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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全文阅读

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母子

    伴着鸟鸣醒来的清晨,何雅琳微睁开眼,慢慢转了个身,半梦半醒间,一双玉藕似的胳膊下意识地往旁边伸了过去,结果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摸到,不禁让她倏然清醒过来。

    二少爷呢?昨晚他们明明是一起睡下的,怎么人却不见了。

    何雅琳坐起身来,见自己的身边空空如也,连被褥都没有了,不免微微诧异,她一把掀起帘子,唤来芸曦,询问一二。

    “二爷去哪儿了?”

    他们成亲小半个月来,他还从来没有起得这样早过。

    芸曦有些欲言又止道:“二少爷去了桃姨娘那处,她昨晚突然说肚子疼,二少爷听了消息就过去看了看……”

    何雅琳的脸色微微阴沉,随即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呢?桃姨娘有没有事?”

    芸曦无奈地摇摇头:“听说只是不小心抻了一下,并无大碍。”

    何雅琳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既然没有大碍的话,朱锦纶如何还要留宿?想来,一定又是被她给绊住了脚,想回也回不来了。

    芸曦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忙小声劝慰道:“小姐可要放宽心些,奴婢伺候您梳洗可好?”

    那桃姨娘看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如果小姐处处在意的话,岂不是要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得。

    何雅琳穿戴一新过后,便过去给长辈们请安。

    朱锦纶稍微迟了片刻,何雅琳向他微微一笑,只字未提,早上他不在的事。

    原本朱家的规矩是早上要全家人一起来到上房用早饭,两房的人都要整整齐齐地过来给朱家二老请安,除了出门在外的大少爷朱锦堂出外,今儿早上人算是来得齐全了。

    何雅琳作为新媳妇,自然要多听少说,表现得越低调越好。她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边,神情温顺,耳朵里听着长辈们闲话几句,时不时地抬起眼睛扫视一圈,看看众人都在做什么,又是何种表情。

    一家人相互见了礼,老太太便吩咐下人们摆饭,朱峰和黎氏一人一个亲自搀扶着两位老人,来到正厅吃饭。

    因为人多看着热闹些,老爷子便提议大家不要男女分席而坐,都坐在一个桌上子吃饭。

    何雅琳见状,不免眉心微动。

    沈月尘和何雅琳同为孙媳妇,入席的位置自然挨在一起。

    沈月尘先是一脸温和对着她笑了笑,随即便让春茗把明哥儿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好。

    明哥儿不喜欢黎氏身上的香粉味,伴着那样的味道,他没法好好享受这一桌子美味的食物。

    沈月尘挺着肚子,还要亲自照看着明哥儿,何雅琳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免心生感慨,做人家的继室,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明哥儿的嗅觉灵敏,只需皱了皱鼻子,就能分辨出何雅琳今天擦的是茉莉香粉。

    丫鬟们盛出一碗汤递给沈月尘,沈月尘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便喂到明哥儿的嘴边,却见他一直偏着头望向何雅琳,微微一笑提醒道:“明哥儿好好吃饭,别总是一直盯着你的新婶婶看,会让人不好意思的。”

    明哥儿听话地收回了目光,乖乖地张开嘴,把羹匙里的汤水喝了个干净。

    何雅琳从来没有见过像明哥儿这样胖乎乎又可爱的小家伙,他长得很漂亮,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一眨一眨地,像是想着什么事情似的。

    明哥儿是朱家的宝贝疙瘩,平时总是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地抱着搂着,何雅琳很少有机会可以和他亲近亲近。

    偶尔,想要逗弄他几下,但明哥儿总是表现得爱理不理的,让她不得不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柴氏见了,只是对她微微笑道:“明哥儿这孩子认人,平时最粘的就是娘亲了,旁人想多抱抱都不成。”

    何雅琳含笑道:“长嫂慈母情怀,连吃饭这样的小事,都要亲力亲为,可见心里对明哥儿有多么地疼爱了。”

    她无心巴结,只是想要把话说得好听点而已。

    不过,沈月尘到底不是明哥儿的亲生母亲,只是继母。

    何雅琳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想,她如今这样疼爱明哥儿,想来不过也是为了在长辈们面前做做样子,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不会如此了。

    何雅琳进门之后,便格外留意着沈月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她知道,朱家人一定会把她和沈月尘放在一起相互比较。

    毕竟,她们的出身一样,辈分一样,年纪也一样,一个代表长房,一个又代表着二房……

    沈月尘如今在朱家备受长辈们的疼爱,又怀着身孕,何雅琳想要和她争宠,可不件容易的事。

    不过只是吃了顿饭的功夫,沈月尘就觉得有些疲倦了。

    明哥儿最近长沉了不少,虽然他一直很老实地坐着不动,给什么吃什么,但抱着他坐了半晌,还让人觉得吃力。

    明哥儿吃饱了之后,便也并不急着下地,只是靠在沈月尘的身上,用小手一圈一圈地摸着她的肚子,时不时地咧开小嘴,憨憨一笑。

    早早吃饱了下地溜达的朱滢见状,也凑了过去,歪着头伸出一只小手,轻轻地摸了两下,随后又害羞地跑开,犹豫了几秒之后又再次凑了过来。

    两个孩子的小小举动,惹得在座的大人们看着心情极好。不过,最后还是黎氏发了话,道:“先把孩子们抱下去玩吧。”

    春茗连忙点了点头,伸手去抱,明哥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一转身,自己径直跳到了地上,牵着朱滢一起蹦蹦哒哒的出去了。

    老太太笑着看着两个孩子,含笑道:“他们姐弟俩个倒是难得,整日形影不离的,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

    说来也怪,明明是朱滢的年纪大,但偏偏她就听明哥儿的话,明哥儿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两个人几乎总是同时行动,从不落单。

    黎氏温和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每天一起吃,一起睡,自然是亲亲密密的。”

    虽然,沈月尘早早地就给朱滢准备了一间厢房,但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房间都是空着的。

    何雅琳坐在一旁,听见她们的话,心中微感诧异道:“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女。论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能同榻睡,同桌吃呢。”

    嫡庶有别,何况又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何雅琳想到这里,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正在细嚼慢咽吃着东西的沈月尘,暗自冷笑一声,心道:“果然如此。纵使表面上装得温柔慈爱,心里还不是一样地不在乎。若是她真把明哥儿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的疼爱,怎么会把他和庶出的女儿放在一起养呢……”

    何雅琳的心里对朱家的长辈们,也是颇有微词,这就是官家和商家的不同了,若是在自己娘家的话,这样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被允许的。

    饭后,老太太见外面的天气正好,便道:“雅琳那孩子刚刚进门没多久,对家里家外还不熟悉,我看今儿天气不错,咱们带着她四处走走瞧瞧,也好让她认识认识地方。”

    柴氏闻言点一点头:“老太太说得极是,是时候让她四处看了看。”

    黎氏没有对何雅琳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如今,她的眼睛里出了明哥儿和沈月尘之外,再也容不下旁的人。

    黎氏见沈月尘吃得不多,又不爱说话的样子,似乎精神有些不足,便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歇,别总是陪着我们,偶尔也得学会偷个懒才成。”

    沈月尘原本也没打算和她们一起去园子里,她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沈月尘听了看看老太太,只见她也笑着点点头,“回去歇着吧。我原本就不想让你过来立规矩的,偏你不听话,这回让你婆婆好好地管着你,我看你还听不听话。”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福一福身子,含笑道:“既然如此,月尘可是不敢不听话了,那我就先行告辞,回去偷懒去了。”

    黎氏闻言笑笑,又嘱咐了春茗她们好好服侍,便搀着老太太道,“那孩子回去偷懒去,我陪着您溜达溜达可好?”

    老太太微微一笑,携着她们一并游园子去了。

    说实话,朱家远比何雅琳想象中的还要大。尤其是一进了长春园,看着那些精致的亭台楼阁,还有满园芬芳的花花草草,她便知道,为何当初父母双亲会愿意答应下来这门婚事。

    想来,朱家是真真配得上“财大气粗”,这四个字了。

    另外一边,沈月尘回了西侧院之后,便把已经压了好几日没看的账本,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的精力不足,看了几页之后,便不得已地停下来,揉着额头,发出了一声轻叹。

    须臾,丫鬟们把明哥儿和朱滢带了回来。

    明哥儿眼尖,见她揉着额头,似是有什么苦恼的样子,连忙小跑着过去,凑到桌边,踮起脚尖往桌上张望了几眼,见她面前摊开的是厚厚的账本,方才安心地后退了两步。

    朱滢方才在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弄脏了裙子,春茗先带她去换了衣裳。

    沈月尘又吩咐翠心和另外两个丫鬟去端些新鲜的果子来。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在,明哥儿也可以自在些,她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拘着看着,

    明哥儿爬上软榻,歪着脑袋道:“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活干。”

    沈月尘闻言,慢慢合上账本,轻声道:“我倒是有心想做点事情,可惜,这会脑子都是木的,什么都做不了。”

    明哥儿随即盘起腿在那里,沉吟片刻,才道:“既然不能做事了,你就过来和我说说话可好?母亲。”

    沈月尘微微一怔,这会没有旁人在,他还要唤她母亲,实在是太让人觉得意外了。

    沈月尘不自觉地扶着腰站了起来,走到明哥儿的身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他一脸认真道:“你今儿是怎么了?”

    明哥儿故意清了清嗓子,只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沈月尘正要开口,却见窗外响起了脚步声,便知丫鬟们回来了,她忽地止住了话头,只等她们把果子都端上来了,方才摆摆手道:“你们都先去吧,明哥儿要睡觉了,别扰了他。”

    如今,她们二人想要支开别人,亲亲近近地说上一会儿秘密的话,很是不容易。

    沈月尘等人都走干净了,复又望向明哥儿道:“咱们还是尽量长话短说的好。”

    明哥儿点了点头,继续认真道:“我明白。其实,就是那天你和我说的话,我想过了,也想明白了。”

    沈月尘眸光微微一闪,心想,不会是明哥儿突然又想改变主意了吧。毕竟,他天生就是那种不安分的人。

    明哥儿沉着道:“那天的我太孩子气了,冲动之下,也没能好好理解你说的话。近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只觉得你以往你劝说我的那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是我自己太骄纵了,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往后我会认真听你说的话,不会再轻易地莽撞行事了。不管是这里,还是别处,也不管你我从哪里来,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残酷,不是吗?”

    凭心而论,他在朱家生活了这么久,如果只是靠他自己的话,怕是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总是看不惯她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可是仔细一想,若不是她小心谨慎地顾念着自己,那么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吗?

    那些他不愿想的,他不屑去想的,沈月尘都已经提前替他想过了。从前都是她替他想,如今,也该换一换了。

    “我们死里逃生来到这里,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梦境,不会只有和风细雨的天气,我不管独断独行,把你的好心劝告,当做繁琐的絮叨。这世上能对我说那些话的人,只有你了。这世上能懂我的人,也只有你,可我却从来不想去理解你……对不起,是我懂事得太晚了,之前还像个孩子似的,和你置气,真的对不起了。”

    沈月尘只觉他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大大地不易,心情一时间有些激动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的眼睛里蓄着点点泪光,轻叹道:“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之前,我的话也是说得重了些。有些时候,想得好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所以,你不要说对不起……也许,是我太心急了。”

    明哥儿见她有些感动地样子,不免低了低头道:“不,你想得没错,这些话我早就该说的。”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可心里总是缠着些弯弯绕绕,不该有的杂念,所以才让他一直没能把自己该说的话,坦诚地说出来。

    明哥儿很清楚,沈月尘不能永远做他的护身符,而且,他也不能总是一味地索取,一味地依赖,往后的日子,该是两个人相帮相助,相互理解,相互搀扶地走下去。

    让一个女人为自己劳心费神,这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该做的事。难得他的身边,有她这样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存在,他要好好珍惜才行。

    “那个选择,我想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想好了答案。”

    平静中,明哥儿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做出的决定。“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羁绊在一起的亲人,不是随着缘分聚散来去的朋友。我们是亲人,母亲。”

    沈月尘听得分明,却又不敢相信,她定定地看着明哥儿,看着他清澈认真的眼睛,心里腾腾地升起阵阵暖意,眼含热泪地点了下头,“谢谢,谢谢你明哥儿。”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两个字。

    她的语气微微发颤,说话间,眼泪低落下来,滴在衣襟化成淡淡的水痕。

    明哥儿见状,抬起小手替她擦了擦眼泪,语气似是无奈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该这样哭鼻子。你说是吗?母亲。”

    沈月尘心生感激,忙伸手将明哥儿抱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动作温柔至极。

    明哥儿也伸出短短的胳膊,想要回抱她一下,结果却先摸到了她那鼓起来的肚子。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笑了笑道:“现在,我和他一样了,都是你的孩子了。”

    沈月尘默默一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我也要拜托你。长兄如父,所以请帮我一起守护好这个孩子吧,长路漫漫,我怕我一个人会应付不来……”

    “嗯,母亲放心。”明哥儿深沉地答应了一声。

    从前他说的,都是自己作为男人的保证,可如今,他说给她听的,是自己作为亲人的承诺。没有人可以无拘无束地独活于这个世上,如果非要选择一种羁绊,作为根基的话,那他会心甘情愿地选择沈月尘,因为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和她的命运就是紧紧相连着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妯娌

    时近八月,外面开始起了风,时常细雨绵绵,日子是一天凉过一天了。

    这天晨起,吴妈站在窗前,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又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骨,似叹非叹道:“一晃秋天就到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春茗见状,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嘛,日子就像是流水一样过得快极了。不过,妈妈怕是又要腿疼了,陆大夫给您备下的药贴还有吗?”

    吴妈连连点头道:“还有呢,还有呢。小姐上回又让陆大夫给我配了不少药贴,还有药粉药膏,样样都全着呢。”

    春茗闻言笑了笑:“恩,小姐素来心疼妈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亲自给妈妈准备不少东西,生怕您的腿疼难受。”

    吴妈也觉得心窝里暖暖的,小姐就是这样贴心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身边的人。

    吴妈转身望向里间,只见,沈月尘正陪着朱滢念书,一脸地耐心,不免对着春茗嘱咐道:“你们好生伺候着,我下去给小姐准备点红枣汤。”

    春茗点头答应了一声,继而掀起帘子,把吴妈送了出去。

    朱滢今年才有四岁,按理是年纪小了点,不过,沈月尘决定早早地让她开始学习认字读书。

    虽然古代人讲究“女子不才便是德”,但沈月尘却觉得是恰恰相反,一个姑娘家若是肚子里没有点墨水,肯定是不行的。将来长大之后,必定吃亏不说,还会被夫家人暗暗地瞧不起。

    沈月尘不希望朱滢做什么满腹诗书的才女,只希望她能知书识礼,明辨是非,这样一来长大之后,不但博了一个知书达理的美名,还能有机会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朱滢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天资不高,但重在勤勤恳恳。

    这会,她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诵着唐诗,口中喃喃有词,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

    房间里静静的,除了外面悉悉索索的风声之外,便只剩下她甜美稚嫩的朗诵声。

    伴着甜甜的读书声,门外有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挑眉,忙抬了抬手,道:“快请。”

    朱滢念书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沈月尘,见她冲着自己点了下头,便继续读了下去。

    今天说好要读二十八遍的,不读到次数的话,就不容易让人记住了。

    何雅琳出门的时候,外面还没有起风,谁知,她不过只是去柴氏的屋里略坐了坐,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就有点不对头了。

    何家刚刚派人送来了蜜桃,这桃子是青州的特产,何雅琳给家里的长辈们都送去了,唯独只差沈月尘一人。

    桃子这种水果,最重要的就是新鲜,如果不新鲜的话,便失了那股鲜甜润口的滋味。

    何雅琳鲜少来西侧院,算得上是稀客中的稀客。

    院子里的丫鬟们听闻她来了,纷纷循着由头,出来张望几眼,想要看一看这位朱家二少奶奶的真容。

    何雅琳携着丫鬟芸曦的手,缓缓走人正房,只见,沈月尘和朱滢坐在书案后面,似乎正在读书的样子。

    沈月尘瞧见她进来了,忙含笑道:“弟妹来了。”

    她如今怀着五月的身孕,不方便起身相迎,只让春茗翠心让着何雅琳入座说话。

    何雅琳先是向沈月尘行了一个半礼,随后又望向朱滢,微微一笑道:“今儿的天气有些转凉了。我的娘家送过来些桃子,我特意给嫂子拿来尝尝鲜,这是我娘家的特产。”

    沈月尘客气道:“真是劳烦弟妹了,春茗快给二奶奶沏碗热乎乎的茶来。”说完,她又摸了摸朱滢的头,然后道:“滢儿,快去给婶婶请安,问好。”

    朱滢闻言,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前两步,笑盈盈地冲着何雅琳行了个礼,“给婶婶请安。”

    何雅琳随即蹲下身子,面对面地望着她笑了笑:“滢姐儿真乖。”说完,向她伸出了手,朱滢到底还是有些怕生,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忽地转身回到沈月尘身边,紧紧地挨着她站着。

    何雅琳已经习惯了孩子们的怕生,面上微微一笑,装作无所谓,但心里暗道:好小家子气的孩子,怕人怕成这样,一看便知没见过什么世面,连这么点规矩都不懂。

    沈月尘忙让着何雅琳坐下说话,又对朱滢小声道:“你继续坐在这里慢慢地念,娘亲去陪婶婶说会儿话。”

    朱滢乖巧地点点头:“是,母亲。”

    何雅琳见状微微一笑:“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读书背诗,真是不容易呢。”

    按说,这样的年纪,就算是男孩子也太早了些。

    沈月尘静静道:“滢姐儿很喜欢读书,早点开蒙也是好事。”

    何雅琳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附和着点了一下头。

    沈月尘瞧着她送来的蜜桃,很是欢喜。“果然是特产啊,一看就让人觉得好吃。”

    何雅琳淡淡笑道:“承蒙嫂子您不嫌弃,一点小小的心意而已。这桃子汁水多,趁着新鲜的时候吃最好。”

    “放心,我会好好品尝的,不辜负你娘家人的一番美意。”

    春茗亲自端了茶来,眼光不经意间地从芸曦的身上掠过,只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金镯,看起来足有好几两重。

    区区一个丫鬟而已,却有这样贵重的镯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显摆。

    何雅琳对着端茶的春茗笑了笑,随即掀起茶盖闻了闻香气,便又把茶碗合上了,似乎不准备喝的样子。

    沈月尘见状,不免问道:“怎么?这茶不合你的口味?”

    何雅琳闻言只是微笑,只听她身后的芸曦适时地开口道:“回大奶奶,我们二奶奶从来只喝西湖龙井,旁的茶就算再好,我们二奶奶也是一口不沾的。”

    沈月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又随即恢复如常,吩咐春茗道:“哦,既然如此,春茗你再去给二奶奶换一杯就是了。”

    春茗知道小姐的意思,忙应了声是,面不改色地给何雅琳重新换了一杯。

    何雅琳再次掀开茶碗,看了看里面碧绿的茶汤,抿起嘴角道:“这茶还不错。”

    春茗闻言,轻声道:“二奶奶,这是正宗的西湖龙井,上上品。”

    何雅琳听了这话,又把茶碗从鼻子跟前凑了凑,笑着道:“茶是好茶,但还算不得是真正的上上品。真正的上品龙井,茶汤黄亮,香气嫩爽,一闻一看,便能知晓。”

    若是换做别人,看见她这样挑三拣四地,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必定会觉得生气才对。

    不过,沈月尘不算是一般人,她看着何雅琳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行为,只是淡淡道:“看来弟妹对茶,很有研究啊。不过可惜了,我这个人平时喝茶比较随意,该是什么季节就喝什么茶,讲究得唯有“时令”二字。喝茶本就是件非常惬意的事,如果讲究得太多,反而失了自然。不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风格,我这个人素来喜欢简单一点的。”

    何雅琳跟着道:“嫂子莫要见怪,我只是就茶论茶而已,无心卖弄什么。”

    沈月尘又笑了笑:“弟妹放心,我的心思没那么重。”说完,她尝了尝自己杯里的金丝枣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雅琳也低头抿了口茶,随即又轻轻放下,拿着帕子点了点嘴角,正欲起身离去,却听外面廊下的丫鬟们,小声道:“怎么下起毛毛雨来了。”

    沈月尘扶着肚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又转过身来道:“这雨估计下不了太久,弟妹既然来了,那就多坐一会儿吧。”

    何雅琳虽然想走,但也不想弄湿了自己的这身新衣裳,便笑着应承道:“那也只好这样了,我就再多叨扰一会儿了。”

    沈月尘客气道:“一点都不打扰,难得你能过来坐坐。我如今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不方便出门,想要出去走走都难,更别说过去找你说话了。”

    她的身子一天沉过一天,人也一天懒过一天。老太太体谅她的不易,早早地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

    沈月尘之前还想多支持一下,但现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嫂子这么说,我可以就踏实了,原本还有些担心会扰了你的午休呢。”

    说话间,旁边的朱滢已经把一首诗,足足念够了二十八遍,她高高兴兴地合上书本,然后来到沈月尘的身边,讨好似的撒娇,像是只粘人又可爱的小猫儿。

    沈月尘疼爱地将她搂进怀中,亲昵地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赞许道:“我们滢姐儿真棒,再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首诗背得滚瓜烂熟了。”

    朱滢嘻嘻一笑,窝进她的怀里,把小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蹭了蹭。

    何雅琳看着她们母女亲热的样子,眉心一动,继而又低下头喝了口茶。

    她也未免太虚伪做作了。别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那可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何雅琳心中的念头一转,忙对着朱滢问道:“滢姐儿这么喜欢娘亲肚子里的小宝宝,那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朱滢见她发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喜欢弟弟,聪明的弟弟。”

    她这样回答,可不完全是为了讨好沈月尘。她是真心觉得弟弟比较聪明,因为明哥儿就是极聪明,极聪明的人,他似乎什么都明白,知道得比自己这个当姐姐还要多……相反地,妹妹朱潇则是笨笨的一个,眼看都能站能走了,还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出来,笨笨的,傻乎乎的。所以,她喜欢弟弟,不喜欢妹妹。

    何雅琳闻言微微一怔,心想,她还是很是聪明会说话,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滢姐儿果然是善解人意呢。”说完,她又转头望向沈月尘,明知故问道:“那嫂子呢?可是想要再添一个活泼聪明的儿子,还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女儿?”

    她这话问得有些不合时宜,沈月尘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向朱滢,捧着她的小脸,温和道:“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他能平安出生,我便知足了。”

    她故意轻描带写地回答的问题,随后让春茗给她洗个桃子吃,顺便带她下去歇会儿

    须臾,外面的雨势开始变大了。

    沈月尘和何雅琳相对而坐,默默地听了会儿雨声,谁都没有说话。

    沈月尘沉吟片刻,才道:“今天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啊。”

    何雅琳见她突然开口,只是轻声回了一句:“是吗?我倒是觉得今天的夏天十分漫长。”

    “这样。”沈月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长房和二房的关系虽然紧张,但还不至于拿到台面上来争来斗,不过,何雅琳似乎已经在心里和她彻底划清界限了。所以,话里话外都要和她反着来,虽然听着不像是找茬,但却让人不能不在意。

    官家出身的女子,免不了会有几分傲气。可是骄傲归骄傲,别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就要伤和气了。

    何雅琳又静坐了片刻,目光无意间落到了书案上,方才想起一事,发问道:“早听闻嫂子写得一手好字,今儿我赶巧过来,不知可否有幸看上一眼。”

    沈月尘谦虚道:“弟妹,如何听来了这样的话,我不过是喜欢平时练一练而已,谈不什么好不好的。”

    春茗适时地开口道:“二奶奶,我们大奶奶把练字当做一种修炼,很少会在人前卖弄,如今,大奶奶怀着身孕,更是不能随意动笔写字了,以免冲撞了胎神。”

    何雅琳闻言微微一笑,只道:“这么说来,那就只好等下一次了。”

    沈月尘发现对待像她这样的人,不能只是以守代攻,还是要主动点才行。

    “原本写两个字也不麻烦。不过,我如今怀着身孕,很多事情做不得,碰不得,所以不能让弟妹尽兴了。不过,你才刚刚进门,对于孕妇的麻烦事,想来一定不会了解太多……”说到这里,沈月尘故意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对了,二少爷身边的桃姨娘好想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月份好像和我差不多,应该也快六个月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一提起小桃,何雅琳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她淡淡地点了下头:“是啊,桃姨娘如今也快六个月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续道:“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二房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庶出,也是十分宝贵的。”

    何雅琳可没办法对她说的话,表示赞同,只道:“孩子都是来之不易的。滢姐儿她不也是你们长房的第一个孩子吗。”

    说实话,她真心希望小桃也是这样的没有运气,生出一个没用的丫头出来。

    听见小桃的名字之后,何雅琳就变得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

    沈月尘和小桃怀孕的月份一样,不过,从外形看起来,沈月尘的肚子要略大些,而小桃的肚子,则要看起来小一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锦纶才天天那么地舍不下她,离不开她……

    前前后后已经七天了,朱锦纶已经连着在她的那里住了七天。

    那个小桃每天变着法地想着把二少爷骗过去,不是说肚子疼,就是说不舒服,结果闹来闹去,都是些空穴来风,她的身体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何雅琳每天都在心里算计着日子,没多一天,她的心上就像是多加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沈月尘抬眸打量着何雅琳的神情,见她的眼睛里没了方才的神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阴沉,不禁在心里轻笑一声。

    明明都自顾不暇了,又何必忙着过来挑事儿呢。

    如果一个人太过骄傲,就一定会给自己找来麻烦的。

    外面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何雅琳见外面的雨停了,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道:“雅琳再次叨扰了多时,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嫂子安心休息,回头等得了闲,我再过来拜访您。”

    “那当然好了,你可要多来才行,也好有人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沈月尘微微一笑,没有起身,只是让春茗去送她出去。

    春茗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何雅琳,转身之后,脸色就变了,进屋便道:“小姐,奴婢方才差点就没沉住气,险些就要教训她那个丫鬟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她插嘴的份儿,偏偏她的嘴欠,还净说些废话。说什么能喝龙井,分明就是想要摆谱而已。”

    沈月尘知道她一直在忍着,淡淡道:“你确实比以前能沉得住气了。主子什么样,丫鬟就什么样,如果没有何雅琳的默许,她也不敢这么放肆。”

    春茗道:“凭她那点小心思,还敢在小姐的面前耍威风。小姐您知道吗?您刚才一提起那个桃姨娘,她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

    春茗继续道:“这个桃姨娘来得正好,否则,还真没人更给她的心里添这么大的堵呢。”

    沈月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亏得这会有了一个小桃在,否则,二房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高高翘起尾巴来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婆媳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屋子里的丫鬟们纷纷把被褥都拿到外面的太阳下晒上一晒,去去潮气。

    又是一晚独守空房的何雅琳单手托腮,拧着眉心,满脸地不悦。

    她没想到,朱锦纶竟会如此过分,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和脸面。

    何雅琳原想先一个人看着办,可是事到如今,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不得和婆婆柴氏发一发牢骚才行。

    何雅琳想到这里,立刻芸曦芸香过来给自己梳洗更衣,为了让自己显得憔悴一些,她故意没怎么装扮,几乎完全是素着一张脸。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通透,因着一连几晚都没有睡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虽不明显,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清晰可见。

    柴氏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诧异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柴氏近来忙着照看女儿锦馨,对何雅琳稍有疏忽,但她想着她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理应会照顾好自己的,用不着事事让她操心。

    何雅琳微微低头,故意带着几分无奈和委屈道:“雅琳没病,只是昨夜一直等着二爷回房,可是二爷迟迟没有回来,我便也一直没有睡好……”

    柴氏虽不清楚具体情形,但听了这话,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何雅琳继续委屈道:“二少爷昨晚又是去了桃姨娘那处,我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柴氏听罢,轻轻地扇了几下扇子,淡淡道:“哦,原来如此,我看你的脸色不好,还以为你不舒服了呢。幸好没事,这会刚刚入秋,最是容易着凉伤风的时候,你可得好好保重,莫要贪黑,不小心受了凉。”

    何雅琳见她说了一些无用的话,心中不以为然起来。

    柴氏让丫鬟们把朱锦馨抱了下去,方才拉起了何雅琳的手,温和安抚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些委屈,不过,这都是暂时的。等孩子生下来之后,锦纶的心就会收回来的。你要知道,他这么在意小桃,都是因着她的肚子。”

    何雅琳闻言微微摇头道:“依我看,二爷更在乎她那个人。”

    她虽然还不太了解朱锦纶,但也看得出来,他对小桃的感情并不是婆婆口中所说的那样简单。

    若是一时新鲜的话,就不会如此上心,若是只为了孩子的话,就不会夜夜相伴,冷落娇妻了。

    柴氏见她神情黯然,不免开解她道:“瞧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置气的话呢?锦纶心里最在乎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小桃呢。他心里最在乎的是你,旁人不是一时新鲜而已。”说完,她便故意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小桃太没有自知之明,不懂分寸了,回头我一定得和锦纶好好说说才行。这样,你先回去补个觉,养养精神,等锦纶回来之后,我再叫他去陪你。”

    何雅琳等的就是柴氏这句话,随即默默点了一下头。

    待何雅琳走后,柴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里暗暗摇头道:“这个新媳妇看着一脸聪明相,但怎么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呢。”

    两个人正值新婚,本该是甜甜蜜蜜的好时候,怎么能为了一个小桃就被影响了呢?何况,她身为长辈,就算是想要偏袒她,也不过是提点儿子几句,也不能直接把人拽回到她的房间里去?

    柴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正觉烦心时,却听女儿的哭声,不禁连忙起身,走到里间,从丫鬟手里接过朱锦馨轻轻地拍着哄着,再低头看看她那粉嫩嫩的小脸,心里顿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何雅琳因着小桃一夜未睡,但小桃却是睡得香甜满足,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柴氏携着丫鬟们过来的时候,小桃还在床上睡着。

    柴氏见状,不免轻笑一声:“她还真是好福气,每天能吃能睡,悠哉悠哉的。”

    夏九从前一见到柴氏就心生胆怯,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如今,跟着小桃,她的胆子也变得大了些,主动上前行礼问安。

    柴氏瞥了她一眼,便指了指里间的小桃,道:“快把你的主子叫起来吧。看看这都是什么时辰了?”

    夏九连连应声,转身进去轻轻唤醒了小桃。

    小桃原本睡得香甜,这会被夏九突然叫醒,还不免有些起床气,但待见柴氏正坐在桌边,神情冷淡地看着她,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腰坐了起来,随即起身行礼道:“给二夫人请安。”

    柴氏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还真是会享福啊。”

    小桃闻言脸上一红,忙又行了一礼道:“都是奴婢一时贪睡,竟不知二夫人过来,奴婢糊涂……”

    柴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行了行了,瞧瞧你那副身子那么沉,快过来坐下吧。”

    柴氏瞧着她已经开始变得圆滚滚的肚子,不禁缓和了几分语气,道:“近来,听说你胎动的厉害,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

    小桃扶着夏九的手,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含笑回道:“奴婢还吃得消,这孩子生性好动,大夫也说从脉象上来看很健康。”

    小桃几乎每晚都要被这孩子踢醒,

    柴氏微微点头,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响,只觉像是怀了个男孩。

    夏九随即亲自给柴氏斟茶倒水,不过,柴氏无心喝茶,直截了当地对着小桃道:“你怀着孩子,这么辛苦,就该好好当心自己的身子。我听说,锦纶近来每晚都歇在在你这里……你自己心里没个算计可不行,万一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

    小桃听了这话,脸上变得更红了,微微低下头道:“二夫人莫要担心。大夫之前已经叮嘱过的,说不宜行房,所以奴婢时时刻刻不敢忘记。这几天,二少爷虽然一直歇在奴婢这里,但却从未和奴婢有过行房之事,还望二夫人宽心。”

    没有行房……柴氏听了这话,心中不禁微感诧异。

    若是没有行房的话,那儿子锦纶为何要每晚留在她的房间里不走。

    柴氏含蓄地问道:“你既然伺候不了锦纶,就该懂事些,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小桃微微抬起头,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奴婢一直都有劝说二少爷早点回去,可二少爷却是怎么都不听劝,非要留下来不可……”

    柴氏闻言,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你这话的意思,看来我们锦纶对你的疼爱是日渐加深了。”

    小桃莞尔一笑,只是摇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道:“二少爷不是舍不得奴婢,只是舍不得奴婢肚子里的孩子。”

    柴氏听得似懂非懂,只听小桃脸色微赧的回道:“奴婢近来胎动的厉害,折腾得奴婢夜不成寐。不过,奇怪的是,只要二少爷在身边的话,听他说说话,或是用手摸一摸奴婢的肚子,着孩子便像知道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再乱动了。二少爷见状,十分高兴,便想要看着奴婢的肚子,想要和肚子的孩子多亲近亲近。”

    这是朱锦纶的第一个孩子,即将身为人父的他,心里的兴奋和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柴氏听罢,一时间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怀着儿子锦纶的种种情景。那会,朱峻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每天守着她和孩子,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柴氏是过来人,自然能体会那种温馨的感觉,她脸部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带着点点笑意道:“也难怪他会如此,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不过可惜了,终究只是个庶出的孩子。若是嫡出的话,便是可以一辈子捧在手心上疼着爱着了。

    柴氏也希望小桃能顺顺利利地生下这个孩子,这会听小桃说了这么多,自然也不好苛责什么,只让她安心养胎,注意身体,便起身离开了。

    原本要为何雅琳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

    小桃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柴氏,却见夏九来到跟前,小声一句道:“二夫人方才过来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

    小桃也察觉到了,虽然柴氏没有疾言厉色地说些什么,但眼神明显是带着不满的。

    小桃稍微想了想,只觉得这院子里能劳烦柴氏亲自过来走一趟的人,除了二奶奶何雅琳之外,便没有别人了。

    “许是,二少奶奶对我心存不满了吧,所以二夫人才会过来。”

    小桃心里很清楚,柴氏是不怎么喜欢见到她的,因着杜鹃的事。

    看来,独守空房的滋味,让何雅琳十分地不好受啊。

    小桃默默地想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果然,嫁了人的女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到头来都是一样的善妒,一样地容不下别人。

    她原以为何雅琳会故作大度地多忍上一阵子,好歹让她把孩子先生下来再说……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去和柴氏抱委屈,吐苦水了。

    小桃一时想得出神,夏九忍不住插嘴道:“不过,二夫人刚才走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

    小桃闻言缓过神来,淡淡道:“这都是托了这个孩子的福。”

    如果没有他的话,她现在可是要吃苦头了。

    小桃知道她自己没什么能和何雅琳比较的,她是出身名门的官家小姐,而自己不过是个买来的丫鬟,托了这孩子的福,才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名分。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自己可以依靠着这个孩子站得更高些……

    ……

    秋雨绵绵,凉风习习,稍有不慎就可能感染风寒。

    这日晨起,明哥儿便有几声咳嗽,吓得黎氏赶忙找来陆大夫。

    陆大夫见他并无大碍,只让丫鬟们注意给他保暖,别见汗的时候去外面吹风。

    上一回,明哥儿不是不舒服的时候,沈月尘让吴妈给他煮了苹果川贝蜂蜜水,喝了十分管用。

    这回,黎氏也学会了这法子,让厨房的人煮了个苹果,喂给明哥儿当药吃。

    汤汤水水的吃下去,明哥儿的身上暖了起来,嗓子里也不那么痒痒的了。

    小孩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会闹人,不过明哥儿却喜欢睡觉,靠着软软的被褥一窝,便睡着了。

    黎氏见状,也不敢轻易动他,担心把他弄醒了,只给他盖上被子,守在床边,时不时地弯下身子,听听他的呼吸声,听听嗓子里还有没有痰。

    沈月尘因着身子不方便,过来得稍微晚了点。

    黎氏见她来了,忙吩咐孙嬷嬷把洗好的樱桃端上来。

    这是她特意给她准备的,颗颗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像是耀眼的红宝石。

    沈月尘见明哥儿已经睡下了,心下稍安,望向黎氏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道:“这两天下雨,路上湿滑,所以过来的时候,耽搁了些功夫。”

    黎氏笑着摆了摆手,不舍得让她行礼,只压低声音道:“不碍事的。陆大夫刚刚走,说是明哥儿没事,只是有点燥热生痰而已。近来,我太惯着他了,没怎么给他吃菜,所以可能是上火了。”

    明哥儿如今虽然还没有断奶,但每天三餐还是不落下的吃。而且,他偏爱吃肉,不爱吃蔬菜,吃多了生火也是有的。

    沈月尘一直对明哥儿的饮食很仔细,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偏食,每顿都会让吴妈准备一小碟嫩菜心给他吃。

    那些菜心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稍微煮一煮,然后拌上点细盐和芝麻油,十分清淡。

    不过前两天,黎氏见沈月尘的脸色不好,便执意把明哥儿接了过去。

    黎氏宠爱明哥儿,见他不喜吃菜,也不强迫他,每顿不是肉茸就是鱼羹,重荤轻素。

    沈月尘探了探明哥儿的额头,只觉孩子不发烧,便是万事大吉。

    对小孩子来说,伤风着凉是最危险的。咳嗽几声倒不打紧,可万一感染了炎症,发起烧来,就十分危险了。

    这会,没有消炎药也没有退烧药,光靠着汤汤水水的药汤来调理,多半看得还是运气。

    沈月尘见明哥儿没事,便和黎氏一起去到外间说话。

    黎氏亲自拿了颗樱桃给沈月尘喂了过去,微笑道:“这果子是刚刚送礼送来的。只有这么一小盒子,精贵得很,所以我就没给别人,只给你留着了。”

    这会不是樱桃的季节,所以这东西来得稀罕。为了不让果子变质,一路都是用冰块镇着的。

    黎氏见东西来的少,便没有往老爷子和老太太那边送,直接给沈月尘留了下来。

    沈月尘咬了一口樱桃,还未等吐出核来,便道:“月尘怎好一个人吃呢?”

    黎氏笑道:“这果子给你才是最好的。两位老祖宗的牙齿都不怎么好了,平时不爱吃这些小巧的果子。而且,就算送过去,最后老太太还是要赏给你的。与其一来一去地浪费功夫,还不如让你吃新鲜的更好。”

    沈月尘闻言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那婆婆您也吃。”

    黎氏又是摇头:“我不爱吃这些,厨房的人刚送了苹果川贝蜂蜜水来,我喝点那个正好。”

    婆媳两人吃吃喝喝地坐在一起,一片温馨和气。

    自从朱锦堂走后,平日里两个人多了不少相处的时间。

    黎氏现在最喜欢看着沈月尘吃东西,每每见她吃得香香甜甜的,便觉得肚子里的孙儿也跟着惬意起来。

    沈月尘的吃相很好,黎氏喝过了半碗蜂蜜水,不禁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含笑道:“一晃时间过的也快,再过三个多月,这孩子就要出来了。”

    沈月尘忙用帕子点点嘴角,点头应道:“是啊。”

    黎氏觉得时间过得快,沈月尘却是和她正好相反。等待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管是过得特别慢,慢得就像是蜗牛在爬……沈月尘一直都是数着日子过的,暗暗算着孩子的月份,朱锦堂的归期。

    “上回,锦堂不是捎信回来说已经准备往回走了吗?我大概算了算,最多也就两个月,他就到家了,正好赶着孩子出生。”

    虽然,沈月尘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担心,但身为过来人的黎氏,不用听她说,也能想得到她心里的焦急。

    怀着孩子,等着丈夫,这样的滋味可不好受。

    沈月尘听了这话,脸上也是笑意浓浓,等了这么长时间,朱锦堂总算是要回来了。

    眼下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颗个定心丸,让她日渐不安地心,一点点稳当下来。

    捎信的人说,朱锦堂此番出行,一切还算顺利,只要平平安安地把粮食送回来,那么就不用担心朝廷征粮的事情了。

    沈月尘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摸摸肚子,心中默道,“宝贝,爹爹就要回来了,咱们一起好好地等着他啊。”

    她不过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谁知,那肚子里的孩子,还真给了她回应,像是感应到她的话了似的。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腿力很好,每次踢她肚子的时候,都能很清楚的摸到他的小脚。所以,沈月尘隐约觉得会是个男孩儿,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儿。

第二百九十章 震惊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沈月尘的身子也是越来越沉,行动多有小心,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很有精神,总是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

    院子的杂事,一直都是吴妈亲自来料理,鲜少用得着她操心。天香楼的生意时好时坏,宋嬷嬷看管得十分小心,倒也没有什么需要贴补银两的地方。

    闲着也是闲着,沈月尘便时常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因着身子不便,她也不敢远走,只是来来回回地绕上一圈,活动活动筋骨。

    有时候,她也会去朱锦堂的书房去坐坐,那里配着厢房可以休息,若是累了,还可以躺上一会儿。

    朱锦堂的书房里并不算宽敞,因为置有一列一列的书架,而书架上也是满满腾腾的全摆着各类书籍。

    黎氏说过,朱锦堂从小就很喜欢读书,沈月尘看着那满屋子的书,发出一声浅浅地叹息。

    她坐在那把朱锦堂常坐的椅子上,犹自出神,却听外面的丫鬟匆匆来报。“大奶奶,亲家老夫人来了。”

    沈月尘连忙扶着春茗的手,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快去让人备好菊花茶。”

    春茗应道:“小姐放心,奴婢早就让人去准备了。”

    沈老太太前阵子略感风寒,身子一直不太舒服,便不敢过来看望沈月尘,生怕让她沾上自己的病气。

    沈老太太见身上都好利索了,方才过来拜访,想来祖孙俩人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见了,所以老太太心里甚是想念得紧。

    相比起沈月尘的脸,老太太更在意地还是她的肚子。

    老太太望着她圆鼓鼓的肚子,眉开眼笑道:“大了,大了,看着可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沈月尘莞尔一笑,故意起身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柔声道:“一个月未见,祖母的身子可都全好了?夜里还会口干咳嗽吗?”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只觉她的温热热的,不似从前那般温凉,可见身子保养得不错。“都好利索了。若是不好,我也不敢过来瞧你。”

    沈月尘微笑道:“祖母不必如此小心。”

    沈老太太认真道:“凡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说话间,老太太的手指不经意地摸到了沈月尘腕上光滑温凉的玉镯,随即微微地低下了头,伸手轻轻卷起她的衣袖,只见她的手上多了一副镶金裹玉的翡翠镯子,不免感叹道:“哎呦呦,好精致的小玩意啊。”说完,把她的手上镯子往上扶了扶,十分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

    沈月尘微笑道:“这是端午节过后,大夫人赏给我的。”

    沈老太太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又垂眸看了半响,方才道:“那可真是难得。这东西看着精巧,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啊。”

    沈月尘静静道:“大夫人说是她的陪嫁嫁妆。”

    沈老太太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道,身为婆婆的黎氏,早该对沈月尘上心些的。想起,她之前对沈月尘的诸多刁难,老太太心里就觉得闷闷的。

    看在孩子的份上,过去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沈月尘第一时间把朱锦堂归来的消息,告诉给了老太太。一来是为了让她高兴高兴,二来也是为了解解她的烦忧。

    果然,老太太听罢,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己的心头,卸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说实话,她一直对上次占卜的结果,耿耿于怀。有些事情,玄妙不可言喻。所以,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

    许是,她太放在心上的缘故,所以才会突然害了病……

    “祖母这会可以放心了。”沈月尘看着她的脸色道。

    沈老太太微微皱了下眉,又展眉一笑道:“是啊,如此一来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这些日子,城里城外都不大太平。老太太原本想去再请人进来算一算风水运势的,这会听了沈月尘的话,不禁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还是得换人才行。若是不准的话,便是道行不深了。

    老太**心于沈月尘的现状,乐乐呵呵地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外面的天忽地阴沉下来,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沈月尘走到窗边,微微蹙眉道:“难得见到一个好天气,怎么会变得阴沉沉的。”

    春茗上前一步,关上窗户道:“是啊,今年的雨水格外得多,而且,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心烦。”

    沈月尘虽然不觉心烦,但看着这样的天气,难免会觉得闷闷的。

    春茗扶着沈月尘去一旁坐着,“马上就要起风了,小姐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月尘听了这话,还真觉得肩膀上有些凉飕飕的,便道:“恩,好像是比刚才觉得冷了。”

    她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瞧着那阴沉沉的天,静静道:“希望祖母能早点赶回家,免得淋雨。”

    老人家的身子不比从前,很容易着凉,尤其是祖母的身子才刚好,最怕吹冷风了。

    春茗淡淡道:“小姐别担心,回去的路不远,快走的话,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

    沈月尘微微点头,“是啊,幸亏离得不远,”

    果然,傍晚时分,外面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却扰了沈月尘的安眠。

    她已经很长时间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从前,她总是觉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过来。不过,自从怀孕之后,她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

    可是这一晚,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身子不爽利,心里不痛快似的,翻来覆去的,怎么躺都睡不着。

    许是外面的雨声太大了,又或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沈月尘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谁知,才动了动身子,小腿忽地抽起筋来,疼得她**了一声。

    守夜的翠心听见动静,连忙掀起帘子,见她侧卧着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地**着,不免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小姐,您的腿是不是又抽筋了。”

    沈月尘蒙在被子里应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揉一揉腿,但无奈隔着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

    翠心挨坐在床边,连忙伸手轻轻地替她揉着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小心翼翼地使着力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所以翠心应对起来,完全没有手忙脚乱的。

    沈月尘咬着牙,忍着痛,挺了约莫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那阵痛感方才慢慢消失,取而代之地则是一阵软绵无力地酸涩感。

    沈月尘轻叹了一声,翠心忙道:“小姐受苦了,奴婢给你准备点热水泡一泡脚可好?”

    沈月尘疼得额头上见了细微的汗,从被子里抬起脸来,微微点了点头。

    春茗给她盖好被子,随即转身唤来其他人一起准备热水。

    沈月尘慢慢坐起身来,等了片刻,就见两个丫鬟提着木桶进来,端到她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蓄着热水。

    春茗也披着衣裳跟了进来,她先是擦了擦手,然后试了几试水温,方才抬起头来道:“小姐,水温正好了。”

    沈月尘把双腿伸进木桶之中,微烫的热水瞬间包裹住了双腿,一下子缓解了方才的疼痛感。

    春茗轻轻地撩起热水,不断地给她搓揉着小腿,轻声问道:“怎么样?小姐觉得好些了吗?”

    沈月尘点点头,勉强笑道:“好多了。”

    不过,腿上的疼痛虽然消减了,但心里那股沉闷的感觉,却还是分毫未减。

    沈月尘忍不住顺了顺胸口,心中暗道奇怪。身体偶尔不舒服的时候,也是有的。但像是今天这样说不出缘由的难受,还是第一次。

    折腾了一番之后,沈月尘再度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

    此刻的她,已经是毫无睡意,整晚她都觉得身上有些地方不太舒坦,可又具体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好,只是疲惫异常,又迟迟睡不着觉,这样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辛苦。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天色泛出微微地光亮,方才恍然发觉到,昨天一整天,包括晚上,肚子里的孩子竟是出奇地老实,一下也没有动过。

    沈月尘略觉不安地摸了摸肚子,心中默道:怎么会这么安静呢。平时总是要折腾好久的,今天却是一点动也不动……

    沈月尘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妥起见,还请陆大夫过来看一看的好。

    天才蒙蒙亮,陆大夫便匆匆赶到。

    他待见沈月尘的脸色不好,便道:“这几天潮湿阴凉,大奶奶一定要保重身体才行。您的身子本就偏寒,一旦受凉的话,会十分麻烦。”

    沈月尘微微点头:“我很注意保暖,并没有着凉,只是昨晚睡得不好。”

    陆大夫了然道:“是不是胎动得太过频繁?让您睡不安稳了。”

    “不是,正好恰恰相反,这孩子昨天几乎没怎么动弹过。所以,我才觉得不怎么放心。”

    陆大夫闻言,连忙拿出手枕搁在床上,准备为沈月尘诊脉。

    陆大夫依旧摆出那副固定的姿势,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摸着脉象,微微垂眸,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陆大夫才抬起手来,沉稳道:“大奶奶脉象平稳滑利,并无大碍。只是大奶奶如果休息不好,气血不够充足会影响胎儿的稳固,所以您一定要放宽心,好好休息才行。”

    沈月尘附和点了下头,“是,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见孩子没事,沈月尘也就宽心了,想着自己昨天心绪不定,许是因为妊娠反应,一时敏感多虑也是有的。

    陆大夫只是叮嘱她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补充气血的话,食补要比药补来得更好。

    沈月尘听了大夫的话,未免分神操心,一整天下来什么人都没见,只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是睡不着的。不过,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对身体也是好的。

    黎氏派人来了两次,见她睡着,只把东西放下,也不敢轻易惊动。

    因着这连绵不断的雨天,黎氏的心里也有点烦躁。

    不过,今儿心情不好的人,不光只有他一个。

    朱峰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也是阴沉着一张脸,神情似有不悦。

    黎氏和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对他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这会,见他板着张脸,眉头紧蹙,便知他遇到了件不小的事情。

    朱峰这个人平时不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一旦让他变了脸色的,都是有些分量的事情。

    黎氏见他不痛快,连忙向身边的丫鬟摆摆手,示意她们都下去,免得扎堆儿似的呆在屋里,惹得老爷心烦。

    黎氏亲自捧了茶递给朱峰,温声细语道:“老爷这一天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朱峰接过茶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坐在那儿蹙眉沉思。

    黎氏在他的旁边坐下,问道:“老爷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朱峰微微沉吟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老二。”

    黎氏一听和二房有关,顿时来了精神,“二弟吗?他又犯了什么事了?”

    朱峰不愿和她细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回了句:“还不是老毛病,擅自做主,和外人定事情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

    朱峻虽为朱家二爷,但在大事上还是没有决定权的。

    朱峰这两天为了征粮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就让朱峻代他和几位外商碰面吃饭,商量点卖货入货的事情。

    按理,这出货进货的事,店铺里都有明确的规矩和价格,不允许私自篡改。可朱峻几杯水酒下了毒,便擅自做主,把价格压低了一成。

    若是平时,朱峰倒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家里家外正是要紧的时候,他这么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让朱家损失了上千两的银子……

    朱峰原本就心烦得很,被他这件事这么一闹,自然更加气恼了,把朱峻叫到一边,便是一顿训斥。

    朱峻也是个要脸面的,被长兄这般训斥,自然心里不服,当场就还嘴几句。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吵了起来,后来还险些动了手。好在,周围的随从们,将两个人劝住,方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

    朱峰何尝不知弟弟朱峻的心思,他就是不服气,不服管。可他越是如此,朱峰就余越要处处压着他,管着他,非要让他低下这个头来才行。

    朱峰没有说具体的细节,但黎氏稍微猜一猜,也都能想得到。

    “二弟这个人就是眼高手低,心里想得虽少,但真要他自己去做,怕是一件也做不成。”

    朱峰沉着一张脸,半响没说话。

    须臾,老太太那边的丫鬟白着一张脸,过来传话,说是请朱峰和黎氏马上过去上房。

    朱峰原以为是自己和弟弟争吵的事情,被家中二老知道了,谁知,待到了上房一看,只见朱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主位之上,眼睛微微充血,神情僵硬如铁,给人感觉很不对劲儿。

    朱峰见状,神情一凛,没想到,自己和弟弟争吵的事情能把父亲气成这样,正要上前认错,却见屋中还跪着一个人。

    那人匍匐在地,几乎把头脸都贴在了地上,肩膀颤抖抖地,还伴随着几声压抑着的呜咽,像是在哭。

    朱峰敏感地扫视了一圈屋里,只见,母亲竟然不在。

    黎氏也觉得气氛不对,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人,只觉眼熟,再一细看,方才发现他就是之前回来报信的朱三斤。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黎氏的心就咯噔咯噔地猛跳了几下,她抬眸看向老爷子,声音绷得紧紧的,问道:“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朱老爷子沉默不语,脸色无比阴沉,只是抬了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朱三斤。

    朱峰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个箭步走到朱三斤跟前,抓住他的领口,让他抬起脑袋,质问道:“又是大少爷让你回来报信的?”

    那朱三斤整个人造的灰头土脸的,完全没了上次回来时的整洁利索,他的眼窝深陷,惶惶不安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大少爷……大少爷出事了!”

    不过只有几个字而已,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朱峰当成被震得一怔,身体有些站不稳地晃了晃。黎氏则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懂非懂地望着那朱三斤,颤声问道:“谁出事了?你再说一遍。”

    朱三斤再次趴伏在地上,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大少爷出事了……小的们找不到大少爷了。”

    这句话,朱老爷子已经来来回回地听了三遍,每听一遍,都像是被利刃剜心一般,疼得血肉模糊。

    老太太方才也是一下子被吓得背过气去,直接被丫鬟们抬去了次间缓神儿,这会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屋子里一片鸦雀无声,黎氏刚要张口喝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堵得她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伸手捶了捶胸口,可惜再怎么用力,也还是喘不上来气,最后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吉凶难卜

    当日夜间,朱家上房灯火通明,朱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质问道:“赶紧说,把事情前前后后,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锦堂他到底怎么了?”

    朱三斤红着眼睛,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因着事发突然,作为当事人的他,也是缓不过神来,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原本事成之后,朱锦堂带着一队人马押着十几辆马车的粮食,返程去往沧州,准备在那里坐船走水路,再回德州。

    毕竟,如果走水路的话会更快一些,朱锦堂归心似箭,自然希望能早一点到家。

    “朝廷一说要打仗了之后,老百姓就跟着人心惶惶的。大少爷未免会出事,特意请了一队镖师和小的们一起押着粮食回来。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许是出了城之后,我们好像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虽说走的是官道,可是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僻静得很。大少爷骑马在前,身旁跟着两个镖师,一边赶路一边望风,走了一整天也没见什么人影儿。大少爷……大少爷说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村落,所以大队人马都跟着加快速度,只是路上积了不少雨水,泥泞难行。天黑了,大家也没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便只能在路边找出干净的地方,暂时歇歇腿脚。”

    朱三斤说的断断续续的,但也没人出声打断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夜里风凉露重,那些镖师随身都带着酒壶,想要喝上两口取取暖。可是大少爷不准,说是这里太僻静了,未免出事,大家还是保持清醒的好。那些个镖师都是些喜欢耍滑头的人,当着大少爷的面不喝,可是背地里寻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个个都喝了不少。大少爷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小的上前询问,只听大少爷说道,这里**静了,虽说没有村落也没有人,但连动物的叫声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小的听了这话,只叫家里的伙计们都打起精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哽咽了一声:“约莫过了二更天左右,小的困得实在不行了,便依着半截子的树桩打起了盹。谁知,没过片刻就给大少爷给推醒了,大少爷沉着张脸,眉心紧蹙地对我说,告诉大家准备好家伙,对面的草丛里有人影儿再动。小的一听这话,便吓得坐了起来。小的抬头细看,果然看见对面有几个鬼鬼崇崇的人影儿,小的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等那些人突然一股脑地冲出来的时候,小的才知道事情不好了……那些人一上来,没有先急着抢粮食,而是先把火堆儿给踢灭了。黑沉沉的夜色里,谁也看不清楚,可是小的听见了大少爷的声音,可出了大少爷的声音,周围还有很多别的声音,打斗的声音,小的一时就有些慌了,小的喊着大少爷,可大少爷似乎被什么人缠住了,好半天没有回话。所有的事情就这么乱成一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小的靠在粮车上,等了好半天,只听有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事情成了,咱们撤。”之后,便没了打斗的声音,只剩下满地痛苦的**声,小的摸出火折子打来一看,只见家中的伙计和镖师,都瘫倒在地,不是没了动静,就是蜷着身子**不止。小的查看一圈,只见粮车好端端的放在哪里,分毫没动,剩下的人伤的伤,死的死,可唯独不见大少爷的身影。小的后来举着火把,找了一圈可就是不见大少爷的踪迹……小的后来回到原地等消息,凌晨时分,小的才发现有人在其中一辆粮车上贴了张字条,上面写着,“要想人没事,就把粮车留在原地,次日正午去南边十里外的高家岗村口领人。报官见尸!”小的生怕大少爷有事,就照着他们吩咐做了,那些受伤的人,一个个都没法赶路,小的便让他们等在原地,守着粮车。小的就一个人去了高家岗村,结果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大少爷,之后小的原路返回,却发现粮车早已不见了,那些伙计也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剩了,只有那满地血迹,让人害怕。”

    他一鼓作气说完这话,随即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他也是怕死,当初站在原地没动,方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他把大少爷给弄丢了,就算是保住了命,也是没法和主子们交代,他连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路上差点累死了一匹马,用了足足五天的时间。

    不过,这五天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五年那么漫长。

    朱老爷子听罢,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不知道朱家这会招惹上了什么人,只知道锦堂这次定是凶多吉少。

    这帮人不管是什么来路,都绝非善类。他们既抢走了粮食,也清丽干净了人,若是锦堂真落他们的手中,岂不是……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也见惯了不少风风雨雨,可像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人生第一次遇到。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动弹没说话的朱峰,这会已经是脸色越来越白,攥紧双拳,心头像是在滴血一般疼痛难忍……

    他只有朱锦堂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也要跟着毁掉一半……

    朱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神情无比坚定认真道:“马上报官,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我一定要让官府追查到底。”

    朱峰闻言,微微沉吟道:“可是如果报官的话,锦堂会不会有危险?”

    就算气愤难耐,他也不想意气用事,毕竟,儿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朱老爷子沉声道:“他们既然抢走了粮食,可见是为了求财。而且,他们一定知道锦堂的身份,如果还想要银子的话,就不会轻易动他。那么多粮食,不管放在那里都是一样的惹人注意,只要官府追查下去,定能发现点什么才是。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咱们越是快些行动,锦堂得救的机会就越大。”

    “好,儿子现在就去找刘大人。”朱峰转过身去,脚步匆匆。

    坐在旁边的朱峻,也跟着站起来道:“大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虽然白天的时候,险些动了手,但现在家里出了事,就没时间计较那么多了。

    朱峰和朱峻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朱老爷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心中恶狠狠地想,若是有人敢动朱锦堂一根毫毛,他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会要他们全家一起跟着陪葬。

    柴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对着朱老爷子福一福身,道:“我去看看婆婆和大嫂。”

    朱老爷子没有回话,只是由着她一个人下去了。

    朱老太太尚在昏厥之中,陆大夫给她连扎了几针,方才让她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黎氏的情形比她稍好一些,可是因为太过悲伤的缘故,睁开眼睛之后,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来。

    柴氏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她才好,只是走到一边,交代屋中的丫鬟们道:“你们一个个可要管好自己的嘴,方才听见的事,出了这个屋子就不能再提起半个字,否则,我断断不会轻饶了你们。”

    事出突然,黎氏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如今,朱锦堂凶吉未卜,所以还是暂时不要声张的好,旁的不说,光是沈月尘那边就要一点消息都不能走漏。

    柴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她虽然看不上长房,但从没有希望过朱锦堂出事。自家人到底是自家人,再怎么争,再怎么抢,也不能伤及性命,更容不得外面的人来算计迫害。

    黎氏的哭声传得老远,朱老爷子听着,只觉声声刺耳。

    那朱三斤依然动也不动地跪在原地,像是个木雕似的,他的心中这会又愧又怕,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可以将功补过的话,自然最好,可万一找不回来大少爷的话,他这条贱命也没必要留下了……

    朱锦堂失踪不明的消息,给朱家上房蒙上了一层阴郁地灰色。

    柴氏留在上房呆了一夜,整晚都没有合过眼睛,待到清晨时分,眼睛已经被熬得通红。

    她擅自做主,把消息里里外外地封锁起来。虽然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但多瞒一天是一天了。

    这样的事情,一旦被沈月尘知道了,势必会惊了她的胎……柴氏心想,想来若是老太太缓过神来,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决定。

    这一夜过得格外的漫长,黎氏早已经哭得不成人形,至于朱老太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只是手持着佛珠发愣,吓得杨嬷嬷跪在她的跟前儿,含着眼泪道:“老夫人,您可得挺住啊。”

    朱老太太紧紧地攥着佛珠,颤声道:“若是锦堂有个什么闪失,我这条老命也不用留着了。”

    杨嬷嬷见她说出这样泄气的话,忙道:“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想啊。大少爷是何其机灵厉害的一个人,绝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红着眼眶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莫要告诉月尘那孩子知道。她现在最是受不得惊吓。”

    杨嬷嬷点头道:“二夫人昨晚已经交代过了。”

    家里已经出了一件大事,决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错了。

    杨嬷嬷安抚了老太太一番之后,便走到门廊下面,招手叫来两个丫鬟低低的吩咐两声,便打发她们各忙各的出去了。

    雨下了一夜,还是没有停。

    沈月尘抬头看天,只见头顶上那灰蒙蒙的一片,不免微微摇头。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夹带着清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脸颊上,沈月尘不觉后退一步,半阖上窗户,心道,今天怕是又不能出去了。

    春茗方才出去转了一圈,只觉,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平时人来人往的地方,今儿却是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春茗不知道人都跑到哪儿去了,有心想要找了个人问一问,却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影。

    春茗暗自纳闷,却没和沈月尘说起这件事,依旧如平常一样,小心翼翼地伺候她的衣食起居。

    沈月尘因为不用过去晨昏定省,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上房那边的消息。

    朱峰和朱峻连夜找到了刘府尹,将朱锦堂失踪不明一事,告知于他。

    虽说,朱锦堂失踪的地方,不在德州境内,但刘大人也不能放手不管。毕竟,朱家的势力摆在那里,他不能不伸手帮忙。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每多耽搁一天,就让朱家人的心里揪紧了一分。

    朱峰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京城的阮家去了信,这种时候,朱家很需要他们的帮助。

    朱老爷子认定朱锦堂不会出事,因为那些了解朱家背景的人,一定不会为了愚蠢到那种地步。

    如果只是求财,那就不敢见血。若是一旦见了血,就必定会是血海深仇了。

    朱家人会拼劲所有力气,使用所有的手段,找出幕后的黑手,然后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焦急不安地等待了两日,朱峰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向父亲提议,自己要亲自去一趟沧州郊外,打听儿子的事情。

    朱老爷子不肯同意,“家里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而且,你的身子也不如从前了,一番车马劳顿之后,如何能应付得了那边的大事小情。”

    就在这时,朱锦纶突然上前自告奋勇道:“爷爷,大伯,不如让我去一趟吧。”

    朱峻闻言,立刻反对道:“你过去有什么用?”

    其实,他知道自己儿子的能耐,只是不希望他去冒险罢了。

    朱锦纶坦然道:“我在沧州认识不少朋友,想要打听些什么,十分容易。那些粮食决不可能凭空消失,想要运走或是藏起来的话,不可能不被人察觉,所以只要我能打听到粮食的下落,也许就能打听到大哥的下落。人命关天,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事不宜迟,我还是越早动身为好。”

    朱峻自然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去冒险,但心里还是暗自给他觉得骄傲。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还能沉得住气,不急不慌地想着办法,可见是个能担事的。

    朱老爷子原本心里属意的人选,也是朱锦纶。

    见他这么说,不免点头道:“锦纶啊,难为你能这么懂事,爷爷可就指望你了,不,应该说咱们全家都指望着你了,你一定要找到你大哥的下落才行。”

    朱锦纶自然知道,这几句话的重量。

    他万万没想到,朱锦堂会突然出事,而且,连带着把朱家的粮食也给抢走了。

    朱锦纶之前也曾经经常在外行走,可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谁敢动他们朱家的人和粮食,这一点实在让朱锦纶觉得无法忍受!

    因为是朱锦纶自告奋勇要求要去的,柴氏有心想劝他,却也没用,最后只能无奈地捶着他的肩膀,道:“好端端的,你去逞什么能?那边现在正乱的很,你要是也被人盯上了可怎么办?”

    朱锦纶安抚母亲道:“母亲放心,我此番过去会带足了人手。而且,越是这种时候,儿子越不能退缩,不是吗?如果畏畏缩缩的话,以后如何能当这一家之主呢?”

    柴氏闻言微微一怔,心里明白了他的想法。

    是啊,这会家里人全都急得焦头烂额,是他立功表现的好时候。

    朱锦堂如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能不能回来还得看天意,如果他回来了,那一定是朱锦纶尽力寻找的功劳,如果他不能回来……那么,朱锦纶顺理成章,就要成为朱家的一家之主了。

    眼下,朱家已经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找的关系也都找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由命地等消息了。

    不过,一晃两天的功夫过去了。

    沈月尘迟迟不见黎氏过来,不免心生诧异,平时每天都要过来的她,怎么会突然没了兴致。

    会不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是黎氏的身子不舒服?

    沈月尘让春茗过去打听了一下,结果却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

    黎氏好像真的病了,而且,病得还很严重,整日卧床不起。

    不光是她一个人病了,老太太这几天身上也不爽利,每天让陆大夫来来回回地看了又看,却也没说究竟得了这么病。

    沈月尘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如果生病了的话,怎么没人来知会自己的一声呢。

    春茗安抚她道:“许是老爷太太们怕小姐担心吧。若是真病了,小姐过去探望一下,万一沾染上病气就不好了。孕妇最忌讳的就是生病了。”

    沈月尘知她说得有理,但还是觉得不妥,只道:“无论如何,总得知道是什么病才行啊。”

    春茗忙道:“小姐别急,奴婢一会儿亲自过去一趟代小姐给夫人请个安,看看死不是真的不要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剜心

    沈月尘听了春茗的话,微微点了下头,交代她快去快回。

    春茗应声而去。只是,她这一去却是迟迟未归。

    沈月尘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按理只是探探消息而已,怎么会用这么长的时间呢。

    沈月尘左等右等,也不见春茗回来,正要派人去找,却听外面的丫鬟来报,说是二夫人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相迎,谁知,发现春茗正跟在柴氏身后,脸色青白不定,十分难看。

    主仆两人的目光才一对上,春茗便突然低下了头,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姐?

    她要是知道大少爷出事了,估计当场就得晕过去,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春茗的脚下忽地停顿了一步,可身体还是本能地驱使她继续往前走。

    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小姐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继续被蒙在鼓里,还不如早点知道,早做准备。

    沈月尘一看春茗的神情,就觉得事情不好,再看柴氏也是一脸憔悴,双眼微微泛红,似乎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难道,大夫人黎氏真的得了什么重病?

    沈月尘如此想着,缓缓上前一步,向着柴氏行礼请安道:“给二夫人请安。”

    柴氏先是抬眼打量了她一眼,看看她的气色如何,能不能有力气应付这个坏消息。

    柴氏见她的脸色还算红润,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的身子这么沉,咱们这些规矩就都免了吧。”

    沈月尘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柴氏的肩膀,望向她身后的春茗,开口道:“春茗,我让你去问候大夫人,大夫人她怎样了?”

    春茗闻言脸色一白,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柴氏随即接过话来道:“大夫人的事情,咱们等会儿再说。月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咱们一起坐会儿可好?”

    沈月尘心里暗暗一动,连忙让着柴氏坐下来,随即又让丫鬟们去准备茶点。

    不过,柴氏却是摆摆手,拒绝道:“什么都不用准备了,让她们都退下去吧。咱们两个好好地说会儿话。”

    沈月尘不禁一怔,心想,自己和柴氏还从没有交好这种地步。看来,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如此反常。

    许是大夫人,又或是老太太也说不定……

    沈月尘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忙对着春茗道:“你把大家都带下去吧。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春茗默默点点头,依旧是一声未吭。

    丫鬟们纷纷跟着她退下,待出了门口,春茗哑着嗓子,让大家都回屋去,只留下自己一个守在这里。

    翠心似有不懂,正要发问,就被春茗打断道:“什么都别问,赶紧告诉吴妈,让她把娘家老夫人请过来,一定要快。”

    翠心也被她疾言厉色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忙点了点头,转身往厨房跑去,连把伞都没有拿。

    此时,房间里就只剩下沈月尘和柴氏两人,一片沉默之中,依然是柴氏先开了口。

    “咱们家里出了一件大事,老太太和大夫人都双双病倒了。所以今天,只能由我告诉你这个消息。”说完,她轻轻拉着沈月尘的手,继续说道:“昨儿,锦堂身边的小厮三斤灰头土脸地回来回话,说是锦堂在路上遭了劫道的人,结果出事了……”

    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好开口。

    柴氏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半,而剩下来的那一半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沈月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有些不太相信黎氏的话似的,随即一脸茫然地问道:“您在说什么?锦堂怎么会出事呢?”

    这一问,柴氏的心头也难免一紧。

    她感觉她的手在一下一下地发抖,不禁微微叹息道:“锦堂的运气不好,似乎在回来的路上被什么不知来历的人给盯上了。粮食没了,人也失踪了……如今,他吉凶难卜,一切还得看天意……”

    说着说着,柴氏的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说不出的难受。

    虽说,长房和二房之间,明里暗里地不对付,但到了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旁的心思都没有了,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失踪……天意……这几个字,着实吓到了沈月尘,她的脸色猛地发白,用力咬了咬下唇,方才颤声问道:“大爷他不见了?”

    柴氏稍有犹豫,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依着她自己的推断来看,朱锦堂落到那帮心狠手辣的贼人手里,定是凶多吉少,保不住性命了。

    “锦纶已经亲自过去找了。想来,再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了。事出突然,全家人都被吓了一跳,月尘你可要沉住气,千万别……”

    沈月尘听了这些话倒没有哭,只是脸色白得惊人。

    柴氏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只觉她的手也在一度一度地变凉。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沈月尘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做着一个极为荒诞沉闷的梦。

    梦中的柴氏,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她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如果这真是梦的话,该有多好,那么等她把眼睛重新睁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不好的事情就会消失,所有的危险就会解除,所有的所有……

    沈月尘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犀利的疼痛过后,柴氏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响起,“月尘啊,事情也许并没有你预想的那么严重,也许锦堂会没事的。”

    果然,这一切都不是梦啊。

    沈月尘的心像是被绑上了巨石,越沉越深,越沉越深。现实果然还是如此残忍,残忍得不近人情,将她那来之不易得来的幸福,顷刻间,就摧毁得分崩离析。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锋利无比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心,刀刀见血,毫不留情。

    柴氏低眉叹息,心里也是几分不好受,劝了几句之后,她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只能让她慢慢地接受这一切。

    沈月尘静默了半响,双眼黯然无光,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柴氏见她这样不言不语地模样,忙又拍了拍她的手,正欲开口再劝,却听外面的丫鬟来禀道:“二夫人,老太太醒了,说是让您过去了。”

    柴氏眉心一动,想着,老太太那里耽搁不得,便对沈月尘道:“你且把心思放宽,就算不为了我们,也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先回去看看,等下再过来瞧你,你可得好好的,知道吗?”

    沈月尘依然是毫无反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柴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待见门口悄悄抹泪的春茗,忙提醒她道:“好生照看你们大奶奶,这会可不是哭的时候。”

    春茗忙答应了一声,忙迈步进屋,待见沈月尘苍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双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膝盖,哽咽道:“小姐您可要想开些啊。”

    沈月尘的身子微微发颤,原本蓄在眼中的泪水,缓缓地滴落下来,呆呆地望着春茗的脸,似是不解地摇摇头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大爷怎么会出事呢?”说完,她忽地站起身来,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不,大爷不会出事的,我要去找他,我自己去找,亲自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春茗闻此,顿时发出了哭音,只是伸手抱住她的腿,喃喃地恳求道:“小姐,您别这样,奴婢求求您了,你别这样……”

    沈月尘方才那么一站,有些起猛了,眼前瞬间一黯,伴有轻微地眩晕。

    春茗忙站起身来扶住她,谁知,却发现她的下衣和座椅上沾了些鲜红色的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失声唤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沈月尘一个站不稳,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冲去,眼前原本那灰蒙蒙的一片,颜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深。

    就在她即将晕倒的那一刻,丫鬟们已经匆匆赶到,帮着春茗一起稳稳地扶住了她。

    沈月尘惊思过度,动了胎气,不小心见了红。

    陆大夫过来的时候,沈月尘已经意识不清晕过去了。

    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任谁都难以承受。

    陆大夫先让丫鬟们给沈月尘喝下了一副安胎药,眼下这种时候,稳住胎气才是关键,

    亏得陆大夫来的及时,又准备得充分,沈月尘方才没有大碍,虽说动了胎气,还不至于要早产那么危险。

    保住了孩子之后,最要紧的就是要让沈月尘保持镇定,以免再出波折。

    一碗安神汤,便是沈月尘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另外一边的沈老太太听到消息之后,惊得当场摔了一跤,幸好,她正在礼佛,地上铺着软软的蒲团,方才不至于跌坏了膝盖。

    沈老太太跌坐在蒲团之上,脸色阴郁,一把拂开了丫鬟们上前搀扶的手,直接抬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地捶着。

    她之前就一直觉得不踏实,不舒坦。

    命中劫数,血光之灾,如此一看,当初那位道士的话,全都真真的灵验了!

    沈老太太简直都要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朱锦堂劫难难逃,她当初就该不管不顾地豁出这张老脸,留住朱锦堂……就算是被沈月尘埋怨也好,被朱家人嫌弃也罢,当初就不该让朱锦堂出这趟门,那他也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凶险了!

    老太跌坐在地,懊恼不已,一时气也不是,哭也不是。

    站在一旁的吴妈吗,却早已经是急得一脑门子的汗,对着沈老太太,一时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催促道:“老太太,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小姐吧。这会,可万万耽搁不得啊。”

    沈老太太闻言,方才也缓过神来,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扶着丫鬟们的手,站起来道:“这会,月尘一定被我还要难受,我得去陪着她才行。”

    老太太过去朱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沈月尘喝下安神汤之后,依然还在安静地睡着。

    沈老太太见陆大夫正站在外间,慌张地问道:“大夫啊,我家月尘如何了?”

    “大奶奶方才震惊过度,不小心动了胎气,虽说见了点红,但胎儿无恙。不过,还得看她醒过来之后的情绪如何?现在的她,不能太激动,否则,还是随时有小产的危险。”

    沈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心中默道,老天爷保佑啊,不要再让这孩子再受苦楚了。

    倘若朱锦堂真出了什么事,而她又保住孩子的话,岂不是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

    沈老太太挨坐在床边,静静守着沈月尘,一个劲儿地掉着眼泪。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沈老太太迷糊的泪眼之中,竟看见床上的人儿又微微的蠕动。

    老太太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轻声道:“月尘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奶奶来了。”

    老太太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做到的事情极为有限。不过,她倒是她的亲人,在这种时候,理应站在她的身边,给她支撑。

    沈月尘缓缓睁开眼睛,哽咽地唤了一声:“奶奶。”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人听得撕心裂肺。

    沈老太太眼含热泪道:“月尘啊,奶奶就在这里。你别担心,奶奶一定帮你把孙女婿给找回来。有奶奶在,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怕,有奶奶在呢。”

    一旁的吴妈见状,咬了咬牙,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低头抹了抹眼泪。

    沈月尘睁着眼睛,浑身痹痛,像是插满了尖锐的针,唯有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她之前日日夜夜地祈求着朱锦堂的平安,然而,老天爷却把她的一片痴心,当做玩笑……

    朱锦堂如果有事的话,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沈月尘的心里有着一个强烈而坚定的念头。

    沈月尘如此认真地想着,如今,事情尚未明了,朱锦堂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

    沈月尘暗自摇头,示意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

    朱锦堂那么惦记她和孩子们,自然会十分小心。而且,他答应过的,一定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他答应过的,他既然答应了,那么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纷杂的心绪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沈月尘原本一片空白的大脑,再次开始运转起来。她催促着自己要好好动动脑子才行。不能慌,不能急,一定要好好想,认真想……

    沈老太太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忙道:“月尘啊,你和奶奶说句话好不好?”

    沈月尘轻轻叹息道:“我没事,奶奶您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她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停下流淌不止的眼泪,但她可以强迫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

    之前再难再苦的事情,她都已经熬过去了。

    沈老太太见沈月尘还能安慰自己,心下稍安,握住她的手,继续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了。眼下,只有你和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沈月尘忽地接过她的话道:“大爷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不觉眉心微动,附和着点了点头。

    如果没事,那自然最好,但万一有事了,这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下去……

    沈老太太忽地想起年轻时,丈夫死时的悲凉,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沈月尘缓过精神之后,想得第一件事就要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和黎氏都已经是一病不起,若是她自己再坚持不住,岂不是给家里添乱,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和焦灼。

    沈月尘忍住眼泪,望着老太太开口道:“祖母,劳烦您代我去看看老夫人和婆婆,我现在行动不便,去了反而添乱。”

    沈老太太原本也打算过去看一看的。

    只是,她有点放心不下沈月尘,见她躺好了,方才舍得离开。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没见,朱老太太便瘦了整整一大圈,原本圆润的脸颊,也跟着微微凹了下去,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多岁。

    朱老太太知道沈月尘动了胎气之后,急得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不过她现在的体力不支,纵使有心想要过去看看沈月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亲家夫人,亏得您老人家来了,我这身子骨是不中用了,大儿媳妇又整天以泪洗面,见不了人。还请您多多照顾月尘,莫要让她担心受罪,我们一定会把锦堂给找回来的。”

    沈老太太点头道:“您就放心吧。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不会那么无情无义的。您们好生调养身子,月尘那边我会看着办的,实在不行,我就把她接回去……”

    朱老太太舍不得让她走,忙道:“那孩子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锦堂,怎么肯回去娘家呢?我看,还是您搬过来小住几日的好,院子里的地方多得是,您就搬过来吧。”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沈老太太自然也不愿和她们计较太多,随即附和道:“这样也好,这会守在她的身边,我也能安心点。”

第二百九十三章 消息(一)

    得知黎氏已经一病不起之后,沈月尘在稍微休息了两天之后,便想要亲自过去探望。

    沈月尘并没有像朱家人预想得那样脆弱,这无疑让家中的长辈们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也隐隐觉得心安了。

    如果这个时候,沈月尘再出事的话,对于朱家来说,毫无疑问就是雪上加霜了。

    老太太心中略带感叹想到,果然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就算不想坚强,也要坚强。

    沈月尘原本就比她们想象得还要沉得住气,毕竟,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没有不堪一击到那种地步。而且,这种时候,若是让家里人看见自己好好的话,对他们来说,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慰藉吧。

    沈月尘每天都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被负面的情绪所打败,如果她倒下了,那不光腹中的孩子,甚至,可能连长房都要失去未来的希望了。

    现在的沈月尘略显憔悴,变得比平时更加地郁郁寡言,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蹙着眉,像在思量着什么似的。

    不过,在黎氏面前,她还是尽力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思。

    黎氏两鬓灰白的发色,看在沈月尘的眼里,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一夜白头,这样的事情,原来真的存在。堪堪不过几日的功夫而已,黎氏的头发就灰白了不少,脸颊也瘦得凹了下去。

    听孙嬷嬷说,黎氏已经整整两日滴米未沾了,她什么也吃不下,也什么都不想吃。

    这两天,黎氏可是把大家都给吓坏了。

    她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整天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眼神也是直勾勾的,动也不动一下,感觉就像是没了气的死人似的,偶尔,她会突然唤着朱锦堂的名字,然后啜泣地像个孩子,让人看着心酸又无奈。

    沈月尘静静坐到她的床边,轻轻地牵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

    她的手比自己还要凉,明明是放在被子里的手,却还是这么地凉。

    黎氏感觉到了她的抚摸,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张了张嘴,用虚弱的声音道:“你来了。”说完,她忽然回握住她的手腕,眼神无比悲伤道:“锦堂不见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沉,只安抚她道:“请您放心,大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的语气轻柔又坚定。

    黎氏听后,眼底有了轻微地亮泽,虽不明显,但隐约可以让人感觉得到。

    如今这种时候,多一句安慰的话,就会让黎氏多一份安心。

    沈月尘越是坚定,黎氏也就越觉得有希望。

    因着有她在,黎氏总算是肯吃点东西了,沈月尘亲自喂给了她小半碗粥,又等她睡踏实了,方才缓缓退了出去。

    孙嬷嬷随即也跟了出去,她匆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多亏了大奶奶,大夫人终于肯吃点东西了。”

    在这么熬下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住了。

    沈月尘淡淡道:“好好照顾夫人,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孙嬷嬷一边点头应着,一边用目光瞄着沈月尘圆鼓鼓的肚子,心里叹气道:大夫人都已经伤心成这样了,大奶奶心里必定也是一样的难过,只不过都是在硬挺着而已。

    她跟着又上前一步,挨到沈月尘的身边,细语道:“我瞧大奶奶的脸色不太好,方才一定是累着了。夫人这边,我和丫鬟们一刻不落地守着看着,所以,大奶奶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沈月尘默默点了下头,便携着春茗的手,出了正房。

    远远就看见丫鬟们一路追着明哥儿跑了过来。

    明哥儿人小腿短,跑起来却是很快。

    他跑得气喘吁吁,眉头微微拧着,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

    他来到沈月尘的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仰起头来,神情忐忑不安地望着他,脸色微微发白。

    沈月尘微微一怔,她看着明哥儿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明哥儿小声问道:“母亲您没事吧?”

    沈月尘微微弯下身子,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让他安心道:“我没事,明哥儿这两天过得可好?丫鬟们照顾得还仔细吗?”

    明哥儿点点头,心想,自己这会好不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好不好?

    沈月尘随即站直了身子,望向他身后的丫鬟们道:“明哥儿这两天就搬回西侧院和我一起住,你们过去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不要带的太多。”

    黎氏现在这副模样,已是自顾不暇,自然是不能再继续照顾明哥儿了。

    明哥儿闻言,忙抬起胳膊,一把牵住了沈月尘的手,和她一起步行回了西侧院。

    沈月尘陪了黎氏半响,身子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侧躺在床上,微蜷着身子,双手轻轻地环抱着自己的肚子。

    明哥儿见状,也跟着脱了鞋子,贴在她的身边躺下,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后背,皱皱眉犹豫了半天才问道:“爹爹是不是出事了?”

    沈月尘的身子颤了一颤,隔了半响,方才开口道:“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说这话时,她的眼里还裹着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掉下来。

    明哥儿的心里像是被勒紧了一样的疼,他伸出细白如藕的小胳膊,轻轻地搭在沈月尘的身上,安慰似的拍了两下。“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了体力才能坚持下去。”

    沈月尘悄悄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将明哥儿揽进怀里,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一晃大半月的光景过去了,朱锦堂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不过,他失踪不见,下落不明的消息,却已经是传遍了德州城,而且,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是同样得到了消息和求助。

    朱元兰如今身为一品诰命夫人,想要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并未是什么难事。

    阮琳珞身怀六甲,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忧心不已。

    朱元兰无奈道:“锦堂这会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不过,无论如何,还请娘娘您能助朱家一臂之力,动用宫中的关系,彻底地清查此事。”

    阮琳珞点头道:“这是自然。本宫一定会派人彻查表哥的下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如今,沈月尘还怀着身孕,和她一样即将身为人母,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阮琳珞身为贵妃,位同副后,一声令下,想要为她卖命的人,大有人在。而对阮琳珞来说,想要找人,大内禁卫军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听闻,他们无所不能,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阮琳珞对朱锦堂失踪一事,十分重视,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敬重喜欢的兄长,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她想要知道这件事,幕后操作的黑手,究竟是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朱家,而且,他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单纯的拦路劫财,还是另有它意?

    说白了,就是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朱家?还是自己?

    此时,朱锦纶已在沧州境内,四处打探着消息。

    不过,很令人意外的是,居然一点消息都追查不到。那十几辆车的粮食,那些身手了得的蒙面匪徒,还有朱锦堂,都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寻不见人,倒也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那些粮食没有被拿到市面上贩卖。

    朱锦纶托人四处打探,方才知道沧州这一带,近来一直不太太平,匪帮四处流窜,不是打家劫舍,就是抢人抢粮,野蛮至极,简直比那些外族蛮夷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锦纶不得不留心着自己的安危,但他越是查找下去,就是越觉得希望渺茫。

    朱锦纶给家中去了信,只说暂无消息,却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添加进去。因为,他不想让家里人这么早就丧失希望。

    原本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度过的中秋节,因为朱锦堂的失踪而变得颇为惨淡。

    府中几乎什么都没有置办,各院各处都是一切从简,而且,对外谢绝一切访客,不管是谁全都不见。

    黎氏的身子垮了之后,精神总是时好时坏,汤药一副连着一副,可就是不见好。

    心病还需心药医。一天没有找回朱锦堂,黎氏一天就不会好起来。

    老太太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偶尔过去看看黎氏,却总被她惹得想要流眼泪。

    朱峰虽说依旧忙碌,但脸上苦恼的神情难掩,回到家中之后,也是整夜整夜地闷在书房中,不忍回去看见憔悴的妻子。

    这一日午后,朱老爷子接到朱锦纶的回信,打开一看,便是长叹不已。

    还是没有消息。这样下去,长房非要垮掉不成。

    朱老爷子静静地和合上信纸,将信重新揣进自己的怀里,轻拍了一下。

    今天是中秋节,理应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才好。

    这封信,还是暂且留在他这里的好。

    中秋节的晚上,沈月尘不想让孩子们失望,还是让丫鬟们在院中点了各色花样的灯笼,让她们看着高兴高兴。

    毕竟,孩子就是孩子,一年只能有一次的中秋节,应该给他们好好的过。

    明哥儿无心看灯,只是坐在沈月尘的身边,朱滢则是和他相反,玩得快活的很。她虽然隐约察觉到了家中出了什么事,但因为沈月尘之前有过交代,丫鬟们的嘴都闭得很紧,没人跟在她们的耳朵多嘴多舌。

    朱滢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出了事,她心心念念地盼望已久的中秋节,自然不愿意白白错过。

    她自己扎了只花灯,可惜做的不好,不过被沈月尘稍微修饰了一下之后,又变得好看起来。

    朱滢举着花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身后跟着小小的朱潇追个不停,两个孩子发咯咯的笑声,若是搁在平时,这样的笑声会让人觉得无比愉悦,可是现在,听见这样的笑声,只觉让人觉得心酸难耐。

    明哥儿一直留着沈月尘的脸色,见她虽然笑着,但眉宇间涌现的忧伤,却是一览无余。

    明哥儿不自觉地摇了摇她的手,沈月尘收回望着朱滢的目光,继而看向他道:“过去给她们一起玩吧。今儿是中秋节,大家都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明哥儿欲言又止地点了下头,随即跳到地上,装作小孩子的模样,和她们一起疯玩起来。

    寂静中,孩子清脆的笑声,却显得格外刺耳。

    曹巧云闷在房间里,已经有好几天了。她是刚刚才知道朱锦堂出事了,所以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整日以泪洗面,对以后的日子忧心忡忡。

    这会,她听见女儿朱滢的笑声,不免心中一紧,她匆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点着花灯,缤纷异彩。然而,曹氏却无心观赏,她只是脚步匆匆走到院中,似乎着急着什么事情似的。

    朱滢跑得欢快,远远地见她来了,忙冲着她跑过去,笑盈盈地把手里的灯笼举得老高,道:“姨娘快看,这是滢儿自己做的花灯,好不好看?”

    曹氏被花灯晃得眼花缭乱,顿时带着几分恼意地伸出了手,将花灯一把打到了地上,哑着嗓子质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笑笑笑!我让您笑!”

    她发泄似的踩着地上的花灯,用足了力气狠狠地踩着,碾着……

    朱滢当场把她突然爆发地模样给吓傻了眼,怔怔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后来,还是明哥儿反应得快,上前一把抓住她,皱眉将她领了回去。

    沈月尘见状,忙扶着春茗的手,站了起来,喝止她道:“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吓坏了孩子可怎么办?”说完,她吩咐旁边的丫鬟,道:“给我过去狠狠地给她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那丫鬟闻言,忙应了一声,走过去大力地甩了曹氏一个大大的巴掌。

    曹氏被当场打得一怔,随即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方才一鼓作气的脾气全都没有了,只是坐在那里红着眼睛,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朱锦堂若是出事了,那长房岂不是也要跟着废了……那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沈月尘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继而又换了一副表情望向朱滢,柔声安抚她道:“滢儿别怕,娘亲在房间里备了好些月饼,你和弟弟先过去看看好不好?娘亲等会儿就让人再给你做一个新的花灯。”

    朱滢一脸委屈地瘪瘪嘴,但终究没敢哭出声来,只是抹了把眼泪,默默地点了下头。

    吴妈见状,忙把她抱了起来,哄弄了几下,明哥儿和朱潇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月尘携着丫鬟们和曹氏面对着面。

    那曹氏哽咽不止,正要放声大哭,却听沈月尘冷冷地道:“你若再敢犯浑,我就让人打花你的脸。”

    曹氏闻言神色一窒,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沈月尘眼中冷冽的目光,顿时不敢再哭了,硬生生地憋回了眼泪。

    沈月尘见她不敢出声了,方才继续道:“你方才发的什么疯?”

    曹氏身子一颤,微微的伏下身子,趴伏在地上,哀声道:“奴婢一时情急,心想着,大爷如今生死未卜……滢姐儿身为他的长女,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地随意嬉笑呢?这真是大大地不孝啊!”

    沈月尘冷笑一声:“不孝?我看是你自己不知分寸,不知好歹吧。”

    “大爷如今不知下落,咱们大人跟着操心费神也就罢了,没道理要孩子们跟着一起受罪。亏你还是个做母亲的人,竟然连这点道理都拎不清。你方才当着孩子们的面前撒泼,到底是何居心?”

    曹氏听了这话,顿时委屈地大哭起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道:“大爷出事了,奴婢心里不安的很。奴婢是真的害怕……害怕大爷再也回不来了……”

    沈月尘的脸色隐隐发青,紧接着又是一声冷笑道:“不中用的东西,正事帮不上,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的。眼下,还没有消息说大爷怎么着了,你倒是急着先哭起丧来了。好,既然你想哭,我就让你哭得个够。”

    “来人,把曹姨娘给我带去后院的柴房,让她在里面哭个够。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曹姨娘闻言连连摇头,硬是赖在地上不走,结果被人硬甩了两个巴掌,半拉半拽地带了下去。

    糊涂的东西,不争气的东西。

    沈月尘被曹氏气得头疼,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一晃,有些站不住似的。

    春茗忙搀着她道:“小姐千万别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人生气。她不配。”

    沈月尘站稳之后,抬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想了想之后,方道:“你们多留意这点,往后要是再敢有人胡言乱语,说些没头没脑的混账话,就给我全都按着家法处置。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也没用,早早打发出去,也能让旁人落个清净。”

    春茗重重地点了下头。“您放心,奴婢心里有数了。”

    沈月尘长长一叹,又道:“我去看看滢姐儿,刚刚她一定被吓坏了。那么小的孩子能明白得了多少,何必这样为难她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消息(二)

    沈月尘重新提了一只金鱼灯给朱滢,可她却不似刚才那样快活了,只是谨言慎行地上前道了声谢。

    她本就很会看眼色,方才被曹氏那么一吓,就算忍住没哭,心里一定是害怕极了。

    沈月尘见她定定地瞅着自己,犹豫半响方才问道:“母亲,滢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姨娘生气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何必如此呢?一个小孩子太会看眼色的话,并非是什么好事……

    沈月尘拍拍她的头,道:“不是的,和你没关系。”

    说话间,丫鬟们端了两盘果子来。

    明哥儿忙拉着朱滢一起过去吃果子,陪她说话解闷。

    沈月尘见她们两个呆在一起,微微一笑,想着自己到时辰去看看黎氏了。

    虽说是中秋团圆夜,但黎氏依然还是药不离口。

    黎氏的晚饭一切从简,沾不得太过荤腥。

    在饭前喝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过,为了身体好,还是要一天三遍不间断地喝。

    煮好的药,趁热服下才能好好的发挥作用。

    黎氏每次喝完了药,都会觉得恹恹的,没有胃口。不过今儿却是个例外,她不但喝光了药,还多吃了一大碗米饭,连配饭的小菜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孙嬷嬷见状,可是高兴坏了。之前,黎氏每顿饭连半碗粥也吃不下,还得大奶奶连劝带哄地,非常地不容易。

    今儿,许是过节的缘故。大夫人的心里也想开看些吧。

    沈月尘过来的时候,黎氏刚好吃完了晚饭,丫鬟们正准备把碗碟都收拾下去。

    沈月尘看着那些空了的碗碟,不禁心中一动,忙抬头看向黎氏,含笑道:“看您今儿的气色不错,胃口也好了很多。”

    黎氏见她来了,微微含笑,冲着她招招手道:“你过来坐。”

    孙嬷嬷一边让着她过去,一边恭敬道:“托了大奶奶的福,夫人的胃口总算是好起来了。”

    沈月尘挨着床边坐下,见黎氏伸出了手,便回握了过去。

    “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养好身子,这大半个月,我一直病病殃殃的,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黎氏略带感慨地开口道。

    沈月尘莞尔一笑道:“身为媳妇,服侍您原本就是月尘的本分,何来麻烦一说呢?而且,只要您能把身子养好,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眼前,若是再有人出事,对谁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沈月尘希望黎氏能快点好起来,快点打起精神,帮着自己一起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黎氏这几天因为有了沈月尘的陪伴,心情安稳了很多,加上按时吃药,头晕无力的症状也缓解不少了。

    “你还真是会宽慰人。今儿是八月十五团圆夜,我不想再总是病怏怏的了。锦堂还没回来之前,我得打起精神才行,”

    儿子生死未卜,儿媳妇又怀着身孕,整天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来照顾自己,黎氏只觉得自己还真是没有用。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该有人主持大局才行。

    再说,她也实在于心不忍,看着沈月尘这么辛苦,每天强作欢颜地过来陪着自己。

    黎氏暗自下定了决心,所以就算没胃口,也要让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争取早点把身体调养过来,也好帮家里人做点事,帮儿子锦堂做点事。

    黎氏拉着沈月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月尘担心会累到她,只让她躺进被子里,然后轻轻地为她捏着胳膊,舒筋活血。

    “锦堂还是没有消息是吧。”

    须臾,黎氏忽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沈月尘垂下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嗯,大爷还是没有消息。”

    黎氏闻言,险些又要急出泪来,但下一秒又随即忍住了,心道:哭又什么用?就算哭得再多,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只会让人看着心烦意乱。

    沈月尘轻轻地给黎氏按着胳膊,黎氏又继续开口道:“前两天,老太太把跟前的两个伺候多年的丫鬟给打发出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月尘默默摇头,自是不知。

    “因着她们私下里多嘴多舌,说要不要给锦堂置办丧事……”

    沈月尘闻言,手上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提高声音道:“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乱说呢。大爷一定会没事的。那些浑说的丫头,真是好毒的心肠!”

    黎氏见她有些激动地样子,忙按住她的手,轻轻安抚道:“那些丫鬟早都被打发出去了,往后不会在咱们身边嚼舌根了。其实,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气得够呛。可是,事后我转念一想,锦堂如今生死未卜,偌大的一个朱家,心中有这种恶毒想法的人,怕是不单单只有她们两个。锦堂是长房长子,一旦出了事,对朱家而言,就是要翻天的事情了。”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才道:“这府中,真心担心锦堂安危的人,没有几个。尤其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更是一个个算得精明,各有各的打算。”

    沈月尘默默地听着,用力地咬了咬下唇。

    黎氏望了一眼她的肚子,叹息道:“老太太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我,就是为了让我打起精神来,莫要像这样一直萎靡不振地病着倒着……老太太说,一天没有锦堂的消息,就一天不能说锦堂不在人世了。咱们朱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如今,我这个做娘亲的,不能整天急着个孩子哭丧,而是要想尽办法,把锦堂找回来才行!”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动容,眼圈微微泛红。

    老太太果然还是沉得住气的人。黎氏听了这话,不免觉得自惭形秽起来。毕竟,作为朱家的长媳,作为朱锦堂的母亲,她怎么能让自己这样软弱无能呢?

    黎氏见沈月尘悄悄地留下了眼泪,很是心疼道:“孩子别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婆婆,让你一个人苦撑了这么久。如今我都想明白了,我要和你一起好好地等着锦堂……等着锦堂平平安安的回来。”说完,她不由握紧了沈月尘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眼中满是殷殷地爱护之情。

    老太太的劝慰和提点,沈月尘的懂事和坚强,毫无疑问对她来说,都是上好的良药,让她可以尽快恢复身体和精神。

    黎氏果然说到做到,不出两天的功夫就调整好了自己。不仅脸色变好了很多,眼睛里也有了淡淡的神采。

    老太太见状安心了不少,只望着沈月尘淡淡赞许道:“你婆婆如今好了,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之前,因为事出突然,家里人一时间慌了神,所以都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咱们朱家历经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决不能被眼前这点困难打败,只要咱们一家人同心协力,必定会找到锦堂的下落。”

    夜里,沈老太太陪着沈月尘一起哄着孩子们睡觉。

    三个粉嫩嫩的孩子,并排躺在一起,睡得香甜。

    沈老太太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这三个小东西,各有各的可爱之处。真是招人喜欢的很,看着他们,我不舍得走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道:“祖母,您要搬回去了吗?”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黎氏的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她一个外人也没什么能得上忙的地方了,再住下去反而不好,还不如早早地回去。

    “祖母,不用这么着急的,既然都来了,多住几日又如何呢?”

    沈老太太给孩子们盖好了被子,道:“我回去替你想想办法。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可不行。”

    沈月尘柔声道:“祖母,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这段时间里,老太太给了她不少地依靠,让她每次快被负面的情绪所打败的时候,心里多了一分坚持。

    沈老太太默默一叹。这几天,她想了很多,总觉得朱锦堂怕是回不来了。

    血光之灾,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化解躲开的。

    如今,朱家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去找朱锦堂,在沈老太太看来已经是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不过有些事情,明知是无用功,也要继续做下去。

    沈老太太打从心底,也是不希望沈月尘这么年轻就成为寡妇……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光心里想得好是没用的,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沈老太太没什么别的奢望了,只希望沈月尘能在朱家过得舒心如意,富贵荣华,可万一朱锦堂要是不在了,那她在朱家的地位,怕是也会跟着有所改变。

    朱家二少爷朱锦纶,刚刚迎娶过门的那位新媳妇何雅琳,也是个出身不凡的官家千金,听说为人心高气傲,很不好相与。一旦长房没了朱锦堂,那么二房的朱锦纶自然而然,就会取代他原来的位置,因为明哥儿还太年幼……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沈月尘的肚子上,心道:这朱家的家业,本该是她和孩子们的,如果就这么被二房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走了,那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第二百九十五章 消息(三)

    “我走了之后,你要一切当心。孩子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容不得丝毫地差错。还有……你要提防二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想一点总是好的。”

    沈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叮嘱。

    沈月尘听得此言,心头微微一紧。

    沈老太太见她脸色微变,忙道:“活到了我这把年纪,想事情总是会想得复杂些。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而已,别无他意。眼下这种时候,凡是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对你们母子落井下石的。之前,二少爷锦纶亲去了沧州,可见他还是有情义的。”

    说实话,沈月尘对朱锦纶的所作所为,也是心怀感激的。

    不过,感激归感激,小心归小心,两者并不冲突。

    沈老太太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恰好赶上肚子里的孩子再动,不免笑道:“这孩子八成是个男孩儿,力气这么大。”

    老太太之前在佛前求过成百上千次了,希望沈月尘能得到佛祖的庇佑,一举得男,母子平安,富贵一生。如此一来,等她这把老骨头哪天支持不下去了,在九泉之下遇见沈月尘的母亲林氏,也可以让她安心了。

    沈月尘早已习惯了孩子的胎动,不过,方才那一脚,似乎是攒足了力气,还是惹得她下意识地弯了弯身子,有些无奈道:“这小家伙好像总是要急着出来似的,每天都要肚子里打滚似的闹。”

    沈老太太笑眯了眼睛,“孩子能闹,说明健康。将来生出来之后,也好养活。回头等到得了空,可要给他起个好名字才行。”

    沈月尘心头微微一颤,只低了低头道:“恩,等大爷回来了,我一定让他给孩子起个好名字。”

    沈老太太闻言怔了怔,忙微微点头赞同。“也好,也好。”心里却是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话说,朱锦纶在沧州小住了一个多月,还是未能找到朱锦堂的下落。

    他原本不想放弃的,可是越是这么找下去,自己就越觉得希望渺茫……

    有好几次,他都想要打道回府了,可一想到家中的祖父祖母,还有挺着大肚子的沈月尘,不禁又有几分犹豫了。

    他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不过,到时候总要给家里人一个交代才行。可是,有些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想到这里,朱锦纶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在沧州多留了几日。

    他身边的朋友见状,纷纷过来劝说,让他不要浪费时间了。遇上这样拦路劫财的事情,没有人能活下来的。那些土匪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厉害主儿,只要货一弄到了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甚至,还有人劝说朱锦纶回去,早点置办丧事,免得让家里的长辈们难过。

    朱锦纶对这些劝说,充耳不闻,心道,无论如何,都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究竟是死是活,总要弄个清楚。

    他在沧州苦守了近两个月,也未有线索。另外一边的大内禁卫军,却是通过明察暗访得到了不少东西。

    原来,最近这几个月来,多处地方都发生了这样拦路劫财的案件。而且,下手的对象都是一些大门大户,劫走的货物也多半是粮草。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巧合。

    朝廷已经对外族开战,正在向各地征缴粮食,不光是朱家如此,不少地方的粮商大户都在北方寻找粮源。

    南方的水稻一年两季,一季一收,而北方的水稻则是一年一收。大家纷纷来到这里收粮,消息这么传开之后,难免会有人起了歪心,想要趁势打劫,捞上一笔。

    不过,既然是为了求财的话,那么粮食一旦被劫走之后,必然会大量地放到市面上高价变卖的,可偏偏,就是没有这些劫粮的下落。

    不光是朱锦纶觉得可疑,就连京城之中的人们也觉得可疑。

    如果是珠宝金银的话,藏起来多久都没有关系。可是,那么多新打的粮食,被人偷偷地藏起来,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新米和陈米的价格,可是差了整整两倍还多。

    难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贼人,宁愿看着粮食变陈变旧,也不愿拿出开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再多设想一步的话,如果不是为了钱财,那么那些人又为何要肆意抢劫呢?

    李政原本还在为了北方的战事而忙得焦头烂额的。可是,待听闻阮琳珞说起此事,不免心中一动,只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前阵子,丰州一带流窜出了一伙起义滋事的乱党,他们的声势浩大,来势汹汹不说,而且人强马壮,似乎根基极深。所到之处,必是血流成河,和之前那些异族蛮夷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

    原本只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到了李政的心里面,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千丝万缕地联系。

    那些人,如果所求的不是钱财,而是粮食。那就间接说明,粮食对他们来说是所需之物。

    成百上千石的粮食,有谁会需要这么多的粮食……难道是要屯粮养兵,谋划造反……

    想到这里,李政的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冷汗。

    阮琳珞见他的脸色不对,忙起身道:“圣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臣妾说错什么了。”

    李政近来的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有些喜怒无常,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阮琳珞总是要加倍小心,生怕会不小心惹恼了他。

    李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爱妃,你真是给朕提个醒儿。这事情的确不对,大大地不对。”

    阮琳珞被他抓得一痛,还未等细问,李政就忽地迈开脚步,匆匆地走出宫门。

    李政连夜下旨,让各地地方官员上报,近来劫粮事件的具体情况,把事发的地方,过程,还有损失的粮食数量,全都一一彻查清楚。

    三天之后,整理出来的结果,让李政颇感震惊。

    各地加起来的粮草损失,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三千多石。

    这么多的粮食,若是用来养兵的话,又该能养活多少人呢?

    有人要反!有人要反!

    李政额头上青筋毕现,双手攥拳,重重地砸在龙案之上,惹得满朝文武震惊不已,连忙纷纷跪倒在地,劝说圣上保重龙体。

    李焕跪在众臣之中,微微低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心道,皇兄啊皇兄,你终于知道“怕”字是怎么写了。

    ……

    中秋节过后,外面一天比一天阴冷了起来。

    偶尔刮起风来,就是整天整宿地刮,没完没了似的。

    老太太打起精神来,合着黎氏一起料理家事,一来是准备过冬的东西,二来还要准备祖宗祭司和过年,最后还有在郊外开设粥铺,救济那些流难而来的灾民和流浪者。

    老太太想着,多做些好事,就等于是在为孙子锦堂积阴德了,希望老天爷看了之后,能保佑他们的锦堂能早日回来。

    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离着过年也不远了,该提前准备准备。若是再这么死气沉沉地过下去,那就真变成是给朱锦堂守丧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一切从简,莫要铺张浪费,但该有的还是要有,不能丢了面子和规矩。

    阮家前两天来了信,说圣上亲自下诏,出皇榜,严惩各地匪徒,势必要将他们清缴干净。

    在信上,他们还轻轻点了一下朝中的局势,说是朱锦堂遇险之事,并不像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里面也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沈月尘一看见“阴谋”那两个字,太阳穴就蹦蹦的跳着疼。

    这个词听起来实在太危险了,由不得让人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沈月尘合上信纸,手上微颤着把信还给了朱老太太,脸色微微泛白,有点难看。

    老太太也是沉着一张脸,把信收好,方道:“除了你,这信只有老爷子和我看过。你公公和你婆婆他们都不知道,所以你要暂时保密。”

    沈月尘默默点头,心想,既然他们都没有看过,为何老太太要拿给自己看呢?让人怪担心,怪不安的……

    老太太叹息一声道:“我之所以瞒着他们只给你一个人看,是因为信任你,也是希望你心里多多少少有个底儿。锦堂这一回是十凶九险,倘若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明哥儿的年纪太小,若是要由他来继承家业的话,那么,二房一定不会赞同。所以,你心里要有个打算才行。”

    他们都希望朱锦堂能回来,但如果他真的一年半载的都没有消息的话,那么,家里的气氛势必就会发生改变了。

    所以,朱家二老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分家。趁着朱锦堂的死讯,还没有被真正证实之前,把家业按着长幼顺序,分成两份,给长房大的那一份,给二房小的那一份……

    沈月尘脑子里一时有些木僵僵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反应消化了好半天,方才回道:“您的意思,月尘明白。朱家的家业历来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次。我一定要为明哥儿守住一个机会。”

第二百九十六章 敌意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一家人齐心合力能够拧成一股绳儿似的在一起,自然是最好。但如果,实在拧不到一块的话,也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所以如果不下定决心的话,终究最后谁也得不到安宁。

    朱家二老对长子朱峰的偏爱,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朱峻虽然天资不差,但和长兄相比起来,还是少了一份沉稳和担当。

    老爷子认定,只有敢于为了这个家而牺牲的人,才是这个家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

    秋风瑟瑟之时,朱锦纶终于风尘仆仆地从沧州归来。

    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可见这一路上的辛苦。

    柴氏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眼中满是心疼道:“看你这副样子,真是让人心疼。身体还吃得消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瞧瞧……”

    朱锦纶微微摇头道:“儿子没事,只是赶路赶得有些疲惫,休息两天就好了。”

    老太太随即也道:“你这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去梳洗一下,早点休息吧。”

    朱锦纶虽然很累,但并不着急回去休息。相反地,他现在最想见的人,这会却没有出现。

    朱锦纶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道:“我想去见一见大嫂。”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柴氏忙道:“你才刚回来而已,这么着急做什么?”

    朱锦纶依旧坚持着要见沈月尘,不管怎样,他都想亲自和她说一说沧州那边的事。

    朱老爷子还是明白他的心思的,随即点头道:“你去见见她也好。”

    朱锦纶闻言俯身一礼,缓缓退出房间。

    沈月尘如今每天都在屋中安坐,鲜少出门。

    她的肚子沉得厉害,再加之,外面风寒湿重,稍有不慎容易着凉,让人不得不小心。

    陆大夫说了,沈月尘想要稳固胎气,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待见朱锦纶的那一刻,沈月尘微感诧异,“二弟,你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朱锦纶上前对她拱拱手,算是行礼。

    沈月尘也是低垂着头和他轻声打了招呼,不过下一秒,她还是扶着丫鬟春茗的手,站起身来,神情焦急道:“大爷有消息了吗?”

    朱锦纶眸子中一片冷凝,沉默了几秒。

    他的沉默和表情,便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答案了。

    沈月尘看着他的脸,心中深深一叹。

    朱锦纶上前一步,再次拱了拱手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可惜,还是没能找出大哥的下落。嫂子,虽然锦纶并不想说泄气的话,但大哥的事情,也许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

    实话总是难听的,真相也总是残忍的。朱锦纶知道自己必须给沈月尘一个交代。

    沈月尘垂下眼帘,淡淡道:“有劳二弟为大爷奔走操劳这么久,月尘心中无限感激。不过,大爷一天没有下落,我的心里就一天不会放弃。纵使他真的有了什么不测,我也和老太太想得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心里都有准备。”

    朱锦纶闻言不禁眉心一动,只觉,他这位大嫂,还真是能沉得住气。

    若是换成别人,估计这会一定是要整天以泪洗面,哭哭啼啼地不成人形。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沈月尘眸子中有淡淡的寒意,她望向朱锦纶忽地发问道:“我原本还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二爷的。今儿难得二爷亲自过来,我便有话直说了。”

    朱锦纶闻言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做一个“请说”的手势。

    沈月尘正欲开口,忽地想起里间睡得正熟的孩子们,连忙吩咐吴妈道:“妈妈帮我把孩子们抱到次间去吧。”

    吴妈忙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两个丫鬟去到里间把孩子双双抱了出来。

    沈月尘见朱滢的小脚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忙抬手给她盖好被子。

    等孩子们都出去了,沈月尘方才让着朱锦纶坐下来说话。

    桌上有现成的茶,春茗上前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便又悄悄退到一边。

    坐下之后,沈月尘才有机会打量朱锦纶几眼,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刚回来,连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呢。

    难为他能这么上心了。

    沈月尘默默地想着,虽说长房和二房有些利益上的冲突,但朱锦纶这次能够亲力亲为,为朱锦堂的事情而四处奔走,还是很不容易的。

    沈月尘对他心怀感激,见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之后,不等春茗上前,便亲自伸手给他又倒了一杯。

    朱锦纶道了一声多谢,淡淡开口道:“嫂子想要问什么事?”

    沈月尘直截了当道:“此番大爷失踪一事,二爷觉得是什么何人所为?”

    朱锦纶微微一怔,想了想才道:“嫂子虽然安坐家中,但想必也听到了不少的风声吧。京城那边的消息,显然是目前最可信的。我自已也觉得是那些乱堂之流所为。”

    沈月尘静静地听着,心里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不小心弄出些许声响。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是乱党所为,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朱锦纶听了这话,只道:“朝廷在各地征缴粮食,这算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想要得到风声并不困难,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即可。”

    沈月尘听了这话,微微摇头,并不赞同道:“如果只是在当地收粮,倒也好打听。可是,大爷此番去的可是沧州……这么周密的事情,那些乱党又怎么会知道呢?而且,既然他们想要抢粮,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等到大爷出现了再动手,直接在沧州当地开抢,岂不是更容易些。”

    说实话,这一点一直都在困扰着沈月尘。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些乱党真的只为了要粮的话,大可以明目张胆地抢劫那些沧州地界内的大地主,大商户,他们有的是钱粮银子……何必,非要招惹上朱家呢?

    朱家的名声在外,但凡是了解朱家的人,就会心存忌惮。

    招惹了朱家,就等于招惹了京城的阮家,而招惹上了阮家,就势必会惊动了贵妃娘娘。如此一来,原本只是一件劫财劫粮的小事,就闹得沸沸扬扬起来。

    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

    朱锦纶听了沈月尘的话,心神一动,只觉她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动静自然越小越好,怎么可能非要顶风而行呢?

    “二爷,您仔细想想,如果不是熟悉朱家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大爷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说实在的,大爷何时进城,何时出城,这些事情连咱们自家人都难知道得那么清楚。”

    朱锦纶眉心紧蹙,沉吟道:“嫂子你的意思是?”

    沈月尘放下茶杯,认真道:“外面的事情,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总觉得这件事,并非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首先,乱党劫走了粮食,这点是一定的,可是他们的消息来源是谁?换句话说,是谁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内奸……朱锦纶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这两个字,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太对。

    “嫂子,您不会怀疑咱们家里有内奸吧?”

    沈月尘故意把话留了一半,只道:“家里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我担心的是外面那些人,那些和朱家有共同利益的人……”

    朱锦纶的眸光闪了闪,随即望向沈月尘道:“您是说贾家……”

    作为朱家,多年来最有利的竞争者,贾家的嫌疑,显然是最大的。正所谓,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朱家和贾家对立已久,算得上是同城死敌。

    沈月尘语气沉沉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过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有些事想得到,但未必能做得到。所以,还请二爷多费些心思,再仔细查一查的好。”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管结果如何,我实在无法容忍咱们朱家就这样被人白白地给算计了去。大爷是生也好,是死也好,我一定要找出真正害他的人。”

    朱锦纶的脸色微微一动,虽说她只是个芊芊弱质的女子,但说话时的这份以牙还牙的气势,还真是不输给旁人。

    “二爷,你会帮我的吧?”沈月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心想着,如果她真的放下脸面来求求他的话,那他一定不好意思拒绝的。

    朱锦纶挺直了后背,神情认真道:“嫂子心细如发,想问题果然想得十分透彻。您既然给我提个这个醒儿,那我当然要彻查到底了。”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忙又拿起桌上的茶杯,举起来道:“好,那我今日就以茶代酒,多谢二爷帮我这个忙了。”

    朱锦纶也拿起茶杯回应道:“嫂子客气了,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帮您,也是为了大哥,也是为了朱家。”

    ……

    贾家西苑。

    贾献东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画本书,那书是贾老夫人专门请师父给他画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带着剧情的图画。

    那画本上面画得都是戏中的故事,打打闹闹的,贾献东一直很喜欢看。

    他虽然认得不少字,但不喜欢读书,

    一看见那满是蝇头小字的书本,没看上一会儿,便会觉得头疼,哼哼唧唧地坐在地上耍赖不止。

    贾老夫人这个孙子,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了,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也就知足了。

    贾献东一看起画本儿,就会十分投入,投入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不停地看。

    这会,早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

    贾献东还是不肯吃饭,丫鬟们不敢多劝,怕他会突然发起脾气来,把这些好碗好碟都摔打碎了。

    童楚楚才一进屋,就见贾献东一个人对着画本儿呵呵地傻笑。

    她微微一笑,对着丫鬟们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贾献东跟前儿,凑过头去,发问道:“这画本好看吗?”

    贾献东头也没抬就随口答道:“好看。”

    童楚楚轻声“嗯”了一下,又问道:“那是这画本儿好看呢,还是你媳妇好看?”

    贾献东张了张嘴,这会儿才觉着不对劲,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身边噙着笑意的童楚楚,随即咧嘴一笑,憨憨道:“我媳妇最好看。全天下我贾献东的媳妇最好看。”

    童楚楚闻言莞尔一笑。

    “那既然是我好看,那你陪我一起吃饭可好?”

    贾献东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起身道:“好,我陪媳妇吃饭,吃饭。”

    丫鬟们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只觉得还是二奶奶有办法。

    二奶奶不光人长得好,办法也多,总是三言两语间就把二少爷给哄得服服帖帖的。

    贾献东吃饭的时候,很有规矩,一口饭一口菜的吃,吃过了半碗之后,便要喝汤。

    童楚楚为了伺候好他,特意将这些琐碎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如今已经是贾家二少奶奶了,要名有名,要面有面,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寄人篱下的看眼色了。

    童楚楚知道,这一切都是托了贾献东的福。所以她才要对他好上加好,让他时时刻刻都离不了自己。

    方才,老夫人又找她过去说话了,叮嘱来叮嘱去的,还是那几句话。可她却不能恭恭敬敬地听着……

    她心里很清楚,老夫人对自己存有不满。不为旁的,只因为成亲这么久了,他们还始终没有圆房呢。

    成亲这么久了,虽然每天同床共寝,但两个人却没有夫妻之实。

    贾献东不懂行房之事,每晚只是抱着童楚楚睡得酣甜,让老夫人哭笑不得。

    童楚楚也是倍感无奈,看着每天早上嬷嬷们一脸失望地过来查看床铺,收起每天都要重新准备好的白帕。

    一天不圆房,她就不是真真正正的贾家二少奶奶。

    童楚楚虽然心里也着急,但她也没什么办法。

    她也尝试过几次,想要“勾引”贾献东,可是他就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单纯,天真,所以就算她的身上不着一缕,他也是毫无反应,只会跟着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继续抱着她一起睡,什么都不做……

    童楚楚试了几次之后,便也放弃了。只觉,两个人这样顺其自然也很好,不用每天献媚似的过日子,只要真心对他好,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让他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下去,就算是尽到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了。至于孩子,这也不是她一个人做主的事,一切还得看他,看天意……

    只是,他们不着急,贾老夫人却急得很,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只差要派人天天守在两个人的屋里了。

    看着贾献东乖乖的吃饭,童楚楚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吧。

    人生不如意十有**,她如今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丈夫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许是命运弄人,贾家两个孙子,一个精明市侩,心狠手辣,一个天生痴傻,心思单纯,有着天壤之别。

    贾南林是个让人觉得害怕的人,童楚楚每每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地回避一下。

    从外表来看,他并不是长得凶神恶煞一般,只是他的眼神太毒,像是带着钩子似的,一旦落在谁的身上,就不会轻易松开,仿佛非要钩下一层肉来才行。

    童楚楚害怕贾南林的眼神,更害怕他在人后那大胆放肆的举动。

    她清楚记得,成亲五天之后的那个傍晚,她被他堵在通往回廊的路上,他忽然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我的二弟就是个废物,如果你想要在贾家活得风生水起,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

    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是猎食者看着即将落网的猎物一般,阴险无情又充满自信……

    从那一刻开始,童楚楚就觉得怕了。但凡是在贾家生活的人,都知道贾南林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有些话听得多了,就会不自觉地放在心上,耿耿于怀。

    童楚楚一时微微出神,忽想起之前前阵子听到了传闻……

    朱家大少朱锦堂被人劫了道,至今生死不明。朱家为此阵脚大乱,银钱上损失了不少,

    朱锦堂出事之后,贾家一下子有了可以出头的机会,听说商会那边的人,也开始纷纷转头支持贾家,成为下一届副会长的有力人选。

    城中人人都在传,朱锦堂已经死了。不过,朱家人却并没有死心,依然在尽心尽力地找……

    童楚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也是一紧。

    朱锦堂真的死了……他是朱家未来的大当家,也是姨母的命根子。

    如果他出事的话,那么姨母一定伤心了……

    想到这里,童楚楚的心里多了几分隐晦的得意。

    伤心才好呢,最好让她伤心欲绝,才算是对自己最好的补偿呢。

    没有人可以永远那么得意,一辈子高高在上,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老天爷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这人啊,有时候必须受过折磨之后,才能学乖。

第二百九十七章 初雪

    朱锦纶满腹心事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默默想着沈月尘的话,越想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之前,他把心思都放在了那些粮食上,倒是忽略了消息来源这一点……

    他才一进屋,就见何雅琳眼含泪光地走过来,一脸深情地望着他道:“二爷总算是回来了,您可是让妾身好等啊。”

    朱锦纶收拾起心思,望着她那似水蕴出的盈亮眸子,淡淡一笑道:“这段日子,让你受累了。”

    何雅琳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妾身有什么好累的,二爷才是辛苦了呢。一去这么久,风水日晒的,都瘦了……”说着,细心地给朱锦纶送上了温热的毛巾擦脸擦手,随后又为他端了一杯茶来。

    不烫不凉,入口正好。

    朱锦纶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细心周到的侍奉,出去这么久,身边的人虽然做起事来也不差,但总是不如家里人这样细心妥帖。

    何雅琳虽然有些高傲,但性子软下来的时候,也自有她的好处。

    两个人到底是新婚燕尔,朱锦纶一去就去了这么久,说是不想,那都是骗人的。

    何雅琳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献献殷勤也是可以理解的心思。

    对自己的丈夫献献殷勤,没什么好觉得害羞的。

    朱锦纶拉着她做到自己旁边,伸手拨弄了一下她鬓角的碎发,带点温柔,带点暧昧。

    何雅琳的脸颊露出一丝淡淡的娇羞,只道:“时辰不早了,妾身吩咐丫鬟们备好了热水,二爷早些梳洗,早些安歇罢。”说完,伸出小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朱锦纶闻言眸光一闪,随即回握住她的手,道:“不忙,我还不累,睡不了这么早。”

    何雅琳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朱锦纶,似乎想到似的,开口发问道:“二爷还要做事?”

    朱锦纶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确是有不少的事情要做,但都不急于这一晚……其实,他是想去看看小桃,只是不忍当着何雅琳的说出来而已。

    不过有些话,不用明说也可以猜得到。

    何雅琳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直截了当道:“二爷不会是想要去看桃姨娘吧?”

    朱锦纶见她点明了,便也没有否认,只道:“我有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算算日子,再过两个月的光景,小桃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朱锦纶甚是想念得紧,想要看一看,摸一摸她那圆鼓鼓的肚子……

    何雅琳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可是脸上却并未表露分毫,静静道:“承蒙二爷一直惦记着,桃姨娘这段时间过得十分惬意。妾身也是对她事事尽心尽力,想要帮她保好这一胎呢。”

    何雅琳虽然看不惯那个小桃,有心想要给她难堪……但碍于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做起事来不免了要畏手畏脚的。

    何雅琳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先沉住气,等孩子出生之后。

    她已经想好了,等会孩子一出生,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抱过来抚养,让小桃想要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与其,想些不痛不痒的办法出来,还不如一下子直戳她的软肋。

    朱锦纶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是在介意,便道:“我既然回来了,往后陪你的时间多得是。她如今怀着身子,很多事情不方便,所以,我过去看一眼就行了。”

    何雅琳笑了笑道:“二爷想去就去吧,妾身这里不碍事的。”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何雅琳也沉得住气了。

    朱锦纶见她这么大度,便也安心了不少。

    他不想自己为了女人的问题而头疼,只希望妻子能贤惠大度些,有容人之量,而妾室则能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大家都可以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朱锦纶拍了拍何雅琳的手,然后起身离开。

    何雅琳脸上的笑容也一分一分地淡了下来。

    丫鬟芸曦上前小声道:“小姐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就这样由着二爷随心所欲。您千盼万盼地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二爷了,就该把他留下才是……”

    何雅琳淡淡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二爷现在一心一意惦记着那个孩子,我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和他吵得面红耳赤不成?”

    他们成亲不过数月尔尔,夫妻情分不深,最容不得吵架拌嘴的事情发生。一旦开始吵起来,便是伤了和气。

    两个人本就没什么夫妻情分,若是在吵吵闹闹的,伤了和气,那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何雅琳不想逞一时之气,要争就争个清楚明白,彻彻底底。

    芸曦轻轻一叹道:“真是为难小姐了。为了那么个狐媚子的女人,委屈自己。”

    何雅琳微微沉吟:“我早想到了会这样。二爷再怎么好,终究也是个凡夫俗子,贪恋美色……”

    说实话,何雅琳骨子里一直都是有些看不起朱家的。

    她一心想做的是雍容华贵的官夫人,虽说嫁进朱家之后的生活,一直不错,但和她心里面所希望的情景,还是相差甚远。

    想到这里,何雅琳的心里不免有了些泄气。朱锦纶的身上没有功名,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官。

    何雅琳轻轻地撂下茶碗,有些疲惫地回到床上躺下,芸曦忙跟了上来道:“小姐这么早就睡了?”

    何雅琳背过身子,淡淡道:“二爷今晚是肯定不会回来的了。咱们还杵着做什么?睡吧。”

    朱锦纶肯定不会回来的,她又何必浪费精神,苦苦地等着他呢?还不如早睡再起,养好精神。

    果然,朱锦纶整晚都睡在了小桃那里,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一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入睡。

    次日一早,朱锦纶有些起迟了。家里的床就是比外面的舒服,何况,身边还有温软的人陪着,更加容易让人陷入美梦之中……

    好在,长辈们也不计较,只让他安心休息,什么规矩都不要在意。

    朱锦纶的心里揣着事儿,休息一下缓缓精神也就够了,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

    沈月尘对朱锦纶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朱锦堂这件事,不光只是关系到他一个人,更关系到朱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朱家此番损失了足足上千两的粮食,这些银子是好不容易拨出来的,如今粮食没了,银两也就损失了,而朱家的账面上突然多了这么多的窟窿,一时想要补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账房的算盘,每日打得噼啪作响,可是银子还是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去。

    老爷子之前发了话,让家中一切从简,能省则省。不过,话是这么说,各院各处的份例还是和从前一样,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偏差不得。

    所以,想要省点钱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黎氏一面要担心着儿子的安危,一面还要管理着家事,倒也累得很。

    柴氏虽然也能帮上点忙,但大多时候还是只忙活着自己院里的事,而对别处疏于照看。

    沈月尘怀着身子,最是操劳不得,哪里能天天围着那账本打转……如此一来,朱老太太就不得不亲自出马了,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脑筋清楚得很,谁若是想要糊弄她,怕是难上加难。

    老太太管事讲究效率,平常十天才能料理完的事,她三天就整理清楚了。

    不过,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连着熬了两个晚上,便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杨嬷嬷见她坐都坐不住了,忙上前轻声道:“夫人,咱歇了吧。”

    老太太闻言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问道:“外面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子时。”

    老太太合上账本,慢慢向后一倒,直接躺在软榻之上,淡淡道:“老了老了,眼睛花的都快看不清字了。”

    杨嬷嬷见她这么躺着,生怕她不舒服道:“夫人还是脱了衣裳去床上躺着吧,这几天您真是太累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道:“躺下也是睡不着的。还不如这样歪着舒服些。”

    杨嬷嬷叹息道:“您总这么熬着自己,怎么行呢?”

    老太太道:“年纪越大觉越少,何况,锦堂现在还下落不明,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杨嬷嬷闻言只是低了低头,沉默地陪着她一起难受。

    说起来,她也是亲眼看着朱锦堂长大的,只觉,身为大少爷的他,简直是这世上最听话懂事的孩子了。

    “为了养大他,老大和老大媳妇费了多大的心力啊。那么好的孩子,就这么白白地遭了难,老天爷不公平啊。”杨嬷嬷在心里默默地想,可嘴上却不说半个字,她不想惹得老太太伤心。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他去,若是不让他去的话,现在他不是就能陪在自己媳妇身边,高高兴兴地等着儿子出生……唉……罪孽啊罪孽。”

    须臾,老太太感慨万分地说出了这番话。

    杨嬷嬷忙道:“夫人,您别这么埋怨自己了。大少爷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来是说一不二,一旦下定决心之后,就会把事情做到底的,谁都拦不住的。”

    老太太也知道后悔来不及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稳住这个家。

    最近这阵子,京城的阮家频频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之前,因为沈月尘有孕,贵妃娘娘就赏下了好多东西。这几次又是不间断地送,而且,不是古董就是玉器,贵重精致得很,实在让人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老太太把那些东西都妥善地收了起来,虽说都是自家人,但这毕竟是阮家送过来的,未免招人闲话,还是妥善收起来的好。

    “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还要出什么事似的。”老太太叹息道。

    “您且放宽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杨嬷嬷一时也想到什么太好的话来安慰她,唯有静静地陪着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十月里的第一天,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这是今天的初雪,但比往年都要来得大,来得慢……

    雪落无声,静静地下了一天,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纯白之色。

    雪停之后,丫鬟们纷纷去到院子里扫雪,明哥儿裹着厚厚的棉袍,带着虎皮小帽也跟了出去。

    春茗见状要拦,沈月尘却淡淡笑道:“由着他去吧,雪后的空气清新,让他玩上一会儿也好。”

    雪地上软软的,加上,衣裳穿得厚,就算跌了一下也不会伤及皮肉。

    难得是今年的初雪,让孩子们尽尽兴也好。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朱锦堂还是没有消息。

    朱家看似一切如常,大家似乎都从这巨大的打击中慢慢缓过精神来。

    朱家二老接连患上了些小毛病,不是腿疼腰疼,就是咳嗽伤风,虽然天天不离汤药,但所幸没什么大毛病。

    黎氏恢复得不错,只是听孙嬷嬷说,偶尔夜半醒来的时候,还是会痛哭不止。

    朱峰倒是比妻子能忍,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只是变得比从前更加的沉默寡言,而且,多半的时间还是睡在书房,每天不忙到三更半夜的,就不会休息。

    沈月尘很是明白他的感受,越是疼着的时候,越不能想着疼,总要找些旁的事情,分散一下这痛苦的心情才是。

    沈月尘还是表现得平平淡淡,不着急,不悲伤,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朱锦堂的消息。

    心里藏着的伤口,还是裂着没有长好,但总算是不用流血了。

    沈月尘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不能放弃,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如今,朱家要操心的事,不光只有朱锦堂一个。为了填补粮食的损失,朱峰不得不动用最后仅有的存粮。

    这些被朝廷征缴之后,朱家的粮铺便有些支持不下去了,只能关门大吉,等待下一批粮食收上来之后,才能继续做生意。

    朱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是粮食,其余的,虽说也有不错的收益,但和粮铺的利益,相比起来,也只能占上十分之一而已。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

    在朱家愁眉不展的时候,贾家却是混得风生水起。

    贾家为刘府尹立下大功,也顺利地取代朱家,站到了德州首富的位置。

    德州境内,粮食告急,唯有贾家的商铺里货源充足。

    朱锦纶为此,着实下了好大一番的功夫追查,看看贾家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几番打听之后,总算是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这两年多来,贾家的背后多了一个十分神秘的大靠山,听说此人姓福,人称福老板,十分神秘的一个人物。

    没人知道这福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容貌如何,又是从哪儿而来的。只知道,他每次过来德州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和贾家大爷贾南林碰面一次,把事情办完就马上离开,从不多留。

    换句话说,整个德州城内,只有贾南林亲眼见过福老板本人,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朱锦纶不在乎贾家和什么人来往,他只想知道他们和大哥被劫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不过,既然都已经查到这儿了,没理由不继续查下去,没准儿,还能查到些更有用的东西呢!

    朱锦纶知道,沈月尘还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就把关于贾家的消息,告诉了她。不为别的,只希望让她心里有个底儿,别太着急了。

    沈月尘能做的远比朱锦纶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过,作为一个内宅妇人,她不能像朱锦纶那样抛头露面的出去走动,接触外人。她唯一能随心所欲的,就是暗中通过天香楼的生意,收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

    天香楼的生意时好时坏,前阵子为了朝廷打仗的时候,生意冷清了许多。不过,最近那些蛰伏已久的太太小姐们,实在有些闷不住了,便纷纷走出家门。

    客人多了,天香楼的生意好了。

    沈月尘小时候常在市井走动,知道想要打探消息的话,有三个地方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茶馆,客栈,还有青楼。

    这三处地方都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儿,什么人都能进,自然也就什么消息都会有。

    不过,这些地方依着她的身份和现状,都是万万去不得的。好在,宋嬷嬷替她想到了个方法。

    天香楼的胭脂水粉,质地上乘,是城中女子的心头好。只是货源有限,有些时候,想买也买不到。

    青楼女子对胭脂水粉素来讲究,只是宋嬷嬷之前不屑于和那些烟花女子做生意。此番为了大奶奶,她也豁出脸面来,亲自带着一箱子的上好胭脂,来到德州最好最贵的青楼。

    但凡是识货的人,见了宋嬷嬷的东西,就不会舍得移开眼睛去。

    那青楼的老鸨也是个徐娘半老的美人,见了东西,就笑眯眯了眼。

    东西她是一定要留下的,只等着宋嬷嬷开个价。

    谁知,宋嬷嬷不要银子,只要消息。

    她要的是所有关于贾家大爷的消息,所有大事小情,哪怕是每次来喝什么酒,吃什么菜,这样细碎的小事,也要知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小道消息

    天香楼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而且,又不用花银子,这样的好事有谁会轻易拒绝呢。

    那老鸨伸出十指丹蔻轻轻地拍了一下盒子,含笑道:“哎呦呦,今儿我们月香楼的姑娘们可是有福气了。您放心,我孙十三娘最讲究诚信,一定说到做到。今儿我当着您的面儿收下了这盒东西,往后自然会替您处处留心着。说来,那贾家大少也算得上是我们这里常客了,隔三岔五地就会带人过来,而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宋嬷嬷看着她一脸讨好的笑着,便道:“孙老板是聪明人,果然眼光独到又识货。我今儿拿来得这么东西,都是上品,这德州城内没有一家青楼的姑娘有过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月香楼可是独一份儿,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给我这德州城内独一份儿的消息。”

    孙十三娘眸光一闪,心中冷冷一笑。做生意的人,果然都是这样斤斤计较。哪能有什么好处是白给你的。

    贾家大少是个如何精明狠戾的人,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想要从他的口中撬出话来,可不容易。

    问多了的话,他会疑心。不问的话,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又得费多少心思,看多少眼色呢?

    不过没办法,谁让她送来的东西真的好呢。而且,别家都没有,只有她们月香楼独一份儿。

    孙十三娘本是苏州人,年轻时也曾风光过,合着同一班的姐妹们,被人封为“十八春”。她是排行十三,所以人称“孙十三娘”。

    孙十三娘是地地道道南方人,见过用过的胭脂多得数之不尽,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江南货。而天香楼的东西,质地颜色,都和江南货相差无几,实在让她心仪的很。

    想到这里,孙十三娘不禁拍着胸脯和宋嬷嬷保证道:“您就放心吧,我们月香楼的姑娘个个才貌过人,冰雪聪明,别说一个贾家大少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难把持得住自己。”

    宋嬷嬷听了微微蹙眉,又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起身告辞。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样的腌之地,虽然心有不愿,但为了大少爷,她什么都能忍耐得住。

    朱锦堂的失踪,让宋嬷嬷也备受打击。她早早就去了园子里当差,之前几乎没什么机会在朱锦堂的身边做事,见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虽然见得不多,但宋嬷嬷一直对朱锦堂颇为关心。他是大爷朱峰唯一的儿子,也是长房唯一的指望。

    若是没了他,朱峰怕是也会跟着一起垮掉。

    虽然,她已经对朱峰彻底死了心,断了所有的念想,但心里依然还是十分地惦记他,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好每一天。

    她想着,自己既然帮不了朱峰什么,那就帮帮大少奶奶也好,权当是对他们出一份力了。

    宋嬷嬷从月香楼出来之后,便一路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和衣裳,随行的丫鬟见了,还以为她怎么了,忙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宋嬷嬷皱着眉头道:“那里面竟是廉价的香粉气,我闻着难受。”

    许是,制香制得久了,对气味比从前敏感了不少,所以对于有些味道,甚是在意。

    宋嬷嬷回去之后,依旧本本分分地打理着生意,暗暗等待着孙十三娘的消息。

    不过十天而已,沈月尘对贾家大少贾南林这个人,从一无所知到一目了然。

    他的脾气,他的性格,他的口味,他的喜好,他的忌讳等等等等。

    还有,他身边的那帮生意伙伴,猪朋狗友,也是一个不落。

    沈月尘对其中那些耳熟的名字,没什么兴趣。她只对个别几个人,十分伤心。

    一个就是朱锦纶打探出来的“福老板”,毕竟,像他这样藏头藏尾,如此低调的商人,平时并不多见。

    做生意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交朋友。因为多个朋友多条路,也就等于是多了条生财之道。

    那个福老板,如果真是什么生意人的话,就不会直接忽视掉声名显赫的朱家,而直接找上贾家。

    一个是德州首富,占着半个皇亲国戚的体面,另外一个只是一个位居次位的土财主而已。

    两两相比之下,如果那个福老板当真是了做生意求财的话,怎么都不会看中贾家而不看中朱家。

    像他这样逆向思维的行事,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最有可能的一点,莫过于是他早有准备在,知道朱家会出事,贾家会趁势而起,所以特意挑选了贾家。

    沈月尘并不是什么那种喜欢揣着阴谋论过生活的人,但朱锦堂的这件事,实在带着太多太多的蹊跷。

    将来的事还未可知,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她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总要彻查一遍才能知道最后的真相。

    贾家痛快拿下了朱家稳居了几十年的首富之位,一时间成为了德州城内最多人议论的话题。

    虽说离着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但贾家已经提前急着张灯结彩地置办起来,把满府上下都装饰的红通通,喜洋洋的。

    和他们相比,朱家则是在气势上黯然了许多。

    城中的老百姓都在暗自议论,朱家今年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地出事,怕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是做了什么阴损之事,得罪了财神爷,结果落得这般……

    那些爱传闲话的人,只管自己说得高兴,结果越说越离谱,闹得沸沸扬扬。结果,给朱家引来了不少骗吃骗喝的道士,张口闭口就说自己会通天之术,如何如何地厉害,可以为他们朱家测风水,卜吉凶。

    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还抱着半信半疑地态度,请了两个人过来。可是一听他们开口说话,便知是蒙事骗钱的市井之流,当即就让门房的小厮给直接打了出去。

    来的人越多,老太太看着就越烦心。最后,索性在门房里添加了好几个壮丁,只要看见了有什么道士之类的人,就立马轰走……

    许是,因为心烦的缘故。朱家二老不想从前那样爱见客说话了,每每家里来了什么人,都是两个媳妇黎氏和柴氏,双双过去应酬。

    黎氏虽不似柴氏那样会说话,但在待客之道上,还算周正妥帖,从不怠慢来客,除非是不喜之人,才会早早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日,城中万家的三位夫人过来拜访,有心想要探望探望朱家二老。但两位老人家闭门不见,唯有黎氏一人陪着她们寒暄。

    都是生意场上结交下来的朋友,交往多年,关系不深不浅,还说是说得过去。

    因着认识多年的缘故,规矩和礼数上淡了几分,说起话也没了顾忌,有些多嘴多舌了起来。

    朱锦堂失踪了近四个月,那万家大夫人王氏便故作感慨道:“唉,事已至此,最是让人为难心酸。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可是难归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才行。虽然心里舍不得,但还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先准备才行。最好是先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做个衣冠冢,等回头儿……”

    她这话还未说完,黎氏的茶杯就已经硬生生地摔在地上。

    突兀清脆的声响,惹得众人一怔,尤其是那个说到一半的王氏,连连拍着胸脯,抱怨道:“哎呦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朱夫人,好好的您怎么连茶杯都端不住了?”

    黎氏被她的话,气得脸色煞白,白得就快要发青了。

    她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缓过劲儿来,勉强着自己拿出精神来应对这些外人,可偏偏总有那不懂事的人,非要拿着话茬儿,硬生生地往她的心窝子里戳。

    “谁说我家锦堂死了?谁说的?我们朱家的事情,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多嘴多舌!”黎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肃着一张脸,愤怒的眼神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像是带着刺儿似的。“来人啊,给我送客!”

    那王氏听了这话,脸上也跟着不是颜色起来,很是不悦地蹙眉,嘴里不饶人道:“朱夫人,您这是何苦来的呢?我们好心好意过来探望,想要帮你们朱家的忙,可你却半点都不领情……是啊,大少爷如今是死还是活都不好说,可是你们朱家人自己心里没谱吗?算了算了,既然你们不领情,我们也不愿讨这个嫌!哼!”

    就是自欺欺人罢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了,还能活得了吗?说他没死,做梦去吧!

    若不是因着顾念着自己的身份,黎氏恨不能上前撕掉她的嘴,但她到底还是忍下了,只是站在原地,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孙嬷嬷上前一步,冲着万家人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用着她们能够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夫人犯不着和这些小人儿生气,都是些没心肝的蠢东西。大白天撞到人家门前没事找骂,活该被撵出去干净。您放心,奴婢回头就去交代门房的人,往后眼睛都擦亮点,看仔细点儿,别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就往院子里放,一来就乱叫唤,脏了人的眼睛,也脏了主子们的耳朵!”

    孙嬷嬷这一番话说得无比犀利,但她其实还有更狠的憋在心里呢。

    那万家的王氏听了这话,也是被气得够呛,立即回过神来,死死地瞪了孙嬷嬷一眼,然后甩袖而去。

    孙嬷嬷追到门口,又是重重地啐了一口。正欲开口再骂,却听身后忽地咕咚一声,转身一看,只见黎氏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神智。

    黎氏被气得犯了病,好不容易养过来的身子又不行了。

    连着两碗药喝下去,方才稍微回过来点精神,谁知,她一见正在床边坐着的沈月尘,心头不免又是一阵难受,默默转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

    方才,沈月尘已经听孙嬷嬷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学了一遍。

    听完之后,要说不气,那是骗人的。

    可是沈月尘还是忍住了,不断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道:“不值得,不值得,为了那些不知轻重的外人动气,不值得。”

    黎氏这一倒下之后,不得不让老太太再次出面,开始主持大局了。

    过年是大事,样样都是要紧的。

    老太太想要让家里人高兴高兴,可又找不到什么让人欢喜的理由。

    眼下,对他们而言,吃什么穿什么,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最关键的还是得心静,心静了,气顺了,这日子才好往过下去了。

    黎氏这次病倒之后,沈月尘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照顾她了,如今,她能把自己照顾妥善,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怀孕到了第八个月,沈月尘的肚子已经非常突出了,而且,脸上身上还有腿,都跟着肿胖了不少。

    因为如此,老太太每每见了她,脸上总能露出一丝笑容来,柔声道:“看着你好好的,我这心里总算是有点盼头了。”

    活到她这把岁数的人,没什么别的指望了,该吃的苦都吃了,该享的福也都享得差不多了。眼下,她只希望能孩子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她也就无欲无求了。

    锦堂没出事之前,老爷子总是和她念叨着,咱们朱家四世同堂能可不容易啊。人活到我这个份上,真是做着梦都能笑醒了。

    老太太现在一想起这些话,心窝子里就觉得酸酸的。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月的功夫,转眼就过去了。

    沈月尘从宋嬷嬷那里听来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消息。

    虽说是小道消息,假假真真,什么都有,但还是让沈月尘上了心。

    朱锦纶也在暗中调查,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不过很快就在线索上有了些许交集。

    贾南林这个人做起事来,不择手段,认识很多人,也得罪过很多人。所以,他的身边总是养着一些像是打手似的,跟班随从。

    那些随从,从外表来看,基本上和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们吃的是贾家的饭,拿的是贾家的钱,只对付贾家的敌人。

    朱锦纶的身边朱福是个鬼机灵,脑子转得快,眼睛也尖,凡是见过一面的人,第二回再见了,就算记不住名字,也能记住脸面。

    贾南林的身边随从一直不少,只是最近却多了一个生面孔的新人,相貌堂堂,身材挺拔魁梧,看着像是个练家子似的。

    朱福帮二爷朱锦纶办事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一个人,只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是以前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朱福憋着一股倔劲儿,回去想了一整天,方才记起来自己在那里见过那个人了。

    “二爷,您还记不记得那把白扇子了。?”

    朱锦纶闻言微微一怔。“你提它做什么?”

    朱福小声道:“那把扇子的来主儿,小的今儿又见着了。爷,您说怪不怪?之前他还是一身富贵打扮的,如今却变成贾南林身边的狗腿子了。”

    朱锦纶眉心一动,脸色变了变,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朱福忙点点头:“那当然了,虽说换了打扮,又没了胡子,可是小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就是那个人。”

    扇子,随王,李焕……

    朱锦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晌午过后,朱锦纶匆匆来了一趟西侧院,也想看看她这边还有什么消息。

    沈月尘这边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拼起来有用的少,没用的多。

    沈月尘亲自给朱锦纶斟了杯茶,朱锦纶见她大着个肚子,行动不便,忙道:“嫂子别忙了,我坐坐就走。”

    沈月尘依然坚持,不但给他斟了茶,还给他亲自送到了面前,含笑道:“二爷百忙之中过来坐坐,这茶当然得是我来倒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忙的了,趁着有客人来的时候,还能活动活动。”

    朱锦纶闻言,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才道:“嫂子这两天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有是有,不过只是些零碎的小道消息,说出来不足以为信,但又不能不信。”

    “嫂子请说说看。”

    “今天晚上,贾南林会在月香楼包场设宴款待一位朋友。听说是为从京城来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朱锦纶沉吟道:“难道是那位福老板?”

    沈月尘道:“是谁我不知道?只是,贾南林似乎花了不少的心思,想必来头不小。”

    又是京城……这所有的人和事,只要和京城扯上关系之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朱锦纶又有些坐不住,起身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得和长辈们商量商量了。”

    朱锦纶很清楚,关系到京城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事,必须全家人都知道,尤其是两位老人。

    沈月尘也跟着起身道:“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呢。既然如此,我就和二爷一起过去吧。”

    朱锦纶有些犹豫道:“嫂子身子不便,何苦去受这个累。这么大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可都谈不完,您何必过去受累。”

    沈月尘微微摇头:“大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还是让我一起去吧,也好让我心里能有个底儿。”

第二百九十九章 命运多变(一)

    朱锦纶的猜测和推断,过于大胆,也非常有冲击性。

    朱家二老听罢,心中翻腾着万千思绪,犹如滔滔大浪,一波高过一波。

    朱峰的脸上已是神情不定,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质疑,问道:“难道你觉得,咱们是被随王爷和贾家合伙摆了一道。”

    朱锦纶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大伯父您仔细想想,这事情的前前后后,绝对不是单纯的意外,这么简单。”

    世上的巧合虽多,但深究其因,总能找到些必然的联系。

    朱峰自然也不相信是意外,且不说,儿子锦堂是怎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若是一般的人,光是听到朱家的名号,就已经要心怀忌惮地打退堂鼓了。

    贾家幕后的人是随王李焕……

    这样的结果,让朱家觉得诧异不解,更觉得心惊胆颤。

    朱老爷子微微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既然线索停在了这里,就得告诉元兰她们一声了。”

    老太太也赞同道:“事不宜迟,你们得赶紧过去一趟,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之前,阮家着急忙慌地送了不少贵重的物品过来,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

    朱峰站起身来道:“好,我亲自过去一趟。”

    这些事情,光用书信是说不清楚的,还是面对着面,才是最好的交流办法。

    朱家二老没有阻拦朱峰,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安全为上。

    现在家里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脆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不幸了。

    朱峰连夜出发,只带了些贴身的衣物,还有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小厮。

    朱峰走后,朱峻把儿子锦纶叫到跟前,轻声责备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消息,为何没有事先和我提起?”

    他不反对儿子追查真相,只是他该事先和自己打一声招呼。

    “儿子,之前一直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能够证明自己的猜测。待听了大嫂那边的消息之后,儿子才恍然大悟,所以不敢耽搁,立马告诉了长辈们。”

    朱锦纶不是不尊重父亲,只是从小到大,家中但凡是遇到大事,都要有长辈们一起商量决定才行。

    眼下是非常时期,朱峻也知道他心里的急切,稍微沉吟一下,才道:“算了,这次亏得你机警聪明,要不然咱们都不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儿。”

    倘若真是贾家暗地里使得坏,那么他们可就欠了朱家一条人命。

    血债血偿,以牙还牙,这也是朱家人的作风。

    朱锦纶听到父亲的夸奖,心想,机警的不光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还有沈月尘。

    她的见识看起来不深,但做起事来,却独有一套自己的方法。特别是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不由得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说实话,只要能追查到背后真正的原因,沈月尘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

    又过了两日,吴妈忽然和她提起了春娥。

    沈月尘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春娥如今,虽不是她身边的丫鬟了,但也还算是半个自己人。

    她嫁到张家之后,不到两年就给张家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十分安逸。

    见吴妈突然提起她来,沈月尘不禁问道:“春娥近来怎么样了?”

    “她过得还不错,这不是要到年跟前儿了吗?她前些天派人往门房送了口信儿,说是想带着些年货过给小姐请个安,问候一声。”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一年多了。”吴妈静静道。

    春娥离开朱家的时候,沈月尘刚刚进门,位置还没坐稳呢,就不得已地把她送了出去。

    每每想起春娥,沈月尘的心中还是稍有愧疚,当初身不由己,不能好好地护着她,才使她差点被聋了耳朵,落下终生的残疾。

    “小姐,您想见她吗?”吴妈见她微微出声,忙轻声问道。

    家中的气氛如此,小姐她未必有那个心思见她们。

    不过,沈月尘想了想道:“来了的话,还是见一见的好。毕竟都这么长时间了,而且,我还可以问问庄上的事。”

    吴妈闻言点一点头,道:“那也好。”

    两天之后,春娥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过来给沈月尘请安。

    再次回到朱家的她,才一踏进门口,便忍不住心上一阵微微地颤抖。

    故地重游地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妙。最先浮现在脑海的,还是当初被责打羞辱的场面……

    襁褓中的儿子睡得香甜,春娥却是深深一叹,心道:从前还以为再也回来了呢。

    她如今已不是朱家的下人了,所以门房的人对她的态度十分客气,甚至都没有认出来,她是大奶奶身边的丫鬟。

    春娥虽然还认得朱家的路,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丫鬟的身后。

    一路上,她几乎没看见什么人,偶尔路过几个丫鬟婆子也是行色匆匆。

    春娥的丈夫偶尔进城来做些小买卖,也听说了朱锦堂下落不明的事。

    春娥听后,也是心头一揪,连连叹气。寻思着,小姐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可不能就这样沉默下去,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要过去看一看她,才能安心。

    好歹曾经主仆一场,小姐待她也算不薄,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何况,她还有事想要求一求她。

    春茗和翠心知道春娥要来,早早就等在了院门口。

    远远地看着她过来了,两个人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春娥一身妇人的朴素打扮,身材丰腴,脸颊红润,眉眼弯弯笑得欢喜,怀中还抱着个厚厚的襁褓。

    沈月尘看见她的第一眼,差点有些没认出来,顿了顿,方才笑笑道:“看看你,我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了。”

    春娥一时有些激动,眼含热泪道:“奴婢给小姐请安了。”说完,就要上前行礼,却被沈月尘阻止道:“你抱着孩子不方便,就不用拘束礼数了。咱们许久没见,快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瞧一瞧。”

    春娥含泪点了一下头,忙亲自上前两步,轻轻地掀开被角,露出孩子的小脸儿。

    刚满月的孩子,香香嫩嫩的,就像是只小猫儿似的,睡得酣甜,小嘴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粉嫩的舌尖。

    “是个男孩儿。”春娥有些自豪地说道。

    沈月尘轻轻点了下头,含笑道:“你有福气了。”说完,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来说话。

    春娥抱着孩子退后一步,微福了下身子,道:“这都是托了小姐的福气。”

    春茗和翠心也凑上前去,想要看看襁褓里的小奶娃。

    春娥抬头看着沈月尘的肚子,笑眯眯道:“看小姐这肚子,怕是也快要生了。”

    沈月尘抚了抚肚子道:“是啊,一晃也快了,就这一两个月了。”

    春娥把孩子交到春茗手里,让她们慢慢地看着,自己则正好有些话,想和沈月尘说说。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但沈月尘待她依然亲厚和蔼。这无疑让春娥觉得十分感动,索性也就实话实说,不卖什么关子了。

    其实,她是有事想要求一求沈月尘的。

    今年庄上收成平平,收上来的粮食买得价钱虽高,但因着之前公婆害了一场大病,花去了大半,也没剩下多少。

    眼看着年关就到了,过个年虽是不成问题,但来年的生计如何,还是让她觉得忧心。

    有了孩子之后,操心的事情自然而言也跟着多了起来。

    春娥的夫家人都是些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一辈子只会种地靠天,经营自己的小日子,旁的什么都不会,所以一旦老天爷不显灵,他们的日子也就跟着不尽人意起来。

    眼看着开春之后,家里人又要开始累苦力似的种田,可若是今年的收成还是不好的话,那么可就要愁人了。

    沈月尘听了庄子上的事,微点了下头道:“这两三年都不是风调雨顺的丰收年,粮食不好收,我知道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春娥轻轻叹息道:“今年的收成不好,来年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说完,她看了看沈月尘道:“奴婢今儿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姐能再帮帮我们一家人。”

    沈月尘淡淡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如果是银子的话,她现在手上也并不富裕,而且,朱家现在已经是元气大伤,连平时喜欢奢华的老爷子都嚷着要勤俭持家了,自己身为孙媳妇的,自然也不能再做什么破费的事情了。

    春娥此番还真是有意想借银子,可她知道,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放在那里,做不得什么大买卖,说来说去,只是想借点小本钱,开些小买卖糊口度日而已。

    “奴婢想要做些小买卖,从前跟着小姐,奴婢有机会学了不少东西,可是奴婢脑笨心粗的,学得不好。好在,吴妈曾经教过奴婢几样做饭的手艺,奴婢时常练着,倒也摸到了些门道儿,所以想开间卖吃食的小店,当个营生。一来是贴补贴补家用,二来也是想让心里踏实踏实,免得总是担心地里的收成,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

    春娥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春茗手中的襁褓,似有感慨道:“小姐,不瞒您说,除了这些,奴婢心里还有一个念想,就是希望能在孩子懂事之前,给他攒点束修,让他也有机会念念书……奴婢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考状元什么的。奴婢只希望他不要像他爹那样整日卖力气,过得辛苦。”

    沈月尘听完她的话,心中某些地方微微泛酸,发热,继而又涨涨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春娥事先准备好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最关键的一句话了。

    “小姐,奴婢知道您现在过得也不容易。不过,您始终是体面人儿,求您再帮帮奴婢……”

    沈月尘不想她对着自己苦苦哀求,问道:“你需要多少?”

    春娥舔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伸出五根手指,忐忑道:“五十两。奴婢想管您借五十两。”

    不知为何,沈月尘听了这个数目,心头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她原本还以为,春娥这般情深意切地说服自己,一定是要开口要一个大数目了。

    只有五十两,可见,今年德州附近的佃户,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沈月尘对着她微点了一下头,道:“五十两的话,不是什么问题。我可以借给你,你放心吧。”

    春娥闻言,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随即跪下来磕头道谢道:“奴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了。”

    沈月尘见状,忙让翠心把她扶起来,温和道:“这点小忙,我还帮得上。好了。这会要紧的事说完了,你也坐下来陪我说说闲话吧。”

    春娥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笑开了花。

    沈月尘主动发问道:“你当初一个人嫁到张家,那张家人待你可好?”

    一说起张家来,春娥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了很多,低了低头,轻声道:“张家一家子都是老实人,脾气直来直去的,不会耍心眼,也不会欺负人,待奴婢好着呢。”

    沈月尘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过得不错,当一个人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那种喜悦满足的神情,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此时的春娥,虽然衣着朴素,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精神十足,脸上微微泛着红润的光,

    吴妈在旁含笑道:“他们是该好好对你,你给他们张家添了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全家上下,定是疼你都疼不过来呢,”

    虽然嫁做人妇,已有不短的日子,但听了这话,春娥还是有些羞臊,红着脸道:“妈妈快别笑话我了,什么疼不疼的。不过是一起齐心合力地过日子罢了。”

    春茗见这会话题轻松了起来,也跟着插嘴问道:“春娥,你丈夫对你好吗?”说完,和翠心交换了一个眼神。

    春娥的脸自然变得更红了,“他一个粗人,有什么好说的。每天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吃饭睡觉,闷头闷脑的,但不怎么爱说话。”

    翠心听了这话,故意打趣她道:“既然他是粗人,又是个闷葫芦,你当初干嘛还愿意嫁给他?还不是喜欢人家。”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连沈月尘也弯起了嘴角。

    春娥到底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站起身来就要去掐翠心的脸,嗔怪道:“你这小丫头,好久没见,竟然也这样皮实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道臊!小姐不舍得罚你,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翠心闪身一躲,连忙往吴妈的身后藏,那春娥也露出久违的孩子气,笑着追了上去,非要掐她的脸蛋不可。

    吴妈无奈道:“不许胡闹,万一惊了小姐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两个人立马消停下来了。

    春娥见沈月尘抿着嘴角,带着笑意,便知她没有生气,只道:“小姐往后可别太惯着翠心了。”

    沈月尘笑了笑,却听襁褓里的婴儿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忙道:“瞧瞧,把孩子给闹醒了。”

    春娥一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过去把孩子接过来,轻声哄了哄,又把手伸进襁褓里探了探,方道:“这孩子准是饿了。”说完,就直接要解开棉袄,却又突然停住了,望着沈月尘尴尬地笑了笑:“奴婢还是出去吧。”

    沈月尘淡淡道:“没事的,我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春娥闻言,顿时踏实地坐下来,解开衣服喂孩子。

    春茗和翠心凑过去看热闹,沈月尘随即对吴妈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准备一下银两。

    整整齐齐的五十两,收在绣了并蒂莲花的大荷包里。

    沈月尘望着春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在吴妈的耳边说了两句。

    吴妈应了一声,回到屋里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找出来一个精巧的小锦盒,打开之后,从里面翻找出来两根红绳,然后穿上了一颗小小的金珠子。

    等春娥喂好了孩子,沈月尘便让吴妈把东西一一交给了她。

    “荷包里的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去做点小生意,也是好的。旁边的金珠是我给孩子一点见面礼,讨个好彩头。”

    春娥连连摆手,道:“奴婢不能白收小姐的银子,这金珠就更加不能拿了。”

    当初,她离开朱家的时候,小姐就把她的卖身契给撕了,彻彻底底地给了她自由身。如今自己上门求助,不能仗着过去的情分,白拿银子。

    “小姐,这银子算是奴婢跟您借的,等回头奴婢赚了钱,按月算利息再还给您。不行,奴婢还得给您立个字据才行……”

    沈月尘不是故意摆阔气,想要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只是打心底里希望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能获得红火起来,好好地过个年。

    “银子你先拿着,以后有了钱的时候再说。至于,这点小礼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小孩子那么可爱,我是因为喜欢他,才给他的。”沈月尘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今儿你来了,让我这里也变得热闹了不少。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所以该收下的就收下吧,别扫了我难得的好兴致。”

第三百章 命运多变(二)

    自从朱锦堂出事之后,沈月尘几乎就没怎么笑过,偶尔在长辈们的面前笑一笑,也是敷衍应付,为了让她们看着安心些。而发自真心的笑几乎没有过。

    今儿,春娥带着孩子过来,说说笑笑间,也让她感受到了片刻的轻松。

    春娥低了低头,还是不敢抬手去接东西,只道:“奴婢真是太贪心了,脸皮太厚了,总是这样白拿小姐的银子和东西。”

    沈月尘想了想道:“那好吧,银子就算是我的入股好了。回头等你的食铺开起来,赚了钱,再给我分红好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就亏了,回头赚了大钱,我要分的,肯定要比这区区五十两银子多得多。”

    春娥闻言抬起头来,点头道:“多少都行。奴婢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托了小姐的福,奴婢无以为报,只求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等奴婢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春娥把银子贴身收好,随后又把那只金珠给儿子一圈一圈地缠在了手腕上,望着他呵呵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好命。才出生不过一个月就能穿金戴银的了。”

    吴妈在旁,附和道:“好好把他养大,没准儿,将来真能考个功名,为张家光宗耀祖呢。”

    春娥忙点了点头:“借您吉言了,我一定把他养得壮壮的,跟小牛似的。”

    她到底是在乡下生活的时间长了,如今说起来话,也是充满了乡土味。

    不过,这样的改变,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更愿意听她说话了。

    春娥又略坐了坐,担心孩子一会儿又吃又拉的,便起身告辞。

    在她临走之前,沈月尘嘱咐她道:“以后得了空,记得常来这边走走,陪我们说说话也好。”

    春娥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缓缓上前一步,来到沈月尘的跟前,轻声道:“小姐,您要保重身子,好好照顾自己。回头等小少爷出生了,一定要派人知会奴婢一声,让奴婢亲自给您准备红鸡蛋。”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道:“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事事如意,心想事成的。”

    她不太会安慰人,也不太会说话。不过,她的这份好意,沈月尘还是心领了。

    春娥走的时候,吴妈和春茗她们都出去送了,还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倒不是因为担心门房的人,办事不利。而是担心,她会怎么回去?

    好在,朱家的大门外早已经有人有车等在了那里。

    那人穿着厚实的棉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子,一张脸冻得泛红,时不时地来回走上几步,活动一下身体。

    那人便是春娥的丈夫张元,也是张家的长子。

    春娥喊了他一声,他便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一袭簇新的被子,呵着白气地跑过来。

    张元只见过吴妈一个人,知道她是自家的财神爷,忙点头哈腰地行了一礼。

    至于,春茗和翠心,他都是第一次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马车里烧着炉子,所以被子也是暖呼呼的。

    张元用被子把襁褓轻轻包着,生怕孩子着凉。

    春娥见状,心里也跟着暖暖的。

    吴妈拍拍张元的肩膀,含笑道:“还真让我给说中了,成亲才一年多就抱上了儿子。你们张家有福了。”

    张元点一点头:“是,都让您给说中了。这都是托了您和大奶奶的福,我们张家感激不尽。”

    说实话,今年家里能熬过去不容易,若不是朱家的那一百两银子,家中的老爹老娘,早就保不住性命了。

    张元又道:“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能拿来当做谢礼。只有几只土鸡和一筐土鸡蛋,还望您和大奶奶不要嫌弃。”

    春娥也道:“这土鸡是自家养的,给小姐煲汤喝,最是补元气了。还有土鸡蛋也是,蒸成蛋羹,最好吃了。”

    吴妈瞧她说得头头是道,连连点头:“我之前教给你的手艺,还都记着呢。回头选好了地方,过来告诉我一声。”

    春娥闻言,高兴地点点头,和她们一一惜别之后,方才抱着孩子坐上了马车。

    待她走后,吴妈回到院里,陪着沈月尘说话,言语间竟是感慨。

    “小姐这会放心了吧,春娥那丫头过得好着呢。”

    “恩,我都看出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

    憨厚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和睦的长辈,一个小小又温暖的家,不正是很多人憧憬的幸福吗?

    有时候,越简单才越幸福,越平淡才越踏实。

    农历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黎氏亲自下厨给家里人熬制了腊八粥。之前,她为了沈月尘频频下厨,多年未用的厨艺好了很多。

    她自知和家里的厨娘比起来,她的手艺只算是中等而已。不过,腊八粥重在心意,一想到就快过年了,可全家人都闷闷不乐的,连带着明哥儿他们也偷偷地留意着大人们的脸色,个个小心翼翼的。

    别的还都好说,她受不了的就是让孩子受委屈。

    趁着这天,她和沈月尘坐在一起说说话,便主动提议道:“虽说,老爷子让家里一切从简,但我想,到底是过年了,旁的都好说,只是别亏待了孩子们。让他们该乐的乐,该玩的玩。”

    沈月尘和她想得一样,自然点头赞同。

    不过,朱滢和朱潇倒还好说,心思单纯,好哄弄。明哥儿和她们可不一样,这朱家上上下下发生的事,他该知道的全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

    沈月尘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毕竟,朱锦堂是和他血肉相连的父亲,是他的至亲。

    明哥儿对朱锦堂的感情很复杂,不过,自从他出事之后,他才体会到了身为人子的不安和惶恐。

    明哥儿不太喜欢吃甜的,不过今儿是腊八,又是黎氏亲自煮的,他多多少少总要吃一点。

    沈月尘见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道:“怎么了?”

    明哥儿放下羹匙,“我不爱吃甜的。”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沈月尘稍微怔了一下,才道:“这是祖母亲自熬的,你能把这碗吃完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果然是父子俩,连口味都是一样的。朱锦堂也是不爱吃甜的……

    虽然黎氏一心想要好好地过个节,但朱家这个腊八,过得比往年都要冷清沉闷得多。

    另外一边,朱峰到了京城之后,从阮家那边得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胆颤的消息。

    意图谋反……这样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事,居然正在偷偷地酝酿之中……

    此事事关重大,朱峰自然不敢多嘴乱说什么,因为一旦说错了一句半句的,落入有心的人耳中,便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朱元兰对着自己的亲哥哥,没有丝毫隐瞒,实话实说道:“娘娘的意思绝对不会错,我之前送去的东西,还望哥哥找个地方妥善保存。”

    朱峰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轻重,点一下头道:“这没问题。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藏起来也没有万全的地方……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朱元兰连连摇头道:“怕是不好。半个月前,随王爷已经借故离京了。如今,虽然圣上查出来了不少线索,也没法再抓不到他的人影了。”

    李焕早早地做好的打算,之前故意一直按耐住不动,趁着朝廷对外发兵的时候,才敢暴露出自己的勃勃野心。

    朱峰听完妹妹的话,眉头紧锁,脸上竟是深深地忧愁,若是真的如她所讲,那么这京城就该要变天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皇贵妃阮琳珞在太后宫中成功诞下一子,为多日来一直死气沉沉的宫城,带来了一份难得的喜悦和惊喜。

    李政得知此事之后,龙颜大悦,立刻诏书天下,封皇贵妃阮琳珞为中宫皇后,其子为皇太子。

    他早就承诺过的,只要阮琳珞生下皇子,那么皇后的位置就是她的。

    君无戏言,而且,这也是阮琳珞她该得的。

    此诏一下,普天同庆,京城的百姓们都盼着这位小太子是个天降的福星,可以给黎明百姓带来恩惠和福气。

    作为皇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这可是本朝有过的荣耀,也是最大的荣耀。

    阮家人在欣喜万分的同时,却又觉得不安和忧心。想来,圣上这么早就急着立下太子,是不是真的在担心国本不稳,所以早作打算呢?

    这样的疑问,久久地盘绕在他们的心头,让人寝食难安,所以还来不及去体会这份难得的恩宠,就要心急万分地去筹谋,往后该怎么办?是该一直信任圣上的英明神武,还是该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阮国公稳住了众人忐忑不安的心。

    阮琳珞已经贵为皇后,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他们都是站在皇城根儿底下的人,宫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和皇宫沾亲带故的人,就像是想逃也没处逃……

    何况,阮家世代忠勇,辅佐贤君,所作所为,必须要配得上“忠勇”二字才行。所以如今,他们要担心不是如何自保,而是如何地帮助圣上,保护皇后娘娘和太子陛下,平平安安地在宫中生活下去。

    ……

    阮琳珞被立为皇后的喜讯,不出三天就传到了朱家。

    朱家二老且惊且喜,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精神,怔了半响,方才派人准备鞭炮烟花,想要好好庆贺庆贺。

    因着阮琳珞晋封为后的消息,让之前一直黯然多时的朱家,终于有了再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之前,有不少人都在暗自议论,朱家这次是人财两空,元气大伤,必定需要好长的时间才能东山再起,夺回首富的位置。

    可是没想到,人家朱家不光只是有钱,还有一个能生出金凤凰的好女儿。

    阮家出了一位皇后,这无疑也等于是朱家出了一位皇后,如此尊荣,试问德州城内还有谁能够拥有呢?就算是贾家,也不过只是在钱势上略占上风,论人脉,论声望,还是要被朱家狠狠地压了过去。

    沈月尘听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也替阮琳珞觉得高兴。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变化多端,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幸运还是不幸。

    陆长风驾轻就熟地跟着吴妈来到屋内,微微低着头,上前几步,对着靠坐在里间软榻上的沈月尘,行了一礼道:“给大奶奶请安。”

    许是因为,今时的朱家和往日不同。陆长风的态度比平时谦卑了许多。

    他恭恭敬敬地跟在吴妈的身后,神情平静,微微垂眸,来到里间为沈月尘诊脉。

    她已经快要到临盆的日子,所以,老太太和大夫人吩咐他每天过来一趟,以保周全。

    沈月尘靠在软榻上没动,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这么冷的天,还让你每天跑来跑去的,着实辛苦了。”

    陆长风低着头回话道:“照顾大奶奶是我的分内事,谈不上辛苦。”

    他一说完,身边就有丫鬟端来了椅子,他缓缓做了下来,见沈月尘伸出了胳膊,便拿出软枕,轻轻放到桌上,等她把手腕放平了,方才伸出三指替她诊脉。

    陆长风诊脉的时候,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他总是要先微微闭一会儿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审视沈月尘的气色。

    他先是诊了左手,跟着又诊了右手。方才抬头问道:“大奶奶,今天还觉得腰酸吗?”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还是觉得有点酸酸的,不太舒服,但并没有任何刺痛和不良的感觉。”

    陆长风沉吟一下道:“如无痛感,便无大碍。只是快要临盆的轻微反应。大奶奶您腹中的胎儿,即将足月。所以,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这两天您要尽量在屋中休息,切忌不宜出行,想要走动一下的话,还是留在房间里会更妥当一些。还有就是夜间,注意身边留人。如果肚子突然疼起来的话,不要惊慌,可能只是产前的征兆而已。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心为上。”

    沈月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您交代过的话,我都牢牢记着呢。”

    这孩子来得不易,怀得更加不易。

    沈月尘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接孩子的到来,虽然紧张,但也兴奋。

    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亲生孩子,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他,看看他是长得像谁?是像她,还是像朱锦堂……

    陆长风随后又开了张方子,道:“这是备用的药方。如果大奶奶晚上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了临盆的征兆,可以先让丫鬟们按着方子煮了这碗药来稳固胎气,这样一来,在在下和稳婆赶来之前,大奶奶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月尘闻言点了点头,心想,该准备的已经都准备了。现在就要看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想出来了?

    到了夜里,孩子胎动得太过频繁,沈月尘根本没法合眼,心里一直像是绷着根弦似的,怎么躺着都觉得不舒服,索性便挺着肚子坐了起来。

    春茗和翠心怕她着凉,就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本就有暖着炉子,这会又盖着两床厚实的被子,沈月尘的额头没一会儿就见了汗,没过多一会儿,身上也跟着汗津津的,让她觉得十分地难受。

    沈月尘从被子伸出胳膊,叹气道:“别这么捂着我了。我这身上都出汗了,烧些热水来吧,我想泡个澡。”

    既然睡不安稳,总得先找个方法解解乏才行。这会,泡个热水澡,看起来是她最好的选择。

    因为外面天凉,丫鬟们直接把浴桶搬进了里间,让沈月尘多省了好几步路。

    泡在温暖馨香的热水里,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春茗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看一下手中的怀表,暗暗算计着时间。

    小姐不易泡澡太久,这是大夫吩咐过的,所以她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春茗便上前轻声道:“小姐差不多了,奴婢伺候您回去躺着吧。”

    沈月尘自己也有分寸,扶着她的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披上浴巾,小心翼翼地浴桶中迈出步子。

    她不过只是这么一个个的动作,却让周围的丫鬟们都悬起了一颗心,双手又是搀着又是扶着,生怕她有任何地闪失……

    春茗最是担心,见她出来了,正要说话,却无意间瞄到了她的腿间的一丝血迹,顿时脸色微变,道:“小姐,您……您身上见红了。”

    沈月尘还未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顺着她的话,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流血了。

    见红了……沈月尘微微一怔,扶着翠心的手,稍微压低了几分道:“去把吴妈叫来,还有派人知会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声,就说我要生了。”

    白天的时候,陆大夫特意叮嘱过,一旦见了红,又或是羊水破了,那就是孩子即将要出生的预兆。

    这孩子终于要来了……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沈月尘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咒语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乱动,连走回床边都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脚,心情紧张又不安。

第三百零一章 奇迹(一)

    待羊水破了,已是酉时时分。天黑如墨般浓郁,可夜幕下的朱家,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西侧院的上上下下,皆是严阵以待。

    朱老太太和大夫人黎氏也是早早地就来了正房。她们不放心让丫鬟们传话,只想亲自看着沈月尘把孩子顺利生下才能安心。

    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黎氏让人把房中的窗户用软布包着,免得透进来凉风。

    两个稳婆站在床榻两边,时不时地掀起帘子,看一看被子里的沈月尘,见她神情如常,只是脸色微微泛白,忙道:“大奶奶,您先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再过一会儿就要用大力气了,可能会很疼,您千万要稳住,不要惊慌,奴婢们一定会帮您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的。”

    第一胎是最不容易的。做久了这样的差事,见得自然也多。

    女子生产,本就是件极为不容易的事,十凶九险。她们已经见过太多的人,在这上面折了性命,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今儿摊上的是朱家大少奶奶,自然要提起一万个小心才行。

    像朱家这样的差事,做好了自然重赏有加,若是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两个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儿了。想当年,明哥儿出生的时候,就是她们两个经手的。所以,朱老太太对她们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这会,宫缩已经开始越来越频繁了。沈月尘疼出了一身的汗,吴妈守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语气既心疼又担忧道:“小姐,要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千万别忍着。”

    沈月尘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攥紧了吴妈的手。

    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最疼的时候。

    稳婆们正用温厚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擀着肚子,慢慢推着腹中的孩子,想要让他快点出来。

    稳婆们方才摸了她的肚子好半天,发现孩子的胎位很正,所以如无意外的话,八成会是顺产。

    床榻的周围,已经都被屏风挡住。

    陆长风坐守在屏风后面,微微闭着眼睛,留意着沈月尘的动静,万一她有什么不对,他就可以立马诊治,以免不测。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阵痛的间隔,已经缩短到了几分钟而已。

    稳婆们高高地撸起衣袖,走到一边先用温水净手,再用白酒搓洗了几遍,最后又用温水洗净,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方才来到床边,一个跪在床上,伸出双手牢牢地按住沈月尘的膝盖,不让她轻易乱动。

    吴妈给沈月尘垫高了枕头,让她微微坐起来一点身子,保持着一个最好的生产方式。

    就在稳婆们准备接生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的木鱼声。

    沈月尘眉心一动,只听吴妈小声道:“那是老太太,正在替小姐诵经祈福呢。”

    沈月尘垂眸浅浅一笑,随后又疼得**起来。

    剧烈的疼痛感,一阵接着一阵,不间断地袭来,让人没有丝毫可以喘息缓解的机会。

    小腹坠坠地疼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要迫不及待地从她的身体脱离似的,那力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加重,加深,而其带来的痛感,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骨节,每一滴流动的血液……

    稳婆们在不停地叮嘱她,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吴妈则是扶着她的肩,轻声安抚着,“小姐别怕,小姐别怕……若是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喊出来……”

    沈月尘不是不想喊,奈何身上的力气,早已经被阵痛消耗得所剩无几,唯一仅存的那最后的一点点,还有留给腹中的孩子,所以她只能压抑住自己想喊想哭的冲动,继而化作极低极小的**,又或是咬紧牙关,耗费自己仅存的力气,让孩子能快出来。

    这漫长的十个月里,沈月尘无数次幻想过,这孩子会长成什么样?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不是健康活泼?

    她想得越多,担心得就越多。但每每被忧虑繁思缠住身的时候,她总是会提醒自己,不管这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他都会是自己挚爱一生的宝贝。

    虽然现在很痛苦,但她也觉得痛并幸福着。两世为人,这孩子无意识老天爷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一次又一次地用力,让沈月尘的精神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原本清醒的脑子里,突然一下涌现出许多纷杂凌乱的思绪,乱团团的就纠结在一起,完全找不出来可以理清头绪。

    眼前就像是过电影一般地闪过一帧帧不连贯的画面,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沈月尘一直自己已经不记得生母林氏了,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忽地想起了林氏。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她还记得。

    她的长发如丝,面如白玉,微眯着墨色的眼眸,浓密的睫毛留下一道扇形的影子,嘴角微微抿起,似是在笑。看起来就像是那么的虚弱,躺在殷红的血迹之中,就像是个破掉了的人偶,毫无气息。

    她的表情停止在了那一秒,而沈月尘也只记住了那一秒。

    突然想起林氏,让沈月尘觉得有些心慌,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谁知,还未等摆脱到林氏的影子,却又见沈志云猩红的双眼,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解,还有深深地悲伤,双眼如钩,紧紧地定在她的脸上,随后忽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孽种!孽种!”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听见了第一个声音,沈志坚的声音。

    沈月尘的呼吸随之一紧,像是一不小心被那些画面带动起了情绪,竟然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

    羊水越流越多,稳婆们的声音越喊越大,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不断地用手顺着胎儿坠势缓缓推揉。

    沈月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咬紧牙关想要用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她已经连吴妈的手都握不住了……

    手指微微蜷曲,却始终在没办法握成一个拳头。

    沈月尘的额上冷汗直流,腹内一阵一阵地紧缩,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蜷起身子,但稳婆们牢牢地按着她的双腿和膝盖,让她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继续维持着生产的姿势,

    吴妈捧起她的手,搁在心口上捂着,哭得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如此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时辰,孩子好不容易终于露了头。

    外间的木鱼声还在继续响起,只是频率越来越快。

    沈月尘的精神已经耗尽,身上的力气也渐渐微弱下来,有好几次都险些昏了过去,亏得还有参片吊着那一点点的气力。

    当一个人陷入极度疲倦当中的时候,她的视觉,听觉,还有触觉都会随之变得迟钝缓慢……

    她半睁半闭着眼睛,已经看不清楚周围来来晃晃的人影儿,耳朵里虽然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她却只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

    她的心跳依然砰砰作响,跳得十分有力……如此单调的声音,久久萦绕在耳边,不禁让她的思绪再一次地慢慢飘起,而且越飘越远……

    以前,她总是能够听过这样咚咚有力的心跳,那是朱锦堂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她一面默默地数着,一面缓缓进入安逸的梦中,睡得无比踏实,无比放松。

    在这个时候想起朱锦堂,对沈月尘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她需要集中精神,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如果伤心伤神的话,耽误的时间越长,就越会让孩子的情况危急。

    沈月尘很快自行清醒过来,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全身都跟着痉挛颤抖了起来。

    在身体被彻底撕扯开的那一刻她终于忍耐不住地惨叫出来,叫声凄厉响亮,震惊了屋里屋外的每一个人。

    一声叫声过后,沈月尘的脑中一片空白,挣扎得麻木的身体,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隐隐约约间,只感觉到那股之前坠得她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的重量,突然从身体上瞬间掉落了下去……她知道,那是孩子离开了她的身体。

    “哎呦!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稳婆们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可她却连睁开眼睛,看一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被掏空了一样,只能不听使唤地躺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随后,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哭声,沈月尘的眼角瞬间就湿润了,泪水合着汗水流了下来。

    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感慨,如果此时此刻,朱锦堂能在她的身边拉着自己的手,那该有多好啊。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子。

    沈月尘的意识渐渐模糊,可朱锦堂的脸却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清晰起来……锦堂,就算是梦也好,就算是幻想也好,只要你能出现就好,只要能让我看见你就好……

    “老夫人,你慢着点儿……”

    杨嬷嬷亲自扶着老夫人走到里间,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里面的所有人都忙活得满头是汗,但此刻脸上都带着盈盈笑意,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进来了,忙福一福身子道:“给老夫人道喜,给大夫人道喜,大奶奶刚刚生下了一位小少爷。”

    是个儿子,老天爷终于肯发发慈悲了。

    朱老太太双手合十,含着泪,神情激动地点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会这样。佛祖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黎氏在旁也是哭了出来,一面用帕子点了点眼角,一面走过去看襁褓里的新生儿。

    小孩刚生出来,全身通红,脸上也皱皱的,看不出什么模样,只是从哭声来看,哭得一点都不响亮,似乎有点孱弱的样子。

    孩子太小了,黎氏不敢抱,只是看了又看,稀罕的紧。

    过了一会儿,才舍得移开眼睛去看床上的沈月尘。

    丫鬟们正在给她清理身体和床铺,黎氏见她昏迷不醒,便回到屏风外面,问陆长风道:“生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生出来,大人不会有事吧?”

    陆长风这会还没有给沈月尘诊脉,但听丫鬟们说出血不多,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便可推断沈月尘并无大碍,只道:“具体情形如何,还得我看过大奶奶本人才知。不过,大奶奶此番虽然生产的时间过长,但过程还算顺利,估计是一时体力不支,昏迷过去了,等喝过汤药之后,便能提神,清醒过来。”

    黎氏微微点头:“劳烦大夫,一定要把那孩子的身体给调理好,她本就体弱,如今生了孩子,估计身子骨又要折损了不少。”

    众人皆知,沈月尘保住这一胎不易,如今她顺利生产,为朱家添一个男丁,理应算得上是朱家的功臣了。

    孩子出生一个时辰后,沈月尘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吴妈。

    沈月尘转了转视线,气若游丝地问道:“孩子还好吗?”

    吴妈一脸激动道:“小姐醒了。孩子好着呢,是个小少爷。”

    男孩儿……沈月尘微微抿了一下嘴角,心想,果然猜得没有错。那么大的力气,一定会是个男孩儿。

    沈月尘虚弱地抬了抬手道:“让我看看孩子。”

    吴妈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到一旁的小床上,把孩子给抱了过来,轻轻地放在她的枕头边上。

    沈月尘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小小鼻子,小小的嘴,脸上还皱皱巴巴的,还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

    皮肤薄得透明,隐约可见底下细细的血管,柔柔弱弱的样子,让人心里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水。

    沈月尘吃力地抬起了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孩子的小脸,泪光闪闪道:“好丑的小东西。”

    吴妈抹着眼泪道:“小少爷一点都不丑,您看看他这眉毛,这鼻子,长大自后一定是个美男子。”说完,抬手整理一下抱着孩子的小被,左看看右瞧瞧地,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自家小姐生的孩子,绝对不会丑。

    沈月尘听了只是微笑,孩子这会还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来呢。

    不过,她希望孩子能长得像朱锦堂,这样一来,她每次看见孩子,就像是看见了他。

    吴妈吸了吸鼻子道:“老太太和夫人都欢喜坏了。这会正给老爷子他们报喜去了,等下就会回来了。小姐若是累了,就再多眯一会儿。”

    她知道,沈月尘还乏得很,理应休息才是。

    不过,沈月尘一看见孩子,便舍不得再闭上眼睛了,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望着襁褓里的儿子,满心感动。

    与其同时,在另外一边,朱老爷子听闻沈月尘又给朱家添了一个男丁,也是欢喜不已,连夜派人准备祭祖的东西,要给祠堂里的祖宗们上一炷香,感谢他们的在天之灵。

    朱老爷子独自一人跪在祠堂,向列祖列宗叩拜祈求:“朱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朱长治在此,给祖宗们磕头了。锦堂媳妇今儿为咱们朱家又添了一个男丁,是个健健康康的好孩子。”说到这里,老爷子忽地停顿一下,又继续道:“长治这一辈子诸多不孝,一意孤行做下了许多混账事,还曾经一度差点败掉了朱家的祖业。长治不孝,无颜面对祖宗长辈。不过,长治这辈子虽无贤能,却好在妻贤子孝,没有让人不省心的地方。长治活到这把年纪,已是无欲无求了,如今,只希望祖宗们再显神灵,让锦堂早日归家,若是他能平安回来,长治愿减寿十年,就算就此咽气,也无怨无悔!”

    朱老爷子一把年纪,却还是在祠堂跪了近一个时辰。

    老太太得知此事之后,不免心中一酸,但又不好在他的面上落泪,只是借故回了房间,独自一个人默默流泪,直到清晨。

    这天清晨,突然下起了冷冷的雾。

    白雾沉沉,宛如风雪一般,让人放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门房的小厮们踩着竹梯,往屋檐下多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大少奶奶刚刚生下一位小少爷,这是喜事。

    那小厮挂好灯笼,却听见一阵“铃铃”地铜铃声,不免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对面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似乎有个大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靠近。

    雾气太重,阳光根本透不下来。

    那小厮眯着眼睛瞧了半天,还以为是四处转悠买柴火的马车,便扬声道:“朱家今日有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门。”

    谁知,那铜铃声依然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门房的人,连忙三五个结伴迎了上去,正要开口催赶来人离开,结果却忽然瞧见一只大大的黑熊头,张着大嘴,露着尖牙。

    “哎呦。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熊……是熊!”

    门房的人被吓了屁滚尿流,连跑带爬地往回撤,忙扬声让里面的人,赶紧准备好家伙。

    在城里,居然也能看见这样的大黑熊,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真真是活见鬼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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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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