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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831章 明察秋毫

    海瑞的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身子剧烈的抖起来,喉咙里呼噜呼噜痰响,快要被气得晕过去了——堂堂青天大老爷,被骂不说人话,真是从来没有过的羞辱啊!

    秦林很傻很天真的笑着:“不好意思啊海老先生,您学问大会说外国话,可我是锦衣武官,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啊,要不你拿人话,哦不,我可没骂你不说人话的意思啊,我就是想请你拿老百姓说的话再说一遍。”

    海瑞呆了半晌才想起来,秦林是个锦衣武官,刚才自己那些之乎者也的未免太过深奥,说不定他真的没听懂。

    唐敬亭别过脸,因为他快忍不住笑了,老师一向严肃端庄,什么时候吃过这个瘪?偏偏遇到秦林这粗人,实在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陆远志、牛大力几个却格外开心,明晓得秦长官和徐文长、张紫萱拽文时,也有说有笑的,哪里会听不懂?明明就是变着方儿骂海瑞呢!

    解气!白霜华心头一直有点堵,到现在终于舒坦了,海瑞什么清官啊,还以为是为百姓好的,原来也知晓得什么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可着劲儿替朱明伪朝涂脂抹粉,我呸!秦林骂得好!

    海瑞看着秦林“天真无邪”的目光,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又解释了一遍。

    他认为断案时,不损害原告的利益,就要损害被告的利益,反正针锋相对的双方不可能皆大欢喜,这时候为了维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义廉耻三纲五常这套东西。就宁愿委屈弟弟,不要委屈哥哥,宁愿委屈刁顽,不要委屈愚直。如果是争产业呢,就委屈士绅,不要委屈小民,如果是争面子呢,就委屈小民,不要委屈士绅。

    说罢,海瑞就把顾克渎盯了一眼:“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传扬出去。不免有伤士林声誉,也有损世道人心,所以老夫替你遮掩过去,但你自己须得反躬自省。切勿再犯!”

    顾克渎脑门上汗珠子浸出来,朝海瑞深深一揖,站起来已经面红过耳。

    顾晦明神sè稍有变幻,磕了个头,拉着羞愧的兄长与众人道别离开。

    秦林心头冷笑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第二起案件是争产业,海老先生就在小户与大族之间,选择委屈大族;而第三起案子涉及脸面。您就委屈小民,顾全巨室的脸面了!”

    海瑞很满意秦林的回答。朗声道:“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士大夫要保持清誉,引领世道人心,这脸面不得不看重,而市井小民唯利是图,有利益就满足了。刚才老夫下判,既顾全士大夫的清誉,又让小民得利,这才两全其美。”

    “老师真是明天理、查人心,所思所虑皆极为深远!”唐敬亭做出感动莫名的样子,大大捧了海瑞一下。

    断案时顾全士大夫的脸,又顾全老百姓的钱包,还有什么比这更公道的呢?怪不得海瑞政见不受欢迎、做官一再贬谪,但他断的案,从官绅士大夫到百姓都交口称誉啊!

    哈、哈、哈,秦林心头大笑三声,暗道:“海青天,原来是这样的青天,如果这么断案,张公鱼都比他做得好,肯拿自己钱包补贴原被告,岂不是活菩萨了?”

    当然,张公鱼的名气永远不会赶得上海瑞,人家多清廉啊,一毫不取,布衣芒鞋,四十亩薄田,一所又破又烂的房子,任谁看到了都会感动莫名吧……

    这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早听得海瑞名震九州,秦林就算做梦也没想到,他本人竟然和传说中的那个青天大老爷完全是两回事,海瑞根本就不是什么维护百姓利益,他只是机械、武断、自以为是的维护儒家的纲常廉耻!

    从这个出发点,他根本罔顾事实,害怕士林传出丑闻,就以宽纵罪犯的方法来保护世道人心!

    比起想方设法查明案情的包拯包龙图,比起写下第一本法医学著作的宋慈宋提刑,海瑞断案完全就是另外一种模式,一种秦林绝对不可能认可的模式。

    “好一个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士绅;事在争言貌,与其屈士绅,宁屈小民,”秦林霍的一下站起来,冲着海瑞拱拱手:“可我谁也不想屈,只想查明案情,还世人一个公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海瑞脸上怒容闪现,好不容易忍住气:“秦小友,我做的都是为了维护纲常,为了澄清世道人心,你可知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

    “如果礼义廉耻要靠作假、冤枉好人、宽纵罪犯来维护,那一定是假仁假义,”秦林冷笑三声,将手朝一招:“弟兄们,我们走!”

    “走喽!”陆远志、牛大力带着弟兄们,大摇大摆的离开,进府之前人人对海瑞海青天充满敬仰,这时候却懒得看他一眼。

    白霜华心情愉快,颇为不屑的撇撇嘴:所谓清官,不过如此,取大明朝的天下,也许并没有那么难……

    走出府衙回到自己家中,正厅上几个人吵得翻了天:“你们为啥把咱抓来?绑票啊,绑票啊!”

    “钱老大,我求求你,田地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你明明没有借钱给我,为什么要诬告?你mō着良心问问自己!”

    “别吵,现在咱们能不能活着离开都不一定,你还记着那点田地!”

    秦林吩咐陆远志出去布置,文昌县的赵小四、钱老大,定安县的老张和老李,两起案件的原被告都被捉了来,由亲兵弟兄看守起来。

    这四位吓得胆子生毛,看看身边的亲兵校尉,一个个膀大腰圆神情彪悍。腰间悬着利刃,心头未免害怕得很。

    钱老大薄有家产,定安县的老张是大族,这两个且罢了。赵小四穷得叮当响,老李也是小门小户的,心说要绑票也不会绑我们俩啊!

    正在说话间,秦林踱着四方步走进来。

    四人一看是曾经和海青天、唐知府坐在一起的锦衣官员,心头就打了个哆嗦,要知道这些缇骑都是心狠手辣的货sè,落到他们手中可不见得有好果子吃。

    陆远志向他们介绍:“不要怕,这位是我们秦长官。断案如神,他要重审你们的案子,只管从实招来吧。”

    重审?四个原被告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赵小四才迟疑道:“真要重审小人的案子?那不是海青天审过了吗?”

    秦林微微一笑:“他审他的。我审我的。”

    “如果审下来不一样呢?”赵小四眼睛变得亮亮的。

    秦林自信满满:“谁审得对就按谁的来。”

    “喂,你什么人啊,我的案子是海青天审过的,你别胡说八道啊!”钱老大不服气了,梗着脖子直嚷嚷。

    牛大力舞着镔铁蟠龙棍。刷的一棍挥下去,带起的劲风叫钱老大头皮直炸,再看看那棍子的粗细重量,就差点把尿吓出来。脖子一缩,什么也不敢说了。

    秦林笑着摆摆手。“老牛不许如此,这次审案。我不动他们一根手指头,要叫他们心服口服。”

    准确的说,是要叫海瑞和唐敬亭心服口服,特别是海瑞!秦林要用自己的方法向那个顽固的老人证明三个字:你错了!

    “借条给我,”秦林朝钱老大伸出手,掌心摊开,四根手指头招了招。

    钱老大无可奈何,只好把借据给了秦林。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赵小四向钱老大借白银五十两,月息一分二厘,限六个月还清,到期不能还款,就以祖传田地抵偿,在借方、贷方和中保人的名字底下,不是画着花押,就是按了指印。

    借据本身是没问题的,连赵小四自己都承认借据是他出给钱老大的,争论则在于,钱老大说是实打实借了钱的,赵小四却说因为孙三哥把钱借给他,他就没有找钱老大拿钱。

    “你既然这么说,为什么当时不找钱老大拿回借据呢?”秦林看着赵小四。

    赵小四顿时叫苦连天:“哎呀长官您不知道,那时候我去找他讨还借据,他说已经撕掉了,也就只好作罢,哪晓得过了六个月,他又拿出借据,要收我的祖传田土啊!真是冤枉,冤枉……”

    秦林笑着弹了弹借据,又问着钱老大:“不用说,你肯定是说一手交钱一手交借据,当时就交易了吧?”

    “对对对,有中保人作证,”钱老大不停点头。

    “中保是被你收买了的!”赵小四委屈得哭起来。

    秦林察言观sè,已把案情猜了个十之**,民间借贷不规范,常常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发生,赵小四自己办事不周上了当,而五十两银子的交易额,钱老大拿出一半来,估计中保人不会介意做个伪证吧。

    这时候,怎么证明赵小四所说的是真实的呢?

    白霜华凑上来,在秦林耳边低声道:“我去找那中保人,用上分筋错骨手,不怕他不招供。”

    果然是魔教教主啊!

    不,秦林摇了摇头,如果这样刑讯逼供,总脱不了屈打成招的嫌疑,自己做这件事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要打的话,直接打这钱老大就行了,何必去打中保?

    秦林又拿着纸条看了看,沉着脸道:“钱老大、赵小四,你们都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怎么拿的借据,怎么拿的银子。”

    赵小四先说:“这张借据是小的找村口sī塾吴先生写的,写好之后小人想反正要按指印,就在家里把指印按了,然后拿到钱老大家里,中保人正好有事离开了,我出去找中保,路上遇到孙三哥,说钱老大的驴打滚借不得,他和几个朋友替我凑钱,这就没有再回去,过了几天再去讨那张借条,结果、结果……”

    说着说着,赵小四眼睛就红了,又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那么你呢?”秦林目光移向钱老大。

    “不是这么回事儿,”钱老大梗着脖子。大声道:“明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借条的,中保人在场做了见证,他当时就用了一只蓝布口袋,把五十两银子装走了!”

    赵小四急得蹲在地上。十根手指头插进头发里面,懊恼的道:“我、我哪里有个蓝布口袋!”

    秦林又迎着光线,仔细观察那张欠条,然后问道:“那么,钱老大你还记得不记得,当时三个人都在,怎么打的这张欠条?”

    钱老大想了想,不明白秦林为什么这么问。就随口道:“是中保人叫我们落名字,然后他来签花押,我先写了,又叫赵小四写。他说不会写字,就按了个手印,最后中保人签了花押。”

    “你确定?”秦林贼贼的笑起来,那副笑容格外jiān诈。

    钱老大心头突的一跳,没来由就害怕起来。但前面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能再反悔了,只能硬着头皮说绝对没有记错。

    秦林又弹了弹借条:“你的借条还保管得真好,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会发现你的破绽呢!”

    钱老大心头发虚,他为了谋夺赵小四的钱财。确实把借据保管得非常完美,连半点无损都没有。

    “它证明了。你就是在说谎啊,”秦林眉头一挑,将借据抖了抖,“因为赵小四的红手印,有很小的一点点被你名字最后拖长的一捺盖住了。”

    什么?钱老大从秦林手中接过借据,迎着阳光看来看去,半晌才干笑道:“什么啊,看不出来嘛……”

    “有这东西,你该看清楚了吧?”陆远志促狭的笑起来,手里拿着个凸透镜,换句话说,放大镜。

    钱老大没见过这东西,但是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了功用,只见陆远志将它放在借据上面几寸高的地方,借据上的字迹就放大了好几倍,原来非得仔细看才能看清楚的细小笔锋走向,变得非常粗大而清晰。

    钱老大的大字最后一捺,确实有那么一道细细的笔迹拖下来,一直盖到了红手印上头!

    秦林戏谑的问道:“既然是你写之后,赵小四再摁的手印,为什么你的笔迹会盖在红手印的上面?”

    扑通,钱老大直接跪在地上了,哭丧着脸:“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不该见财起心,图谋赖赵小四的钱财和田地,求长官饶恕!”

    “本来吧,准备打你五十大板,”秦林话音刚落,钱老大就抖得越发厉害了,他又话锋一转:“说来也巧,你肯定是非常小心的保管借据,才让它到现在还整洁如新吧?如果太脏了,那遮盖的笔迹还真不容易发现呢……罢了,你写道供状,再赔偿赵小四陪你打官司费功夫折算三两银子,今后再不许如此!”

    谢长官恩典,谢长官恩典!钱老大跪着把脑袋磕得砰砰作响,然后就有亲兵弟兄带他去写供状了。

    jīng心保管的借条,不敢有半分污损,满拟可以敲诈一笔钱财,最后却落得个可笑的下场,钱老大真是作茧自缚。

    赵小四也千恩万谢,随着钱老大一起退下。

    定安县的老张和老李看到这一幕,老李神情有些惶急,而老张就笑逐颜开。

    “现在你们还坚持自己在府衙说的那些话吗?”秦林好整以暇的问道,目光在老张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老李把牙齿咬了咬,暗道崭新的借据秦林能看出毛病,我和张家的地契都有上百年了,上头非常模糊不清,只要一口咬定,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启禀长官,委实那界石是在他那边的,并没移动过,是张家凭借本族势力,要硬占我家的田,”老李非常肯定的回答。

    老张当时就不依了:“明明是你借去年夏天的暴雨,把界石往我们这边移动了三丈,这话就算当着长官,我也是这么说。”

    走,秦林招了招手。

    哪儿去?牛大力和胖子眨巴眨巴眼睛。

    定安县。

    定安县距离琼州府城不算远,就在东边几十里,而张家和李家产生纠纷的田地在本县靠西的位置,离琼州就更近了,众人策马奔驰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目的地。

    老张很有点感动,现在这些官儿,肯策马驱驰几十里地来实地办案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老李则神情惴惴不安,没想到府里的官儿会这么较真。

    听说府城官儿下乡办案,许多乡民都来围观,田间地头站着好几百口子,大姑娘小媳fù屁大孩子七老八十岁的都把秦林瞅着。

    现在的界石,摆在两块田之间,这两边田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中间的田埂也是新起的。

    去年夏天发洪水,这里被水淹没过,所有的田埂都被冲毁了,是按界石位置重新起的田埂,而起好之后,张家就不服了,他们认为界石朝自己这边移了三丈,吃了大亏。

    “唔,这样啊,”秦林听完介绍,毫不迟疑的下达命令:“挖!”

    分两边挖,一边是现在界石所在的位置,一边是张家指认的原来的位置。

    牛大力挥动锄头,简直就是一台人形挖掘机,没多久就把界石从地里刨了出来,而另外一边,张家指认界石的位置,也挖出了一个大坑。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秦林笑着问老李。

    看看界石坑底,再看看张家指认的位置,老李垂头丧气的跪下来:“长官明断,小的认输了!”

    界石坑底,赫然有着颜sè截然不同的黄泥巴!!。

荆湖卷 832章 三桥迷案

    琼州开发不久,张、李两家争论的田地,就是永乐年间开垦出来的,田泥呈现出肥沃的褐sè

    唯独挖出那块埋入地里很深的界石,三尺多深的坑底却有一层黄sè偏红的泥土,与普通的田泥颜sè区别很大,再联系案件争议的开端,那场淹没了田地、冲毁了田坎的洪水,答案也就昭然若揭:这是洪水漫过沉积下来的鲜浮土

    为什么深埋土中的界石底下会有鲜浮土呢?毫无疑问,界石被挪了地方

    “真、真是没想到啊,当时看起来全部田地都是这么黄不黄红不红的,哪晓得过了几个月,上头的变成熟土,底下埋着的还是原来的颜sè”老李叹口气,摇头苦笑不迭

    他想占张家的便宜,利用山洪暴发冲毁田坎的机会改变了界石位置,却没想到就是给他提供机会的山洪,又留下了界石被挪动过的确凿证据,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秦林把老李训诫几句,同样让他在供状上画了花押,令他将界石移回原来的位置,今后再不可想这些歪点子

    李家和张家都表示心服口服,那姓张的大族尤为感激,苦求秦林留下来吃酒,他笑着拱拱手,上马飞也似的去远了

    琼州府城,留下来的两名亲兵弟兄,已在五峰海商的配合下,悄悄找到了戚老大和戚秦氏的住处

    这是一所有些破败的背街小院子,收拾得倒还干净戚秦氏就木木呆呆的坐在院子里面,两只眼睛空洞无神手拿着鞋样和针线,久久刺不下一针

    秦林踏入院子之前目光四下一扫低声问亲兵弟兄:“戚大郎呢?”

    亲兵苦笑起来:“拿到银票就去piáo去赌了暗门子、黑赌档太多还没找到”

    这样来的钱,亏戚大郎肯要,也亏他还有心情去吃喝piáo赌秦林很不舒服的抓了抓头发,强压下胸中窜出的火苗子,缓步走进了小院

    啊戚秦氏立刻站起来看样子她jīng神非常紧张

    “不要怕,别着急,我们是来帮你的,我们是好人,”白霜华柔声安慰着她轻缓的语声带着独特的韵律,戚秦氏散乱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

    白霜华笑盈盈的看着对方她的眸子里似乎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戚秦氏散乱的目光渐渐凝聚出了焦点,神情平静下来

    从府衙出来就神志昏乱的戚秦氏,终于被魔教秘术安抚下来,神志恢复了七八分,朝着秦林和白霜华点点头:“嗯,你们是好人,你们帮我的,可、可为什么海大人他……”

    戚秦氏低头嘤嘤啜泣,白霜华赶紧柔声安慰,半天才让她止住涕泣

    “我、我不哭了,”戚秦氏用擦了擦眼泪,“从府衙出来,大郎就拿着银票走了,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哭,没想到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秦林朝白霜华赞许的笑了笑,不是教主大人亲自出手,戚秦氏这种遭受了严重心理打击的情况,只怕不容易平静下来接受询问呢

    白霜华扭过脸,谁要你夸奖,好稀罕么?

    秦林诚恳的看着戚秦氏,温言道:“尽管这样做可能让你很痛苦,但我必须请你再想想,有没有谁可能站出来作证?物证可能是取不到了,主要得靠人证,有了人证,本官就可以想别的办法,撬开顾克渎的嘴巴”

    “让我想想,花红、柳绿,芯芳姐?”戚秦氏苦苦思索着,半晌又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害她们”

    秦林和白霜华相顾苦笑,这种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普通的强jiān案有很大区别,就是在庭院深深的大宅门里面,有可能作证的不是顾府下人,就是府中同族亲戚,谁会帮戚秦氏这么个外人,来指控自家老爷?而且顾府势大,明里暗里的报复,也足够吓倒很多人了

    戚秦氏忽然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想说什么又不没说

    秦林观察力何等敏锐,立刻追问道:“你想起什么了?说来听听也无妨嘛”

    “我是想顾二老爷来作证,大老爷对我、对我那个完了,我听见二老爷在屋外头喊,让大老爷放过我,唉,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戚秦氏迟疑着说道,神情又羞又怒

    话刚出口,秦林和白霜华就露出古怪的神sè,顾二老爷就是顾晦明,他会站出来指证自己大哥?明明他在断案时,一个劲儿的为顾克渎辩解嘛

    戚秦氏见状就急了:“我、我不是胡说,你们不知道,二老爷和大老爷是不一样的,大老爷真是坏透了,吃喝piáo赌什么都来,对下人也非常凶狠,二老爷却为人正派,勤勤恳恳做事,对我们下人也很好……审案时他帮大老爷,毕竟是兄弟手足,但我想如果他良心发现的话,说不定……”

    唔,这样啊,秦林摸着下巴稍作思忖

    “顾家兄弟就没一个好的,亏你还替他说好话,贱货”戚大郎被亲兵弟兄拖着,脑袋上鼓起来几个大包,不停的挣扎,嘴里又叫道:“放开我,你们什么人啊?我花自己银子去赌去piáo,关你们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戚秦氏别过脸,眼泪一串串掉下,她发誓不哭,可总忍不住要哭

    “摁在地上”秦林冷着脸,森冷的目光盯住戚大郎

    牛大力冷笑着走上去,一用劲儿,就把戚大郎脸朝下摁在花圃里秦林不慌不忙的踱着步子,突然提起脚,粉底官靴狠狠踩在他脸上,踏上劲儿来回碾动,把他那张讨人嫌的脸深深的踩到了泥里

    “哎哟哎哟,这位长官,饶命、饶命啊小的嘴贱,呜呜呜……”戚大郎已说不出话了,因为被秦林踩得嘴巴张开,不由自主的含了满嘴污泥

    “长官,饶了他,”戚秦氏跪在地上,看看像条癞皮狗的戚大郎,又哀恳的看着秦林,丈夫再不成器,见他受苦,终究心软难受

    秦林把脚慢慢挪开,吩咐牛大力放开戚大郎

    呕~~戚大郎费力的掏着口中污泥,被整得狼狈不堪,眼角余光躲躲闪闪的打量秦林,以他混迹市井多年的经验总算看出来了,这位长官是绝对惹不得的

    “你刚才说顾家兄弟没一个好人,顾克渎就不用说了,顾晦明在海公审案时帮他哥哥说话,也算人之常情,难道你知道他还有什么劣迹?”秦林眯着眼睛,锐利的眼神钉在戚大郎脸上

    着啊白霜华心头叫好,如果能抓住顾晦明的什么把柄,就可以逼他说出实情

    戚大郎谄媚的笑着,口气非常委屈:“顾晦明当然不是个东西,本来答应咱五十两银子,这件事不就结了?后来又说他哥哥不愿给,弄得小人只好告到衙门去,结果还不是赔了原来的数?我看呐,那顾晦明一开始就是想黑了咱这五十两,揣他自己腰包里头,所以才骗我,说他哥不愿给钱”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秦林顿时觉得奇怪,顾家算琼州府的世家大族了,家中广有钱财,戚大郎怎么说顾晦明要黑他五十两银子?

    细问才知道,顾克渎是顾家老太太亲生儿子,长房长子,底下还有顾克涟、顾克汐几个兄弟,而顾晦明是个私生子,长到三岁才认祖归宗,连名字都没按辈分来排,在顾家的地位也就比大管家稍微高一点,尽心竭力做事也只能拿自己那份月例银子,手头并不丰裕,所以戚大郎才有这种怀疑

    戚秦氏听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不,二老爷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在顾家听人说,顾家的产业,如果不是他费心保着,早就被大老爷几兄弟折腾光了”

    “你个小贱人,别是你和那顾晦明有一腿?”戚大郎骂骂咧咧的,只碍着秦林这凶神在场,不敢动手打戚秦氏

    “住口”秦林一声断喝,“戚秦氏,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洗刷冤屈;戚大郎,你这王八羔子,老婆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拿那造孽钱去吃喝piáo赌,还算人吗?摸着良心好好想想”

    说罢秦林拂袖而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戚大郎和戚秦氏今后的路还长得很,要怎么走,得看他们自己……

    秦林回家时,天sè已经擦黑,老管家拿着一封大红请帖,说是顾二老爷亲自来拜,因主人不在,留了这张请帖,明rì顾家老太太寿辰宴请四方贵客,恳请秦长官大驾光临

    “我正要去找他,就主动送上门,”秦林弹着请帖,冷笑数声

    第二天上午,秦林骑上马,带着亲兵弟兄们去琼州城西的顾府,他是掐着时间的,果然路上就撞见了乘凉轿的海瑞和唐敬亭

    “昨天的两起案子,在下详查了一遍,这是原被告的供状,请两位看看,”秦林面无表情,把两份供状分别丢给海瑞和唐敬亭

    “唔,秦长官查案还真是仔细啊,老夫倒是粗疏了,”海瑞毕竟是海瑞,看了看他就很爽快的承认有疏失

    唐敬亭就不服气了,脸sè黑沉沉的:“昨rì不欢而散,原来秦老弟是查这个去了,些许争产业的小案算得什么?老师和本官若不是为着‘三桥迷案’殚jīng竭虑,没得闲工夫管这些小案子,也不会这么粗粗下判”

    三桥迷案?秦林眉头一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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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833章 赌赛

    “秦小友,你有所不知,最近一个月里,琼州府城外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海瑞脸sè变得非常严肃,沉声道:“而且,死者都是在桥上被杀的”

    琼州府治所在地琼山县,地理位置靠近海边,与雷州半岛隔海峡相望,蜿蜒曲折的南渡江流经城外,雨量丰沛、水网密布,人们为了行走方便,搭建的桥梁也就特别多,简便的木桥、坚固的石桥、带顶盖能遮风挡雨的廊桥……各式各样的桥在县境中星罗棋布

    上个月八rì,就在其中一座石桥上,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命案,傍晚时有个卖米糕的小贩死在了桥头,头顶被砸开个大窟窿,血流了满地,奇怪的是褡裢里的钱并没有少——他把所有的米糕都卖掉了,足足有两贯多铜钱呢

    官府以为这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唐敬亭责令琼山县尽快破案,而知县则给捕快设下比限,催逼他们捉拿凶手

    不料就在七天之后,第二起案件发生了,行凶地点是在一座木桥,受害者是个身强力壮的樵夫,他被凶手用捆柴的绳索套住脖子,悬挂在桥栏杆上,尸体在桥面底下晃晃悠悠,官府认定绝不可能是自杀,因为和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一样,他脑袋上有个血糊糊的大窟窿

    到这时候,唐敬亭就有点吃不住劲儿了,亲自调动府衙捕快侦破案件,只可惜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进展

    第三起案子发生在上个月二十五号,在城外一座廊桥又发现了的受害者

    当时正在下小雨,一名妇女牵着三岁的儿子走过廊桥,这种廊桥就是普通的桥梁上带着遮雨的回廊在南方比较多见,此前孩子的头顶被雨淋湿了,母亲就在廊桥中拿出手帕替儿子擦干头发,却赫然发现手帕上殷红一片

    吓坏了的母亲赶紧检查儿子的脑袋,却并没任何伤口,再往回一看,刚才走过的地方,血sè的雨水正从廊桥天篷一串串往下滴

    接到报案府县衙门官吏冒雨出动,他们在廊桥天篷找到了尸体,一名老鳏夫脑袋被砸开半边,仰躺在天篷顶上早已死去多时,雨水混着血水沿着破裂的瓦片往下滴,这才被母子俩发现

    唐敬亭压低了声音,补充道:“而且有个事情,怕老百姓害怕并没有传出去,就是所有死者的下身都被阉割了,我们怀疑是有人在搞采补,或者黎族巫师在行某种邪法”

    秦林心头一惊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白霜华

    白莲教主微微点了点头,武林中确实有搞这套的邪派人物不过琼州府这偏远地方,是哪位邪派高手来了呢?

    另外海南黎族颇多,靠近沿海地区的已经开化,风俗和汉人相差不多,五指山又称黎母山的琼州岛核心区,则有不少未开化的生黎,会不会某个生黎巫师游荡到此,做下案子的呢?

    海瑞捋着胡须,淡然道:“秦小友,老夫和唐府尊昨rì匆匆下判,就是想和你切磋切磋这起案子,还没来得及说,不料你就拂袖而去……”

    “老师匆匆了解那几起小案,就是想破获这起大案,哪怕有所疏漏,也是瑕不掩瑜”唐敬亭说着话,就又把老师捧了一下

    秦林沉默不语,陆远志和牛大力旁边听着,就低声议论起来,觉得海瑞断错了似乎也情有可原,毕竟比起三桥迷案,昨天的几起案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霜华英挺的眉毛微微一皱,有什么想反驳,却又抓不住那点模模糊糊的想法

    秦林抬起头,毫不退缩的迎上海瑞的目光:“海老先生,三桥迷案固然该破,你匆匆下判也情有可原,但预设立场的做法,我绝对不能苟同就算案件疑难,难以确凿认定,也应该按照双方证据和能查明的事实部分下判,你说那套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实际上把公堂上的兄弟、叔侄、贫富、愚直和刁顽、小民与乡宦,在断案之先就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上,断案者心中早已存了成见,则偏颇在所难免”

    对啊白霜华几乎要击节叫好了,秦林这番话把她闷在心里的都说出来了,“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尤为可恶,前一句乡宦的钱财不是钱财,似乎假模假样的站在老百姓一边,可后面一句小民的名节不是名节,则百姓就活该受欺辱了?

    牛大力和陆远志也立刻恍然大悟,他们跟着秦林办案,总是用证据说话,虽然身为锦衣官校朝廷鹰犬,却很少对嫌犯刑讯逼供,因为秦林在断案时,都会尽量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上破解案情谜题,而不是用个人好恶、私心情感或者什么儒家纲常来预设立场

    与海瑞在断案之前,就预先假设了屈这个屈那个的做法相比,秦林的方式方法不啻天渊之别

    海瑞和唐敬亭却对秦林的话不以为然,他们满脑子明儒的纲常思想,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士大夫的脸要紧,荷包可以稍微松开点,小老百姓唯利是图,有点钱糊弄过去就行了嘛

    “秦小友,你的说法似乎也有点道理,不过老夫现在并不想讨论这个,”海瑞微笑着,捋了捋胡子:“既然是断案方式上的争论,咱们就以三桥迷案为赌,老夫、唐府尊和你,哪边先破了案子,那边就服输认错”

    唐敬亭眼珠一转,看出老师到现在仍很喜欢这个颇有点傲骨的年轻人就补充道:“如果秦老弟输了,除了认错之外,还得拜入海老师门下”

    “如果你们输了呢?”秦林嘿嘿的坏笑起来,看了看海瑞的一把白胡子意思是我可不收你这把年纪的门生

    你唐敬亭脸涨红了

    海瑞也有点生气了,赌气道:“设若秦小友获胜,老夫上表替你鸣冤,尽力保举你官复原职”

    唐敬亭闻言心头突的一跳,要知道文官保举、弹劾武职是没有品级限制的,只要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七品巡按亦可保举、弹劾一二品的总兵大帅,比如正七品的浙江巡按御史就可以上表褒贬本省都督、都督同知衔的一二品总兵官

    而且海瑞清官之名闻达天下,又是朝廷即将起复重用的耆宿……

    “保举啊,其实无所谓的,”秦林云淡风轻的笑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老实说他要起复原官,海瑞的保举或许有点作用,但肯定起不到决定xìng的作用

    秦林将三桥迷案的赌局接了下来,不过他接着就声明并不会放弃顾克渎强暴戚秦氏的案子,在此期间两案都要办,海瑞和府衙方面必须给予配合

    “哼,不知天高地厚三桥迷案就够喝一壶了,还要办顾家那无关紧要的案子到时候你一定输”唐敬亭连连冷笑

    海瑞倒是很硬气,坦然道:“一言为定顾家的案子既然秦小友要继续办,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听说那顾晦明是私生子,顾家的产业主要靠他打理?”秦林试探着问道

    “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家数子有愚有贤……”海瑞果真兑现了承诺,将所知娓娓道来

    戚秦氏说得没错,顾氏几兄弟确实有差别,顾大老爷顾克渎年少时风流不羁,与不少文人诗酒唱和,在岭南薄有文名,头上捐了个内阁中书,俨然衣冠中人,其实是个空心大佬倌,就连海瑞都听说他经常流连青楼,做生意也随心所yù,经常惹乱子

    顾二老爷顾晦明就不一样了,为人谨慎小心、做事兢兢业业,撑起了顾氏的大半个家,海瑞很欣赏他,坦言收了他八十两银子,替顾家老nǎinǎi撰写贺寿文章

    “顾晦明拿八十两银子请海老先生写贺寿文?”秦林皱着眉头,眼睛微微眯起来

    唐敬亭以为秦林有所指摘,急忙辩道:“老师当年做官一清如水,家中只有四十亩薄田,所以晚年卖字贴补家用,八十两乃是时价,其中绝无情弊”

    秦林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咦,这里又有座桥啊,没有派人看守吗?”

    这是一座古sè古香的石拱桥,约莫七八丈长,一丈宽窄,两边石栏杆还雕刻着狮子滚绣球,桥下流水潺潺,桥头则是青翠yù滴的竹林

    唐敬亭和秦林闹得有点不愉快,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本府大小桥梁成百上千,哪里都能派人守住?又不知道凶手哪天会出来犯案”

    海瑞指着石拱桥道:“这是友恭桥,是顾家三代之前的一对兄弟所建,取兄友弟恭的意思,当地老百姓又叫它顾家桥”

    秦林想想也只好同意唐敬亭的看法,毕竟这时候一个县衙的人手是相当有限的,根本做不到防守每一座桥梁,而贸然发动百姓协防的话,恐怕会引发大规模的恐慌,加难以收拾

    况且,如果守住桥梁,凶手却改到山坡、海滨或者村落中犯案呢?

    秦林心头想着事儿,把海瑞和唐敬亭提供的信息在脑海中拼凑成完整的图景,然后再掰碎了一项一项的分析……

    白霜华也凝神思考,将搞采补的邪派武林人物通通过一遍筛子,列出了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听得不远处传来欢天喜地的唢呐声,众人就晓得顾府到了

    顾府建在一片比较平缓的坡地上,背山面水,四面树木郁郁葱葱,风景极为优雅,粉墙青瓦的房舍占地宽广,显示出世家豪族的气派

    顾晦明站在门口迎宾,穿件宝蓝sè的绸缎长衫,脸上喜气洋洋,冲着贺客连连作揖行礼

    他眼睛很好,老远就看见海瑞一行人过来,立刻满脸堆欢,小跑着迎上:“顾氏何德何能,有劳海老先生、府尊大人、秦长官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海瑞、唐敬亭落轿,秦林下马,都笑着拱拱手,和顾晦明寒暄两句

    本城锦衣百户莫智高刚刚踏进大门,听得身后喧闹,回头正巧看见了秦林,立刻把脑袋一缩,一溜烟的躲远了——他害怕秦林又亮出九龙玉带,那就有得好看啦

    “姓秦的,我跟你没完”莫智高咬牙切齿的,神情可怖

    他身边一个脸sè白中泛青的年轻人,看了看远处的秦林,yīn恻恻的笑道:“莫大人,咱家看你可不是那位秦长官的对手啊,嘻嘻嘻嘻……”

    这些没卵蛋的太监莫智高暗地里啐了口

    裴敬裴公公是张司礼派来的人,为着秦林发配到琼州,提前一个月就到这里等着了,也上门拜访过莫智高,言语中透出点口风,意思是知道刘守有刘都督授意他对付秦林的事儿,要双方携手来干

    莫智高接到刘守有的书信里头,却没提起这茬事儿,他也不敢去信问刘守有啊,只好对裴敬敷衍过去,再者,他觉得秦林一个被革职发配的人,自己整他也不会费劲儿,用不着和这死太监合作

    结果莫智高吃了亏,裴敬又找上门来

    “难道你就是秦某人的对手?”莫智高冷笑两声,其实心头已经有点意动

    裴敬的声音永远是那么yīn森森的:“我带来的人,就是对付他的,只要莫大人你……”

    莫智高眼睛一亮,然后狠狠的咬了咬牙

    海瑞一行由顾晦明引领进入顾府,秦林左顾右盼,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朝白霜华使了个眼sè

    白霜华轻轻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一名丫环端着茶盘行走在花厅和正厅之间的回廊上,迎面走来一位俊俏的后生,她打量两眼,越看越欢喜,却不料那后生竟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魅惑的一笑……

    片刻之后,白霜华穿着丫环的衣裙,端着茶盘行走在回廊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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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834章 剧毒

    白霜华扮成丫环,在顾府四处查探,顾家的丫环本来就很多,今天是老nǎinǎi八十三岁大寿,又请了不少亲戚家的丫环仆人来帮忙,由各家的管事监管着,但忙忙碌碌的哪里能管得过来?

    何况,堂堂白莲教主,如果闯入紫禁城恐怕还有点难度,在这区区乡宦家宅里面,真真是如履平地

    一阵争吵声,吸引了白霜华的注意力,她支起耳朵听了听,当机立断将茶盘一掷,正好前面房间门开着,那茶盘就平平的飞了进去,稳稳当当落在桌子正当中,茶壶和好几个杯子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与此同时,白莲教主身形拔地而起,如果羽箭般shè到房檐下面,在飞檐斗拱间飞快的穿梭,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后院

    顾府后院花园,一个肥肥白白的女人正高傲的扬起了下巴,冲着看上去清秀柔弱的女子大声嚷嚷:“不要脸,我们顾家老nǎinǎi过大寿,你这野媳妇凑什么热闹?”

    “对对对,她没有资格参加”好几个女人指手画脚的,纷纷对这清秀女子怒目相向

    这几个女人都生得又肥又白,模样是团头团脸的,身上穿金戴银,质地极佳的锦缎袄裙,身边跟着许多眉眼刁蛮的姑娘媳妇,看上去气势汹汹

    而那清秀女子穿得就要朴素得多,身边跟的两个丫环也低眉顺眼的,不敢和对方相争

    她被众人指摘,眼睛几乎掉下泪来柔声恳求道:“大娘子,三娘子,四娘子,我也是顾家的媳妇儿啊为什么不让我去拜婆婆?”

    “呸,谁是你婆婆,你好意思?”肥肥白白的女人就是大娘子,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斜着眼睛满脸的不屑

    四娘子、三娘子也七嘴八舌的,帮着大娘子说话

    清秀女子几乎要哭起来:“看在二郎勤勤恳恳为顾家cāo持的份上,只求姐姐们给妹妹留三分薄面”

    “野种娶野媳妇,都是臭不要脸的别让我把你那丑事说出来”大娘子冷笑着,脸上肥肉直抖

    清秀女子神情大变,脸sè像死灰一样,狠狠的紧咬着嘴唇才没有出声最后只好转身离开

    大娘子这几个女人终于得意的笑了,“婆婆还在大厅上,咱们去替她老人家贺寿”

    白霜华看着清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脸上刚才痛苦凄绝的那种表情,让白霜华想到了一个人戚秦氏

    正厅上宾主落座,有头有脸的客人坐在厅内,地位较低的客人在厅外露天的桌子落座,女客则在第二进院子的花厅里头

    以秦林被贬谪的身份恐怕连第一进院子的门槛都进不了,但借海瑞和唐敬亭的光他也坐在了首席上,并且紧邻着海瑞和唐敬亭分居海青天的左右位置,登时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个身穿飞鱼服的普通校尉是什么人物,居然能和唐府尊平起平坐

    殊不知秦林被贬谪之前,唐敬亭还没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呢

    角落里,和莫智高密议良久的裴敬,毒蛇般yīn湿寒冷的目光紧紧盯着秦林,低声对身边一个灰衣人吩咐几句,那灰sè的身影就藏进了房屋的yīn影之中

    秦林,你死定了莫智高敬畏的看着裴敬,他刚才已经见识过了那灰衣人的手段,所以毫不怀疑,顾老太太寿宴,就是秦林的死期

    顾家老nǎinǎi杵着龙头拐杖,由三位肥肥白白团头团脸的夫人搀扶着,大群丫环仆妇簇拥,微微颤颤的走出来,沟壑密布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昏花的老眼也笑得几乎张不开了

    顾克渎、顾克涟、顾克汐三兄弟赶紧迎上去,顾晦明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似乎愣了一愣,脸sè没来由的一黯,稍微迟疑之后也跟了过去,落后三兄弟半步

    这时候几兄弟差异就很明显了,顾克渎、顾克涟和顾克汐都是尖圆脸,不高不矮,顾晦明却是国字脸,身材比三位兄弟足足高了两寸

    “恭贺母亲寿辰,愿母亲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顾家四兄弟大声祝贺,当众给老母亲磕头道贺

    顾老nǎinǎi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微笑着伸出手:“好、好,你们都好,我的儿啊”

    她把儿子们一个个扶起来,唯独到了顾晦明,她像没看到一样收回了手,顾晦明只好自己站起来,神情有点尴尬

    “果然不是亲生的,”秦林嘿嘿冷笑,记得很清楚,顾克渎这三兄弟是顾老nǎinǎi生的,顾晦明是三岁才认祖归宗的私生子

    海瑞也瞧出了几分,目光微微一滞

    “各位宾客吃好喝好,克渎,替娘陪好客人,”顾老nǎinǎi说罢,又在媳妇儿搀扶下,领着大群的丫环仆妇走回了二进院子的花厅,和女眷们坐在一起

    顾克渎高举酒杯:“来来来,诸位贵客光降,顾家何其有幸,诸位痛饮此寿酒,俱各福寿绵长”

    众位宾客举杯痛饮

    顾家四兄弟各坐在上首的一张桌子上陪客人,海瑞这是首席,自然是顾家老大顾克渎来陪,他看到秦林,神sè就有些不自在,戚秦氏一案,秦林很明显和他不对付

    “顾大老爷,您还在为前rì之事,和在下心存芥蒂么?”秦林笑盈盈的问道

    顾克渎在岭南士林广通声气,约略知道点儿秦林的事情,从府衙回家之后一打听原来是这位爷,就把他吓出了半身冷汗

    此时秦林笑盈盈的问起,顾克渎就满脸不自在了,讪笑着举起酒杯:“不敢、不敢,秦长官说笑了克渎请长官满饮此杯,自酿的椰子酒,甘香醇厚”

    同桌的几个宾客就大吃一惊,顾克渎是内阁中书在岭南士林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怎么对这锦衣校尉如此恭谨?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林玩味的看着顾克渎,将酒杯拿在手中轻轻摇晃,并不和他碰杯,眼神中带着戏谑之意

    顾克渎越发不自在,只好和海瑞、唐敬亭说笑,海瑞爱理不理的,唐敬亭倒是谈笑风生

    或许是借酒遮脸顾克渎一杯接一杯的灌,不一会儿说话都大舌头了,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顾晦明看到这一幕,赶紧从另一桌跑过来摇着顾克渎的肩膀:“长兄,长兄,暴饮伤身哪,来来来,我替你敬诸位贵客”

    海瑞满意的笑了瞅了眼快要烂醉的顾克渎,又鼓励的朝顾晦明点点头,朗声道:“兄友弟恭,顾氏家风足可为琼州士林表率,咦老夫当浮一大白”

    说罢,海青天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尽数喝下,同桌的宾客也纷纷举杯痛饮

    唯独秦林仍然笑嘻嘻的端着杯子轻轻摇晃,竟不给海瑞半点面子

    海瑞脸上青气一闪,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终究没说什么,反而朝快要发火的唐敬亭摆摆手,让门生控制脾气

    刚峰先生治学以刚,自谓不“吐刚茹柔”,对同僚对上司的脾气极大,唯独戚秦氏的案子自觉心中有愧,秦林再怎么甩脸sè,他也只能竭力忍耐

    其实海瑞会错了意,秦林倒不是给他脸sè看,而是不肯吃顾家的酒菜,这家伙外柔内刚,看起来嬉皮笑脸,心xìng却坚如磐石——若不如此,整天剖尸验尸和死神打交道,哪里坚持得下来呢?

    既然种种迹象认定顾克渎有罪,自始至终秦林都不尝他家的酒菜,要么笑眯眯的端着酒杯摇晃,要么伸着筷子停在半空又缩回来,看起来好像在吃,其实什么都没碰

    吃啊,喝啊,怎么就是不沾嘴唇?莫智高有点坐不住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着

    就连yīn沉的裴敬,也皱了皱眉头,十分不耐

    秦林的酒杯里面没有毒,他的筷子也没有毒,他面前的碗没有毒,但是只要他把任何一样东西放进嘴里,那东西就会变得有毒,能杀死一头大象的剧毒

    这就是刚才那位灰衣人的本事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秦林根本不碰酒席上的任何东西,不是端着酒杯玩,就是举着筷子晃来晃去,一滴酒、一粒米、一样菜都没有放进嘴里,叫他们心急火燎的等了大半天,瞪大的眼睛都酸痛得快要流泪了

    “怎么回事,难道他发现了?”两人面面相觑

    正当此时,一名亲兵打扮的俊俏少年走到秦林身边,附耳低低的说了两句话,然后顺手抓起他的酒杯,将酒喝得jīng光

    糟了,没毒死秦林,毒死他身边一个亲兵,真是打草惊蛇

    裴敬和莫智高都失望得很,准备等那亲兵毒发身亡,就趁乱溜走

    哪晓得那亲兵喝了之后,若无其事的放下酒杯,一下、两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灰衣人失手了?莫智高和裴敬两人看了看回到身边的灰衣人,他也同样莫名其妙,三人简直快要抓狂——他们并不知道那亲兵的真实身份,否则一定会赶紧挖个地洞钻进去

    “椰子酒味道不错,毒药味道好,”白霜华低低的对秦林道:“如果我来晚一会儿,你就死定了”

    “我不会死,因为你会救我,有魔教教主在身边,我还担心什么?”秦林笃定的笑着,他非常放心

    真拿你没办法白霜华咬了咬牙齿,比起飞天蜈王高左使的毒药,这个就显得太小儿科了,对她来说就像白开水似的根本不起作用,于是冰与火交织的双眸,开始搜索着下毒之人

    灰衣人以宴席成百上千的宾客为掩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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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835章 颅骨塌陷

    宴席上的投毒凶手,秦林和白霜华终究没有抓出眉目

    琼州锦衣卫系统捏在莫智高手里,单靠秦林带来的十几个亲兵校尉,人生地不熟的,放出去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琼州地方太偏,到现在整个岛只有一圈儿沿海的住着汉人,离海稍远一点的山里就是黎寨,白莲教没心思往这儿发展,所以神通广大的魔教教主也帮不了什么大忙

    倒是五峰海商在这里颇有势力,金樱姬派来替秦林cāo办宅院的老管事一口答应下来:“咱们在码头布有眼线,往来雷州、广州的大船也布了暗桩,这个下毒的高手只要是坐民船过来的,和他朝过相的人里头,说不定就有知道他根脚的”

    民船吗?秦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以前最想杀死秦林的,毋庸置疑就是魔教中人,可现在他已被朝廷贬谪,魔教教主白霜华又察觉他对朝廷忠心有限得很,一力要拉拢秦林、五峰海商和白莲教并肩造反,当然不可能对他下手

    秦林略作思忖,就自嘲的笑起来:“哼哼,那顿廷杖没把我打死,某些人心有不甘啊”

    “以本教主之见,也别讲什么一年赌约,咱们干脆现在就反了圣教于闽浙湘赣高举义旗,五峰船主舟师横行海上,顷刻间便能席卷江南半壁河山……”白霜华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不愧为造反专业户,三句话不离本行

    老管事悄悄退了出去接下来的话他不应该听了

    秦林心中自有打算,并没有正面回应白霜华,而是坏笑着打量打量教主大人:“怎么着,大教主想食言而肥?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执行那赌约你也知道,我这人缺点挺多的,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莫说抽筋扒皮剔骨刷洗的大刑侍候,单是一条美人计,我就立马躺倒……”

    “我看还是动大刑”白霜华瞪了秦林一眼,绷不住吃吃笑起来,江湖上多少人拍着胸脯没口子的自夸英雄好汉唯独这家伙满脸赖皮相,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两人相顾莞尔,白霜华令人生畏的目光变得温软了许多

    “小冤家,别花心小冤家,别花心”金樱姬的鹦鹉在走廊上怪腔怪调的叫嚷

    刚刚升起的一点儿旖旎气氛,被鹦鹉叫声破坏殆尽,白霜华的俏脸又罩上了一层寒霜

    秦林郁闷得不行,这扁毛畜生老子要拔光它的鸟毛

    琼州风景与中原大有不同,热带植物极为茂盛,盛产各sè瓜果,五峰海商又从港口送来每天捕的海鲜秦林住得舒服、吃得舒服,没事儿还可以逗逗冰霜美人白大教主秦林的小rì子过得就跟度假似的

    不过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琼州的舞台太小了,秦林迟早得回到万众瞩目的京师,重站回皇极殿高高的丹陛之上

    “仰望星空,不忘脚踏实地,还是先破了案子,堵住海老头的嘴”秦林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能折服海瑞,无疑对秦林起复原官有积极作用,相反,要是在琼州的第一起案子就折戟沉沙,将来被海瑞唧唧歪歪的rì子简直看不到尽头

    还有一层心底深处的信念鞭策着秦林,被贬离京,但他不是黯然离开,而是主动做出的选择,他提醒自己:就算在万里之外的边陲,老子也不会消停,一定要折腾出点动静,把名字弄到邸报上头,让天下人都知道,老子官没了,气还在

    府衙的殓房是地下两丈深处挖的地窖,琼州地方湿热,只有这样才能让尸首稍微保存久一点,yīn冷cháo湿的地窖是阳光永远照shè不到的地方,两盏油灯幽幽如豆,光线暗得仿佛yīn曹地府,空气中混着尸体的腐臭和挥之不去的霉味儿,与阳光灿烂、热带植物百花盛开的地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嘶~~好冷”,陆远志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秦林白了他一眼:“不冷的话,以琼州的天气,尸首早就烂掉了嗯,有艾叶的味道,管殓房的也算有心了”

    “回大人,咱们做这行的,就怕蛇虫鼠蚁啃咬尸首嘛”仵作点头哈腰陪着小心,他很清楚,能和海青天、唐府尊平起平坐的角sè,绝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yīn冷的地窖适合保存尸体,却不适合验尸,因为光线不好的情况下难以发现发现重要的线索,而自然光则是法医最好的朋友,很多平时不容易发现的东西,都会在阳光下纤毫毕露

    牛大力把第一具尸首搬出了地窖,放在殓房外面的小院子,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地面的荒草都长得很高了

    “秦、秦长官,”仵作讨好的笑着,面露为难之sè:“本来尸首要发还尸亲的,唐府尊把尸首留在这里,已经……”

    “放心,如果没有疑点,我不会剖尸的,”秦林笑了笑

    尸首是第一起案子里被害的小贩,揭开苇席之后,发现尸体已经呈现出轻度**的现象,眼球有所鼓突,皮肤呈现灰黑sè,身体低下部位血管中沉积的血液,颜sè已从生者的鲜红变成了死者的墨绿sè……

    得,这还算是保存很好的了,仵作还拿艾叶和别的香草熏过呢,否则早就生满了蛆虫,被啃成光骨头了——秦林以前曾经办过一起案子,尸首在炎热cháo湿的野外环境下,两个星期就被蝇蛆啃成了白骨

    “死者身中面黑微须,体长四尺九寸,伤在脑后强间穴,三寸宽窄,入脑二寸,伤及脑髓……”

    秦林看着仵作写下的尸格,算得上条理清晰,基本上把尸体状态描述出来了

    检查颅骨伤口,骨折出血的生活反应非常明显,伤口边缘没有割裂痕迹,是某种比较光滑的钝器砸击形成的,大面积骨折塌陷的形状接近圆形,中间深边缘浅,凶器应该是个表面光滑的球型物

    秦林低声问白霜华:“江湖上有没有使铁锤、流星锤之类的邪派高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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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836章 第四起命案

    白霜华秀气好看的眉毛轻轻一皱,思忖着道:“江湖上使锤的人不多,流星锤、铁锤都是走阳刚一路的外门功夫,并不需要采割生人啊”

    采割生人简称采生,是非常血腥恶毒的邪魔外道,巫师杀死活人祭祀邪神,yín贼yín辱妇女“采yīn补阳”,邪派高手吸人血、挖人心修炼yīn毒功夫,都可以叫做采生

    白霜华将所知和盘托出,神sè间颇为气愤——就连魔教也看不起这些搞采生的魑魅魍魉

    尸体腐朽的味道有点呛人,秦林揉了揉鼻子:“这么说的话,嘉靖皇帝搞的那套,也要算采生了?”

    白霜华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眼睛里火焰高炽,冷笑道:“伪朝伪帝,沐猴而冠,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来,一点也不稀奇”

    得得得,又开始了,秦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白霜华说的是壬寅宫变,当年嘉靖帝宠信方士陶仲文、段朝用等人,以“红铅”也即是处女月经炼制长生不老药,肆意摧残妙龄宫女,以至于杨金英等十余名不堪忍受的宫女趁嘉靖帝熟睡时,突然用绳子套在他脖子上,差点把这位皇帝活活勒死

    这件事皇室自然秘而不宣,但终究有消息走漏出去,白莲教既与朝廷为敌,当然要大肆宣扬,作为朱明伪朝荒yín无道的铁证

    “好好,嘉靖帝是个王八蛋,行了?”秦林无可奈何的苦笑着事实俱在,也只能顺着白霜华

    哼教主大人冲着秦林晃了晃拳头眉眼间却带着三分笑意:总算你这家伙不是朱明伪朝的忠实鹰犬,否则本教主岂肯轻饶?咦现在他肯说出这种话来联手反明的希望似乎越来越大了……

    陆远志、牛大力在旁边听着早就习以为常,万历时期既不是管制严厉的明初洪武、永乐,也不是后面钳制士民之口的满清,这个时代,大儒何心隐公开宣扬帝王乃天下之蠹虫大清官海瑞扶棺死谏,奏章上把嘉靖帝骂得猪狗不如,秦林绝非愚忠之人,手下这伙弟兄受他影响,对皇帝对朝廷也没多大敬畏之心

    唯独那仵作听到这些话吓得面无人sè,心道这伙人是做什么的随便指摘先皇嘉靖爷……不过听着倒是挺解气的,嘉靖嘉靖、家家皆净,那几十年老百姓rì子苦啊,到了万历年张太师执政才渐渐好起来,要不是怕被人听见,我老仵作也想骂嘉靖几句

    秦林继续检查尸体,既然说到了采生,那就看看他的胯下

    揭起遮盖尸首的草席,双腿之间那皮肉翻卷的一片,直叫人心底发寒,原本应该有那么一坨的地方现在是空空荡荡,人体组织上留着利器切割的痕迹

    看着这场面,陆远志、牛大力菊花一紧,忙不迭的夹拢双腿——蛋疼啊

    秦林也恶心得很:“这个样子,倒像是做了太监,老兄你真倒霉啊,被人活活打死,做鬼还是个太监鬼……”

    白霜华忍不住拍了秦林一下,哂道:“胡说什么呢?”

    圣教主和秦林相处越久,这动作和口气都越来越随意了

    “喂,你个姑娘家,好像不太方便?”秦林戏谑的看着白霜华

    “有什么不方便?”白霜华挺起了胸膛,sè厉内荏的道:“反正都割掉了,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嘛”

    呃,说得也是……秦林满头黑线,只好挠着头皮,继续思考案情

    案卷里面写得很清楚,发现死者的生殖器被割掉之后,府县官吏立刻派衙役在案发现场附近寻找,结果没有找到被割掉的人体组织,这就说明凶手把那玩意儿带走了

    至于带走之后做什么用了,或许是祭祀邪神,或许是喂了狗,当然还有一种不容忽略的可能,那就是……吃了

    想到最后这种情形,连重口味的秦长官都感觉恶寒啊

    陆远志凑上来,两只小眼睛闪闪发亮:“秦哥,这割小弟弟的手法很利落,你看两边大腿,挨着的地方一点皮都没有伤到,伤口中间没有停顿,一刀断根,犯案的肯定是个劁猪匠”

    “你咋不说是杀猪的?”秦林虎着脸

    陆胖子很委屈:“咱们杀猪都是这么一刀直着捅下去,和他手法完全不同嘛劁猪才这么弯着割,他们是用那种小钩刀,你看这刀痕……”

    一边说,陆远志一边比比画画小钩刀的形状

    秦林哈哈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胖子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后世如果发现碎尸案中切割手法比较利落,首先就会怀疑外科医生、屠夫这几种职业陆远志家里是世代杀猪的,和劁猪的也算半个同行,他既然说手法很像劁猪匠,那就仈jiǔ不离十

    这具尸体检查得差不多了,秦林觉得没有进一步解剖的价值,就让牛大力把它送回地窖,抬出第二具尸首

    这是在石桥上遇害的樵夫,尸身**的程度比第一具轻些,即使死后多天,尸体变得苍白干瘪,也能看出这位樵夫生前强壮有力,胳膊、大腿等处都是腱子肉

    “凶手很厉害啊,这么壮的樵夫也能吊在桥栏上,”秦林抓了抓头皮,吩咐陆胖子去检验

    陆远志非常笃定的道:“凶手一定是个特别孔武有力的劁猪匠”

    验尸的结果与前面那小贩是完全相同的,致命伤在后脑,被圆球形钝器砸击而死,生殖器被利刃割掉,除此之外别无伤损

    轮到第三起案子的受害者老鳏夫了,尸体加鲜,保存的线索也越多

    头部、颈部、胸部……陆远志按照秦林的传授,从上到下的检查着,一直没有发现异状,直到他把尸体的手往上抬,检查腋窝为止

    “咦,这是什么?”陆远志惊讶的指了指尸体腋下位置,皮肤破损,有些被摩擦的痕迹

    秦林翻开尸格:“嗯,尸格没有记载,怎么回事?”

    仵作慌张起来,想了片刻才回忆起当时情形,红着脸道:“小的真是该死当时尸体僵硬,手抬不起来,就没检查腋下,求老爷不要告诉唐府尊,否则小的饭碗……”

    尸僵时确实不好检查腋窝,秦林看这仵作还算负责,会用艾草熏走蚊虫,就想宽慰他两句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有几个琼州府的差役慌慌张张的奔来,“不好了,又有人被杀秦老爷,海青天和唐府尊请您过去一趟”

    谁被杀了?秦林眉梢一扬,眯着打量尸体的双眼,刷的一下睁开

    差役喘着粗气:“是、是顾克汐顾大老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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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837章 魂断友恭桥

    837章魂断友恭桥

    秦林曾经向戚秦氏做出承诺,终究要还她个公道,但被她指控的顾克渎顾大老爷,却永远不可能聆听那正义的裁决了,因为他已经去了黄泉地府。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友恭桥上,顾克渎仰面朝天俯卧着,死亡终止了血液的流动,皮肤变得苍白干瘪,两只眼睛直愣愣的暴突出来,肌ròu扭曲的脸将死亡瞬间的神情凝固下来:惊悸、恐慌和不敢置信。

    死亡原因是很明显的,脑后流淌着一摊乌红的血液,其中间杂些许粉红sè的东西,那是灰白sè的脑组织被鲜血浸染之后呈现的颜sè,kù裆位置也**的,因为死者穿着玄sè长袍,远看还以为是屎niào,但只要走近一点儿,就能看到血液的褚红sè反光。

    海瑞小心翼翼的审视着现场,一声不吭,脸sè比锅底还黑,他是明镜高悬、以决断疑难案件著称的海青天,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命案,简直就是对他的挑衅和侮辱。

    唐敬亭的脸更是拉成了苦瓜,琼州地方偏远汉黎杂处,上司对治安方面比较宽容,所以前面三起案子,他还没着急上火,但这一起不同了,死者是岭南士林中很有名气的顾克汐,琼州本地的大士绅,就算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唐府尊必然遭到政敌的弹劾。

    顾家féiféi白白的大娘子崔氏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丫环仆人们死死拖住才没让她扑过去,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则没头苍蝇似的到处luàn窜,一会儿说给娘róuxiōng口,一会儿要丫环去端参汤,简直四六不着调。

    顾克渎这几个儿子都是吃喝piáo赌样样jīng通的货sè,老子死掉了,也不见他们有多伤心,搞不好因为没有了老头子的管束,反而暗暗得意吧!

    顾克涟、顾克汐两兄弟呆若木jī,白愣着眼睛不知道该做什么,大哥从来都是顾家的参天大树,现在这棵树突然倒掉,他们都有种大厦将倾的悲凉……

    唯独顾晦明非常沉稳老道,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前后张罗,又叫家里人瞒着老太太,不要让她知道儿子暴毙这码事,又吩咐管事准备丧葬,还派出顾府奴仆驱散桥两头围观的乡民……

    最后他来到海瑞和唐敬亭身边,眼睛不忍去看那尸首,泣不成声的道:“没想到、没想到家兄竟惨死在这顾家桥上,难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天哪,天哪!”

    “顾世兄,节哀顺变,”海瑞长长的叹了口气,友恭桥友恭桥,兄友弟恭顾氏家风,为什么顾克渎偏偏死在这先辈所建的友恭桥上?既是老天无眼,又叫没能及时破案的海瑞惭愧不已。

    顾晦明突然跪了下来,朝着海瑞连连磕头,脑袋在石桥上撞得乒乓直响:“晦明求海青天抓出凶手,还家兄一个公道!”

    海瑞连叫使不得,将顾晦明扶起来时,他额头上已经鲜血直流,叫海瑞和唐敬亭感佩不已:顾克渎虽薄有文名,其实为人贪huā好sè、横暴无良,偏偏有个如此贤良的弟弟,正应了那句古话,一树之果有酸有甜,兄弟手足有愚有贤。

    “顾世兄,杀害令兄的凶手,我们一定会尽力缉拿的,”海瑞微笑着宽慰他,但刚峰先生不善作伪,脸上的神sè终究带出了几分愧疚。

    死者为大,顾晦明为了兄长也顾不得许多了,追问道:“海公有了线索吗?杀害我兄长的恶贼,究竟是谁?”

    这个嘛……海瑞捋着颔下huā白的胡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神情尴尬万分。

    唐敬亭有心替老师解围,但案子八字还没一撇,这时候把话说大了,要是将来真有个bō折,搞不好顾家还要去上控,那就把自己都栽进去了呀!

    正在尴尬难解之时,桥头传来秦林的笑声:“喂、喂,要破尊兄被杀的案子,磕头未免太‘口惠而实不至’,倒不如送些金银美nv,请海公笑纳吧!”

    海瑞见秦林到来,面sè就是一喜,可听到他说的话,就气得把胡子一抖:“秦小友,你胡说八道!老夫两袖清风,哪里要什么金银美nv?”

    秦林把脑mén一拍:“哎呀,忘了您老是清官,好吧,让我来把案子破了,顾老哥就把礼物送给我吧,我这儿是来者不拒的。”

    海瑞老脸微红,心道秦林这话明明是说老夫没本事破案嘛,罢罢罢,且任他说嘴,到时候手底下见真章。

    白霜华扮成亲兵跟在后面,闻言扑哧一笑:秦林这家伙真是惫懒,一点面子都不给海瑞,不过话说回来,还真解气!

    顾晦明不知道秦林是说笑还是真要,直愣愣的呆站在那儿,却见秦林不慌不忙的走过来,俯身就去查验兄长的尸首,他便愣了一愣。

    这时候,地方官自己是不查尸体的,仵作在一边查验,地方官在远处喝茶等候,眼睛都不瞧尸体的,像海瑞在仵作验尸时守在旁边,已是极为认真负责的表现,而秦林这样亲自动手的,的的确确一个也没有。

    “秦老弟出身锦衣武官,做这些事情倒是轻车熟路了,”唐敬亭笑着说道,明褒实贬又替海瑞和自己开脱,咱们不是锦衣武官,自然不好去沾满手血腥嘛。

    秦林却不管那许多,一边看一边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尸首?有没有目击者?”

    海瑞并不隐瞒,将所知尽数讲出。

    每天午后,顾克渎都不要仆人跟着,独自外出散步,大约两个时辰后回来,途中他必定经过这座友恭桥。

    今天午后时分,顾克渎又独自外出,家人也没当回事儿。

    另一方面,是邻村放牛的李水娃赶着水牛从友恭桥经过,午后的道路上行人非常稀少,他慢悠悠的赶着大水牛走上桥,忽然就发现顾克渎倒毙在桥中间,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找了地保,地保一面通知官府,一面到顾家报信。

    “这么说,没有直接的目击者了?唐知府应该派人再找找嘛!”秦林边说边将尸首翻了过来,检查它脑后的砸击伤。

    唐敬亭没好气的道:“你也看见了,桥两边都是茂盛的竹林,视线被竹林阻隔,从两岸根本看不到桥面,哪里去找目击者?”

    秦林没理他这茬,仔细检查脑后那处血窟窿,突然就奇道:“咦,这个伤口不大对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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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后连续几天比较忙,更新稍微少点,希望读者朋友们理解,明天就会恢复正常

荆湖卷 838章 似是而非

    海瑞和唐敬亭连忙问伤口有什么不对头,在他们眼里就是尸体后脑勺上血糊淋当的一个大窟窿,和前面三位死者没什么区别啊。书mí群4∴⑧0㈥5

    秦林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们都认为,顾克渎和三桥mí案的三名被害者,死于同一名凶犯之手?”

    海瑞白眉拧成了川字,毕竟有多年断案的经验,仔细品味着秦林言下之意,若有所思。

    唐敬亭捺不住xìng子,将袍袖一甩:“秦老弟说的什么话,简直明知故问!顾克渎和前面三位死者都死在桥上,都是后脑勺被重击而死,这不明摆着的吗?”

    秦林摇摇头,扒开尸体后脑勺被鲜血和脑浆浸湿的头发,指着那个足有小孩拳头大的血窟窿,“请唐府尊仔细看看,这个伤口和前面三起凶案被害者的伤口,还真有所不同呢。”

    什么不同啊?唐敬亭勉强扫了一眼,嘴里就嘶的一声,忙不迭的移开了目光,面lù羞恼之sè——殷红的鲜血hún合着灰白sè的脑质,呈现出诡异的粉红sè,血腥味道扑鼻而来,惨不忍睹的景象把他吓得后背冷汗津津。

    倒是陆远志第一个叫起来:“咦,这个伤口好多碎骨头,形状也不均匀,秦哥,让我看看。”

    秦林站起来,牛大力递了块香胰子,他走到桥下,就着清澈的河水洗去手上的血腥。

    胖子仔细检查,很快就有了结论,惊喜的叫道:“秦哥。果然有问题!这个尸体的脑袋是被一种有棱有角、形状不规则的凶器砸破的,砸烂的伤口边上崩出好多骨头茬子……”

    咳咳。海瑞干咳两声,唐敬亭连忙和老师一起定睛细看。可不是嘛。顾克渎后脑勺被砸破的窟窿。边缘参差不齐,翻着白惨惨的骨头茬子,和前面三起案件被害者脑后圆形的砸击伤有所区别。

    海瑞略一思忖,也学秦林刚才那样蹲下身子,姿势虽然不雅。没有了青天大老爷的官威,可凑近了倒是看得清楚些,观察着伤口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凶器打伤的,八棱锤?钢钎?”

    “我想凶器可能已经找到了,”正在桥下洗手的秦林。突然来这么一句。

    难道就扔在桥下?众人齐齐扶着石拱桥的桥栏,探出半边身子往下看。可秦林站在河边,脚下没长草的河滩泥地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凶器啊。

    秦林指了指桥下的河面,笑道:“看,那里有好多鱼,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吧。太阳很大,你们被桥的yīn影和河面泛光mí住眼睛了,到我这里来就看得很清楚。”

    海瑞顾不得老胳膊老tuǐ,拔脚就往桥下去,唐敬亭无可奈何,只好跟在他身后。

    众人纷纷下到河岸,从这个角度就没有yīn影和泛光了,桥底下确实有一群比指头略大的小鱼聚集在一起,徘徊不肯离去。

    海瑞是琼州本地人,立马惊道:“咦,这个是琼州的马口鱼,最闻不得血腥味,nòng点jī血鸭血就能钓很多——啊呀,原来凶器就在水底!”

    听到这话,唐敬亭、顾晦明等人的脸sè就有几分改变,像秦林这么见微知著的观察力,破案实在事半功倍……

    河水不深,牛大力戴着手套跳下去,很快就从河底mō出了一块石头,差不多成年人拳头大小,有棱有角的,表面非常粗糙,带着淡淡的血sè。

    陆远志拿着石头和尸体后脑勺的窟窿一对比,石头带血的尖角和伤口形状完全wěn合。

    “秦哥,取指纹!”陆远志举着石头,洋洋得意的向官吏们炫耀:“咱们秦长官审yīn断阳神目如电,但凡被人mō过的东西,都能取到手印,找到谁碰过这玩意儿,揪出真凶!所以我们都要戴上手套,免得留下自己的手印。”

    紫禁城曲流馆命案中,决定xìng证据那个漆器小船被水nòng湿,秦林仍以熏蒸法取到了指纹,所以胖子一点也没怀疑他的本事。

    真的吗?唐敬亭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顾晦明则伸出手想去拿那块石头,拖着哭腔道:“谁,是谁杀了家兄?秦长官求你让手印现出来……”

    陆远志没给他,手往后一缩:“哎,别碰啊,这是证据,碰了就说不清楚啦。”

    “胖子,你太高看我了!”秦林叹口气,这块石头表面太粗糙,又被水泡过,轻易取不到指纹,否则拿指纹对比,应该比较容易找到(-<>-屋最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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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凶。

    沙子和流水是法医的死敌,太粗糙的平面,也和沙子差不多的……

    不过,找到凶器对案件定xìng,乃至于最终侦破,也具有决定xìng的推动作用,任何刑侦案件都会以寻找凶器作为重点环节,顾克渎之死也不会例外。

    秦林打起jīng神,朗声道:“海老先生、唐府尊,试问以前三起命案,有没有发现凶器?”

    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都摇了摇头,因为案子发生在桥上,前三起案子他们都有派人下水打捞凶器,但什么都没有捞到——这也是刚才案发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打捞的原因,他们认为会和前三起一样捞不到什么。

    秦林又道:“而且可以肯定,前面三桥mí案的作案凶器,和这个并不相同,仵作验得很清楚,三桥mí案的凶器是个光滑的球状物,可能是圆头铁锤、流星锤,也有可能是坚硬的鹅卵石——我更趋向于前者,而这起案子的凶器,却是个有棱有角的石块。”

    海瑞低着头思忖片刻,品出了秦林话里的一点味道,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唔,三桥mí案,确实是铁锤什么的可能xìng比较大。”

    毕竟有多年办案的经验,秦林一提点,海瑞就明白过来,如果是鹅卵石之类的玩意儿,凶手应该随手丢弃了,谁会砸死人之后,还把鹅卵石带走?这样一来,首先应该会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带血的鹅卵石,其次每次所用的鹅卵石靠凶犯随手捡拾,大小形状必然不尽相同,但是案件侦查的结果却是完全相反的,既没有找到凶器,三起命案的死者,伤口形状也完全相同。

    这就证明了,凶手不仅带走了凶器,这个凶器还是一件比较趁手的、随身携带的武器或者说工具,凶手每次都用它作案,那么圆头铁锤、流星锤之类的可能xìng就比较大了。

    “难道真的不是同一名凶犯所为?”海瑞喃喃自语,神情将信将疑。

    唐敬亭终究不服气,指着尸体下身位置,大声道:“秦老弟所言,本官不敢苟同,请看尸首下身鲜血淋漓,和前面三起案子是一模一样的,这件事除了府县两级衙mén之外,并没有别的人知道,如果另有凶手,试问他怎么会做这码事呢?”

    秦林看了看尸体被鲜血染红的下身,眉头一皱,倒是有些费脑筋。

    “什么,连下身也……”顾晦明惊讶之极,仔细看了看尸首,忽然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长兄啊长兄,你死得好惨哪!连下身都被、都被……”

    秦林思忖着,命陆远志解开尸体的kù子,就在kù子刚刚褪下的一刹那,在场众人包括海瑞、唐敬亭、牛大力、陆远志在内,齐齐惊呼起来。

    双tuǐ之间血ròu模糊,稀巴烂的一团烂ròu,两条大tuǐ内侧都有不少擦伤和砸击伤,顾克渎的那玩意儿,竟被砸成了烂泥!

    顾晦明顿时嚎啕大哭,哭声是那么的刺耳,半晌之后发觉气氛诡异,他抬起头来看看众人,见众人神情古怪得很,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心的问道:“海青天,唐府尊,你们这是?”

    奇哉怪也,海瑞捋了捋颔下胡须,前面三起案子,死者的那玩意儿被齐根割掉带走,估计是遭遇了采生,顾克渎的却被砸得稀巴烂。

    前三起案子和最后这一起,有不少共同点,但也有不少差异,总感觉似是而非……

    唐敬亭将顾晦明扶起来,极不忍心的告诉他:“前面三起命案,死者的胯下确实有伤,不过是那玩意儿被连根割掉带走了,唯独尊兄的,竟被砸得稀巴烂,唉,不知什么人与尊兄有此深仇大恨。”

    顾晦明愣了一愣,脸sè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捶xiōng顿足的道:“还有谁?一定是和家兄打官司的戚大郎和戚秦氏了!他们告状不成,就下此毒手……”

    海瑞听到这里,就朝唐敬亭招了招手,低声嘱咐他几句。

    于是唐敬亭就苦笑一下,问着顾晦明:“事关尊兄一条人命,贤弟也别瞒着本官了,究竟令兄和戚秦氏有没有……”

    顾晦明脸sè一红,迟疑着不答话。

    唐敬亭摇头叹息,伸手招了招,衙役就将顾家的一名管事带过来,只见唐敬亭拿腔拿调的问了片刻,那管事看看满脸通红的顾晦明,又看看死去多时的顾克渎,终于咬着牙,犹豫着点了点头。

    “不消说,就是戚大郎了!告状不成就杀人行凶,真是凶顽歹毒!”唐敬亭非常兴奋,即刻下令府县官差缉捕戚大郎。

    海瑞则脸sè一暗,神情比前面委顿了三分,如果真是戚大郎告状不成愤而杀人,他前面“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可屈小民”的裁决就成了为凶案推bō助澜,于心何安?

    戚大郎吗?秦林看着那些捕快飞也似远去的背影,mō着下巴若有所思……(未完待续)

荆湖卷 839章 畏罪自杀?

    原创839章畏罪自杀?

    捕们首先在戚家找到了戚秦氏,她并不知道丈夫去了哪儿,戚大郎一有钱就出去吃喝piáo赌,顾家赔的五十两银不是笔小数目,足够他逍遥活一阵了,所以近他几乎没有回过家

    既然如此,捕们立刻在琼州府内外的青楼楚馆、黑赌档、暗门展开搜索,结果一无所获,在所有戚大郎经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rì落时分,琼州府的捕头李大嘴垂头丧气的回到府衙,汇报了这半天的工作,眼看唐敬亭铁青着脸要设下比限,事关自己屁股的安危存亡,他连忙跪下禀道:“启禀大老爷,小的虽没捉住戚大郎,但也小有收获,提到了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多多少少问出些话来。”

    哦?唐敬亭和海瑞相顾而笑,忙叫把那几个家伙提进来,也就没给李大嘴设比限。

    秦林低头沉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李大嘴出去就不一样了,满脸凶神恶煞的,把三个常和戚大郎一块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提溜进了府衙。

    这三人都不是什么良民,自己晓得底cháo,进到大堂就跪下连连磕头。

    唐敬亭把惊堂木一拍,抖起官威断喝道:“呔,堂下老实招来,戚大郎这几天到底有什么异动,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但有半句差池,小心你们屁股!”

    头一个烂边眼的家伙哭丧着脸:“启禀大老爷,小的黄四郎,和、和戚大郎是朋友,近他从顾家得了五十两意外之财,大伙儿都拉着他吃酒会钞,除了吃喝piáo赌之外也没做别的什么事儿啊……对了对了,记得前天他说要做一件大事,从此扬眉吐气!”

    大事,扬眉吐气?海瑞本来老神在在,听到这里就睁圆了眼睛,支棱起耳朵,唐敬亭是越发来劲。

    唯独秦林没什么动静,始终神游天外。

    第二个癞痢头的矮也急忙道:“是啊,昨天下午戚大郎吃酒醉了,还说顾家忒不是东西,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他还说要发财,狠狠敲顾家一笔什么的,还问我有五百两银,能不能替chūn意轩的头牌翠喜姑娘赎身,”第三个额角贴着膏药的瘦补充道。

    黄四郎陪着笑,冲着唐敬亭说:“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五百两银,就算杀了他也拿不出来!大老爷,您说是吧?”

    唐敬亭鼻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将袍袖一挥,吩咐把三个无良之辈监押起来,一天找不到戚大郎,就一天不放他们走。

    三人当堂大叫冤枉,李大嘴哪儿理会这些?带着群如狼似虎的捕,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们押了下去。

    “原来是戚大郎存心敲诈,事情不成,恼羞成怒杀死了顾克渎,”海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头确实轻松了不少——如果是戚大郎告状不成怒而报复,他之前那道“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不如屈小民”的裁决,责任就非常重大了。

    唐敬亭凑趣的道:“戚大郎作案时模仿三桥迷案,意图蒙混过关,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底还是被老师查明真相,哼哼,学生这就发下海捕文书,琼州四面环海,谅他插翅难飞!”

    说罢,唐敬亭还分外得意的看了看秦林,心说你不是神目如电、审yīn断阳吗?但是这起案,也就在桥下找到凶器而已,还是我们把案破了嘛!接下来只要捉住戚大郎,全案也就告结了。

    秦林不置可否的笑笑,低下头自言自语:“案还破得真容易啊……”

    “怎么,你觉得?”白霜华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秦林交谈。

    秦林揉了揉鼻,“戚大郎癞皮狗一样的货sè,敲诈勒索他是干得出来,不过行凶杀人嘛,恐怕借他个胆也不敢吧?”

    唐敬亭已写好海捕文书,盖上琼州知府的大印,立刻派夜不收连夜发往琼州府治下各县,叫他们通力协作,务必尽逮捕戚大郎。

    注定这道海捕文书出不了府衙,还没等夜不收拿着文书出门,就听得远处梆敲得密如鼓点,乱糟糟的脚步声朝着府衙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几个地保、里长打扮的人打着灯笼火把,七嘴八舌的叫喊着涌进府衙。

    啪!唐敬亭又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呵斥:“有什么事速速禀来,不许喧哗吵闹!”

    众人推出一个地保,朝上禀道:“大老爷,小的们是城东五里沟的地保、乡约,因沟里发现一具尸首,正要去琼山县首报,有人认出那死的是府尊大人您要捉的戚大郎,所以大伙儿就到府衙来了。”

    什么,戚大郎死在了沟里?

    众人齐齐大惊失sè,本来坐在太师椅上的唐敬亭霍的一下站起来:“他怎么死的?”

    “看、看样是畏罪自杀,”地保说,在发现尸首那地方,有块大石头,石头上刻着八个字:大仇得报,以死赎罪。

    自杀?唐敬亭怔了一怔,继而微笑起来,连声道:“哈哈,死的好,死的好,死有余辜!海青天断案如神,老爷我雷霆手段,戚大郎自知难逃法网,只好一死了之,倒是替本府省了许多事。”

    “毕竟是一条人命哪!”海瑞叹口气,又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他存心敲诈勒索,不成就愤而杀人,走到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

    真的是自杀?秦林似笑非笑的把他们看了看:“我想去现场看看,然后再下结论也不迟吧,海老先生您说呢?”

    当然,当然,海瑞连连点头,老脸有些儿发红,为了自己心中安宁,这结论确实下得稍嫌草率。

    唐敬亭黑着脸嘀嘀咕咕的,倒是不便公开反对,毕竟人命关天,地方官须得到场查验,否则政敌弹劾你草菅人命,那就不好说了。

    一行人从府衙出发,此时太阳早已下山,天sè黑了下来,众人就打着灯球火把在夜幕下赶路。

    好在五里沟离城不算远,顾名思义就是五里路,秦林、唐敬亭骑马,海瑞坐凉轿,轿夫跑得汗流浃背,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发现尸首的地方。

    五里沟名为沟,实际上是两座小丘所夹的河流,地形曲曲折折的比较复杂,两边岸上还有些光秃秃的大石头。

    河床有深有浅,在两座小丘之间穿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潭,其中一个水潭旁边聚集着不少乡民,地上用草席盖着一具尸首,伸出草席外面的两只脚毫无血sè,在火把照耀下越发显得颜sè惨白。

    海瑞和唐敬亭吩咐仵作上去验尸,秦林则注意到,就在水潭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用尖利的石块刻出了白sè的字迹,正是“大仇得报,以死赎罪”八个大字,是单线条的,看上去刻得很匆忙、潦草。

    仵作很查验了尸首,回禀道:“死者系琼山县莠民戚大郎,年二十七,身中面白微须,长五尺一寸,全身冰冷、面无血sè、五指钩抓、口鼻中有泥沙,遍体并无可疑伤痕,死因实为水中溺毙。”

    唔,海瑞点了点头,确实是溺毙的,没有任何伤痕,那么投水自尽的结论就非常可靠了。

    唐敬亭也松口气,甚至盘算着既然戚大郎畏罪自杀,要不要把前面三桥迷案也推到他身上?怕就怕三桥迷案的凶手再作案,那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戚秦氏也被差役带来了,她头发散乱,神情凄惶,看到僵卧的戚大郎,眼睛里滴下泪水,却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半声,然后扑通一声朝着秦林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记响头。

    秦林不慌不忙伸手虚扶,白霜华踏前一步,将戚秦氏搀扶起来,低声在她耳边宽慰着。

    “求秦长官替拙夫主持公道!”戚秦氏眼睛红得像个桃儿,极为复杂的看了看戚大郎:“虽然、虽然他对我很坏,但他毕竟是我丈夫……我也知道他是个王八蛋,可、可他下不了那么狠的手,不管是对顾大老爷,还是对他自己!”

    对!白霜华颇有同感,朝着秦林点点头,像戚大郎这种脓包衰人,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敲诈钱财没什么问题,不管杀人还是自杀,试问他有那胆量和决心吗?

    “你来看看这些字,是不是戚大郎的字迹?”秦林指了指岩石上的八个字。

    戚秦氏疑疑惑惑的道:“像倒是像,不过这石头上面刻的,终究有些走样。”

    戚大郎早年家里很过得去,还在私塾学过几年,后来吃喝piáo赌败了家,所以他写字是不成问题的。

    唐敬亭就冷笑起来:“秦老弟,你就别白费工夫了,尸亲已认出是他的字迹,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林没搭理他,看着戚秦氏:“戚大郎在外面吃喝piáo赌,赌档打的欠条、酒楼赊账、叫jì女写的局票,应该有很多吧?”

    戚秦氏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的字迹并不难模仿啰,”秦林微微一笑,指着石头上的字大声道:“这块石头凹凸不平,上面刻字必然走形,再加上用石块刻字,和用笔写字,在运笔方向和力度方面本来就有很大区别,所以如果别人刻意模仿戚大郎写字,我们也难以辨认!”未完待续

荆湖卷 840章 腹中之证

    原创840章腹中之证

    你!唐敬亭生气的瞪着秦林,心头简直要抓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屡屡和自己作对,明明可以盖棺定论的案,偏要扯出许多枝节,以至于纠缠不清。⒌

    海瑞摆摆手,止住要发飙的门生,不咸不淡的问道:“秦小友说石头上刻的字迹难以鉴别,老夫倒是与你所见略同,但是秦小友怀疑戚大郎并非自尽,恐怕也缺乏足够的证据吧!”

    “岂止缺乏,根本就是除了臆测之外什么都没有!”唐敬亭愤愤不平的嘟哝着,只碍着老师在这里,没有怒斥秦林,他算是看出来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林绝对不可能投入老师海瑞门下的。

    尸体本身并没有可疑的伤痕,现场环境方面,因为很多乡民聚集过来围观,地上脚印踩得乱七八糟,根本查证不了什么。

    “喂,到底行不行啊?”白霜华压低了声音,担心秦林在海瑞这个愚忠伪朝的老家伙面前露怯。

    秦林揉了揉鼻:“嗯,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白霜华皱着眉头,没弄清楚他什么意思。

    “两位稍安勿躁,我很就能证明刚的推断,”秦林笑着告诉海瑞和唐敬亭,然后吩咐陆远志用自己教授的方法,检查戚大郎的死亡时间。

    一般来说,死亡时间在三个时辰以内的尸体,尸温是非常方便捷的检验指标,有经验的法医单凭手摸就能粗略估计死亡时间,但戚大郎是不久前从水里捞出来的,尸温就不准确了。

    所以陆远志第一个检查的还是尸斑,刚府衙的仵作已经把衣服从尸首上剥下来了,他请牛大力打着灯笼照亮,自己动手把尸体翻过来,却见那尸体背部惨白一片,并没有什么尸斑。

    咦?陆远志心头奇怪,又将尸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的的确确没有尸斑出现。

    尸斑是较早出现的尸体现象之一,由血液在尸体低下部位沉积而形成,早在宋慈宋提刑的时代就被人们充分认知,通常它在死亡后一到两个时辰出现,经过六七个时辰发展到高度,一到一天半固定下来不再转移,一直持续到尸体为止,所以破案时可以由尸斑的状态,来判断死亡时间。

    “难道是刚死不久的,所以尸斑还没出现?”陆胖挠了挠头皮。

    唐敬亭也觉得困惑,低声问府衙的仵作,那仵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林笑眯眯的指点陆远志:“胖,你先莫管尸斑,接着查尸僵嘛,看看怎么样了?”

    陆远志先前搬动尸身,就觉得它的,这下仔细检查,先摸了摸尸体眼睑周围的肌群,硬得跟石头似的,再试着去掰尸体的下巴,咬肌咬得紧紧的,任他怎么使劲儿,死人那张失去血sè的嘴巴就是不肯张开,双手抱着死者的脑袋试图让它点头或者摇头,同样因颈部肌群僵硬而无法实现……

    从上到下一一试过去,肩关节、肘关节、大腿都动不了,后直到小腿关节,终于能够作较小幅度的活动。

    “尸僵上看,倒是死了有三个时辰左右了,”陆远志困惑的眨巴眨巴小眼睛。

    一般来说,尸僵在死亡后一个时辰左右开始出现,它并不是全身同时产生,而是各个肌群次第扩展,这种扩展在大多数情况下遵从“下行次序”,也即是眼睑、咬合肌等颅面部肌群先僵硬,接着按颈部、上肢、下肢,以从上到下的次序逐步发展。

    戚大郎尸身的大部分肌群都发生了比较严重的尸僵,只有膝关节以下的小腿,尸僵程度还比较轻,这就说明他的死亡时间在二到三个时辰的范围内。

    但是为什么尸斑没有出现呢?随着死亡降临,血液停止流动,一两个时辰,尸身的低下位置就会出现尸斑啊!

    尸斑和尸僵体现出不同的死亡时间,陆远志就有点为难了。

    秦林笑着提醒他:“先别忙着下判断,还有眼球没有检查呢。”

    陆远志拍了拍脑门,立刻扒开死者的眼皮,观察他的眼球状况,只见戚大郎泛着失去生命光泽的眼睛,瞳孔已变成了淡淡的灰白sè。

    正常人的瞳孔是无sè透明的——要是瞳孔有颜sè,岂不看什么都是花的?只有人死之后,瞳孔的蛋白质发生变化,在死亡两个时辰左右逐渐变成灰白sè,并且随着时间增长,颜sè越来越深,瞳孔的透明度越来越低,两天后就再也看不到瞳孔,变成灰白sè的“死鱼眼睛”。

    尸体的瞳孔已变得灰白,但颜sè还非常淡,陆远志以此得出死亡时间在两到三个时辰的结论——和以尸僵情况得出的判断完全吻合。

    嘿嘿嘿,陆胖搓着手,直把秦林瞅着。

    知道他要问什么,当然这也许是在场众人都想问的,秦林也不卖关了,朗声道:“瞳孔颜sè和尸僵情况体现出的死亡时间是正确无误的,而尸斑没有出现,原因也正因为尸首的死因,他是被溺毙的,冷水将热血激回,体表没有血液,这五里沟的水潭又是活水,尸首被水流推动翻来覆去,血液沉积不下来,当然就没有尸斑!”

    尸斑是血液沉积在低下位置,从毛细血管渗出而形成的瘀伤样花斑,所以它的形成,第一要有血液,第二要有沉积,可溺毙之人,浑身浸在冷水里头,毛细血管剧烈收缩,血液都回了体内大血管,留在体表的很少,同时尸身又被水流推着轻轻翻滚,少量血液也没法沉积到固定位置,自然无法形成尸斑。

    原来如此!琼州府仵作两眼放光,喃喃的自言自语:“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海青天和唐府尊都对这位秦爷待若上宾,刚一席话,真叫我茅塞顿开!”

    得了,唐敬亭郁闷得不行,本来还想问问老仵作,秦林话里话外有没有失实之处,现在看样是完全没必要了。

    海瑞捋着胡须,他多年为官,办案经验丰富,一下就醒悟过来:“看样溺毙倒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死亡时间,对,死亡时间有问题!”

    “什么问题?”唐敬亭莫名其妙,还掐着手指头把时间算了算。

    现在是酉时末,戚大郎两到三个时辰之前死的,那就是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

    友恭桥案发是在午后未时初刻,那条路虽然午后时段行人比较少,但也不可能太长时间没有人走,捕们找到了报案者李水娃之前一个过桥的人,也就早两柱香的时间,并没有发现桥上有异状,也就是说,顾克渎是在这人过桥之后、李水娃过桥之前被害的,时间大约是刚交未时(下午一点钟)。

    友恭桥的地理位置在城西十里,五里沟则位于城东五里,十五里的路程,如果脚程一点,半个时辰多一点差不多能到,那么戚大郎未时初在友恭桥杀人,未时末在五里沟投水自尽,时间倒是对得上。

    唐敬亭说出自己的疑问,还颇为仔细的把时间推断说了一遍,自觉各处都对得上,并没有什么疏漏。

    敬亭啊敬亭!海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学生,又颇为遗憾的瞅了瞅秦林,心道唐敬亭若是有秦林一半的心xìng,老夫何必千方百计想将秦林收录门墙?他苦笑着捋了捋胡须,现在看来,这念头还是早打消掉吧,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再这么下去,恐怕不是老夫收秦林做门生,而是要拜入他门下啦!

    秦林瞅着唐敬亭就笑起来,不紧不慢的道:“未时初在友恭桥杀人,未时末在五里沟投水自尽,时间上固然勉强能对得上,但从友恭桥到五里沟,一路上水井、池塘、河沟、海港几十上百,何处不可投水,何处不可自尽,为什么戚大郎杀人之后,要在正午的大rì头底下暴走十五里,从城西跑到城东来投水?”

    啊?唐敬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两只眼睛直瞪瞪的发愣。

    因为他也明白了,这种情况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完全经不起推敲!

    秦林又向戚秦氏问道:“不要急,不要慌,请你仔细想想,戚大郎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到这里来自尽?比如他父母坟茔安葬在附近,他少年时常到这里来戏水什么的。”

    对对对,有这种可能啊!唐敬亭像捞到了救命稻草,直勾勾的看着戚秦氏,似乎她脸上要开出朵花儿。

    戚秦氏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摇了摇头:“并没有这些原因啊,我家公婆葬在城南,离这里很远呢,另外,拙夫很讨厌乡下,从小到大只在城里、码头、街市玩耍,根本就没到五里沟来过。”

    唉~~唐敬亭像泄了气的皮球,失望之sè溢于言表,强撑着知府的派头没有倒架,心下却懊恼得无以复加:本来戚大郎杀人自尽就算结案了,哪晓得横生枝节,现在看来,戚大郎并非自杀的可能xìng越来越大……

    海瑞倒要实诚得多,朝秦林拱拱手:“秦小友,现在毕竟只是推论,有没有加实在的证据呢?老夫愿洗耳恭听。”

    “当然有,”秦林朝尸首一指:“就在他的肚里面!”未完待续

荆湖卷 841章 开胸验肺

    秦林说罢,就扭过头看着戚秦氏:“为了查明案情,我们不得不把戚大郎的肚皮剖开,毕竟这是为了查明真凶,替他报仇雪恨。你如果害怕,可以先去旁边等着。”

    戚秦氏闻言眼泪就成串的滴落下来,毕竟这个时候都讲个全尸,即便只是剖开肚皮,也叫人难以接受。

    白霜华轻言细语的宽慰几句,最后戚秦氏还是点了点头,慢慢走到远处,背转身不敢看这边。

    “动刀吧!”秦林朝陆远志做了个手势。

    胖子抄起小刀,直截了当的划开了尸首的肚皮,乌红的肝、泛白的胃、红中带青的肠子通通暴lù在灯光之下。

    嘶~~在场众人纷纷外后退,唐敬亭举起袖子遮脸,海瑞强打jīng神,但微颤的胡须也将心头的紧张暴lù无遗,毕竟这时候官员审案是不直接动尸体的,而剖尸检验的情况更是少见,谁会像秦林这么玩大开剥啊?

    陆远志搞这套是轻车熟路的,捏着胃囊就给它一刀剖开,酸腐的气味儿顿时冲入人们鼻端,不少人嘴里发出了恶心的干呕。

    “秦哥,这戚大郎中午吃的包子、稀粥,哟呵,还是金钩肉馅的包子呢,伙食不错啊!”陆远志检查着胃内容物,胖脸上肥肉欢快的dàng漾着,顿了顿又道:“包子皮和稀粥化成糊糊了,肉馅和金钩都还没怎么变样,食物基本上都在胃里,只有很少很少一点点进了肠子,这样看来,是饭后半个时辰就死了的。”

    金钩肉馅的包子?捕头李大嘴惊呼起来:“城里老马家的金钩包子最出名,一个大包子要三分银子,妈的。这戚大郎还真会吃!”

    唐敬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去把姓马的提来?”

    李大嘴应诺,带上几名马快。骑着马飞也似的去了。

    海瑞忍住恶心打量打量那尸首胃里的东西。然后眼巴巴的瞅着秦林,嘴巴嗫嚅几下,想说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

    秦林晓得他想问什么,也不为己甚。详细的替他分说原委。

    人的消化机能随着死亡而停止,于是就有两条指标可以用来判断死亡时间。首先是分泌的消化液会溶解食物,其次胃肠道的蠕动会把食物向下运送,那么观察胃内容物的状态。以及食物位于胃肠道的哪个部分。就能确定死亡时间距最后一餐究竟有多久。

    戚大郎是个二十七岁的青年,身体健康没有疾病,消化功能健全,如果胃内容物比较完整,食物基本没有进入十二指肠,证明死亡时间在餐后半个时辰以内;假如食物变成rǔ糜状。胃内排空,食物完全下行到肠道。那么死亡时间就在餐后两到三个时辰;消化程度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则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两个时辰,法医根据经验和尸体状态进行判断。

    海瑞听得这些,捋着花白的胡须两眼放光,不停的点着头,咿咿啊啊的应和秦林,神情非常专注。

    唐敬亭旁边看着神情古怪,罢罢罢,老师您再别提什么把秦林收录门墙的话了,干脆您拜入他门下得啦!

    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声,伴随着尖叫:“哎哟哟,李老爹,活活颠杀小人啦!”

    众人定睛细看,原来李大嘴和卖金钩包子的马老二同骑一匹马,李大嘴将鞭子甩得哗哗响,那马老二不会骑马,在马背上前仰后合,吓得面sè发白。

    直到被李大嘴抱着下了地,马老二还嘴chún直哆嗦,看来刚才一路疾驰把他吓坏了。

    “启禀大老爷,小的将包子铺马老二提到,”李大嘴又推了马老二一下:“还不叩见海青天和知府大老爷?”

    马老二忙跪下叩头,偷眼看看不远处肚皮被剖开的尸首,更是hún魄都吓飞出去,不晓得惹出了什么祸事。

    海瑞温言安慰:“马老二不必惊惧,此案与你无关,请你做个见证。城里卖金钩包子的以你最出名,记不记得今天白天,戚大郎到你家店里吃过包子?”

    戚大郎是城里的浪dàng子弟,从小在街面上瞎胡闹,街坊邻居都认识他,马老二立刻想起来:“原来是他,嗨呀,刚才可把小人吓坏了……对,今天中午这厮在小人店里吃的饭,还拿现银子把以前的赊账都还了,小人多嘴问他为何突然有钱了,他还夸口说以后有花不完的钱呢!”

    海瑞和唐敬亭的眼睛都是一亮,马老二的说法和戚大郎那三个朋友不谋而合,发财,戚大郎这么个混账王八蛋,能发什么财?值得思量!

    “这样啊,那么他吃包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海瑞又追问道。

    “容小人想想,”马老二抠着脑壳,“嗯,小人是午时三刻蒸的一笼包子,还听见城楼上钟鼓响呢,刚蒸好戚大郎就来吃了,他三两下吃完就走,好象有什么急事,急匆匆的往西边走了……”

    戚大郎进食最后一餐的时间,在午时三刻四刻之间,尸检证明他在餐后半个时辰就已死亡,那么死亡时间就在未时初刻二刻(下午一点到一点半)。

    问题是,友恭桥顾克渎的被害时间是刚交未时(下午一点钟),戚大郎没有马匹,绝不可能在城西友恭桥杀死顾克渎之后,半个小时内狂奔十五里路,气喘吁吁的到这城东的五里沟,就为了在石头上刻一行字,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把自己淹死!

    海瑞拈着胡须,喃喃的道:“时间对不上……看来有人想制造‘戚大郎杀害顾克渎之后投水自尽’的假象!”

    对!秦林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唐敬亭做到知府,自有几分左右逢源的本领,见“戚大郎杀人然后自尽”的案情已成为不可能,便又将话头兜转回来:“秦老弟不愧为京师锦衣卫出来的高手,一眼就识破案情,本府佩服之至。目前看起来,是有人在城西友恭桥杀害顾克渎,然后他的同伙又在城东五里沟将戚大郎推入水中淹死,制造畏罪自杀的假象啰?”

    好嘛,刚才还差点和秦林急眼,现在说什么佩服之至,真是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唐知府威武!

    秦林也不和他计较,微微一笑:“不过我倒是以为,戚大郎并不一定是死在这五里沟的,刚才马老二说过,当时戚大郎吃了金钩包子之后是向城西走的,短短半个时辰内,被人从城西绑架到城东来淹死,仍觉不太合理。所以我猜测,他很有可能是在城西某处被淹死,然后被移尸到五里沟来的。”

    移尸?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尸体所有特征都显示是被水淹死的,发现地点又是在五里沟的水潭里面,自始至终谁会想到竟存在移尸的可能xìng呢?

    包括唐敬亭在内,不少人本能的就想反驳,但话还没出口,自己就又吞了回去:他们都想到了,正如秦林所言,只有死后移尸才能解释案情的一系列反常之处!

    海瑞拱拱手:“试问秦小友,真凶杀害戚大郎,无非是为了制造‘戚大郎杀死顾克渎然后自尽’的假象,从而替自己脱罪,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死戚大郎之后,又移尸到城东五里沟呢?”

    “其实真凶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秦林话里隐含深意。

    “能不能找到行凶的真正地点?”海瑞的声音有点儿颤抖,清瘦的脸上浮现出jī动的红晕,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秦林究竟如何解开这道谜题。

    咳咳,唐敬亭干咳两声,以目示意李大嘴,意思是要捕快明察暗访把第一现场找出来,否则尽是秦林办案,琼州府衙这边就太丢脸了。

    李大嘴被唐敬亭瞧得心虚,尽管额头直冒冷汗,也硬是憋住没吭声——开玩笑,城西步行半个时辰范围内的池塘、河湾、水井也有好几十处,哪里就能轻易找到?稍微拖延两天没找到,大老爷设下比限,把屁股打开花很好玩吗?

    秦林不慌不忙的道:“要找戚大郎丧命的第一现场,其实也不难,线索还是在他的身体里,准确说是肺里面。胖子,把肺剖开,取肺里头的积水带走!”

    陆远志立刻从生牛皮包中拿出干净的小瓷瓶和钢锯子,然后又蹲到尸体身边,抄起锯子呼啦呼啦,几下就把肋骨锯开,暴lù出涨满了水的两片肺叶,粉sè的肺叶,青sè的血管在灯火下纤毫毕现,因为灌满了水,显得鼓鼓囊囊。

    嘶~~在场众人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暗道这伙凶神不愧为锦衣卫出来的,手段就是够狠够辣,这是开xiōng验肺啊!

    不过,陆远志验的并不是肺脏本身,而是把它戳破个小口子,用小瓷瓶取了肺中积水。

    秦林接过小瓷瓶,笑盈盈的道:“好了,尸体慢慢抬回府衙殓房,要查第一现场,有这瓶水就够了。死在井里,问井龙王要真凶,死在河里,给河龙王设比限!”

    瞧把他能的!白霜华盯了他一眼,心头暗自思忖怎么能从一瓶水,就查到死亡地点呢?

    现场不少人也以为秦林是在说笑,除了海瑞皱着白眉毛暗自思忖,就没几个人把他说的当真。!。

荆湖卷 842章 一滴水一世界

    842章一滴水一世界

    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趣味世界,有一根根互相jiāo叉的红sè树枝,有长长的黑sè发辫,还有长着无数鞭máo的鬼脸儿,推着一颗颗绿sè的皮球游来游去,还有暗绿sè、形状跟萝卜差不多的“小船”,用xiōng口的六对脚拨动水bō……

    “佛说一碗水中有四万八千生灵,今rì所见,恐不止于此,而是恒河沙数!”白霜华抬起头,冰与火jiāo织的双眸写满了惊讶,经卷上读到的,和亲眼目睹的,感受自有千差万别。

    在她身边摆着一部黄铜制作的显微镜,秦林右手往载物台换上新的玻片,左手非常自然一摆,环住了白霜华的纤腰:“刚才你看的是戚大郎肺里取出来的水,现在咱们再看五里沟小河里取的水。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有的是藻类,有的是浮游动物,像发辫的是念珠藻,jiāo叉的红sè棍子是双歧藻,绿sè有xiōng足的虫子是水蚤,很多máo的是鞭máo虫……”

    也许是被显微镜下的世界所震撼,也许是龙游石窟中有过更加过分的肌肤接触,白霜华并没有感觉什么异样,非常专心的观察着镜下的微观世界。

    站在旁边的秦林就像个循循善yòu的老师,只不过,他站得实在太靠近了点,几乎和美丽的学生依偎在了一起,而且他的手也很不老实……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们什么都没看到!陆远志和牛大力守在mén口,两个家伙脸sè非常正经非常严肃,双脚不丁不八,身形沉腰坐马,双目炯炯凝视无限远处,俨然那年画上的尉迟恭与秦叔宝。

    秦长官一定在使用什么东厂、锦衣卫秘密掌握的神秘方法吧!等在外面的海瑞、唐敬亭、李大嘴等人都这么想着,场面越是神秘,越显得高深莫测。

    室内,白霜华抬起头来,檀口中发出一声悠长动听的叹息,镜中世界的震撼,即使是她这样的心智坚定之人,也有目眩神摇的感觉。

    定了定神,白霜华秀眉微蹙,看着秦林冷冷的道:“喂,你的手,可以放下来了吧?”

    饶是咱们秦长官脸皮厚,这会儿也老脸发红,忙不迭的收回狼爪子,干笑两声:“不好意思,习惯了。”

    “不会吧?”白霜华睁大了眼睛,漂亮的脸蛋写满了惊愕,压低了声音道:“难道、难道你和陆远志他们,也这样?”

    呃~~秦林无语,这真是越抹越黑啊。

    白霜华忽然咯咯的笑起来,冰霜般寒冷的容颜,刹那间chūn回大地,腮边的那两抹嫣红格外好看。

    不带这样玩啊!秦林哭笑不得,冰山美人白莲教主,什么时候也捉nòng人了?

    没多久秦林和白霜华走了出来,陆远志和牛大力偷眼看看教主大人脸庞上的那一抹红晕,两个唯恐天下不luàn的家伙,就冲着秦林心照不宣的坏笑。

    咳咳,你们想哪儿去了?秦林mō了mō下巴,表情非常正人君子,这次不是他调戏白霜华,相反是自己被教主大人调戏啦。

    海瑞早已等得心焦,忙不迭的拱拱手:“请问秦小友,查出结果来了吗?”

    秦林神sè肃然,朗声道:“戚大郎肺里的水,和五里沟的河水并不相同,证明他被死后移尸!”

    戚大郎肺里的水,藻类植物特别丰富但浮游动物比较少,显示这个水体的有机物含量高、含氧量偏低,而五里沟的河水则更加清澈,藻类植物较少,除了鞭máo虫等浮游动物之外还有鱼卵,有机物含量比前者低,因为是活水,含氧量较高。

    经过五里沟验尸的一系列工作,秦林早已折服众人,连唐敬亭都不会质疑他的结论了,大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两种水,大概厂卫之中有什么密不外传的方法可以分辨吧。

    “秦老弟,既然是死后移尸,那么罪犯杀害戚大郎的第一现场是在哪儿呢?”唐敬亭赶紧追问,作为知府,辖区屡次发生命案,他肩头的责任不轻。

    秦林不慌不忙的道:“请唐府尊下令连夜搜索这样一个地方,它位于城西十里的范围内,既不是小溪、河流,也不是水井,而是一口池塘,很有可能就是那种灌溉用的堰塘或者富家别院人工修建的池塘,最近缺乏活水流入,因为久未下雨,陈旧的池水已经有些发绿,如果池塘的位置偏僻,四面有遮挡视线的房屋、树林、山头,那就更值得注意!”

    由戚大郎的步行速度和被害时间,推定命案第一现场就在城西十里之内,同时小溪、河流的活水中不会有那么多的藻类,水井常年照不到阳光,有藻类但生长不会那么繁盛,所以肯定是口缺乏活水注入的池塘。

    “听到没有?”唐敬亭神sè兴奋,大声呵斥李大嘴:“你们连夜去找,秦长官已经说得很详细了,要是明天午时还没找到这样的地方,小心你们的屁股!”

    每次被知府大人设下比限,李大嘴都会叫苦连天,可这次他拍着xiōng脯打包票,信誓旦旦的说:“请府尊大人放心,秦长官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还找不到地方,小的提头来见您!”

    那可不,琼州府这么大地方,城西十里之内,还限定是缺少活水注入、水藻丰盛的池塘,如果李大嘴还找不到,他和手下一票弟兄们也别做捕快了,趁早改行吧。

    “等等,”秦林又叫住李大嘴,又吩咐陆远志取来七八只小瓷瓶,“发现这样的地方,先别打草惊蛇,用小瓷瓶取了水回来,等我验过再说。”

    李大嘴应诺,带上瓷瓶,率领大批捕快衙役倾巢而出,打着灯球火把,连夜对城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翌rì中午,红rì高照,城西顾府却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灵前身穿重孝的几个家人不停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阵风卷来,黑sè的纸灰飘飘dàngdàng的飞起来,宛如黑sè的亡灵。

    大老爷顾克渎的不幸身亡,为这个庞大而富裕的家族带来了不祥之兆,所有人的神sè都带着那么点儿莫名的惶恐……

    大娘子神情悲戚的坐在椅子上,féiféi白白的脸不施脂粉,麻衣上带着泪痕,从最开始得知丈夫死亡之后的呼天抢地,到现在的不言不语,也没经历多长的时间。

    她倒不是和丈夫有多恩爱,而是从当家娘子变成未亡人,从今往后就成了寡fù之身,再不好抛头lù面、指使人差遣人,当家大娘子的权柄免不得jiāo出去,想到这点就比剜了心头ròu还难受。

    三娘子、四娘子在旁边相陪,假模假样的劝着,其实心头比谁都高兴,接下来主持家务的不是老三就是老四,她们两妯娌就该水涨船高了。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大老爷为人最好不过的,怎么就坏在那黑心烂肺的戚大郎手里?老天不长眼啊!”三娘子假惺惺的抹了把眼泪。

    四娘子也道:“就是啊,大嫂您也别难受,好在几个侄儿都还孝顺,您还有几十年的清福可享哩,千万别一时想不开……”

    大娘子恨得咬牙切齿,呆了半晌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为寡fù,确实她下半生都只能“享清福”了,家里的大权那是再别指望。

    “大姐,请、请喝口水吧,”二娘子端着茶过来,小心翼翼的呵着腰。

    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对方,大娘子平生第一次没有发出呵斥,而是叹口气,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不远处的房间里,顾克涟、顾克汐两兄弟却变着方儿的拉拢顾晦明。

    “二哥,将来顾家的事情还指着您呢,怎么能自暴自弃?”顾克涟有些敌视的看了看顾克涟,端着碗参汤笑盈盈的递给顾晦明,“来来来,二哥多保重身体,喝了这碗参汤吧。”

    顾克汐咬咬牙,狠下心道:“三哥说的是,长幼有序,今后还要二哥主持家务,这副担子除了你,还能指望谁呢?”

    好你个顾克汐!顾克涟脸sè难看,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老三老四都要争家主的位置,按长幼尊卑,当然是老三占优势,于是老四就使个绝户计:你不说长幼尊卑吗,咱们还有个二哥呢,而且老大在的时候,里里外外的事情其实都是二哥cào持,现在他来继承家主,真正名至实归,谁也挑不出máo病!

    当然老四顾克汐也打着如意算盘,顾晦明终究是个没根没底的“野种”,老太太在一天,他就直不起腰杆,自己要笼络、控制他还不容易?不像家主之位落到一母同胞的三哥手里,那才没了指望呢!

    以前两个从来不肯叫一声二哥的家伙,竟鞍前马后的争着讨好顾晦明,他眼底深处有一丝说不出的得意,嘴上仍谦逊道:“这是怎么说?二哥我流落在外无依无靠,méng顾家承认归宗,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怎敢觊觎家主之位?我这就去是请老太太,在三弟四弟中选择贤能吧。”

    夺、夺、夺,顾老太太杵着龙头拐杖,在几名shìnv搀扶下走了过来,八十高龄的她在不复昔rì的趾高气扬,失去长子的伤痛使她显得格外苍老。

    眼神复杂的看了看两个亲生儿子,最后落到顾晦明那张谦恭的脸上,她无可奈何的哼了一声:“罢了,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顾家也没有别人可以用了,这家主之位,也就晦明来坐吧……你跟着老大这些年,里里外外的打理,老身也都看在眼里……”

    “母亲大人!”顾晦明哭着跪了下去,没人注意到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就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仆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报告:海青天、唐府尊、秦长官前来吊唁。

荆湖卷 843章 杀兄之徒

    843章杀兄之徒

    顾府气势恢宏的大mén前面,秦林负手而立,打量着照壁上“兄友弟恭,顾氏家风”八个颜体大字,微笑中带着浓浓的嘲nòng与戏谑,而纸灰飞舞的顾宅,于他眼中无非是数桩罪行的渊薮,充斥着犯罪的yīn冷气息。「域名请大家熟知」

    海瑞拧着的眉宇间,带着十二分的气愤,唐敬亭神sè恍惚,时不时低头叹息,师生俩的气sè都不怎么好。

    顾晦明正式以家主身份,率领三弟、四弟和众位侄儿迎了出来。

    顾克涟、顾克汐对大哥的意外死亡并没有什么悲痛,此时听说海老先生和本府府尊都来吊唁,脸上还带着几分自鸣得意兼受宠若惊的神情——看啊,老大虽然死了,我顾家仍是琼州一等一的绅宦大家,连海青天和唐府尊都联袂前来吊唁呢!

    唯独顾晦明形销骨立,两只眼睛又红又肿,jīng神疲倦形容憔悴,一副悲痛万分的样子,深深一揖到地:“海青天、唐府尊、秦长官,家兄不幸命丧凶徒之手,有劳三位前来吊唁,真是惶恐得很!”

    到底还是顾二老爷最贤良啊!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连连点头,心道顾氏四子,晦明最贤,这话没有说错。

    可顾晦明这话说完,海瑞脸sè变了几变,想说什么又竭力忍住,唐敬亭也神思恍惚,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秦林踏前一步,皮笑ròu不笑的道:“顾二老爷放心,海老先生、唐府尊和我一定会把令兄的命案查个水落石出,将那yīn险狡诈的真凶绳之以法。”

    顾晦明闻言神sè微变,嘴里干笑两声,偷偷打量秦林神sè,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克涟、顾克汐连声称是:“对对对,秦长官说的是,有海青天做主,家兄一定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海瑞在琼州声名极大,唐敬亭是他mén生,秦林是个贬谪的锦衣武官,所以顾家兄弟话里话外都以海瑞为尊。

    殊不知海瑞听到这句话,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睁着眼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唐敬亭同样垂头丧气的,明知真凶即将罗网,就是打不起jīng神。

    白霜华扑哧一乐,这次的案子断出来,非但要叫顾家大吃一惊,而且海瑞海老儿和姓唐的这师生俩,从今往后恐怕在秦林面前,再也不好意思说嘴了吧!

    顾克汐见几人神sè古怪,心头不明所以,又问道:“对了,敢问几位大人,听说昨天城东五里沟找到了自尽的戚大郎,接着捕快大索城西,是戚大郎还有同伙在逃吗?”

    “同伙?”秦林笑了,意味深长的道:“应该说主谋才对吧。”

    顾晦明眉心处肌ròu一跳,神sè难看的打了个哈哈,假装不在意秦林的话,将众人引入顾家,转过照壁就是灵堂。

    顾老太太、几位当家娘子都等在这里,见海瑞等官进来,朝他们福了一福,然后转入后堂。

    这灵堂之中气氛又不同,挂着素绢白huā、黑sè挽帐,白蜡烛火光漂浮,片片纸灰飞舞,哀恸之情油然而生。

    顾晦明啪的一下跪到了灵前,放声痛哭:“大哥,大哥你走得太突然,叫二弟我如何是好?连rì如坠梦中,直yù随你而去……”

    “二哥,二哥保重,切不可如此!”顾克涟、顾克汐赶紧上前搀扶,至少在外人面前,总要摆出兄友弟恭的场面。

    “哇咔咔咔,”秦林很没形象的放声大笑,笑声在空寂的灵堂中回dàng。

    吊唁宾客和顾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把他看着,更有人眉头大皱,暗想这锦衣武官行事怪诞荒唐,怪不得从京里贬谪出来。

    顾晦明抹着眼泪,揣着明白装糊涂:“死者为大,毕竟家兄灵前一派肃穆,不知秦长官为何发笑?忒地亵渎了。”

    秦林笑容一敛,冰寒的目光刺向顾晦明心窝,沉声道:“我笑顾二老爷您并没有‘如坠梦中’,倒是那死了的顾克渎,恐怕死到临头还在你编的梦里面没醒过来,到了yīn曹地府,也是个枉死鬼!”

    什、什么?顾克涟、顾克汐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将顾晦明放开,看看秦林,又看看顾晦明,恰似大白天见了活鬼。

    顾晦明眼神闪烁不定,往后退了一步,装出委屈之极的样子,“秦长官这么说,难道是怀疑在下?冤枉,这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海青天,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在下洗清冤屈,姓秦的他说我是凶手,他有什么证据?凶手明明就是戚大郎!”

    海瑞神sè复杂的看着顾晦明,一言不发。

    秦林冷笑道:“好一招以退为进、连消带打,倒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能干出连杀两命的大案。顾晦明,你不要装了,杀害顾克渎然后嫁祸戚大郎,淹死他之后移尸五里沟,这一切都是你做出来的!”

    顾晦明神sè间稍有慌luàn,仍旧梗着脖子道:“你污蔑!我、我根本不懂你说的什么,我也没见过戚大郎……”

    “没见过戚大郎?”秦林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问道。

    “我、我是说在那天公堂之后,就再没有sī下见过他,”顾晦明强辩道。

    秦林穷追不舍:“你究竟见过他几次?”

    “就、就在家里,他胡说老婆被欺辱,要讹家兄的银子,来闹了两次,是我见的他,”顾晦明声音很大,目光却躲躲闪闪不敢和秦林相触,因为那道可怕的眼神简直比刀锋还锐利,刺得他心底生疼。

    秦林继续追问:“这么说,案发当天的未时前后,你也没有放戚大郎去过顾家在几里外后山那边的别馆了?”

    “没有没有,”顾晦明把脑袋摇得像拨làng鼓一样,心头却越来越发凉。

    顾克汐、顾克涟等人却越发惊恐,顾氏家大业大,别院就有好几处,其中后山那边的一座别院,就长期没人居住,由顾晦明掌管的。

    秦林脸上lù出了猎人捕获野兽时的那位微笑,一字一顿的道:“那么请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戚大郎肺里的水和五里沟的河水大相径庭,却和顾氏后山别馆池塘里的池水完全相同?又为什么在后山别馆的家具和廊柱上,同时出现了你和戚大郎的手印?”

    牛大力抬着一张生漆八仙桌走进来,那桌子上赫然呈现出好几枚银sè的掌印!

    昨晚,秦林安眠之时,李大嘴和他手下的大批捕快倾巢而出,搜索了城西的每一个可疑的池塘,有四口池塘和秦林描述的相似,即缺乏活水注入、水中藻类繁盛而颜sè微微发绿,其中就有顾氏别院里的池塘。

    秦林早晨醒来,尽管他早有预料,仍然实事求是的做足了功课,在显微镜下将四份池水过目,立刻就锁定了顾氏别院。

    别院很久没有人居住,处在半荒废的状态,并没有顾家的人值守,秦林也没惊动什么人就直接进去勘验,用指纹刷配合银粉,刷出来好多指纹,取得无可辩驳的证据之后,这才赶来顾府,将真凶一举拿下!

    顾晦明看着桌子上的掌印,表情如见鬼魅,额角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眼睛骨碌碌直转,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脱罪的办法。

    “顾晦明,你认罪吧,”海瑞神情沉痛,颇为严厉的看着他:“不只是这张桌子,在廊柱上,在mén环上,秦长官都刷出了戚大郎和另一个人的手印,我们对比了你代替兄长打戚秦氏那桩官司,在应诉状上摁下的手印……就是你!”

    “兄友弟恭,顾氏家风,你怎么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唐敬亭跺了跺脚,厉声道:“顾晦明,你真是士林之耻!”

    “恐怕士林之耻不止是我吧?”顾晦明放肆的笑起来,他完全豁出去了,什么也不需要顾忌了,鼓着两只眼睛,十分不服气的看着秦林:“我只不服,你是什么怀疑到我头上的?!这件事,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真是他做的?顾克汐、顾克涟吓得面sè如土,竟一个屁股墩瘫坐在地上。

    “天衣无缝?”秦林哧的一声笑,“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怀疑你和顾克渎关系并没有想象的好,是从戚秦氏那起官司就开始的,你有八十两银子请海老先生写贺寿文,却告诉戚大郎说顾克渎不肯出五十两银子抹平jiān污戚秦氏一事,哼哼,真的兄友弟恭,不应该自己掏腰包,替兄长平息这场丢脸的官司吗?”

    海瑞睁大了眼睛,胡须瑟瑟直抖:“秦小友,你的意思是?”

    “恐怕戚秦氏的案子,就是他从中挑起来的吧!”秦林淡淡的道。

    “对,是我挑起来的,”顾晦明事到如今也无可抵赖,将所作所为尽数坦白。

    其实,当初顾克渎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了结此案的,但这样的话,顾克渎就和戚大郎的矛盾就闹不大,顾晦明杀兄之后,也就不好把罪行推到戚大郎头上了。

    于是顾晦明告诉戚大郎,说兄长不愿意出银子,jī得这家伙到府衙告状,如此一来顾克渎与戚大郎之间矛盾就公诸于世了,一旦顾克渎被害,正常情况下官府首先就会怀疑戚大郎寻仇行凶。

    戚秦氏的案子,只是顾晦明杀兄的一道序幕,之后正剧才陆续上演……

荆湖卷 844章 绝好的讽刺

    原创844章绝好的讽刺

    顾克渎每天中午不要下人跟随,独自外出“散步”,其实是为了近勾搭上的一个小媳妇,那女人几乎成了他的外室我要

    顾晦明掌握了兄长的行踪,发现他正好途经友恭桥,便jīng心设计了双重掩护的谋杀:

    首先在桥上袭击顾克渎,用石块砸头、然后砸烂他的生殖器,伪装成三桥迷案的凶手再次作案——前三起死者的下半身被鲜血染红,找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者就能打听到。

    然后,如果官府察觉到和前三起命案有所区别,那么就杀死戚大郎,再伪造戚大郎畏罪自尽的假象,以此来掩盖真正的凶手。

    顾晦明挑拨戚大郎状告顾克渎,将顾克渎jiān污戚秦氏一案弄得尽人皆知,就是作案的前期准备。

    顾晦明考虑再三,觉得计划已经天衣无缝了,于是案发前两天通知戚大郎,声称顾克渎为了名声,希望他澄清自己jiān污戚秦氏的谣言,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让他到时候来顾氏后山别馆商量。

    戚大郎听到这话,真是意外之喜,当即盘算又能捞一笔,他是个酒鬼,和狐朋狗党相处免不了走漏点风声,这就在案发之后进一步坐实了他“敲诈不成行凶杀人”的罪名。

    案发当天午时末,戚大郎按照约定来到顾氏后山别馆,不过等着他的不是顾克渎的银,而是死亡的陷阱,顾晦明和心腹顾三将他推入池水中,戚大郎不会水,当场活活淹死,尸身就沉在水池底下。

    接下来,顾晦明赶到友恭桥,从身后袭击了顾克渎,有心算无心,罪行进行得非常顺利,后脑勺上的狠狠一击,就断送了顾克渎的xìng命,然后顾晦明砸烂了受害者的生殖器,又将凶器扔进河中,伪造成三桥迷案凶手再次行凶的样。

    到这时候,顾晦明就自以为再无疏漏了,官府会被前面发生的三桥迷案牵着鼻走,即使三桥迷案的真凶落网,恐怕他也难以否认这起案,官府会屈打成招,将案坐实成铁案,一了百了嘛。

    即使发生什么意外,官府从三桥迷案这边转出来了,顾晦明仍有借尸还魂之计,到时候他抛出戚大郎的尸身,伪造一个畏罪自尽的现场,杀死顾克渎的罪行就被戚大郎顶了。

    殊不知秦林神目如电,首先从友恭桥底聚集的鱼群,找到了作为凶器的石块,然后又发现了死者下半身被砸烂而不是被割去,第一时间就识破了模仿三桥迷案凶手作案的诡计,揭开了顾晦明布设的第一重迷雾。

    事已至此,顾晦明不得不铤而走险,当天下午趁着顾家办丧事忙忙乱乱,回到别馆捞起戚大郎的尸首,由顾三赶着马车运往城东五里沟,他亲自模仿戚大郎的笔迹,在石头上刻下了“大仇得报、以死赎罪”八个大字。

    结果事与愿违,这第二层迷雾在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之下,依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有熬过,就被割得支离破碎、戳得千疮百孔,露出了顾晦明千方百计试图掩盖的真相。

    顾晦明脸sè通红,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呼呼喘息,狠狠的盯着秦林:“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其实、其实在友恭桥的时候,我就觉得可能这次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你倒是很有自知者明嘛!又何必走到现在这一步呢?”秦林看着顾氏正堂屋中间挂着的黑漆泥金“孝悌”牌匾,再次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顾克涟、顾克汐刚回过神来,一起叫道:“好你个野种,为了家主之位,做出这等事情!”

    唐敬亭气得面红耳赤:“以弟弑兄,人伦惨变,真是琼州士林之耻,岭南士林之耻啊!”

    海瑞什么也没说,摇着头叹息不已,他以前对顾晦明颇有好感,可现在看来,也只能懊恼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顾晦明突然哈哈大笑:“士林之耻,人伦惨变?哈哈哈,唐知府你真会说笑!是,我弑兄,不过说到士林之耻,还有人排在我前头呢!”

    顾克涟、顾克汐听到这句话,脸sè一下变得非常难看,想要冲上去捂住顾晦明的嘴巴,可顾晦明把眼睛一瞪,那种如疯如狂的样,又吓得他俩往后退了两步。

    唐敬亭厉声道:“顾晦明,你什么意思?”

    顾晦明咬咬牙齿,一声不吭,仰脸望着灵堂正上方挂着的孝悌二字,一个劲儿冷笑不迭。

    “官人杀死大老爷,都是为了我,”二娘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后面走了出来,脸sè十分的苍白,嘴唇瑟瑟发抖,目光却痛惜的凝在顾晦明脸上。

    顾晦明脸sè终于变了:“如萍!”

    如萍没有理会他,朝众人福了一福:“事到如今,妾身也不必瞒着什么了,大老爷他荒唐无耻,竟连、竟连弟媳也不肯放过,借生意上的事情支走晦明,寻机将我玷污……后来妾身以死相逼,他把主意打到戚秦氏头上,但戚秦氏走了之后,他又对妾身出言调戏……”

    白霜华发出了幽幽的叹息,从那天潜入顾府见到的情形,就已心生怀疑,没想到罪行就在自己身边一一上演,终于得到了证实,她心情很不愉。

    秦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同样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海瑞和唐敬亭都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琼州士林名门顾家,竟然会有这种人伦剧变,两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顾克涟、顾克汐兄弟俩。

    顾家兄弟神sè慌张、眼神躲躲闪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不敢反驳二嫂如萍的话。

    看到这个样,海瑞什么都明白了,顾家兄弟就算不是顾克渎的帮凶,也是知情者,有纵容、包庇之嫌,而“野种”顾晦明和妻如萍在顾家受到什么样的屈辱,也就不言而喻了。

    “顾晦明啊顾晦明,你好糊涂!”海瑞又是心痛,又是气愤,白胡直发抖,颤声道:“就算家丑不可外扬,你何不告到唐知府这里?难道老夫和唐知府不能替你主持公道?却坐下这等杀人害命的罪业,糊涂啊糊涂!”

    唐敬亭也愁眉苦脸的道:“唉,这种牵涉的案,可以在二堂秘密审判的,本府也会尽量不外传,顾晦明你竟然铤而走险……顾家在琼州士林首屈一指,闹出这等事来,本官教化牧民的政绩这下荡然无存啦!”

    白霜华冷哼一声,双眸中寒冰与烈火交织,嘴角不屑的撇了撇,哼,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林看着她摇了摇头,现在什么也不必说了……事实就是绝好的讽刺!

    顾晦明皱着眉头,耷拉着嘴角,表情非常古怪的看了看海瑞,半晌苦笑道:“海青天,记得您说过,凡断案疑难原被告必屈其一,与其屈兄,不如屈其弟。”

    轻轻的一句话,却好似九天里炸响的惊雷,将海瑞震得魂飞魄散,他木木呆呆的僵立当场,嘴唇剧烈的哆嗦着,身形摇摇yù坠。

    为了维护纲常礼义,为了保护兄友弟恭的道学教诲,海瑞早早定下了“与其屈叔,不如屈其侄,与其屈兄,不如屈其弟”的预设标准,以为这样做可以维护忠孝仁义,可以整肃世道人心。

    可海瑞万万没想到,偏偏就是这预设标准,让顾晦明对他和他的弟唐敬亭彻底失去了信心,做出了连害两条xìng命的血腥案件——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家丑不可外扬、与其屈兄不如屈其弟等等道学纲常,为这起血案推波助澜,达到了人伦惨变的UU小说。

    顾府血案的事实,已证明了预设标准的错误,海瑞竭力要维护的礼义纲常,恰恰被他自己亲手破坏!老先生只觉喉头一甜,身直挺挺的倒下。

    “老师,老师!”唐敬亭惊呼着,从旁扶住了海瑞,几个府衙随从替他掐人中,揉太阳穴,好半天醒来。

    悠悠醒转的海瑞,一个劲儿的看着秦林,嘴唇嗫嚅着还说不出话来,眼神焦急而愧疚。

    秦林抓着海瑞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海老先生,你要说什么,我已明白了。断案者自己首先要严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能秉公执法、不偏不倚;而所谓心存善念、意图把公正之外的其他东西塞进审判之中,以贫富、长幼、尊卑来预设立场,终只会适得其反。”

    海瑞费力的点点头,唐敬亭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这师徒俩并不是愚顽昏庸之辈,甚至要算得上同时代的好官,破除心中的执念壁障之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数rì之后,琼州士林还没有从顾府血案的震动中恢复过来,预料之中、期待已久的诏令终于抵达:张四维、严清等联名上奏,朝廷将大清官海瑞起复,升授南京右都御史。

    都御史乃是正二品大员,以海瑞声望之隆,朝廷恐怕还要进一步的重用,琼州士林中人齐齐奔向海瑞的居处,恭贺他步步高升,却被两名妾室婉言拒绝,挡在了门外。

    “老师何必如此呢?”书房之中,唐敬亭苦笑不已。

    海瑞运笔如飞写着奏章,直到写完后一个字,投笔而起,笑道:“老夫有何面目去做右都御史?当年江陵相公没说错,老夫是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堪为栋梁,唯秦林之远胜老夫,若朝廷任用得当,真乃国之干城、诛戮jiān邪之利器,老夫宁愿辞掉右都御史,也要保奏他起复原官!”未完待续

荆湖卷 845章 剑处匣中

    845章剑处匣中

    最美莫过人间四月天,地处华北平原的京师一派chūn光融融,草帽胡同的秦林府邸之中,鲜huā开得姹紫嫣红,chūn风吹拂着杨柳枝条婆娑起舞,水池上空一对燕儿双双飞。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徐辛夷用锦绣孔雀含珠抹额扎住头发,身穿绛纱宫装褙子,很没形象的伸开大长tuǐ,大马金刀的坐在太湖石上,手中拈着枚白sè棋子久久不曾落下,圆睁着杏核眼,瞧着水池上空那一对燕儿出神。

    张紫萱捏着黑sè棋子,敲了敲棋秤:“喂,该你下啦!”

    昔rì的相府千金一袭白sè孝服,俗话说nv要俏一身孝,越发衬得她丰神如yù、顾盼神飞——回到京师家中,和青黛、徐辛夷待在一起,她已渐渐从失去至亲的打击中缓过劲儿。

    有时候伤痛会带来更加强大的力量,现在的张紫萱,笑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但她不经意间流lù出的那种凝重沉毅之sè,却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她书房里的书籍,四书五经和宋明诸大儒的典籍,都被扔进了角落,每天挑灯夜读的书册单单报出名目,就能把那些浸yín在八股文和三纲五常里头的翰林先生们吓个半死:《长短经》、《鬼谷子》、《竹书纪年》、《吕氏chūn秋》……

    这些隐秘相传的书籍,将那些被世人熟知的历史尽数颠覆,三代圣王尧舜禹之间并非温文尔雅的禅让,帝位的传承充斥着yīn谋诡计;儒家推崇的圣贤人物周公旦,和王莽、曹cào没有本质区别;战国七雄争霸,相互间无所不用其极……

    徐辛夷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张紫萱再次敲了敲棋秤,她才恍然惊觉:“啊?该我下啦?呵呵,早晨为了去西山跑马放鹰,起来得太早了,有点走神。”

    “恐怕不是因为起来太早,而是看到燕子成双成对,心中有所感悟吧?”张紫萱抿着嘴轻轻的笑。

    徐辛夷蜜sè的脸蛋微微一红,嘟着嘴chún道:“哼,难道你不想那家伙么?唉,也只有青黛那个小笨蛋才没心没肺的吧!”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水池对面传来,青黛正和阿沙踢毽子,甲乙丙丁排chéng人墙站在中间,jīmáo毽子在她们头顶飞来飞去。今天是医馆休沐的rì子,她们全都在家里休息。

    青黛穿着蓝sè绣huā边小衫,满头青丝用一根筷子随意的挽在头顶,脸蛋儿粉嘟嘟红扑扑的,时不时的咯咯娇笑。

    徐辛夷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儿,被青黛听到了,她把毽子踢给小丁,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嘻嘻,有人背后说我的坏话哦!”

    “喂,你真的不想你秦哥哥?”徐辛夷白了她一眼。

    青黛咬了咬粉润的嘴chún,老老实实的道:“想啊,不过秦哥哥说了,让我们开开心心的在家等他,所以、所以我就算很想他,也要过得高高兴兴的呀!”

    “你倒是听他的话,”徐辛夷撇撇嘴,忽然杏核眼滴溜溜一转,拉青黛在身边坐下,哄哄梭梭的道:“想不想出海,想不想看看南国风物,想不想去找你的秦哥哥?金妖jīng有船,你这个大fù出面说句话,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张紫萱莞尔一笑,徐大小姐还真是不安分啊。

    青黛还没来得及做答,徐文长步履匆匆的走来,身后三名管家各抱着一个大盒子。

    “三位夫人,秦长官托五峰海商寄来手信,”徐文长吩咐管家放下礼物,然后管家们垂手退下。

    “什么东西呀?”青黛不脱天真烂漫的xìng子,好奇心最重,急忙就去揭开盒盖。

    第一只盒子里面,是柄非常锋利的蛇形宝剑,徐辛夷杏核眼发亮,一把就抢在手里,随手虚劈两下,咝咝声尖锐骇人,再看盒子里简短的字条,说是南洋岛上土人以秘法炼制的蛇形剑。

    第二只盒子打开,珍珠磨成的粉,黑漆漆的墨,这是送给张紫萱的东西,作画时可以增sè不少。

    直到打开第三只盒子,青黛才找到自己的礼物,那是些干的海马、海星、贝类和奇奇怪怪的热带植物。

    “嘻嘻,也许将来青黛能写一本《海外本草拾遗》呢!”青黛吐了吐舌头,笑容非常可爱。

    徐辛夷连忙鼓动她:“那就更应该去琼州了呀,听说琼州岛地气炎热,与中原迥异,说不定能找到很多稀有的yào材呢。而且途经壕境,那里有大小佛郎机人,他们手上肯定有不少外洋的yào物吧!”

    “咳咳,”徐文长干咳两声,“如果是要去琼州会秦长官,那大可不必了,刚才张小公公从宫里递出来消息,有两道和秦长官相关的奏章,相继抵达了京师。”

    哦?正在捻动珍珠粉的张紫萱,闻言就抬起头来,双眸中jīng芒一闪。

    徐文长如实相告,第一道奏章是琼州百户所百户莫智高上的,弹劾秦林以被贬之身,兀自不思悔改,借着旧rì君恩横行不法,公然服用御赐九龙yù带,有欺君罔上之罪;第二道奏章却是大明两百余年第一个清官,海瑞海笔架上的,辞去南京右都御史之职,同时保奏秦林官复原职。

    青黛和徐辛夷听了就喜忧参半,两道奏章截然相反,海瑞名气当然比莫智高大得多,可朝中政局对秦林不利,不知事态到底如何发展?

    张紫萱想也不想,就冷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莫智高小小百户也敢掺合进来,但凡张四维还没昏头,这道奏章一定在内阁就被驳回;倒是海笔架那里,不知秦兄使了什么法mén,竟能骗得他宁肯辞官也要保奏,真真出乎意料了,不过张四维肯定会想别的法子,阻住秦兄复官回朝。”

    厉害!徐文长叹服不已,他思前想后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得出和张紫萱完全相同的结论。

    他目光和张紫萱无意中相撞,心中顿觉凛然:现在的张紫萱,就像一柄深藏鞘中的利刃,出必见血,见血封喉!

    徐文长和张紫萱商议如何设法,态度甚至比面对秦林时更加恭谨,一言一行丝毫不敢端老前辈的架子。

    青黛和徐辛夷听得大huò不解,暗道张四维那厮和夫君为敌,他岂肯阻住莫智高的奏章?

    内阁首辅张四维的府中,这位新近窜起的文臣魁首,正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满脸的不耐之sè,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正襟危坐的顾宪成:“海笔架这道奏章……叔时,你怎么看?”

    顾宪成拱拱手:“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张四维:“海笔架和张居正并非一党,甚至互相嫌恶,他宁肯辞官也要保举秦林,背后一定有个天大的秘密。”

    顾宪成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还请大人明示。”

    张四维思忖着道:“海笔架审案颇具声名,秦林也号称审yīn断阳、神目如电,一定是秦林玩nòng诡计,在这上头折服了海笔架,才有今天这道奏章!”

    顾宪成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至于莫智高那道奏章,张四维和顾宪成连半个字都没提,以当今万历帝的脾xìng,是绝对不会为这个惩治秦林的,因为那条九龙yù带是万历亲自赐给秦林的,代表着帝王的权威,莫智高跪的不是秦林,而是九龙yù带,刚刚尝到权力滋味儿的万历,会反对自己的权威吗?

    张四维和他新收录mén墙的得意mén生,两个人绞尽脑汁对付秦林,但征召海瑞这件事闹得太大,全天下都知道朝廷要起复重用大明朝的第一号清官海笔架,结果海瑞非常出人意料的辞官保举秦林,这就叫人大跌眼镜,打了张四维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咱给他来个疲于奔命?”顾宪成笑容中带着一丝yīn狠。

    哦?张四维眉头一挑,明白了顾宪成的意思。

    大明朝,有时候升官也是整治人的办法,今天升云南曲靖知县,到任三个月又升北直隶蓟州通判,因为jiāo通不发达,把人天南海北的折腾,往往féi的拖瘦、瘦的拖死,甚至有官员被政敌用这种方法整得自杀了事。

    不过,把秦林安排到哪儿去比较好呢?这个家伙,就算在万里之外的琼州都能折腾出动静来,不好对付啊!

    张四维正在思量,mén房来报,说武清伯府送来一坛山西老陈醋。

    武清伯李伟原籍山西,张四维是山西蒲州人,以同乡关系,双方经常馈赠礼物。

    一坛醋不值得什么,张四维也没放在心上,但他突然就愣住了,接着就哈哈大笑:“真是越来越糊涂,竟没想到这个去处,哼,任凭秦某人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叫他折腾不起一片lànghuā!”

    秦府,张紫萱抚着九霄环佩琴,一曲《十面埋伏》声调铿锵,带着浓重的杀伐之音,shìnv们肃立久听,心神竟隐隐被琴声所慑。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张四维啊张四维,今rì你入我彀中,异rì叫你自食其果!”张紫萱用力一拨琴弦,琴声铿然若剑鸣。

    那坛山西老陈醋,是张紫萱请徐辛夷出面,让武清伯府送给张四维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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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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