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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 奇迹(二)

    皑皑白雾之下,看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不够真切。

    门房的小厮们,都被那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大黑熊给吓了一跳。一个个纷纷后退,退回到门后躲起来,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吓得满头是汗。

    门房的管事正在屋里偷懒,听见外面的动静后,连忙披上棉袄,探头向外面看了几眼,只见,大家伙儿一个个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着急忙慌地关上大门,嘴里还嚷嚷着喊道:“快点关上门,千万别让那东西扑进来。”

    管事听得一头雾水,脚步匆匆来到外间,质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话,都说外面来了一只大黑熊,呲嘴獠牙的,太吓人了。

    那管事睡眼惺忪地听着他们的话,顿时有些恼了,直接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低声骂道:“睡迷了的东西。城里怎么可能会有熊呢?我看你们一个个就是欠揍,赶紧把灯笼都挂好了,别耽误了事,回头被主子们教训。”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咚咚的捶门声。

    众人闻声皆是一怔。

    管事见没人过去开门,顿时又恼了几分,只道:“都杵着做什么?还给我不过去应门!”说完,又要抬脚踢人,谁知,却被那小厮闪身一躲,胆小地说:“我可不敢,一定是那头熊瞎子撞过来了。”

    “不像话的东西!我看你们几个才是熊瞎子呢!见过熊瞎子会敲门的吗?还成精了呢?”

    那小厮被他训得低下了头,可还是不敢上去看门。

    敲门声一声响过一声,管事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帮不中用的东西,亲自抽出横栓,把大门慢慢地打开一条缝儿,带着一分小心。

    他一抬眼,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而且,还长着一张熊脸……

    那管事也被吓了一跳,正要张嘴喊出声来,却见那熊脸的下面,赫然地露出一张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人脸来,方才把那声喊叫给咽了下来。

    冯管事在朱家当了十多年的差,阅人无数,自认为是见过不少世面,还从没有被什人和事吓到过。

    不过,眼前这一位访客,实在太过生猛了。且不说,这一身熊皮的打扮,光是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依旧已经想要让人敬而远之了。

    这人到底是人是怪,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冯管事下意识地用身子抵住大门,瞪着来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大清早地敢来朱家门前挑事?”

    熊皮人眼神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响,然后转身指了指停在台阶下的马车,嗯嗯哼哼了几声。

    冯管事满脸狐疑地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那马车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躺在一张黑乎乎的毛皮下面,不知是死是活。

    冯管事虽然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扬声道:“滚滚滚!滚到别处撒野去!”

    那熊皮人闻言,二话不说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揪住冯管事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硬生生地从门里给拽了出来。

    冯管事细胳膊细腿的,毫无反抗之力,双脚沾不着地,只能嘴上喊着道:“你这野人,大清早来找晦气!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

    门后的小厮见状,不敢再躲了,纷纷拿起长棍冲了出去。

    谁知,那熊皮人对冯管事并无任何歹念,只是将他扔到马车跟前,随后把车上的毛皮褥子掀开,露出里面满脸病容的人来。

    车上躺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失踪数月之久的朱锦堂。

    冯管事吃了一吓,原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忙凑过去仔细地瞧了瞧。

    朱锦堂一身褴褛,满身都是伤,有些碎布条子包扎起来,身上盖着件脏兮兮的破棉被,外面则是那张毛绒绒的皮褥子,带着一股子腥臭的潮味。

    冯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朱锦堂,颤声唤作道:“大少爷,大少爷……”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探了探朱锦堂的鼻息,见他还有呼吸,差点没哭出来。

    朱锦堂的眉心微蹙,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轻声喃喃道:“回家……月尘……”

    这会,围上来的小厮们见状,一个个连忙扔掉手中的长棍,齐心合力地把朱锦堂抬了进来。

    那熊皮人站在原地却是没动,冯管事忙让着他道:“这位恩公啊,多谢您救了我家少爷,小的方才有眼无珠,看错了恩公,还望恩公莫怪,小的在此先给您赔个不是。您随小的进去喝茶取暖吧。小的这就是去给主子们报喜信去。”

    这是大大的喜讯啊!简直比大少奶奶生个少爷还要让人欢喜。

    可那熊皮人还是不动,又转身指了指自己的马车,似乎不放心停在这里。

    冯管事心急回去报信,见他不走,便又道:“恩公放心,您的马和车,小的会派人妥善安置的。这会天寒雾重的,咱们还是先进屋去吧。”

    听了这话,那人方才肯挪动了脚步。

    冯管事随即亲自跑去上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朱家二老报信,说是大少爷被人给送回来了。

    朱老爷子的烟杆当场掉在了地上,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再说一遍。”

    冯管事用袖口抹一把眼泪,含笑道:小的方才说,大少爷回来了,给人给送回来的。”

    当初,朱锦堂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突然。如今他回来了的消息,还是这样突然。

    朱老爷子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亏得是坐在椅子上,若是站着,怕是当场就要晕过去了。

    朱家二老连忙派人去传话,把朱峰朱峻还有黎氏和柴氏,除了尚在昏睡的沈月尘,其余的人全都叫了过来。

    朱锦堂全身是伤,还发着高烧,直接被小厮们抬进了房间。

    黎氏最先跑了过去,望着儿子满身脏乱,一脸病容的样子,顿时嚎啕大哭地扑了上去,“我的儿啊,我的心肝啊!你可是把娘给吓死了……”

    黎氏痛哭不止,朱峰也是红了眼眶,缓缓走到儿子跟前,见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忙低了低头道:“快去请陆大夫过来。”

    黎氏哭得肝肠寸断,柴氏见状,有些看不过去了,忙上前扶了她一把道:“嫂子快别哭了,锦堂还不容易才回来,咱们还是先给他看病要紧。”

    看他的样子便知不好,而且,身上这么脏,总要清理清理才行。

    柴氏垂眸盯着朱锦堂的脸,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隐约可以猜得到,他这几个月过得是什么样日子。

    许是,老天爷有眼,又或是他的命数未尽。他能死里逃生地回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黎氏止住了哭声,却止不住眼泪,转身从丫鬟们的手里,接过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地给儿子擦着脸,见他的嘴唇还干着,又用棉花沾着热水,给他润了润唇。

    他的脸颊瘦得都凹下去了,黎氏心疼得紧,朱峰看着也是难受,有些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对着默默流泪的母亲,安抚道:“母亲,锦堂都回来了,您们二老也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含泪点了一下头,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老爷子却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摇了摇头道:“到底是谁?把我的孙子折磨成这副样子?”

    朱锦堂回来,当然最好,可看他的样子,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朱老爷子心中的喜悦只能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便是深深地愤怒。

    敢把自己的孙子弄成这副模样的人,必定心存歹毒。

    老爷子在心里默默地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不管是谁做得,他早晚都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陆长风一直留在西侧院,随时留意着沈月尘的动静。

    她整个人精力虚脱,尚在昏睡之中,不过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陆长风常在朱家进进出出,自然知道朱锦堂失踪多时一事,这会见了他,不免意外,但也只是眸光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还是平静如常,并无任何改变。

    朱锦堂的额头滚烫,但四肢冰凉,此乃发热的症状。

    陆长风亲自手持剪刀,剪去朱锦堂身上破旧不堪的衣裳。

    他的身上全是伤,刀伤,擦伤,烫伤,还有一道道尚未愈合的鞭痕,有的伤口已经结疤,有的已经开始发炎……他肩上的那处伤口最是严重。陆长风可以清晰看得出来,这伤口是如何再愈合之前又被撕裂,而且,还没有重新结痂。

    只是这一道伤口,就可能让他失血过多,直接丧命!

    陆长风皱着眉头,立刻着手替朱锦堂处理伤口。

    依他来看,朱锦堂这会已经是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了,如果不及时医治处理的话,那他身上的伤口发炎化脓,便是神仙也难救得了他了。

    陆长风用纯度极高的烈酒为朱锦堂清洗伤口,然后又用盐水轻轻擦拭了一遍。

    那些用过的棉花,全都沾满了血污。

    黎氏见状,再次掩面而哭,心痛得就像是要碎掉了似的。

    朱峰见妻子如此激动,也顾不得许多,只伸出胳膊将她拦在身前,轻声安抚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老天爷既然把锦堂给咱们送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他出事的。”

    黎氏伏在丈夫的肩上,抽泣不止,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陆长风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把朱锦堂身上的伤口处理干净。

    老太太插空问道:“大夫,我孙子的身子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陆长风深吸一口气道:“大少爷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只是诊治起来,须得小心谨慎才行。这里不便施针用药,还是把他平放在床榻之上,在下才好按部就班地为他医治。”

    须臾,朱锦堂被转到了次间的大床上,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下身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长裤。

    陆长风给他下了几针之后,又命丫鬟给他喂下两碗药,总算是让他有了些许反应。

    黎氏听见朱锦堂的声音之后,忙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一脸殷切地问道:“锦堂啊,你醒了?睁开眼睛看看娘啊。”

    朱锦堂的眼皮子动了动,微眯着眼睛看了看黎氏,轻声喃喃道:“我被人害了……月尘……”

    他的声音极轻,黎氏俯下身子去听,只听见“月尘”这两个字,忙回道:“你好好的,月尘她好着呢。她昨儿刚给你生个儿子,白白胖胖的儿子。”

    朱锦堂的意识尚不清楚,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楚母亲说的话,嘴里依旧喃喃地唤着沈月尘的名字。

    望着儿子苍白憔悴的脸,黎氏不禁含泪望向老太太道:“他这么惦记着月尘,不如让她过来瞧瞧吧。”说到此处,已是黎氏声音哽咽,忙掏出手绢来按按眼角。

    老太太摆摆手道:“可使不得。月尘才刚刚生下孩子,这会虚得坐都坐不住呢,如何能过来看他?而且,这会天寒,万一让她不小心着了凉,坐下病来,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认为,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沈月尘刚开始坐月子,万一落下病根儿,可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朱锦堂整晚都在东次间里休息,陆长风足足看了他大半宿的功夫,见他出了汗,方才去到门房那边,稍微眯上一会儿,养了养神。

    朱家二老和朱峰,还有黎氏皆是一宿没合眼。待过了戌时,朱锦堂好不容易又醒了过来,虽然只有片刻的功夫,却已经能认得人了。

    听见他对着自己喊“娘”的时候,黎氏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一把拉过儿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道:“你可把娘吓死了。”

    朱锦堂这会还在忍受着伤痛的折磨,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结,面色难受,但眼神还算清亮,看东西也有了焦点,不想刚进门的时候,双眼无神,眼神空洞,像是看不见东西似的。

    他只是醒过来了一小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西侧院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沈月尘醒了。

    老太太闻言,便道:“既然醒了,那就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吧。”

    那回话的丫鬟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出去,却见有人已经先行一步,掀开了帘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月尘。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肿肿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她喘着粗气,一手撑着门梁,一手捂着下腹。虽然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氅,可里面却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

    老太太见状,微微一怔:“你这孩子,怎么穿着这身就过来了?”

    她刚生下孩子,这会怎么能下地乱走呢?

    春茗和翠心紧随其后,伸手要扶着她站好,却被她轻轻推开。

    虽然身上还疼得很,但此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瞪大了双眼,缓缓扫视一圈,最后发现了躺在床上的朱锦堂,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

    应该不是梦吧……没关系,就算只是梦也好,只要能让她看一看他也好……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沈月尘只是稍微怔了一下,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脑子里一团缭乱,身子一阵阵地向前倾倒,马上就要摔倒似的。

    黎氏连忙把床边的位置给她空了出来,将她扶到了朱锦堂的身边。

    沈月尘直直地盯着朱锦堂,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相当复杂,有欢喜,有惊诧,有委屈,有担忧,还有深深地眷恋。

    黎氏满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生怕她会震惊过度,晕了过去。

    沈月尘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用力,仿佛生怕自己碰过他了之后,他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的身体温温的,也瘦得吓人,裸露的胸膛肩头伤痕累累,狰狞而又可怖。

    沈月尘心下一颤,一时无话可说,喉咙里就像是被厚实的棉絮堵住了一样。

    “锦堂回来了,你也安心吧。”

    这会,黎氏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犹豫半响,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沈月尘的手伸出来摸向他粗粝的手,轻轻抚摸着,无声地笑了笑,继而泪水闪闪道:“我就知道他会回来,他一定能回来。”

    绝望和希望,来得都是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无从准备。

    虽然,她一直坚定地相信,朱锦堂还活着,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已。不过,她想得这样好,这样坚定,可绝望残酷的心情,还是每时每刻地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左右,试图动摇着她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信心。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在一瞬间都传化成了苦尽甘来的甜。

    沈月尘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看着他,一言不发,谁也猜不到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和黎氏见状,对视一眼之后,便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这会,让他们独处一下也好。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如今,终于圆满地化上了一个圈,是该让她一个人静静地缓一缓。

    沈月尘轻轻俯下身子,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只是把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胸口上,然后,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她的眼中满是泪,微微一动,便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胸口。

    许是,在梦里被她的泪水所沾染,所打动……

    朱锦堂的睫毛翕动了两下,然后无意识地一声轻吟,忽地缓缓地抬起了左手,掌心稳稳地落在了沈月尘的头上,像是知道她在这里一样……

第三百零三章 恢复(一)

    朱锦堂两眼紧闭,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正着发烧,肩膀上的伤口疼得也越来越厉害。全身上下,时而如寒冰覆体,时而犹如热炭烧灼,让他在睡梦中也备受煎熬。

    就在这疼痛难忍,冷热反复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胸口一暖,紧接着,鼻尖袭来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气。

    那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沈月尘身上的味道。

    朱锦堂知道她来了。

    他微微睁眼,似乎是她正伏在自己的胸口,默不作声。

    朱锦堂此刻有气无力,拖著一副疲软无力的身躯,张开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月……尘……”他唤得很轻,很颤,像是薄薄的一片羽,若有似无地从她的耳边划过,他努力地抬起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似是安抚一般的触摸着,“别怕……别怕……”

    从此刻开始,一切的危险和惊慌都过去了。

    说实话,朱锦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犹如炼狱般痛苦的日子。他只知道,他要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月尘感受到了头上的重量,忙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向他。

    柔和的烛光下,映着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薄薄的嘴唇失血多度而发白干裂,一张一合地微微颤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锦堂。”沈月尘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虽然没有看到,他却知道此时此刻沈月尘的眼神是多么的害怕和无助。

    她一定吓着了,吓坏了。

    他想对她说好多话,一些安慰的话,一些之前只能在梦里才能娓娓倾诉的话……不过,这会对他来说,连呼吸都是一件颇为吃力的事。

    沈月尘的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等待着他能多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却忍不住又是心头一酸,他的手粗糙无比,手上的皮肤像是厚厚的磨砂纸,而且,他的手一直都是沉稳有力的,可现在却在微微颤动,连回握住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曾经那样好好的一个人,竟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是那样的虚弱,疲惫,看得人心口一阵阵地难受。

    虽然还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眼下他最需要的,还是充分地休息。

    沈月尘忍住泪意,轻轻地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好好睡吧。月尘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伴着她的轻声低语,朱锦堂再一次进入了梦想,而这一次他睡得十分踏实,只因他的身边有她。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朱峰正在亲自招待那位护送锦堂回来的熊皮人。

    此人其貌不扬,一脸凶险,大大的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像个铜铃铛似的。而且,又是兽皮的打扮,身穿着熊皮,下身穿着羊皮裤子,脚上还踩着一双狗皮靴子,看着像个野人似的。

    他不光看起来像个野人,行为举止也像是个野人。

    因为朱锦堂的伤势过重,家里忙活了整整一夜。

    冯管事领了主子们的命,要好生招待这位“恩公”。谁知,此人却像是个木头似的,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你给他倒茶他就喝,你给他端饭他就吃,困了倒头就睡,醒了就直接在屋里方便,让冯管事甚是头疼,可又说不得管不得的。

    冯管事想了好多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可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偶尔哼哼唧唧地发出点声音来。所以,断定他是个哑巴。

    朱峰得知此时,不禁觉得有些犯了难。

    如果是哑巴的话,那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甚至连姓谁名谁也不得而知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个认字写字的人,所以锦堂当时遇险的情况,究竟如何怕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纵使如此,朱峰还是准备要好好款待这位朱家的“大恩人”。

    “昨晚为了照顾儿子,没能及时过来向恩公亲自道谢,实在多有得罪。恩公一晚辛苦了,我待我们全家人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也感激您把锦堂给送了回来,我朱某人以茶代酒,多谢您的慈悲仁厚。”说完,朱峰举起了茶杯,对着他微微示意。

    谁知,那人却并不领情,只是伸手去抓盘子里的点心,一块接着一块地吃个不停。

    朱峰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也并不在意,只是再次说道:“多谢您了,您既然喜欢点心,那就不妨多用些吧。”

    冯管事见他半点规矩都不懂的样子,暗自着急了起来,心想,这人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吗?从昨晚到现在,他前前后后吃了十几顿饭了,这会怎么还能吃得下呢?

    朱峰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停地吃,吃起来没完没了,便只好继续说道:“恩公,将我儿护送回来,对我们朱家来说是一件大大的恩德。为了报答您,我们特意略备了些金银之物,作为酬谢,还请您能够收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熊皮人却忽然止住了吃,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不要银子,我要金子。”

    “嗯?”朱峰和冯管事闻言猛地愣住。

    原来他不是哑巴,原来他会说话。

    冯管事有些急了,问道:“我说恩公啊,您既然会说话,那小的昨晚问了您半宿,您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明明会说话却故意装哑巴,也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难不成是为了多要几个钱……那可是多此一举了,他能把大少爷平安送回来,主子们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那熊皮人瞥了冯管事一眼,又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喷着唾沫星子道:“我娘交代过,不让我多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嘿,这小子还真够气人的。”冯管事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

    朱峰却是觉得十分高兴,既然会说话,那事情就好问多了。

    “恩公,金子不是问题。您想要多少只管说个数,我们朱家一定尽力而为。”

    一说到金子,那熊皮人总算是认真了起来,他把咬到一半的糕饼扔回到盘子里,然后伸出黑黢黢的十个指头,道:“十两黄金。这是他答应给我的酬劳,还有十头牛和十只马,是马,不要小马驹。另外,再多加十只猪崽儿。”

    朱峰愿意为他会开多高的价格呢,却没想到,只有十两金子,还要牛马猪的。

    冯管事站在一旁,听了只觉哭笑不得。这叫什么酬劳?看来,他果然是有眼无珠啊,不知道,我们大少爷的一条命有多金贵?别说是十两黄金,就是千两,万两也买不起他的一条命啊!

    朱峰原本还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听了他索要的酬谢之后,只觉这人是个忠厚纯良之人,怪是怪了些,可是心不贪。

    “恩公您放心。您要的东西,我这就派人准备出来,而且,所有的东西都是双倍奉上,就当做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了。”朱峰说到这里,又略微停顿了一下,方才问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恩公明示一二。请问,恩公是在何处找到我的儿子锦堂的?”

    那人听了自己可以等到双倍的酬劳,顿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道:“我是在奴隶市儿里买得他。我原本是想买头骡子的,可是娘说他快没救了,就要死了,便让我把他买下来了。”

    那会的他几乎就剩下一口气了,别说是干活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所以根本没人买他,只等着他自己没了气,倒也省得了许多麻烦。

    朱峰听罢,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奴隶……自己宝贝儿子,居然被人卖作奴隶,这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朱峰的瞬间冷了下来,一一问道:“那卖他的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说话有没有口音?”

    他一连气地追问下来,问得那熊皮人微微一愣,但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流利地回答了出来。

    “为首是个中年男人,长得一脸凶相,眼神又狠又毒,看着不像是本地人。他手里攥着好几个奴隶,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儿。看着是张生面孔,大家都说他们是专门打家劫舍的土匪,直接把抢劫的人带出来卖,不管是死是活。”

    他当时买下朱锦堂的时候,因着他一股半死不活地模样,所以只用了两吊钱而已。

    两吊钱!朱峰气得差点拍桌而起,可还是按耐住了怒意。

    朱峰沉默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头来道:“恩公,若让您再看见那个人贩子,您还能认出他来吗?”

    “认得的。”他回答得倒是痛快。

    “那好。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恩公能把我们朱家找出那个人贩子,若是恩公肯帮忙的话,在下会再多备下五十两黄金,当做酬谢。”

    不管花多少钱,费多少功夫,朱峰都在所不惜,只要能找出那个伤害他儿子的人。

    ……

    雾气渐渐散去之后,次日清晨,德州城迎来了一个近来少见的晴天。

    沈月尘片刻不离地守在朱锦堂的身边,半夜只在软榻上小憩片刻,可转醒过来之后,又再次来到朱锦堂的床头,眼睛一刻也不舍得从他的身上离开。

    她只有看着他在这里,活着,呼吸着,心里才觉得踏实。

    朱锦堂醒过来的时候,依然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似乎还不太确定,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家了。

    沈月尘见他醒了,忙俯下身去,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眼神中满是忧心和温柔。

    朱锦堂稍微定了两秒,方才看清眼前这张萦绕着淡淡微笑的脸,还有她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流露出久别重逢后的惊喜,还孩子般的脆弱……

    朱锦堂的声音沙哑道:“我吓着你了吧。”

    沈月尘听见他和自己说话了,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宽慰一笑,握着他的手道:“大爷觉得怎么样?身上的伤口还疼吗?还难受吗?”

    朱锦堂微微摇头,这一身的伤已经就算再疼也无所谓了。

    回到家人们身边的喜悦,足以平覆他所有的伤痛。

    沈月尘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先是探了探他的额头,便道:“让陆大夫过来看看吧。”

    朱锦堂伸出左手,攥住她的指尖,微弱地开了口。“不急……让我再看看你。”

    这会,沈月尘比任何的郎中大夫都要有用,只要看着她在这里,他便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简直比吃了药还要舒服。

    他的右手还不能动弹,因为肩膀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左手虽然可以活动,但也没什么力气。

    沈月尘怎么舍得拒绝他,稳稳地坐在他的身边,见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微微笑着说:“告诉大爷一件喜事,妾身给您生了个儿子。这孩子一定是个福星,他一出生,大爷就回来了。”

    之前,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朱锦堂曾经听母亲说过,沈月尘生了,生了一个儿子,但他总觉得是在梦里听见的,不太真切。如今,亲耳听沈月尘说出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他低哑着嗓子问道:“孩子呢?”

    沈月尘抚摸着他的手指,柔声道:“孩子刚刚出生不过三天,正在被乳母们照顾着呢。”

    她也想让他第一时间看看孩子,可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的身子。而且,孩子太小,抱出来也不方便。

    三天……朱锦堂听了,不觉眉心一动。

    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他就能亲自看着孩子出生了。

    他稍微缓了一口气,又问道:“明哥儿呢?”

    沈月尘点头回道:“明哥儿也好着呢。等春天一到,就要开蒙读书了。”

    他离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所以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放不下。

    “别让孩子……过来,看……看见我这副模样……”

    他虽然看不见自己,但也猜得出来,自己的身上应该没有一块好地儿了。

    那些人,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却是把人当做牲口一样的使唤,几乎折磨掉了他将近半条命。

    沈月尘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朱锦堂喘息着道:“劫我的人……不是寻常的马贼土匪……他们……咳咳咳……”

    许是太过心急,朱锦堂忽地喉咙发紧,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沈月尘对他的心思,十分了解,只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轻声安抚道:“大爷别急着操心,先把身子养好再说。那些人跑不掉的。”说完,忙转身派人去找陆大夫过来。

    朱锦堂的意识虽然恢复了,但身体依然极度虚弱,再加之,失血过后和营养不良,让他的身体,若是想要恢复如初,着实需要下一番功夫。

    陆大夫号脉之后,微微沉吟道:“大少爷的伤情已经控制住了。亏得他年轻,身体的底子好,所以还能坚持到现在。他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暂时还是不要随意乱动,一定要保证卧床休息,还有就是要少说话,多睡眠。特别要注意伤口的清理和保护,以免反复发作,再引旁症。”

    陆大夫这个人心细如发,交代事情,最是仔细。

    等他把话说完,朱锦堂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

    黎氏心疼沈月尘产后虚弱,还得熬在这里,便让人给西次间收拾了出来,让她暂时住下来。

    一来,这样离着朱锦堂养病的地方近,区区几步路的距离,她想什么看他一眼都可以过来。二来也方便照看沈月尘,免得她自己疏忽大意,产后失调,一不小心伤了身子。

    朱锦堂几日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了,吴妈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锅养胃粥。

    一碗香喷喷的热粥喝下肚,对生病的人来说是最舒服不过的。

    不过,朱锦堂的嘴唇上都是裂开的口子,每吃一口东西,都要忍着疼。

    黎氏喂着他只吃了几勺,就忍不住眼泪了,忙把粥碗交给别人,自己一个人匆匆去到外面抹眼泪去了。

    冬日里的阳光虽不比秋日温暖,却也明媚。

    朱锦堂靠坐在床头,和熹的阳光就那样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眼底,让他整个人微微泛起了疏淡的光泽。

    活着的感觉,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

    “我离开了有多久?”在沈月尘正在微微垂眸,给他擦手的时候,朱锦堂突然问道。

    长期受困受苦的生活,让他的体力不支,精神不济,对时间的计算也越来越迟钝。

    沈月尘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向朱锦堂的眼睛,轻声道:“八个月零二十三天。”

    她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对她来说,因为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般地难熬。

    八个月……朱锦堂却觉得自己像是过了八年一样,太漫长了。

    恍惚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道:“那么说来,我已经八个月没有抱过你了。”

    如果不是因为带着这一身的伤,那么,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然后不再松开……朱锦堂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想要揽住沈月尘的肩膀,姿势略显僵硬,十分吃力地样子。

    沈月尘也是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不敢去碰他的身体,只能和他脸颊靠着脸颊,静静地贴在一起,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和思念。

第三百零四章 恢复(二)

    孩子出生的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平安吉利。

    朱锦堂虽然没有赶上孩子的出生,但能赶上孩子的“洗三”,对他而言,已是不易。

    因着之前就准备好了帖子,所以只需让人写好,再送去各家各处便可。

    沈月尘不劳旁人代笔,亲自写好了帖子。

    吴妈知道她心里有多欢喜,也没有劝阻,只是静静地替她研墨,看着她那张微微泛着光泽的脸,暗暗为她的高兴而高兴。

    不过才一天的功夫而已,小姐看上去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双眼有神,眉眼弯弯,笑容甜美,丝毫不见产后的虚弱和疲乏,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的。

    这都是因为大少爷平安回来的缘故。虽然带着一身伤,但好歹性命无忧。小姐的心里,这会可以安安稳稳地踏实下来了。

    沈月尘把写好的帖子,整整齐齐地拿给吴妈,吴妈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我这就去给大夫人送过去。”

    大夫人那边正在和柴氏商议如何接待访客,院子里又该怎么收拾?

    自从何雅琳进门之后,朱家已经好久没有办过喜事了。所以,前面的院子要重新清扫整理一遍,还有,家中人手也是个问题。

    一个月前,大夫人悄无声息地遣走了十几个下人,她们都是刚刚进门不满一年的,做事磕磕绊绊,还爱嚼舌头传闲话,所以,黎氏索性一口气都贱卖打发了出去。正所谓,眼不见不为净,耳不听为清。黎氏不想被那些不懂事的扰得心烦意乱,更不想让沈月尘也跟着伤心。

    不过如此一来,西苑的人手就不够用了。黎氏不得不向柴氏借几个人来用用。

    柴氏自然愿意帮忙,虽说是长房的喜事,但看见朱锦堂活着回来,她这个做长辈的,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欣慰的。

    离着年关,还有两天。老太太的意思是提前让家里热闹起来,让全家人都好好地乐一乐,还有就要让德州城内的人们都知道,朱家大少爷已经安然无恙,而朱家长房又添一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换而言之,就是朱家虽然被贾家夺取了德州首富的位置,但依然势头正旺,论实力,论背景,论人脉,都是旁人所无法企及的,贾家不过是过眼云烟,来得快,去得也快。

    “洗三”的仪式要设在产房的外面,由专门负责仪式的收生姥姥来支持大局。

    沈月尘生产不过两日,便下地行走,按理是不合规矩的。

    老太太心疼得紧,深知她是强忍着痛,整天整宿地陪在朱锦堂的身边。

    “洗三”的仪式开始之前,沈老太太匆匆赶到,带来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补品。

    老太太的心情有些激动,一见到沈月尘就径直上前把她给抱住了,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哽咽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这一句好,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在沈老太太看来,朱锦堂就是从鬼门关上爬回来的人。而这个宝贝儿子来得也是及时,母贫子贵,沈月尘拼劲全力,总是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有了依靠。

    沈月尘也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随后却被黎氏给劝住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该哭的。”

    祖孙俩听了这话,方才含笑止住了泪。

    沈老太太也急着想见见曾外孙,黎氏亲自把孩子抱到她的跟前。

    老太太低下头细细打量一番,半响才一脸认真道:“这小宝贝,简直和月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人看着一个样儿,沈老太太觉得像月尘,可黎氏却觉得想儿子锦堂,忙点着孩子的小脸,比划起来道:“这孩子的五官,长得和锦堂出生那会,也是一模一样的。”

    虽说意见不同,彼此间却不会伤了和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反而显得热闹了起来。

    看过孩子之后,沈老太太便亲自过去看了看朱锦堂。

    见他伤成那样,都起不来床的样子,不免又红了眼眶。

    沈老太太抚了抚他的手,感慨道:“锦堂啊,你可要早点好起来才行。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往后还都得靠着你呢。”

    经此一事,老太太深知朱锦堂是个靠得住的人。想着他是如何带着这一身的伤,千辛万苦地回到朱家,

    朱锦堂微微点头,轻声应道:“您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沈老太太连连点头,又拍了拍他的手,叹息一声之后,方才起身而去。

    外厅里已经设好了香案,供奉着各位神像娘娘。香炉,蜡扦,元宝,黄钱,千张等一应俱全,还有各色糕饼水果,作为供品,碗碗都装得满满腾腾的。

    “床公”和“床母”是第一时间要叩拜的,不过,沈月尘身子不爽利,便有吴妈代替行礼。

    吴妈在前,收生姥姥则在后,两人一一上香叩首,一脸虔诚。

    众人在旁静静围观,也是屏声静气,心中默念着许多吉祥如意的话儿。

    拜神结束之后,便要和孩子开始“洗三”了。

    铜盆和浴汤都已经准备好了,朱家众人按着长幼尊卑的次序,依次往盆里面添水,添物。

    身为一家之主的朱老爷子,自然是第一个添的。他笑盈盈地往铜盆里添了一勺清水,又放了一把金银锞子,寓意富贵。

    朱老太太添得也是清水和金银锞子,到了朱峰这里,便换成了荔枝和桂圆这样的喜果子,黎氏则是和他一样选择的也是喜果。待到了沈月尘这里,她先是添了一勺清水,然后又在盆里添了一只金镶白玉的发簪。

    该添得都添好了,姥姥用手搅和了一下里面的水,便开始用艾草沾着往孩子的额头上点了几下。

    那姥姥的口中一直念念有词,说得大体都是些吉祥话儿。

    婴儿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肚兜儿,窝在姥姥的怀里,不哭不闹的,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瞧着她在那里比手画脚的模样。

    老爷子见状,不免笑呵呵道:“这孩子倒是胆大儿,别的孩子都哭,偏他不哭。”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洗三”,看着孩子被那收生姥姥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免有些心疼。好在,孩子没哭,这要是哭起来的话,她怕是要坐不住了。

    “洗三”过后,沈月尘把孩子接在怀里,抱到朱锦堂的跟前,让他多仔细看看。

    孩子还小,模样还不清楚,所以不好说长得像谁。

    黎氏也站了过来,道:“才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副皱巴巴的样子。到满月了之后,才能长开些,看出模样来。仔细瞧瞧,这孩子的眉眼,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标准着呢。”

    朱锦堂闻言低头看着儿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见他实在长得太小了,也不敢伸手去碰,只能用眼睛多看上几眼。因着身上全是裹着的药布,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膏药味,有些刺鼻。

    孩子闻见了,便忽然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月尘忙柔声哄了哄,朱锦堂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快把他抱走吧。别让孩子闻见这苦森森的药味。”

    别说孩子了,就连他自己闻着都觉得难受。

    吴妈上前接过孩子,宽慰着朱锦堂道:“小少爷不是嫌弃药味,而是在心疼大少爷呢。父子连心,您身上不舒服,孩子也会觉得心疼的。”

    朱锦堂闻言,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沈月尘抬头对吴妈盈盈一笑,满心感激。

    吴妈把孩子给朱家二老抱了过去。

    两位老人家皆是眉开眼笑,朱峰和黎氏则先行一步,去到前院,招待前来道喜的人们。

    老太太趁着高兴,向老爷子提议道:“今儿是个好日子,老爷给孩子起个名吧。”

    明哥儿的名字,就是老爷子给按着族谱起的。

    沈月尘虽是继室,但也是正房,这孩子理应和明哥儿一样是名正言顺地嫡子,所以这名字该由老爷子来起。

    朱老爷子含笑点了点头,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微微沉吟道:“我看就取一个“暄”字好了,朱清暄。”说完,他忽地吩咐丫鬟们准备纸墨,然后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这三个字。

    “暄字有温暖之意,这孩子来得及时,不但暖了咱们一家人的心,还催促着锦堂能这样好好地回来,和咱们一家人团聚过年。所以就叫朱清暄吧。”

    朱清暄……沈月尘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只觉心头也一起变得暖暖的了。

    老爷子这个字选得极好,极妙。

    暄,温暖之意,希望他能快快长大,成为温暖如太阳一般的孩子。

    沈月尘脸连忙起身向老爷子行礼道谢,老爷子却是笑着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该是我这把老骨头谢谢你才是,谢谢你又给朱家生了一个温暖的孩子。”

    沈月尘听着这话,两行珠泪便从粉面上直直滚落下来,心中感触万分。

    须臾,朱老爷子命人把陈旧的族谱取来,然后再次亲自提笔落墨,写上朱清暄这个名字。

    ……

    宽敞的花厅里,高悬着精致明亮的花灯,将厅里照的恍如白昼。

    朱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丫鬟们时不时地掀起夹棉的帘子给主子们上菜端酒,个个皆是手脚利落,忙而不乱。

    朱老爷子的心情极好,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三杯酒下了肚,便脸色酡红,像是醉了似的。

    老太太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连忙摆摆手,示意身后执壶倒酒的丫鬟,暂且退下。

    谁知,老爷子却是抢先一步,拿下酒壶道:“夫人啊,难得高兴,今日就不要看着我了。”

    老太太听了,也只能随他去了。

    孩子们都在次间睡着,朱滢和明哥儿都粘着杨嬷嬷要和暄哥儿呆在一起。

    小小一个的奶娃娃,白白嫩嫩,身上带着奶香,最是招人喜爱了。

    朱滢忍不住凑上去对着暄哥儿的脸蛋亲了又亲,亲得啵啵直响。

    杨嬷嬷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只道:“小姐当心,莫要吵醒了他。”

    朱滢闻言,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地起来,用指尖点了点暄哥儿的指尖,随即冲着明哥儿捂嘴偷笑,眉眼弯弯地,像是月牙儿一样。

    明哥儿压低声音道:“你总是笑了,该他吵醒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没过一会儿自己也凑上去,一会儿摸摸暄哥儿的小脸,一会儿碰碰他的小手,抿着嘴角偷乐一下。

    朱滢看了暄哥儿好半天之后,忽地开口道:“暄哥儿真可爱。我长大以后也要一个像他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明哥儿闻言,回了她一句:“那你得先把自己嫁出去才行。”

    丫鬟们听了这话,纷纷低下头偷笑。

    谁知,朱滢继续道:“弟弟,那我嫁给你行吗?这样我就不用离开爹娘和弟弟妹妹们了。”

    明哥儿听得满心无奈,待见屋里还有那么多人在,也不能和她仔细解释,只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娶你,我是你弟弟。”

    朱滢听得越发不解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问道:“为什么不能娶?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了。”

    “就是不能娶。”明哥儿奶声奶气地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为什么不能娶?”

    “不为什么。”

    “弟弟为什么啊?”

    “哎呀,因为你长得太丑!”

    “……”

    朱滢一脸委屈地抹着眼泪,哭着跳下床去,跑到吴妈的怀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吴妈哄着她问怎么了,就听朱滢抽抽搭搭地回道:“弟弟说我丑……”

    吴妈闻言哭笑不得,探头看进屋里,只见明哥儿坐在床上,什么事儿都没有,只盯着床上的弟弟。

    一会儿摸一摸他的小手,一会儿又给他弄弄被子,俨然已经有了一副做哥哥的样子。

    再小的孩子,一旦做了哥哥,也会变得不一样了。

    看他的样子,心里似乎对这个弟弟,喜欢得紧。

    喜欢就好,亲亲热热地做一对快乐兄弟,然后长大成人,平安一生。

    吴妈抱着朱滢在外间走来走去,一面轻声地安抚他,一面望向灯火通明的院子,微微抿起嘴角,心想,托了这些孩子们的福,朱家今年这个年,必定会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

    这天晚上,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歇在了东次间里,两个人一起躺在暖暖的床上,盖着软软的被子,在被窝里十指相扣,静静地享受着这久违的平静和温馨。

    从朱锦堂手掌传来的暖意,温暖地包围着沈月尘。

    困意一阵阵地袭来,但沈月尘却不舍得就这样睡着。

    这样的场景,之前不知道已经梦见过多少回了,多得数也数不清。

    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和孤单,让她差点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了。

    等待朱锦堂的日子里,不管窗外的天气如何,是晴朗还是阴沉,她的心里都是一样的冷沉沉的。而此时此刻,却是正好相反。

    因为朱锦堂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他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她的心中出了温暖,就是感激。

    感激上苍,让奇迹发生,让孩子平安,让朱锦堂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将近八个月的时间,这可能是沈月尘睡得最踏实,最安稳的一晚了。

    在梦中,她忽然有了春暖花开的感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朱锦堂。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早上。

    太阳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沈月尘轻轻叹息着转过身,却见朱锦堂也正醒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烁烁,异常专注。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是不是妾身碰到你了?”

    他身上的伤口,最是碰不得的。

    虽然她自认为睡觉很老实,但也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碰到他。

    朱锦堂的眼睛虽然黑亮黑亮的,但隐约可见微微地红血丝,看来他身上的伤口,还是疼得让他睡不安稳。

    沈月尘见他没回自己的话,忙俯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额头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发烧了?”

    朱锦堂依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看得专注而用心,还夹杂着些许不可思议地迷茫……

    沈月尘有些着急了,不知他突然间是怎么了。

    “锦堂……你别吓我……”

    朱锦堂终于有了反应,他笑了笑道:“我没事,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沈月尘凑近他的脸,问道:“不相信什么?”

    朱锦堂收回目光,眼神微凝道:“这所有的一切,不相信我真的回来了,不相信你就在我的身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在那段受控于人的日子里,朱锦堂每天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是在人间,还是地狱……是活着,还是死了……

    每天被人关在肮脏不堪的屋子里,做着最苦最累的活,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打得满身伤,旧伤加新伤,每晚疼得人睡不着觉。

    他身边的随从,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凭着那点点强烈的求生欲而坚持着。

    如此,当他在回忆起那些,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沈月尘似乎从他的脸上读懂了什么,但又不想开口问他。

    她非常想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又不敢多问,不想让他在回忆起那些血淋淋的场景。

第三百零五章 风云突变(一)

    朱锦堂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被人彻彻底底地给算计了一回。

    不过,他既然能捡了一条命回来,便势必找出是何人所为,何人多指。然后,再将那些被抢走的粮食,一粒不差地拿回来。

    朱锦堂虽然带着一身伤躺在床上,但对朱家的现状,也是心中有数。

    为了给朝廷凑数,朱家必定是倾尽所有,往后的生意要想继续做下去,就必须要找到新的货源才行。

    想着想着,朱锦堂的眉心不禁越蹙越深,蹙成一个深深地“川”字。

    沈月尘看着他本来明亮的双眼,一点一点地变得灰暗起来,似是正在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伸出手指,轻轻揉着他的眉心,眼神带着无限的担忧和无尽的心疼。

    她指尖上传递出开的温暖,很快就起到了作用,朱锦堂缓过神来,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嘴边弯起了微微的笑。

    沈月尘看到他嘴边那一抹的轻笑,心中百感交集。

    他笑得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些勉强。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他的情绪,安抚他历经磨难的身体,还有那颗曾经备受煎熬的心。

    他心里揣着的事情太多,太重。而她能做得只有静静地陪伴和贴心地照顾,让他尽早恢复身体,然后去做他心中想做的事情。

    大年三十,除夕。

    晨起时,一阵寒风乍起,紧跟着便是一场毛绒绒的大雪。

    雪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的雪花,将整个德州城笼上了一层雪白雪白的新衣。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

    朱老爷子只觉得这场雪下得好,下得妙,所以举杯题词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期盼来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老爷子之前有过交代,今年过年家中一切从简,不许大操大办。只在年三十除夕夜这一天置办了一桌丰盛十足的宴席,一大家子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朱锦堂虽然不能同席,但靠坐在里间听着大家说说笑笑,也算是和大家啊一起团圆了。

    吃过了年夜饭,也吃过了饺子,孩子们磕头拜年,都得着了丰厚的压岁钱。饭后,院子里燃起了爆竹烟火,甚是热闹。

    朱家二老年事已高,不易熬夜守岁,早早就歇下了。

    沈月尘还在月子里,休息自然也是第一位的,压根就不能守岁。

    所以,大家都是各回各处,想要守岁的就回去守岁,想要休息的就回去休息。

    朱峰和黎氏一起守岁,夫妻俩促膝长谈,说了好些的贴心话,直到凌晨时分,才稍微躺了一会儿。

    赶在天亮前,春茗悄悄地看了看沈月尘,见她睡得安稳,便轻声让吴妈回去睡上一会儿。

    吴妈守岁守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

    春茗好不容易才劝着她下去睡了一会,不说与其说睡,还不如说是闭目养神。

    大年初一是一年是开始,事事都讲究一个顺顺利利,好多事情需要准备,而且,必须小心翼翼才行。

    初一早上,全家人要去祠堂祭祖。

    朱老爷子领着一家子老老少少,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磕头行礼,交代这一家下来家中的大事小情,感激祖宗的庇佑,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事事顺利,家和万事兴。

    老爷子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动情,语气略显哽咽,但神情依旧恭敬。

    他是感激的,感激祖宗们显灵,把锦堂给他带了回来。

    朱家上下,除了卧床养伤的朱锦堂,所有人都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头。

    祭祖过后,沈月尘过去看了看孩子们,明哥儿今儿穿得一身红衣红袄,喜庆得很,衬得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白胖白胖的,坐在那里像是年画里的小娃娃似的。

    大家看着他都觉得好,黎氏更是抱着他就不愿意撒手,稀罕得不得了。

    明哥儿被她抱得闷得一身地汗,身上不舒服,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

    黎氏还以为他是没睡够,便让人抱下去,安置他睡午觉。

    谁知,明哥儿一回了房间,顿时又来了精神。

    沈月尘捧起他的小脸,揉了揉,亲了亲,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和明哥儿在一起亲近亲近了。

    明哥儿也是想她的,一双小手环着她的胳膊,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生了孩子的缘故,做了真真正正的母亲。

    明哥儿总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一阵不可思议地暖香,清清淡淡的,似是花香,又似是**,说不清又道不明。

    沈月尘见明哥儿紧紧地挨着自己,难得地乖巧,还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可他却一言不发,安静得让人有些意外。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明哥儿,你有弟弟了,觉得开心吗?”

    明哥儿点头“嗯”了一声。

    暄哥儿长得那么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不过,明哥儿看他不仅仅只有可爱,更多地还是珍惜。

    前世的他,也有一个弟弟,他是他最亲最亲的人。而这一世,他又有了一个弟弟,这样的安排,让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关乎命运的小小情结。

    想了片刻,明哥儿忽然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喜欢弟弟,我会娘亲一起好好照顾弟弟的。”

    沈月尘闻言心里暖暖的,只觉一阵窝心。

    有了自己的骨肉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不是亲生又胜似亲生的孩子,更加是来之不易。

    暄哥儿是礼物,而明哥儿则是恩赐,都是一样需要她好好珍惜一辈子的宝贝。

    沈月尘觉得自己就像是经过了一阵漫长无边的黑色梦魇,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黑雾渐渐散去,苦涩缓缓褪去,眼前只有暖融融的光芒,嘴里也有苦心甘来的甜……

    在朱锦堂养伤的日子里,每天都离不得汤汤水水,光是药汤就要每天三碗,一次不落地喝。

    朱锦堂素来不喜欢喝药,黎氏说了这是打小得来的毛病。

    朱锦堂从小身子骨还算壮实,不爱生病,但每次害起病来,都是大病,害得黎氏从早到晚悬着一颗心,整日惶惶不安,设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

    长大之后的朱锦堂,家里家外地忙活,时常一出门就是大半年,身体练得更加硬实了,越发不爱生病了。

    一碗汤药喝下去,满嘴都是苦味。

    黎氏看着朱锦堂蹙眉的样子,微微笑道:“要不,我让丫鬟给你准备点蜜饯子什么的?”

    沈月尘闻言低头一笑。

    朱锦堂无奈道:“娘,儿子都多大了,还要什么蜜饯……”

    “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黎氏抢在他之前先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沈月尘抱着暄哥儿,有些忍不住了,轻轻地笑出声来。

    这几乎都是朱锦堂的口头禅了,难怪,黎氏也知道。

    朱锦堂看了黎氏一眼,总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黎氏对他的照顾,一直都是无微不至的,但鲜少像这样轻松地和自己说说笑笑。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吃颗蜜饯怎么了?”黎氏说完,转身吩咐丫鬟们去取。

    等蜜饯盒子捧了过来,黎氏亲子拿起一颗送到了儿子的嘴边。

    朱锦堂不想吃也得吃,一口蜜饯含下去,眉头皱得比之前还紧了。

    黎氏笑了笑道:“还和小时候一样。”

    沈月尘抱着暄哥儿,故意问道:“大爷小时候什么样儿?”

    黎氏微微沉吟道:“懂事,孝顺,聪明,小小年纪就老成得很,言行举止就像个小大人似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继而望向朱锦堂道:“是啊,果然和现在一模一样。”

    朱锦堂见她也打趣也开始打趣自己,不免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嗽,沈月尘怀里的暄哥儿便被吵醒了。

    他皱起小脸,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黎氏连忙起身,走到沈月尘的身边,低头看了看道:“你身上不方便,别折腾了,把孩子交给我,我去外面哄哄他就好了。”

    沈月尘没有拒绝,把暄哥儿交给了黎氏,眼神有些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们去了外间。

    朱锦堂见她舍不得,便道:“其实不用把暄儿送出去的。”

    沈月尘淡淡道:“小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的,而且,可能还得换个尿布什么的,倒也麻烦。”

    他现在尚在休养中,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我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好麻烦的。往后别让孩子避出去了,就让他留在这里,也好让我多看几眼。”

    沈月尘闻言莞尔一笑,点头道:“嗳,妾身知道了。”

    没一会儿,外面的哭声就渐渐停了。

    黎氏哄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只是从前明哥儿和她不亲,所以她再怎么表现都是白费力气。因为明哥儿根本就不领她的情,不过,暄哥儿和明哥儿不一样,这孩子还算是好哄的,哭闹得也少。

    须臾,沈月尘安顿好朱锦堂之后,便来到外间,见暄哥儿正在黎氏的怀中酣睡,忙微微福了一下身子,含笑道:“让您受累了。”

    黎氏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压低声音道:“照顾他,多久我都不嫌累。”

    黎氏的语气略带感慨:“小孩子长得最快了,一晃就长起来了。这会,趁着他还小,还能多抱抱,等他像明哥儿那么大了,能跑能跳的,就是想多抱一抱都不成了。”

    沈月尘挨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儿子酣睡的小脸,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黎氏轻声道:“暄哥儿这孩子可比明哥儿乖多了。”

    沈月尘道:“孩子还小呢,长大以后,也是要闹人的。”

    黎氏点一点头,继续道:“男孩子还是顽皮一点的好,那样才聪明。”

    “做娘的人,总是盼着孩子长大,但等孩子长大了,心里又舍不得。你看看,明哥儿从前多粘着你啊,整天非要你抱着才行。可你看看,不过才半年的功夫,他就不跟着你身后转悠了,心也野了。”

    沈月尘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半年多来,明哥儿真的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

    黎氏微微一笑道:“都是你把他教得好,那孩子就听你的话。”

    沈月尘闻言有些受之有愧,默默低了低头。

    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黎氏今天对着她,话也变多了不少。“锦堂回来了,咱们的心里也都踏实了。往后,你也不用操心别的,只要想着把这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就行了。明哥儿注定是要继承家业的,他是长子,心里也野,也得给他拴住了。暄哥儿是次子,自然不用吃他的那份苦,往后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辈子安安乐乐的,便是最好了。”

    沈月尘没有像黎氏想得那么远,孩子们还小,未来有无数种的可能。

    依着明哥儿的性格,想要让他继承家业,怕是一件大大地难事。而暄哥儿他和明哥儿是大大地不同,他是真正的小孩子,理应先好好享受着纯真无暇的童年,至于,以后他会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想法。

    沈月尘对暄哥儿没有那么多浓厚的期望,她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以后的事情,谁也预知不了。未来的路,还是需要他们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自己去走,去面对。

    ……

    寒风习习,雪花纷纷。

    水月宫一片沉寂,只有宫灯随风摇曳,丝毫不见过节的喜庆和热闹。

    “娘娘,夜深了。您早些歇着吧。”

    宫女轻手轻脚地来到皇后娘娘阮琳珞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如今已经贵为中宫之主的阮琳珞,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还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美丽,一样地沉默寡言。

    阮琳珞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长发披散,白皙如玉的脸上脂粉未施,却依然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是美人,就算不施粉黛也是美的,只是美得与平日不同。

    褪去精致的妆容,卸掉华贵的首饰,她的身上没了平日里的气势,反而多了几分稚嫩的青涩。

    她毕竟只有十七岁,若是搁在寻常人家,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玩乐的年纪呢。

    不过,阮琳珞已经是一位母亲了,而且还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太子的降生,为阮琳珞带来了尊贵无比的荣耀,但也为她带来了深刻入骨的沉重和不安。

    打从进了正月之后,北方战线便一直告急,朝廷派去的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一场败仗连着一场败仗,李政的信心和耐心都将被消耗殆尽。

    北方战事吃紧,让李政在众臣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对外族开战,是他一意孤行的决定。然而,他为了这个不明智的决定,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沉重的。

    昨天,朝中众臣提议,让李政御驾亲征,前往北方平定战乱。

    这样的提议,表面上看是在为了大局考虑,但背地里揣着的,却是居心叵测的诡计。

    随王李焕如今行踪不明,李政知道他已经躲在暗处,随时随地准备着伺机而动了。

    那些大臣们之所以逼着他离京,只不过是为了给李焕制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李政虽然个性冲动,但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李政如今骑虎难下,既不能让李焕有机可趁,又不能让北方战事一败再败。

    他需要想好下一步,然后用这一步,将自己这一局死棋盘活,继而反败为胜。

    李政把自己关在御书房,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来过了。

    阮琳珞虽然担心他的身体,但更担心自己和太子的安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阮琳珞坐镇后宫,虽看不见朝廷之上的风云涌动,但她还有耳朵,还有眼线,该知道的消息,一个都落不下……

    圣上被自己的冲动,逼进了死角,随时可能会腹背受敌,一败涂地。

    阮琳珞虽然不喜欢李政,但他是圣上,是君主,也是她和太子的依靠。

    倘若他真的出了什么纰漏……那么,她和太子的命运,也会随着他的失败而彻底粉粹!

    阮琳珞不敢去想那么可怕的景象,但又不得不想。

    太子……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忽地轻声喃喃道:“太子,太子殿下……”

    宫女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又上前一步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经睡着了。”

    阮琳珞闻言,抬眸看了那宫女一眼,一双沉静似水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透出的阵阵目光,却是冷得吓人。

    那宫女给她的目光,吓得一怔,忙低下头道:“太子殿下已经睡着了,乳母们照顾得十分精心,娘娘大可放心……”

    放心……这世上,哪有一处地方能让她觉得放心。

    阮琳珞嘴唇微动,淡淡道:“把太子殿下抱来,本宫要亲自照看他。”

    宫女不敢违抗,连连应声。

    须臾,她抱着一个软软的襁褓来到阮琳珞的身边。

    襁褓里的粉嫩小人儿,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李政给他取名耀晨,寓意他像是清早的太阳一般喷薄而出,金光耀眼。

    阮琳珞不喜欢这个名字,这世上没有不落的太阳,光明和黑暗,总是交替而来。

    不过,圣上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能违抗。

    阮琳珞把太子抱在怀里,在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的时候,这孩子就是她最好的定心丸。

第三百零六章 风云突变(二)

    正月十五,元宵夜。

    一天一宿没有阖眼的李政,终于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御驾亲征,统领一万援兵前往幽州支援解困。

    这是他逼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他和自己仅剩的几个亲信大臣密探一夜之后,方才痛下决心,做出的决定。

    就连李政最为倚重的蒋丞相也劝说他,“幽州的战事,不可一拖再拖,拖得越久变数越大。而且,敌在暗我在明,圣上再不有所决策的话,可能就要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李政冷冷一笑道:“爱卿的意思,就是要朕去送死!然后把这皇城拱手让给随王!”

    “圣上息怒,臣万万不敢,臣的意思是,只要圣上能秉着雷霆之势,带着那一万精兵解决幽州之困,那么,就算随王敢有谋反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幽州胜利,圣上天威尽显,臣心民心皆折服于此,圣上便可轻而易举解除当前的困境。”

    李政当年也是夺位夺来的,只因他是太子,早晚都是要即位的储君,而且,先帝昏庸无能,朝中众臣都希望太子能一改颓势,出陈推新,做出一番大作为来。

    不过,李政即位之后,一意孤行地事情实在太多了,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人心。

    听完丞相的话,李政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看来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李政于次日清晨亲下谕旨,宣告天下,不日之后,将御驾亲征幽州,剿灭北方蛮族。

    天子挂帅,出师必捷。

    未免不测,李政提前拟好了让太子即位的诏书,另封阮琳珞为皇太后,佐以扶政。

    太子虽然稚嫩,但终究是太子,一旦朝堂有变,他理应是皇位的继承者。而阮琳珞贵为皇后,如有必要,须得拼尽一切,保护好太子。

    李政很清楚弟弟李焕的个性,他平时自诩君子,做事讲究出师有名。他早有谋反之心,却故意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想要的光明正大地夺取皇位,李政偏偏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早已下令将南遥属地赐予随王作为封地,遣他一月之内,返回封底,且永世不得入京。若一月之内,李焕没有返回封底,便坐实了谋反之命。

    李政知道,这样的办法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李焕要反是早晚的事,而他则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李焕的决定,朝中众人谁也没有想到,李政会真的同意御驾亲征,毕竟,他这一走,并不是送死送命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江山也给弄丢了。

    一场巨大的风波,似乎迫在眉睫。

    人人都在想,人人都在思量,该要如何自处?

    阮琳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时怔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深深地惶恐。

    圣上怎么可以离开?御驾亲征,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但其实还不是去送死……

    阮琳珞再也顾不得什么“后宫不可干政”的礼仪规矩了。

    她亲自来到御书房门前,请求觐见圣上,她不能让他去送死,更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可惜,李政却没有见她的意思,只让太监管事出来回话,说政事繁忙,让她回去。

    阮琳珞如何能走,她不顾地上的冰冷,径直跪了下来,非要见到圣上不可。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太监和宫女们纷纷慌了手脚,连忙上前劝说。

    阮琳珞铁定了心就是不走,跪在冰凉的石砖上,等着李政的召见。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李政并没有因为心疼她,而破例让她御书房。

    阮琳珞被宫女们搀回到暖轿上,一路送回了水月宫。

    傍晚时分,已经许久没有踏入后宫的李政,摆驾来到了水月宫。

    此时,阮琳珞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没了白天的急躁,多了几分沉静。

    阮琳珞缓缓起身,冲着李政盈盈一拜,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李政原以为她会对着自己摆脸色呢,却没想到,她还是这样浅笑嫣然。

    李政轻叹一声道:“白天的时候,你又何苦呢?你虽是皇后,但终究是后宫中人,御书房是万万进不得的。”

    阮琳珞淡淡笑道:“圣上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一时任性,才会故意跪在那里将近半个多时辰,让圣上为难。”

    她说这话时,虽是笑着,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凉薄。

    李政的眉心微微蹙起,道:“朕即将御驾亲征,去往幽州,朝里朝外有太多的事情要打点,要准备。”

    阮琳珞脸色一变,一双眼睛平视着李政,接话道:“圣上果然下定决心了。只是,那幽州城偏远荒蛮,地势险要,又有大军压阵,圣上就一点都不担心龙体有所闪失吗?”

    闪失?李政闻言轻轻一笑,只道:“皇后,你素来冰雪聪明,如今怎么也要在朕的面前明知故问呢?”

    阮琳珞也是笑道:“圣上高瞻远瞩,心怀天下,臣妾实在猜不透,也不敢去猜……如今,圣意已决,臣妾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求圣上开恩,在顾忌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时候,也能顾忌一下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殿下……太子如此幼小,经不起太大地风浪,还望圣上能为太子斟酌再三,谨慎行事。”

    李政时而喜怒无常的个性,让阮琳珞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得不陪着几分小心。

    不过,眼下已经不是陪着小心就能平安了事的时候。

    李政早知道她会提起此事,便道:“为了太子,朕已经早早地立下了诏书。这样一来,即可保住朕的江山,当然这也是太子未来的江山。”

    阮琳珞忽地冷笑一声:“圣上这话说得,实在难让臣妾心安啊。”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光凭着一张诏书别说是保住太子的江山了,就像是想要保住太子的命都难!

    李政听了这话,不禁蹙起眉头道:“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如今已经累得焦头烂额了,再也受不了任何人的冷言冷语了。

    阮琳珞伸出手,一把拽住李政的宽大冰凉的袖口,神情认真道:“圣上若是离京,臣妾和太子该如何自处?如何保命?”

    李政因为心中有愧,原想要耐着性子和她惜别的,但这会见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免恼了起来,一把甩开她的手道:“皇后,看来你好像已经认定了朕此番御驾亲征会输了,是不是?”

    阮琳珞见他恼了,倒也不怕。事情摆在眼前,输赢全看天意,试问谁能心里有数?

    李政眼风冷冷地扫过她的脸,那原本英俊的脸上,此刻因纠结的怒意而变的有些狰狞,眼中满是疲惫的红血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朕不会输,绝对不会输!朕是天子,是天子!”

    阮琳珞原本还有好多话想说,但看见李政这副神情之后,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因为她看出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是底气不足的,所以才会这样放手一搏,失去理智。

    面对一个没有理智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阮琳珞知道,她已经无法指望着李政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自信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那一点点虚张声势地自负而已。

    阮琳珞的心头一截一截地凉了下来,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黯然心碎了。

    转身之间,酸涩的泪水已经缓缓落下。

    李政站在她的身后,自然看不见她眼中的泪,可他能看得出来她的失望和无助。

    李政何尝不知道,京城的凶险,又何尝不知道阮琳珞的担心。

    可是,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果可以让他选的话,他定然不会这么做,可关键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臂从后面环住阮琳珞的肩膀,不禁心生感慨,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她的肩膀那么瘦,那么软,如何能承担起往后的风风雨雨。

    “朕明日即将启程离京了,皇后,你可要好生保重!”

    这“保重”二字,听起来甚是沉重,仿佛这一别就不知道归期似的。

    “非要这么急吗?圣上就不能再多留几日,让臣妾也好有个准备的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但总要准备一下才行。

    从此以后,皇城再无圣上的庇佑,只剩下那区区不到一万余人的禁卫军,还有一帮只会纸上谈兵挑毛病的臣子们。

    阴谋,阳谋,算计,诡计……一想起,自己日后就要和这些宛如梦魇般存在的事情打交道,阮琳珞就觉得自己全身不寒而栗……

    李政把下巴轻轻顶在她的头上,沉声道:“如今的情势,容不得朕再有犹豫,朕是非走不可,皇后你要明白!”

    阮琳珞叹息一声,她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此番路途遥远,圣上定要珍重小心,早去早回,臣妾和太子殿下一定会好好地等着您……”

    话语伴着泪水,潸然而下。

    李政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却没有回话。

    此行凶多吉少,连他自己都说不准,何时才能归来,一切还得看天意,尽人事。

第三百零七章 风云突变(三)

    正月十六,李政亲征幽州,天子挂帅,统领一万五千名精兵,威风凛凛地启程离京城。

    场面之恢弘,之惊人,引得无数百姓围观送行。

    老百姓的心里期望着一场胜仗,而此时站在宫城之上的阮琳珞,心中最想要的却不是什么大胜,而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双想鸟儿一样,可以自由飞翔的翅膀。

    想要离开这宫城,对阮琳珞来说,已是此生的奢望。

    她是离不开了,可她不在意,也不在乎了。

    没有了自由,还可以有别的。但若是连性命都没有了,便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她必须活着,体面雍容地活着,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住孩子,保住太子!

    为了儿子,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一切都在所不辞。

    李政离京之后,皇城之中,剩下的只有肃穆和悲凉的寒冷空气。

    宫里宫外,人人脸上都带着不安和担忧,生怕一个不知道,随王李焕已经带着他麾下的精兵强将攻进城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阮琳珞召见了父亲和母亲,想要让他们帮自己筹谋划策,看看往后该怎么办?

    阮西平无比坚定道:“娘娘,稍安勿躁,先要保住凤体安康,才可从长计议一番。国本不可乱动,随王纵使再怎么野心勃勃,也不愿担上乱臣贼子的恶名。圣上是他的兄长,是他的手足,如果他真敢趁势而起,那么,从今往后,他就要背负一世的骂名!”

    他的意见和朝中众臣一样,都认定只要北方的战事得到缓解,李焕便出师无名,没法打着解救天下的名号来篡夺皇兄的江山社稷。

    可是,阮琳珞却不和他们想得恰恰相反。君子和小人只在一念之间,是进是退,也是一瞬间的决定而已。

    李焕养精蓄锐两年之久,头上顶着一个“随王”的名号,被圣上处处打压,却不反抗,他心里的怨气,怕是只深不浅。

    偌大的江山摆在眼前,别说是君子了,就算是圣人也难不动心。

    阮琳珞微微沉吟道:“我之前你们说过的事情,爹娘可都打算好了?”

    朱元兰闻言微微一怔:“娘娘,您不是真的想让我们搬回德州吧。”

    阮琳珞垂下眼眸:“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还是速速回去的好。”

    “不行,臣妾怎么能留下娘娘一人在这宫中苦恼度日……”

    阮琳珞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本宫是一国之母,是皇后,此生此世,除了这深宫内院,哪里也去不得,也哪里都不能去。宫中戒备森严,本宫无所畏惧,只是爹娘已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哥哥又那么年轻,本宫不想让你们留下来冒险……而且,你们走了,本宫的心中也少了一层忧虑。”

    她的精力有限,如今,光是照顾太子,已是让她精疲力尽了。

    阮西平自然不依,他是武将出身,虽然此番因着国丈大人的身份,没有被派到幽州打仗,但他身上还是带着军令的,关键时候,还要调遣禁卫军,保护皇城,保护太皇太后,皇后和太子的安全。

    “臣不走,臣要和娘娘在一起共生死,共磨难。”

    阮琳珞的眼眶微微泛红,只对母亲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母亲先带着哥哥回去吧。别说拒绝的话,你们就当是为了本宫,为了太子。”

    朱元兰低头抹泪,哽咽半天,方才答了一句是。

    阮西平发誓要守护女儿,守护太子,任谁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阮琳珞也擅自做主给了父亲莫大的权利,让他可以在宫中自由出入,不受监管。

    皇城重地,没有人可以不得皇命而入城。

    只是眼下,圣上御驾亲征,太皇太后病重不起。偌大的宫城,只有阮琳珞一人做主主持,所以她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众人只有听得份儿,没有反驳的余地。

    太皇太后得知李焕意图谋反一事之后,便重病不起。

    太医们说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可眼下,宫中的气氛,别说是静养了,根本就是一片死寂。

    阮琳珞时常会过来探望太皇太后,见她病恹恹地样子,只觉心痛。

    这种时候,她最需要太皇太后的支持了。

    太皇太后身边的崔嬷嬷,亲自扶着阮琳珞走进里间,坐到太后娘娘的床边。

    “太皇太后,您怎么样了?”阮琳珞轻声问道。

    太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圣上真的走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阮琳珞闻言眸光一闪,抬头看向崔嬷嬷问道:“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

    崔嬷嬷又是摇头,又是叹息道:“回娘娘的话,太后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每每到了冬天总要犯些头疼脑热的老毛病。这几日,因着圣上的随王的事,太后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恢复得自然更差了。”

    她的话音刚落,太后又再次喃喃道:“太子……太子还那么小,怎么办?”

    阮琳珞长睫微微一颤,轻声道:“太后安心养病,圣上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太后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圣上是输是赢,都不重要了。他这一走……这一走就已经是认输了……”

    阮琳珞的神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只听太后似乎叹息了一声,又继续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躲不过的……你可知,圣上当年是如何谋夺皇位的?一样是不干不净……咳咳咳……圣上能算计的,随王当然也能算计……什么骨肉至亲,都是玩笑!笑话而已……”

    这宫中唯一能和她说实话的人,也只有太皇太后了。

    阮琳珞喃喃问道:“那臣妾该怎么办?”

    太后闻言,缓缓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有气无力地拉住她的手,皱眉道:“保住太子,无论如何,保住太子……”

    她的嘴里一直重复着保护太子,保护太子,仿佛这句话像是个咒语似的,只要多念,就会成真。

    阮琳珞苦笑道:“这是自然,臣妾无论如何,就会保住太子的,哪怕是死……”

    她的话音刚落,太后便忽地用力,抓紧她的手道:“不能死……只有你活着,太子才能活着……你是他的保命符!”

第三百零八章 风云突变(四)

    从太后意味深长地目光和断断续续地语气中,阮琳珞似乎读懂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再迟钝的人,再粗心的人,只要一进到这深深宫城之中,都会变得仔细和犀利。

    太皇太后辅佐过三位君主,在这宫中生活长达几十年之久,所以,但凡是在这片红墙绿瓦之下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她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

    有些事情,不用一一言明,彼此间也是心知肚明。

    在她看来,圣上此时离京,不过是狼狈的逃离而已。所以,无论输赢,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人生如梦,人生如戏,回想当初的种种境遇,只觉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所寻,所想,所要的,终究都是些假象,虚像。

    从一个梦中的醒来,然后,再默默地等待着另外一场梦的开始,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太后积郁在心,旧疾未去,心病又来,久病不愈的她,身子已经是彻底垮了,只剩下一缕游丝般的气息,勉强支撑着。

    病得太久,脑筋也跟着变得不太清楚了,眼前总是产生着无数个幻觉,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子,还要在幻觉中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煎熬……

    上一秒,她还坐在先帝的身边陪着他说话,下一秒就被李政阴险的笑容给吓得一颤,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李焕温润如玉的脸,他天生就是温暖的孩子,温和,从容,平静如水……

    她的意识淡薄而脆弱,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还是假,直到李焕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唤道:“皇祖母,焕儿回来了。”

    她的嘴唇颤了颤,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道:“放过太子……放过皇后……”

    李焕闻言,脸上依旧带着沐浴春风般的笑容,却不回答。

    太后看清他的脸色之后,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再次昏迷了过去,而这一次足足昏睡了七天之久,连太医都差点都要说回天乏术了,但却没人敢说……

    这七天的时间,宫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最要紧的一件事,并不是太后病危,而是李焕归京。

    和之前所预料地血雨腥风不同,李焕麾下大队的车马和整齐的军队在清晨时分,几乎毫无阻拦地驶进了京城。

    阮西平被手下的将领所出卖,被幽禁在敬国公府,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

    马蹄声声,惊扰了城中百姓的美梦,也打碎了阮琳珞心中最后一点点地希望。

    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李焕如此大战旗鼓地挺进京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众人心知肚明。

    圣上离京,本是群臣之意,但其实不过是一场计谋而已。

    原本拥护圣上的人,早已审时度势地调转势头,一下子全部摇身变成随往的亲信之人,纷纷忙着倒戈指责批评圣上暴政和**,而且,人人都打着为了江山社稷的名号,甘愿扶助随王亲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变脸的速度,令人咋舌,也令人心寒。

    厚重的宫门一一敞开,准备迎接它的新主人。

    水月宫中一片空荡,只有阮琳珞和太子坐在大殿,门外还站着三五个忠心耿耿地宫女和太监。

    虽然忠心,但也胆怯。

    待见到李焕的那一刻,还是吓得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李焕的眼风一一从他们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殿内那抹娉婷的身影上面。

    他还是第一次踏进水月宫,这里的华美和精致,足够让人惊艳称赞。

    早听闻,李政为了博美人一笑,而不惜重金修建了水月宫。

    正所谓,金屋藏娇。

    李焕抬眸看着这个宛如仙阁神庭般华丽的地方,眉心微动,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美人如斯,也难怪李政会如此痴迷。

    阮琳珞早就得到了消息,她知道自己和太子是无处可逃的。

    所以,她索性沉住气,一动不动地等在水月宫,等待着李焕。

    她故意选了件像是孝服一样白衣,头上珠翠全无,脸上也是干干净净,不施粉黛,清凌凌地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上去落寞而婉约。

    她虽没抬头,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李焕炽热的视线。

    阮琳珞低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太子,见他睡得香甜,不免微微抿起了嘴角。

    如果真的难逃一劫,那就让着孩子就这样死在美梦之中,不要让他再多受苦。

    万念俱灰的她,还是没有勇气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然而,她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白绫。如果,太子不能活,那她自己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褪尽繁华的阮琳珞,身上散发着一股幽怨的妩媚。

    她略略地抬起头来,脸白如纸,目光清冷,神色有一丝哀戚和敌意。

    李焕缓步上前,微微摇了摇头。

    看着她这副憔悴不安的模样,李焕真心觉得可惜了,可惜了她那张原本可以颠倒众生的脸蛋,那上面本该是满是笑容,而非现在这样。

    阮琳珞抱紧了怀中的太子,率先开口道:“随王爷,咱们好久不见了。”

    她故作镇定的语气里带着微微地颤抖,但还是让李焕感到了意外。

    他眉心微动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千金之体,气度不凡。如此场面之下,还能这般从容镇定,不慌不急,真是让本王心生佩服。”

    阮琳珞见他还自称本王,冷笑出声道:“事已至此,本宫已经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横竖都是死,还何必非要装出一副弱不禁风,惶恐不安的样子来丢人现眼呢。”

    李焕听了这话也笑了,但不是冷笑,而是轻笑。“皇后娘娘不必忧心,本王没有伤你的心思。”

    阮琳珞闻言心思一紧,凝目道:“王爷这话实在说笑吗?”

    李焕淡淡道:“本王没有说笑。”他对她,一直都没有动过杀心,不是仁慈,而是不舍。

    阮琳珞的身体僵直,有些不听使唤地似的,她慢腾腾地站起来,和李焕面对面地站着,见他轻轻地抿着唇,神情平和从容,不见丝毫戾气,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笑里藏刀……他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让人猜不透,越是让人觉得危险。

第三百零九章 出路(一)

    坏消息总是比好消息来得更快。

    随王李焕篡权夺位,自立称帝,不日之后,便要举行登基大典。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听得人心惶惶。

    突然间,出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着实让人觉得心寒齿冷。

    朱家从不主动沾染官场之事,只是人不找事,事找人。朱家和阮家是亲家,都是一衣带水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办法置身事外。

    阮家有难就等同于是朱家遭殃,何况,阮琳珞和太子殿下还被幽禁宫中,吉凶难测。

    朱老爷子唏嘘不已,老天爷要变脸,谁也拦不住,他只是心疼阮琳珞,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经得住这么的的磨难。

    朱锦堂正在养伤,原本家里人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糟心的事。可是,纸终究保不住火,该知道的,早晚要知道。

    朱锦堂得知此事之后,手掌重重地打在床上,惹得沈月尘心惊不已。

    她捧着他的手,护在胸前道:“大爷小心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别功亏一篑了。”

    伤口愈合期间,最怕的就是反复撕裂,或是感染。

    这会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

    沈月尘每天都要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朱锦堂在发起烧来。

    朱锦堂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头,身上的伤口丝丝拉拉地疼,像是要崩开了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蹙着眉躺在床上,抬眸看着床顶上的帘帐,陷入了一阵沉思。

    沈月尘也陪着他叹气,一想到,阮琳珞的处境,心里就一阵阵收紧,紧张到不能呼吸。

    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太子又会如何?这样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日子,她到底能不能熬得过去?

    沈月尘的脑子里有一大串的问号,一个连着一个,挤在一起,让她觉得头疼。

    朱锦堂不是一个坐以待毙,听天由命的人。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可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方法,让朱家能够从这场大难之中,全身而退。

    既然退不了,便只能坚强面对了。不过眼下,他的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动不能动,行不能行,只有帮倒忙的份儿。

    往后的风风雨雨还多着呢,没有一副好身体的话,便只能混吃等死了。

    想到这里,朱锦堂缓缓放下手臂,不再轻易乱动,只是望着沈月尘道:“告诉陆大夫给我的药加量,我得早点恢复如初起来才行。”

    沈月尘知道他心里着急,只道:“大爷稍安勿躁,陆大夫已经给大爷换了方子,只要大爷好好静养,再有十天左右就能下地行走了。”

    朱锦堂已经在床上窝了整整一个月,每天顺从着大夫的治疗,按说吃饭服药,偶尔活动一下四肢手脚,也是小心翼翼的。

    养好身体是第一要紧的事。朱锦堂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所以听了沈月尘的话后,也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我不急,我不急。”

    如此这样静心地养了五六日,朱锦堂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虽然只有区区几步而已,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大大地不易。

    才走了一会儿,朱锦堂的额头上便微微地见了汗。

    沈月尘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见他蹙着眉头,气喘吁吁地样子,不免轻声劝道:“大爷要不先坐会儿吧,歇歇再走。”

    朱锦堂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最是见不得自己这副模样,活像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似的。

    沈月尘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正要再劝,只听外面的丫鬟禀道:“陆大夫到了。”

    朱锦堂闻言,方才肯坐回到了椅子上,他正想要见见陆长风呢。

    陆大夫进门之后,依然还是三件事,请安行礼和诊脉。

    朱锦堂见他惯了他没有表情的脸,还未等他号完了脉,就发问道:“休养了这么久,我身上为何还总是提不起力气来?”

    陆大夫号脉结束,方才睁开眼睛,道:“大少爷的身子之前亏损太多,加之又有血肉之伤,元气不足。所以才会全身疲乏,动则头晕心悸,虚热气喘。大少爷如今气虚体弱,必须好好调养,好在少爷正值壮年,假以时日,一定能够痊愈的。”

    假以时日……朱锦堂已经听腻了这四个字,追问道:“假以时日是多久?”

    他不想终日窝在床上,什么事都不做了。这个时候,家里需要有个人主持大局才行。

    陆大夫见他语气不悦,继续淡淡道:“具体的时间,还得看大少爷的恢复情况,老夫才能慢慢做出决定。不过,欲速则不达,凡事若是求快,便会留下许多不足。老夫奉劝大爷还是不要急躁的好。”

    陆大夫就是这种人,永远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

    不过,陆大夫的医术还是让人信得过的。

    他知道,朱家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朱锦堂在着急什么。于是,重新又把药方子看了一遍,小心斟酌着改了两味药。

    “老夫将大少爷的药方重新拟了一遍,汤药还是一顿不落地喝,另外饮食上可以多做调整,注重食疗。不过,用药期间,切记不可以熬夜伤神,太过劳累。”

    大夫的话,总是要听的。

    沈月尘从春茗的手中接过那碗漆黑的汤药,送到朱锦堂的面前。

    朱锦堂满脸厌恶地皱起了眉,但还是接了过去,一口气喝了进去,随后便是无声的长叹。

    又过了几日,朱家人俨然一个个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随时随地留意着京城那边的动静。

    这天傍晚,门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朱元兰和儿子阮仕林。

    朱家二老也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女儿先相见了,如今再见,不免热泪盈眶,只拉着朱元兰的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朱元兰此番是逃难来得,带着儿子阮仕林,回到德州暂避风波。

    这一路上,朱元兰整日以泪洗面,哭得像是个泪人似的。

    老太太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心里就像是被针扎着一样地疼。

    阮仕林也是形容憔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老太太刚想发问,就见朱元兰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便立即止住了话头。

    “好了好了,这会到家了,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朱元兰出嫁之后,前前后后也经历了不少的事,可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过。

    她哭了一晚,老太太便陪着她抹了一晚上的眼泪。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送进宫里去了……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太贪心了。”

    因为是丈夫是庶子,所以便卯足了劲头,不甘输于人后,事事想要争出头。结果,争来争去,反倒是白白害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这都是她的错。

    老太太见她的嗓子都哭哑了,顿了一顿才道:“只要一天没有消息,就一天还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当初锦堂出事的时候,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消息,可最后还不是回来了。再等等,再等等看……”

    如今之计,唯有一个“等”字。

    二更时分,沈月尘请来给暄哥儿喂奶,虽然家里有现成的乳母在,但她还是执意要喂母乳。

    暄哥儿这孩子长得太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胖得像个小肉球似的,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沈月尘轻轻地摸着他的小手,待他吃饱了之后,便抱起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地给他拍拍嗝。

    忙活了好一阵子,她才舍得把孩子交给春茗抱到小床上睡觉。

    沈月尘依依不舍地回到床边,却见朱锦堂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她道:“你每天忙着照顾暄哥儿,还有照顾我,身子能吃得消吗?”

    沈月尘微笑道:“妾身不累,那些费力气的事情,都是下人们做的。我不过是站在一旁,挑挑错儿而已。”

    她挨着他的身边躺下,翻身面对着他,问道:“孩子今儿没哭,大爷怎么也跟着醒了?”

    朱锦堂微微沉吟道:“现在,全家上下谁能睡得踏实。”

    他看着她,慢慢地道:“京城的事情,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咱们的心就得跟着多悬着一天。我不怕别的,只怕那随王李焕是个面慈心狠的主儿,说一套做一套,最后还是要对咱们斩草除根。”

    朱家没有官衔在身,按理就算受其牵连,最严重的,无非也就是抄家充公。但万一要是株连九族的话,那全家上下,老老小小地几十条人命,可就危险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呢。

    伴着朱锦堂的叹息,沈月尘脑子里忽地想起了皇后娘娘,想起了之前见她时,她毅然决然地神情,心中不禁多了一丝丝地希望、

    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哪有那么容易一刀下去,就能切个干干净净,一清二楚呢。

    阮琳珞那样心思通透,不会轻易认输的。

    不知为何,沈月尘总觉得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第三百一十章 出路(二)

    清晨时分,沈月尘起身的时候,时辰还不到寅时,窗外一片黑漆漆的。

    她才一起身,身边的朱锦堂也跟着醒了,沈月尘执意让他多睡一会儿,但朱锦堂却是不肯,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沈月尘先行梳洗了一番,然后再过来照顾他洗脸漱口。

    两个人收拾完毕,外面的天还没有亮。

    沈月尘是要照顾暄哥儿,所以早早地起了。可朱锦堂起得这样早,却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朱锦堂起得这样早,为的是要见父亲和朱锦纶。

    京城政变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家人在觉得震惊的同时,也该有所反应和准备的。

    朱锦堂虽在休养之中,可当他全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要想出对策,保护家人。

    然而,就在他们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的时候,京城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李焕登基之后,一道道旨意像是流水一样地被颁下来,先是废帝号,改“大周”为“大曦”。随后,又是一旨将已经有名无实的李政贬为庶民,取消他手中的一切兵权,所有禁卫军必须即日起程回京,若不归者,即刻按谋反罪处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李政被废,太子也随之一起被贬为庶人,满月之后,便要离宫,送往秋红寺,落发出家。

    李焕留下太子一命,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另有其因。

    方过了不到两日的光景,朝中上下,文武百臣就来了一场大换血。

    敬国公府除了官衔,没了爵位,削去俸禄,只念起功勋卓越,方可保留府邸。

    说是如此,其实就是和软禁幽静,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原本拥护李政的人,纵使有心趋炎附势,但也被一一撤去了官职。沈月尘的父亲沈志云也受到牵连,从正四品的京官被降职到了九品知县。

    而在京城之中,像他这样境遇的人,比比皆是,一夜之间,京城梦碎。

    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官家,一眨眼间都成了落魄奔走的落魄人,拖家带口地离开京城,来来往往地车马人流,塞满了出城的大道。

    该来的消息都来了,唯独没有阮琳珞的消息。

    朱元兰听了这些事,脸上的神情满是惶然,喃喃自语道:“那娘娘呢?娘娘又该如何?”

    老太太握紧了她的手,“沉住气再多等两天,如今看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朱元兰听了母亲的话,抿了抿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辰时过后,丫鬟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朱锦堂拿起来就喝,一点都不觉得烫。

    晚饭后,他把沈月尘叫到一边,语气深沉道:“我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沈月尘见他如此认真,忙微微挺直了后背,道:“大爷说吧。”

    朱锦堂轻轻地抚着她的手,微微沉吟道:“今天我和父亲二弟稍微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风头。”

    沈月尘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有此打算,可真的听他说出口来,还是像毫无准备似的觉得震惊和意外。

    沈月尘动了动个嘴唇,却没说话,只等着他先把话说完。

    “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为求安全起见,你和孩子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且看看情势如何?咱们再从长计议,再作打算。”

    如果,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朱锦堂不会张口说这样的话。

    沈月尘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非要如此不可吗?”

    朱锦堂拍拍她的手,语气深沉道:“往后的事情还有多少?谁都预料不到,所以眼下只有这样做,才是最合理的。”

    沈月尘自然不想离开,可她又不能放心把孩子们交给别人。

    “那大爷呢?大爷会不会和我们一起走?”

    朱锦堂微微摇头:“我和父亲都会留下来。家里不能没有人把持大局,而且,我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宜出门赶路。”

    沈月尘闻言眉心蹙起,轻咬着下唇,半天没有说话。

    两人默默对视着,仿佛千言万语的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强忍着的伤心,而她也从他的脸上看见了深深地不舍。

    沈月尘心里不是没有轻重的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意气用事。一家人能在一起自然重要,但孩子们还那样小,总不能不为他们打算。

    朱锦堂心里也舍不得,轻轻握住她的腕际,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的怀里,默默感受着她心头翻滚不止的思绪而微微泛着忧愁。

    两个人依偎而坐,十指相扣,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相聚的日子,总是太短,太短。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决定了,就要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了。再多犹豫的话,只会耽误功夫。

    沈月尘沉思一夜,次日一早,就把春茗翠心叫到跟前,让她们开始准备行李包裹。

    春茗和翠心闻言,皆是微微一怔,晃了晃神,点头应是。

    朱家上下,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之外,留下的人只有朱峰和朱锦堂两父子。其余的人都要暂时去到外面避一避。

    黎氏原本也是想留下的,老太太交代她道:“这会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月尘一个人如何能照顾得了四个孩子?孩子还小,这样突然离了家,必有诸多不适,你们好生照看着,等风头过了,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一家人还有团圆的时候。”

    黎氏听了老太太的一番劝说,只好含泪点头。

    要准备的东西,的确不少,按说准备小半个月也准备不齐全。不过,事不宜迟,老爷子发了话,只让她们一切从简,尽量多带细软和银票傍身,剩下的那些大件累赘的古董玉器,捎带着带上几件也就行了,千万别太贪心了,什么都要带,什么都要拿。

    钱财到底是身外物,人命才是最要紧的。这会,她们躲出去避风头,最要紧的就是要低调。所以,那些太过显眼的东西,最是带不得,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了,岂不是更惹祸端。

第三百一十一章 峰回路转(一)

    匆匆准备了几日之后,从京城传来得一个消息,让朱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起来。

    她们的皇后娘娘阮琳珞,居然还是皇后。此旨一出,全国哗然,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荒唐至极。

    李焕登基之后,按部就班地清理掉了不少人,而要求处死元皇后阮琳珞的奏书,也是一本连着一本,可李焕却只作未见,故意对阮琳珞避而不谈。

    他这样暧昧的态度,让朝中众臣捕捉了蛛丝马迹地线索,开始暗中揣测到了些许苗头。

    当初,阮琳珞是太皇太后亲自挑中进宫的,而且,传说她还是凤凰命格,天生就是做皇后的料。

    许是,新帝李焕也是在意这样的传言,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入迷,如此宠爱……

    逊位逃窜的李政,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据说他携着一批亲信之人逃到了英州,虽然当初李焕下旨,将他贬为庶人,表面上是要放他一命,其实背地里还是痛下杀心要斩草除根。

    李政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不管他逃到哪里,身后总有朝廷追杀他的人马如影随形,势必要取他人头,才肯甘心。

    阮琳珞被李焕幽禁在水月宫长达十余天之久,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被一一杀死。整个宫殿,如同冷宫一般的死气沉沉,李焕没有给她留下一个亲信之人,就连太子也派人抱走,连夜送出来宫外。

    李焕只给阮琳珞留下了一道旨意和一尺白绫。

    如果她执意寻死,那么在她死之日,太子也会夭折于此。如果她不想死,就要顺从旨意,重新被迎立为后。

    再度为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并未给朱家人带来一丝一毫地喜悦,反而是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朱元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哭得几度失声,着急忙慌地就要准备行囊,赶回京城。

    此事一出,让原本安排家人出行的朱锦堂,心中有了少许迟疑。

    按理,阮琳珞能够死里逃生,本是一件大大地好事。可是,就算新帝李焕如何地宅心仁厚,宽容慈悲,也不会立一位前朝之后为自己的皇后,这完全是超乎常理的事情,让人无法理解,更不用说去接受了。

    朱家上上下下,唯有沈月尘的反应,略显淡定些。她似乎早有预感,只是没料到,会如此峰回路转,发生这样充满戏剧性的事情。

    仔细想来,阮琳珞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而已,正值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而且,凭她的容貌,气质,品行,才情,样样都不输人……所以,如果李焕真的对其动心,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男女之情,本就玄妙……何况,依着阮琳珞今时今日的处境,她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朱老爷子再次出声,着意让沈月尘等人离家的事情,暂时先缓一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送朱元兰和阮仕林回京,看看阮家是什么态度为好。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下稍安,如果能不走的话,那自然最好。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更舍不得离开朱锦堂。

    原本给长房二房预备的车马,却是正好解了朱元兰的急切。

    朱峰亲自上阵,护送着妹妹和外甥一路回京。朱家上下,则是一点点收拾起复杂的心情,尽量照常生活。

    事发突然,但还是让朱家一直紧张不安地气氛,得以短暂的缓解。

    朱家的生意一直不太好,虽然家里不缺钱花,但眼看着情况,每况愈下,朱老爷子心里还是不安稳得很。

    朱锦堂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虽然还不宜费心劳神,但老爷子还是把他叫到了书房一起商议。

    朱锦堂才一坐定,老爷子就从桌子上抽出一本账本放在他的眼前,道:“这是之前你不在的时候,锦纶代替你做得账目。你瞧瞧,看看如何?”

    朱锦堂的眉心一动,伸手翻来账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看了半响过后,他点点头道:“做得还不错。”

    老爷子淡淡道:“我也知道他做的不错,我今儿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夸他。只是,想让你看看锦纶这孩子的心思如何?”

    朱锦堂微微沉吟,明白了祖父的意思。

    老爷子叹息道:“之前因着你下落不明,我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锦纶这孩子,还算沉得住气,没少为了你的事情奔走,在生意上也没落下什么。所以,我想了想,往后还是要多给他点机会,试一试身手。不过,爷爷这话的意思,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压力,你从小到大,为朱家劳心劳力所付出的东西,远比锦纶要多得多。”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把对牌和钥匙,搁在桌子上道:“这是账房银库的钥匙和领银子的对牌,从今往后就由你来保管吧。”

    朱锦堂微微一怔,忙立起身来,道:“爷爷,您这是如何啊?”

    银库的钥匙和对牌,代表着一家之主的象征。按理,这东西该由老爷子传给父亲,然后,再由父亲传给他才对。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说话,跟着道:“这是你爹出发之前还给我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拿给你,让你来做这个主。”

    “之前你遭了那么些的罪,你不说,爷爷也知道。为了这个家,让你受苦受累,还险些配上了性命,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觉得心酸和后悔。锦堂啊,你能活着回来,对咱们一大家子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恩赐了。爷爷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服老的人,但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爷爷真心开始服老了。所以,这个家早晚都是要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朱锦堂的心头不免涌起一阵阵暖暖的酸涩之意。

    在他看来,爷爷一直都是个老顽童似的人。这会,亲耳听见他说了自己老了,心里免不了觉得有几分难受。

    老爷子抿了口茶道:“说来,你爹的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那般硬朗了。往后,你好好来当这个家,不用担心别的,这都是你应得的。”

    朱锦堂把钥匙和对牌攥在手里,心头多了一份沉重感。

    与其同时,在西苑正房,黎氏也正在和沈月尘在一处说着话。

    黎氏抱着暄哥儿在怀,眼睛却又时不时的放在明哥儿的身上,眉眼弯弯,含着笑意。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心情像这样笑过了。

    沈月尘亲自给她送上了蜂蜜菊花茶,黎氏不舍得放下暄哥儿,只点了点头:“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喝。”

    沈月尘闻言把茶碗放下,静静地陪着她一起等。

    黎氏低头瞧着暄哥儿红扑扑地小脸蛋儿柔声道:“这孩子长得真快,才几天的功夫,抱起来可是沉了不少。”

    沈月尘含笑应道:“这孩子的胃口不错。”

    黎氏点点头,不免有些感慨道:“明哥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他这样好养活。”

    明哥儿这会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陀螺,自然没留意到黎氏提起了他。

    黎氏又抱了暄哥儿一会儿,才舍得将她交给吴妈。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温温的茶水,随即开口道:“我今儿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沈月尘挺直后背,道:“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黎氏含着笑道:“老爷去了京城之后,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所以,我想跟过去看看,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亲自照顾照顾他。”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

    黎氏继续道:“我这么一走,家事方面不能没有照看打理。我之前看你打理西侧院打理得还不错,也是时候学着照看整个家了。”

    沈月尘有些受宠若惊起来。打从她进门之后,黎氏还是第一次亲自开口,让她来管理家事。

    黎氏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以前因为心中多有顾忌,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放不开手脚。所以,不好擅自做主,如今,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看见了不少你的长处。所以,才会放心让你接手的。老太太也说了,让我给你个机会试一试。”

    沈月尘微微垂眸,心里虽然高兴,但还有很多顾虑。

    黎氏对她的心事略有察觉,继续道:“老太太和我对你都有信心,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家里的规矩,大部分都是老太太定下来的,你只管照着去做,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提前知会一声,请示一下,只要改得有理,老太太也一定会点头同意的。”

    沈月尘沉思片刻,方才点头应道:“难得老夫人和夫人如此看重月尘,月尘自会竭尽全力,不让您们失望。”

    黎氏闻言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凡事尽力极好。咱们家人少,事情也不算多,你嫁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等亲自上手之后,慢慢熟悉起来,事情也就好做了。”

    沈月尘谦虚道:“往后如有不懂之处,还免不了要劳烦长辈们多多提点才是。”

    黎氏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温和。

    傍晚时分,朱锦堂和沈月尘一前一后回到房中,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带回来了一本账本。

    朱锦堂见状,眉心微动道:“怎么?长辈们给你派差事了?”

    沈月尘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嗯,说是要让我管家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峰回路转(二)

    朱锦堂站起身来,一脸意外地问道:“是吗?”

    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出乎意外。毕竟,从前家里的事情都是祖母和母亲一手做主,如今却让沈月尘来管,可以说是对她,大大地偏爱了。

    沈月尘见他有些意外的样子,莞尔一笑道:“婆婆说她放心不下公公在外没有人照顾,所以想要赶去京城,和他们汇合。所以,家里的事情暂时交给我来打理。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呢。”

    朱锦堂闻言淡淡笑了笑:“这是早晚的事,因为你是长媳。”

    他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还是觉得是件不容易的事。

    想来,在他下落不明的这段日子里,婆媳二人的感情加深了不少。

    仔细想想也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事,彼此相互依靠着过日子,感情自然要变得浓厚不好。

    朱锦堂的心里也觉得宽慰不少,望着沈月尘微微泛着光泽的脸,温和道:“既然长辈们信任你,你就好好做就是了。你那么聪明,一定应付得来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只道:“妾身尽力而为就是了。”

    两口子略谈了几句,便就此打住不提了。这些天朱锦堂一直很累,难得最近事情又了稍许转机,沈月尘决定让他好好休息,睡上一觉。

    朱锦堂睡下之后,沈月尘故意等他睡沉了,方才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二更的时候,还要给孩子喂奶,她不想再吵醒朱锦堂,所以提前悄悄下了床,走到外间唤来春茗等丫鬟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完毕后,沈月尘带着黎氏给她的账本去了孩子们休息的次间。

    吴妈和两个小丫鬟正在一面守着孩子们,一面暗自打盹儿。

    吴妈见沈月尘来了,忙披衣起身道:“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月尘抬头看了一眼床上并排睡着的两个小人儿,微微笑道:“快到明哥儿醒来的时辰了,我过来瞧瞧。”

    吴妈一脸倦容,语气便心疼起来:“小姐这是何苦?这会才不过二更天,您该好好休息的,等孩子醒了,我会亲自给您抱过去的。”

    沈月尘含笑道:“那样一来,大爷也会跟着被吵醒的。”

    吴妈闻言,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原来,小姐是在心疼大少爷,所以才会特意早早地起来。

    吴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姐心疼大爷是好的,但也要学会心疼自己才行。”

    沈月尘拍了拍她的手,道:“妈妈放心,我有分寸的。”

    离着暄哥儿睡醒,还有好一阵的时间,沈月尘没有浪费时间,坐在灯下,翻看了几页账本。

    吴妈看着那账本有些眼生,不像是小姐寻常常看的那几本,不免问道:“小姐,看得是哪处的账本?我还是第一次见。”

    沈月尘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妈妈好眼力啊。这是家里的账本,大夫人今天才交给我的,说是让我学着管家。”

    吴妈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哎呦呦,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说完这话,她忽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大了,忙又压低声音道:“小姐能熬到今天真不容易,大夫人现在对您可以说是极放心的。”

    沈月尘知道她是再替自己高兴,点了点头:“是啊,既然大夫人给了我表现的机会,我理应好好做才是。妈妈别这里陪着我了,再去小憩一会儿,躺着吧。”

    吴妈道:“那小姐您呢?又要熬夜不成?”

    “我先熟悉熟悉账本,等看完了,再补一觉就是了。”

    吴妈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下,稍微闭了会儿眼,时不时地起身留意着孩子们的动静。

    厚厚的账本上面,记录着去年一整年家中的花销用度。

    沈月尘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草草地翻阅了一遍,发现黎氏管账的方法,虽然简单,却记录得十分仔细。

    外面的生意上的支出收入,家中的账本上是一笔不写的,然而,内宅家事的大小事情,不管是每个月的吃穿用戴,还是各种物品的采买,包括月例月钱,人情送礼,都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沈月尘从前只是管着自己的西侧院,每月的花销,最多不过百两而已。但待她把全内宅的账本翻开之后,方才警觉朱家,不过才年初这不到两个月的光景,便有足足五百两银子的花销。

    沈月尘看得心头一紧,她知道,这其中有将近百两的用度,是用在了暄哥儿的“洗三”仪式的上面。

    该办的始终都要办,光是心疼银子,不免让人觉得小气了。

    朱家每年年初内院的账面上打入整整两千两的银子,作为家用。这些银子都是按着对牌从账房领来的。

    在沈月尘看来,两千两的银子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然而,在朱家的账面上,最多也就用了不到五六个月的时间,也就用尽了。

    沈月尘对银钱方面,素来比较敏感。她倒不认为是自己小家子气,而是,她年幼时体会过赚钱的不易和艰辛。

    赚钱不是件容易的事,想想之前,朱锦堂还差点赔上性命的事,她的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经过朱锦堂被人算计的一事,再加上朝廷动荡不安的局面。

    沈月尘真心觉得,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算日子清淡一些也无所谓。

    不过,她也知道,她这种有点消极的想法,是不能说服朱家所有人的。

    她缓缓收回心思,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账目上。

    黎氏之所以让她来管家,想来除了信任之外,一定还有点别的原因吧。

    沈月尘默默地合上账本,心想,管家的这份差事,做起来并不容易,想要让一家人都觉得满意,这其中不多花点心思是不行的。何况,在辈分上,她又是家中的晚辈,要注意的事情,不止一两件而已。

    许是性格使然,沈月尘思虑一番过后,还是决定按着自己方式,管理家事,合理地安排各院各房的花销,既不能太过节俭,又不能白白浪费,这个度,还需小心把握才可。

第三百一十三章 峰回路转(三)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几日之后,朝廷的赏赐送来了朱家。

    那些赏赐都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赏赐下来的。

    随行而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白面红唇,看上去有点像是个女人,但一开口说起话来,就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朱老爷子带着一家子老老少少跪地接赏,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领赏了,但心情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

    那随行的太监姓张,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而已。

    不过,不管他的年纪是大是小,只要是宫中当差的人,朱家就要小心对待才行。

    朱老爷子称呼来人为张公公,将他请到上房喝茶歇脚。

    张公公的排场看起来不小,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小太监跟随左右,想必,在宫中也是有点身份的人。

    朱老爷子虽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人都来了,总不能不招待着,索性耐下心来,陪着他喝茶说话。

    女眷们不易见客,早早地就避了出去。朱锦堂又有伤在身,行走坐立都不太方便,所以只有老爷子和朱峻朱锦纶两父子,陪着张公公说些客套话。

    说实在的,相比那些不轻不重的赏赐,老爷子最关心的还是皇后娘娘的近况如何?

    听说,曾经的太子已经被送出宫外,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能不能扛得住。

    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被送走了,试问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能够无动于衷?

    不过,只要能保住性命,便已经是大大地不易了。

    听说,最近有不少风言风语在说,李焕是一念之仁,放虎归山留后患。太子不再是太子,那便是前朝余孽了。

    这样的身份,搁在哪里都是要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辈子不得安生。

    老爷子举起茶碗抿了两口,待见那张公公一直肃着张脸,抬眼打量着上房的物件摆设,似乎别有用心的样子,不免心中一紧,主动开口问道:“公公一路车马劳顿,定是辛苦了。府上准备仓促,没什么好招待的,略备薄茶和几样点心,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张公公闻言,方才缓缓地收回目光,看了老爷子一眼,似笑非笑道:“朱老爷子客气了,杂家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而已,如何敢劳您如此盛情招待呢?且让我看看这茶,哎呦,这可是一等一的碧螺春呐,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妙哉妙哉。就算在宫里面也不是能随时随地喝得到的好茶呢。”

    朱锦纶听他的语气不善,不禁眉心一动,目光中多了几分犀利。

    老爷子措辞圆滑道:“公公是贵客,贵客迎门,总不能随随便便地招待了事。这茶也是当初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东西。想必,公公在宫中一定尝过的。”

    张公公闻言微微一怔,忙道:“老爷子这话可是要折煞杂家了。娘娘赏赐的东西,哪里是我们这些奴才能沾得了嘴的。”

    老爷子脸上赔笑,心里却道,什么沾不得,如果以前没尝过没喝过,又怎会知道这茶的好处。

    张公公慢悠悠地品着茶,一双眼睛在朱家人的身上来来回回地巡视一圈。方才,他只顾着看朱家的庭院房屋,对人却没怎么在意。

    这会,见对面坐着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男子,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要身量有身量,要气质有气质,不禁眸光微闪,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容来。

    朱锦纶本就对阉人反感,这会见他对着自己笑,心中更是厌恶之极。

    他这几天的心情原本不错,小桃刚给他生了个女儿。

    虽说是女儿,却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种初为人父的感觉,让他十分满足。

    那张公公也是有眼力的,见朱锦纶故意端茶垂眸,似乎对自己爱理不理地样子,顿时又把脸拉了下来,轻哼一声道:“杂家这一路没少听闻朱家响当当的名号,今儿有幸亲眼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他说完这话,对着老爷子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老爷子一见他这不怀好意的笑容,便知自己该准备些什么了。

    他抬眼对孙子锦纶递了个眼色,便继续道:“公公亲临府上,乃是我们全家人大大的荣幸。若不是因着公公会还要赶回去交差,在下一定要多留公公几日一尽地主之谊。”

    他的话音才落,朱锦纶就已经起身把折好的银票,递到了张公公的面前。

    张公公挑了挑细眉,慢慢悠悠地伸手去接,指尖还有意无意地在朱锦纶的手背划了一下,笑得一脸玩味道:“老爷子真是客气了。杂家替皇上娘娘办事,乃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如何再好收下这……”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先把银票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随之一变,含笑收下道:“恭敬不如从命,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老爷子见他还算满意,便道:“劳烦公公回去之后,替我们向皇后娘娘捎带几句问候的话,让娘娘保重凤体。”

    张公公闻言笑了笑:“杂家知道了。你们放心,娘娘如今圣宠正浓,又是一宫之主,在宫里的日子,当真是过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朱家人和和气气地将张公公送走,不想落得任何怠慢的印象。

    待他走后,老爷子的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朱峻和朱锦纶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看。

    老爷子微微沉吟片刻,才忽然道:“来人啊,给我把窗户都打开。”

    丫鬟们闻言微微一怔,忙道:“老爷子,这会天冷,仔细着凉……”

    老爷子挥挥手道:“冷点不碍事儿,去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把这股子晦气散一散。”

    打从,那张公公一坐下来开始,老爷子就闻见他身上带着股女人家的脂粉气。

    他心里虽然膈应的很,但还是勉强忍住了。

    这会人不在了,他也是在忍不下去了。

    朱峻在旁出声道:“之前都是一位王公公来送的。怎么这回换人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谁都看得出来那张公公身上带着一股子邪气,说话也是妖里妖道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老爷子长叹一声:“这天都变了,更何况是那宫里的人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估计也是刚出头没几日的小角色而已。”

    “我看他也不是成气候的东西。不过,父亲您方才对他也太客气了些。”朱峻接话道。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正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一肚子坏水。你们方才没看见他来回上上下下打量咱们家的样子,心里肯定是憋着什么主意呢。我要是不客气点,回头他回到宫里乱嚼舌头,诬蔑咱们不要紧,万一连累了皇后娘娘,可就不值得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奴才而已,出了宫,居然也敢摆起派头来了。”朱锦纶一想到张公公那张脸,心里就闷着气。

    老爷子静静道:“锦纶啊,你还年轻,哪里知道那些阉人的恶名。他们在宫里是奴才没错,可一旦出了宫,一个个都是想当主子的人,而且,这样的人,身子废了心也跟着废了,整天变着法地折磨人。每年不知要有多少人的性命,要折在他们的手里呢。”

    宫中就是这样险恶丛生的地方,而从宫里出来的人,也是一个都不能小觑。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之后,老爷子便让杨嬷嬷把夫人请来,看看皇后娘娘都赏了些什么下来。

    这会的东西,似乎没有前几次来得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补药补品,没有什么太珍贵,太值钱的东西。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莫过于那两只五十年人参和几副还算精致的首饰头面。

    老太太看着这些东西,不禁红了眼眶,喃喃道:“咱们家何曾缺过这样的东西呢。娘娘要是能捎回来个只言片语的话来,也好啊。”

    老爷子安慰她道:“这会是什么时候?宫中最是忌讳传话送信的事情。她就算是有心想给咱们报个平安,也不能轻举妄动啊。有东西送来就不错了,说明她还算过得体面,手上不缺吃不缺穿,还有奴才在跟前乖乖听话,你且放心吧。”

    老太太点了点头,命人把东西收拾收拾,让沈月尘过来清点一下,然后再分到各处去。

    现在,家里是沈月尘来管事,所以每一样东西,每一笔银两的进账,都要在她的账目上过上一笔才行。

    须臾,沈月尘携着几名管事妈妈过来收取东西,把人参药材都留给了长辈们,至于那几副头面首饰,则是分为了两份,一份给了长房,一份给了二房。其余的几匹绸缎料子,也是分作几份。

    沈月尘早听闻小桃给朱锦纶生了个女儿,便从里面捡了两匹花色新鲜的,给她作为贺礼。

    虽然只是生了个女儿,不是儿子,但只要是朱家的孩子,就是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懂事(一)

    小桃为朱家生了个女儿,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最起码让朱锦纶觉得很满足了。

    小小的人儿,才刚刚满月,粉嘟嘟的可爱,而且,见了朱锦纶就笑,仿佛知道他是谁似的。

    朱锦纶每天回来之后,都要抱上她一会儿,惹得柴氏都觉得惊奇。

    原以为他会更喜欢儿子,却没想到,小桃生了个女儿,也能如此受宠。

    因着事情太多,沈月尘一直顾不上去看看小桃的女儿。而且,按着两人的身份来说,她亲自过去也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说实话,她还是想去看看那孩子的。虽然不曾见到,但已略有耳闻,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十足十地继承了父母的美貌。

    有女傍身,想来小桃的日子,过得应该会比从前体面自在得多。

    沈月尘如此想着,便差人把布料送了过去。

    这会还不是见面的时候,再等等也好。

    小桃的女儿是庶女,按理不该按着族谱起名,不过,朱锦纶还是想要偏疼她一些,所以给她取名朱清月,只取了一个“清”字,但没有再从日字旁的尾名。大名是朱清月,小名则是月月,叫起来也是朗朗上口。

    按理,沈月尘亲自拨赏下来的东西,理应直接交给小桃才是。

    只是,她的身份只是姨娘而已。丫鬟们到了院子之后,首先还是要去和二少奶奶何雅琳请安问候一下的。

    何雅琳之前为了朱家差点被皇后娘娘连累的事情而生了一场病。

    说是病,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她自己心思太重,整日寝食难安而已。再加上,小桃生了个女儿,她心里不舒服,便故意称病躺在房间里,免得那些自己不想见的人来招惹自己。

    翠心在沈月尘的身边的做事多年,如今身边也有了两个帮手了,一个叫做巧儿,一个叫做沫儿,年纪都是十三岁。

    她们今儿领了大奶奶的差事,过来给桃姨娘送布料。

    何雅琳正歪在床上吃核桃,听大奶奶的丫鬟来了,稍微坐直了身子道:“让她们进来吧。”

    巧儿和沫儿还是第一次来给二奶奶请安,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何雅琳用眼角瞥了她们一眼,见她们双双捧着一匹布料,看成色,都是一等一的上品,微微露出点笑容,道:“都起来说话吧。”

    巧儿的胆子略大一些,携着沫儿起身道:“二奶奶吉祥,奴婢们是奉了大奶奶的命,来给桃姨娘送料子来的。”

    何雅琳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没了方才的和气。

    “既然是给她送料子,那就直接过去吧,何必还非来我这里跑一趟。”

    何雅琳觉得自己越来越受不了朱家这帮人了,一个个简直假惺惺地要命!

    巧儿含笑道:“二奶奶近来身子抱恙,大奶奶让奴婢们过来看望一下,顺便给二奶奶带声好儿。”

    何雅琳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她缓缓坐起身来,把装满核桃的盘子退到一边,语气似有不悦道:“劳烦大奶奶这么惦记着我,回去告诉你们大奶奶,我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还是不宜出门吹风,回头等有了时间再亲自过去拜访她。”

    巧儿连连答应着,没有察觉出何雅琳语气中的不善。“奴婢们一定把话带到。二奶奶好生休息,奴婢们先行告辞了……”

    “等等……”就在她们转身之前,何雅琳忽地开口阻止道。

    “那料子你们先放着吧,回头我差人替你们送过去就是了。”

    巧儿闻言微微一怔,忙笑道:“多谢二奶奶了,不过奴婢们还是亲自送过去比较好。”

    这是大奶奶交代过的,要亲自送去,顺便给桃姨娘带上两句吉祥话儿。

    何雅琳轻笑一声道:“怎么?你们还不放心,还怕我拦下这点料子不成?”

    真真是小家子气!不过是几匹料子而已,谁稀罕呢。

    巧儿这会才听出她的语气不善,忙道:“二奶奶真是说笑了。奴婢们怎么会那么想呢。奴婢们只是想亲自是事情办好,回去也好交差。”

    何雅琳见自己说一句她就回一句,句句不饶人的样子,继续冷笑道:“谁有闲情逸致和你们说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得了,既然要做事,那就赶紧去吧,别杵在我这儿碍眼了。”

    巧儿和沫儿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连忙退下。

    芸曦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待她们出去了,方才端着茶凑到何雅琳的身边,轻声劝道:“小姐何苦和她们置气呢?都是些不知轻重的小丫头。”

    何雅琳接过茶抿了一口,但还是轻减不了心里的火气。

    “不知轻重的人是大奶奶。她既然让丫鬟们过来请安,就该有所表示,结果只带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那个小桃呢,不过是个姨娘而已,她却特意派人又是送料子,又是探望的,还非要让我知道,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她生气的不是那两匹料子,而是生气朱家人对她的怠慢和不重视。

    芸曦闻言忙劝道:“小姐,大奶奶也许思虑不周,您就别和她们一般见识了。”

    在她看来,就算小姐再怎么生气,也不该随便摆脸色。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们到底是大奶奶身边的人,万一把这些不该记的小事记在心上,回头在大奶奶的跟前多嘴几句,岂不是她们彼此间生了嫌隙。

    何雅琳这会才不在乎什么嫌隙呢。她觉得,打从她嫁进朱家之后,就没遇到什么好事。而那个小桃生了不值钱的女儿之后,二爷对她的宠爱,却是只增不减,这无疑更让她觉得窝火。

    她原本是想把孩子带过来的,可是正巧赶上她的身子不好,孩子又要吃母乳。所以,柴氏便让她再多等几个月,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何雅琳攒着满身的力气,想要好好地刁难小桃一番,可就是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憋在心里,越憋越难受。

    随后,巧儿和沫儿把料子和大奶奶的祝福都带给了小桃。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懂事(二)

    小桃如今刚出了月子,身形略显丰腴,面色红润,和从前相比,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妩媚之气,少了几分稚嫩和青涩。

    小桃还以为,沈月尘早把自己给忘了呢,却没想到她还能念着自己。

    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多,家中人人自顾不暇,连她曾经都有一度在垂头丧气地想,朱家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事情能够峰回路转,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小桃笑得一脸和气,给了巧儿和沫儿不少赏钱,还让她们捎了话儿回去。

    虽说都是场面上的话,但在沈月尘听来,一定还有别样的意味。

    巧儿和沫儿回去之后,把在那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沈月尘说了。

    沈月尘听罢,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何雅琳若是在这么我行我素下去,日后可真要被小桃给挤压下去了。

    她想要做个强势的女人,自然是好。不过,凡事没个轻重缓急的,也是没脑子的表现。

    小桃纵使再不济,还有一女傍身,何况,生得漂亮又身世可怜,最能博得别人的怜惜和疼爱了。

    翠心看着沈月尘摇头,便道:“小姐,奴婢觉得这二奶奶对小姐您一点都不尊重。”

    沈月尘淡淡道:“她这会肚子里都是邪火儿,还能对谁尊尊重重的。”

    何雅琳尊不尊重她,她都不太在意,如今,黎氏能让她来管家,便是家里人对她最大的认可了。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你们见过了桃姨娘,想必也见过清月了吧。”

    巧儿连连点头:“回大奶奶,奴婢见着小宝宝了。长得可好看了,眼睛大大地,乌溜溜的。”

    沈月尘笑笑道:“桃姨娘是个美人儿,她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翠心闻言,接过话茬道:“就算她的孩子再可爱,也可爱不过暄哥儿。”

    沈月尘闻言无声地笑了笑。

    低调了好几个月之后,朱家的门房再次开始络绎不绝地出现那些登门拜访的门帖儿。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朱家铁定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可谁也没想到,朱家还是顺利地挺了下来。

    眼看着,朱家冷清的大门外,一天一天变得热闹起来。

    朱家店铺的生意,也跟着略有好转。

    敞开门做生意的人,不能太过挑三拣四,尤其是对待那些像是墙头草一样的客人们,急也没用。

    朱锦堂让店中的掌柜们照常给他们下单批货,朱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银子,否则,下半年的生意一样还是难做。

    置气是没有用的。不过,朱锦纶和他的意见略有不同,他认为,凭着朱家一点点提升回来的名气,他们没必要和那些小人之流做生意。

    兄弟俩再次有了小小的摩擦,好在并没有伤了和气。

    看着朱锦堂强撑着一副病痛未愈的身子,整天忙着操劳家事,朱锦纶的心里不是没有佩服的。所以,他也适当地压抑了自己的脾气,没有故意和他争执什么。

    不过,他心里始终都有自己的打算,早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让家里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得不说,女儿朱清月的降生,让朱锦纶的心中多了许多柔软的痕迹。

    初为人父的感觉,似乎让他一夜之间体会到了家人的重要和来之不易。

    每次想起孩子笑弯弯的眼睛,软软的小手,朱锦纶都会觉得神奇和惊喜。

    女儿和她的娘亲长得很像,他似乎可以预料到,等她长大之后,会有多少人排着队的上门来提亲。

    想到这里,朱锦纶不禁哑然失笑,只觉自己想得也实在也太远了些。

    何雅琳正在给他摆饭盛汤,见他含笑不语地样子,还以为是有了什么好事,便询问了一句。

    谁知,朱锦纶张口闭口提起来的都是朱清月。

    何雅琳的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黯然下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二爷既然这么放不下孩子,还何苦回来妾身这里,不如直接过去陪她们娘俩,不是更好!”

    她的语气冷冷的,包含着深深地怨气。

    朱锦纶闻言眉心微蹙:“我难得早回来陪你吃顿晚饭,你又是哪来的脾气?”

    芸曦轻轻拽了自家小姐的衣袖一下,但还是不能阻止何雅琳想要抱怨的心:“二爷人是回来了,可心不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朱锦纶轻哼一声:“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和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争宠,我看你真是越老越贤惠了。”

    朱锦纶的冷言冷语无疑刺中了她的心。

    何雅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二爷如此疼爱桃姨娘,妾身就算是想不贤惠也不行了。”

    朱锦纶听了这话,极度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甩甩袖子道:“你还真是不可理喻。我看,这顿饭不吃也罢。”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就走。

    芸曦等人急得不得了,忙上前劝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二奶奶也是一时心急,说了些气话……”

    看着朱锦纶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雅琳气得把桌子上的碗碟都推到了地上,气得满脸通红,眼眶含泪。

    “小姐这是何苦来的?二爷好不容易想起小姐来了,您还故意将他往外头撵……这不是真好随了旁人的心愿!”

    何雅琳语气微颤道:“不稀罕我的人,我也不稀罕留住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张嘴闭嘴离不了她们母女俩,硬生生地给我添堵……”

    芸曦抬眸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收拾东西。

    从前,她只觉得自家小姐只是有点心高气傲而已。如今一看,她果然还是被老爷夫人给惯坏了,半点委屈都受不得,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光是想想都觉得难……

    何雅琳这么一发脾气不要紧,朱锦纶整整十天没再去看过她一眼,连请安都不和她一起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像是故意不愿意在一起来似的。

    柴氏隐约察觉到小两口的气氛不对,便把儿子叫过来,问了几句。

    朱锦纶什么都没和母亲说,只说没事。

    柴氏心道,什么没事?分明就是吵架闹僵了的意思。

    夫妻之间,最忌讳闹僵了不说话。

    吵了就是吵了,床头吵架床尾和,闹得红了脸也不怕,可总是这么僵着就不好了,一来容易生闷气,气坏了身子,二来也容易产生嫌隙,往后不亲近了。

    柴氏原本想自己出面,做个和事老儿,可惜朱锦纶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何雅琳也是自己强撑着,硬是不求人也不低头,脸上见了谁都没个好脸色。

    柴氏见状,忍不住暗自叹气道:没进门的时候,不是说是个才女吗?怎么一点蕙质兰心地劲儿都没有呢?

    柴氏管了几天,便也懒得管了。

    何雅琳见长辈们迟迟不替自己说话,也不知是真被逼急了,还是脑子糊涂,居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她走的时候,并未大包小包地收拾行李,只带了些贴身的衣物。

    门房的人见她没带什么东西,还以为她只是出门办事溜达去了,谁知道,她竟然是负气出走,回了娘家。

    这事一出,朱锦纶第一个便恼了,气冲冲地来到母亲跟前道:“她以为她是谁?居然还敢来这招?好啊,她回去就回去,最后再也别回来了,也好让大家都清静清静。”

    柴氏闻言责备了他几句:“别说这种部长心的话,那是你媳妇,就这么走了,你真的舍得?还不都是你给气的,整天围着那个小桃团团转,你让她这个正室的脸面,往那里摆?我告诉你,宠妾灭妻的事情,咱们朱家可做不出来!”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里也是跟着生气的。

    好端端的,这个何雅琳主意也够正的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回了娘家,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当天下午,春茗把二房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和沈月尘说了一遍。

    沈月尘听后,只道:“看来咱家这位二奶奶脾气还真是不小呢。”

    春茗编排道:“都是活人给惯的。都是出嫁的人,还总闹什么小姐脾气,一点都不贤惠。”

    沈月尘笑笑:“那不重要,朱家当初之所以看中她,也不是看中她的贤惠。”

    朱家喜欢的是她的出身。

    春茗又道:“这样也好,二奶奶越是这么胡闹,这么不懂事,就越是能显得小姐您的贤惠和大度来。”

    沈月尘轻轻一笑:“我犯不着和她比。她再不好,也是二奶奶。我们始终都是妯娌,除非朱家休了她。”

    春茗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是是是,都是奴婢嘴快。小姐是长媳,和她不一样,犯不着和她比。”

    沈月尘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嘴快,是话太多。”

    春茗闻言低了低头,不再言语了。这已经不是小姐第一次说她话多了,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沈月尘默默叹息,心想,二房的水,果然被小桃搅得一片浑浊不清啊。只是,她心里并不觉得高兴。

    幸灾乐祸的事情,她不想做,也做不来。当初只是为了长房着想,却没想到,还是扰了大家的安宁。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懂事(三)

    何雅琳的负气出走,让朱家人觉得很意外,也很没有面子。

    仔细算来,她刚进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按理,该是和朱锦纶正是浓情蜜意的好时候,可惜,她的运气太差了。

    小桃的存在,原本对朱家而言,只是无足轻重而已。没想到,朱锦纶对她的偏爱,还是让事情有了不好的变化。

    晚饭过后,老太太听着柴氏对儿子锦纶抱怨了几句,微微蹙了眉心。

    “想想,锦纶那孩子有什么不对的?他这回是第一次当爹,心里欢喜,想多看看孩子怎么了?反倒是那个雅琳不好,为**室的,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这么点点的小事就负气回了娘家,真是不懂事啊不懂事!”

    柴氏见老太太偏袒着锦纶,心里稍安,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方才不过是摆一摆长辈的架势,故意那么说的而已。

    “老太太,雅琳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心气太高了。”

    柴氏也不准备为何雅琳说话,只静静地回了一句。

    老太太摇头道:“这和心气没关系,关键是她一直没从骨子里看重她的夫家,否则,她就不敢这么擅自妄为。回娘家……出了嫁的女人,敢这么公然和婆家挑衅的,估计这整个德州城内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柴氏也不想火上浇油的,可没想到,老太太的火气还是顶上来了。

    “我想,雅琳那孩子不是那么想的,多半还是一时闹脾气,小孩子的性情罢了。”

    “小孩子?她都多大年纪了?还小孩子呢。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和月尘应该是同年的,怎么我就没见月尘她也这样孩子气过。”

    柴氏见老太太把她和沈月尘放在一起比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老太太看着柴氏没话说了,便道:“我说这话,你也别在意。我也不是故意要把她和月尘放在一起比的。但是,凡事不比较一下,就分不出好坏。当然了,我也不是说雅琳那孩子就不好了,只是缺乏管教和约束。都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了,还事事都想着自己,这样的媳妇有谁会喜欢?”

    柴氏闻言微微垂眸道:“老太太,您知道我是最心软的了,肯定做不来那厉害婆婆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忽地轻笑了一声:“谁让你当恶婆婆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多管束她一些,等她回来之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柴氏也笑了笑:“您的意思,我都明白的。不过这回,锦纶那孩子也动了气,说什么都不肯过去接人。”

    “不接也罢。她既然要回去,就让她回去好了,看时候时间长了,谁的心里更着急?”老太太也是过来人,心里很清楚,这嫁出去的女儿,就算再亲也是别家的人了。

    何家人纵使替女儿抱不平,抱委屈,但也得明事理才行。

    他们是不会放任女儿这样任性下去的,最多也就是让她小住几天,看看朱家这边的意思如何?然后在酌情而定。如果,朱家这边一直没有动静的话,何家人心里一定会着急,而且,说不定还会把何雅琳亲自给送回来呢。

    老太太是家里的长辈,她的意思就是给何雅琳一点小小的教训,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

    家里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下来,让大家多过两天轻松舒心的日子吧。

    柴氏也对何雅琳不能妥协的性格,觉得有点厌烦,正好趁此机会,晾一晾她的小姐脾气。

    ……

    沈志云被贬到地方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只觉自己这半辈子的心血,全白费了。

    妻子姚氏也对他诸多不满,每天不是对着他哭,就是对着他抱委屈。

    沈志云听得实在不耐烦了,便对她动了手,结果她半边脸都给打肿了。

    姚氏嫁进沈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打,不禁又气又恼又委屈,索性和沈志云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

    沈老太太知道,儿子这段时间过得不易,便想要过去探望一下。

    沈志云上任的县城,离着德州不过百里地而已,去去回回地倒也方便。所以,她想要过去看看,便差人报信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知道之后,特意抽出半天的时间,抱着暄哥儿回了娘家,准备给老太太送行。

    沈老太太见了暄哥儿很高兴,忙接在自己的怀里道:“你婆家人还舍得让你把他抱出来?”

    沈月尘笑笑道:“不碍事的,来回都是坐着马车,襁褓包得又严严实实地,不会着凉的。”

    沈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她的用心,她是想让自己在启程之前看一看暄哥儿。

    小孩子一晃就长大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变模样了。

    沈月尘稍微犹豫一下,才问道:“父亲,他还好吗?”

    想来,从四品京官一下子变成九品知县,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沈老太太叹息道:“他近来消沉得很,你娘又和他闹个没完,整天吵吵闹闹的,日子想好也好不了。”

    沈月尘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茶碗,道:“祖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过去一趟。我这边又管着家事,也没办法和您一起去了。”

    沈老太太道:“你去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事情等着你料理呢。你爹那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把婆家料理好就行了。”

    沈月尘继续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祖母您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捎个信儿回来,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不多,但总归能尽一份心意。”

    沈老太太点点头:“你有心就好了。你爹虽然不比从前风光了,但好歹还是个官呢。按着他现在的年纪,再从头开始是有些晚了,但总算是能保住几分面子,也算不错了。”说完,她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听说,这次京城有不少人都遭了秧,你爹虽然无辜被牵连了进去,但也是他自己太过贪心的缘故。如今,他也是奔四十的人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该风光的也都风光了,是时候该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她虽然一直希望儿子们都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现在看起来,再多的名利,也不敌一家人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在一起过日子来得重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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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