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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夜客全文阅读

作者:狂歌笑     大明夜客txt下载     大明夜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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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爷此来赢幸名

    天都的春仍旧藏着寒,却也只是趁人不备袭扰片刻便寿终正寝了,远没有到让人穿一身厚棉袄来防御的地步,然而宁独却裹着一身厚重的皮袄,即便这皮袄再昂贵也显得格外滑稽。

    刚从山沟里出来没多久的宁独,几乎将“留仙居”所有的菜都点了,在一张八仙桌叠成了一座塔,再配上他那一身不合时宜的装束,无疑引来了众人的暗中嘲笑。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猜出宁独肯定是一个西北暴发户初来乍到,这样的傻大头在天都被骗得光屁股的不计其数。在天都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人们偷笑两声便去讨论其他的事情了。

    “你们听说关中大商曾明恺那事了吗?”

    “怎么一回事?”

    “嘿!你不晓得吗?关中都传遍了,曾明恺都发了悬赏,一万两要那小子的人头!”

    “一万两?嚯,好家伙!你快说说,怎么一回事?”

    “就在前几天,一个小青年,走进了曾明恺府里,说是正德钱庄的少管家,来曾明恺府里提亲。曾明恺一听,正德钱庄,那可正是他要好好笼络的对象。派人去正德钱庄核对无误后,他立刻答应了下来。第二天,这青年就带着曾明恺家里的七小姐跟三万两,跑了!”

    “小青年明显是个骗子,可他怎么就能骗曾明恺呢?问题就在于,他提前去正德钱庄说自己是曾明恺的女婿,来正德钱庄谋个职位。正德钱庄一听是曾明恺家里的女婿,不管真假,先应承了下来。他取了信物后,紧接着又去曾明恺家扯谎,说是正德钱庄少管家。”

    “这小子两头撒谎,两头都没落空,不仅卷走了三万两还拐走了曾明恺的七小姐。你说,要是你,能不宰了这小子吗?”

    “这其中的关键啊,就在于时间差,两方都得不到证实,就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宁独听着人们在讨论着他这一路上的种种事迹,不由得皱了皱眉,自语道:“以讹传讹,谁拐走他家的七小姐了?肥头大耳的,给我我都不要。三万两?老子明明只拿了三千两!这其中怕是有人把屎盆子扣到老子头上了。”

    周围人的言论听得多了,宁独也就知道这些人的话里能有一分是真的就不错了。失去了兴趣,宁独就向着窗外望去。

    纵使一眼望不到青楼,看看天都的风景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健康的画册看多了,宁独现在觉得下面的芸芸众生,都不过是一堆骨一堆肉拼凑起来的皮囊,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忽然,宁独向着长街角落的一群小乞丐望去,就好似在万千沙子里发现了一颗珍珠。

    宁独看了好一会,在心中盘算着,嘴角忽然露出微笑。他将剩下的烧鸡打包好,结了账,下了楼,穿过人流,向着那个小乞丐走去。

    蹲在小乞丐的旁边,宁独打开了油纸,露出了里面的烧鸡,用力嗅了嗅,狠狠地咬在上面。一旁的小乞丐偷偷看了一眼,然后咽了咽唾沫。

    肚里没有丝毫的空地,宁独却显得饥肠辘辘,吧唧嘴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

    “能……分我一块吗……”小乞丐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宁独偏头一笑,说道:“给你烧鸡,你就是我的人了。”

    “管吃吗?”

    “管饱。”

    “好!”小乞丐立刻抢过了宁独手里的烧鸡,大口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

    “呋然”

    “忽然?”

    “胡然!”

    “胡然胡然你怎么不叫孜然?”

    胡然停下吃烧鸡,瞪了宁独一眼。

    宁独浑然不觉,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胡然,我叫宁独,不过以后你得叫我少爷。”

    胡然继续吃烧鸡,瞥了宁独一眼,算是答应了下来。反正她也没什么去处,有个能管饱的少爷也不错。

    待胡然吃完烧鸡,宁独说道:“先给你买身新衣裳,然后我们再找个地方落脚。”

    大明王朝的中心天都,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天下第一王城。

    九横五纵,十四条主街,各宽十丈,其中横长百里,纵长一百七十里,共十六城门。其余大小街巷不下万条,纵横交错,密密麻麻,亭台楼宇更是鳞次栉比。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挥汗如雨。

    总体上来说,天都分为三部分,大明宫居中,其北为十三教与祭祀等地,其余三面皆为民坊区。其中东西面各为一大民坊,南面又从中分为两民坊。

    由留仙居的店小二推荐,宁独找到了个中间人,带着胡然来到了东城区的朝明坊,七拐八拐走进了瓜柳胡同,相中了其中的一处院子,交了五百两,算是租下一年。

    “天都虽大,蜗身不易。”宁独想到那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一方沃土的关中,不由得发出了感慨。

    胡然抱着好几包从“陈糖记”买回来的零嘴,四下打量着新的住所。

    宁独躺倒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说道:“胡然啊,好好收拾一下,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胡然放下了几包零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说道:“少爷,能不能先吃晚饭?”

    “收拾好了我们就去吃。”

    “那行吧……”

    在胡然打碎了花瓶,踢翻了桌子,又磕破了膝盖后,宁独终于让她停下了手,然后带着她去胡同口的馄饨摊去吃晚饭了。

    “少爷啊,你是从一个人西北来的吗?”

    “对啊。”

    “那少爷你来天都干什么呢?”

    宁独抬头向铺子外面望了一眼,望不到他最想去的青楼,神秘一笑,说道:“小爷此来赢幸名。”

    已经夜深了,留仙居却还在忙碌。后厨在处理明天食材,打杂在打扫边边角角,账房在清算今天的账目,掌柜的则在数钱。

    “八两,过来。”掌柜的突然高声喊道。

    “哎,掌柜的,您叫我?”店小二立时跑了过来。

    “瞧瞧。”掌柜的将一张银票放在店小二的面前,看到店小二伸手要接,便立刻抽了回来,说道,“让你瞧瞧,又不是给你,你手伸的够长的啊!”

    店小二悻悻地收回了手,说道:“怎么了,掌柜的?这张银票也不是假的啊。”

    “记不记得这张银票是谁给的?”

    “呦,掌柜的,咱留仙居天天这么多人,我哪里记得这是谁给的啊。”

    “要是想起来,这张银票就是你的了。”

    店小二看着那张十两的银票,立刻回想今天都有谁给过他十两的票子。十两的票子,足够吃一桌大餐了,除却那几个常常记账的公子哥,今天都还有谁这么阔绰?

    忽然间,店小二想了起来,赶忙说道:“掌柜的,我记起来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

    “大约这么高,偏瘦。对了,那小子穿着一身皮袄,一看就是西北来的。”

    “记得他去哪了吗?”

    “那小子想找房子住,我就给他介绍了老乔。”

    掌柜的又重新审视了一下银票上的正德商号,嘴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明天把老乔叫来,这银票就是你的了。”

    店小二吃了一惊,连忙点头道:“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

第二章 四大学府

    少爷昨天说过的话,胡然根本没有记住,她只管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接着就躺下睡觉去了。当她还在海一样的梦里飘荡时,被宁独给喊醒了。

    “少爷,这么早,干什么啊?”

    “还早?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我以为我就够能睡懒觉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能睡。”宁独愤怒地说着。原本他还等着胡然做好早饭烧好热水叫他起床,那才是他这个当少爷的应有的待遇,却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能睡。

    “哦。”胡然不情愿地起了床,顺手拿起了昨日从“陈糖记”买回来的零食,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开始吃了起来。

    虽说这只是来到天都的第二天,但宁独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暂时落脚在朝明坊的瓜柳胡同,不是没有道理的,天都四大学府:白鹿院,神锋学堂,广泽学宫,青藤园都在朝明坊里或者附近。想要学习的话,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里的院子价格特别高也就不足为奇了。

    吃着刚出锅的糖饼,胡然问道:“少爷,我们去干什么?”

    “去看看。”

    “少爷你是来天都求学的吗?”

    “求?求个屁。”

    “少爷啊,傻子都知道来朝明坊租房子的都是求学的。”胡然倔强地说着。

    宁独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着胡然,说道:“我看你连傻子都不如。”

    “前面明明就是白鹿院!”胡然哼了一声,不想再跟嘴硬的少爷说话了。

    汉白玉牌横在大路中央,高约五丈,上面雕着鱼跃龙门,下面雕着桃李芬芳,中间刻有“白鹿院”三个大字。玉牌后就是白鹿院,三扇金钉大红门皆敞开,门口雕两头白鹿,神采飞扬。三三两两的白衣书生从门中走过,或是小声议论或是大声争辩,里面书声阵阵,墨香随之飘出,让人毫不怀疑这是一处天底下最好的学府。

    白鹿院门前的那条街,也都是些宝马香车,鲜有穷酸者,宁独跟胡然这般穿一身半两银子的已经算是最低等。

    胡然转眼间就忘了先前说过的话,小声说道:“听说白鹿院是天下最好的治学府,我朝半数文官都出自这里。”

    宁独很认真地看了一会,说道:“我们去下一处。”

    “少爷,你不在这里求学啊!”

    “学究有余,气量不足。不学。”宁独的声音不大,却也引了几个人回头。宁独浑然不觉那诧异中带着嘲笑的目光,大步走进了人流之中,胡然便赶紧追了上去。

    “瞧瞧,瞧瞧,又不知是哪个乡镇来的土包子,在一寸一尺之地做得了个秀才,便以为是天下的秀才。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货色,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即便胡然认为自己走的足够快了,人们的嘲笑声还是追了上来,但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因为想要考进身后那座学府实在是太难了,宁独却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离白鹿院最近的是神锋学堂。

    神锋学堂最外是深黑色的高墙,没有任何多余修饰,门前只有一杆血红大旗在半空中飘扬,那旗红得发黑,让人觉得那旗子快要渗出血来。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两个黑色劲装少年,表情威严,如同雕塑。四周寂寂,好似这大院是头匍匐的巨兽,随时都有苏醒的可能。

    胡然说道:“好像武官半数出自这里。”

    宁独也看了一会,说道:“走了。”

    “少爷,这个你也不学啊?”

    “威严有余,血性不足。不学。”

    再往东南,则是广泽学宫。

    白墙黑瓦,宛如邻舍。整个学宫没有围墙,一眼可见学堂。学者穿着打扮不拘一格,更有甚者,醉酒于讲堂之上,放声高歌,四下一片哄笑,全然不像是一副学堂的模样,倒更像是一处茶馆酒楼。

    见这四周连门都没有,胡然便想进去看看,说道:“广泽学宫,有教无类,好似容易进一些。”

    宁独同样看了一会,说道:“阔论有余,气魄不足。不学。”

    胡然偏头瞧了一眼这奇怪的少爷,顾自嗑瓜子去了。不用说他人,就算她自己都有些想要笑自家的少爷了。

    最后一家青藤园,相对来说就要隐蔽许多,藏在一处胡同的深处,青石青瓦,墙壁斑驳,爬满青藤。寂寂无声,有些像古寺。

    宁独看了一会后,说道:“沉稳有余,锋芒不足。”

    “不学。”胡然抢先说道。

    宁独白了胡然一眼,说道:“可学。”

    “为什么?”

    宁独咧嘴一笑,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去了,就是他们的锋芒。”

    胡然嗤笑了一声。

    “不信吗?”

    胡然想了想,点了点,认真说道:“信!”

    宁独能够在万千人之中单单选中胡然,有他的理由;胡然愿意跟着宁独,也有她的理由。

    “少爷,你干什么去?”

    “入学。”

    胡然赶忙追上了走进了胡同里的宁独,说道:“天都里像我这样的乞丐都知道进了四大学府就等同于飞黄腾达了,这哪里是这么好进的。少爷,你当心被人打出来……”

    宁独没有停下脚步,说道:“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你可不是乞丐,你是我的小侍女。”

    “哦。”

    敲门。

    学童打扮的人打开了门,打量了一下宁独跟胡然,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入学。”

    “你们不是本园的学生。”门童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本园有规定,非本园的学生不得入内。要是你想进来求学,那就去参加今年春的招生,过两天就考试了,回去好好准备吧。”

    宁独还想说话,学童已经关上了门。

    “少爷,我就说人家不会让你进去的。”胡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哎,前面的人,让一让了。”

    宁独跟胡然转身向后望去,看到了三个青少年走了过来。

    “劳烦让一下,让我们进去。”

    胡然立刻躲到了宁独的身边。

    三人对着宁独微微点头,敲开了门。

    “不是都跟你说了,要进来就只能是本园的学生。啊?是石枕溪学长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那个来求学的……快请进请进……”

    “无妨无妨。”为首者微笑着说道。

    门打开又关上了,里面的谈话声虽然远去,但是依旧能够听个大概。

    “现在什么人都敢想青藤园了?每年来天都求学的不下十万学子,四大学府统共收四百人,也不想想有几个能进青藤园的?考试在即,不去好好复习功课,在这里叩门求人,当真是滑稽可笑!”

    “怕是连举荐信都没有!”

    “不自量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声音逐渐远去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

    寒门学子千里迢迢求学,受到他人的侮辱,从此发奋,一朝翻身,夺取魁首,当上驸马爷。这样的故事,常年当乞丐的胡然都不信,她这样的人都知道如今大明王朝的寒门再难出贵子了。胡然有些怯弱地瞧了少爷一眼,叫道:“少爷?”

    宁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继而变成了大笑,最后笑到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少爷?”

    “不好笑吗?”

    “哪里好笑了?”

    “这些人好好笑。”

    “少爷你才好好笑!”胡然捍卫着自己的言论。

    宁独笑着瞧了青藤园的大门一眼,说道:“走了,过两天我们来参加那个什么考试。”

    “少爷,虽然这些人确实有些目中无人,但他们说的确实不错。安安稳稳地生活也不错,这里确实太难进了些。”胡然带着惋惜说道。

    “此处门小,好进好进。”宁独头微微仰天,向外走去。

    胡然撇了撇嘴,又抬头看了看天,担忧地说道:“少爷,恐怕要下雨了。”

    “老乔,你确定就是这?”

    “掌柜的,不是这我的脑袋给你当夜壶!这小子八成是出去了,估摸着是刚来天都去瞧新鲜了。天黑大概就能回来。”

    留仙居的掌柜向着身后的三个壮汉使了个眼色,说道:“都藏好了,机灵点,别让那小子给跑了!见到人后,不用客气,直接打晕了再说!”

    “您放心,掌柜的!咱伙计从没失手过!”

    掌柜的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耐心等待着宁独回来。十有**是跑不了,屋子的主人应该就是骗取关中大商曾明恺的那小子,这可是足足万两的买卖,搁在谁手里谁都不想放过。掌柜的已经开始想象如何使用那一万两了。

第三章 深春寒雨胡辣汤

    “少爷,这么大的雨,我们怕是回不去了。”胡然望着大雨编成的幕布,有些懊恼于家里没来得及收起的瓜子,就算没湿,怕是也要受潮了,再晒干也不会好吃了。

    宁独向着这条街的首尾瞧了瞧,说道:“那便在此处吃了晚饭再回去。”

    “少爷,你带钱了吗?”

    “吃不吃饭跟带不带钱有什么关系?”宁独瞅见了一座高耸的酒楼,便说道:“我们就去那家最好的!”

    胡然瞧了一眼那酒楼,心下一紧,料定进去一次只吃两个馒头都要二三两银子,实在是划算不来。她立时说道:“少爷,那酒楼没什么滋味,我知道这条街上那家卖胡辣汤的特别好喝,我们就去那家胡辣汤!”

    宁独瞧了瞧卖胡辣汤的小破屋,又瞧了瞧那高耸的酒楼,最后瞧了瞧胡然,笑道:“那我们就去吃胡辣汤。”

    急忙跑到卖胡辣汤的小破屋,宁独收了伞,在门外甩了甩水珠,在门槛卡掉鞋底的泥,才进了小店。

    “老板,两大碗胡辣汤。”胡然早早喊了一声,坐到了一张桌子前,抽出两双筷子,一双给了宁独,一双握在手里,一脸期待的样子。

    虽说已经春深,但这样一场暴雨之下,久去的寒气又倒回了几分,喝上一大碗胡辣汤,正好驱驱寒。

    很快,两大碗胡辣汤就由一个老伯给端了上来,附带了一碟小葱。胡然跟宁独立刻开吃,不一会便满头大汗。

    吃完饭,雨还是不肯小,众人便只能坐在这店里等一等。

    胡然忽然凑近了宁独,小声说道:“少爷,你看那个人,真的好奇怪。”

    宁独顺着胡然筷子的指向望去,看到了坐在小店边缘的一个人。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白衣洗到发旧,发髻用木簪斜插,面容清秀,身旁放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也是吃完了饭,在静静坐着。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长了三只眼?”

    “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好奇怪,却又说不出他哪里奇怪。”

    宁独又看了一眼,忽然微微皱起了眉,说道:“这个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好似是听到了宁独跟胡然的议论一般,那个少年转过了头,看向了他俩。胡然立时低头,向后缩了缩,宁独则迎上了那人的目光。

    “这个人,有问题!”在心中再次警惕了一声,宁独审视着对方。对方却笑了一笑,拿起他的油纸伞,走了过来。

    胡然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慌张地小声问道:“少爷,他不会过来找事了吧?我们也没说他有什么不好啊!”

    “他打不过我。”

    “那就好。”胡然顿时放了心,却仍不敢去正眼看那人。

    那少年走了过来,便在宁独的对面坐下,从怀中掏出了六文钱,颇有些阔气说道:“这顿饭是我请的了。”

    “这个人,果真有问题!脑子果真有问题!”胡然在心中嘀咕了一声,怕对方反悔,立时喊了一声:“老伯,结账。”

    宁独有些怒地瞪了胡然一眼,又看向了那个少年,挑眉说道:“我不会回请。”胡然顿时意识到自己错了,竟然没想到这时候承了人情,将来一定要还的。尤其是那些脑子有问题的人,人情肯定很难还,就算自己赖账对方也肯定会更赖。

    “无妨。”少年平和地说道。

    宁独轻蔑地笑了,说道:“我记下了。”

    两人对视着,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胡然只偷偷地瞧两眼,不敢出声。

    时间就在两人的对视中匆匆而过,胡然很快就适应了下来,又不知从那掏出了一把瓜子,初始时还小心翼翼磕着,后来便旁若无人。

    “雨停了。”那少年温和地笑着,拿起了自己的伞,“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平白无故的,就这样坐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却好像是朋友一样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样的人若是正常了才有鬼。

    胡然也学着少爷乜斜了那人一眼,在心中嘀咕道:“这个人,果真脑子有问题。”

    宁独却不再轻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记下了。”

    那少年带着伞走出了小店。

    胡然看着对方的背影,忽然明白了过来,说道:“少爷,我明白了!我明白这个人到底奇怪在哪了!他真的好干净!”

    仿佛受了那少年的影响,宁独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他确实挺干净的。”

    “少爷,他是真的好干净!不是那方面的干净,是那方面的干净!少爷!”胡然有些急地说着,生怕少爷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哪方面?”宁独有些错愕地反问。

    “就是那方面!”胡然真的急了。“哎呀!就是那方面啊!少爷,就是那方面啊!”

    宁独露出了笑容,说道:“我知道。”

    胡然愣了愣,反应了过来,有些气恼地说道:“少爷,你再这样愚弄我,我,我也是会生气的!”

    宁独笑出了声,说道:“好了好了,雨停了,我们回去。”

    胡然哼了一声,拿起了伞,跟着少爷走出了小店。

    避开泥水,宁独跟胡然尽量踩着还露着青石板的地方,一跳一跳地走出这条街,两人的对话声也逐渐消失。

    “少爷,你为什么变得高兴了?是因为认识了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吗?”

    “算是吧。”

    “我们可欠了他一顿饭钱,回家后赶紧还了吧。欠这样的人,我心里老是不安。”

    “谁说欠钱就一定要还了?我们偏偏不还!”

    “好啊!不过啊,少爷,为什么我感觉你又有一点点不高兴?也是因为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吗?”

    “算是吧。”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

    在胡辣汤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桌子上摆着八个喝光的大碗,这人打了个饱嗝,用袖子擦了擦嘴上残留的胡辣汤跟脸上的汗,走出了小店,向着街道的两头望了望,最后望向了宁独跟胡然的背影。

    这胖子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两串脚印,自语道:“就是你了!”

    末了,这胖子又打了个饱嗝。

第四章 尾随一路的胖子

    胡然觉得自己的瓜子潮了,便又绕道去“陈糖记”买上了两包,才跟着宁独一同回家去。

    走进瓜柳胡同,宁独刚要开门,停下手来,向后退了两步,向墙上寻去发现了一个很浅的脚印。

    “怎么了,少爷?”

    “咱家进贼了。”

    “啊?会不会把我那两包瓜子跟八宝酥给偷取啊?”胡然无比担忧地喊道。

    “以后怕是没钱买这些东西了。”

    一想到以后不再有饭吃胡然立刻抢过了钥匙,打开了门,刚想向里闯,却被宁独一把拽了回来,力量之大直接将其扯到了胡同中。

    梆!

    两根木棒落空,砸到了地面的青砖上,溅起了水花,藏在门后的两个大汉立刻蹿了出来。

    “你们是谁?”胡然又惊又怒地问道。

    留仙居的掌柜此时穿过庭院走了出来,还有一名大汉从院墙跳了出来,手持一根木棒,封住了胡同的出口。

    “你小子就是坑骗曾明恺三千两的那位吧!你身旁这位姑娘大概就是曾明恺家里的七小姐?嘿嘿,今天你算是栽在我的手里了。”

    宁独环视了一圈,看到了三个壮汉,也看到了介绍他买房的老乔,还有留仙居的掌柜,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曾明恺为什么要出一万两抓我吗,你看我值一万两吗?”宁独气定神闲地说着。

    “怎么,这里面还有玄机?”

    “要不曾明恺怎么会出这样的大价钱?一万两银子可不算个小数目了。”

    “那你说说有什么玄机?”

    三个壮汉已经围了过来,宁独也带着胡然退到了墙根,留仙居的掌柜跟老桥也走了上来。

    “因为我知道他的金库藏在了何处!”

    留仙居的掌柜对三个壮汉使了个眼色,有些狠厉地说道:“虽然你小子说的我有些心动,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有你这一万两就足够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宁独看着举起了大棒的三个壮汉,突然喊道:“他雇你们多少钱,我这里有一千两!”

    三个壮汉干十年的勾当也赚不到一千两,手中的大棒自然停了下来。平日里找个打手,不过是一顿饭钱,距离一千两可差的远了,这次买卖他们一人得了十两银子都觉得赚大发了。

    “愣着干什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想坏了规矩不成?!”留仙居的掌柜突然喝道。

    然而老乔突然出手,一棒子敲晕了留仙居的掌柜,对着三个壮汉说道:“甭管多少两,咱哥四个平分!分了后远走高飞,怕这掌柜的作甚!”

    眼前这人值一万里,手里又有一千两,而留仙居掌柜的竟然只分给自己十两银子,老乔顿时愤懑,同时也经不住诱惑,就生了歹心。

    宁独却盯着老乔,说道:“他能敲晕了留仙居的掌柜,就敲不晕你们?且不说那一万两怎么分,单单是把我送到关中去,怎么送?你们有打算吗?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他摆布?我之所以值钱,是因为我知道曾明恺的金库在哪,你们觉得老乔到底是什么打算?还有,你们把留仙居的掌柜敲晕了,就不怕他醒来后报复?事情是他做的,与你们无关,现在他可是在拉你们下水!一步错可就步步错了!”

    老乔怒不可遏,提着大棒冲了过来,喝道:“我先让你闭上嘴!”

    然而三个大汉一掌推开了瘦弱的老乔,闷声说道:“你把雇主给敲晕了,我们不杀你就不错了。这事情你还要好好跟掌柜的解释。”

    老乔突然咬牙厉声道:“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走!”

    其中一个大汉顿觉不快,上去一脚便将老乔踹到了对面的墙根,冷声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掌柜的解释!”

    瞪着大汉,老乔冷笑道:“这小子三言两语就让咱们反目,你们早晚会被他玩死,听我一句劝,立刻杀了他!”

    “不用你多嘴,我们自己会做事。”

    宁独现在才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事情总归是有了些回旋的余地。要是真的被人一棒子打晕了,那才是真正的倒霉。留仙居的掌柜被撂倒了,老乔被踢出局,剩下的三个傻大汉,应该不难对付。不过要是被对方发现自己兜里没有一文钱,恐怕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

    三个大汉对视了一眼,拿着大棒向着宁独走来。

    “好汉等等!不瞒好汉,我自小就体弱多病。就算好汉手里再有分寸,我也怕这一棒子下去我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那金库的秘密也就无人晓得了。”

    三人又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位大汉推了宁独的肩膀一下,喝道:“走!”

    “好好好,这就走。”宁独向着胡然使了个眼色,走在了前面。

    就在走出瓜柳胡同时,旁边的街道上传来了声音:“等等,这个人,你们带不走。”

    三个大汉神经顿时紧绷,其中一人按住宁独跟胡然,另外两人向前走了一步,目露凶光,提起了木棒。

    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双米粒小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三个大汉,说道:“在这地盘上闹事,问过鱼龙街了吗?”

    “你是什么人?”

    “庞旧山,煊赫门。”

    “煊赫门?”

    “还不走?”

    天都里面的人可以对任何事情不精通,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天都的势力划分。即便煊赫门只是一个商铺,但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招惹得起的。平日里冒充大人物的不少,可眼前这个却不会是,对方那一身服饰可就值上百两银子。

    “我们不知道这位少爷是庞公子的朋友,今日这事多有冒犯,还望庞公子大人不记小人……”为首者立刻做出了决定,准备放弃这笔买卖。

    “带上另外两个。”

    三个大汉不再犹豫,立刻松开了宁独跟胡然,跑进胡同里抬起了掌柜的跟老乔,赶紧跑了。要是不想莫名其妙就死了,还是离这些庞然大物远些好,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天都准则。

    宁独审视着对面的胖子,说道:“从胡辣汤店一直跟到了这里,你想找我干什么?”

    庞旧山立时明白这是宁独故意引诱自己出来的,要不然这几个人怕是走不出这条巷子,他笑着说道:“嘿嘿,这事得慢慢说。怎么,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好好谢谢我?”

    “怕是这事就是你在后面捣鬼,好让我谢谢你。”

    “人心哪有那么黑暗啊!兄弟我可是路见不平,像我这样的人可是很少见的了啊!”

    宁独又看了庞旧山一眼,向着自己家里走去。

    庞旧山立刻跟了上去,笑着问道:“这位就是曾明恺家中的七小姐吗?果真是出水芙蓉。”

    “她不是,曾明恺家中的七小姐跟你一样胖,这是我的侍女。再有,她一点都不出水芙蓉,顶多算是出水大葱。”

    胡然怒哼了一声,说道:“少爷,你不可以这样说我!就算我不漂亮,你也不可以这样说我!”

    宁独回头一笑,说道:“记住了,以后只夸你。”

    庞旧山有些好奇地问道:“兄弟,那么曾明恺家里的七小姐去哪了?她可确确实实消失了啊。”

    宁独翻了翻白眼,说道:“鬼晓得。”

    渭水河畔,有人打捞上来一具肥硕女尸,经人辨认,正是曾明恺家中的七小姐。一桩命案上报于大同府,海捕文书开始下发,曾明恺也将悬赏金额提高到了十万两。一时间,关中涌动,人人都想找到那个价值十万两的小子。

第五章 替考

    庞旧山参观了一下宁独家里的小院,然后在客厅坐定,说道:“兄弟,你选在这里,应该是要求学吧。”

    这种胡然都能猜到的事情,实在是不言而喻。宁独眼角露白,算是回应。

    “还不知兄弟姓名。”

    “宁独。”

    “宁兄弟,不知准备考取哪座学府?”

    胡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我家少爷说了:白鹿院学究有余,气量不足。不学。神锋学堂威严有余,血性不足。不学。广泽学宫阔论有余,气魄不足。不学。青藤园沉稳有余,锋芒不足。可学。”

    庞旧山脸上惯有的笑容逐渐收起,露出思索的神色。天下敢对四大学院如此评头论足的人着实不多,大多都是博人眼球之徒,其中能有真知灼见者可谓是寥寥。初听宁独的评语确实有些狂妄,但是细细想来其中却不无道理。

    近二十年来,白鹿院几乎出了半朝的文官,隐隐成为天下第一院,哪怕看门老爹都是达官贵人巴结的对象,在这天都少说也有三套住宅。白鹿院之盛,确实是让里面的那些人眼高于顶,心中气量渐小。朝中人相识,最先讨论的也往往是自己是白鹿院哪一届的学生。

    大明王朝昌盛三百年,自明武帝开疆拓土后,整整五十余年无战事,武将难免被束之高阁,空有一番抱负却无处施展,整日便高声提及昔日荣光,只能在威严上做工夫,难免失了血性。神锋学堂满是少年英才,也不可避免地深受影响。

    光泽学宫号称是才子数量天下第一,常常有惊人之语从其中传出,也有不少人杰。然而派系太多,近些年来勾心斗角,只在言语上做文章,流于表面,很久未有惊人大事或者大人物横空出世。

    至于青藤园,近乎于养老院,不论是哪方面的人物,当其年事已高,疲于争斗,又想教书育人,便会退居于此,怀念当年旧事,教训长江后浪。老人太多,难免就有了沉气。

    胡然瞧见少爷瞪了自己一眼,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便老老实实嗑瓜子去了。

    忽然,庞旧山拍了一下桌子,诚然说道:“宁兄弟,哦,不,宁哥,你这番言论实在是一针见血啊!单单是这番言论,你就有资格进四大学府。只是不知道宁哥为什么觉得最后青藤园可学?”

    胡然又想说话,瞧了少爷一眼,吐了吐舌头。

    宁独说道:“可学就可学,没那么多为什么。”

    庞旧山彻底放下了架子,说道:“不知道宁哥是哪个院的举荐信?”

    “举荐信,什么东西?”

    庞旧山被宁独问愣了,见对方脸上没有丝毫的撒谎的样子,说道:“想要报考四大学府,首先得有地方名院或者是名人的举荐信,要是举荐信的分量不够或者写的不够好,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每年单单是这十万考生的举荐信,四大学府的人就得筛选三天三夜,其中也会有部分人被剔除掉。宁哥,你不会没有吧?”

    “没有。”

    “那这可糟了,筛选举荐信的时间已经过了,有资格参加考试的名单也已经出来了。宁哥,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

    “那这可就太糟了啊!”

    宁独瞥了一眼庞旧山,说道:“那这可就太好了吧,你想笑就笑出来吧。”

    “哈哈哈哈!宁哥,这可真的太好了!”庞旧山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浑身都在颤,几乎要把屁股下的椅子都给震垮。

    “你是想找我替你去考试?”宁独直截了当地问道。

    “宁哥就是聪明!”

    “为什么找上我?”

    庞旧山收起了笑容,极为认真地说道:“你知道在胡辣汤馆里跟你同桌请你吃饭的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手里的举荐信是江南谢老爷子。”庞旧山看出宁独显然不明白谢老爷子是谁,便继续说道,“江南谢家,三代首辅,文人半壁江山都是他们家的。据我所知,谢老爷子平生也只写过这一封举荐信,就是给他的。”

    “原本你是想找他?”

    “嘿嘿,这样的人,我是万万不敢找他替考的。原本只是凑巧碰到了,想认识认识那人,不过后来碰到了你。”

    “既然他能请我吃饭,就说明我值得他请。而我又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卒,所以你就想找我替考。”宁独说道。

    “哎呀,宁哥,话不能这么说啊!要是你也能考试,我自然不会让你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来给我替考。这不,你不能考嘛,啊?而我也恰巧要考青藤园。反正我是不想去学的,到时候你就去学。不管怎么说,在青藤园学一年都是不亏的啊!我要名,你要实,我们是各取所需啊!哈哈哈哈……”

    庞旧山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这么幸运,恰好碰上宁独这样一个可以去替考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

    “你倒不是信我,而是信那个请我吃饭的,或者说你是信那个谢老爷子。”

    “嘿嘿,宁哥,不瞒你说,谢老爷子选中的人,不论选哪个学府,不是今年的魁首我都不信!”

    宁独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略微一思索,说道:“替考行价多少?”

    “宁哥,我是想跟你做交心兄弟的。不,我是可以做你的跟班。因为宁哥你真的比我聪明许多。”庞旧山忽然挤眼笑了起来,全然没有在胡同口的倨傲与威严。“我不跟宁哥你扯谎,这东西有价无市。咱大明王朝的科举分为秋闱跟春闱,秋闱考举人,春闱考进士。四大学府的学生呢?不需要考秋闱,就可以直接考春闱,几乎必中。虽说我兜里有几文钱,买得到举人,却买不到进士。那些士人喜欢钱,却不喜欢商人,是断然不喜欢与我们为伍的。卖给我一个举人就是底线了,绝对不会卖给我进士。”

    “你家够有钱了吧?为什么还要来挤?”

    “宁哥,我只想要个名。能考进青藤园,能够招揽太多的生意了。”

    “明白了。”宁独虽是这样说,心中却还是存疑。

    “宁哥,只要你帮我把这事弄好了,你就永远是我的大哥了!”庞旧山有些兴奋地说道。

    “我可以替你去考。”

    “好,宁哥,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就这样说定了,胖子。”

    “哈哈哈哈……别人说我是胖子我一定会恼,唯独宁哥你叫我胖子我听得格外亲切。宁哥,我先走了,今晚这事我给你处理一下,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了。这两天宁哥你好好准备准备,考试的事情明天我再跟你来细说。”

    “走吧,胖子,不送了。”

    “等一下,宁哥,你把你带的钱都给我。今晚这些人,八成就是通过这银票上的正德标记找来的。这是三千两,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你先用着,等明天我再送些来。”庞旧山说完这些,不再磨蹭,摆摆手便走了。

    等到庞旧山离开院子,胡然出去锁上了门,回来后小声问道:“少爷,你为什么要替胖子去考?”

    “因为他有钱。”

    胡然点了点头,认同了宁独的观点,又问道:“那少爷,你晓得青藤园都考什么吗?”

    “又不关我的事,我只去考便是,反正能替胖子考上。”

    胡然觉得也对,又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少爷,你是怎么知道门后有人的?”胡然满眼的疑惑。当时若不是少爷从身后拉了她一把,那两个大汉一定会把她敲晕。

    宁独戏笑了一声,说道:“因为下过雨。”

    “下过雨怎么了啊?为什么下过雨你就知道门后有人?”胡然追问,但宁独已经关上了自己的房门。胡然就只能挠头,想不明白少爷是什么意思。

第六章 我见天都多刍狗

    天都的酒楼大致上可以分为五等:最末等是天都人可以消费得起的,一两银子封顶;第四等的是有资产的那一类人庆祝所用的,一般不会超过十两;第三等则是宴请达官贵人的,上不封顶;第二等则是达官贵人的场所,倒不是多么贵,而是规矩颇多,一般人进不去;第一等则是少有人知的,只供给特定的那一小撮人。

    庞旧山身为煊赫门唯一的少爷,手里还是有些小钱小权,今天就请宁独跟胡然来了第三等的酒楼余音梁。

    “宁哥,这道菜叫‘有朋来’。取得是北方的藏雪鸡,南方的八山鸡,东方的司晨鸡,西方的暮鼓鸡。四只鸡熬成鲜汤,淋在这翠玉白菜上。来,赶紧尝尝,凉了可就不鲜了。”

    每一道菜,都有些名堂,要是细细说来,也都是自成一个故事,庞旧山能拥有这样的体型,自然对这些了如指掌。

    “胖子,不用解释了,吃饭就吃饭。”

    “那个,胖子,能不能给我点些甜点?”

    庞旧山轻扯了一根线,立刻有侍从走了进来。

    “一份‘白中翠’,一份‘拥万红’,再来一碟‘摸鱼盘’。”

    宁独已经吃饱,向着窗外望去。

    庞旧山定的是“余音梁”的六楼,放眼望去,能够瞧见小半的天都东城。

    “宁哥,瞧什么呢?”

    “看看天都。”

    “这有什么好瞧的?天都所有私家建筑都不准超过六丈高,一眼望出去,能看见什么?等到宁哥考上四大学府,就有机会去城东的丹凤城楼,那时候才能瞧见真正的天都。”

    宁独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庞旧山说道:“宁哥,四大学府,你打算哪家?就青藤园了吗?”

    “有什么问题吗?”

    “到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四大学府的考试各有不同,白鹿院注重股文,神锋学堂则更多偏向于军事,光泽学宫则更愿意看个人的特长。这三个学府的考试都有规可循,青藤园的考试却有些神鬼莫测。青藤园去年考的是士农工商,让学子各述此四道,考生大半破口大骂,农工商乃下乘,岂能与士混为一谈?前年则是考的一个‘道’字,分为:释义,创题,自答,再造。反正青藤园考题总是这么神鬼莫测,报考的人数也最少。”

    “倒是有些意思。”

    “十万考生,五万奔着白鹿院,两万神锋学堂,两万广泽学宫,一万青藤园。过两天,嘿嘿,整个东城区都得挤破头。十万考生,三十万父母亲戚,无数围观,几十万人挤在几条街道上,那场景可是壮观的厉害!”

    “那只能说值得考。”

    “当然值得考,但也是最难考的。整整十万人的考试,却只收四百人,这难度可是比春闱都要大。”

    “四大学府只取四百,是否有些问题?”

    “嘿!这就是四大学府的高明之处!现如今秋闱都可以买卖了,天下有几多真书生可以当官?春闱总共收取千人为官,四大学府提供了近一半,四百人便是极限了,要是再多,那就越界了。”

    “若是再多,就不是大明王朝录取官员,而是四大学府录取官员了。”

    “对,就是这个道理!四大学府要保证自己的名声,就只能收四百人!”

    “这四百人就不可以有任何的水分。”

    “四大学府还是要点脸面的。”

    “那样才好些。”宁独有些认真说道:“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修行的事情。”

    庞旧山略微有些错愕,继而挠了挠头,说道:“修行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一些大家都知道的。”

    “那就说说大家都知道的。”

    “自从武帝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天下修行就到了巅峰。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会变,修行就自然而然地需要隐退。之后武帝编撰‘龙鳞册’,修行这事就衰退的更厉害了。目前为止,儒释道三家仍为主流,其余比较出名的有巴蜀的剑阁、江南的龙湖道场、北疆的八百里,还有就是琅琊的酸梨园。其余大大小小的门派数不胜数,具体如何,我就不太清楚了。”

    “四大学府呢?”

    “这个……宁哥,你真的对修行有兴趣?”庞旧山看了宁独一眼,又挠了挠头,说道,“四大学府属于儒家,还是最正统的,确实是有教修行的老师,只是……每年只收几个人……青藤园,去年好像只收了三个。”

    “只要教就好。”

    “宁哥,你真的要考修行那科?”单单是考入青藤园就已经是极难的了,考修行这一科无疑是难上加难。

    “对。”宁独笑了笑,向窗外看去,说道,“你看楼外这些人。”

    “怎么了,宁哥?”

    “多刍狗。”

    胡然说道:“我不是。”

    宁独笑道:“你在楼里。”

    对于这句狂妄到了极致的话,庞旧山思量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选择了相信。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需要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转而无奈地说道:“宁哥,你也要进青藤园这件事,说起来,确实有些麻烦,毕竟你直接冒充我还是不太现实。一开始进去的话,你只能先当个打杂的,不过不可能真的让你打杂,我会安排人慢慢……”

    宁独直接干脆地说道:“打杂便打杂。”见过一次后,他便对庞旧山不再怀有半点疑虑,说任何话时都是如此的干净利落。

    庞旧山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宁哥,这就是你不喝酒,否则我肯定敬你一杯!”

    宁独忽然一笑,说道:“胖子,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交朋友吗?”

    “为什么?”

    “因为你有钱。”

    “哈哈!那我就一直有钱!”

    胡然打了个饱嗝,说道:“麻烦再来一盘这个‘摸鱼盘’。”

    待到宁独跟胡然离去,庞旧山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不由得用手捏了捏眉心。虽然在宁独面前说下了大话,但是这一系列事情想要办成还是颇为困难,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手头并没有多少可动用的钱。

    正在庞旧山思索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七八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少爷,径直坐到了庞旧山的对面。

    “早知道庞少爷就在隔壁,我们就过来讨一杯酒喝了。”

    “潘云起,今儿个不用去跟你各个姨娘请安了吗?”庞旧山向后一倚,脸上带着嘲笑的意味。

    “那也总好过庞家大少爷在余音梁里面赊账。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把账结了。免得庞大少爷拉不下脸面来赊账,到时候还要等卧病在床的老爹出马。”

    庞旧山轻轻喝着茶,笑道:“潘云起啊潘云起,就算我爹今天晚上就死了,我也能撑得起煊赫门。你呢?靠着你那几个姨娘吗?怕是你家那点产业就让你在床上折腾没了。不知道你进不进得去你家祖坟。天都,还真是多刍狗啊。”

    “庞旧山,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斗嘴的!”

    “那你是来斗眼的?我可没斗鸡眼,斗不过你,我认输。”

    称得上是玉面小生的潘云起此时额头青筋暴起面目猩红,他拍着桌子说道:“庞旧山,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庞旧山直截了当地说道:“不敢。”

    “你就这么没种吗?”

    “有种没种是我媳妇说了算。我又不好男色,你说了算个屁!”

    潘云起冷笑了两声,说道:“好你个庞旧山!我原本还以为你有把握考上青藤园,还想跟你打个赌。现在看起来,你这副模样,无论如何都是考不上青藤园,要是跟我打赌你就输定了!只知逞口舌之利,我看你两天后的考试如何狼狈!我们走!”

    庞旧山缓缓地放下了茶杯,瞧着潘云起等人的背影,挑眉说道:“我跟你赌。”

    潘云起站住,转头瞧着气定神闲的庞旧山,笑道:“你有什么可赌的?”

    “煊赫门。”

    “笑话,煊赫门是你能做主的?”

    “我能做主。”庞旧山依旧说的随意,却格外有分量,压在了每个听者的心头。

    潘云起盯着庞旧山,说道:“那我赌上溢彩堂!”

    “溢彩堂,你做不了主。你就赌上一文钱好了。”

    “庞旧山!你在侮辱我?!”

    “对,我就是侮辱你。你们几个,记好了今天我跟潘云起的赌约,我以煊赫门赌潘云起的一文钱。若是我去了青藤园,潘云起输我一文钱;若是我去不了青藤园,我输给潘云起煊赫门。”这样说着,庞旧山从座位上站起,向外走去,在跟随着潘云起那几人身前停顿,微低头压低声音说道,“今天这事儿,不要向外声张。”说完,庞旧山便笑着走出了门。

    “庞旧山!”潘云起气急,猛地掀翻了桌子,声音却已经追不上庞旧山。

第七章 闲庭看闲云

    “少爷,你整天在家里睡大觉,青藤园的考试怎么办?虽说是替胖子去考,但是你也要考上才对。”

    刚刚从那地狱般的两座雪山逃离出没多久,宁独恨不得睡上一年,此时被胡然吵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喊道:“别吵了,别吵了,这就起了……这就……”

    “少爷,我今天去买东西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买了一份密卷,你快起来看看,没准就是今年的考题。少爷,你快起来啊!”

    “好好好,起来了!”

    被胡然拽了起来,宁独刚坐到书房的椅子,就瘫软了过去,披头散发的,还是不肯睁开眼。

    胡然有些气恼,扬手想要打少爷,觉得不妥又收了回来。看到那扬起的手,宁独突然醒了过来,精神立时抖擞。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宁独瞧了瞧胡然,才知道是虚惊一场,摇了摇脑袋,将曾经无比悲惨的记忆忘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要是在以前他敢睡懒觉,下场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少爷,那人说是他叔叔在青藤园里当杂务,无意间捡到了这份密题,也不晓得重不重要,只是看着材质说是上好的,所以就拿出来卖了。叫我千万不要声张,要不然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宁独瞧了两眼那试题,笑着说道:“这还不如《我娘亲与青藤园园长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我与青藤园园长女儿的似水年华》、还有那《消失的青藤园女子学院》更有用些。”这样低等的骗术实在是显而易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

    胡然疑惑地瞧了瞧那份用丝绸做的密卷,慢慢相信了少爷的话,悲伤地说道:“可惜了了,三十两银子,能去好多次陈糖记。”

    “三十两?你可真是败……火清凉的好胡然!行行行,你赶紧去找你中意的晚饭去吧。”

    “那……行吧。少爷,你可别再睡了。我今天出去打听了,考四大学府比胖子说的难多了。首先你得有真才实学,最低也得是乡里的一等秀才。再次,你还得有那个什么举荐信,光是这一封信就需要花费数万两银子,还不一定有效。那偏远地区的,还得跋山涉水,三个月前就往天都里赶。你想想啊,肯吃这种苦的人,肚子里肯定有些墨水。十万人,里面才选四百人啊……”

    “你不饿吗?”宁独十分疑惑地问道。

    “饿。”

    “那你能去买饭吗?”

    “哦。”

    吃过从迎福楼带回来的四碟菜,宁独跟胡然今天不想出去走了,便坐在庭院里。

    “少爷,你能考上吗?”

    “废话。”

    “明天我去天都后的‘国安寺’给你烧香去。”

    “我又没死,烧什么香?现在不花钱烧的香灵验吗?花了钱的香灵验吗?还不如烧两根木头。”

    “少爷,你怎么说什么都有道理?”

    “你倒不是应该想我为什么这么有道理,而是应该多想想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没道理。”

    胡然却一笑,说道:“既然少爷有道理了,那我就没道理好了,要那么多道理干什么,又不能当糖吃。”

    宁独伸了伸懒腰,向着天上的薄云望去,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自语道:“好几天都没干那事了,手好痒啊!”

    “少爷,你要干什么?”

    暗自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宁独笑道:“没什么。”等了片刻,他又忍不住说了出来。“待会儿,去买纸笔回来。”

    “记着了。”胡然继续磕着瓜子,说道:“少爷,你早些歇息,明天就要考试了。”

    “嗯,好。”

    三千铁羽军从城北的大营中调集过来,牢牢地控制住了以朝明坊为主的十八条街道。明天将有几十万人涌入到这几条街道中来,若是无人维护秩序,这里将水泄不通。

    未来几天内,就算是平民百姓,也都会将目光暂时投放到这场考试中。这样的壮观景象,与春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夜有许多人彻夜未眠,秉烛夜读者数不胜数,辗转反侧者也不在少数,求神问鬼者亦不缺,都在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在今夜之中,也有一个消息悄然蔓延。

    庞旧山拿整个煊赫门跟潘云起的一文钱赌自己能否考入青藤园!

    历年来关于考试之赌的数不胜数,如此怪异的赌局却是闻所未闻,这可比动辄百万两的赌局有意思的多。

    溢彩堂的深院里,潘云起的一大家子正围桌吃饭。

    三姨娘给潘云起盛了一碗“雪花羹”,笑盈盈地说道:“云起,听说你跟煊赫门的胖子打了个赌?”

    潘云起埋头吃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来,吃碗羹。”

    正值壮年的潘移石哼了一声,说道:“还不谢过你的三姨娘。”

    潘云起仍不敢抬头,说道:“谢过三姨娘。”

    “哎呀哎呀,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你怎么老是板着个脸?”二姨娘娇声说道。

    “就是啊!”五姨娘也拖着长音说着,瞥了潘云起一眼,说着,“云起这孩子可是跟那庞胖子打了个必胜的赌,那个胖子能考上什么青藤园?”

    “就算考上了又能怎样,我们也只是输一文钱而已!而那庞胖子可是要输整个煊赫门啊!”

    五个姨娘都笑的前仰后合,觉得那庞胖子是个十足的傻子。

    潘移石愤怒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子走开了。

    五位姨娘相互打了个眼色,说道:“云起啊,姨娘给你绣了件衣服,等吃完了饭你就来瞧瞧。”

    ……

    此时的煊赫门早已经熄了灯,唯有大院深处的一处书房里还亮着孤灯。

    高大却稍微有些驼背的庞知行正在看着最新的账目,细细审阅确认无误过后,他合上账本,轻闭上眼睛,唤道:“旧山。”

    “父亲。”庞旧山立在桌前,微微低首,方便自己说话能让父亲听见。

    “站直了些,我又没聋,听得到。”

    “是,父亲。”

    “青藤园这事,你是如何考虑的?”

    “目前来说,进青藤园对咱家最有用,我必须要进。不过,我不适合那里。”

    庞知行轻咳了一声,说道:“你是煊赫门的家主,应该为煊赫门考虑。但是,你也应该为自己考虑。旧山,人不能完全舍弃自己,即便是为了煊赫门。你要是只局限在这小小的煊赫门里,只局限在前人的影子里,那实在是没有出息。幸好,你没有这样。”

    “谢谢父亲。”

    “你既然敢跟潘云起打这个赌,你把握在哪?”

    “我找到的那个人。”

    庞知行收敛起了脸上的一丝笑意,严肃说道:“旧山,我知道你考不进四大学府。但你确定这人能考进吗?你三天前还没有什么眉目,说明这人是你在这三天内找到的。三天识人,太过心浮。人心可是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东西。”

    庞旧山将那晚在瓜柳胡同的所见所闻将给了父亲,又将宁独关于四大学府的评语一一说来,最后则说了在胡辣汤馆子里面的事情。

    沉思了片刻,庞知行略带赞赏说道:“此人鬼才,必入青藤园。奇货可居。”

    庞旧山沉默不语。

    “怎么了,旧山?”

    “父亲,我不认同您的观点。宁独不是奇货可居,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庞知行的脸上堆叠起了很多情绪与往事。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对着儿子招了招手。

    庞旧山走了过去,被父亲握住了手。

    庞知行认真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旧山,你一定会超越为父的。”

第八章 我劝天公重抖擞(上)

    自父亲的书房出来后,庞旧山就开始安排明天的事宜,直到凌晨才稍微休憩了一会,还未睡多久便醒来去瓜柳胡同叫了宁独跟胡然。

    原本庞旧山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参加青藤园的考试,可后来碰到了宁独,匆忙之间,他也是直到今天凌晨才安排好一切,所以就只能在早晨说了。

    庞旧山带着宁独与胡然穿街走巷,边走边说他的计划。

    “宁哥,去年青藤园只考了半天,前年考了两天,今年不晓得考多久。宁哥你不要多想,只按照规矩考就是。”

    “宁哥,这是你的竹鉴。上面的信息是跟我同一考场的考生,跟你外貌体态差不多。你先拿这个人的竹鉴,等进入考场后,我们再对换过来。万一有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

    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庞旧山就在不耽误煊赫门日常事务中安排好了这一切,其心思缜密程度与统筹兼顾能力可见一斑。

    宁独看了一眼手中的竹鉴,问道:“看来每年作弊的人不在少数。”

    “只要是有利益的事情,就有人去做。不过替考这种事情,还是难上加难。能考过者自然不会去替考,考入四大学府的好处可是比任何东西都管用;那些已考过者,也都是小有名气的了,进了考场就会被认出来。也唯独上天眷顾我,让我碰到你。”庞旧山笑着说道。

    “哇,好多人啊!”看着远方的胡然不由发出了惊叹。

    贯穿整个朝明坊的是不求街,去往四大学府的大部分道路都需要从这里经过。天刚刚明,这条街就已经挤满了人,形形色色人挤成一块年糕,其中也犹有书生在捧着一本书用最后的时间抱抱佛脚。

    铁羽军早就进行了维护,凛凛甲胄,瑟瑟杀气,仍压不住鼎沸人声。

    三十万人的浩荡声势,足够让任何军队失去颜色。

    连续一个月来上涨的物价,在今日又飙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就算是街道口的大茶铺,一碗粗叶茶也卖到了三贯钱,最不起眼的小商贩也能日进斗金。

    宁独瞧了一眼这样的声势,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四大学府。好在庞旧山早就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办妥,要不然他今天都未必能够挤出一条街去。

    在沸沸扬扬中,宁独他们三人挤到了门口。宁独回身说道:“胡然,回去吧,附近的酒楼茶馆都太贵了。”

    胡然想了一下,问道:“少爷,你回来想吃什么?”

    “喝白粥吧。”

    宁独只回了一句,便被人群挤开。胡然只一眨眼就瞧不见自家少爷,又垫脚望许久,还是寻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得失望地转身回去了。

    咚!咚!咚!

    三声巨大的铜锣声将人声压了下去,青藤园那扇小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了几人。青藤园共有十二扇门,不是在窄胡同里,就是藏在青藤里,没事先了解过,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进。

    “考生排队,其余人退出去。”俊朗的白冠青年高声说着,一排铁羽军就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拉起一条横线,将人群推了出去,也将考生捋成了一条线。

    在充斥着人声的大半个时辰中,宁独跟庞旧山终于进入了考场。又通过了两道检查后,他们俩才进入了考场,两人趁着交错的空隙,换了手中的竹鉴,算是换了身份。

    铜钟响起。

    窗外的杂音都被扫了个干净,考场内的人也都正襟危坐起来。

    总共有万人报考青藤园,百个考场,里面皆是三十岁以下的。不知为何,四大学府默认性地形成了一个规矩,三十岁以上的一律不会录取。如此年轻的一批人,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翘楚。如今这些人端坐,颇有些大明王朝将来朝堂的味道。

    一位面白俊郎的青年与六位青黑装的老书童走到了台前,扫了一眼百人,说道:“青藤园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便是作弊,凡是有作弊嫌疑的,一律取消资格,并且十年内不可再考。注意,只要我认定你有作弊嫌疑,不管你有没有作弊,都是如此。青藤园,不接受任何异议。”

    其实这句话还是颇耐人寻味的,假定说“他没有认定你作弊”,那么就算你作弊了也会被认为没有作弊,所以最主要的问题不是你有没有作弊,而是他认不认为你作弊了,恐怕庞旧山在此人身上也做了些功夫。

    来不及去细究这里的每件事情,人们只能当个没有思想的顺从者。不管是风尘仆仆刚赶到的穷书生,还是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公子爷,此时都鸦雀无声。

    准备三年甚至是十年的考试,开始的过程快的像是走马灯,没有允许人们进入从容不迫的状态,便正式开始。

    钟鸣三声。

    “发卷!”

    百套试题立刻由四位监考官分发到了每个考生的手中,然而这份考卷上一字未写,只是一张白纸。

    青年监考官看着茫然的众人,说道:“本园第一题琴。稍后你们将听到一段琴声,你们要做的便是写下琴声。”

    铮!

    没有缓冲的时间,监考官的话音刚落,远处的小楼就传来了琴声。虽相隔甚远,但每个人都身临其境。

    初时铮铮如风吹桐叶,继而过巷,百转千回,流转于天都,终在北城的等雪湖一散。声忽歇,渐有雨落,叩瓦、拥叶、吻花,渐盛,渐盛,渐盛,忽急,敲瓦、砸叶、葬花,若万军奔腾杀敌酋,天沉雨漫,卷残血,声愈高,密如风,骤断!渐渐又如明月西落,高楼望城。

    琴声不长,只一刻的时间。刚停下,便立刻有人动笔开写。

    宁独想了想,也动了笔。

    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有人在写,已经洋洋洒洒千字还不住笔。

    青年监考官却突然说道:“收卷。”

    “等等,考官,我还没有写完。”立刻有人哀求道。

    “你写不写完,关我何事?”

    没有任何人敢再争执,只得交上了第一张考卷。

    庞旧山不时瞥一眼宁独,心中略有惴惴,毕竟今年的题目太过诡谲了些,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只小半刻的时间,卷子便收齐,统一送到了青藤园的忘归阁,等在那里的阅卷人员刚接到就开始审批。

    青年监考官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接下来,考第二场。”

    “什么?半天就要考两场?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你有意见?”

    “我……”

    青年监考官冷哼了一声,说道:“再有擅自出言者,本次考试作废。”

    再次鸦雀无声。

    试题立刻被发了下来,仍是一张白纸,不过却附了一张画着棋盘的纸。

    “第二场棋。自己打谱,红笔为白子,黑笔为黑子,在试卷上写下你每一步的意图。第二场考试,开始。”

    宁独瞧了瞧试卷,举起了手。庞旧山心中微紧,看向了宁独。

    青年监考官看了宁独一眼,说道:“何事?”

    “这棋……怎么下?”

    听到这话的众考生先是一愣,继而噗嗤笑出声。天下学子,竟然还有不知围棋如何下的?就算不精,也应该略知才对。

    青年监考官再次看了宁独一眼,确认对方并没有戏耍的意思,便说道:“很简单,线路为气,气被堵,棋子则死。每一交点为一地,占地多者胜。”

    宁独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提起了笔。

    庞旧山有些懵,瞧了瞧宁独,心中还怀着些希望。

    时间在飞速流逝,考生各个脑门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一盘棋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想要展现出自己所有的才能,步步都需要绞尽脑汁,然而却不知何时就会收卷,只能快赶再快赶。就算是国手,此时都显得有些慌乱。

    半个时辰后,众人纷纷停笔,擦着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听到周围人都已经停笔,剩下的人则更急,几乎皆匆匆收官,再回头望时,却又大呼糟糕,恨自己未看到一步好棋或是走错一步。

    青年监考官看了一眼众人,说道:“既然都写完了,那便交卷。”等候着其他六位监考官立刻开始收卷。

    “考官,本场没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立刻有人愤而说道。

    “你的考试资格作废。”

    “凭什么?”

    “凭这里是青藤园。”

    那人顿时没了脾气,瘫软在桌子前,开始认识到这竟然是事实,双目中的神采逐渐涣散,最后抱头痛哭了起来,立刻有人将其架了出去,没有丝毫的拖沓。

    青年监考官看了众人一眼,说道:“稍后青藤园将会给各位提供午饭,若是有人愿意出去吃也可以,只是再进来仍需要接受检查,并且第三场考试将在吃完饭之后。”

    光是检查就至少要半个时辰,可没人再愿意出去折返了。

    青年监考官说完这些,便走出了考场,剩下一考场的人,却没有任何的窃窃私语声产生,有的只是小声的咒骂与叹气。

第九章 我劝天公重抖擞(下)

    青藤园的出题一如既往的鬼神莫测,按照这个趋势,今年的考题应该就是琴棋书画了,这谁又能想到?又有谁能够想到青藤园竟然会在一天内连考四门?如此考试,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有些猝不及防。这一切都太像是走马灯了,连个影子都抓不着,即便那些才高八斗的人物也有些惴惴不安了。

    几乎所有的考生,脸上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趁着吃饭的时间,庞旧山找到宁独,却也只能简单交流几句。

    “宁哥,怎么样?”

    “还好。”

    庞旧山看着宁独的眼睛,露出了笑容。宁独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眉间微向天斜,眼神微凛,带着些抹不掉傲气,同时也透着抹不掉的自信。

    众考生基本上没心情吃午饭,在一片焦躁之中,第三场考试便开始。

    “第三场考试书。写写你们对上午两场考试的看法。本次考试的时间是一个时辰。”

    关于“书”的考题,再次让诸位考生大跌眼镜,千古以来,哪场考试的内容是让考生评价考试本身的?人们都猜到了这考题,却都没猜到这内容。

    该是写一篇锦绣文章赞美,还是直面心中愤怒?对于后面选择来说,除了那几个完全放弃考试了外,又有几个人敢这么写?

    又是一张白纸被发了下来。

    没有人下笔。

    因为没有人懂得青藤园的意图。

    从五更天就被胡然叫起,早饭都没吃,就跟着庞旧山挤了一路,宁独现在实在是又困又累,在写了几个字后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至于别人在干什么他又没必要去在意。

    庞旧山抬头一看宁独睡着了,心中一惊,却又转念一想,便释怀了。既然自己已经选择相信宁独,那就完全相信好了,哪有那么多的疑问。

    钟声再次响起。

    宁独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向着讲台看去。

    青年监考官看了众人一眼,在宁独的身上顿了顿,说道:“第四场考试画。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

    试卷再次被发了下来。

    然而这场的试题仍是超出了考生的想象,这次考试并不是给定一个题目让考生画出一幅画来,而是照着一幅画临摹。

    宁独心中暗喜,今天考了四门总算是有一门他擅长的,然而当他看到那幅画后就撇了撇嘴。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一团墨?这也太简单了吧!”

    大概所有的考生,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唯有少数的考生,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持笔悬着的手腕也好似挂了千斤重物,动一笔都需要极大的力量。

    虽说儒家偏向于文理,但四大学府对于修行者仍具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每年也有大量优秀的修行者参加考试,却鲜有被录取的,往往是那些从未修行过的人进了青藤园中的青梅园。四大学府在修行方面偏重于选择天赋高的人,而非是靠着毅力等条件修行的人。

    最后这道题,普通人看不出什么玄机,修行过的人却都会觉得很难,甚至难到这根本就不是四境以下能够解决的问题。

    “来人!”青年监考官忽然唤了一声。

    立刻有两个监考官走到了某个考生的面前,猛然一拍其后背,其立刻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监考官往其嘴中塞进了一颗药丸后,立刻有人将其架了出去。

    “画不出来,就不要自不量力。”青年监考官冷声向着在场的所有人宣布道。

    众考生见有人竟然画着画着吐了血,心下一紧,更加不敢下笔,恨不得脸贴在画纸上仔细观察那团墨,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正在青年监考官刚说话之际,宁独举起了手。

    “何事?”

    “答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瞬间,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宁独,里面包含着各种各种的情绪。

    “不可以。”考官冷声说道。

    宁独便只得再次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心想这次考试实在是太过简单了,尤其是最后一场,也不知道自己额外添加上的另一副画出题人能不能看懂。

    铜钟声再次响起。

    青藤园的考试完全结束。

    这一天的考试,如同白驹过隙,却将是无数人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近乎所有的考生都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场,其他三学府的考生也相差无几。十万中取四百的考试,若是太简单了才没有了作用,愁云惨淡的景象才是常态。

    在拥挤的人流中,庞旧山好不容易了宁独,顾不得多说,只得向外走去。

    “少爷,少爷,我在这!”早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胡然跳起来招手。

    宁独跟庞旧山挤过了人群,跟胡然汇合。

    “少爷,少爷,怎么样?”

    “挺简单的。”

    顿时有人转过头来,审视着宁独,面色复杂。

    庞旧山大声喊道:“宁哥,我们先出去再说。”三人挤了出去,拐到一条胡同后便上了一辆马车,迅速地绕出了不求街。

    在拒绝了庞旧山去“余音梁”的邀请后,宁独跟胡然一同回了瓜柳胡同,路上买了半斤的腌脆黄瓜与半斤剔骨鸭肉,回家喝粥去了。

    “少爷,今天都考的什么啊?”胡然边吃边问道。

    “琴棋书画。”

    “听起来好难。少爷你都会吗?”

    “前三门都不会,最后一门我会第一。”

    “最后一门第一的话,也是能进青藤园的哦。”

    “最差,我也应该排第四吧!”

    “嗯,少爷,你多吃片鸭肉,这一半都归你,我不跟你抢了。”

    留仙居的掌柜在睡梦中被人揪了起来,刚想大叫便被人捂住了嘴,脖子上继而传来了冰凉跟一丝丝疼痛。

    “要是敢大喊大叫,就立刻杀了你!”

    掌柜的连忙点头,生怕对方真的杀了自己。

    “我问你,正德钱庄那张银票是哪来的?”

    只此一句话,就让掌柜的头冒虚汗。前两天店里收了一张正德钱庄的银票,他推测正是前些日子骗取关中大商曾明恺的那个青年,便有心想要绑了其去关中换钱,却不曾想事情一波三折,非但老乔想要黑吃黑,半路又跳出了个煊赫门。煊赫门这样的庞然大物,可远不是他一个小酒楼掌柜能够招惹的,紧接着便接到了对方警告,自然要将这事情烂到肚子里。他原本就在筹划变卖酒楼回家里去,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今日这伙人,又是什么企图?难道也是图财?

    掌柜的心思百转千回也想不到对方的真实意图,额头上冒出的汗更多。

    “不说是吗?”

    脖子上的冰凉更甚!

    掌柜的已经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鲜血从自己的脖颈流了下来,他再强迫自己,也无法镇定下来了。

    “还不说是吗?”

    “我说,我说!”掌柜的已经屎尿横流,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带着哭腔将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来人盯着掌柜的,确认其再也没有半点谎言,猛然一刀杀了掌柜的。

    “你干什么?杀了他作甚?”窗户外传来了责问声。

    “这消息还是咱哥俩知道的好,要是再多的人知道,这买卖就做不成了。还有你那远方表弟,这家店的店小二。”

    “你杀再多的人我也管不着,但你别想杀跟我有关的人。”

    “那你可要看好他的嘴,否则,这笔十万两的买卖砸了,我这刀子可不认人。”

第十章 忘归阁里,一年笑处

    百名教习通宵达旦地批阅试卷,时不时发出嘲笑声与咒骂声,从未有过拍案叫绝的声音。

    相比于答案唯一的考题,青藤园的考题无疑是给了考生们最充足的发挥空间,因此这提交上来的考卷实在是五花八门,是青藤园教习一年内的笑料来源。

    “你们来听听这一段:其声若少女之兰,若春花如雨,若雨霁长虹。人间忽暖,巍巍大明天都初眠……这都写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知道老嵇看到后会不会气的撕了这试卷。”

    “哈哈,老嵇那脾气,连吐口痰都不会,哪会撕什么试卷。他顶多连连哀叹‘少年如此,国将何如?!’哈哈哈哈……”

    “瞧瞧这位,大笔一挥,写下‘不错’二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高人评语,小小年纪竟会如此端架,看来我大明……天都风气是改不了了。”

    “嘁!慎言。”

    “我看啊,今年的考生,没一个听懂老嵇这首《风吹桐叶成雨声》。大半夸赞曲子优美,小半夸赞大明,再有一小撮投机取巧。诸位可曾批出一个甲来?”

    众人皆笑着摇了摇头。

    “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咯!”

    “这个考生写的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只写了两个字倒雨。诸位觉得如何?”

    “倒雨,倒雨,倒雨嗯?有点意思,可批甲下。不给甲上,是挫挫他小子的锐气。老嵇的曲子都敢只用两个字,怕是傲气过头了。”

    “那便给他的甲下。只怕今年这甲下,都是第一名咯!”

    “我就不信了,今年这届考生差到了这种地步!我得找个好的去!”自有不服气的,便埋头去那试卷里找更好的去了。

    “这小子是谁?”

    “我看看啊这小子叫庞旧山。”

    “再找找其他两门的试卷,瞧瞧怎么答的。”

    百位教习立刻有了兴趣,从那厚厚的试卷中翻了起来,其中立刻有人喊道:“找到了。这是棋科的试卷。这棋谱……这解释……你们还是自己来看吧!”

    一时间无数颗脑袋凑到了一起,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诸位,怎么看?”

    “只下一手天元,评语曰:天下皆掌。确实有些太狂了。”

    “人不轻狂妄少年!我倒希望青藤园多出几个狂徒。如今大……青藤园,哪还有狂徒?”

    “诸位,如何评此卷?”

    “丁下,最差。”

    “有理!狂气可以有,但不能变成气焰。这小子还需要好好打磨,还没到‘心中有山河,睥睨丘与泊’的地步。不要让他太顺了。”

    “好,丁下!”

    “再找找他的第三份。”

    又是一顿忙乱后,百位教习一一传阅了“庞旧山”的第三份答卷。

    “混账!”须发皆白的老儒方肃儒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面颊已经气得通红,若还是青壮年时,人们见了他这副样子绝对不会怀疑他将要提剑杀人。“竟敢如此蔑视我青藤园,尊师重道古风何存?!此子断然不可入我青藤园!”

    青杏园总教习方肃儒如此震怒,吓了其他人一大跳,忘归阁里顿时没了声音。此时窗外却传来了声音,笑问道:“方老何故如此气恼?”

    “园长。”

    众人见到来人,皆起身拜见。

    青藤园园长摆了摆手,说道:“连夜批阅试卷,诸位教习都辛苦了,不必多礼了。”说着,园长走到了方肃儒面前,拿起了那张试卷,念了出来,“青藤老,难嚼、难咽、难吃。哈哈哈哈……此子真是可爱!”

    “园长,此子欺我青藤园太甚!如此侮辱,怎可容他?!”

    园长却笑道:“哎,方老莫气。若是园里一团和气,人人皆谓我好,如同万音皆凤,万色皆白,岂有趣味?更何况,此子说的确实在理。依我看,给他个乙下好了。”

    方肃儒脸上的羞怒逐渐消散,诚然说道:“老朽迂腐,园长明鉴。”

    “哈哈,大家继续,乐意休息者休息,乐意批阅者批阅,我就不打扰了。”园长不再逗留,顾自散步去了。

    百位教习便又回归了常态,只是嘲笑声依旧,怒骂声不减,却再也没有了一份值得争议的试卷。

    就在众人以为今年青藤园没有什么惊艳之辈的时候,有人惊呼:“哈哈!此人三门都可评甲上!当真是不可多得的英才!来来来,你们都来看看这人的试卷!”

    “我来瞧瞧,看看到底好在哪!”

    “此人叫什么?”

    “陈难萍。”

    “狗屎,狗屎,狗屎,统统都是一坨狗屎!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吗?否则怎么会画出这么狗屎的东西!”

    商冲古一边骂着一边撕毁了桌子上的所有试卷。

    前三门考试的试卷都是由青藤园其他三园的教习合起来来批阅,唯独最后一门的“画”考试由青梅园里的教习批阅。

    坐在一旁的司马峨不急不慢地说道:“商师兄,何必如此动怒?天资一事本就天生,纵使天雷加身,也劈不出一分天资。慢慢找,万名考生里,总归有好的。”

    商冲古笑骂道:“司马峨啊司马峨,你怎么就这么呆头?我哪里是气这些人画的不好,我是气有天资者越来越少了。难道只是我青藤园一家如此吗?四大学府如此吗?整个大明王朝如此吗?整个天下如此吗?”

    司马峨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商师兄说的有理,只是师弟愚笨,一时想不通。”

    “呆头!剩下的你来批吧,我去睡一觉了。看这些卷子,实在是让我挨水火棍还要难受。”

    “好的,商师兄。”

    司马峨没有因为剩下的万份卷子而苦恼,只是一份份地仔细审阅着,然后认真地打上成绩:丁下,丁下,丁下……

    青藤园考试的成绩一共十二等,流经司马峨手中的几乎全是丁下,只有一两个丁中,连一个丁上都没有。

    即便写了一夜的丁下,司马峨依旧认真地批阅每一份试卷,直到手下这一份,他迟迟没有下笔评分,犹豫再三,他将这份试卷抽了出来,准备与商师兄一同批阅。

    跳过这一份试卷后,司马峨又继续批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然而商冲古并没有过来,显然是打算撂挑子不干了,将这些都留给司马峨了。

    又挨过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三天,司马峨终于将所有的试卷都批阅完成。在万份试卷中,唯一一份出彩的是一个叫陈难萍的试卷,司马峨给了今年唯一一个甲,并且是甲上。这也是司马峨三天里唯一一次露出笑容。认真地看了三天商冲古口中的“屎”,司马峨也是疲惫至极,躺在桌子上睡着了。

    “司马教习?司马教习?”

    司马峨昏昏然睁开眼,看到了现在桌前的书侍,问道:“什么事?”

    “司马教习批出成绩了吗?”

    “这是前百人的成绩,已经整理出来了。”

    “司马教习辛苦了。这份成绩您备份了吗?”

    司马峨实在是困的不行,点了点头便睡了过去。

    “商教习不在,看样子又是司马教习一人批阅的,实在是辛苦司马教习了。好在成绩已经整理出来,也能够交差了。”来人给司马峨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拿着司马峨整理出来的成绩,轻轻地合门离开了。

第十一章 放榜

    “少爷,你怎么又来书房画画了。今天下午可就放榜了,我们赶紧占个好位置,好早点找到你的名字,哦,不是,是胖子的名字。少爷,你都画了三天了,到底是在画什么呢?怎么全是方格格?方格格有这么难画吗?”

    宁独停下了笔,不无忧虑地看着胡然,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们得逃命,这张地图就是用来逃命的。”

    胡然又仔细地瞧了瞧那些方格格,丝毫看不出是地图的模样,说道:“看不懂。”

    宁独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胡然啊,你该多学些东西了。”

    “学什么?”

    “随便学一些都好。”

    “那我想学炒瓜子。”

    “行……吧……”宁独洗了笔,将画收好,问道,“今天下午就放榜了吗?这么快的吗?”

    “嗯,今年下午青藤园放榜,明天上午白鹿院放榜,明天下午广泽学宫跟神锋学堂也都放榜。说起来,自从我买回这纸笔后,少爷你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书房里画画。胖子也没再来过了。”

    “已经三天了吗?一手贱画起画来竟然都忘了时间了。”宁独在心中说了一句后,想起考试时那人挤人的壮观景象就有些头大,说道:“今天放榜?那我们不去了,等明天人少些的时候再去。太挤了。”

    “不成,我们得去!”

    “没事,胖子就替我们去了。他比我们着急。”

    “也对,那我们就在家里等胖子。今晚吃什么?还是去余音梁吗?”

    “不想去,花样太多,没甚滋味。你去买一根羊脊骨回来,今晚我们炖汤喝。”

    “好。”

    大小商贩犹沉浸在三天前的幸福时光里,那天他们的进账比普通的一个月加起来都多,言语中也多讨论那日如何如何。

    青藤园在今日放榜,不求街两侧的商铺生意也都不错,大多都是客满。

    等到下午申时,十根长杆竖起,自东往西,每面上都写了十个名字,正好百人。按照东西顺序与上下顺序,便是考试的名次。然而就算是榜上的最后一名,也是实实在在考入青藤园的学生,拥有着无上荣光。

    实际上旗杆旁的拥挤程度,远远超过了宁独的想象。拥挤的程度,犹如最边缘处有人拿重锤往里砸,硬生生将一块铁嵌入另一块铁中。即便如此,众人也争先恐后地向前望去,渴望在那寥寥的二三百字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只是跟自己名字重合的一个字都会引起心跳加快。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一位青年突然跳起来欢呼,双手挥舞,但是没跳几下,他便因为太过兴奋而昏厥了过去,此时迅速有人挤过了人群,悄无声息地将这位青年带走了。任何考上青藤园的人,都是一块金子,没有人不想拉拢,若是收为金龟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拥挤的程度,将一直持续到今夜的亥时,才会逐渐散去。每年因为四大学府考试拥挤踩踏而受伤的,不下数十人。

    青藤园的榜首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天都。一位名为陈难萍的人,四门甲上,毫无悬念地夺取了青藤园的榜首。之前从未听闻过的奇才少年,立刻成了最具噱头的谈论对象。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整个天都将是一场谈论考试的盛宴。所有的酒楼,都将对考中四大学府的学子免费。如此考试,比春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在放榜的同时,就有人跑进了煊赫门通报。

    “少爷,少爷,出来结果了!”

    正坐在父亲书房的庞旧山立刻站起了身,端起桌上的茶,抢先一步打开了门,迎上了自家的老管家,说道:“佟伯,莫急,先将这杯茶喝下,缓一缓再说。”

    年逾古稀,仍精神矍铄的佟伯立刻将一碗茶喝尽,看着自家的少爷,沉默了片刻,说道:“少爷,没有你的名字。”

    庞知行停下了笔,抬起头看向了佟伯跟自己的儿子。

    庞旧山心中顿时一紧,他知道佟伯从来不会出错,那么便是宁独真的没有考上了。他长喘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庞知行此时又重新提笔,好似全然没听到这件事情。

    佟伯有些担忧地看着少爷,安慰道:“少爷,咱不灰心,一年考不上还有一年,咱必定会考上的。”

    先前下意识地去看父亲,是想要看看父亲有什么主意,现在父亲不理自己,庞旧山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都需要自己来处理,以后他也不再有任何人可以征询意见。长呼了一口气,庞旧山说道:“佟伯,着手整理家产。”

    “少爷?难道你真的要把咱煊赫门赔给那溢彩堂不成?不过是一句玩笑,怎么能当真?”

    那样的戏言,确实没有人会当真。脑子正常的人,绝对不会拿百万家财去赌一文钱。少爷公子间的赌气玩笑话,又怎么能当真?

    “已经输了煊赫门,不能再输名声了。”庞旧山不容反驳地说道。

    佟伯从年仅十六岁的庞旧山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毅,他渐渐明白在他眼前的,不是庞知行的儿子、自家的少爷,而是独立的庞旧山!

    十六岁,庞旧山已经有勇气与意志赤手空拳地在这个世界闯荡。

    “好!”

    一个字砸下,已经证明了佟伯的决心。当年他陪庞知行白手起家,如今仍可以陪少爷白手起家!

    庞旧山顿时热泪盈眶,他恭敬地对着佟伯一拜,说道:“佟伯!昔日你随父亲白手起家,今日再随我。穷你毕生,皆为我庞家。庞家无以为报!我庞旧山指天为誓,定成天下第一大商!”

    铿锵誓言,虽然还含着几分稚嫩声音,却震耳欲聋,让任何人都心间猛热。

    庞知行放下笔,站起身,对着佟伯一拜,说道:“佟伯,我时日无多,今后庞家拜托了!”

    佟伯老泪纵横,赳赳说道:“庞家未负于我,我定不负庞家!”

    正在此时,外面又有人跑了进来,一路高喊:“少爷,高中了!少爷,高中了!少爷,少爷,你是榜首!少爷,你是榜首!”

    庞旧山父子跟佟伯顿时错愕,齐齐向外望去。

    胡然还是忍不住绕了段路,去了青藤园那里。

    在拥挤的不求街上,胡然跳着脚往前看,才堪堪看到旗子,却看不清上面的字。此时已经投机者已经将名单印刷了出来,要价三十两一张!

    如此疯狂的价格,竟有无数人争抢!

    一刻时间后,二十两一张!

    两刻时间后,十两一张!

    实在是无望挤进不求街去看看旗子上到底有没有庞旧山的名字,胡然咬了咬牙,掏出十两银子买了一张考中名单,边看边往家里跑去,然而看到了底,也没看到庞旧山的名字,心下不由得一沉。

    风风火火地撞开了门,胡然啪地一声将纸拍在了宁独的桌子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少爷,你没考上!”

    宁独看了一眼那纸,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皱起了眉,说道:“不应该啊,我前三门再差,最后一门也该是第一,怎么可能没考上?”

    “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怎么会差?少爷,你就是没考上。”

    “没考上就没考上,你哭什么?”

    “我哭我的十两银子,买了这张废纸!我的十两银子,白花了!可以换好多好多陈糖记!”

第十一章 放榜

    “少爷,你怎么又来书房画画了。今天下午可就放榜了,我们赶紧占个好位置,好早点找到你的名字,哦,不是,是胖子的名字。少爷,你都画了三天了,到底是在画什么呢?怎么全是方格格?方格格有这么难画吗?”

    宁独停下了笔,不无忧虑地看着胡然,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们得逃命,这张地图就是用来逃命的。”

    胡然又仔细地瞧了瞧那些方格格,丝毫看不出是地图的模样,说道:“看不懂。”

    宁独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胡然啊,你该多学些东西了。”

    “学什么?”

    “随便学一些都好。”

    “那我想学炒瓜子。”

    “行……吧……”宁独洗了笔,将画收好,问道,“今天下午就放榜了吗?这么快的吗?”

    “嗯,今年下午青藤园放榜,明天上午白鹿院放榜,明天下午广泽学宫跟神锋学堂也都放榜。说起来,自从我买回这纸笔后,少爷你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书房里画画。胖子也没再来过了。”

    “已经三天了吗?一手贱画起画来竟然都忘了时间了。”宁独在心中说了一句后,想起考试时那人挤人的壮观景象就有些头大,说道:“今天放榜?那我们不去了,等明天人少些的时候再去。太挤了。”

    “不成,我们得去!”

    “没事,胖子就替我们去了。他比我们着急。”

    “也对,那我们就在家里等胖子。今晚吃什么?还是去余音梁吗?”

    “不想去,花样太多,没甚滋味。你去买一根羊脊骨回来,今晚我们炖汤喝。”

    “好。”

    大小商贩犹沉浸在三天前的幸福时光里,那天他们的进账比普通的一个月加起来都多,言语中也多讨论那日如何如何。

    青藤园在今日放榜,不求街两侧的商铺生意也都不错,大多都是客满。

    等到下午申时,十根长杆竖起,自东往西,每面上都写了十个名字,正好百人。按照东西顺序与上下顺序,便是考试的名次。然而就算是榜上的最后一名,也是实实在在考入青藤园的学生,拥有着无上荣光。

    实际上旗杆旁的拥挤程度,远远超过了宁独的想象。拥挤的程度,犹如最边缘处有人拿重锤往里砸,硬生生将一块铁嵌入另一块铁中。即便如此,众人也争先恐后地向前望去,渴望在那寥寥的二三百字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只是跟自己名字重合的一个字都会引起心跳加快。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一位青年突然跳起来欢呼,双手挥舞,但是没跳几下,他便因为太过兴奋而昏厥了过去,此时迅速有人挤过了人群,悄无声息地将这位青年带走了。任何考上青藤园的人,都是一块金子,没有人不想拉拢,若是收为金龟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拥挤的程度,将一直持续到今夜的亥时,才会逐渐散去。每年因为四大学府考试拥挤踩踏而受伤的,不下数十人。

    青藤园的榜首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天都。一位名为陈难萍的人,四门甲上,毫无悬念地夺取了青藤园的榜首。之前从未听闻过的奇才少年,立刻成了最具噱头的谈论对象。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整个天都将是一场谈论考试的盛宴。所有的酒楼,都将对考中四大学府的学子免费。如此考试,比春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在放榜的同时,就有人跑进了煊赫门通报。

    “少爷,少爷,出来结果了!”

    正坐在父亲书房的庞旧山立刻站起了身,端起桌上的茶,抢先一步打开了门,迎上了自家的老管家,说道:“佟伯,莫急,先将这杯茶喝下,缓一缓再说。”

    年逾古稀,仍精神矍铄的佟伯立刻将一碗茶喝尽,看着自家的少爷,沉默了片刻,说道:“少爷,没有你的名字。”

    庞知行停下了笔,抬起头看向了佟伯跟自己的儿子。

    庞旧山心中顿时一紧,他知道佟伯从来不会出错,那么便是宁独真的没有考上了。他长喘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庞知行此时又重新提笔,好似全然没听到这件事情。

    佟伯有些担忧地看着少爷,安慰道:“少爷,咱不灰心,一年考不上还有一年,咱必定会考上的。”

    先前下意识地去看父亲,是想要看看父亲有什么主意,现在父亲不理自己,庞旧山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都需要自己来处理,以后他也不再有任何人可以征询意见。长呼了一口气,庞旧山说道:“佟伯,着手整理家产。”

    “少爷?难道你真的要把咱煊赫门赔给那溢彩堂不成?不过是一句玩笑,怎么能当真?”

    那样的戏言,确实没有人会当真。脑子正常的人,绝对不会拿百万家财去赌一文钱。少爷公子间的赌气玩笑话,又怎么能当真?

    “已经输了煊赫门,不能再输名声了。”庞旧山不容反驳地说道。

    佟伯从年仅十六岁的庞旧山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毅,他渐渐明白在他眼前的,不是庞知行的儿子、自家的少爷,而是独立的庞旧山!

    十六岁,庞旧山已经有勇气与意志赤手空拳地在这个世界闯荡。

    “好!”

    一个字砸下,已经证明了佟伯的决心。当年他陪庞知行白手起家,如今仍可以陪少爷白手起家!

    庞旧山顿时热泪盈眶,他恭敬地对着佟伯一拜,说道:“佟伯!昔日你随父亲白手起家,今日再随我。穷你毕生,皆为我庞家。庞家无以为报!我庞旧山指天为誓,定成天下第一大商!”

    铿锵誓言,虽然还含着几分稚嫩声音,却震耳欲聋,让任何人都心间猛热。

    庞知行放下笔,站起身,对着佟伯一拜,说道:“佟伯,我时日无多,今后庞家拜托了!”

    佟伯老泪纵横,赳赳说道:“庞家未负于我,我定不负庞家!”

    正在此时,外面又有人跑了进来,一路高喊:“少爷,高中了!少爷,高中了!少爷,少爷,你是榜首!少爷,你是榜首!”

    庞旧山父子跟佟伯顿时错愕,齐齐向外望去。

    胡然还是忍不住绕了段路,去了青藤园那里。

    在拥挤的不求街上,胡然跳着脚往前看,才堪堪看到旗子,却看不清上面的字。此时已经投机者已经将名单印刷了出来,要价三十两一张!

    如此疯狂的价格,竟有无数人争抢!

    一刻时间后,二十两一张!

    两刻时间后,十两一张!

    实在是无望挤进不求街去看看旗子上到底有没有庞旧山的名字,胡然咬了咬牙,掏出十两银子买了一张考中名单,边看边往家里跑去,然而看到了底,也没看到庞旧山的名字,心下不由得一沉。

    风风火火地撞开了门,胡然啪地一声将纸拍在了宁独的桌子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少爷,你没考上!”

    宁独看了一眼那纸,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皱起了眉,说道:“不应该啊,我前三门再差,最后一门也该是第一,怎么可能没考上?”

    “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怎么会差?少爷,你就是没考上。”

    “没考上就没考上,你哭什么?”

    “我哭我的十两银子,买了这张废纸!我的十两银子,白花了!可以换好多好多陈糖记!”

第十二章 一只大鸟从天空飞过

    “宫商角徵羽,此乃五音。虽鲜有倒用,但不是不可用。此曲初听完整流畅,却仍有几处不对。如果倒听,却才是真正完整!原本软绵绵之曲,一倒则为凛凛杀战!初时为战鼓,擂声简短,旷野无烟,云沉沉,鼓声渐怒、渐急,单骑突出!马嘶鸣!大地震!铁骑横起,吞日!双军绞!血刃锋,白骨露!万声暴!风撕沉云,残阳一角。忽有雨落,洗沉血……”

    青李园的总教习嵇幸读着陈难萍写的答卷,畅然一笑,灌了一大口酒。若不是陈难萍UU小说少了些霸气,嵇幸就给甲甲了,给个甲上却也不错。

    “中大龙若吼,上按左角,中断长蛇,下侵右角,左挡团云。呵,这一局棋,下的可就是大明王朝!如此短的时间,下出这样一局棋,实属不易!虽妙手众多,但仍觉得少了几分气吞万里的气势。”

    青梨园的总教习扁士寒再次看了一遍陈难萍的棋谱,最后摇了摇头,没有将其编入自己的棋谱中。

    “琴为闻他人心思,棋为天下大局,书为扬名立万。见闻于天下,自明于心间,扬名于汗青,此为本次考试之目的。时间之限,不在乎万物皆变,考究学生自定之力而已。”

    方肃儒读着陈难萍的考卷,欣赏地点了点头。

    四门考试皆为甲上,陈难萍毫无悬念地夺取了青藤园第一名。

    在所有成绩都汇总之后,基本没有什么争议,只是关于最后一名的评定有些不同的声音。

    四科各取前百名,累计相加,如果有人其中一科在百名里另一科不在百名内,这科目成绩则为空。若是累计成绩出现相同的两位考生,则由三位教习比较试卷,统一决断。若教习意见不同,再加三名教习讨论。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比较罕见,大部分教习都能一眼判定高下,否则也不可能在三天内将所有试卷批完。

    本次考试唯一的争议,便是那个叫庞旧山的试卷。

    琴科甲下,棋科丁下,书科乙下,画科无成绩,算作丁上。如此成绩综合,恰好卡在一百零一名。于是就出现了争议。

    “此人有眼界有才华,为何不录?”

    “青藤园历来只取百人,断无为此人破例之理!”

    “此人一百零一名,敢问棋科评价是否偏颇?敢问琴科评价是否刻意打压?就算把老嵇拉来评价,‘倒雨’二字岂非精妙,做题目有何不可?!”

    “你怎知不是此子歪打正着,仅凭两字就可推测无数情景,岂不是你等妄自想象?若此风一开,投机取巧者将无数!成绩如此,规定一百只收一百,一百零一就是不收!”

    “迂腐之极!倘若下届考生皆废物,是否仍收百人?倘若下届皆强,是否仍收百人?我青藤园乃育才之地,但凡可教者,为何不收?但凡不可教者,为何要收?汝等几个老儒,天天读书读书,怕不是眼睛都瞎了!”

    “放肆!青藤园乃教化之地,怎能如此无礼?”

    “青藤园的规矩不能改,百人便是百人。此子既然有才,那么明年还可再考。”

    “呵!真是好轻松的口气!一年后再考,你怎么知道这一年会发生什么?你这样轻率下断,有可能毁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无需再论,放榜,不录此生!”

    坚持不录的毕竟还是大多数,在园长不在的情况下,便只能少数服从大多数,将一个学子的前途生生扼杀。

    商冲古将所有的试卷甩给司马峨就走了,近乎万人的试卷都是司马峨一人批阅,他实在是劳累至极,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这时,大概已经放榜了吧。”司马峨揉了揉眼睛,看到桌子上的试卷,猛然一惊,大跳而起。“糟了,糟了,怎么就睡过了头,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哎呀,都已经放榜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对了,赶紧找师兄!”

    司马峨一路快跑,直接撞开了商冲古的房门,高声呼道:“师兄,师兄!”

    商冲古正在泡澡,不耐烦地说道:“怎么了?我在洗澡。”

    司马峨骤然止步,却又紧接着直愣愣地冲了进去,说道:“师兄,你快看看这份考卷!”

    商冲古下意识地一缩回到水里,说道:“考卷而已,你看就行了,给我干什么?”

    “师兄,你自己看。”

    商冲古接过了那张考卷,瞥了一眼后,说道:“有什么?没什么啊……?!”

    司马峨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看了一刻钟后,商冲古忽然抬头向外望去,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

    “放榜了?”

    “放了。”

    “有他没他?”

    “没有。”

    商冲古猛然一拍木桶,直接将其拍成了碎片,骂道:“这帮老匹夫!”说着,他便抽过一件大袍裹在身上,直接冲出了房间。

    “师兄,不可乱来啊!”司马峨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商冲古的影子。

    商冲古一路冲到青藤园外的不求街,看到了立在人群中的十杆大旗,扫了一眼果然没有手中试卷考生的名字,心中立时更愤。四下一望,商冲古找到了有笔墨的地方,当即冲过去,提起其中一支大笔,饱蘸浓墨,不等主人出声,便轻轻一跃,直接飞在了半空中,到了第一面大旗跟前。

    “快看!修行者!”

    即便是在天都,修行者多如牛毛,也不见有人敢踏空而行,这可是有违律例,轻则入狱,重则直接斩首。自武祖时候立下的规矩,到如今都没几个人敢破。

    拥挤喧嚣的人群,忽然都抬头,看到只披一件大衣商冲古从头顶掠过,其衣下风光一览无余。人们都未反应过来,顺着商冲古的身影将目光聚集到了放榜大旗前。

    商冲古在大旗前凭空而立,在榜首的上面,直接提笔写下了“庞旧山”三个大字,之后笔一甩,踏空回到了青藤园。

    “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谁,这录取榜怎么说改就改了?!”

    “在天都御空而行,就算你是修行者,按我大明律也最少也该下狱,等着吧!”

    “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可信不可信,庞旧山是谁,怎么就取代陈难萍成了榜首了?青藤园,能不能给个解释?”

    “青藤园,出来人啊!”

    一时间,涌动的人群宛如洪流,向着青藤园的大门挤去。

    正在谈笑的教习被商冲古的行为炸开了锅。

    “荒谬!岂有此理!他商冲古凭什么改了录取榜?他有什么权利更改?还将名字写在榜首,他究竟有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现在怎么办,要是再不能给出个解释,外面那些人,怕是要把青藤园都给推翻了。”

    “让商冲古解释去!他自己拉的屎还要我们帮他擦屁股吗?”

    回去换了一身衣服的商冲古此时也来到了众位教习所在的的忘归阁,睥睨了一眼,说道:“庞旧山,为画科第一。”

    “你画科成绩已出,其中没有庞旧山成绩,又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如此反复,我青藤园信誉何在?”

    “画科第一又能怎样?画科第一就可以是榜首?”

    “你商冲古独断专行,青藤园莫非成你一家不成?”

    商冲古微微一笑,说道:“不好意思,我就是独断专行。要是你们谁有本事,就上来打我。既然都打不过我,那么就不要反对。”

    “商冲古,你真以为我等没有风骨吗?”方苏儒怒不可遏,已然举起了拐杖,旁边诸人立刻上前将其抱住,忙劝道:“先生不可!”

    此时满头大汗的见习跑了进来,说道:“诸位教习,现在外面人快要冲进来了,应该给个什么解释。”

    “庞旧山,是为榜首。”商冲古大喝一声,后又扫了诸位教习一眼,说道,“等园长回来,自会同意。”

    “商冲古,你!”

    商冲古挡在所有人面前,下命道:“按照我说的出去宣布!”

    一股无形的威严压来,让这位见习汗如雨下,他看了看这里剑拔弩张的形式,又看了看强硬无比的商冲古,咽了口唾沫,跑了出去。

    青藤园的大门被打开,洪亮的声音传了出去。

    “庞旧山,是为青藤园榜首!”

第十三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胡然仍是一脸的悲伤,上次买了没用的试卷花了三十两,这次又买了没有少爷的名单花了十两,前前后后花了四十两,都买了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她去一次陈糖记顶天也就花上一两,四十两可就是整整四十次陈糖记,可真是让人心疼。

    暮春之初,天都已经有了几分燥热,晚上却还有几分凉意,吃一顿羊蝎子,倒也不至于满头大汗。见识过胡然整理家的本事后,宁独断然不敢将做饭这种事情交给她。幸好他也算是干了八年伙夫,这事情做起来也娴熟,便自己动着手起来。

    宁独一边做着饭,一边在想青藤园为什么没有录取自己,那是极不合道理的事情。

    “少爷,好可惜啊,你没考上,我还白花了那么多钱。”坐在旁边的胡然有些舍不得吃手中的瓜子,好似这一颗瓜子的价钱顶平时五颗的。

    “我在想,青藤园里的人是不是都是瞎子。”

    “咦!少爷,青藤园的人怎么可能都是瞎子呢?”

    “那他们为啥看不懂我的画呢?”

    “少爷,你画的画本来就让人看不懂。”

    “去去去,一边去。”

    “去就去!你自己在厨房里做饭吧!”

    砰!

    大门险些被撞碎,被撞开的门抓不到罪魁祸首只能顾自吱呀呻吟,而罪魁祸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闯到了院子里。

    正往外走的胡然抬头看见来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胡然,你家少爷呢?”

    “胖子,少爷没考中。”

    “哎呀,你家少爷呢?宁哥!宁哥!”

    “喏,厨房做饭呢?”

    庞旧山立刻顺着胡然指的方向跑了过去,而此时宁独也听到动静站在了厨房的门口。

    “宁哥啊!”

    眼看着大碾石一般的庞旧山扑了过来,宁独心惊肉跳,赶忙向着旁边一闪,让庞旧山扑了个空,对方趔趄一下,差点倒地。

    “哈哈哈哈!宁哥,你考上了!不仅考上了,还是榜首!”猛然想起自己这样高呼不妥,庞旧山便立刻收了声,拉住宁独,小声说道,“宁哥,咱今晚去余音梁慢慢谈。”

    宁独指了指厨房的大锅,说道:“我炖了羊蝎子,不去余音梁。”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说。我也来尝尝青藤园榜首的手艺。”

    ……

    胡然又气又恼地看着手中的名单,想要将其撕碎了却又舍不得,只得恨恨说道:“明天我就去找卖名单的那家伙,卖给我假名单,骗了我十两银子!”

    庞旧山笑道:“人家卖的这名单是真的,只是榜首后来改了而已。”

    “我不管,上面没有我家少爷的名字,就是假的!”

    宁独顾自啃着羊蝎子,时不时加一口小葱蘸酱,吃着极大的锅盔,塞满了嘴。然而吃着吃着,宁独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庞旧山顿时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宁哥,你怎么了?”

    “真是……太好吃了!你们知道吗,以前我只能吃骨头,今天终于吃到肉了。这羊蝎子,真是太好吃了!”

    胡然倒是没什么,庞旧山却更加错愕。对于宁独的来历,只要对方自己不说,庞旧山不会打听,然而现在他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会塑造出宁独这样的人来。

    直到宁独啃下了一个极大的锅盔,然后吃了半盆羊蝎子,一小捆的小葱,打了个饱嗝,才有闲心开始说话。

    “原来放榜的时候,漏掉了宁哥第四门的成绩。补上了之后,宁哥便成了第一。只不过我觉得这里面有点玄机。否则宁哥也不可能从百名之后,一跃成为第一。”青藤园向来很少与外界接触,庞旧山能打探到的消息也不多。

    “入学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宁哥你是真的厉害啊!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考上了榜首。这样一来,让你进去打杂,可就着实有些委屈你了。”

    宁独笑道:“你有钱就行。”

    庞旧山立刻大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宁哥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有钱。只是宁哥你考了榜首,这事就变得有些棘手了,我成了众矢之的,日子一长,难免露出马脚,宁哥你想要进青藤园也成了难事……”庞旧山并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反而立刻意识到了隐藏着的危机,并且想出了相应的对策。

    没有去在意身旁两人的谈话,胡然仍恨恨地磕着瓜子,盯着手中价值十两的假名单。

    “云起,听说煊赫门家的庞胖子考上了青藤园的榜首?真的假的啊?”三姨娘一边给潘云起夹菜,一边柔声问道。

    “就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庞什么山?都考上了青藤园?那我们云起跟他打的赌岂不是要输了?”

    “输了怕个甚,不就是一文钱?!”四姨娘笑着说道。

    “对啊对啊,就是一文钱而已。庞家赢我一文钱,也不嫌羞的慌。”五姨娘也附声道。

    二姨娘笑道:“明儿个我们就用八大大轿,抬着这一文钱给庞家送过去!明明是可以赌赢溢彩堂的赌局,庞家儿子却只赢了一文钱,当真是傻到家了!”

    “对对对,就这样羞辱羞辱他!”

    潘移石根本吃不下一口饭,听着听着便愤怒地甩了筷子。

    啪!

    这一举动,无疑让饭桌上的家人惊讶不已。

    “呦,老爷子,您今个是怎么了,如此大动肝火?”二姨娘稍一横眉,露出白眼瞥了一眼潘移石,略带怪气地说道。

    潘移石冷笑了一声,说道:“玉冷,还有你们几个,不要以为你爹是朝中大员,你就真的可以在这里为非作歹。这里是潘家,只姓潘!”

    三姨娘脸上顿时有了怒色,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尖声问道:“老爷,我们做错了什么您尽管指出来?不要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有本事,您就说出来!”

    潘云起紧咬着牙关,深低着头,手中的筷子已经捏断。

    潘移石冷笑了几声,说道:“呵!我可真是血口!今天这饭,不吃了!”

    二姨娘鼻子中发出了冷哼,三姨娘也冷眼瞧着,四姨娘则看着两位大姐,五姨娘则偷瞄了一下潘云起。

    今晚的家宴,又是这样不欢而散。

    ……

    潘移石像是根枯木一样挺立在书房的窗前,有些斑白的两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上了许多,然而还是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英俊的模样。他的儿子潘云起,也是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

    听到了敲门声,潘移石静了很长一会,才说道:“进来吧。”

    潘云起恭敬地立在房子中间,低着头。

    潘移石突然转身,横跨一大步,抡起胳膊,给了潘云起一大巴掌。

    啪!

    比父亲瘦弱几分的潘云起当即被抽倒在地,嘴角上有了鲜血,让他那原本白皙的小脸变成了苍白。

    潘移石浑身都在颤抖,唯有咬牙才能忍住几分。

    潘云起看着父亲,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云起,我们潘家,溢彩堂,完了。”潘移石说完这句话,就彻底忍不住,整个人都像是筛子一样抖了起来。

    潘云起赶忙抱起父亲,将其放在椅子上,掐了一会人中,又灌了一壶热茶,才让父亲稍有起色。

    潘移石好像一下子老了,他看着半边脸都被自己给抽肿的儿子,心疼道:“云起,你长的很像你娘,为父真的舍不得,但为父实在是恨啊!”

    “父亲,儿子知道错了。”

    “你不如庞旧山,不要再跟他斗了。”

    潘云起忽然抬头,看着父亲,声音逐渐激动起来:“父亲!庞知行时日无多,庞旧山还未成人,这样的机会再也等不到了,吞并煊赫门是我们唯一的出路!父亲!我们溢彩堂这些年早就被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官员给吸的一干二净,要是我们再不谋出路,真的就亡了!”

    潘移石闭了闭眼睛,无奈说道:“大厦将倾,一人之力太小了,云起,你要早想想退路,明哲保身,给我潘家留下根。”

    潘云起愤而说道:“父亲!我们只有吞了煊赫门这一条路!”

    潘移石拍着椅子斥道:“名声输了,还有什么?你拿什么跟人家斗!”

    “我跟庞旧山争了这么多年,我虽然确实处处不如他,但我还不知道他有几分斤两?他确实有才干,在商道上也很有天赋,但是这不足以撑着他进了青藤园!他又有什么能力登上青藤园榜首?”

    “什么意思?”潘移石眼睛里突然有了希望。

    “倘若他庞旧山考入青藤园我能接受,但是他考榜首绝对不可能!我怀疑庞旧山作弊!否则他凭什么信誓旦旦地跟我打赌?既然他考了青藤园榜首,我相信不久后,他就会露出马脚来的!一旦这事被揭穿,他庞旧山,煊赫门,就完了!”

第十四章 远在关中的屎盆子

    庞旧山原本打算让宁独今年代替自己去考,而自己考上后就一步步退出青藤园,这样也不至于暴露,宁独也能在青藤园学一年,明年仍可再考。然而,宁独一下子考了个榜首,庞旧山就成了众矢之的,这事情早晚要败露,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细细地将许多事情商量明白,确保不会出现问题,又梳理了一遍后,庞旧山才起身离开。宁独叫醒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胡然,收拾了一下桌子,洗了把脸准备睡去。

    “大真国,圣皇陛下,南星,笛明月,平胜乾,平胜坤……”

    刚躺倒床上,忽然想起了这些名字,宁独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在没有和尚跟道士的庇护下,他必须尽快学会修行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过好在现在能进青藤园了,修行也算有了眉目。事情总归要一件件去做,着急也不能办成。

    再次在心中敲了下警钟,宁独还是没有准备睡过去。他一直都竖起耳朵,捕捉着细微动静。要是他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有两个人潜入到家里来了。是贼,还是匪?

    门被拨开,黑影缓缓接近。

    自从上次差点被留仙居的掌柜给绑走,宁独便买了一把匕首防身,此时他便早已经握住了在床边的匕首。

    黑影在临近宁独时,猛然一扑,宁独没有抬手拔出匕首,而是继续装睡,继而假装惊醒、挣扎、惊怒交加。

    “别说话,要不然就宰了你!”

    宁独惊慌地点了点头,顺手将匕首藏到了袖子里。

    来的黑影立刻用绳子捆住了宁独,把白布塞进了他嘴里,用匕首抵着他的后腰,压着他向外走去。

    两人刚出门,就迎上了另一个黑影,那黑影压低声音斥责道:“为什么不打晕他,扛着走?”

    “他这么重,你来扛?”

    黑影强忍愤怒,向前一步,抬手就要打宁独的后颈。

    宁独立刻挣扎起来,矮身一躲,猛然向前一撞,一跳,像是疯了一样脱离了两人。

    黑影掏出了明晃晃的尖刀,急冲两步,追上了宁独,一把锁住他的脖子,一手尖刀就要刺进大腿。宁独此时也反握住了匕首,但他没有抢先刺出。

    啪!

    黑影手中的尖刀突然掉落在了地上。

    “是谁?”黑影看着被不明物体击肿了的右手,顿时紧张了起来。

    啪!啪!啪!

    七八颗小石子飞来,顿时将两个黑衣人的手脚都击肿,强烈的疼痛让四肢不受控制,两人都倒在地上挣扎起来。几颗小石子放倒了两个壮汉,实在是有些滑稽。

    一人从屋顶跃了下来,顺手便给宁独切开了绳子。宁独没有去看是谁救的自己,只是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尖刀,抵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喉咙上,问道:“为什么抓我?”

    “要杀要剐随便,哪来那么多事情?”

    “好。”宁独将白布塞到黑衣人的嘴里,然后刺了他一刀,又刺了一刀,又刺了一刀。转而问另一个黑衣人,“为什么抓我?”

    见到自己同伴是这般遭遇,任何人都会被吓得够呛,但这黑衣人仍威胁说道:“我二人可是东锦卫,你犯了命案,我二人奉命捉拿,你要是胆敢……”

    宁独再次刺了几乎成了尸体的黑衣人一刀,盯着另一个完好的黑衣人,说道:“还不说实话吗?”

    鲜血的刺激气味充满了鼻腔,黑影仿佛感受到了刀刺入身体的疼痛,惊恐地说道:“我们两个只是小盗贼,听说你逃到了这里,便想来抓你回关中领赏。”

    “抓我?就因为三千两?”

    “你不是杀了曾明恺的七小姐……”

    “她死了?”

    “你杀了她还假装不知道?”

    宁独站起身来,将尖刀扔在黑衣人的身上,思索了片刻,转而对着旁边的人说道:“这两个人,劳烦你处理了。”

    出手相救的人伸手一弹,用两枚石子将这两个人击晕,盯着宁独,说道:“你刺了这人四刀,却刀刀避开要害,流血也极少,手法相当娴熟,并且你好像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宁独笑了笑,说道:“你家少爷都不问我,你问我干什么?自讨没趣。你忠心耿耿我没意见,但不要来打听我。我不是你家少爷的敌人,我是他的朋友。”

    来的人沉默了片刻,提起了那两个黑衣人,翻墙而出,迅速消失在了巷子里。

    “曾明恺家的七小姐,死了?这个屎盆子怎么会扣在我的头上?”宁独思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颗从曾明恺家中偷来的珠子,疑惑道,“莫非是因为这个?当时只是觉得顺眼就那可过来,这东西有什么蹊跷吗?算了,睡觉去了。”收好珠子,清理了下院子,确保看不出什么异常,宁独便回房睡了。

    “烟叔,你怎么回来了?”庞旧山有些错愕地问道。

    刚才解救宁独的人正是庞旧山派去的,是忠心于庞家二十余年的烟叔,同时也是个二境的修行者。

    “少爷,今晚有人去绑架宁独。”

    “什么?宁哥他怎么样了?”

    “没事。来绑架他的只是两个盗贼,他们把事情原由都说了出来关中大商曾明恺的七女儿被杀了,当初便是宁独骗了曾明恺的钱,并且宁独在消失的时候曾明恺的七女儿也消失了。曾明恺在通报官府的同时,也下了十万两的悬赏金额,引得无数人想要抓回宁独。这两个盗贼从关中来投奔留仙居的亲戚,听店小二谈起银票的事,便有了歹心。先是从掌柜的那里逼问出宁独的下落,继而又杀了掌柜的、店小二、黑子还有那三个打手灭口,最后安排好了出逃的车马,今晚才来绑架宁独。”

    “曾明恺通报了官府?海捕文书下发了吗?”

    “下发了。”

    “有画像吗?”

    “有,但是据那两个盗贼所说,画像跟宁独本人严重不符。”

    庞旧山立了好一会,才问道:“那两个盗贼呢?”

    “在后院。”

    “若是会写字,就废了他们的手指,然后割了他们的舌头,扭送到官府里,说是破获了留仙居的灭门惨案。若是可以,最好隐瞒下黑子跟三个打手的死,让别人以为他们只是为财杀人。不对,是必须如此。”

    “明白。”

    “让达子去一趟关中,把这事弄清楚。这事八成是有人栽赃嫁祸。”

    “好,我立刻跟达子说。”

    “让佟伯取十万两过来,我去五爷那里把海捕文书扣下来。”话刚说口,庞旧山便觉得不妥,又说道,“不必了,这事做了反而是掩耳盗铃。每年上千张海捕文书,就算曾明恺出十万两,官府也不会太在意。对了,让阿杰多注意注意从关中来的人。烟叔你就不要再回来了,一直跟着宁哥,别让他出现什么意外。”

    烟叔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庞旧山看了烟叔一眼,诚恳无比地说道:“烟叔,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希望你至少可以有对我一半的心对宁哥,宁哥是我的朋友,不会对我们不利的。算了,日久见人心,烟叔你会明白的。”

    “我知道,少爷。”

    “行,这些事抓紧办吧。”

    庞旧山看着窗外,暗忖:“十万两,曾明恺你是真的爱你的胖女儿,还是另有所图?好在这事的线索断了,能稍缓一些。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青藤园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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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涛拍岸,圣火燎原,蛮荒突起,北夜君临……大明王朝仍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从雪山中走出的少年,看试手,补天裂。大明夜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夜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夜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