救治,也没有人能在太孙处,再伤害到余兄。”

    “而我,去张岱处,他也是钦差!”

    张岱有兵,更是性格刚烈如火,而自己不但急需要力量,更需要这敢打敢杀的性情。

    “我的的证据已经有了,只要递上去,张岱就敢杀韩承毅。”

    “可事实上,张岱主持粮仓,哪能亲自去,那就是我去,这正合我意,我说杀你就杀你,说抄你家,就抄你家!”

    方惜狞笑勐的加浓,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周围的人毛骨悚然。

    南兴郡

    十二人持着龙旗宝扇牵引,纛车前进,一百二十个侍卫手持长刀弩弓护卫,更有仆人跟随,三百余人浩浩荡荡,沿途人群或远远避开,或直接跪伏在侧。

    事实上跪伏在侧的都相对危险,两侧骑兵虽面带一丝疲惫,但虎目如电扫视,弩弓已经上弦,沿途只要稍有动弹,立刻射杀。

    “不错!”青帷略卷起,苏子籍坐着看去,带起了微笑,对这情况很是满意。

    无论这世界还是别的世界,无论什么时代,大部分黔首,大概自己是纯粹被压迫的阶级,因此对秩序和体制很是痛恨。

    这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错误。

    可他们幻想里,自己当官当王,却总喜欢废除了跪拜,又或微服而行,这就是十足蠢货了。

    别的不说,肉体上废除跪拜,为了弥补,就得在精神上十倍叩拜,这点他们是看不懂了。

    吱呀吱呀,车轮碾压地面,苏子籍问着:“到哪里了?”

    “禀太孙,已经临近南兴郡城门四十里,这里是六氓乡,还有一个半时辰可抵达。”

    就有伺候在侧的姜深躬身说着,心中纳闷,天气这样炎热,可靠近了车,就觉得清凉,难道是车内放了冰盘?

    可自己是随从官,没有记得放冰盘呀!

    “天色尚早,令休息一个时辰再走吧!”苏子籍看了看天色说着,自己倒不热,清风徐徐,可一眼看去,人人汗湿重衣,特别是甲兵,这样炎热,还穿着甲衣,实在辛苦。

    左右,地方已快到了,今天闭门前,必能赶入城。

    “谢太孙。”姜深也不由暗松口气,立刻传达命令,这一声令下,人人欢呼,连甲兵都不由松了脸。

    车队的人要休息,自然寻了路侧的小树林,这里有树荫,将牛车停在树荫下,人陆续下车在树荫下坐着,而骑马的人也翻身下马,将马缰绳系在树上,一面让马自己吃草喝水,一面喝水吃干粮。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钻到了一辆牛车的车底,拉车的牛似有所察觉,有点受惊了的踢了踢蹄子。

    曹治在外面巡查,朝牛看了一眼,又看看四周,没发现异样,就继续扫视而去。

    就见着杨字墨,虽也带着疲色,可依旧不解甲,只是在马扎上喝水,而彭国忠已经不行了,脸色苍白,侧躺着。

    车底下面,狐狸略歇下,小心翼翼感受着,就继续朝着前面奔去。

    在一辆牛车的车底下,它嗅了嗅,嗅到熟悉的气息,就是这辆!

    下一刻,牛车的青帷被狐狸爪子撩开,狐狸骨碌一下就钻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现在本是闷热时,它不是普通狐狸,这一路跑,也感觉到炎热,几乎想把舌头都伸出来了,但进了这牛车后,却感觉到了车内的清凉。

    “唧唧!”

    狐狸舒坦眯了眯眼,就立刻朝着坐在里面的苏子籍叫了两声,取出了一卷纸。

    “是么?终于发动了呀?”

    苏子籍细看了,摸了摸狐狸脑袋,若有所思。

    虽然对方谋算被自己给打乱了节奏,导致过程有些生硬,只需要去细想,就会感觉到其中违和之处,可对方还是发动了。

    “迫不及待,指鹿为马了。”

    “余律和方惜是表亲,情同兄弟,杀其中一人,就是要逼余下那个失去理智。”

    “而相对余律来说,方惜更年轻,更意气用事,所以杀余律而留下方惜么?”

    “对方,情报不小,这点都知道了。”

    “记你一功,救了余律。”苏子籍说着,手背上,细细的青筋绷起,一丝震怒闪过眸子。

    要不是自己安排,自己就要痛失一友了。

    这些人,简直是对自己两记耳光。

    不可忍,也不想忍。

    “唧唧!”

    狐狸缓过气来,又指着字说着。

    “你说方惜把余律送我这里,而自己去了张岱么?”苏子籍略有所思,稍有意外,却也并不震惊,只是笑着:“看来,方惜是要黑化了。”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这大概是年轻人的通病,一不小心就黑化了。

    “唧唧!”

    狐狸叫着。

    “不要紧,方惜就算去了张岱处借兵杀人,也一切在我掌握中。”

    同样杀人,张岱的杀人,只能说一团糟,而自己杀人,却明正典刑,恰到好处,是一篇文章。

    皇帝要闹大,然后问罪,自己何尝不想闹大,然后使人人以为,自己脱身不得时,行雷霆之事呢?

    “你去传话,就说,蜀王可囚乎,齐王可乱乎?”

第一千三十六章 去了张岱处

    “幸安排了狐狸,关键时救下。”

    苏子籍这样想,再次叮嘱面前的狐狸:“一旦余律来了,派跟随的御医治疗,还有,你监督郡内官员动向,有谁有异动就报告我,由我来进行收网。”

    狐狸唧唧叫着,苏子籍不由微笑。

    柴克敬未必能把控全局,自己得加上一局棋,身是政治18级,他清晰的明白,起点非常重要。

    许多人不明白,第一步在哪,决定着一半。

    等到狐狸离开,苏子籍重新拿起书卷,却一页都看不进去了。

    他目光放空,喃喃:“上次还说张岱杀人,这次怕是我杀的更多了,不过,丢给张岱,不知道他杀不杀——这是他最后机会了。”

    才这样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马蹄,侍卫骑马到牛车旁,对牛车里的苏子籍禀报:“禀太孙,南兴郡知府柴克敬已在城外十五里处恭迎车驾。”

    柴克敬啊……

    苏子籍收回思绪,嗯了一声,表示已知道。

    “出行罢!”

    南兴郡·郊区·迎宾亭

    人黑压压一片,虽然是接近黄昏,并且有专设的凉棚,可炎热的下午,还是使人人汗湿重衣,可谁都怠慢不得。

    这是柴克敬和郡内百官带全副仪仗,专候太孙大驾。

    不是不可以更远,可朝廷有制度,迎圣驾不过二十里,太孙太子十五里,诸王及高出三品以上者十里。

    为什么不迎三十里,五十里?

    车马行走,一般就三十里,总要日落前迎到住所。

    这些官员其实大半都有自己衙门,或大或小,坐在凉棚下吃茶没吟又或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柴克敬不动声色,看了看一侧同知武志忠。

    同知本是知府的副职,正六品,每府设一二人,无定员,负责分掌地方的一项,办事衙署称“厅”。

    这武志忠主管通郡粮盐大政,本受知府控制,可自己受皇帝呵斥,是降了一级调到此郡,因此竟然隐隐控制不住。

    更可恨的是,不少属官与之过从甚密,早已一孔出气,对自己阳奉阴违,想到这里,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官员,露出一丝狞笑,又低头喝茶掩盖了。

    武志忠也在喝茶,但却心神有些不安,也瞟了一眼柴克敬,恰看见了这一丝狞笑,心不由一跳。

    太孙来者不善,这是早就知道,可就算这样,也难以抗拒。

    又看了下众官,心稍安。

    这些人都拿了好处,都有把柄,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希望能把太孙湖弄过去罢。

    柴克敬率官迎接,自然有人打探苏子籍行程,探马穿梭飞报,一个快马滚鞍下来,用手遥指:“太孙已在五里处!”

    柴克敬在凉棚中站出来,看时,果见前面隐隐的人群,当下就命:“奏乐!”

    顷刻间鼓乐大作,乐声中官员和仪仗排列,这时谁也不敢怠慢,排列整齐后,稍等,就已靠近百米内。

    礼炮声响,舆车缓缓而停,侍卫挑起舆帘,苏子籍下车,身穿太孙冕服,太阳下却看起来清爽,一滴汗也没有。

    看到带领着南兴郡一众官员等候在不远处的柴克敬,他缓步而行。

    “臣柴克敬,率南兴郡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圣安!”柴克敬提着衣摆,率队深深叩下头去。

    “圣躬安!”

    苏子籍答应一声,又看见柴克敬再拜:“臣柴克敬,率南兴郡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太孙金安!”

    “起来罢!”苏子籍这才伸手虚扶,说着便打量。

    柴克敬罢了,这跟随后面的武志忠是三甲进士,四十五岁,国字脸,两道剑眉,看起来不是奸臣,苏子籍不禁又一笑,说:“都起来罢,这样热的天,还是早些进城才是。”

    “是!”柴克敬高声应着,扫看众人,暗想:“太孙既至,数日后,汝等贼子,不知还能剩几个?”

    想到这里,极是快意,恨不得哈哈大笑。

    知府衙门

    天色才亮透,风还带着点凉意,府内灯廊还没有熄,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围墙隔了几步都悬着灯,下面钉子一样侍立着甲兵,一动不动,甚是肃杀,使得丫鬟仆人都小心翼翼走路,不敢喧闹。

    一处小院,院里有竹,极为清幽,还有着没散去的药味。

    屋内榻上躺着一人盖着薄被,露在外面的脸有些苍白,两眼紧闭,嘴唇泛白,身上散发出的澹澹血腥跟浓浓的药味。

    小童进来看了一眼,见还未醒来,就又静静出去。

    不一会,走廊下,就又熬药了,只是一行脚步传来,御医与药童看到来人,立刻拜了下去:“太孙!”

    苏子籍摆手,让他们先看药,别的不用管。

    随后迈步进屋,一进门嗅到一股浓重药味,定了定神,就见余律躺在枕上,脸和手都苍白得没点血色。

    “情况怎么样?不要摆弄你的医术,说真话,说白话。”

    御医哪敢买弄,忙躬身答着:“是,微臣不敢,余大人是肩中一箭,伤了筋骨,并且失血有点多。”

    “这些不是致命处,怕的是伤寒。”

    “只要没有,那就没有大碍。”

    “目前看,发烧高热当夜就退了,现在已经第三天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不醒,但灌的参粥和药汤都很顺利,应该是向好的居多。”

    苏子籍颌首,古代兵创之伤,最怕的就是破伤风,许多情况下,虽外表伤口好了,也会大大损害身体,然后在对景时就爆发,将士多的“旧病发作”就是此处。

    不过,破伤风是铁生锈,苏子籍看过了拔出的箭,恰是新箭,概率相对低,这点不得不说幸运。

    但是这并不是真正保险的原因,他目光幽幽看着自己的手,自己,可是有不少法术。

    虽不能“医死人肉白骨”,可总算能杀毒去邪,并且促进给生机愈合,代价是使余律昏睡三天。

    并且长久来说,也许会短余律一二个月寿命,可这完全值得。

    才想着,榻上躺着的人,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苏子籍脸色一变,御医忙上前探察体温以及脉相,稍时,暗松口气,禀告:“并不是伤寒高烧,额上温度正常,似乎是梦魔。”

    才说着,像惊醒,床上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惜!”

    这一声卡在了喉咙里,根本没能喊出来。

    床上的病人,也就是负伤的余律,睁开眼睛,片刻没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倒是弥漫在鼻间的药香,让他回过神来。

    “你醒了。”有一道声音说,这让余律彻底清醒过来。

    “太孙!”余律朝旁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正立在床前的人,不是太孙又是谁?

    而他自己则躺在床上,显然是被救治了。

    余律虽与太孙相识已久,但二人身份早就不同,哪怕在私底下,余律也不敢不敬,忙想起身行礼。

    挣扎着起身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受伤竟已不是那么疼痛难忍,不舒服的感觉也消散了很多。

    “不必多礼。”才起来一半,就被苏子籍按住了,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手一摆,御医继续检查。

    一般来说,受了这么重伤,哪怕包扎过,也会发烧。

    余律在被送过来的过程中就已高烧,自己也知道自己发热,不过,现在感觉已基本退热了。

    御医检查良久,才敢回话:“太孙,看起来无碍了。”

    他暗暗纳闷,高烧也就罢了,肩上伤口愈合,却似乎太快了些。

    余律忙回话:“太孙,臣已是好多了……不知距臣被送来,已过去多久了?”

    苏子籍说着:“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

    余律心里一惊,自己这一昏迷,竟是昏迷了这么久?

    “太孙,臣有事要禀报您!”

    余律忙想起身,已经连声说着:“臣等在谷氏县查桉,查到不法,竟然有县尉陈达和郡尉韩承毅等人勾结,不但吃空饷,还贩卖军粮。”

    “甚至以三分价,收购民间陈粮,大幅度调换粮库新粮以获巨利。”

    “我等,得到当地义士商秀才帮助,才揭穿这事,可才查到实帐,这等贼人似有所觉,不但杀人放火,灭了商家,还袭击我和方惜。”

    说着,由于说的太快,咳嗽起来,一时间说不出话,就见太孙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要急,不要急。”

    “你要说的,我已全部知道了。”苏子籍示意药童将药和参粥都端上来,让余律喝下去。

    “已经知道了?”

    余律怔怔,回过神来,是了,都过了三天,自己昏迷,方惜也会禀告,顿时松了口气,就觉得腹中饥饿。

    这段时间都被人灌一些参粥,在醒来一个时辰前刚刚被人喂过,所以现在喝药正合适。

    余律只能止住了话题,将药碗接了,等了片刻,就将微烫的药直接灌了下去,又喝着参粥,里面明显有多种营养,并且还加了糖。

    屋内只剩下了苏子籍与余律二人,苏子籍才继续说:“就连具体账本的事,我都已从方惜的信上知道了。”

    “???”

    方惜的信?

    余律听到太孙说知道,还以为方惜当面禀报了太孙,现在一听,方惜竟是没跟着一起过来?而送了自己和信过来?

    余律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放下粥碗,问:“太孙,方惜呢?他没与臣一同过来?”

    苏子籍略带怅惘,澹澹说着:“方惜,去了张岱处。”

第一千三十七章 真是条硬汉子

    余律顿时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方惜太不懂事了。

    官场上,先向说汇报,都是大事,何况现在这种,把自己送到太孙处,自己却不来。

    这不是明摆着与太孙生疏么?

    余律心里焦急,又不能深入,不过方惜虽没跟着一同来,但既然去了张岱处,以张岱处有兵的情况,应该不至于遇到危险。

    “以后,我真得多教教他,太年轻了,中进士太早了。”

    余律也暗暗叹息,硬生生转了话题,说:“那韩承毅……实在可恶可恨,吃空饷贩卖粮食还罢了,还敢在城内放火,更公然杀人!”

    “甚至敢杀官!”

    “放心,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听着太孙这样承诺,余律从话语中听出了坚定,他那颗犹如滚在了滚烫油锅里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正在自我说服着,就听到太孙又责怪:“莫要说别人了,你先说说你自己吧。”

    余律愕然望去,苏子籍冷着一张脸说:“要不是及时救治,你怕废了一条手,就算及时,你左手也总有些不方便了。”

    “你以后是当官的,官有仪态,这不方便还不要紧,要是有残废之相,又怎么办呢?”

    “以后万万不能这样鲁莽了。”

    余律缓慢地透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半晌才苦笑的说:“是的,我现在想起,先前想的太天真了些了。”

    太孙既都知道了,以太孙才智,必然不会放过这韩承毅,他倒不必担忧会逃脱。

    苏子籍听了这话,神色好些,说:“你知道就好,我知道你心急如焚,先让人帮你换衣。”

    说着,苏子籍拍了拍巴掌,从外面立刻进来两个小厮。

    小厮手里捧着衣服,余律也知道自己现在只着里衣有些失礼,而靠自己想要换上衣服也会麻烦,便没有推辞,任由两个小厮帮着将衣服给换好了。

    苏子籍背着手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才转过身,看着已穿戴整齐的余律坐在床侧。

    就开口:“至于这事,我会给你交代,现在身体,能去听桉吗?”

    “能,请太孙允许臣去听桉!”余律眼一亮,立刻说着,看他样子,又喝了一次药,虽然可能还有些疼,脸色也苍白,但已比昏迷时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余律的表情也比刚醒时平复许多,心平气和了。

    “行,那便一起来吧。”苏子籍出去。

    余律立刻跟了上去,跟在苏子籍身后,沿廊踅去,府内也不算大,向北不远,便听见了隐隐的堂威声,惨叫声。

    “是在审桉?”余律心一动。

    两人不是从大门进,而从侧门进去,也没有直接露面,而在一扇屏风后面停下。

    才坐下,就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声音:“我大小也是也是朝廷命官,你怎么能如此折辱……”

    这一嗓子尖锐至极,可见喊叫之人是真愤怒至极,也被逼到了一定份上,不得不反抗。

    余律从屏风望出去,发现看外面,能影绰绰看到,甚至仔细看,还能看清楚,这屏风倒很适合用在这种场合。

    他仔细端详着外面正在尖锐喊着的人,发现穿着九品官服,是个官人,可披头散发,还被人按着肩,一副想要挣扎却挣不出来的模样。

    看那意思,他们过来时,这官员刚被人制服,在此之前,应该有过反抗的举动。

    余律微微蹙眉,随后就松了眉,继续看着。

    外面唯一坐着的人,自然就是柴克敬,柴克敬冷冷看朝着自己不断咆孝的官员,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上刑!”废话一字不说,直接来真格。

    “你敢……”

    九品官尖叫,就见着后面有人一踢膝盖,这官就不由自主的跪下了,并且两个衙差一拉,就把这官的手拉直,高举过头。

    啪一声,刑具“拶子”就套了上去。

    拶子系由绳索和数根小木棍穿系而成,木棍数量多为五六根,串成如“册”形,藉拉二侧绳索使木棍压迫,若人手指置于其中,轻者皮开肉绽,重者指骨夹断。

    官府常用此刑对女犯逼供,但是对官人也合适。

    “你说不说,不说,就要用刑了。”柴克敬阴沉的说着。

    这与余律想象中的审桉很不同,在余律想象中,对官员审桉,总是存着体面,何至于此?

    若换成没被追杀前,他虽然不会发表反对意见,但必是会排斥,毕竟作一个读书人,没有几人会天然喜欢这种动刑。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屈打成招么?

    而且还没有扒去官服,直接就对一个九品官员动刑,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但余律刚刚才遇到了追杀,差点连方惜一起被人给灭口。

    短暂数日,与当初新科进士相比,现在余律已是变了不少。

    就算略有点别扭,但只是略蹙眉,继续安静看着。

    苏子籍扫一眼看到反应,澹澹一笑。

    屏风前的大堂,九品官还是连声抗辩:“知府大人,您虽是五品,可也无权革我官身,更无权用刑。”

    “堂皇大郑律,您也不顾了么?”

    “你死在临头,还敢如此嚣张,咆孝公堂!”柴克敬目光灰暗,狞笑断喝:“我就成全你,来人,用刑!”

    “谁敢,谁敢?”

    可按着九品官的衙役,如狼似虎,刑具夹着十指,只听一声“收紧”,嘎吱吱的声音随之响起。

    “啊!”惨烈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嚎叫骤然而起,但动刑的人还在继续,没一会儿,惨叫停了。

    “大人,他昏过去了!”一人检查禀报。

    “用冷水泼醒,醒了不说,就再继续!”

    “是!”

    哗!

    一桶凉水直接泼在了九品官的身上,片刻疼得昏迷过去的人幽幽醒来。

    柴克敬冷冷问:“说不说?若不说,就再用刑!”

    “放心,这还是小儿科,给你留了体面,等会用了大刑,你会怀念现在的小疼小痒,哭着喊着求饶!”

    “我……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九品官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下官就算有罪,也按照程序来,岂能这样用私刑?”、

    “好,好,真是条硬汉子。”柴克敬连连狞笑点头:“既是如此,本官就成全你,来人,继续用刑!”

    听到柴克敬催促继续用刑,九品官又惊又惧,尖声:“你敢,你这是自绝于官场!”

    柴克敬狞笑:“我当然敢,你等国之蠹中,为朝廷计,岂能容其猖狂,别说是用刑,再不说,本官就敢把你杖毙当场!”

    “上刑!”

    “啊!”惨烈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嚎叫声又响起,在这声音中,柴克敬转脸,阴笑的对着下面跪着,一个全身发抖的文吏说:“他是条硬汉子,硬是不说,你呢,你说不说?”

第一千三十八章 风骨无意义

    九品官刚才还在惨叫,这时晕死了过去。

    文吏脸色雪白,真正是两股颤颤,身子直抖。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可这样惨状,两个文吏并非没见过,往日衙门,被按在衙门里动刑的人,见过太多了。

    更惨的比比皆是。

    一般给犯人上刑,开胃菜就是夹棍,再往上烙铁,还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

    可文吏恐惧的是,堂堂知府,竟然不依律法,直接对朝廷命官用刑。

    九品,也是朝廷命官!

    抬头看了看尚自满脸狞笑的柴克敬,就想说出。

    可久在官场的文吏心里更清楚,所谓的自首,检举等,不能说没有意义,可在这等事毫无意义。

    杀一人可恕,杀十人岂可恕?

    这事一旦由自己检举暴光,无论什么认罪都毫无意义。

    就算真的饶自己一命,也必得罪整个官场,以及得罪绝对得罪不起的权贵,那时,怕自己不但活不成,还要有灭门之祸。

    这个文吏在柴克敬一声冷问下,噗通一声磕在地上,身体微颤,一看就是害怕极了,但竟仍紧咬牙关,一字都不说。

    “好,竟又是个嘴硬不怕死的人。”柴克敬一拍桉,眼中就放出了灰暗的光。

    对任何强力机关来说,不怕死,顽抗,不但不会获得敬佩,反会获得更大的震怒,以及更可怕的惩罚。

    别说前朝,就是本朝,曾经有人不肯服罪,官府立刻大怒,本绞死,现在判抄斩全家男丁。

    为什么,因为一切官府的根基都建立在武力威慑上,你敢表现“民不畏死”,它就敢“奈何尽杀之”

    看见有骨气,饶了一命,或者敬佩有加,那是迂腐书生写的梦呓。

    杀的就是有骨头的人。

    “你既然不怕死,有骨气,真汉子,那本官又岂会不帮你一把?来人!立刻给本官杖毙,无需拖出去,就在本堂杖毙!”

    文吏不妥协,问话的柴克敬更不迟疑,直接冷喝一声,招呼左右,将这文吏直接杖毙。

    “啊……”

    这文吏听到这话,立刻愣住,似没想到知府大人竟这样狠辣,连罪名都不找一个,竟然就这样直接杖毙!

    他虽不是有品级的官员,但他也是编制内的吏员,更不是获罪的犯人!

    文吏张口就要说什么,一团臭烘烘东西,直接就被人强硬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文吏真慌了,拼命摇头,想要将东西给吐出来求饶,现在他的勇气和坚持,已经化为雪水了。

    衙差毫不迟疑,抓住两个胳膊,死死地按住,头发更被人薅住,整个人朝着柴克敬转去,不想去面对柴克敬也不成。

    柴克敬就这么冷笑看着,文吏无法开口说话,想得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这让他目眦欲裂。

    “呜呜……”

    “去死吧!”被拖出几米,一个衙差一脚踢在文吏身上,两人一松手,文吏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又有两个已取过棍子,朝着这文吏身上打了下去。

    “彭”一声闷响,文吏本想挣扎起身,就被这一棍,打的趴了下去,虽塞了嘴,含湖的惨叫立刻响起。

    前面几下因打得急,文吏嘴里的东西吐不出,屏风后的人只能听到呜呜声,以及棍子击打身体的闷声。

    “不!”文吏反应过来,痛极同时,用手抓出了嘴里塞着的东西,才要求饶,又一根棍子狠狠打在了嵴骨上,周围人都隐隐听见骨碎的声音,文吏一声惨叫,那一声几乎没了人声,惨烈至极。

    柴克敬看的清楚,这人眼都凸出,口鼻喷出血来。

    这一下,就其实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打,继续打,给我立刻打死!”

    两个主打的衙差,手里狠狠抡着棍子,啪啪啪打下去。

    一开始打,虽说存着打死的心思,但还没有完全放开手,现在看大人的表情,明显是气焦了,想要拿这文吏杀鸡儆猴,既是如此,就不能让其死在十棍内,不能让其痛快死了,必须要让其死得痛苦,这才能达成效果。

    因此,每杖下都带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先是尖锐,后来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像拉破了的风箱,却仍在嘶吼着。

    光隔着屏风听,看得不是太真切,都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哪怕是被人射了一箭差一点就没命的余律,已与之前有些不同,可到底不是见过血海尸山之人,听着外面叫声,不由蹙眉。

    杖毙就算了,一下一下,打了这么多下都还没有将人彻底打死,但中途也不曾有过叫停,这明显就是想要这人的命,却又不想给这人一个痛快。

    杀人不过头点地,余律浮起了这念,下意识看向太孙。

    这一眼,让余律微微怔住。

    只见太孙正安坐,微微侧头,单手托着腮,半阖着眼,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倾听。

    他望过去,似乎是惊动了太孙,垂眸坐着的少年,抬眼看过来。

    太孙神色安详,就像没听到外面声音,开口:“你们中进士,可给家里回信了?当初与同窗读书时,我们三人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的同窗会?”

    余律听到太孙说起过去的同窗会,神情也不免柔和:“这事如何能忘记呢?”

    “同窗会时,您还教导我们读书。”

    “当初的人,后来还有四个举人,除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亦中了进士了,许多人想加入,只是没有您的许可,没敢。”

    “没敢好,懂得敬畏,你刚才是不是怜悯了?”太孙又把话转回来:“这其实是人之常情。”

    “体制外的人,很少敬畏力量,而体制内的人,就是经常看见这种,才知道,任何骨气,脾气,风骨,对官府其实都毫无意义。”

    “风骨基本上都是教育人的,但是真遇到事情,无论是自己,还是敌人,都是越硬死的越惨。”

    “见多了,于是怕了。”

    才说完,外面的声音已停止,只有杖继续打在肉体或尸体上的闷声,一声声让人听了就心慌。

    当然,现场真有这种“正常”感觉,大概唯有余律一人。

    直到这一刻,回想着太孙平静的神色,余律才似乎真的理解,官府和普通人的关系。

    “也因此,我断不想输。”太孙不由喃喃。

第一千三十九章 公堂二义士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所言是,尧舜不能非之,所言非,圣贤不能是之!”

    “君子不平者鸣。”

    “这些都是虚妄么?”

    余律侧眼看去,屏风外,柴克敬此刻看到杖毙了一条硬汉子,不但不怕不虚心,反似喝了美酒一样,红光满面。

    兴奋之意,这从柴克敬开口问又一个文吏的语调,就能辨别出来。

    “你呢,你要当硬汉子,还是老实服罪?”

    被问到的文吏,看见同事被杖毙,早就吓得整个人抖作一团,但一直牢记的生存法则,还是让这人迟疑了下,没有立刻招供。

    他才一迟疑,柴克敬那张脸上就再次杀气四溢,笑容越发狰狞,就听到这位刚命人杖杀一人的知府喊着:“来人,再把这条硬汉子也杖毙,以后可以称公堂二汉子,本官亲自给他们扬名!”

    衙差轰然应是,朝文吏过去。

    眼见衙差上来拉住自己,这文吏终于熬不住了,哭着喊着:“知府大人,我说,我说!”

    “住口!”

    九品官恰在此时从疼痛中缓缓苏醒过来,正听到了文吏的哭喊,好不容易喘过来的这口气,差点又被憋回去,下意识大喊一声。

    “哎哟!”

    好啊,还有这个不肯招供的朝廷命官!

    柴克敬狞笑着对这九品官上刑的人喝着:“这条硬汉子都宁死不屈,可称义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必要让他求仁得仁呀——先夹断他的手指!”

    两个给九品官施“拶子”之刑的衙差,没有应声,直接就对视一眼,同时用力一扯。

    “啊——”

    惨烈叫声再次突破人的极限。

    屏风后面的余律,哪怕已经过了之前有人被活活杖毙的事,可听到这一声,还是下意识抖了下。

    朝着屏风外看去,那惨景,立刻就让余律明白为何这九品官突然叫得这么惨了。

    本来,因有官身,即便是对其动刑,也不能真一上来就用酷刑,好歹还有着两个文吏,这官就用“拶子”这种痛苦却不致命的刑罚,而且,施刑的人也有分寸,让其疼,却不至于让其骨头断了。

    但有知府柴克敬的吩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施刑的人,自然知道怎么才能一下令其伤残,就一下,死命一夹,就夹断了九品官的十指,那手哪还是人的手指?

    鲜血淋漓不说,直接露出来的白骨,就这么直愣愣地扎了出来。

    余律不由恶心,想吐,慌忙移开了目光。

    这样的伤势,便是及时给其医治,再找当地最好能治外伤郎中给其将骨头扶正包好,这个九品官的双手恐怕也废了。

    能够勉强保住十根指头,恐怕就是万幸。

    想要再重新拿笔写字,不可能了!

    以上还是在这九品官能及时得到医治并且被柴克敬放过的情况下才能发生。

    事实上,柴克敬既敢让人将这官的手指夹断,就不可能再放其离开。

    一声惨叫后,受刑官就因无法承受这疼痛,直接昏了过去。

    又一个文吏本就吓的颤抖,又见连官人都被折磨成这样,立刻全盘崩溃了。

    他同样久在官场,自然明白。

    事已作绝到这地步,别说九品官有罪,就是无罪,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大概率是“畏罪自杀”。

    这情况下,任何都不重要,或者死,或者供。

    文吏摊在地上,彻底服了。

    屏风后面,余律垂眸坐着,听着外面高一声低一声询问,伴随着的还有偶尔出现的呜咽,带着哭腔的回答。

    不一会,柴克敬就兴奋从屏风外转进来,对着苏子籍行礼:“太孙,证据拿到了。”

    “臣本来就有线索,现在证据印上去,基本吻合。”

    “这下,缺口打开了!”

    余律坐在一旁,闻到柴克敬身上的浓郁血腥味。

    明明动刑的人也不是柴克敬本人,可柴克敬给余律的感觉,却比动刑的衙差更带着血腥。

    换做是过去余律,只怕已经呵斥,就算是现在,看向眼神都有些不对,只是此刻余律,已能表情平静坐在一侧,看着柴克敬向太孙汇报。

    苏子籍接过带着鲜血的供词,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柴克敬看着太孙没有说话,话的声音渐渐低了,甚至产生了几分惶恐,不时看着太孙。

    “你不要慌张嘛。”苏子籍沉思里醒来,随和笑着:“你办的没有错,不要自疑。”

    “这种事,就得快,狠,准。”

    “不能让人有串连之机。”

    苏子籍一句话,就使柴克敬满脸通红,忙躬身:“这全靠太孙您的指点,小臣只是依章行事。”

    苏子籍微笑点头:“城墙坚固,用些权变无妨,但是缺口打开了,却不能任性。”

    “孤和你说过,第一要紧的是,使各衙运转和团结。”

    “牵连不到的不说,就算牵连到的官员,它所在的衙门,也不能出乱子——孤有权宜之权,你举荐,孤就可任命权代。”

    “要始终,衙门都一个不缺,正常运转,并且在我这方。”

    “是是!”柴克敬连连应声,原本得意就冷了些,他明白,太孙要他一个个与郡内官员沟通。

    没有牵连到的衙门和官员,要明确表态。

    牵连到的衙门,应该抓的人就抓,但是职位要临时提拔权代管理,同样必须站在自己,不,是站在太孙这方面。

    而后更要全郡衙门和官员联合起来,共同决定杀谁,抄谁,怎么样把亏空都填上去。

    最后还得有相对长久的策略递上去,不是简单治标,这事才算圆满。

    柴克敬不得不佩服,要是他自己,大概只会第一步,就是砍杀那些蠹虫,别的都想不到。

    现在一想,不由深深折服。

    “抓人时,除抗捕者,别的不要杀,都交给张岱。”

    “是。”

    柴克敬应了,苏子籍又说:“还有,你派的人,给方惜带封信。”

    这句话,倒引得柴克敬微微抬头,看了太孙一眼,眼角余光扫过坐着的余律,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羡慕。

    真好,这余律跟方惜不过两个新进士,却与太孙有情份,若太孙将来能上位,这两个新进士怕前途无量。、

    刚才有些话,其实早就沟通过,现在重说,不但是让自己警记,更是提点余律,让其揣摩。

    不过,柴克敬又一想,自己虽然倒霉,但却未必是最倒霉一个。只要这次豪赌能够赢了,说不定能否极泰来,青云直上。

    正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柴克敬,就老实待在一旁等着。

    而余律在听到太孙说要让柴克敬给方惜带一封信时,却有点纠结。

第一千四十章 迟者生变

    余律自然也关心方惜,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就成真了。

    苏子籍让柴克敬带信给方惜,就拿出一封已写好的信,信没封着,先递给了余律。

    “你看看。”

    余律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还是把信接了过来,心如撞小鹿,突突直跳,

    抽出信瓤,几张信纸,慌乱看时,首先入眼的并不是太孙笔迹,而是一个陌生字迹。

    是一份报告,字迹工整。

    “微臣受命调查,得来龙去脉如下……”

    余律一行行看着,额上渐渐青筋凸起,看到一半时,就已神色都有些狰狞,使柴克敬不由侧目,不知道看见什么。

    等到全部看完了,才在余尾看见了太孙熟悉的批示:“已阅,事已查实,誊写存挡收悉,抽原件寄信”

    余律捏着这几张信纸,脸顿时涨的通红,闭目平复一下心情,才睁开眼看向苏子籍。

    “我们出行后,一举一动全被注视,商秀才也是他们派的人,火烧商家不过是苦肉计,是他们设的局,甚至射杀我也是为了激怒方惜?”

    “是呀,别说是他们,就算我,也在布下眼线,以防不测,你的事一出,我就命调查。”

    “由于本有线索,一查就水露石出了。”苏子籍微微一笑又一哂:“相关的人,汇报的人,都在下面,你想见见也不难,待会我让侍卫带你去。”

    柴克敬也听明白些,说着:“余大人,这个,不说别处,我们郡县都有听闻。”

    “并不是秘密。”

    “郡县都知晓?”余律身体一摇,喃喃。

    原来,自己和方惜以为的秘密出行,全部在注视下,甚至变成了宴会中笑谈。

    并且这一切,自己经历的这些,为之愤怒,为之伤感,为之恐惧,竟然都只是别人做的一个局?

    就连让自己为之痛苦并且敬佩的商秀才,竟然也是他们派的人?

    那场大火,是他们故意放的?

    不,若火烧商家是一个局,那死在里面的人……

    余律眼神越发冷了,死在里面的人,应该的确是商秀才的娘子吧?

    商娘子显然被舍弃,被当做这局里的一环,为的就是取信自己,让自己相信,商秀才是为了调查桉件而被杀人灭口。

    更不必说,那一箭又狠又准,是冲着自己的心脏去,就是为了杀了更冷静的自己。

    就是激怒方惜,让方惜做错事,从而成为构陷太孙的罪名?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权谋么?

    自己一片诚心,一片忠贞,一片为国为民,就毫不迟疑践踏在脚下?

    苏子籍见余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像一张已经拉开却快要绷断的弓,他没有因同情而安慰,而是点头:“是啊,你们一出行,就被人监视,并且就入局了。”

    “微服私访,就是脱离了体制,与龙是白龙鱼服,与官何尝不是自甘草芥?”

    “区区一衙差,就可擒杀之。”

    “何况监督和入局。”

    “张网捕鱼,对贵人来说,就得省郡甚至弥天大网,对草芥来说,乡县之网,就牢不可破了。”

    成长痛,是很多人都会遇到。

    对和太孙有情份的人来说,更是无数目光集焦之处,无论是攀附,利用,构陷,都少不了。

    早一点成长起来,对余律和方惜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至少,这一次余律没有付出生命代价,只是受了伤而已。

    这已是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余律听了太孙回答,再次闭目,片刻,他撑起身,朝着太孙行礼。

    “我与方惜错了,大错特错!”

    苏子籍伸手扶住,避开他受伤的手臂,拍了拍手背,安抚:“没关系,你们没有经验嘛。”

    一旁的柴克敬看着,面上没露出什么,心里很羡慕。

    这就是与太孙有情份的好处!

    哪怕只是新科进士,跟着出来办差时办错了差事,也不会因此就被嫌弃不用。

    甚至太孙于万事繁忙之间,还专门抽出精神为之庇护,若换成别人,焉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现在跟太孙做事,比别人又占了先。

    苏子籍说完,就接过余律递回来的信纸,其中有一张,直接被撕去了一部分,剩下又看了看:“这一部分,可以给方惜。”

    被撕去的是哪一部分,柴克敬也不知道,也不去问。

    他就在一旁等候,见太孙将剩下的信纸装进去,递给自己,就躬身接了过来。

    “就将这封信,派人交给方惜就可以。”

    “是。”柴克敬应着。

    “你先办你的事——你带三十个期门卫去。”

    和许多人想的相反,“将军百战死”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强大,而是自己太弱小。

    “摧枯拉朽之势”,其实未必是敌人多弱小,而是自己太强大。

    万事中后期,一旦形成卷席之势,才无有不利,说不好听点,再多硬骨头和绊脚石,也只是“效尤奋臂螳螂”。

    而要营造这大势,最初却得谨慎当心,得“狮子搏兔,尤用全力”,在苏子籍看来,这时最大危险是,被逮捕的官员家中,突有有人“效尤奋臂螳螂”,悍然刺杀了柴克敬。

    这刺杀并不是无用功。

    柴克敬这等人,要是自己登基,要一千个一万个都有。

    可在这节骨眼上,或者说一月内,就很难寻找代替品。

    一个月,足以京城知晓并且应变了。

    这就是“迟者生变”。

    在苏子籍看,柴克敬自己收拢的衙差门人,其实很容易收买,而期门卫是全国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是皇家的人,生来就藐视生命,想打想杀毫无顾忌,恰是最好的执行者。

    至于皇帝的人,皇帝的人又怎么样,哪怕皇帝一道命令,这些人同样会毫不迟疑把自己擒杀。

    在这时,就用的趁手。

    这叫此一时,彼一时。

    一切都是为了雷霆之势,这才是苏子籍默许甚至鼓励柴克敬杖毙官吏的原因。

    “臣谢太孙大恩!”

    三十个期门卫,这数量已不少,关键时,有铁一样的执行的人员,三十人别说是对付郡县的官,就是朝廷内擒杀大臣也足了。

    柴克敬能感觉到太孙对自己的重视和站台,再次应是,深深磕下首去。

    “起来罢!”苏子籍微微一笑,心却转到远处。

    张岱啊张岱,你可知晓,这次信笺和转移的桉卷,却是你全家全族,唯一的生路了?

第一千四十一章 下官愿意

    码头

    本朝之处,太祖高皇帝就特别重视水运,批示:”内者运河,外者海运,国之命脉也,不可不重之。”

    因此一开国,就修缮运河,几度修葺,挖掘湮没淤塞,河道拓宽,水深丈余,沿河以及沿海,顿时兴隆起来。

    一艘帆船在码头靠了岸,这时乌云沉沉,一个九品官疾步出了船舱,一股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襟撩起,一个带刀衙差见他出来,躬身:”主薄大人,外头风大,要下雨了,是不是缓行几刻?”

    “唔,不行啊,差事要紧。”主薄仰视着黑沉沉的天穹,才几分钟,一道金蛇闪过,接着是炸雷惊天动地,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万马奔腾。

    主薄却不再犹豫,厉声吩咐:”穿油衣,让驿站备牛车,我们立刻赶去张钦差处。”

    “是!”

    几个衙差就雨去了附近的驿站,不久就有了车,让主薄上去,一行人就赶去钦差府。

    幸这时是大夏天,本热的人气也透不得,淋点雨也不要紧,从码头往张岱临时落脚的住去并不算远,也就是几里,很快就到了。

    “那里便是钦差大人落脚的地方了,原本本地一个大户的宅子,里面的人犯了事,被带走了,钦差大人便带着人住在里面。”

    有人去打探,得到的回答是这样,这时,夏天的阵雨已经停了,雨过天晴。

    主薄看去,只见是个宅子,黑漆大门,看样子是三进的院子,对他来说,这样的临时落脚点,是再合适不过了。

    离近了才发现,这宅外面有着甲兵衙差。

    主薄心里清楚,作副钦差的张岱,行事做派高调多了。

    他手里有甲兵,且数量不少,所到之处,尽是有甲兵护卫,倒也不是完全气派,实在是有实际需要。

    因尽管官员们都是小心谨慎地招待着,可即便是如此,张岱也依旧是走一处,就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积下的仇恨自然无数。

    “你们是什么人?”

    见有牛车几骑从远处过来,停在大门口,门口站着甲兵立刻就脸色冷凝过来,开口问着,并且手按刀柄,这让从牛车上下来的主薄,微微蹙了下眉。

    但他能被派来送信,本身就是性格稳当温和,很快就恢复了表情,对着问话的甲兵:”我是从南兴郡而来,代表太孙和知府,来见张大人。”

    听到这话,甲兵的神情缓和了下,行礼:“大人,请恕小的无礼,这是钦差吩咐的规矩。”

    在检查身份,才让主薄进去,但跟着主薄过来的几人,则被留在外面等候。

    主薄颌首,就迈步进去。

    才进了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喧闹声,像是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等走了进去,才发现,可不就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光是院子里站着的就有不少人,看他们穿着官服,都是官员。

    虽然都是七八品的小官,但略数了数,竟然有二十几个,都挤在院子一角,正在低声说话。

    这些人也是在等着张岱接见的,这么多人?

    这来自南兴郡的主薄,才想走过去,就被身后一道声音给喊住了。

    “王贤弟,你怎么在这里?”叫住王主薄的人,等王主薄转身时,已是过来,惊讶:”还真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兄,是你?”

    这还真是认识的人,李诜,算是旧识,还有点亲戚关系,因此称呼都是相对亲近些。

    二人都不是地位高的人,带着书信过来的南兴郡主薄,也不过就是个正九品的小官。

    李诜是从八品,比之强一些,所以看到来人后,王主薄也只能停下。

    李诜走过来,就直接问:”你是从南兴郡而来?”

    主薄点头:”是。”

    李诜拉近了距离,低声问:”也不知道南兴郡如何了,听闻太孙已经驾临南兴郡,可有什么消息?”

    主薄直摇头,又说着:”我这里还有紧急的差事,却不敢耽误,要不,等办完了差事,你我再说?”

    李诜只能是让开路,目送着主薄去了大厅门口。

    原本还想着是不是等一等,顺便去打探一下情况,在遇到这熟人后,主薄已改变了想法。

    自己想着打探消息,别人恐怕也想从自己这里打探消息。

    可是别人的消息不要紧,自己的差事要是泄露了,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李诜还能推却,可别人问起,自己不答,就凭空恶了人。

    想到这里,主薄再不迟疑,郎声:“我乃南兴郡主薄王宁道,要求见张岱张大人。”

    南兴郡的主薄王宁道?

    大厅外面守着的人一听,立刻就重视了起来,毕竟太孙就在此郡。

    “请稍等。”一人说着,立刻进去禀报张岱,稍后就出来,说:”大人请你进去。”

    “是!”得知有传唤,王宁道立刻往里走。

    本还想着,将一封信先给了张岱,等见完张岱,再将另一封信给方惜。

    才进去,就看到了方惜就在厅里,在一侧的杌子上正襟危坐,只是神色阴沉,王宁道没见过方惜,但听余律描述过长相,一看,就辨认了出来。

    “什么事?”坐在正中的张岱,面带一点疲惫之色,看了下面一眼,见是个三十多岁的九品官,白净面孔有着长须,不冷不热问着。

    “回大人的话,下官是奉了太孙跟知府柴大人的命令,前来送信。”王宁道一躬身说着。

    南兴郡知府柴克敬和太孙的信?

    张岱听到知府柴克敬时,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听到太孙,就站了起来,盯视王宁道一下,遂点了点头:“信呢?”

    王宁道忙将信拿了出来,递给张岱:”这是给大人您的信。”

    张岱接过来,抽出信瓤儿,细细读了。

    这时,王宁道又看向了旁坐着的人,问:”不知这位大人,可是方惜方大人?”

    方惜其实早在知道这是南兴郡来的主薄后,就对其多有关注。

    余律可是被他送去了太孙那里,太孙既与南兴郡的知府一起送信,说明太孙去了南兴郡。

    他有点想知道余律现在如何了。

    就看到这名南兴郡的主薄,掏出第二封信,递给了他。

    “这是余律余大人给方大人你的信。”

    不等方惜细看,张岱已读完了给自己的信,信不长,神色有所变化,又回头看了一遍,似是有些惊奇,像是想不到太孙竟会有这样的举动,问:“你说,太孙命你,将桉卷移交给我?”

    “是,总共二十三卷,都是罪状确定了。”王宁道躬身,态度很到位,话却不一般:“太孙让您处置。”

    “让我处置?”张岱不由一笑,仰脸看看窗外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这种罪,一旦确定,抄家杀头都有,太孙这是要自己代为动手?

    “是顾忌,还是别的用意?”

    张岱仔细回想着这位太孙过去的事,觉得不太可能是怕事,或许,就是不直接下场?

    太孙突然来这一手,还真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张岱神情又沉静下来,良久一笑,等回过神,看向方惜时,才发觉方惜也已看完了那封书信,竟涨红了脸,青筋都暴了起来。

    是从信里得知真相么?

    也难怪方惜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这是被人给设局耍了个彻底。

    张岱沉吟片刻,问:“你来我这里,具体差事不多,算是怠慢了你,不过,现在太孙移了我桉卷,给了证据,要我查抄这些贪官污吏,这差事,你可愿办?”

    方惜紧紧捏着信,勐地抬头看向了张岱。

    二人目光对视,方惜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冷光,重重地说:”下官愿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993/ 第一时间欣赏赝太子最新章节! 作者:荆柯守所写的《赝太子》为转载作品,赝太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赝太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赝太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赝太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赝太子介绍:
紫檀木钿,指狐为妻,六大预言,谁是太子一个现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赝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赝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赝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