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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双晞     帝业如歌txt下载     帝业如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皇帝的孝心

    屋内秋嬷嬷奉了上好的茶来,鼻下有清幽的茶香,夏睿文端起喝了口茶水,道:“天干气躁,母后的饮食一应清淡才是,儿臣已经嘱咐了御膳房了,只盼母亲一会儿见到桌上菜色不要怨儿臣才好。”

    太后听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依然垂着眼帘手中捻着佛珠并未看向皇帝,只是嗯了一声。

    秋嬷嬷在一旁立马笑道:“太后才说要奴婢去跟膳房说一声呢,说是最近膳食油腻,要吃些清淡的养养胃呢,其中莲蓬豆腐太后一直念叨着呢。”

    太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抹不怎么自然的笑容道:“哀家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吃豆腐呢。”

    夏睿文点头,搁下茶盏望着太后,眼神平和:“今日午膳便传了这道菜来,儿臣陪母后一同用膳。”

    太后与皇帝俩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厚,一起用膳的次数更加的屈指可数,本来太后就浑身不再在,这会儿听说皇帝要留下来,一时有些吃惊,她不想让皇帝留下来陪着自己用膳,可也不知该如何回绝,一时语塞,瞅着秋嬷嬷见她点头,才勉强道:“皇帝有心了。”

    这一顿午膳果真如同皇帝所说的那样,清一色的都是素菜,除了莲蓬豆腐,还有翠玉西兰花、山珍刺龙芽、什锦菜、暇油黄瓜等,期间皇帝亲自给太后盛了汤,布了菜,俨然是母慈子孝的模样。

    午膳过后皇帝起身离开,太后含笑送到了廊下,待看不到皇帝的衣角的时候,太后才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气,对秋嬷嬷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秋嬷嬷也只是摇头,太后叹了口气,看了看正厅中央的圆桌上的菜色,道:“去请明婕妤来。”

    这边夏睿文出了居安宫,王总管说起卫琳所传来的话,夏睿文皱眉听着,良久道:“告诉卫琳,必须要她活着。”

    只是情况似乎并不像夏睿文想象的那般的顺利,当天夜里卫琳便亲自来了勤政殿,她在廊下看到了王总管瘪了瘪嘴,沉了沉心还是抬脚走进了勤政殿的门,外头阴暗处是一路紧随而来的唐芷。

    屋内夏睿文闭目养神,盘腿坐在床榻上,左手手臂垂在那里行动不便,卫琳行了礼站在那里垂手侍立站在一旁,道:“皇上,苏妃娘娘恐有性命之忧。”

    夏睿文的眉毛动了动,并没有睁眼,道:“苏妃体格不是一向强健?”

    卫琳心中有些难过,她竭力掩饰下去,又道:“苏妃娘娘舟车劳顿一路前行来到夏国,路上颠簸,而苏妃娘娘几乎又没怎么进过食,这两日以来也没合过眼。”

    屋内有一瞬间的沉寂,夏睿文缓缓睁开眼,盯着卫琳道:“卫琳,你是朕**出来的人。”

    卫琳忙止住了自己奔涌的情绪,垂手愈发恭顺地道:“奴婢谨记。”

    在夏睿文的手边的梨木方桌上搁着洁白如玉的瓷瓶,瓶身上描摹着金色的云纹,尊享富贵。他那黑如玉亮如星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来,心中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令他无法静下心来,他静不下心来,自从他听到苏染要嫁过来的那一刻就无法令自己安静下来。

    他动了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隐隐还有一些疼痛,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也是文武双全的,自然舞刀弄枪的事儿也是会一些的,教他的师傅们都是男子,陪练的也都是男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拿剑指着自己,他眸中有一丝恍惚,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搅得他格外的烦闷。

    一边的卫琳等候夏睿文告知她该如何在能够挽救苏染那垂危的生命,可也不过是等来了一句夏睿文的一句禁足。

第十七章 越城之乱

    唐芷见卫琳神色怔怔地从勤政殿出来,得意地笑了,她随同卫琳一路往苏染所居住的宫殿来,路上嘘寒问暖地问了一些苏染的近况,言辞之间虽有惋惜之意,但是却字字刺耳。

    卫琳实在不愿听,便道:“芸妃娘娘,皇上刚下了禁足的圣旨,您恐怕是见不到苏妃娘娘了。”

    唐芷惊呼一声,那丝帕掩住的嘴角勾起了大大的笑容,眼睛里亦是闪闪发亮,那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欢喜,她叹息一声,口中却道:“这可如何是好?苏妃想必定要伤心了。”

    空中忽而响起了雷声,卫琳见唐芷身体一抖,不愿与她多说,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待卫琳走后,唐芷终于笑出了声音,道:“这苏妃成不了气候了。”

    清灵也只是劝她快些回去,唐芷只是欢喜点头,脚步轻盈地转身,行至一半见到有轿子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她好奇地问清灵:“瞅着是太后宫中的轿子,谁人会在里头?”

    还未等清灵回答自己的问题,便见风吹动轿帘,里头赫然是明双月那张妩媚无双的脸庞,她恨得牙根痒痒想要走上前去质问一下为何这明婕妤见了自己不下来行礼,却在走了一步之后被清灵拉住,唐芷很是恼怒,转头就要呵斥清灵,却见清灵摇了摇头,自然是阻止的意思,唐芷推了她一下,恨道:“要你一个奴才管我?”

    她气愤地拦下了轿子,命令宫人们把轿子停了下来,自己走上前去掀开轿帘,张嘴就骂:“明双月你个贱人,本宫在此,哪有你先走的道理。”

    话音落,便有孩童清脆的声音嘹亮地响了起来,而明双月的怀里正是刚刚睡下的大皇子夏祁。

    小孩子正在睡梦中被惊醒,哭声怎么也停不下来,反而有越哭越大的趋势,唐芷一时慌乱,她知道太后最疼这唯一的孙子,自己今晚惹了大皇子,自然是不会得到太后的宽恕,脑中瞬间浮起了昨夜那棍子打在苏染的身上时候的声音,她吓得后退了半步,又不甘心,便横了心,瞪着明双月道:“你少到太后面前胡说八道。”

    轿子内的女人温柔地拍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抬眸便反问:“芸妃娘娘想让嫔妾说什么?”

    唐芷一时愣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那时奴才们缓缓抬起轿子,清灵拽了唐芷到一旁,眼睁睁地瞧着那顶轿子渐行渐远。

    三日之后,夏睿华骑着战马停在了宫门外,一身铠甲还未换下便一路急匆匆地走进了勤政殿,那个时候勤政殿内李宰相正在与皇帝商讨秋季南方水患的事宜,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南方许多稻田都被水淹没,一些灾情严重的城中更是面临着颗粒无收的境况。

    夏睿文见到夏睿华这样一身装扮而来,愣了愣,便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夏睿华起身的时候屋外头露出云层的缕缕光芒照在他的银色的铠甲上,折射出来的光刺痛了一旁李宰相的眼睛,他的眼眶也跟着微微红了起来。

    自然此时皇帝是顾不上李宰相的,听闻越城出了事儿,皱了皱眉问:“你可知为何?”

    下首的夏睿华抱拳作揖,神色恭顺:“越城百姓见了告示之后便有反对之声,随后就有近千人聚集在街市上游行示威,由此看来他们是对政策不满了。”顿了顿,夏睿华抬眸看着夏睿文,表情严肃而认真道“其中,许是还有苏妃的缘故。”

第十八章 何必牵扯一个女人

    夏睿文是怎样聪明的人,他早料到了越城百姓不会就这么安静地接受他制定下的政策,他也料到了其中会有一点原因是因为苏染,只是他没有料到越城的百姓的态度会是这样的坚决。

    坚决,夏睿文沉思了起来,想起了那个脸上写满了倔强和不服输的苏染,他本以为她是公主,自改有这种性格,只是越城的百姓也是这样的刚硬,他不免更加好奇,当时越国国君也就是苏染的父亲是如何治理的国家,换而言之便是他是怎么让这种刚硬不轻易服输的性情贯彻自己的臣民的。

    他并不觉得越国亡国是耻辱,若他是越国的**,不知是否会做的比苏染的父亲好,一个还没有他们夏国一个城大的一个小国,自立自强已属难能可贵。

    上任了不到一天的林词被夏睿文紧急召回,快马加鞭林词进入皇宫的时候已是戌时,皇帝披着黑色的外裳坐在窗下看着乌云聚拢,平静地听完了林词的叙述,良久,道:“你的意思是,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苏妃?”

    林词道:“苏妃娘娘乃是曾经越国的公主,公主得不到善待,臣民自然不会相信皇上您会善待他们。”

    夏睿文没有追究苏染在宫内不被善待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越城的臣民会这般拥护苏染,一个公主没有战功,对国家几乎是没有什么贡献的人儿,为何会得到百姓们这般的拥护?她把轻易自己的国家交了出去,为何百姓们对她却没有一点的不满和抱怨?

    他想不明白。

    宫外马蹄渐起地面上的积水,水花溅起来打湿了林词的衣角,他牵着自己的那匹累到极致的马,对身侧的夏睿华道:“为何让我那般说?”

    夏睿华未看林词,道:“那是事实。”

    林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也是,长乐公主,不,苏妃娘娘也该得到善待,江山大事,何必牵扯到一个女人。”他顿了顿,瞅着夏睿华神色如常,又接着道:“刚好,我也不用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我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只为让我留在这里,爹爹虽然也不舍,可还是秉着君臣之道不敢说半个不字,如此一来,爹娘倒是可以安稳睡个觉了,听闻我走的这几日,他们夜夜未眠呢。”

    他们各自牵着马前行,走到街市口,夏睿华停下了脚步,看着林词道:“改日我会命人送去上好的补品去你那里,你替我向二老问好。”

    林词拍了拍夏睿华的肩膀,不料被他的盔甲刮了手,唏嘘着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咱俩不是哥们吗!”

    夏睿华唇角勾了勾,牵着马匹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他走了几步,抬头仰望皇宫的方向,眸子里有着浓郁的伤感,那马匹在他的身后抖了抖自己的前蹄,然后朝天嘶鸣了一声,似在伸懒腰,夏睿华这才收回了视线,翻身上马,踏着夜色而去,他的红色的披风在秋末的寒风中猎猎飘扬。

第十九章 棕色战马

    昏睡着的苏染被马蹄声惊醒,睁眼却看到自己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宫殿,卫琳在床边撑着下巴睡着了,阿春也在窗边的床榻上闭着眼睛,只是不见秋蕊在何处。她口干舌燥,故而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卫琳和阿春同时惊醒,见到苏染醒来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太医说熬过了这几日,便是要大好了。

    苏染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梦到了马,棕色的战马。”

    卫琳不明白,阿春却陡然一惊,她清楚地知道当今的镇国将军的坐骑便是一匹棕色的战马。

    卫琳思索了片刻便以为是苏染梦到了战场上的场景,便劝她不要多想,更是端了炉子上温着的安神汤一口一口地喂了苏染喝下,苏染这会儿格外听话,没有抱怨药太苦,悉数喝下,等阿春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唇角的药汁,苏染又对她说:“我饿了。”

    碍于如今苏染的身体太过虚弱,卫琳也只是端了一碗粥进来,苏染喝了之后安静了好大一阵子,卫琳推着阿春去休息,阿春却摇头不愿,只说要守在这里。反倒是苏染张口对阿春道:“阿春,我没事的。”

    她说话向来简单,不过也极其管用。卫琳替她掖好了被子,苏染瞧着卫琳也是憔悴的面容,心中有感激,她道:“卫琳,我知道你是皇上的人,你替我去一趟勤政殿,传一句话。”

    此时越城内的事儿宫内鲜少有人知晓,苏染深居后宫又被禁足更是不知,她只知道皇帝想要彰显自己的仁德宽厚,并不知此时此刻的皇帝为了安抚越城,为了管理好越城早已经绞尽了脑汁,不是没有法子,他大可以大肆宣扬出去告诉外面的百姓们苏妃很好,也可以强力地派更多的兵力聚集在越城,只是前者属于谎言,后者他不愿走到那一步。

    晨曦阳光正好,只是有些清冷,卫琳一早便来,告诉他苏染已经醒了,那时夏睿文眼瞅着外头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心中稍稍有宽慰,只是听到卫琳说完那些话后,他面色有有一丝冷硬,那个女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之后,睁开眼睛后还是惦记着这件事。

    卫琳见皇帝神色有些不快,不过还是道:“苏妃娘娘说,越城百姓会感激您。”

    夏睿文的目光拉远远的,重峦叠嶂的宫殿在霞光中闪着琉璃的光泽,还未散去的白雾盘旋在皇城的上空,屋檐下有还未落尽的雨滴一滴滴落下,在万丈晨曦中闪着迷人的光彩。

    “你似乎忘记了朕对你说的话。”夏睿文声音微冷,转身朝着勤政殿内走去,王总管努着嘴巴示意卫琳自己长着点心眼,不要再提与苏妃有关的事儿。

    殿内的沉香气比以前更加的浓,卫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夏睿文的身后,内殿的香炉内有袅袅缕缕的白色烟雾,紫檀柜子上的琴挪了地方,被夏睿文搁了起来,卫琳瞅着这细小的变化,更加谨慎了起来。

    她转身端起茶桌上的茶水递到了夏睿文的眼前,只是夏睿文没有伸手接过,不过这样的场景倒是让夏睿文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晚上,那个一身白色素衣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倔强地伸出手来,用生涩的语调哀求自己,亦是为了这同一件事。

第二十章 同样的人

    他知道她的倔强,从他见她的第一眼就了然了,他亦是同样倔强的人,深知对他们这类人来说向自己不愿低头的人低头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儿,只是,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拒绝,这件事儿他本来也是打算要做的,可话被苏染提前说了出来,他若那么做了,苏染舒服了,可他会不舒服。

    茶水中的茶叶渐渐舒展开,那颜色翠玉莹莹,令他心情稍缓,他接过卫琳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卫琳,你回来勤政殿吧,那里自有旁人替朕看着。”

    卫琳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那茶杯与茶座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来,她垂着头只能看到夏睿文袍角上的云纹,没有多加思索,卫琳道:”皇上您说的可是蓝晴?”

    早在苏染入宫的时候,夏睿文便安排的另外一个人到了苏染的身边,那个人便是阿春口中的蓝晴,卫琳是知晓蓝晴是皇帝的人的,她并没有认为蓝晴的出现是因为皇帝不信任自己,她不愿去往哪方面去想,那不是她该去考虑的事情。夏睿文看上卫琳便是看中了她专心做事,不问因果的性格。此刻夏睿文瞧着站在自己一步之远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的卫琳,怎么也想不起来卫琳上次向自己询问是何时。

    卫琳在夏睿文沉思的时候继续道:“苏妃娘娘并不让蓝晴入内殿伺候。”

    她的意思很明了,蓝晴即使在苏染身边,也探听不到夏睿文想要知道的一切。此话说出口的时候,卫琳觉得有些后悔,平常的一句话却有着明显地质询的意味,她惶恐地跪在了地上,才回过神儿来,认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与违背皇帝的意思,只为苏染。

    夏睿文的眼睛闪着精锐的光,他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卫琳,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人,竟然有一种挫败感来,算来卫琳在他身边已经三年有余,而苏染呢,她也不过相识于一月之前,为何卫琳此刻却完全偏向苏染?

    那个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卫琳回到苏染的宫殿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已经脱落掉了漆的牌匾,上面书写的字无人能够辨别出来,而皇帝也没有派人来修缮的意思,以至于如今宫内人都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妃娘娘所居住的宫殿,曾经有人无意中说出过那斑驳的名字,不过很快被人提醒:“皇上不说修缮,自然是不愿再用这个名字了,你这般说了,被皇上听去了,可是要触怒圣颜的。”

    如此一来,苏妃便没有了住所。

    这日大雨过后后宫嫔妃去皇后的长庆宫请安,几日不见的后宫嫔妃们聚在一起自然有着说不尽的话,其中话题兜兜转转便还是回到了这位苏妃的身上。赵美人听闻唐芷在居安宫亲眼看到了苏妃受责罚的场景,很是好奇,便问:“听闻苏妃身手不错,还上过战场,这般厉害的人儿,怎么那么一点皮肉伤就受不了了?真是奇怪。”

第二十一章 传说不可信

    只有跟风的其余人叽叽喳喳地附和着,唐芷脸上有不屑,她道:“由此可见,外面的那些传说不可信。”

    皇后坐在上首,听闻她们说着这些话,一时觉得脑袋疼,便嘱咐她们退下,冬月扶着她走到廊下,秋风清爽地吹着,天空中晴朗一片,皇后望着这如同水洗过一般的晴空,道:“天一晴,苏妃就醒了,这么巧。”

    有宫人搬了椅子过来摆下,冬月扶着皇后坐下,又拿了温软的毯子盖在她的腿上,才道:“娘娘,天冷了,您可要注意身子。”

    提到这儿,皇后眼神儿有明亮之色:“明婕妤今儿个没来,怎么了你知道吗?”

    冬月点头,道:“听闻是大皇子又不好了。”顿了顿,又道“奴婢听下头的人说,大皇子是被芸妃娘娘吓病的。”

    皇后微微摇头,脸上有倦怠之色,她裹了裹身上的衣裳,道:“这话可别乱说,宫里最近事儿太多,我有些吃不消了,冬月,我想歇歇了。”

    秋日的日头也冷的,海棠树上的花都落完了,宫内萧索的令人觉得清冷,宫人拿来信件呈给皇后,皇后叹了口气接过看了看,脸上的厌倦便转化为厌烦,她把信揉成一团揣在自己的袖子里,冷冷道:“告诉宰相府,就说这事儿,我不管。”

    唐芷与其余嫔妃出了长庆宫便三五成群地要去看苏妃的笑话,赵美人扭着身子跟在唐芷身后,道:“她是嫡公主又如何,到了这夏国的皇宫来,谁管她是谁,看得呀,是谁得宠。”

    另有一个鹅蛋脸的梁才人道:“那是,论得宠啊,谁也比不过芸妃娘娘。”

    唐芷被她们哄得格外高兴,当下就说:“一会儿都去我的华福宫,我那有上好的杭城绸缎,统统赏给你们。”

    如此一行人晃晃荡荡地往苏染的住处来,门前瞧见那已经无法辨别的牌匾,几人皆是一阵讽刺挖苦,自有守在门前的侍卫上前阻拦,唐芷趾高气昂地道:“皇上说禁足,只是苏妃不可外出,皇上可有说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

    侍卫茫然,唐芷一行人浩然入内。

    那时苏染身体还有些虚弱,她靠在打开的窗下看着外头明净的天空,脸上还未褪去大病之后的苍白,见得门前有人,苏染皱了皱眉,转头对卫琳道:“我不想见。”

    卫琳瞧着是为首的是唐芷,其余尾随之人也不过是美人才人之类的,便也安了心,只要来的不是居安宫的人亦或者长庆宫的人,她便有底气去对付。唤了阿春进来照顾苏染,卫琳便独自出了门。

    阿春拿了厚厚的软枕垫在苏染的身下,宽慰道:“芸妃一向爱看人笑话,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苏染扫视了一眼站在院中正往这瞧的唐芷,伸手合上了窗,转头道:“我没放在心上。”

    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苏染又道:“他回来了是吧,我梦到他回来了。”

    阿春四处看了看,确定外边廊下无人靠近后,才敢凑近了些,低声匆忙道:“是回来了,前几日给娘娘的药膏里,便有他送来的。”

    苏染垂眸,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涌动,道:“越国……”她顿了顿,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悲伤“越城出事了?”

第二十二章 他口中的姑娘

    越城如今已经归入了夏国的版图,一个国家的一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便会在第一时间传遍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即使是铜墙铁壁的皇宫也不例外。夏睿华曾经驻守在越国的周围,如今越国归顺成为了夏国的越城,皇帝安排在越城的人一定是颇为熟悉越城的夏睿华,如今夏睿华归来,除了越城出事了,她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如此,苏染不禁迷离地想到了一年前,她见到夏睿华的第一面,那时碧波蓝天,绿草如茵,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上,那个棕色马匹上俊美无双的男子,踏着万丈光芒而来,望着她,道:“姑娘可是迷了路?”

    如今,记忆中的片段牵扯着她,令她疼痛不已。

    而随着雨落日出,天气乍晴,越城百姓不服夏国管教的事儿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连同已经协商好休战的魏国都集中了兵力在越城的边境,故而夏睿华一早便启程又离开了都城。

    平静了不到两个月后,魏国与夏国似乎又有开战的端倪,这惹得百姓连连抱怨,更加渴望和平。

    这些事情苏染不知,卫琳不说,阿春不说,而卫琳和阿春以为他们不说苏染便不会知道,她们忽视了苏染的聪慧。

    见阿春不说话,苏染又问:“事情可解决了?”

    阿春摇头。

    苏染便朝着阿春伸出手,道:“随我去勤政殿。”

    事到如今,阿春只得说:“皇上下了禁足。”

    苏染愣了片刻,还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外头站着的唐芷道:“她能进来,我便能出去。“

    如今宫殿的庭院内一片萧索,即便枝条上有叶子也已经干黄卷曲,唐芷一行人站在这一片萧条之中,各色各样的衣裳如今倒使这宫殿内仅有的亮丽色彩。苏染披着天青色的披风,散着墨色的发缓缓走来。

    卫琳自动退到一旁,唐芷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旋即露出了那爱看人笑话的本意的笑来。

    赵美人和梁才人见到苏染的真容后,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苏染扶着阿春的手一步步走来,唐芷自然面带着虚假的笑意唤她一声:“苏妹妹!”

    威风吹来,树上干枯的叶子发出翠声,苏染如墨一般的长发飘动着遮住了她的半张面容,那张清丽到极致的面容没有表情。苏染盯着站在自己一步之远的唐芷,伸手抓着她胸前的衣襟推着她往前走,唐芷被苏染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尖叫了起来,就连她身后的赵美人和梁才人见唐芷步伐紊乱地往后退都不得不让开了一条路出来。

    橙色织金的衣角被唐芷踩在了脚下,她踉跄着随着苏染的力道一步步后退,脸色吓得煞白,她听说长乐公主射杀过黑熊,她听说长乐公主上过战场,她听说长乐公主在勤政殿从腰部抽出了软剑刺伤了皇帝……

    她惊惶不安地把视线从苏染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到了苏染的腰部,那用蔚蓝色的裙带包裹起来的纤纤腰身让唐芷望而生畏。

第二十三章 左右为难

    门前的侍卫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本朝五载有余,妃子动手相向实数头一回,他们想要上前去帮个一二,可也不知道该向着谁,他们想要伸手去阻拦,无奈唐芷的织金百花蝶舞的衣裳挡住了他们欲要行动的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苏染走出了宫门。

    阿春见状想要随即跟出去,她担心苏染独自一人找不到勤政殿的路。正因为阿春着急,故而没有看到从清灵那个方向缓缓伸出来的一条腿,她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脸颊着地。

    宫门外苏染松开了抓着唐芷衣襟的手,迅速地朝着某个远离她所居住的地方的方向跑了出去。突然失去力道的唐芷跌坐在了地上,头上的发簪松动,发髻凌乱,她脸色苍白十指冰凉。紧紧跟随而来的清灵扶着她站了起来,替她抚了抚发髻上的发簪,然后理了理她的衣裳,良久,唐芷忽而转身,望着早已看不到苏染的背影的方向,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你等着。”

    苏染第一次出来是跟着卫琳一起,她不记路,故而如今自己独自一人出来,更是一时乱了方向。路上偶尔有路过的宫人,见她都是远远地躲开,亦或者浑身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根处,无论她怎么问话,都没人回应她。

    身后有沉静的请安的声音,苏染回头,见到了一身水红色衣裳的女人屈膝向她行礼,动作标准,语调谦和。

    “起来,你可知勤政殿怎么走?”苏染转身面对着那个人,缓缓问了出来,她的视线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充满了好奇,直到她看到眼前之人缓缓抬头,把整个脸庞展露在自己的面前,苏染才真真正正地被震撼到。

    明双月见苏染直直地看着自己,莞尔一笑,起身侧耳吩咐侍女:“替苏妃娘娘引路。”

    苏染怔怔地跟随着明双月身边的那个小宫女一步步前行,四五步远之后,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而那个美艳无双的女子依旧是带着谦和的微笑望着自己,朝自己颔首,那笑容在清和的日光下如此的好看。

    跟随苏染而来的小丫头话不多,只是规规矩矩地引着路,时而提醒一下苏染注意脚下,再无其他。如此一路平安地走到了勤政殿,苏染在勤政殿门前停了脚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白玉簪子,挽起满头乌黑的秀发,此刻的她有那么一丝的紧张。

    从内走出来的男子见到了站在勤政殿门前的苏染。他微微一愣,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刚刚张开欲要说话的口也没有发出声音。林词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衣着简单,发髻更加简单,他一时无法断定此人的身份,故而才整个人懵掉了。

    苏染朝他颔首,然后转身谢过送自己来的小宫女,昂了昂自己的脊背,朝勤政殿走去。林词自觉地退让道一旁,待苏染从自己身边走过之后他才收回了自己方才僵在半空中的手,转身要离开,走了两步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在那清明的光线中,他恍惚看得不真切,只觉得眼前之人并非来自人间。

    唤了转身欲走的小宫女,林词道:“这位是……?”

    小宫女很聪明,领悟到了林词话语之中的询问的意味,便行了礼,道:“是苏妃娘娘。”

    林词恍然一惊,心中滋味格外复杂。

    出宫后林词独自一人在京城内最繁华的四海酒楼喝酒,桌上的菜色一贯是他常点的,伙计还特意送了玫瑰蜜饯,说是店内的新品种,特来请林词指点一二。林词心情有些烦闷,挥手示意伙计退下,又独自倒了一杯酒就要往自己的唇边送,无奈手腕内人抓住,手中的酒也被人拿去,林词正要张口去骂,转头看清了眼前之人,只得悻悻地自认倒霉。

    那白衣少年仰头饮了林词方才到了酒坐在了林词的对面,张口的第一句便是:“你太不够义气。”

    林词恹恹地不愿理她,便又拿了一个新的酒杯斟满了酒再次一饮而尽。那时屋外的太阳有了颜色,窗棱上有三两只鸟儿站在那里仰着脑袋东看西望,远处的池水里,荷花早已不见踪迹,只有三两只船渐行渐远。

    在这样静谧的午后时光里,林词望着远处的风景,觉得很是安逸,只是这份安逸被对面的这个人搅乱,一时令他有些头疼。他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道:“你这样出来,你父亲不管?”

    白衣少年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块上好的牛肉塞到嘴巴里,含糊不清地道:“他们忘了有我这个女儿才好。”

    林词抬头望着这个吃相略微有些难看的少年好友,发自内心地劝道:“怎么说你也是千金小姐,怎的如今越发不像话?”

    吃肉的少女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喝下后,用袖子抹了抹嘴,道:“怎的,你嫌弃我?”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过来,晶亮的眸子里有着青春少女独有的对未来的憧憬,林词忙摆手,道:“不敢。”

    白衣少女明媚一笑,身后伙计掀开帘子,面色有些难看,随着伙计走来的是一位高壮的男子,那男子立在门前,朝着白衣少年,道:“三小姐,老爷命奴才来带小姐回去。”

    少女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撸起袖子探着脑袋往窗外瞅了瞅,想要看一看是否能够逃出去,却在袖子撸到一半的时候,听得那人又道:“三小姐,老爷吩咐,若是小姐有反抗之意,便命奴才强行带您回去。”

    林词听得那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忽而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道:“妙歆,回去吧。”

    白衣少年乃是如今宰相府的三小姐,闺名妙歆,与当今皇后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是这李妙歆似乎没有一丁点千金小姐的矜持含羞,倒是时常女扮男装溜到街上与各色各样的人厮混在一起,令李宰相头痛不已。

    不过,李妙歆的突然出现倒是让林词想起了在越城的时候听到的一些小事,而这些小事仿若都离不开一个人,长乐公主。

    勤政殿内夏睿文正在为着秋季南方水患之事伤神,夏国与魏国交战三年,三年以来国库吃紧,如今面临巨额赈灾款项,他有些发愁。今早李宰相呈了折子,推荐自己的门生陈世柏前去南方管理灾情,另有一半以上的朝臣们都当朝夸赞这陈世柏才华横溢,由此可见李宰相在朝中的势力。

    望着桌案上那摊开来的折子,夏睿文手握朱笔却犹豫不决,一时下不了手。他烦闷地扔了朱笔,抬眸却见王总管站在那里,脸上有愁苦之色。这王总管见到夏睿文望向自己,便忙躬身至前,道:“皇上,苏妃娘娘请求觐见。”

    夏睿文直截了当地道:“不见。”

    王总管扭捏这站在那里没有走,夏睿文皱眉喝道:“朕的话,你听不懂?”

    早在进来之前王总管就料想到了会是这般的结局,他也告诉苏染今日皇上心情不好,让她改日再来,可谁知苏染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无妨。”

    瞧着苏染成竹在胸风轻云淡的模样,王总管狂躁忐忑的心不知怎的就平静了下来,这会儿他垂着头出来告知苏染结果,苏染却没有退却的意思,只是依然用方才那样淡定的语气道:“劳烦公公再去通传。”

    王总管抽了抽嘴角,不知该如何是好,苏染见他不动,又道:“劳烦公公。”

    鉴于苏染如此,王总管不得不再一次拖着步子迈进了勤政殿,不同于上次的是,这一次他的步伐微微有些沉重,心情也不如之前的轻松,苏染看似温和的语调却向他传达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可他一个奴才,又能如何?

    夏睿文瞧着王总管又慢慢悠悠地进来,视线一撇,隔着红色万福如意窗格,他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那个蓝衣飘然的女子,秋风盈盈吹着她的蔚蓝色的裙角,灵动非凡。屋檐打落而下的阴影遮住了苏染的上半身,他不清楚她的脸庞,而心中想要看清楚的冲动令夏睿文自己有些吃惊,又有那么一些烦躁。

    王总管依旧用着那十几年不变的语调道:“皇上,苏妃娘娘……”

    “不见。”夏睿文重新拾起了方才被自己仍在一旁的书,胡乱地翻了一页,视线垂下,声音微冷。

    王总管为难至极,嘴角抽搐不已之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之后,又慢慢悠悠地往外走,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这个老人花白的发此刻在光线的照射下有些刺眼,苏染有些心疼这个老公公。

    她记得父亲的身边也有这么一个老公公,花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子,会在下雨天冲出来给她撑伞,会在下雪天给她披上斗篷,会在她被父亲罚跪的时候偷偷往她的膝盖下塞软垫,会在她闯祸的时候替她收拾烂摊子,此刻,苏染心中有些热流涌动,如今,她时分想念他。

    苏染伸手搀扶着步履不稳当的王总管走出来,没有再为难王总管为自己传话,而是独自走进了勤政殿。

    屋内陈设的改变没有引起苏染的注意,她视线平视着桌案后的夏睿文,站在理他几步之远的光线中,语气不卑不亢:“我有法子。”

    在这午后宁谧的时光里,她一身蔚蓝色的衣裳站在夏睿文的面前,用夏睿文从未见眼神望着他,脸上平静的如同夏日的水面波澜不惊。夏睿文手执书卷,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他垂眸看着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听得她的声音,心中的烦躁渐渐退去,他把目光从书卷上移了移,看到了苏染的眼睛,斑驳的日光照射出空气中的尘埃颗粒,在她与他之间肆意地飞舞。

第二十四章 也怕那个野蛮的女人

    见夏睿文没有回应自己的话,苏染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用同方才一样的平和的语调再次诉说了一遍自己的方才的话,并且又加上了一句:“我是那里的人,我了解那里。”

    她即使在卫琳和阿春面前已经坦然承认越国不存在的事实,可如今面对着这个男人,她还是隐去了对那个地域的称呼,可夏睿文似乎并不就此放过她,而是用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语调道:“哪里?”

    苏染望着他带着一丝轻薄的笑意的眼睛,坦然道:“越城。”

    夏睿文的眼中有失望闪过,反而苏染面目上的平和令他生厌,这个女人,明明有求于他却用这样令他不舒服的姿态,明明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地说越国,如今却能轻而易举地从她口中说出越城,他迷茫极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深不可测。

    朝中大臣们的一丁点的小心思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并且很快分析出来他们的深一层的用意,例如李宰相推荐陈世柏无非是想在南方巩固自己的势力;例如已经退朝的将军刘政私下里和钱书远走的很近无非是为了替自己的儿子铺路搭桥以后好纵横文武;而对后宫嫔妃们的嫣嫣笑意之下隐藏起来的心机他都知晓一二。父亲曾经夸他有双锐利的眼睛,看人看事儿都格外的准,他也把父亲的夸赞毫不思索地当成了自己的优点,可如今,这个优点在苏染面前有些模糊。

    苏染恍若未见夏睿文的神色,继续道:“其实你也知道该如何做,只是不愿不是吗?”

    她的语气并没有之前的冷漠和高傲,却让夏睿文当头棒喝地清醒了过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视线却再次被她发髻上的那枚白玉簪子而吸引,自己的这份不专注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份涣散不已的思绪和杂乱不堪的心绪令夏睿文时分讨厌。

    夏睿文冷眼瞧着,道:“你知道什么?”

    他的语气里是鲜少有的轻蔑。

    苏染并不恼火,只道:“我知道家国天下重过一切。”

    屋外云淡风轻,秋高气爽。

    夏睿文回味着苏染的最后一句话,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王总管进来问是否要传膳,都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皇后一行人到来的时候王总管正站在廊下训诫自己偷了懒打了吨的小徒弟,见到皇后前来,忙行了礼。

    皇后脸上有笑意,吩咐道:“王总管起来吧,本宫听闻皇上今个儿晌午未传午膳,便特意准备了皇上喜欢的喝的汤来。”

    王总管含笑望着冬月手上的食盒,躬身便进去通禀,对于皇后的到来,夏睿文并没有太过吃惊,他示意王总管请了皇后进来,拿红色的朱笔依旧停留在李宰相进呈的折子上。

    陈世柏,皇帝的朱笔在陈世柏的名上一挥,合上了折子,搁下了朱笔,这才抬头,正见皇后站在面前。

    冬月盛了汤递到了皇后的手中,屋内瞬间有浓郁的香气。夏睿文起身走到了窗边的炕上顺手接过皇后递来的汤碗,垂头看到碗内火腿鲜艳,扁豆翠绿,可见是用了心思的,目色由此便平和了许多,捏着汤匙咬了一口喝下,伸手示意皇后坐在自己的对面。

    这碗香菇火腿鸡蛋羹是最平常不过的食物,所用食材并不名贵,可是皇帝喜欢。皇后静静地看着皇帝吃完,又奉了茶水让夏睿文漱口,之后拿过自己的帕子递给皇帝,眼神柔和。

    之后来了宫人撤去了炕桌上的茶盏碗碟,又奉上了菊花蜜饯,皇后亦是亲自用银筷子夹了递到夏睿文的面前。

    俩人从夏睿文还是王爷的时候便已成亲,七八年来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皇后知道夏睿文对自己没有感情,而自己对他亦是如此,只不过夏睿文尊她为皇后,给她皇后该有的颜面,而皇后自己身后亦是有庞大的家族需要她一人承担。如今光景,太后深居又与夏睿文关系紧张故而不是最好的托付,而那个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的父亲也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年纪,李家自她的哥哥战死之后便再也没有生出过儿子,故而此刻除了她这个皇后,李家没有别的指望。

    皇后如此深思,之后看向夏睿文,见他亦是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忙勾唇笑了笑,道:“臣妾许久未亲自下厨了,不知手艺是否如初?”

    夏睿文目不斜视,道:“甚好。”

    在那样犀利的目光里,皇后后背有些发凉,本来在来之前她早已把要说的话反反复复地在心内练习了许多遍,可此刻她慌乱地想不起来一个字。如此沉默对视良久,皇后缓缓又道:“臣妾……五日后臣妾父亲六十寿宴,臣妾能否请求皇上,允许臣妾去府上向父亲贺寿?”

    夏睿文的眉毛动了动,神色缓和下来,道:“皇后慈孝,朕自当应允。”

    皇帝脸上明明有笑意,可在皇后的眼中,那笑容也是无比威严神武,令她胆战心惊,她的手指摸索着衣服上的繁复的刺绣,微微有些扎手。垂眸不在去看皇帝的眼睛,皇后道:“苏妃被禁足,今日擅自闯出,是臣妾管理不当,还望皇上责罚。”

    随着这话,皇后从炕上起身,屈膝在夏睿文的前方。

    夏睿文皱眉思索了片刻,想不出来苏染是怎么从宫殿出来的,此刻听皇后提及此事,便随口问了句,听罢皇后的诉说,夏睿文嘴角竟然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弧度来。

    苏染回到宫内后,只见秋蕊站在门口等她,小姑娘脸上依旧是带着惊恐的,那是苏染第一面见她就留下来的印象,她自觉自己不是一个严厉的主子,所以对秋蕊的惊恐很是不解。不过她并没有追问秋蕊什么,而是问了卫琳和阿春在哪。

    秋蕊忙道:“阿春姐姐受了伤,卫琳姐姐正在替她上药。”

    苏染点头,径直朝着阿春的住所来,站在门前看到阿春双手和脸颊都擦破了皮,有些心疼,她从卫琳手上接过药膏,瞅了瞅,便吩咐身后的秋蕊道:“去屋内拿我用的药膏来。”

    阿春忙要拒绝,可无奈牵扯到了脸上的伤,疼的她眼泪都落了下来,苏染让她不要说话更不要拒绝,如此下来已是过了午后。卫琳陪着苏染进了屋,说起唐芷身边的侍女故意绊了阿春,苏染只道:“是我不好。”

    屋外廊下菊花次第盛开,苏染推开窗子看着外头,闻着鼻下的菊花香气,心情有些落寞,许是因为阿春的受伤,许是因为自己的无用,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不够强大无法守护身边的人无法守护自己在乎的人是什么感受,那甚至是有些绝望的。

    正如她独自一人站在越国的皇宫大殿内,背后是华丽装饰,而龙腾凤舞的尊贵下,是她怎么也道不尽的辛酸与无奈。

    长庆宫内,唐芷扯着衣袖坐在凳子上哭哭啼啼地向皇后诉说今日所受到的惊吓和屈辱,她穿的还是那件衣裳,发髻也没有整理,头发散乱地贴在她的脸颊上,狼狈至极。清灵在一旁添油加醋,赵美人与梁才人也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来证明唐芷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茶盏里的茶水一次次凉透,冬月一次次换了新的来,眼瞧着天色渐暗,皇后听得早已是头昏脑涨。

    唐芷许是哭累了,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皇后娘娘,那苏妃嚣张跋扈你也瞧见了,如今这样欺辱嫔妾,您要替嫔妾做主。”

    赵美人亦是附和:“苏妃娘娘推着就把芸妃娘娘给推了出来,连守门的侍卫们都没反应过来,这样伸手敏捷之人,着实让嫔妾惊叹不已。”

    听得赵美人说起今日早起之事,唐芷心内一阵害怕又一阵憋屈,狠狠地瞪了回去,又朝皇后哭诉道:“皇后娘娘,您不管吗?您是一宫之主,您有什么不能管的?难道连您也怕那个野蛮的女人吗?”

    皇后蹙眉,盯着唐芷道:“皇上早已下了禁足,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

    唐芷被皇后这么一句话说的愣住,一时更加委屈又要大哭,被皇后的一个眼神给吓住,不得不憋了回去。冬月送走了唐芷一行人之后回来,见皇后神色倦怠地坐在那里,忙贴心地上前替她揉肩,皇后渐渐神色舒展,道:“后宫这一烂摊子事儿,我是真厌倦了。”言罢看着外头开始掌灯的宫人,又补充道:“当时若是妙慈正值当年,他怎会送我进宫?”

    冬月很是清楚皇后此时口中所说是谁,她也知道皇后与李宰相的关系不是很好,便没有搭话,也没有劝诫。反而是皇后压抑心中许久,想要一吐为快,又继续道:“他来信说,让我举荐他的干儿子去越城做将军,他还是这样的不死心,他难道忘记了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皇后眼睛中有怨念,语气也冷硬了几分:“他以为我在后宫能够为所欲为,可她也不想想,皇帝怎么可能听我的?”

    冬月听得皇后言辞激动,忙断了茶水送上来,皇后却伸手推掉,继续道:“今日他竟传话来指责我的不是,还要我再去到皇上面前述说陈世柏的种种优点,陈世柏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去说他的好?”

    说到此处,皇后眼中的晶莹终于落下,她拿着手绢一抹,眼中蒸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毅来,昂首道:“他们如今只知道我是他们李家的女儿,却忘了我是这夏国的皇后。”

第二十五章 入了宫定会平步青云

    当晚唐芷出了皇后的长庆宫之后本想着是否要把这事儿传到居安宫里去,太后看不惯那个野蛮的女人,自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可转念一想太后那天杖责苏染时候的决绝,她又不免后背冒冷汗,太后讨厌苏染是真的,可她又何时喜欢过自己?如此一来念头作罢,举目仰望深深宫城却没有可以依赖的人儿,唐芷心中不免悲凉不已,抿了头发站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地写了一封信来,信件交给清灵,特意嘱咐:“定要交到父亲手中。”

    清灵刚把信件揣到自己的怀中,却见皇帝浩浩荡荡的来了。唐芷理了理以自己的衣裳首饰,匆忙道门前去迎接皇帝的到来,长庆宫的狼狈她不愿展露在皇帝面前。

    眼前有宽厚的手掌递过来,她心中欢喜,小心翼翼地把手搁在了那眼前的手掌之中,身体被一股力道扶了起来,唐芷莹莹抬眸,望向夏睿文的时候,眼泪轰然而落,说话声音也哽咽沙哑。

    “皇上。”

    夏睿文伸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牵着她的手俩人走进了内殿去。清灵长长舒了一口气,见王总管俩在外头闭目养神,悄悄挪了过去,用手肘碰了碰王总管的手臂道:“公公,公公。”

    王总管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她,神色有些不耐烦:“何事?”

    清灵笑着低声道:“皇上是不是听闻我家娘娘受了委屈特意来宽慰的。”

    王总管眉毛一动,算是回答了,清灵的笑容更加明亮,又道:“那皇上可又说如何惩处苏妃娘娘?”

    “惩处?”王总管用疑惑的语调和疑惑的表情看了看清灵,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次日清晨,夏睿文从华福宫离开前去上朝,唐芷蜷缩在床榻上望着正外挽着秋香色的沙账的清灵道:“清灵,那信可还在你那?”

    清灵点了点头。

    唐芷伸手扶着床榻,那里有夏睿文离开之后残留的温度,她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眼神迷离,似还未从睡梦中醒来。

    “那信,先不必送了。”

    清灵没有点头,面露难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皇上撤了苏妃娘娘的禁足,并且赏了许多珍宝到苏妃那里。”

    唐芷微微一怔,脸上再次露出狠厉的表情来,她气恼地翻过身子,背对着清灵,道:“什么宝贝玩意,我不稀罕。”

    清灵挽好沙账站在那里,望着裹着被子呜咽哭泣的唐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与主子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当得知小郡主要被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夏国的皇宫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选择跟随。如此踏过千山万水走进这座皇城,用了三年的时间才走到如今地位的她们,谁也不知其中的酸涩滋味。清灵回想着这三年来遇到的种种白眼和不公,心内也是郁郁,眼眶不禁也跟着红了起来。

    长庆宫请安时唐芷见到了苏染,传说中的长乐公主,一来就把整个后宫搅得不得安静的女人,此刻坐在她的对面,而且一脸淡然,好像丝毫没有对她自己带来的这些祸端表示一点的歉意,唐芷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心中十分不痛快。

    今日人来的格外的齐,皇后说了一些场面上常常能够听到的话,便赏了最新的菊花茶给她们每个人,随后问起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的明双月大皇子可好,明双月也是谦恭地行礼之后才道:“劳烦皇后娘娘惦记,一切安好。”

    唐芷不自觉地把手挪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想起来昨晚的温柔缠绵,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来。以往听到关于大皇子的一切她都会恨得牙根痒痒,觉得那声音格外的刺耳,今个早晨,她却格外的平静,指不定昨夜送子观音保佑呢?

    之后一行人散了去,三五成群地离开,苏染一眼就认出了明双月来,她在转角处向明双月道谢,明双月也不推脱,只道:“那是嫔妾该做的,娘娘务须言谢。”

    苏染望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玉锁来,亲自递给明双月道:“这是我送给大皇子的。”

    明双月行礼双手接过道谢,俩人在路口分开,背对而行。

    云舒见明双月好好地把那玉锁收起来,便问:“婕妤真的会把苏妃娘娘的这玉锁给皇子用吗?”

    明双月含笑看向云舒,道:“为何不用?”

    居安宫内李夫人携女儿李妙慈前来向太后请安,太后格外喜欢这个长的亭亭玉立的侄女,亲自拉着手坐到了自己的身边,还亲手给李妙慈戴了一只鎏金并蒂牡丹发簪,那宠溺都流露在太后的眼中。

    下朝之后夏睿文便往长庆宫请了皇后一同往居安宫请安,门口看到有轿子,才知里头的人是李夫人。皇后面色一沉,脚下步子也慢了下来,踟蹰不前。秋嬷嬷出来奉茶,见到帝后站在门口,忙道:“奴婢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屋内人听到秋嬷嬷请安的声音,皇后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退缩,便昂首挺胸地随着夏睿文一同迈进了居安宫的门槛。李夫人领着女儿站在一旁向帝后行礼,皇后一眼就看到了李妙慈鬓边的那枚鎏金并蒂牡丹簪子,那通体金色的簪子在日头下有光芒闪烁。

    宫人们搬了凳子,一行人纷纷落座,秋嬷嬷新上了上好的竹叶青,茶香四溢,太后对于帝后一同来向自己请安有些意外,不过见皇帝面色不错,倒是搁置了心中的担忧,道:“皇帝这些日子辛苦了,哀家听闻皇帝最近胃口不甚从前,着实担忧。国家大事固然重要,可在处理国家大事之前,皇帝要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夏睿文颔首,太后见皇帝对自己恭顺,便又把目光移向了皇后,见皇后面色沉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瞅着坐在下首的李妙慈,道:“妙慈今年十六了吧!”

    李妙慈愣了愣,不知为何太后会突然这么问,却听李夫人忙答道:“六月里的生辰,如今整整十六了。”

    太后含笑点头,看向夏睿文却瞧不见夏睿文有何反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可这话的意思明白人都清楚,皇后当下生气,胸口闷闷地,连同耳朵也跟着嗡嗡起来,随后她们说些什么她都听不到了。太后连连唤了她几声,皇后忽而转头看了太后一眼,然后就觉得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

    本欲留下李夫人和李妙慈一同用膳的太后不得不匆忙把她们送出了宫,宫外马夫牵着马车等候在那里,李夫人抚了抚女儿头上有些歪的簪子,道:“慈儿,太后喜欢你,日后你入了宫定会平步青云。”

    李妙慈有些不耐烦副推掉母亲为她扶簪子的手,没好气道:“谁要入宫,要入宫便让那个假小子李妙歆来,我可不来。”

    少女从头上拔下簪子塞到了母亲的怀里,独自一人先上了车,之后迟迟不见母亲上来,才掀开帘子道:“母亲,你回不回家?”

    语气之中的不耐烦更加明晰。

    李夫人回头望了望巍峨宫殿,叹了口气,把簪子小心翼翼地收好,才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马车之内见女儿不再与自己说话,李夫人挪近了些,笑道:“慈儿,入宫有何不好?”

    李妙慈厌烦极了,随口道:“入宫若是能做皇后,我便听了你们的。”她说的是气话,毕竟如今宫中有皇后,而且还是自己的姐姐,她料定了此话一出母亲不会再日日在耳边说入宫的事儿,可这话倒让李夫人听了进去。

    长庆宫内太医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夏睿文静静地听着,冬月扶着皇后坐起来,拿了枕头塞到了皇后的腰下,听得太医说是因为她最近忧思过度夜不安枕才会晕倒,冬月从皇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成婚七载,她至今没有生育。

    想到方才太后与李夫人一唱一和地想要把李妙慈送入宫中,皇后没来由地觉得恐惧,若是李妙慈入宫,嫡女尊贵,她即便是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到那时李家弃了她这个人,她又哪里还有依仗?

    七年来,她从来没有这般惶恐过,七年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有一个孩子。

    太医离去,夏睿华嘱咐她好生修养之后也离去,皇后一人靠在床头红烛下款款落泪,即便身后有庞大的家族,她此刻亦是觉得无比孤单无所依靠,这样的心境不免让她想起了那位国破而来的苏妃,她的强大来自哪里?

    夏睿文是自新婚之夜后再一次走进了苏染的宫殿内,依旧红烛摇曳,他如那晚一样独自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着,苏染站在他一步之远出,穿着茶白色的寝衣,一如新婚之夜她一身素白色的衣衫站在他面前。

    如今半月已过,十月的天气凉爽清透,不似半月前微微还有些燥热。苏染对于夏睿文突然来访有些无措,以至于她从夏睿文进来到他喝尽了杯中的茶水之后也没说一句话来。

    夏睿文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他抬手搁在了桌上,苏染的目光随着夏睿文的移动定格在了那楠木桌上,定格在了那楠木桌上的那个吊坠上。那洁白的梨花吊坠上隐约可见斑驳血迹,金丝线的挂绳上更是早已改了颜色,一片血红。

    苏染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望着那枚沾满了鲜血的梨花吊坠,缓缓跪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承诺

    苏染十岁那一年,贺宰相下首的门生寻到了一块上好的玉石进献给了苏染的父亲,苏染的父亲个也极其喜欢,不过他还是那巴掌大的玉石给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那个时候苏辰不过八岁,见到了好玩意自然也是要抢的。那块玉石在姐弟俩的争抢之中摔在了地上,碎裂了。

    那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苏染站在梨花树下,拍了一下弟弟的头,又替弟弟擦了擦眼泪,道:“你是抢什么,如今碎了,咱们谁都玩不成了。”

    小孩子自然不知道那是名贵的,只是瞧着通体透白,握在手中一阵冰凉,便喜欢上了。

    苏辰撅着嘴巴,悬在下眼睑上的泪水落下,极其委屈。

    苏染伸手本是想要再拍一下弟弟的脑袋解气的,却再看到弟弟眼泪落下的时候有些于心不忍,便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之后那块玉被父亲命人雕成了精致的梨花玉坠,父亲,弟弟,还有苏染自己都各有一个。

    往日历历在目,那年梨花盛开的场景犹在眼前,弟弟的哭声也犹在耳畔,可她却怎么也没有了当时的心境。她望着那已经干涸的鲜血,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战场上的残酷。

    在得知父亲和弟弟战死之后,她头一次跪下,头一次哭了出来。

    夜色微凉,月光薄薄的一层洒在地上,斑驳的树影摇摇晃晃,院内的大红色的灯笼在廊下屋檐下闪着微弱的光。

    夏睿文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从未有过的震撼。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神色肃穆地朝着桌上的那枚沾了血的梨花吊坠一下一下地叩头,他脑中浮现出来竟然是她的倔强,也好似只有在望着他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的倔强。

    如新婚之夜她含着泪却不让眼泪落下的倔强。

    如拔剑对着自己时的倔强。

    如在万片的光芒中她向自己诉说“家国天下重于一切”的倔强。

    他是帝王,岂会不知再也简单不过的治国理念?可他听到她对自己说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起初看到倔强的她,多么想看一看她向自己屈膝的瞬间,可现在她屈膝跪在自己的面前,即便不是为了他,他此时却多么想把她扶起来。

    苏染磕了三个头之后站起来,她伸手拿过桌上的梨花玉坠,捧在手心,那吊坠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过往的破裂,提醒着她现实的残忍。夏睿文瞧着她的模样,心中有的滋味无法言说。

    许久,苏染道:“还有一枚。”

    她把目光转向夏睿文,眼睛里不再是不可一世的倔强,而满满的都是渴求。

    可夏睿文却没有任何反应。

    苏染以为是自己的话他没有听清楚,便超前走了小半步,又道:”还有一枚。”

    望着苏染眼中如同烈火一般燃烧起来的希望,夏睿文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不愿开口说:只有这一个。

    移开了望着苏染的眼睛的视线,夏睿文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背过身子,道:“还在找。”

    他把找不到换成了还在找,心中也松了口气。意思相近传递出来的信息却很是不同。

    苏染眼睛肿的火焰渐渐淡去,她小心收好了那枚梨花吊坠,道:“你还会继续找吗?”

    那是夏睿文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轻缓平和带着一点乞求,他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他分明想让她示弱,可真的见到了她的柔弱,他却开心不起来。这样矛盾的心里让他莫名地更加烦躁,他没有回答苏染的问题阔步走了出去,门前望着圆月高挂,望着如霜的地面,夏睿文慢下了脚步,道:“会。”

    翌日晨起,苏染情绪更显低落,卫琳不知昨夜俩人在屋内说了些什么,可她也不好奇,只是尽力吧苏染照顾到最好。晨起要去长庆宫请安,阿春面容有损不好跟随苏染一同出去,卫琳便唤了秋蕊来。

    长庆宫门前莺莺燕燕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赛过春日的姹紫嫣红。唐芷最后而来,见苏染走在前头,听闻昨夜皇帝去了苏染的宫中她心中更觉得不痛快。眼睛被风眯了一下,她伸手挡了一下从自己的右侧吹过来的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苏染背后的秋蕊。

    说起来秋蕊也算是宫人的老人,不过给唐芷的印象一直都是胆小,她记得秋蕊还在花房的时候,为自己送过一盆名贵的水仙花,因为送去的花打了蔫儿把小丫头吓得当时跪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而那个时候唐芷并未说一个字。

    请安散后,明双月邀了苏染一同去暮秋园,秋蕊兴致不高,行至一半便说身体不舒服,苏染便让她一人回去。绕过宫人常常行走的宫道,秋蕊神色紧张地前行,密密丛丛的花丛早已叶子枯黄,从那枯黄的一堆中忽而蹦出一个穿着蓝色太监服色的人,那人见秋蕊就在自己面前,伸手就拉住了秋蕊的手,俩人一前一后的往那丛林深处去。

    假山之后,那人摘去了帽子,望着秋蕊的眼睛瞬间就燃起了团团的火焰来,一双手更是胡乱地往秋蕊的身上摸,秋蕊脸色瞬间通红,伸手去推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却毫无力气,感觉胸前一阵寒凉,秋蕊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垂首看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扯了下去,露出了雪白的肌肤来,立马伸手捂住胸口,道:“三哥,现在是白天里。”

    被唤作三哥的人,脸上一副扫兴的模样,他哼了一声,拉远了与秋蕊俩人之间的距离,道:“钱攒够了吗?你老娘可等着你的钱救命呢。”

    秋蕊眼睛瞬间通红,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和秀发,嘤嘤道:“三哥,我……我实在拿不出来钱了,求您传个话,让宫外的哥哥嫂嫂想法子,哪怕是借一些也好,等我攒够了钱,立马就还。”

    三哥脸上露出笑意,道:“看在咱们俩的交情的份上,今晚你过来这里,我自然会把钱送到你家里人手里。”

    无奈之下秋蕊只得点头答应,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救她娘的命更重要。夜晚月上中天,她找了理由再次来到了这里,假山后面走出来的男人,依然带着蒸腾着火气的眼睛盯着她。

    对于今天晚上要发生的事情秋蕊早就已经知晓了,对她而言早已不是第一次,她几乎已经麻木了。母亲的病拖拖沓沓,靠着名贵的药材才能续命,对于他们那样的家庭来说,倒真是不如死了干净。

    哥哥嫂嫂传来的话也是这样的。

    可秋蕊不愿意。

    此刻她感受到身上被人撕咬的疼痛,起初还会推脱流泪的她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推脱流泪的。她亦恨过也怨过,可那只会让自己更加的记恨这个世道,记恨自己的哥哥和嫂嫂,而且记恨之后她还是要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听人说宫内有许多侍卫因为跟对了主子很有钱,她被人介绍给了这位名叫程三的侍卫,程三说见到秋蕊的那一眼就喜欢上她了,还说她比那天她身后的白玉兰还要干净,更说等到出宫会娶她做妻子。

    的确她们在最初相处的日子里是完美而甜蜜的。不过如今,程三似乎厌倦了她,更厌倦了她那个无底洞的家。

    秋蕊伸手抱住那个埋在自己胸前肆意吸允的男人,想起俩人之间的过往,心中一阵悲凉。完事之后程三没有留恋地走了,秋蕊独自一人收拾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身体和凌乱不堪的衣裳,她独自一个人蹲在连月光都撒不到的假山下终于哭了出来。

    眼前出现翠绿色的裙角,她惊愕抬头,看到了一个人。

    回宫之后,苏染见秋蕊眼睛通红,便问她是不是又哭了,秋蕊只是咬着唇不说话,卫琳指着桌上的糕点,道:“菊花酥,娘娘特意给你留下的,去吃吧。”

    秋蕊端着一盘子的菊花酥出来,站在廊下,泪如雨下。

    皇后按照夏睿文的安排在李宰相大寿那一日便离了皇宫,轿子浩浩荡荡地进了宰相府,所有宾客悉数行礼问安,李夫人望着一身尊贵华丽的皇后,有些不服气,她回首看着跪在自己身后的女儿李妙慈,又有一些难过,怨得了谁,当年李家只有皇后一个女儿成年,谁让她早年生不出来呢。

    院子内的大红寿字随处可见,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之际,李妙歆寻了机会凑到了姐姐跟前,她自从正月以来这么久都未见过姐姐的面了,李夫人时常入宫,可不会带着她。此刻见到一母同胞的妹妹,皇后欣喜极了,她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腕,道:“歆儿,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一旁李夫人自然唏嘘。

    有别家夫人道:“皇后娘娘果真气度非凡呢。”

    李夫人寻声望去,瞪了一眼,惹得那妇人整整一席都没再敢开口。

    李妙歆笑着点头,她性子活泼自然不把李夫人那些雕虫小技放在心里,更不会说给自己的姐姐听,此刻她芊芊玉指伸手一指席间一位面容白净的少年,道:“姐姐,你瞧着那人如何?”

    皇后顺着看去,只见远处席间一名身着竹青色长衫头戴碧色发簪的男子,面目白净模样俊秀,皇后侧目看着妹妹脸上那幸福的笑意,心中早已明了一切。

    李妙歆并未察觉皇后看自己的眼神,只道:“姐姐,他叫林词,我要嫁给他。”

第二十七章 没孩子,心里空

    李妙歆的脸上是寻常的少女们都会有的表情,那对未知的感情的憧憬带着幸福甜蜜款款而来,犹如万千花朵瞬间绽放的美好。

    人群之中的林词并没有看向李妙歆,这让李妙歆有些气馁,撅着嘴巴不高兴。皇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什么,冬月提醒时辰到了,皇后不舍地从手腕上退下了双蝶纹手镯到了妹妹的手腕上,站起了身。

    李宰相全程笑脸相送,不像是人前做样子。

    离开宰相府的时候,皇后回眸,人群中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虽然众人皆是俯首恭送,可她还是看到了那个人,有着好看的额头和眉毛的男人,令她一眼难忘。

    回宫路上,冬月说起李夫人面色郁郁不好看,皇后心思沉沉地,有些厌倦地道:“整日想着算计,没有一日消停,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

    冬月不敢再说,只转了话题道:“三小姐越发灵动可人了。”

    皇后这才面色稍缓,不过又叹息道:“瞧着那个唤作林词的人心思不在歆儿身上。”

    之后,皇后才知李宰相那亲和的笑容来自哪里,原来皇帝下了圣旨,任命陈世柏前去南方赈灾,父亲得偿所愿,自然对她有好脸色看。回宫之后,太后问起宰相府,皇后恍恍惚惚地,太后以为她心不在焉,便没有强留。秋嬷嬷送了皇后出来,望着一行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太后正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翻看经书,见秋嬷嬷回来,道:“可有谁惹她不快了?”

    秋嬷嬷尴尬一笑,道:“大喜之日,皇后有何不快?不过是来回奔波,累了吧。”

    “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太后翻了一页书,举着让窗外的光芒悉数照进来,花白色的头发依旧梳的一丝不乱,金凤簪子依旧夺目,即便独居深宫,太后对自己的衣着首饰依然格外看重。

    “她不愿慈儿入宫。”太后终于慢慢悠悠地说出了最致命的问题,随着这句话,太后轻哼了一声“慈儿入宫,她依旧是皇后,她就这么想不开?”

    秋嬷嬷张了张口,还是咽下。

    太后倒是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道:“她没孩子,心里空啊。”

    秋嬷嬷身体一僵,更加不敢再说。

    太后生前贵为皇后,亦是一生无子。这句话瞧着是在说皇后,可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真是写照?无数个长夜漫漫,先帝都是陪在贤贵妃身边,那个女子有了先帝的宠爱,有了孩子,有了世间女子最想要的一切,她的人生如同她的容貌一样堪称完美。

    先帝宠爱,爱屋及乌,夏睿华一生下来便被封了王,那是至高无上的恩宠。

    “贤贵妃。”太后突然站口,搁下了手中的经书,脸上有落寞的笑“如今你儿子身在战场,为娘的夜夜提心,这滋味,可好受?”

    居安宫门前皇帝前来请安,太后扶着秋嬷嬷的手下了炕,立在正厅中央,褐色的掺着金丝线的绣成的衣裳在日头下闪着光。夏睿文见太后亲自站在这里,伸手扶过,道:“母后。”

    太后推开秋嬷嬷的手,对夏睿文道:“皇帝随哀家去走走吧,这屋里待着闷极了。”

    夏睿文颔首,亲自陪着太后出门,道“开春了,而臣随母后去上饶苑住一阵子。”

    太后欣慰颔首,之后亲自留了皇帝用了午膳,再次恢复了她高高在上几十年一直贯彻下来的傲气。

    说起苏染,太后道:“你真不该答应娶她。即便要越城归顺,封她个郡主依旧待在越城也可,前几日哀家听闻她推了芸妃还闯了禁足,真是无法无天。”

    夏睿文并不接太后的话茬,只是伸手端过太后面前的碗,盛了一碗乌鸡汤给太后,默然无言。

    秋嬷嬷使着眼色示意太后勿要再说。

    “哀家派人教她规矩也是应该。”太后的声音没有前几日的一丝愧疚,专属于她的傲气又回来了。她也曾想过不提这件事儿,可梗在心里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仿若真是错全在她这里似的。

    夏睿文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你打算把她怎么样?”太后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夏睿文,问的一本正经。

    夏睿文这才道:“母后何意?”

    太后一脸不可置信,急急道:“自然是她日后在后宫的地位,皇帝你可要记得她是越城来的,若他日生个儿子,以前越国留下来的乱臣贼子可就有了叛反的契机了。”

    清脆的瓷器碰击的声音响起,夏睿文把银色的筷子微微用了些力道搁在了双凤瓷碟上,微微皱了皱眉。

    “哀家也是为夏国着想。”太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夏睿文勾了勾唇角,道:“母后深居宫中颐养天年,还要被这样的事儿叨扰,真是儿臣不孝了。”

    他没有多做停留,躬身行了礼之后便出了门,王总管尴尬地抽着嘴角跟着夏睿文走了出去。

    居安宫内,满桌的膳食还未动,只有那半碗皇帝盛的鸡汤在太后跟前还氤氲冒着热气,太后脸色稍显苍白,自己嘟囔道:“皇帝生气了?”

    秋嬷嬷忍不住道:“搁谁自然是要生气的。”

    太后满不在乎,也重重地把汤匙扔在了碗里,道:“那个苏妃执意要嫁来说不好就是这个目的。”

    那浓稠的鸡汤溅出来几滴,落在了樱草色的桌布上,瞬间就被稀释,而太后那强硬的语气中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惧怕,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底气不足,有些愤愤然,随即感叹:“若是李家还有男儿在朝廷建功立业,皇帝如今对哀家也不会这样。”

    话音还未落地,太后又似忽而想起了什么似得,转而对秋嬷嬷道:“皇帝是不是真喜欢那个苏妃?”

    这次夏睿文前来是因为请脉的太医说太后最近身体不适,只是碍于太后的脾气太医不敢当面向太后说起,今早夏睿文随口问了一句才知太后肝火旺盛,故而想亲自劝说一二。肝火旺盛其中最大的形成原因便是情绪的波动,太后脾气一贯如此,外人劝说根本不会引起她的重视,可无奈进门就见太后如此对自己摆架子更提及后宫女人们怎么也不该提及的朝廷政事。

    王总管在外头听得一二,已是全身冒了冷汗了,心中想着今日有要小心伺候了才是,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回勤政殿的必经之路上,苏染站在那里。

    她今日换了月白色的衣裳,发髻之间依然是那枚洁白通透的白玉簪子。

    夏睿文停住了脚步,望着几步之远的苏染,握了握拳头,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有些慌,他控制不住。

    苏染朝他行了礼,面色平和,没有之前针锋相对的倔强,却还是用同样的眼神望着夏睿文,道:“我想……我有事和你说。”

    他嗯了一声,款步走过,两步之后,他走到了苏染的身边,有风吹动苏染的衣袖,那上好的绸缎缠绕飞扬略过了夏睿文的手背,他眼角余光看到了苏染淡然自若的脸,心中更加慌张,他强自镇定收回了目光,大步走去。

    勤政殿内,那把琴还未收起来,苏染一进屋内便看到了。

    夏睿文驻足回望,顺着苏染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桌上的那把琴。

    “你会弹琴?”夏睿文忍不住问了出口,只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开始对她好奇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令夏睿文意想不到的是,苏染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不会。”

    时光静静流淌,夏睿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望了望桌案上堆积着的奏折,走了过去坐下,随意抽了一本,翻开摊在自己的面前,他此刻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这样他才不会觉得慌。

    慌,夏睿文皱眉,这二十几年来,他着实没有慌过几次。第一次他觉得心慌是因为先帝要考他的骑射,他知道自己的骑射不如弟弟夏睿华,所以而感到心慌。第二次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降生的时候,产婆说难产,他守在明双月的院子里,有点心慌,第三次便是今日了。

    他一向争强好胜,故而不愿输给旁人,所以第一次的心慌可以理解;对于明双月,夏睿文不过尔尔,可第一次初为人父,他的心慌也可以认可,唯独这次,他给自己的心慌找不出理由。

    苏染走到他的面前,俩人中间隔着堆满了奏折的书案,她直视着夏睿文的脸庞,道:“贺兴,他可以。”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夏睿文不过思索了片刻的时间便懂了。他抬眸迎着苏染真挚的目光,没有说话。可他懂了苏染的话,却不懂自己了,方才他明明还在为太后插手朝政的事儿而不高兴,此刻苏染亦是做的同样的事儿,他却没有方才的不快的情绪。

    苏染见他又是一贯的沉默,便又重复了一边:“贺兴,很有才干,他可以。”

    她脸上有着的真挚纯粹的表情,那所有的表情都在说:相信我。

第二十八章 夜闯皇宫

    两人对视,最终先败下阵来的还是夏睿文,他握着奏折的手抖了抖,心思沉了沉,他知道苏染所说的每一个都是真的,贺兴,之前越国的宰相,曾经独自一人劝退了魏国的逼近,为此名声大噪。有真才实干加之对越城了解透彻,自然是极好的人选,可夏睿文犹豫不决自然有自己的原因在。

    王总管垂着头进来,呈上了折子,苏染微微偏了偏头,便看到院子里跪着的那个身穿着铠甲的人,她的心微微荡漾,旋即归于平静,那个人不是他。

    夏睿文翻开折子扫视了一眼,脸色极其难看,奏折中说起魏国又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越城,兵力之多空前绝后。

    “你说贺兴?”终于,夏睿文开口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选择越城之前的老臣来亲自管理,若他执意要派自己的人去,违背民意,魏国趁虚而入,越城失守,那整个夏国的西北部就很难坚守,加之夏国国内多为平原,魏国以西北部为据点长驱直入夏国腹地易如反掌。

    苏染有些欣慰,点了点头,道:“是。”

    夏睿文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退下。”

    苏染没有因为得不到夏睿文当场的回应而感到不安和气馁,她出勤政殿之后,便已经成竹在胸了。只是不知那又来的折子倒是书写着什么内容,她记得夏睿文看了之后脸色极其难看,南方水患已然进入了稳定治理的时期,应该不会是南方的事儿,那能够让夏睿文烦忧的便是如今的越城了。

    果真,苏染的推断是正确的。

    秋意深深,苏染觉得身体甚是困乏,起初她并不在意,想着是因着她渐渐熟悉和适应了这里变放松了下来。卫琳倒是说她:“主子,您如今越来越爱犯困了。”

    苏染只道:“许是秋乏。”

    彼时阿春伤口已好,出门领了应有的份例归来,小心走到廊下的苏染身边,道:“主子,奴婢打听到了,的确是越城。”

    之后又小心看了看四周,道:“奴婢听闻是越城城内暴动了。”

    “暴动?”苏染带着疑问皱了眉,想了想问“皇上又派人去越城了?”

    阿春摇了摇头。

    苏染思索了片刻又问:“因为我?”

    阿春再度摇了摇头,道:“娘娘如今日子过得甚好,定然也不是了。”

    院内,秋蕊从茶坊捧出了一碟上好的玫瑰蜜饯来,说是皇上特意吩咐专门为苏染准备的,苏染拈了一颗首先递给了卫琳,又拈了一颗递给了阿春,见她们吃下去之后,自己才拈了一颗含在口中,甜甜的滋味让她的心情舒爽,眉目之间的愁闷散去了一些,苏染又拈了一颗递给秋蕊道:“甜甜的,很好吃。”

    秋蕊望着苏染指尖捏着的那枚玫瑰蜜饯,脸色有些发白,她匆忙垂下眼,道:“奴婢……奴婢不喜欢吃甜的。”

    苏染也不勉强,自己吃掉了那枚准备给秋蕊的蜜饯,回头对阿春道:“我想喝茶了。”

    阿春应声去后头准备,苏染看了看依旧跪在自己跟前的秋蕊,伸手扶住她的手腕道:“去歇着吧。”

    秋蕊嗯了声,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苏染打了个哈欠,又对卫琳道:“皇上是否要出宫?”

    卫琳一惊,脸上有些尴尬。

    苏染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歪向卫琳那一边:“我猜皇上还是要去越城。”

    卫琳更加惊愕,笑容更加尴尬。

    “若是我偷偷跟去,皇上会不会误认为是你为我通风报信的?”苏染合了合眼,又强制让自己睁开,面容有倦怠之色,“卫琳,我真想去,可我怕害了你。”

    一席话,卫琳有些为难,她好奇苏染是怎么知道的,又好奇苏染决定要去又如何在层层把守的皇宫溜出去。卫琳沉默地思索着,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听得苏染为自己考虑,她还是觉得窝心的,这会儿便道:“娘娘无需顾虑奴婢,皇上器重奴婢,想来是不会下太重的责罚的。”

    苏染又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卫琳,我说过让你安心地跟在我身边,我说道做到,我不会让你有事。”

    三日后,夜间地上下了一层的白霜。

    宫道内的阴暗处有黑影闪动而过,她身手敏捷,行动迅速,每次都能很好地避开巡夜侍卫的巡察,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了出宫的宫门口。

    守门乃是最难的一关,苏染安静地躲在角落里,有些发愁,她着实没有考虑好该如何混出这道门,她缩在墙根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看到远处空旷处有马车缓缓朝着宫门口行过来,转了转眼珠,撤下了手上的珍珠手串,用呀一咬,手串断裂,她伸手撒过去,那匹棕色的马瞬间扬起了前蹄嘶鸣着叫了出来,宫门前守门的侍卫纷纷上前来查看一看,苏染瞅着机会,迅速地跑到了宫门口要趁机逃出去,无奈肩膀被人板住,随后她便感觉脖子上一片冰凉,她回头一看,只见那刀在黑夜之中闪着光,而拿刀的那个人正在怒目瞪着自己。

    苏染想要挣脱开那个人的束缚,可她在试过之后觉得那是徒劳的,此人力气极大,她一个女子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远处的马车在被蜂拥而去的侍卫们的帮助下已经可以安然行路了,苏染被那个人推着摁在了墙上,那个人用自己的身体把苏染挡在了身后,随后马车缓缓使出了宫门,苏染听到侍卫们道:“宰相大人受惊了,一路慢行。”

    之后有小侍卫捧着那一地的珍珠对站在苏染面前的那个男人道:“束大人,您瞧。”

    束斌从小侍卫的手中接过珍珠捧在手心里迎着光亮看了一眼后揣到到了自己的怀里,小侍卫门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苏染动了动胳膊,却被前头的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然后瞪了一眼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片光亮缓缓而来,领头的人赫然是王总管。

    王总管含笑对束斌寒暄了一阵,视线落在束斌身后的苏染的身上的时候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之后对束斌耳语了几句之后,扬了扬拂尘,立马又紧随而来的侍卫把苏染从束斌的身后揪了出来。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个字,斩!”王总管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折身往深宫内去。在宫内当差的人都是个顶个的机灵,今日所见侍卫们自然不会出去宣扬,只是束斌站在宽阔的道路旁,瞧着渐行渐远的人群,有些懵。

    勤政殿内夏睿文送走了李宰相,正在悠闲地品着茶,他坐在窗边的炕上,手执茶盏,目光定格在勤政殿的大门的方向。看到有光亮传来,他仰头喝了一口茶,又斟了一杯,依旧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

    王总管在路上没有理会苏染一句,到了这勤政殿门前,瞧着一身黑衣的苏染,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苏染愣了愣,看了看王总管,心中有些害怕,以前这样的事儿她在越国的皇宫的时候做了无数次,唯独一次被逮住是因为苏辰从墙上摔了下来,拖了她的后腿。这越国虽与夏国不同,但大同小异,苏染自认为这次没有苏辰这个累赘,自然是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就这宫门前被逮着了,她望着王总管的眼神有些复杂,眼中王总管和脑中的父亲身边的那个老公公的面容在自己的脑中重合又剥离,苏染悻悻然地垂下头,叹了口气,想自己是没得救了。

    她拖着步子走进勤政殿,这一次步伐没有之前的坚定,也没有之前的轻松,每一步,苏染都走的小心翼翼。她抬眸看到夏睿文坐在窗边饮茶,明亮的烛火把他那俊美的脸庞照的格外清晰,她定定地看着,好似能够看到他纤长的睫毛颤动带起来的一束又一束的光,她眨了眨眼睛,怔了怔。

    “胆子真大。”夏睿文缓缓搁下手中的茶盏,目光缓缓看向苏染,瞧着她一身黑色的衣裳,身体曲线被勾勒出来,玲珑有致,他微微偏了偏头,不再看苏染。

    苏染站在那里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她心中的害怕此时倒是消减了不少,只为夏睿文的那句“胆子真大”同她以往闯祸之后,父亲对她说的一模一样,那之后父亲没有为难她,可……她再次抬眸看了看淡定地坐在那里的夏睿文,再次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又一次失手了,这事儿传出去,她在江湖上的名称应该就臭了。三街的小五恐怕又要捂着肚子笑话她吹牛了,东街的喜儿姑娘怕是又要说他不靠谱了……

    夏睿文见她不说话也不辩解,只是垂着头自己玩着自己的衣角,愣了愣,眼前这个女人此刻表现出来的模样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不倔强,不冷傲,不拒人千里,反而就是小姑娘的模样,让他不忍心苛责的小姑娘。

    “你不想说点什么?”夏睿文缓缓问。

    苏染想了想,道:“恩,我想,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夏睿文有些无奈,又问:“药从哪来的?”

    “那药是芸妃给的。”苏染毫不避讳地迎接着夏睿文的目光,语气轻松,似乎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轻快的声音拨动着夏睿文的心间,他的眉毛挑了挑,紧绷的面容松了下来。

    她是聪明的,而且她的聪明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夏睿文这般想。

第二十九章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烛火流动中,苏染再次看到了沉静下来的夏睿文,他似乎并不太善于讲话,每次自己说完话之后,他都会沉思好一阵子,之后也会面临着被拒答的情况。只是她转念一想父亲口中那个文武双全,目光精准,手段狠辣的君主,口才应该也是好的才是。记忆中父亲很少夸赞人,能一下把这么多优点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可见父亲所言非虚。

    夏睿文见苏染打量自己,微微有些紧张,还有一些不舒服,毕竟他做皇帝以来没有人敢正视他,打量更不必说了。此刻,他有些不自在。

    “你想出宫?”夏睿文问。

    苏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夏睿文好奇,道:“为何出宫。”

    苏染答道:“去越城。”

    夏睿文更加不可思议,盯着苏染道:“去通风报信?”

    “算是。”苏染并不逃避,一双明亮的眼睛纯粹的如同屋外的天空中闪烁的星光。

    夏睿文嘴角挂着冷笑:“你可知,这是死罪。”

    “你不会杀我的。”苏染脸上又浮现出了夏睿文最熟悉的表情,骄傲。

    夏睿文一时觉得有些生气,他忍着心内的怒火道:“所以你便为所欲为?你真的以为朕是没有法子对付你?”

    屋外的夜蔚蓝一片,星光闪耀之下,是这座威严的城,琉璃金瓦,重峦叠嶂。在这样的夜晚,有风吹过。

    夏睿文伸手探了探茶盏,茶盏里的水已经凉掉,他没有续水。

    沉香的气味依旧不浓不淡,闻着格外舒心。

    苏染听得夏睿文说了这句话,心内沉了沉,她方才那些话是随口而出的,在她猜测,夏睿文十有**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动她的,可若越城完完全全地连被他掌控之后,她或许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来人。”夏睿文唤了句,声音带着威严。

    不知怎的,苏染有些害怕了,她听得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睛里的光也有些躲闪。她想是否夏睿文又要把自己关起来,亦或者想出什么别的法子来对付她,毕竟他是一代帝王,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自然可以为所随心所以。那若真是他要收拾自己,苏染想自己是否要反抗一二。

    谁知,夏睿文竟道:“茶凉了,换新茶来。”

    苏染的眼神忽而再次明亮了起来,她望着不远处坐在床榻上的夏睿文,有种被调戏的不愉快的感觉。

    “你还有用。”夏睿文并没有看她,而是垂着头目光不知定格在哪里,他的声音沉沉,有些好听。

    明亮的勤政殿内,苏染看着夏睿文的侧脸,想起了远在边疆的夏睿华,他们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们又长得这么的相像,苏染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脑中有些乱。

    她在草原上见到夏睿华的那一刻就被他吸引,其中自然因为长得好看,还有就是她觉得夏睿华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故而曾经试探性地去问父亲那个马术很好的身着铠甲的男人如何,父亲只是盯着她说了三个字:“该睡了。”

    她锲而不舍,追问:“我觉得甚好。”

    父亲依旧盯着她说了四个字:“你该睡了。”

    苏染把锲而不舍的精神贯彻的格外的好,依旧缠着父亲,道:“父亲你若同意我嫁给他,女儿定能睡个好觉。”

    父亲挑了挑眉,抽出了一卷书给她,道:“那你便陪为父在这里。”

    之后父亲御驾亲征之前曾经告诉她:“若为父一去不回,那个人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她自然想要嫁给夏睿华,可更加希父亲能够平安归来。此刻父亲不在,夏睿华也不在,她身边,她面前的人是夏睿文,夏国最高权力拥有着,如今她名义上的丈夫。她脑中突然想,若是她最先遇到的是这个男人,会不会喜欢上他?

    夏睿文见她少有的沉思,心中有些不快,自然这不快不是冲着苏染,而是冲着他自己,他挥了挥衣袖,换了一个姿势坐好,道:“是卫琳告诉你的?”

    “不是。”苏染猛然从自己的幻想中醒过来,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猜的。”

    “如今,朕并未派人前去接管越城,而你的禁足已解,越城暴动,你觉得是何原因?”夏睿文悠悠然地说出了这些话,开创了自己首次对女人而且是后宫女人谈论朝政的先例。

    苏染心中所想与夏睿文相同,她未加思索便道:“首次示威实属情理之中,可这次暴动有些反常。百姓都想过上安宁的日子,他们就算不满你的统治,就算要再次发动示威,也会在第一次的示威结果公开之后。如今倒显得仓促,所以,我想,有极大的可能是魏国要趁虚而入。”

    茶盏已经被夏睿文自己递到了嘴边,温热的茶水触碰到了他的唇角,清幽的茶香就在他的鼻下散开,他听着外头微风吹拂,听着苏染的这一番见解,竟然有些欣慰,又有些惶恐,若苏染是个男儿身,定然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如此,他手顿了顿,那枚至今下落不明的梨花吊坠应是属于苏辰,若是苏辰果真从那战乱中逃过一劫,那么……夏睿文皱了皱眉头,心中极其不痛快。

    “你想去越城一探究竟,一是为了稳定人心,二是为了震慑魏国,三来,是为了让越城一部分沉迷的百姓认清越城真真实实地是夏国的现实。”苏染娓娓道来,条理清晰。

    清冷一笑,夏睿文搁下茶盏,道了句:“好,很好。”他再次把目光移向了这个苏染的身上,望着她镇定自若的面容,那冷冷的笑稍纵即逝。

    苏染自然知道这些话都是自己不该说的,她是女人,不得干涉朝政,可她是越国的公主,不会放任不管,她不会拐弯抹角地去讨好夏睿文,去用大部分后宫女人都会用的手段和招数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不喜欢。

    “我可以帮你。”她声音稍缓,“安抚越城的百姓,你应该带上我。”

    夏睿文哦了一声,俊美的眉毛挑了挑,用轻佻的目光再次看向苏染,恢复了自己与她最初相对时候的姿态:“那你为何还要私自潜出皇宫。”

    苏染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方才不是说了,通风报信。”

    她自然是骄傲的,只不过她所有的骄傲并不全是来自于自己是嫡公主身份尊贵,而是她做事,说话都是有自己的原则,故而有底气。现在她撒了谎,说话声音没有之前的坚定,她自己都感觉到了。

    这会瞧着夏睿文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只得垂头,道:“一来,我想你不会应允,二来,我想太后也不会应允,三来,后宫嫔妃们更不会应允。所以,我想悄悄先溜出宫,在宫外与你汇合,这法子你自然也不会同意,所以还是先斩后奏的好。”

    夏睿文心中想笑,他瞧着这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女人,方才的怨气竟也悉数消散了。想来外头的那些传闻自然也是可信的,那个在街头与买馄饨的小二哥谈论朝廷赋税的人,那个在东街与卖香料的姑娘们谈论流行趋势的人,那个与小混混门一起拉帮结派地混进茶楼听戏的人,果然就是她。

    她是嫡公主,身份尊贵,傲气天成,这是夏睿文觉得他们是同类的一点原因。可她又是旁人口中的那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过着肆意潇洒的生活,许多事情连同着夏睿文在宫外做王爷的时候都没做过,他羡慕苏染有这么斑斓的人生,若不是因为国破,她或许还是那个快乐的长乐公主。他禁不住憧憬,若是他在她最快乐的时光里遇到她,俩人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些关于长乐公主的细枝末节他听来了,便记下了,不知怎的,夏睿文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的单纯地快乐着,而不是用柔弱的身躯撑起来那在外人看来是高傲,在他看来是脆弱的倔强。

    “悄悄回去吧。”那是夏睿文那天晚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令苏染费解。在回宫的路上她也问过王总管是何意,王总管却也只是摇头。

    回到她宫内的时候,卫琳和阿春起初惊愕,随后惊恐,再随后放了心。秋蕊跪在廊下,满脸泪痕,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去看苏染。

    阿春气道:“若不是娘娘聪慧,倒真是让你得偿所愿了,娘娘哪里对你不好,你这样坑害娘娘?”

    秋蕊连连磕头,哽咽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苏染蹲下身子,平视着秋蕊的眼睛道:“你喜欢吃甜食的,菊花酥你吃完了不是吗?”

    秋蕊惊骇地抬头,看到苏染的目光的时候,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卫琳叹了口气,道:“是奴婢疏忽了。”

    秋蕊许是绝望极了,一直胆小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起来就要往柱子上撞去,阿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俩人一同滚在了地上。卫琳有些愣住,苏染却超前走了一步,道:“秋蕊,我说过,活着是幸运的,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主子,而我也不单单是你的主子。”

    终于廊下滚在地上的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苏染叹了口气,看了看阿春,阿春虽然有些不情愿,可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翠玉耳环,拽着秋蕊的手塞给了她。

    “这对儿耳环用的是上好的翡翠,可保你家半年的开销。今个儿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苏染站了起来,卫琳和阿春尾随着她走进了屋,独留秋蕊一人抱着那一对耳环泪流不止。

第三十章 夫人太狠

    回到屋内,阿春伺候苏染沐浴,卫琳独自一人退了出来,绕到了后头,推门进去见秋蕊怔怔地坐在桌边流眼泪,她便坐下问:“娘娘猜的是对的,果真是芸妃?”

    秋蕊点了点头,唇嗫喏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卫琳更加不解,道:“宫外,你家可是遇到了难事儿,需要银子?”

    秋蕊点了点头。

    “可这些,娘娘是怎么知道的?”卫琳嘟囔了一句,站了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前听得身后秋蕊一声嘶哑的叫声。

    “卫琳姐姐,娘娘还要我吗?”

    卫琳叹口气,侧过半边来看着秋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真是笨,怪不得被芸妃利用。”

    这话本来不算重,可是秋蕊听后还是哭了起来,一下令卫琳觉得有些慌乱,忙又走上前去劝了好大一会儿,小丫头才止住了哭声。

    木桶内温热的水中撒了花瓣,清香异常,苏染闭目,感觉身体上的乏累渐渐褪去,才道:“阿春,你有法子联系到他的,替我谢谢他。”

    阿春捧着寝衣站在一旁,点了点头,脸上又有不服气的样子,苏染见她如此,轻声宽慰:“我知道你对秋蕊不满,她的家境你不也查清楚了,她也是被逼无奈,受芸妃利用罢了。”

    “这次放过她,再有下次,娘娘可不要再替她说话了。”阿春见苏染要出来,忙从一旁的衣架上去过宽大的衣裳把她裹住,又伺候苏染穿了寝衣,继续道“不过也是娘娘聪慧,一眼就是破了。若真是天长日久,娘娘恐怕就要痴痴呆呆了。”

    “以前在越城,父亲后宫的嫔妃们的手段我见得多了,没什么新鲜的。只是,芸妃的手段倒是狠厉的,说要害我,就害我了。”她说的毫不在意,似乎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并没有被她放在心里。后来阿春有问起苏染怎的被王总管送了回来,苏染也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半夜躺在床上,盯着床幔,想着自己为何行迹会被暴露,难不成是那药力不够猛烈,那些把守的侍卫们不到片刻便醒了?若真是如此,她是应该感谢芸妃的手下留情还是抱怨侍卫们体格太过强健?

    翌日仓促之下皇帝下旨要出宫,目的地是越城,随行之人的花名册也交给皇后,后宫嫔妃也有人在列。此消息一传出,后宫的女人们都按捺不住出宫的喜悦,一颗也等不了了。

    居安宫内,太后盯着眼前的皇后和皇帝,气道:“如今越城不安稳,你去做什么?皇帝为何要把自己置于险地?”

    皇后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就被太后喝住,倒是夏睿文道:“母后此话怎讲?先帝也曾御驾亲征,儿臣不过是去走一走罢了。”

    见皇帝搬出先帝来,太后一时无话可说。

    太后见大局已定,皇帝又去意已决,自己再阻拦定然又是闹得不欢而散,于是便问:“皇后也去?”

    皇后看了看夏睿文,不敢自己先行回答,那花名册上的的确确有她的名字,她此刻却记得不真切。夏睿文见皇后只是看向自己,便道:“是。”

    “皇后一人路上难免寂寞,便让妙慈与皇后同去吧。”太后在简短的时间内已经计划好了可见心思灵巧,此刻她的用意更是昭然若揭。皇后坐在下首,听闻太后再次提及李妙慈,心中愈发悲凉起来。

    倒是夏睿文开口:“后宫嫔妃随同而去,皇后自然不会寂寞。”

    皇后向夏睿文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可夏睿文并未看着自己,于是皇后看了看太后,只见太后一脸不快地瞪着自己,心中一颤,忙垂下了头。

    李妙慈被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宰相府,李夫人听后勃然大怒,认定了是皇后从中捣鬼,当着其他小妾的面,便骂:“与她那个娘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巧李妙歆从前院经过,听到李夫人这样骂,她蹙眉转身看着正厅,李夫人自然也瞧见了李妙歆,当即便冷哼道:“你一个下贱庶女,也配到前院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都同你们那个娘一样,狐媚东西,贱胚子。”

    她挨骂可以,可听得自己的母亲被侮辱,李妙歆忍不了。推开拉着自己的丫头,李妙歆快步走到正厅内,站在李夫人的面前,瞪着她道:“你再说?”

    李夫人丝毫不惧怕,她是正室,是女主人,对于一个小妾生的庶女,根本不需要惧怕。这会儿见到李妙歆终于忍不住挑衅自己,李夫人冷笑,挑眉傲然道:“说了又如何,卑贱的奴才勾引老爷,不是狐媚又是什么?”

    其他几位夫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她们或多或少都被夫人这样责骂过,不过碍于李夫人的地位,她们大多敢怒不敢言,今儿个这话的确是过了的。

    “你不许这么说我娘!”李妙歆伸手一推,昂着脖子瞪着李夫人,这是她第一次忍不住动手,故而有些急促,力道没有掌握好,把李夫人推倒在了椅子上。

    李夫人自然大怒,伸手就甩过来一巴掌,更是指着李妙歆骂:“贱人,都是贱人。”

    那一掌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李妙歆的左脸上,瞬间五个手指印显现出来,从颜色上来看李夫人定是用了大劲儿了。李妙歆当下被疼的掉了泪,不过她伸手一抹,捂着脸跑了出去。站在庭院中看傻了的丫头赶忙紧随而去,李妙慈从右环廊走过来,看到了李妙歆的背景消失在一片光芒里。

    风波起,其他小妾们都散了。

    出门便有人道:“夫人可真是太狠了。”

    说话的那人看到了站在回廊上的李妙慈,忙伸手捂住了嘴巴,匆忙离了去。李妙慈皱着眉头走进屋,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身体被气的发抖,头上的发簪也松动了些,可见方才情况的激烈。

    对于这个母亲,李妙慈的感情有些复杂,作为母亲唯一的孩子,她得到了母亲数十倍的疼爱,所以对她来说应是感觉到幸运和幸福的,可无奈这种幸运和幸福的代价便是失去自我,就拿这次入宫的事情来看便已可知母亲对她的期望极大。

    扶着扑在自己的怀里掉眼泪的母亲,李妙慈道:“母亲,别哭了,被人看去,又要招人笑话了。”

    这话没错,那些被母亲骂过责罚过的人无不在等着看她母亲的笑话,她无意间听到了许多次别人说自己母亲的坏话,方才也算。

    李夫人忽然止住了哭泣,抬眸望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怒,她抓着自己女儿的胳膊,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他们笑话我没生出来儿子,笑话我的女儿做不了这夏国最尊贵的女人,慈儿,你一定要入宫。”

    一句话把李妙慈想宽慰母亲的心情和想法全部都驱散了,她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有些渴望那一望无际的蓝天。本以为上次她那样说了之后母亲会打消这个念头,可从今天这件事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而这威胁来自自己的母亲。她思忖着改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母亲放弃送自己入宫的念头,三三两两地思量了片刻,终于她开口道:“母亲,我不喜欢皇上,我有喜欢的人了,难不成你不希望女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李夫人嘴巴被惊得合不上,那张经过上好的胭脂水粉修饰的脸此刻有些懵,浑浊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唇嗫喏了几下,发不出声音。对她来说,好似是天塌了一般的绝望。

    林词是在这个秋日的午后被李妙歆从林府叫出来的,因着秋乏,林词还在揉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清醒,双眼睁开却看到肿了半边脸的李妙歆,他吓得后退了一步。李妙歆顾不上林词看自己那异样的眼光,超前走了一步,一把拽着林词的衣襟道:“林词,我喜欢你,你娶了我吧。”

    当即林词被吓得再次后退,可无奈衣裳被李妙歆揪住他后退不得,只得往后仰着自己的身体,双手抱拳作揖,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认错了人?”

    本来已经忍着不哭的李妙歆听得林词这样说,当即恼了,狠狠地把林词往后一推,转身就上了马车,马夫掉头要离开,林词忙朝着那马车挥手,道:“妙歆,改日我请你去茶楼听书,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那车帘盈盈一动,李妙歆道:“不稀罕。”

    瞧着马车消失在熙攘的街市,林词松了口气,那口气还未松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林词吓的浑身一激灵,跳得老远,回身的瞬间看到站在自己之后的人是束斌,林词当下大怒,一拳打在束斌的胸口,束斌没见有丝毫的损伤,倒是林词晃着自己的那只手,痛的龇牙咧嘴。

    束斌见他如此,撇了撇嘴,道:“做什么亏心事了,大白天的你怎么这么害怕。”

    “没有,没有,我能做什么亏心事。”林词当下就反驳,可心中总觉得不舒服,他想起了方才李妙歆红肿着脸来找自己,自己却没说一句关心的话,想起李妙歆在她面前落泪,他却也没有宽慰一下,一时感觉心中过意不去,他回身去看,却见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看不到那马车的影子。

    束斌见他往后看,顺着林词的目光看去却一无所获,索性拍了拍林词的肩膀道:“皇上出巡,你可随行?”

    “随行,随行。”林词挥了挥手,一副没有心情再去聊的模样,转脚就要回自己的家去,可手腕被束斌抓住,听得束斌笑道:“林兄一向才智多谋,小哥有一事不明,还请林兄不吝赐教。”

    林词瞥了他一眼,一副就知道你不懂的模样,道:“何事,且说。”

    束斌瞅了瞅四周,凑到了林词的耳边,低声道:“有关出巡,我看来并非那般简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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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如歌介绍:
那年,她一身素色白衣入宫,嫁妆是她的国家。 新婚之夜皇帝握住她欲要拔剑的手,道:“早前听闻越国公主文武双全,只是大喜之夜,良辰吉日,我们自有旁的事儿要做。” 她未看皇帝,只说了四个字:“恕不奉陪” 大臣说她嚣张,后妃说她跋扈,宫人说她冷漠…… 乱世动荡,皇帝御驾亲征。 宫廷深深,她一身红衣,仰望回宫之路,等君回。帝业如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业如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业如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