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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月双晞     帝业如歌txt下载     帝业如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惊艳的笑容

    林词瞥了一眼束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满脸都写着你小子如今长进了的表情。束斌嘿嘿一笑,等着听林词的一番见解,却眼巴巴地等来了林词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这次出巡定的仓促,皇后一人忙的晕头转向,唐芷便扭着身子要来帮衬一下,只是到了长庆宫,皇后却说:“本宫怕闪了你的腰。”

    唐芷脸上尴尬一笑,委屈却也不敢再皇后面前述说,只得悻悻然离开。出门便碰到了领着儿子过来的明双月,明双月毕恭毕敬地行礼,听得到唐芷的回应,抬眸却见唐芷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她一时有些厌烦。

    大皇子见眼前的女人瞪着自己,也有些怕,缩到了母亲的怀中,不敢再去看唐芷一眼。清灵提醒了唐芷一下,唐芷这才回过神儿来,又瞪了明双月一眼,道:“巴巴地利用孩子讨好皇后,真是下作。”

    明双月并不生气,只是躬身不语,唐芷一时觉得无趣儿,便拂袖而去。冬月来迎接明双月,方才的场景也是看在眼里,便劝明双月勿要放在心上,明双月轻轻一笑,牵着自己儿子的手道:“我不在乎。”

    皇后见到明双月来,如释重负,她扶额坐在那里,伸手指了指铺了满桌子的各种各样的单子,道:“你可来了,我忙的头晕脑胀的,她还来添乱,她是会什么。”

    大皇子喜欢皇后,甜甜地叫了一声便挣脱开明双月的手朝皇后那边跑去,皇后忙伸手连连叫道:“慢些,慢些。”

    明双月看了看桌上的单子,道:“嫔妾也是皇后娘娘教的,芸妃是番邦郡主,学起来应该是比嫔妾快的。”

    皇后脸上见了笑意,伸手拿过一个橘子逗着大皇子,道:“我不愿教她。”

    所有的事儿定了下来已经是日落黄昏了,皇后领着冬月前去勤政殿向夏睿文复命,王总管躬身忙出来,道:“奴才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瞅了瞅殿内,道:“有人?”

    “是刘大人。”王总管躬身引路,勤政殿内开始掌了灯,大红灯笼在廊下闪着一片一片的光亮。

    皇后在外等了片刻,便见花白着胡子的刘政从勤政殿出来,皇帝亲自相送,并命了轿子一直送刘政回府。皇后眉心跳了跳,想起刘政有个女儿,好像跟妙慈是一样的年纪,她心中有些惶恐。之后皇后进殿进呈预备的衣钵钱财,随行名单,夏睿文并没有接过去看,而是道:“你做主便是。”

    做主二字让皇后有些激动,她想着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的人生,有些难过又有些欣慰,在宰相府的时候是李夫人说了算,入了后宫更有太后一点一点地教她如何管理这庞大的后宫,如今她能够独当一面,着实感觉到了身为皇后该有的尊贵。一时有些喜极而泣,眼眶红了起来。

    夏睿文见她如此,走过来拍了拍皇后的肩膀,道:“早些歇息,明早要出行,路途奔波着呢。”

    皇后很是受宠若惊,连忙用娟子拭了拭眼角,满心欢喜地退了出去。出了勤政殿的门,皇后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行人也快速离去,便命人快速走上前去叫住了。苏染站在那里看着皇后一步步走来,躬身算是行了礼。

    对于苏染这些日子的安静,皇后是欣慰的,唐芷口中的那个刁蛮的女人也不是这般的不识礼数,即便头次在长庆宫,她张扬地去请安,皇后当时觉得皇上厌弃自己故而迁怒了苏染,如今她也太过计较了。这会儿便说:“苏妃可是要来找皇上的?”

    苏染瞧了瞧这条直通勤政殿的路,点了点头。

    皇后回望了一下,想到方才自己在勤政殿,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苏染才离开,一时觉得新奇,到底是这苏妃果真嚣张,不愿等候片刻?不过这些疑问皇后并没有问出口,也没有告诉苏染此刻勤政殿无人,她去正合适。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静默的夜晚,皇后感觉自己的腰背都挺直了,许是因为皇帝的那句话,许是因为苏染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恭顺,至少不像芸妃那般的不讲理,借着月光皎洁,皇后看了一眼苏染,想:果真还是皇宫里走出来的公主,规矩自然也不差的。

    翌日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太后身居居安宫听得外头乐声震天很是不爽快,当下便吩咐秋嬷嬷:“一会儿去宰相府请李夫人来,这人都走完了,哀家一个人寂寞。”

    秋嬷嬷道:“赵美人,梁才人还在宫内呢。”

    太后冷哼:“她们也配进居安宫?”

    一时风起,秋嬷嬷感觉有些冷。

    出了宫门圣驾一路往西北方向去,雀跃不已的嫔妃们一路上都没有消停过,指着路上的小摊小贩,山水秀水喋喋不休。百姓们听闻圣驾路过,皆是驻足观望,想要一睹那森严戒备的皇宫内的尊贵的人们的风姿。

    皇后与皇帝同乘轿辇,一路上竟也是相谈甚欢,说起成亲的日子,皇后更是喜上眉梢,眼中竟然闪出一种光亮来,那种细微的情绪的变化或许连同皇后自己都没发觉。她的人生枯燥乏味,认识的男子也就皇帝一人,入宫为后被家人灌输了要为家族视死如归的理念,她背负沉重的重担一路走到如今,甚至都要忘记了自己身边的人不仅仅是皇帝,还是自己的丈夫。

    苏染本来时和唐芷一个轿子的,可无奈唐芷娇贵,觉得轿子太小两个人坐起来太拥挤,硬生生地把苏染的包裹扔了出来。卫琳和阿春捧着苏染的包裹一时气的无语,即便圣驾在前头,也不便去说与皇上皇后听,便只得忍气吞声。

    紧随而后的明双月诚心邀了苏染上了自己的马车,明双月带着五岁的儿子,车内又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拥挤。大皇子见到苏染眼睛竟然发凉,扯着苏染的衣裳就要往苏染的怀里爬,明双月一时有些尴尬,强硬把自己的儿子抱走,却惹得大皇子嚎啕大哭了起来,为娘的怎么劝也劝不住了。

    苏染淡然一笑,朝大皇子伸出手,小家伙立马破涕为笑,颠颠儿地走到了苏染的跟前,一伸双手抱住了苏染的小腿,苏染索性把他抱在怀里,小家伙原是被苏染带着的梨花的吊坠所吸引,这会儿得偿所愿地抹到了,便笑了。

    明双月瞅了瞅那梨花吊坠,果真精致极了,便道:“娘娘还是收起来吧,这么贵重的东西,被他玩坏了就可惜了。”

    苏染嗯了一声,并没有拒绝,她瞧见了大皇子戴着自己送给明双月的玉锁,心中稍稍缓和了许多,小家伙被颠簸地晃睡了,明双月小心接过来儿子,又对苏染道:“娘娘,您笑起来好看。”

    偏了偏头,苏染没有回应明双月的话,她伸手挑起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熙攘的人群,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竟然有些伤感。曾几何时越城也是这般的安宁,可被一场战乱牵扯进来,所有的一切美好愿景都化为了泡影了。另一只手有些情不自禁地朝上移了移,手指划过自己的嘴角,苏染皱了皱眉,她笑了吗?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怎笑了。

    圣驾到达越城边境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前来迎接的夏睿华依旧身披着银色的铠甲坐边境上一望无际的草原边上,苏染掀开车帘看到了他,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是她喜欢的样子。

    皇后和唐芷不堪车马劳顿无力再前行,而此处到越城还有半天的路程,夏睿文便下了旨就地安营扎寨。

    夏睿华翻身下马向夏睿文请安,视线一直没有看向夏睿文身后绵长的队伍,而那队伍里有痴痴看着他的苏染。

    说起如今越城的情形,俩人促膝长谈了许久,从最初的游行示威说到了如今的暴动,俩人想法大同小异,都怀疑有人从中挑拨。一杯清酒下毒,夏睿文眯着眼睛看着外头连绵的山峦,道:“她也想到了这点。”

    夏睿华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不过那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脸上带着平和的笑,道:“谁?”

    其实他是知道的,她那般聪慧的人,没有什么她猜不到的。

    “长乐公主。”夏睿文搁下了酒杯,从羊毡毯子上站了起来,如今他还是喜欢称呼苏染为长乐公主,长乐,他喃喃自语,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名字,一旁的夏睿华握着筷子的手在发抖,他幽深的眼眸里有着不可揣测的情绪,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发觉他手中已经折了半根的筷子狠狠地刺入了他的掌心。

    他曾经也在无数个酒醉时分叫过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就像如今的皇帝。他如今仍旧能够清晰地记得他在草原上看到迷路的苏染,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夏睿华最想要的斑斓。

    帐篷外有巡夜的侍卫们来来回回地脚步声,夏睿文有些微醺,他掀开帐帘走出来,夏睿华匆忙收起了那断裂的筷子快步跟了出来。远处空旷的大地上,天空中的月亮好似接连地面,那月圆的正中心站着一位姑娘,衣袂飘然,黑发飘散,她仿若是从天而降一般,周身都是不可靠近的气势。

    夏睿文瞧着站在月亮中间的苏染,一时恍惚,他记得离宫之前王总管说苏染去找过她,可是又走了,他当时不在意,现在却格外想靠近她,问一问她有何事找自己。

    只是冷风吹上头,他觉得脑袋炸裂开的疼。

    远处的苏染回眸,半张脸在月光下有着不可言说的美,她嘴角轻轻勾起,那是堪比星河还美的笑容。

    夏睿文眯着眼睛,一瞬间又瞪大了眼睛,他愣愣地看着远处的苏染,却发现方才令他惊艳的笑容又消失无形。

    身后的夏睿华,震惊之余,不得不避开视线。

第三十二章 他们之间

    恰逢此时天空中有小雪飘起,纷纷扬扬地落下,隔断了他们。苏染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了。远处营帐的中央有篝火点燃,大皇子欢喜不已,拉着明双月出来看雪,舟车劳顿的皇后也被冬月搀扶着出来,外头瞬间热闹了起来。

    唐芷一下车便呕吐不止,今晚更是没有吃下什么东西,一时又饿的心慌,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很是心烦。清灵进来对她说外头点了篝火,烤了肉,让她出去凑个热闹,还说皇上也在。

    本来唐芷不愿起来,听得皇上也在,便拿了一件织金披风施施然地出来了。

    苏染站在一旁,看着草原夜色,心中思绪起伏,在这片草原上她遇到了夏睿华,那个她看了一眼就喜欢上的男人,他曾经牵着她的马与她并肩行走,他曾经摸过她的头给她烤过肉,他曾经策马扬鞭地带着她在这里肆意奔腾,可此刻他还是没有看一眼自己。

    她觉得难过。

    阿春碰了碰苏染的胳膊,苏染才收起了脸上的失落的情绪,把目光聚集在了手里拿着木剑挥舞着的大皇子夏祁。夏睿文瞧着自己如今唯一的儿子,心中稍稍有些安慰,当年他也是手里拿着木剑开始练习,那个时候他孤独一人,身边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就在无数个孤独的夜后,他终于拿上了真的剑。如今瞧着儿子,仿若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夏睿文夸赞:“祁儿,若是舞得好,明年生辰父皇便送你真的剑。”

    小孩子激动不已,舞的更加的卖力。

    唐芷心中冷哼,很是不服气。心口再是一次难受,她忙抬了抬披风挡住了干呕的自己。

    大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舞着舞着转到了唐芷的跟前,她早已厌烦不已明双月和她的这个儿子,此刻见他们母子得意,伸手轻轻一挥,那织金的披风打在了大皇子的脸上,小家伙瞬间大哭了起来。

    原是那织金的披风上的宝石打到了小孩子的眼睛,小家伙一个吃痛,便倒在了地上,连同手中的木剑也丢在了不远处的篝火里,瞬间燃烧了起来。明双月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抱着自己的儿子心疼不已。

    唐芷本要得意,可看到夏睿文那张脸的时候,立马就垂下了脸,忙躬身道:“臣妾不是故意的。”

    可她的话没人听。

    倒是明双月怀里的大皇子,挣扎着要去篝火里找自己的木剑,明双月拽着不让儿子去,小家伙就嚎啕大哭,怎么也止不住了。皇后看在眼里,有些心急,忙问:“可还有别的木剑,就这一把吗?”

    乳母门战战兢兢地跪下,道:”回禀皇后娘娘,出门急,就带了这一把。“

    在场的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连夏睿文亲自劝都无济于事,小孩子心爱的玩具不见了,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听得自己儿子的声音渐渐嘶哑了起来,明双月急的也红了眼睛,即便承诺了回去之后给寻了好的,小家伙也不买账的。

    诸人都无法的时候,忽而看到了一束光亮划破夜空。

    周围的宫人们都自动退到了一旁,屏气凝神地看着那手握长剑的女子,脸上布满了崇拜。

    苏染手握长剑,在月光下,在纷飞的雪夜中舞剑,她飘扬的裙角,飞散的黑发在空中划出圆满的弧度,她的身姿轻盈,手法轻快,那光亮的剑一片一片地划破黑色粘稠的夜,月色无声,飞雪无声,周围寂静一片,只有她舞剑的声音在黑夜中响彻。

    她想起了她初次学剑的时候,因为刺破了自己的胳膊而导致自己新作的衣裳破烂,她赌气地扔了剑说再也不练了的场景。

    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学有所成,在梨花树下为父亲和弟弟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的时候,父亲竖起大拇指,弟弟满脸崇拜的场景。

    她想起了弟弟长大,与她一同练剑,弟弟嫌她太笨,用剑柄敲她脑袋的场景。

    她心中泛起一种酸涩,那酸涩涌上鼻尖,眼眶,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想哭,她想念父亲,想念弟弟,可再也见不到,她懊恼自己没有在父亲和弟弟还活着的时候对他们好一点,她恨自己没能够好好地同父亲和弟弟告别,她怨自己没有能够好好地守护好他们用血肉身躯保下来的国家。

    无数道白色的光在黑夜中闪烁着,那是最冰冷的温度。

    苏染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她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感情,来诉说自己的不快和不甘。

    远处站在那里的夏睿文看得格外的仔细,他神色格外的认真,那是从未有过的表情。他看着她再次拔剑,不再是为了刺杀自己,他心头有些激动,有些欣慰,那些他永远也搞不懂的情绪,此刻好像顷刻明了。

    他眼见的余光看到了站在自己右后侧的夏睿华,那一张脸上格外的淡定,与周围人人都目瞪口呆的表情格外不相符,连同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夏睿华却仿若看过很多遍似得,整个脸上都是波澜不惊。

    夏睿文皱了皱眉,藏在袍子中的手渐渐地握成了一个拳头,然后又无力地松开,没有人看到他在雪花纷舞的夜晚,叹了口气,更没有会注意到他眼底里的悲伤和为难。

    这一年的雪下的格外的早,越城靠北,冬天便来的更加的快。

    苏染收剑站在那里,并没有看一眼夏睿华,她款款朝着已经看呆了的夏祁走过去,一旁的唐芷吓得连连后退。

    夏祁拍了拍手掌,随后掌声此起彼伏。

    刀剑转向,苏染把刀柄递在了夏祁的眼前,告诉他:“伸手摸摸。”

    小家伙立马点了点头,可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把头转向了自己的母亲,明双月点头之后它才伸出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剑柄,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我也要真的剑。”偏了偏头,看向夏睿文的方向有说“父皇,儿臣再也不耍木剑了,儿臣要真的剑。”

    夏睿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之后人群散去,宫人们领了烤好的肉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中,篝火渐渐被落在地上的雪花覆盖住,没有了火光。苏染坐在营帐的床上,手中捧着的是那枚洁白如玉的簪子,她愣愣地看着,双手握紧了些。

    她想到那天夜晚的集市上,刚下过雨,地面上还有积水,她穿了弟弟的衣裳,拿了一把油纸伞出了宫。在西市的街道上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同商家们说两句:“这鬼天气,不知什么时候能晴呢。”

    亦或者:“这饼今儿个怎的比昨个小了点,你这做生意的忒不地道了点。”

    又或者:“诶诶诶,我昨个儿相中的那个铜镜呢,已经付了定金给你,你怎可还卖给旁人,不讲信用。”

    在街市的尽头是一家上好的茶楼,里头有越城最出名的说书人,苏染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拿着刚买来的饼,那饼还被她咬了一口。她在茶楼的门口看到了夏睿华,脸瞬间红了起来,仓储之间把那咬了一口的饼藏在了身后,可就是因为太慌张了,那饼竟然掉在了地上,不能吃了。

    夏睿华站在一片红光里对他笑,带着她去买好吃的,馄饨摊前,苏染秉持着小姑娘的矜持不敢吃的太多,以至于半碗馄饨就那么浪费了。

    “不吃了?”夏睿华指着还剩了一大半的馄饨,问她,声音格外的轻缓。

    苏染点了点头,道:“吃饱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夏睿华伸手把她面前的那半碗馄饨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吃得一干二净,苏染惊得呆在那里,脸颊瞬间烧红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雨后的大街上,青石小巷,街边小贩,空气中有淡淡的梨花香气。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那小二哥见俩人衣着鲜丽,便立马迎道:“嘿,二位,来瞧瞧,这是儿我今儿才进的新货,胭脂水粉,耳手钏应有尽有。”

    苏染拿起这个瞧瞧,拿起那个瞧瞧,最后目光被一枚白玉簪子吸引了去,夏睿华见她喜欢,伸手一指那放在最后面的盒子里的白玉簪子,道:“这个怎么卖?”

    小二哥立马喜笑颜开地道:“您眼光真的好啊,这簪子是我刚从西域淘来的,您若是诚心想要,我收您十两银子。”

    “什么,十两!”苏染啧啧嘴,从夏睿华手中拿过那枚簪子对着月光照了照,“我瞧着这玉质一般嘛,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懂,坑我们啊!”

    小二哥一脸惶恐,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夏睿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哥,道:“我买了。”

    之后,眼见夜色深深,夏睿华便问:“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苏染怀揣着那白玉簪子,愣了愣,忙道:“不劳你费心了,我自己回去。”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夏国的齐王,他也不知道她是越国的公主,那个时候夏国与魏国虽然形势紧张可并没有刀剑相向,在那岁月静好的时候,她单纯地喜欢着他,而他也曾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她,苏染以为那就是她想要的地久天长。

    可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他,直到越国也卷入了战争她无心顾忌他,可他突然出现了,身披战甲站在他们越国皇宫的大殿之上,苏染穿着金丝线织就的红色礼服,那礼服上有开的艳丽的山茶花,她的怀里揣着他送给她的白玉簪子。

第三十三章 魏国皇子

    那个时候苏染才知道,他是夏国的镇国将军,受尽先帝宠爱,一出生就被封为齐王,可最后却没有登上皇位的夏睿华。

    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好像都在那个时候止步了。

    阿春端了热水进来见苏染一脸沉郁,并没有说话,她伺候苏染洗漱,陪着苏染坐在烛光下,屋内燃着火炉,很是温暖。

    “卫琳呢?”苏染终于开口,瞧见只有阿春一人,便问了句。

    提及此,阿春有些不高兴,道:“芸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她出门带的人手不够,便叫了卫琳姐姐过去了。”

    苏染哦了一声,道:“今晚儿还回来吗?”

    阿春摇头:“奴婢瞧着是回不来了。”

    “火炉上温着粥呢,你喝了之后给卫琳留着点,她晚上若是回来,让她也吃点。”苏染收回了那白玉簪子,搁在了桌上,之后合衣躺下,听着外头扑簌簌的落雪声,一夜无眠。

    晨起出了太阳,草地上白色的雪花早已消失无形,苏染起来之后便去皇后的帐篷内请安,明双月领着大皇子正围着桌子用膳,见苏染来了,皇后便招手示意她坐下,并称:“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苏染只得坐下,有侍女们呈上碗筷来,大皇子拿着勺子给苏染舀了一勺自己最喜欢吃的蒸蟹肉,明双月笑:“连嫔妾都不让吃呢,只说是给娘娘您留着。”

    皇后也道:“这北方果真是天气阴晴不定的,昨个还飘着小雪,今儿道是晴了,着实新奇。”

    苏染伸手揉了揉夏祁的脑袋,嘱咐他:“好好吃饭。”

    夏祁点头,吃了一大口饭,看着苏染道:“我好好吃饭,将来能像你一样舞剑吗?”

    “你将来一定比我舞的好。”苏染一本正经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没有对小孩子的敷衍,说的也很认真。

    说起来卧床不起的唐芷,皇后不愿多做评价,明双月也不是喜欢背后说别人不是的人儿,故而关于唐芷的话题便没有持续下去。不过倒是唐芷身边的清灵匆忙过来,问起何时启程,更说他们家主子身子好似撑不住了。

    唐芷一向事儿多,皇后早已厌烦不已,便道:“何时启程是皇上定的,不是已经有随行的太医去瞧过了?”

    清灵有些为难:“太医只说静养,可如今在这种地方,娘娘说无法静养。”

    皇后更加不耐烦道:“知道自己身体不中用,为何还要跟着出来,既然跟着出来了,就让她消停的待着。”

    此话说的决绝,清灵不得不悻悻然离开,不过皇后说的这些话她自然不敢在唐芷前面说起来的,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听得这话恐怕又要折腾的,回去只道皇帝正在商议,暂且没有定下启程的日期。

    卫琳端了热气腾腾的鸡汤进来,正逢唐芷心情不好,火气正旺,那鸡汤有些热,烫到了她的嘴,当下唐芷一挥手,整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全部倒在了卫琳的身上,唐芷更是怒道:“外边跪着去,不会伺候。”

    清灵在一旁也不敢做声,只是觉得他们家主子的火气最近比较大,她都有些招架不住,可她也清楚,自己家主子生气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车马劳顿之后身体的不适,更多的还是因为苏染。

    卫琳并不作声,躬身退出去老老实实地跪在外头,胸前滚烫的的鸡汤烧着她的肌肤有些几分疼痛,一夜未眠之下,她的眼睛下方是一片乌青,神色憔悴。

    苏染请安回来路过唐芷的营帐,她远远地就看到跪在那里的人是卫琳,于是快步走过来,刚巧清灵端着空碗出来,见到苏染就在门前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躬身道:“苏妃娘娘万安,我家娘娘刚刚睡下,恐怕……”

    ”我不找她。“苏染丝毫没有把目光落在清灵的身上,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递给卫琳,扶着卫琳的胳膊让她起来,卫琳摇了摇头,可看到苏染眼中的坚持和坚定之后,只得顺着苏染扶着自己胳膊的力道站了起来,她转身,瞧着清灵,道:“告诉你们娘娘,人我带走了。”

    回营帐的路上,她遇见了巡视的夏睿华,俩人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阿春垂着头亦是不敢看一眼夏睿华。

    之后卫琳换了干净的衣裳过来,苏染正坐在光线好的地方发呆。瞧见卫琳便说:“你回去歇着。”

    卫琳并未回应,而是走进了些才低声对苏染道:“娘娘,芸妃娘娘许是有了身孕了。”

    苏染愣了愣,心中略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情绪,她蹙了蹙眉,道:“今早请安,皇后娘娘并未说起此事。”

    卫琳道:“跟随而来的太医不甚精通妇科,故而无法断定,想来也是没有往上头报的,奴婢昨夜伺候在芸妃身边,瞧着反应像是的。”

    “我知道了。”苏染收回了拉远的目光,道“我离她远些便是。”

    这边一行人驻扎在这里,早已经惊动了越城来的百姓和不远处草原那方的魏国。对于圣驾一直不入越城的原因,民间有诸多揣测。

    有人言:“这皇帝瞧着是胆小如鼠啊,不就是一个暴动嘛,这就吓住了。枉为君主,枉为君主啊。”

    还有人言:“这皇帝什么意思,莫非是嫌弃我越城?”

    更有人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皇帝不进城,就是不认可,这魏国岂不更加嚣张,可苦了我们的公主了啊。”

    人们众说纷纭,各色各样的见解五花八门。

    午后阳光肆意倾洒,雪花融化的声音在这样安宁的午后滴滴答答的有韵律地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日后的宁静,不少的马蹄声震动着地面,惊醒了午后犯困的人。

    苏染被阿春叫醒,套了一件藕荷色的披风便出了门,皇帝皇后后宫嫔妃,随行而来的臣子都全部出席,苏染站定之后看到了皇帝身边的夏睿华,亦看到了那晚踢了自己一角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也看到了她,忙垂了头。

    那草原的天际,有马队驶来。

    领首的是黑色骏马上是一位身穿绛紫色骑马装的男子,随性流动的风吹动他的发,肆意张扬地在午后的日光里飞舞着,他有着姣好的面容,身子亦是高大挺拔,从他控制马匹的技术来看,应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自然毋庸置疑,能让夏睿文亲自请来迎接的定然非同凡响。

    马队停在营帐划定的界限之外,那人翻身下马,朝着这边走来,他浑身上下显现出来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走到夏睿文的前面抱拳道了声:“夏国君安。”

    随后把视线移到了一侧的夏睿华的身上,嘴角带着意气风发的笑意,道:“镇国将军,久闻大名。”

    夏睿华颔首算是回应了。

    苏染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人的面容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不经意间四目相对,那人也向她投来了略加询问的目光。

    前头夏睿文随着那人的目光看过来,见是固定在苏染的身上,微微有些不悦道:“三皇子瞧见了什么?”

    “故人。”他嘴角浮起放荡的笑意,目光从苏染的身上移开,对夏睿文道:“父皇年迈,我代替而来,还望夏国君勿要见怪才好。”

    夏睿文道:“无妨。”

    这一刻苏染似乎明白夏睿文来走一遭的真正的用意,她的目光看向夏睿文,心中对他开始有些钦佩。

    晚上安排宴会格外隆重,皇后与明双月忙不过来便拉了苏染一同帮忙,大大小小的宴会苏染参加过无数次,对此事更是信手拈来,她在处理事情的时候露出来的精明干练,令皇后叹服。

    中途苏染觉得晚风有些冷,便随同卫琳和阿春一起回去取厚一些的披风来,草原辽阔,她看着月亮缓缓升起,看着星星闪烁而出,瞧着蔚蓝色的一望无际的天空,舒了口气。

    不知何时从她的右手边走出来一行人,苏染侧过脸去看,只间夏睿文,夏睿华以及那个魏国的三皇子款款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苏染躬身行了礼,并未说话。

    倒是三皇子道:“长乐公主。”

    夏睿文的视线竟然不自觉地看了看就站在自己右手边的夏睿华,这样不受控制的举动令他很是厌烦。可夏睿华的视线并不在苏染的身上,更没有情绪波动,仿若眼前的女人他从未认识过。

    苏染一瞬间想起了魏成轩来,她把目光移向他道:“三皇子好。”

    魏成轩见她完全不复当年相见时候的明亮活泼,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夏睿文,道:“这夏国的皇宫是怎样的炼狱啊,怎么把你这么一个机灵活泼的人儿变成了这样?”

    夏睿文的脸色格外的不好,他沉着脸不说话,更不看向任何人,只觉得别人提到关于她的过去,更是他不知道又渴望知道的过去,令他格外的不舒服。机灵活泼,他多么想亲眼看一看。

    他想起了她偷偷溜出宫去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时候的模样,想来以前的她也是这样的惹人喜爱的,他再次想了想,的确没有见到她对自己笑过,就连昨天晚上那似真似梦的笑容,应该也不是对着自己吧。

    公主的封号大都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可她的却是长乐,由此可见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喜爱。

    他冷漠的眸子后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意,旁人都以为他叫她长乐是因为不承认她的嫔妃身份,唯独他自己清楚,他叫她长乐,亦是有着同她的父亲一样的期许,他希望她一世长乐。

第三十四章 和亲

    听着魏成轩这样说,苏染情不自禁地就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了夏睿文的身上,她看到他面目从未有过的难看,一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对魏成轩解释一二,可她还未开口,便听到魏成轩又说:“父皇还打算把锦儿送到夏国去呢,这下我回去是劝还是不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苏染的目光就在这个时候跟夏睿文对上了,她们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一旁的夏睿华不敢去看苏染,更不敢去看夏睿文,他觉得后背一片濡湿的冷汗,这份不敢不是因为夏睿文是皇帝,他是臣子而产生的身份上的差别,这份不敢,是因为他心中的情。

    见到气氛一时冷了下去,魏成轩抱拳朝着夏睿文道:“此事本是要今晚要与夏国君商讨的,如今不当心说漏了嘴,那便请夏国君好好思量,我七妹锦儿如今也是适龄年纪,美貌嘛……”魏成轩顿了顿,把视线固定在了苏染的身上,继续道“虽然比不上长乐公主清绝秀美,可也算是美人一枚。”

    夏睿文眉头锁的死死的,没有回应。他此次前来的的确确有苏染所说的那几点因素,其中更重要的不是震慑魏国,因为他震慑不了。魏国国君如今六十有余,把持魏国朝政四十余载,朝廷之内都听命于他,上下一心,自然不必担心权利被侵犯的事儿,魏国的强大理所应当。而他呢,接管朝政五年有余,朝廷之中的大部分的势力都散落在宰相府,外戚干政,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他不过是在消耗父亲的成就,他不能如此。

    这次走这一遭,他想用自己的诚意来劝得两国和解,和解不禁是给魏国机会也是给他们夏国,三年来的交战,两国都筋疲力尽了。由此看来,魏国国君同他的想法是相同的,可他动用了把女儿送过来的想法,就证明,两国终有一天还是要交战的。而那个所谓的七公主,就是牺牲品。

    夜晚的晚会上,表面一片祥和,暗里藏着的较量无处不在。苏染坐在下首,想着今晚魏成轩的那句话,沉思了许久,她在越国的时候听说过魏国国君有许多女儿,其中大公主,四公主,六公主都早夭,仅存的几位公主,二公主嫁给了当朝的一位将军,三公主远嫁西罗国,五公主好似为了情殇自杀,不过死没死民间没有定论。这位七公主,苏染从未听说过。

    皇后见苏染的面色不好,在散席了之后还特意派了冬月来问候她,是否是不舒服,苏染摇头,谢过皇后,带着卫琳和阿春匆忙回了自己的营帐。

    夏睿文安置好魏成轩之后,回来的时候召了林词过来,夏睿华自然也在列的。他的营帐内宽敞明亮,夏睿文盘腿坐在毯子上,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两个地方,示意夏睿华和林词坐下。

    本来林词碍着君臣之礼,有些扭捏,夏睿文便嗔道:“别矫情。”

    如此几人坐定之后,夏睿文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关于魏国,第二件事关于越城,第三件事关于番邦。

    夏睿华静默听着,时儿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林词也说了自己的见解,最后说起魏国的那个七公主,林词惊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不假思索地便问:“皇上,您会答应吗?这魏国国君也太不讲究了,这不是光明正大监视我们嘛,这,这是欺负我们夏国没有适龄的公主吗?”

    他言辞激动,可见是真的担心。

    一边垂首的夏睿华道:“若是皇兄觉得为难,我们还有最坏的路可以走。”

    夏睿文自然知道夏睿华所指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愿就牵连无数战士走上战场。这会儿纠结的心绪让他不禁想起了一月之前,他坐在勤政殿听说越国的长乐公主要让自己娶她的消息,那会儿他没有一点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如今再次面对同样的事儿,他却万般不愿。

    其中的差别,夏睿文想,是否是越国当时已经亡了,他可以很好地控制没有威胁的长乐公主。而如今魏国国力强盛,他害怕了?

    这样的想法令他愈发恐惧,他是一国之君,不能有惧怕的感觉。

    林词见夏睿文沉默,又道:“皇上,其实,你答应了也无妨,兵法上不是说嘛,将计就计嘛。”

    “好了,此事朕自有定论。”他挥了挥后,止住了林词还要再说下的冲动,他的视线落在林词的脸上,继续道“夏国即便有适龄的公主,难不成也要用同样的法子,去嫁给魏国?魏国国君如今可六十了!”

    夏睿华默默地说了句:“魏国国君六十了,我们只需等机会,便可了。”

    几人对望,自知其中深意。

    经过一日的太阳的照射,草原上一层薄薄的雪霜已经悉数融化掉了,今早又是晴天,苏染出门就见红彤彤的太阳从草原的尽头缓缓升起来。身后有熙熙攘攘的人声,苏染回头,见明双月领着夏祁朝她走过来,母子俩都换了轻便的装饰,瞧着明双月少了一丝妩媚,多有一丝英气,而夏祁,更是有了小威风。

    “你们这就换上了?”苏染伸手揉了揉夏祁的头,含笑望着他,夏祁自从昨日之后激动不已,折腾到半夜还在营帐内模仿着苏染舞剑的场景,今早又一早地爬起来,嚷嚷着让母亲带着自己去找师傅。

    明双月愣了愣,问他:“哪位师傅?”

    夏祁一脸嫌弃地望了望母亲道:“自然是那日舞剑的那位娘娘,儿子要拜她为师的。”

    当下明双月哭笑不得。

    此刻小孩子终于见到自己崇拜的人,满心欢喜极了,拉着苏染的手道:“我想叫您师傅,可母亲说不该那么叫,让我叫您苏娘娘。苏娘娘,父皇今日安排了马术比赛,祁儿会骑马,您会吗?”

    他一脸崇拜又满带期望地望着苏染,在夏祁的心中苏染是他的榜样,榜样自是无所不能的。在看到苏染点头之后,小家伙雀跃地拍手,拉着苏染的要带她去营帐。

    苏染和明双月都愣住,不知道小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小家伙见苏染不挪动,伸手指着营帐,又指了指苏染身上的衣裳,道:“苏娘娘,您还未换衣裳,穿成这样,不能骑马的。”

    不远处唐芷裹着厚厚的披风往这边来,见到明双月和苏染这两个她最讨厌的人聚在一起打心眼里地厌恶的,听得苏染要骑马,眼珠一转,白了一眼苏染道:“果真是长乐公主,无所不能啊。”

    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分外明显。

    苏染并不想理会她,可唐芷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在明双月身上打量了几圈,啧啧道:“本以为明婕妤跳的好舞,没曾想还会骑马呢,本宫真是想一睹风采呢,真是不知明婕妤的马术是否如同舞蹈一般千娇百媚,令人神魂颠倒。”

    自己说的畅快了,即便无人理会,唐芷依旧高高兴兴地继续前行了。

    明双月脸色有些不太好,夏祁见俩人都不动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道:“母亲,儿臣是不是又闯祸了?是不是又惹芸娘娘生气了?”

    小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瞧着很是惹人怜爱。明双月张口,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倒是苏染伸手揉了揉夏祁的脑袋,对他笑了笑,道:“芸妃娘娘晕车,身体不舒服,你日后离她远一些。不是想看骑马吗?走,苏娘娘带你一起。”

    夏祁瞬间就笑了,苏染把孩子交给明双月,自己领了卫琳和阿春回营帐去换衣服。衣架上本就有准备好的红色的骑马装,只是苏染不愿碰,故而就没有换,她怕自己在马背上想起那个人来,那些俩人洒在茫茫大草原上的笑声,好像如同草原疯长的草一般在她的心里肆意生长,怎么也忘不掉,怎么也摆脱不了。

    那天是苏染第一次见夏睿文穿除了龙袍之外的衣裳,他一身黑色的骑马装坐在最高处,苏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竟然觉得有些惊艳。倒是一旁的皇后注意到苏染目光的停留处,起初以为是看向自己,微微一笑,可苏染并没有做出同样的回应,皇后有些尴尬,觉得有些不舒服。

    魏成轩坐在里夏睿文最近的右边第一个,对面是夏睿华,苏染不经意匆匆扫了一眼,他脱了铠甲,依旧令她很是喜欢。

    马术比赛本来是为了缓解一下无聊的气氛,交流一下感情,起初也的的确确是秉持着这样的理念的,可是后来似乎慢慢变了味了。魏成轩直接起来邀请夏睿文一起比试一番的时候,全场都寂静了。

    束斌站在夏睿文后,抱拳朝着魏成轩作揖,自然是想要说:微臣奉陪到底的。

    可话没说出口,便听到一声沉沉的声音在下首响起,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夏睿华缓缓地站了起来,对对面的魏成轩道:“本王陪三皇子如何?”

    束斌是普通的御前的侍卫,不是皇亲国戚,自然不能够代替夏睿文出行的,夏睿华此时站出来恰逢时候。在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魏成轩身上的时候,在众人都等着他答应下来的时候,可他却哈哈笑了几声,道:“镇国将军开玩笑呢,你久经沙场,马术自然不必说,我只是业余爱好,这样想来不公平,还是……”魏成轩看向夏睿文,嘴角浮起隐晦的挑衅微笑“堂堂夏国君不会骑射,亦或者,夏国君不给我这个面子?”

第三十五章 皇上怎么会来

    场面上气氛一时尴尬不已,夏睿文搁在桌子下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他身体有站起来的趋势,可却有一股力道摁住了他的腿,他侧脸看过去,见到皇后在冲她摇头,他刚才因为气愤和不服气的心思瞬间淡了下去,又坐了下来。

    林词一时焦急地抓着自己的头,可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

    夏睿华依旧平静道:“三皇子马术在魏国也是佼佼者,我也想领教一下三皇子的功夫。”

    皇后端坐上首,此刻母仪天下的气势格外的浓郁,她望着魏成轩,道:“三皇子,我们一行人舟车劳顿数十天在抵达此处,你觉得此时与我们国君比试骑射算是公平?”

    魏成轩哈哈一笑,从桌上拿起酒壶,往自己的口中倒了去,之后伸手一抹嘴角,平时着对面的夏睿华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番。只是,先让旁人助助兴吧。”

    他的视线环顾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最终落在了一身红色骑马装的苏染的身上,他的脸上挂着期许又算计的笑容,道:“长乐公主?”

    头一次,苏染看到了夏睿华看向自己,她嘴角动了动,心想是否他也期待自己再次看到自己骑马的样子。她迅速地垂下眸子,想起自己的马术能够有今日的造化,还是夏睿华教她的。

    浩瀚晴空之下,他向她介绍如何更好地控制马匹的方向,告诉她如何让自己紧绷的身体在马背上迅速地放松下来,更告诉她如何跟马儿交流感情,当时苏染笑他嗦,他也不生气,只是说:“至少你自己一个人骑的时候,我会安心。”

    苏染明媚地笑着,问:“你会陪我的,一直。”

    他站在那里,望着红色小马驹上笑的张扬的苏染,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夏祁的欢呼雀跃的声音打破了苏染的沉思,她听到夏祁用骄傲的语气说:“苏娘娘会骑马,苏娘娘会的。”

    唐芷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染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正中央直接通向夏睿文的位置的那条道路上,行了礼,什么也没说。

    魏成轩拍了拍手,他身后的那名穿着蓝色骑马装的人走出来,魏成轩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央的苏染的身上,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道:“我身边的黛青也懂得一些骑射,便由她陪着长乐公主。”

    苏染这才抬眸,看到黛青的那一瞬间她微微有些发怔,方才在人群中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穿着的衣裳是那么的熟悉。除了苏染之外,其余人也明了,原来男儿装扮的黛青是个女子。苏染看向魏成轩,他冲着自己挑了挑眉毛,苏染恍然大悟。

    黛青身上的这件衣裳正是她十六岁那一年随同父亲骑射的时候穿的。

    魏成轩,苏染心中闪过这三个字,脑中却拼凑不出来俩人之间有过什么过分的接触,唯一的一次便是那次围场围猎时,她一箭射中了他身边的那只黑熊。仅此而已。

    在场诸人的兴趣被提到了最高处,交头接耳的也不再交头接耳了,吃菜喝酒的人也搁下了手中的筷子,跑神儿的人也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

    夏祁在一旁替苏染加油,皇后眼中有惊愕,夏睿文有些担心,他看了看夏睿华,他的脸上并没有自己的担心,而是一副早知结果的淡定。

    马匹被牵来,所有人移了场所。

    随着晨起的朝霞,苏染和黛青一人牵着一匹马站在规定好了的起跑线上。苏染背后是一匹棕红色的骏马,她稍稍欢喜,伸手摸了摸那马儿的鬃毛,在马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夏睿文再次看到了她的笑容,竟然是对着一匹马。

    那天的笑容若是对着夏睿华,他嫉妒夏睿华理所应当。

    可如今一匹马竟然都能看到苏染的笑容,唯独他没有见到她真真正正地对着自己笑过。

    一声鞭响,俩人都是飞速上马,然后扬着马鞭奔腾而去。

    俩人前半段路程是不相上下的,走远了些,身后之人看不到的地方,黛青对她道:“长乐公主,三皇子让我转告你,小心些。”

    苏染淡然一笑,对她道:“我不会输你。”

    黛青亦是笑道:“我能够跟长乐公主赛马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输赢都不重要。”

    “不许让我。”苏染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扬鞭而去。

    黛青瞧着前头火红一片,笑了笑,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紧随而来,道“自然不会。”

    之后俩人不相上下同时归来,赢得在场一片喝彩之声。夏祁第一个奔向苏染,道:“苏娘娘你太厉害了。”

    苏染看向了夏睿华,她的目光第一次这般的直接地看向她,她脸上有俏皮的笑容,对她道:“我已经用尽了全力,接下来看王爷的了。”

    自那日一别,她头一次对他说话。

    夏睿华平和的面容此刻亦是望向她,他没有说话,嗯了一声,朝着魏成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夏睿文看着苏染毫不避讳地同他说话,看着她脸上如同小姑娘一样的开心明媚的笑容,有些不快。他拿起酒樽饮了一杯,默默不语,这样的夏睿文让一旁的皇后有些惧怕。

    魏成轩和夏睿华的比赛算是收官之战,他们在那么长的道路上互相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归来的时候两匹马并肩而行,这样的场景一时让诸人呆住。一时不知道该赞叹三皇子马术好,还是该抱怨夏睿华没有用尽全力。不过这样平和地结束异常马术比赛,也不伤和气。

    魏成轩之后便启程要离开了,临走之时,他留了一支箭,当面交给了一同来送行的苏染。众目睽睽之下,他双手递上那支箭道:“长乐公主,后会有期。”

    之后,他翻身上马,一行队伍踩着已经枯黄的草原,渐行渐远。

    人群中不免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今日身体稍微舒缓些的唐芷也来了,她就站在苏染的身侧,她看的格外清楚,方才那魏国的三皇子的眼睛里有流动的情愫,她一眼就明白了。

    送走了魏国的皇子,夏睿文定下了队伍休整,明日启程进越城。午膳过后,苏染忍着脚心的剧痛回到营帐内,鲜血早已经染湿了她的鞋底和袜子。阿春捂着嘴巴看着卫琳小心翼翼地替苏染褪去鞋袜,有些心疼又格外的气愤,当即便道:“怎么弄得?”

    卫琳忙着用毛巾沁了热水替苏染擦拭脚掌的鲜血,顾不得回答阿春的问题,苏染只是淡淡道:“无妨,马镫上的钉子起来了,不要在外头乱说。”

    阿春那里肯听又问:“怎么好好的就钉子起来了,肯定是有人故意的,娘娘,这事儿奴婢要禀告皇上,芸妃下药的事儿就那么绕过了她,指不定这事儿还是她指使的,奴婢瞧着今早她说话就阴阳怪气的。”

    卫琳把被苏染的鲜血染红的装满了水的盆子塞到了阿春的怀里,道:“悄悄地倒掉,别让旁人发现。”

    “怎的我们家娘娘受了伤还要掖着藏着?”阿春愤愤不满,不过碍于苏染和卫琳的坚持还是端了盆出去,虽然是悄悄地找了个地方把满盆的水倒掉了,阿春还是不安心,趁着午膳后大家都午睡的时候把这话递到了夏睿华的跟前。

    夏睿华听后有些吃惊,嘱咐阿春好生照顾苏染,此事他定然会查清楚。阿春听后心中稍稍有些安慰,便要转身回去营帐,路上竟然遇到清灵,俩人撞在了一起,清灵手中的汤盅洒了一地,当下便埋怨道:“你慌什么呢,这早上就炖上的粥,我家娘娘就等着喝呢,这些可好了,全洒了。”

    阿春忙道歉,蹲下来去捡那摔在草地中间的碗,清灵有些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划过阿春翠绿色的衣袖,看到那衣袖上上的血渍时愣了愣,神色有些不自在,忙推开阿春,自己捡了碗,匆忙离开了去。阿春猝不及防地被清灵推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站起来,就看到清灵离开的身影。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一时间心中一颤,也匆匆忙忙地回了苏染的营中来。她半掀着帘子一边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等到那帘子完全被她掀开,才咋然看到夏睿文坐在那里,脸色沉沉。阿春吓得呆在那里,一脸惊恐地望着苏染。

    夏睿文见此,冷声问:“什么不好了?”

    阿春扭扭捏捏地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来,夏睿文当下就骂道:“怎么伺候的你们?”

    卫琳在一旁忙道:“皇上恕罪,是奴婢们不小心。”

    夏睿文的视线划过苏染沉静的脸上,心中格外烦躁,道:“你可曾想过越城?”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清楚地知道苏染嫁到夏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好好地守护越城,他们两个也都清楚只要苏染好好地活着,越城百姓便可安心。

    苏染不愿与他争辩,垂眸道:“想过。”

    对于苏染表现在自己面前的不在乎不上心不看重,这样的被无视被忽视简直要让夏睿文疯掉,可他只得握了握自己的手,捏了捏自己的掌心,瞪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发不出火来。他霍地站起来,再次瞪了苏染一眼,随后又冷哼了一声,没有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皇上走后,苏染和阿春都很是不明白地望着卫琳道:“皇上怎么会来?”

    同时被两个人追问,卫琳只得无奈地抽了抽嘴角,道:“奴婢也不清楚。”

    而阿春见到卫琳在这里,又不好把方才的事儿说给苏染听,好在苏染和卫琳也没有问她,如此她便吞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求求你

    随后而来的随行的太医看了伤口,开了药方子,又留下了一些药膏嗦嗦地嘱咐了一番之后才离开。苏染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景好似回到了她还在越国做公主的时候的场景,拥有万般宠爱。

    卫琳送了太医后,回来之后冲着苏染笑,卫琳那样的饱含深意的笑容令苏染格外的不理解。

    阿春收拾着太医留下来的药膏,心中的滋味一时说不出,她本是王爷安排在苏染身边的人,往日里瞧着苏染思念王爷,她便觉得王爷和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至少苏染的心里一直有王爷,如今皇上突然这么的体贴,果真只是为了越城?

    上了药的伤口没有火辣辣的疼痛,苏染喝了药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卫琳不在身边,阿春亦是不在身边,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单腿蹦着走到了营帐门口,掀开帘子见到微微暗下来的天空,还有忙乱地准备着明日启程的人们。一波侍卫们牵着马从前头走过,马蹄踩着松软的泥土,溅起了一些泥巴,苏染闻到了久违的泥土的味道,来自人间。

    卫琳捧着热腾腾的汤药回来,见到苏染站在门口,立马把汤盅搁在门内的木桌上,扶着苏染让她进来,更是担忧道:“娘娘,您如今这样了,怎么还出来?”

    苏染由着阿春把自己重新摁回了床上,道:“出来透透气。”

    久久不见阿春,苏染只是要问一问的,对此卫琳也不知阿春去了何处,只得如实相告,说起明日启程去越城的事儿,苏染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她这会儿变得比以往更加的活泼。向卫琳诉说越城内哪位说书人的书最有意思最好听,哪一家的包子皮薄馅多最好吃,哪一家的胭脂水粉最好用等等,诸如此类的,直到卫琳撑着下巴犯了困,阿春一身寒气的回来了,苏染才停了下来。

    苏染吩咐卫琳去休息一会儿,招手示意阿春坐在自己身边,阿春的情绪似乎不怎高,垂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苏染推了推阿春,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道:“怎么了?给你留的汤,快喝吧。”

    “娘娘,我许是闯祸了。”阿春几欲哭出来。

    苏染靠在那里问:“怎么了?”

    四周瞧了瞧之后,阿春才低声道:“我把娘娘您受伤的事儿告诉他了,而且好像,好像被芸妃娘娘身边的清灵看到了。娘娘,你说清灵她们会不会瞎说?”

    马镫上有钉子的事出乎苏染的意料,她不愿意宣扬这件事,自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事情的,虽然自己是受害者,等将来追究起来也是麻烦的,可眼瞧着明天就要进越城,她便没有心思追究了。

    意外或者人为,她无法定论。

    那日,黛青告诉她小心一些,其中是否另有她意,她一时也不明白了。此刻她的视线固定在了床头柜子上的那只箭上,魏成轩没有理由要害她。

    又或者,是要害的不是她。

    苏染定了定心神,捋了捋思绪,看着阿春,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没事,这事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们不敢乱说。”

    如此一夜安枕,翌日队伍浩浩荡荡地往越城去。上马车的时候明双月才知道苏染受伤了的消息,好在俩人瞒着夏祁,小家伙不知道,否者此事定是瞒不住了。明双月也问了是谁所为,更问了苏染怀疑是何人所为,苏染只是看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越国城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行人到达越城的时候应在午后,苏染远远地就看到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的詹杉站在人群中,人群纷纷,形形**,她一眼就看到了。

    掀开车帘,她看着詹杉在人群中对自己笑,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令苏染觉得喜悦,那令夏睿文渴望看到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了苏染的面容上。

    越城就在眼前,她的家,就在这里。这里有她最惦念的时光,这里有她最惦念的回忆,她喜欢的所有都在这座城,所以,拼死也要守护的。

    马车忽而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苏染从远处詹杉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焦急,她被马车颠簸的力道甩在了马车的车板子上,沉睡的夏祁被惊醒,死死地抱着明双月的身体。

    突然之间,四处一片骚动。

    有马蹄声从远处渐渐地靠近,苏染脚心的疼痛令她再次站起来有些困难,她扶着那车内的车座重新坐好,听得马蹄声就在耳畔,而且也有嘹亮而焦急的声音响起来:“勿要慌乱,勿要慌乱,原地待命,原地待命。”

    帝后的马车行驶在最中央的位置,周围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比挺地一路通往越城的大门。束斌和夏睿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用身上的佩刀当着从地面八方而来的箭,状况激烈,许许多多随行的侍卫们已经倒地身亡。

    城门内奋勇而来的越城的守卫将士门也瞬间加入了这场战争来。

    皇后吓得脸色一片苍白,一支箭射中了她的衣角,她更是吓得面色提铁青,嘴唇嗫喏几下眼睛死气沉沉地望着皇帝,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张不了口。夏睿文象征性地拍了拍皇后的肩膀,然后站起来,想要出去,皇后用了此刻残留的力气抓住了夏睿文的手臂,冲着他摇头。

    可皇帝还是出去了。

    他的马车早已经被侍卫们围了起来,空中朝着各个方向飞奔的箭却没有一只落在他的身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杀了狗皇帝。”

    之后一阵躁动。

    束斌和夏睿华放弃了与那不明来历的乱箭做斗争的战术,纷纷掉头朝着夏睿文身边来。黑色蒙面的人们纷纷从高大的树丛中间跳跃而出,手中的刀剑纷纷指向了夏睿文,他们各个身手矫健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侍卫们纷纷围起来却被他们一次次的打散,束斌和夏睿华也被围起来,暂时脱不了身,突然一个黑衣蒙面人跳跃地往夏睿文的方向去,那剑直指夏睿文的胸口。

    身边的夏睿华眼见如此,不得不采取了金蝉脱壳的战术,以最快的速度打退那些逼近他的人,又转身忙往夏睿文的身边来,不过他刚刚转身的瞬间,就有一个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手中的刀直直地砍向了夏睿华的后背。

    苏染距离他们有两辆马车的距离,她掀开车帘,把外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危机的形势并没有让苏染如同皇后一般慌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迅速跳了下来,踩着前头芸妃的马车,顺手捡了地上的石子。

    马车内的芸妃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听得外头乒乒乓乓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地蜷缩在清灵的怀里,更是喃喃自语道:“佛祖显灵,佛祖显灵,保佑我安然无恙,保佑我安然无恙。”

    清灵瑟瑟发抖冰凉的身体让芸妃更加的害怕,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等着虚无的前方,道:“我做了那些事儿,佛祖还会庇佑我吗?”

    在此紧急的情况下,苏染还是听到了芸妃说的那句话,不过她不在意,此刻只是拿着手中的石子瞄准着正朝着夏睿华背后的那个执刀的人,石子出手,不知被何处伸出来的一柄刀挡了去,石子改了方向,径直地集中了朝着夏睿文逼近的那个人的眼睛,那人一吃痛,行动迟缓了下来,揉了揉眼睛,从背后拿出弓箭直指着苏染的方向,拉弓,瞄准。

    可是那箭没有射出。

    夏睿文回头看到苏染站在自己身后,想着方才不知道从什么方向飞出来的石子,立马就把石子跟苏染联系起来,侍卫们手中都有兵器,自然不会费那功夫去低头捡石子,苏染,只有苏染。

    他的眼睛里的复杂的情绪让苏染心中一惊,只是顾不得多看对方一眼,来势凶猛的黑衣人发动了第二次的进攻,夏睿文从站在自己身边的束斌的腰中抽出了一柄刀,而夏睿华却因为寡不敌众,背部挨了一刀,瞬间鲜血迸出,苏染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来。

    此刻,她顾不得什么身份,顾不得自己脚上的伤,从腰中拔出了剑,迅速朝着夏睿华的方向而去。越城内的大部队的到来,令黑衣人不得不放弃了了这次的刺杀行动,而匆忙逃走,唯独一人被活抓,还当面自刎而死。

    苏染看着倒在一堆尸体中间的夏睿华,心中那久久深藏的恐惧感突然而来,令她浑身冰冷,她转头看到了夏睿文,他的眼睛从未有过的深邃,他的手抓着苏染的手,那控制着苏染的力道是与夏睿华坐在的方向截然相反,苏染怒了,瞪着夏睿文,可夏睿文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俩人这么僵持着,在混乱的战场中看着彼此,依旧如同一次又一次的对望,谁的眼里都有不服的倔强。

    “刀上有毒。”

    不知人群中谁呵了一声,苏染霍地转头,夏睿华那渐渐变得青紫的嘴唇令她头晕目眩,她感觉她的世界坍塌了。

    她甩了甩自己的手,可是甩不掉,怎么也甩不掉,她超前走了一步,脚底钻心的疼痛她此刻完全感觉不到,只觉得心脏紧缩,揪的她,疼的她无法呼吸。

    “求求你。”

    她自出生以来想要的都可以得到,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从未对任何人低过头,可如今,这一刻,她好似用尽了此生全部的请求。

第三十七章 听说,你有个女儿

    夏睿文看着苏染这么哀求自己,不是因为她自己更不是因为越城,而是因为一个男人,他心中莫名地有些悲凉,这样的感觉来势汹涌,他在这样的情感面前,无处遁形。

    他手上的力道慢慢地松开,可他似乎有种此刻松开了苏染的手,一辈子就再也握不到的错觉和恐惧来,所以他又迅速地握了起来,而远处早已有人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夏睿华,驻守在越城的副将刘元峰前来领罪。

    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就此打住。

    为了一些伤员,特别是身负重伤又身中剧毒的夏睿华,夏睿文没有时间去追究这件事儿是谁的责任,这伙人是来自哪里,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可以破解他们身份的线索,他只是命令队伍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城,住进了曾经越国的皇宫。

    苏染没有重新看一看越国皇宫的心情,她紧紧跟随着夏睿文的步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么跟着。她清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方才在城门前的放肆,此刻她只担心那个人的伤,那个人身上的毒,可却失去了在城门前的勇气和倔强。这会,即便她与夏睿文并肩而行,也没有人有心情去揪她的不是来,所有人都没有了心情。

    匆忙朝前走的夏睿文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盯着苏染:“你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苏染静默地看着夏睿文,说不出话来。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阿春和卫琳匆忙过来搀扶着她去已经打扫好的宫殿安置,她依旧住在她还是长乐公主的时候居住的宫殿,一切熟悉的亲切感觉让她觉得稍稍有些安慰,可稍稍安慰过后是更加镇定不了的担忧。她命卫琳,阿春一遍一遍地去打听消息,而她自己怎么也坐立不安。

    紧随而来的太医门面对夏睿华所中的毒都束手无策,这是卫琳传回来的话,苏染不知是不是夏睿文拿来试探自己的幌子,她亦是顾不得,只是抓着卫琳的手臂,如同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道:“告诉皇上,去宫外找詹杉,去宫外找一个叫詹杉的人。”

    卫琳从未见过苏染这样子慌张,不敢怠慢。

    暮色四合有晚膳传来,送膳食的人儿把食物搁下就走了,没有一刻的停留,此刻空气中都弥漫的紧张的气氛,紧张到几乎要让人窒息。

    半夜苏染裹着披风坐在窗前,她毫无睡意,有敲击她窗框的声音令她觉得熟悉,阿春和卫琳警觉地开门去看,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不合体的宽大的衣裳,梳着凌乱的头发,正在望着他们。

    窗户打开,苏染的声音传来:“带她进来。”

    小姑娘进门,见到苏染的那一刻,双眼立马就涌出了泪水,说:“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染双眼濡湿,伸手抱住瘦骨嶙峋的小姑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过桌上的糕点让她吃了,小姑娘狼吞虎咽并不作假,吃饱了之后,才抹着嘴巴道:“姐姐,你走之后我从来没吃饱过,你还走吗?”

    “走。”

    苏染的回答令小姑娘很是失望,她揪着自己的衣裳,站在苏染的面前哭了出来,哭的是那么的伤心。苏染伸手抱住她,没有了去劝的意思,直到小姑娘哭累了,在她的怀里睡着了,苏染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体放平,又拿了毯子盖住她的身体,自己又撑着下巴看着外头黑色一片的夜空,久久不语。

    阿春忍不住问起这个小女孩的身份。

    “她是我妹妹。”苏染如是说,没有多做解释。

    马蹄声幽幽地传来,苏染脸上紧张的神色突然放松了下来,她望着破云而出的月亮,知道夏睿华有救了。

    早起皇后派人过来请苏染过去,昨夜的小姑娘见到苏染离开就哭,苏染便索性带上了她,在皇后所居住的地方的院子里,明双月亦是带着夏祁而来,小家伙受到了惊吓,说什么也不愿开来自己的母亲。

    对于苏染身边突然多出来的小姑娘,夏祁和明双月保持了同样的好奇心,问起是说,苏染便对夏祁说:“是妹妹。”

    小家伙立马就笑了。

    今天唐芷没来,皇后面色很是不好,明双月和苏染都以为是因为昨日的惊吓还未恢复好,可皇后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芸妃怀孕了。”

    明双月吃惊之余保持了应由的淡定,苏染早就听卫琳说过,故而也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而皇后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双眼更是没有光亮。在她们三个人中间,皇后应是最不喜欢听到这个消息的。

    “芸妃昨儿个回去就晕倒了,太医这才诊出了喜脉。”皇后语速缓慢地说着,双眼没有焦距“宫内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儿了。”

    苏染和明双月静静相望,沉默无言。

    从皇后处出来,两个小家伙倒是在院子里玩儿的格外的开心,苏染说是要带着妹妹走了,夏祁虽然依依不舍,还是伸手朝着小女孩儿道别:“我知道苏娘娘住在哪里,我明天去找你玩儿,你等我。”

    小姑娘点了点头,笑了出来。

    这里是苏染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哪一条路通向什么地方,哪里栽着什么花,种着什么树,她都最清楚不过。如今皇后的住所是生前郑贵妃的丽宣宫,三面环水,景色优美,即便在肃杀的秋季依然可以看到成片的菊花。从丽宣宫出门直接朝东走就是以前苏染的父亲办公的地方,养性居,养性居后有茂林修竹,翠艳欲滴的色彩是苏染对养性居最深刻的印象。

    她很想去看一眼父亲长局的住所。她站在岔路口久久没有挪动自己的步伐,直到夏睿文浩浩荡荡地过来,苏染起初愣了愣,忙退到了一旁,夏睿文如此风风火火,想来也是知晓了芸妃怀有身孕的消息。

    见到苏染,夏睿文并不意外,他从她身边匆匆而过,目光轻轻一扫也没有同她说话。苏染就站在那里,看着一行人走远了,才转身,往后头自己的长乐宫去,父亲爱屋及乌,索性用她的封号给她的住所命名,她的长乐宫不同于嫔妃们居住的地方,是整座皇宫里最华丽最美丽的地方,进门是一片梨花林,上桥走过开满荷花的池塘,走过蜿蜒回廊,她的正殿就在那里。

    阿春在午后告诉她詹杉果真医术惊人,夏睿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需静养,便可大好。

    苏染从阿春脸上看到了从内而发的笑意,她点了点头,嘴角轻扬,她伸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外头的池塘,想是否要去向夏睿文道个歉,再认个错,是否需要解释一下她在城门前的混乱中的不合时宜的举动。

    可脑中一个又一个的想法,终究被自己否决,思绪翻涌之后,她还是什么都没做。

    夏睿文入住养性居之后,首先对越城门口刺杀的事情做了详细细致的调查,束斌和林词都说了自己的揣测和见解,副将刘元峰不过十八年岁,为了自己救驾来迟而耿耿于怀。

    束斌给出了两种揣测,一,此一行人不过是死士,揪出背后之人才是关键,二,魏国。

    只是对于这两种揣测,束斌都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以至于林词当面提出了反驳,更加指着束斌的脑袋道:“不动脑子。”

    林词给出了三种揣测,一,首当其冲是魏国,二,毋庸置疑,越城,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是夏国国内的一些反动组织。

    其中魏国自然不必说,林词把越城算进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在越城待了几天受到了越城内的百姓的欺负,而反动组织,来的无厘头,连同夏睿文都看向他,等着听林词的解释。

    “魏国有动机,越城有不满,反动组织还要慢慢侦查。”

    束斌白他一眼:“你也不动脑子。”

    一旁的刘元峰倒是说:“越城之内最近并无异常。”

    夏睿文沉思,听进了他们每个人的意见,之后有人来报,贺兴已经等在外头。诸人退下,贺兴被请了进去,夏睿文已经备好了茶,等候贺兴的到来。

    贺兴已经将近五十,精神矍铄,进来先朝夏睿文行了大礼,呼了一声万岁。

    夏睿文伸手示意贺兴起来,热茶氤氲散出白色的雾气,夏睿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贺相无需多礼。”

    这个称呼只能用在越国还在的时候,如今越国不在,他自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尊称,如此只得再次叩首,连连称不敢当。

    “朕有意把越城交给你来管理。”夏睿文开门见山,丝毫不拐弯抹角“你即刻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查出这次越城门前的行刺一事。”

    沙红色的茶盅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贺兴的面前,滴水未漏。贺兴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起茶盅,举过头顶,道:“臣,领旨。”

    夏睿文脸上有虚浮的笑容,虚幻的如同眼前茶盅中飘出来的白色的雾气,那么的不真实,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贺兴,道:“苏妃在夏国日日思念家乡,朕不能把越国的皇宫搬去,只得寻些故人与苏妃作伴。贺相,听说,你有个女儿?”

    他说的那么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微风轻轻一吹,什么都没有留下。

    贺兴嘴角嗫喏了两下,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屋外风霜落下,寂静无声地宣告一个季节的终结,以及另一个季节的到来。

第三十八章 有我还不够吗

    贺敏入宫的时候苏染正倚在池塘边的栏杆上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小红鱼,见到贺敏双眼通红地过来抱着她嚎啕大哭,苏染即可便明白了。

    可是能怪谁呢?

    她怪不上夏睿文,那是一个帝王该用的手段,他的父亲也因为要保护越城而用过无数个无法放在诸人前的手段,而她又岂会不是罪魁祸首?她没有资格去责怪夏睿文留了人质,可是还有能够商量的余地吗?

    南建宁阁前的楼梯上,苏染静静等候。

    日上中天,却见夏睿文和芸妃一前一后地出来,芸妃披了件水红绣桃花滚金边的披风,满面红光,可见怀孕的喜悦已经驱散了唐芷所受到的惊吓,她此刻脸上的幸福那么的真实。

    好似自从她们相识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唐芷。

    夏睿文一身黛青色长袍,在身边依旧是玉树临风的模样,他的脸上也少有的柔和,陪在唐芷身边,伸手也不是不伸手更不是的有些无措的可笑的模样,他真的这么期盼有这个孩子?那这么些年来,后宫之中只有明双月一人怀有身孕,又是为了什么?

    苏染不懂。

    他们俩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苏染,一瞬间的功夫,唐芷脸上的那种真实的幸福瞬间崩塌,离得这么远,她眼中的怒气却还是那么清晰。

    清空下,暖阳中,唐芷晕倒在了夏睿文的怀中,而夏睿文匆忙收回了停留在苏染身上的视线,扶着唐芷又转身回去了。

    阿春道:“娘娘,芸妃娘娘故意的。”

    苏染看到了夏睿文伸开手扶着唐芷的身体的时候,唐芷回眸之时那充满笑意的眼睛,像无数个争宠的后宫女人一样,用尽了小心思,小手段只为了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人失落而痛苦的样子,好像那才是她们在百无聊赖的后宫生活中存活下去的乐趣。

    可苏染觉得无聊,她十七年来,看得早就烦了。

    转身走进温暖如春的南建宁阁的唐芷依依不舍地离开夏睿文的怀抱,娇俏地道:“有皇上陪在身边,臣妾觉得身体好多了。”

    夏睿文嘴角一勾,笑容转瞬即逝,唐芷还未看真切,就不见了。她伸手扶着自己还未显露的肚子,垂眸浅笑,道:“这个孩子真坚强,臣妾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真怕自己死在那一场谋杀中,皇上可查清楚了是何人所为?”

    她自顾自地说着,对夏睿文脸上的不快没有丝毫的觉察。

    “臣妾倒是觉得必然是以前越国留下的余孽,皇上定要细细盘问苏妃才是,她定然知晓。”她说的很是笃定,似亲眼所见。

    不过,夏睿文并没有在唐芷的面前发脾气,只说晚上会来陪她一起用膳,便转身就要走了,门前听得唐芷在身后哀求,他没有回头,而桥廊之上,苏染还未离开。

    俩人目光交汇,夏睿文的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他望着静静地站在那里遗世独立的人,心中翻滚,秋末初冬的日光温暖地落在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桥廊的距离,却让夏睿文觉得俩人之间很远很远,他在她面前,所有的聪明都化为灰烬,他瞧不懂这个女子。

    詹杉医术的确极高,他救了他弟弟的命,他应该感到高兴,可面对突然有一个与苏染有关的男子,他愈发地恼怒,可这份恼怒却无处发泄。他不是小气到不允许苏染认识自己之外的旁的男子,可为什么每一个都比他要了解苏染,都比他要和苏染的关系要好?

    明明他是苏染的丈夫。

    踩着地面一片光芒,夏睿文路过苏染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停下脚步,他料定了苏染会自己跟上来,而她也的确那么做了。随行的宫人都远远地跟在后面,他们两个人走在这如画卷一般美丽的皇宫内,连同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都是雀跃欢喜的。

    “我知道不该说的,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苏染没有与夏睿文并肩而行,她站在离他半步远的右侧,步伐与他的一致。

    夏睿文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黝黑的眸子里藏着深深地诸多复杂的事情,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苏染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面,道:“贺敏,还是个小姑娘,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为何?”他忽而停下了脚步,目光逼视着苏染“长乐公主,你还要朕怎样?”

    他嫌少发怒,这次面对苏染终究忍不住了。

    可对于他的怒气,苏染恍若未见,依旧垂眸,用平静的音调说:“有我还不够吗?”

    夏睿文愣了愣,明明他清楚地知道苏染所说并非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可心中的怒火却瞬间消散了。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想着关于她的传说,混迹于江湖的长乐公主,人脉广阔,又有何不可?

    这般想着,也只能这般想。

    火红的落叶飘落在了苏染的肩头,那落叶的红与苏染的月白色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夏睿文朝着苏染伸出了手,他想拂去那片落叶,在他的手就要接触到苏染的肩膀的时候,又来了一阵风吹掉了那片叶子。

    夏睿文稍微好一些的心情又瞬间被一阵风吹散,他转过身子不去看苏染,道:“你的心并未向着朕。长乐,朕岂能信你?”

    他从未叫过她的名字,此刻长乐二字落在苏染的心里,竟还有些好听。

    贺敏探着脑袋等在长乐宫门前,一片凋零的梨花树丛此刻衬托出来悲伤的场景,苏染看到贺敏那满含期待的眼睛,心中愧疚更甚从前。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夏睿文改变把贺敏带走的主意,她不知道。

    此刻伸手摸了摸贺敏的脑袋,苏染对她笑了笑:“敏儿,后院的梅花开了吗?”

    十三岁的贺敏不明白为何苏染还有心情关心梅花,她气愤地打掉了苏染摸着她的脑袋的手,冲她喊道:“你不是我姐姐。”

    苏染愣在了那里,悬在空中的手僵住,有风吹进她的衣袖,她觉得有些冷。卫琳拢了拢苏染被吹乱的衣裙,道:“娘娘,回去吧,这里风大。贺姑娘还小,懂事了就明白娘娘的无奈了。”

    “可是卫琳。”苏染看向卫琳,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要怎么说,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明她是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去把全部的责任推给夏睿文,她久混于江湖,身上亦有江湖气息,心中也有江湖规矩,更多的时候她觉得那些没有写进律例中的‘规矩’其实更能约束一个人的作为,只可惜,无法写进条例中。就好比捡了东西给不给,老人倒街了扶不扶,遇见有人偷东西该不该帮忙等等,都无法量化,自然无法入律法。

    卫琳还在等着苏染继续说下去,可是并没有。

    对于贺敏的不理解,苏染很是感同身受,她拿了贺敏最喜欢的玫瑰簪子,烹了贺敏最喜欢喝的玫瑰花茶,准备了贺敏最喜欢的吃的玫瑰饼,可怎么也无法平复呜呜哭的格外伤心的小姑娘。

    苏染瞧着她哭的浑身颤抖,听得她呜咽不清地说:“我不想走。”

    “你不要再为难苏妃娘娘,你还以为苏妃娘娘是呼风唤雨的长乐公主?你若要为你爹爹好,就不要再哭闹了,你如今的哭闹换不来任何你想要的,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早已经听得耳膜快要烂掉的阿春是在忍不住了,她克制不住还是说了出口,苏染和卫琳都惊叹于阿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都怔怔地,倒是阿春,见苏染和卫琳都沉默,便继续道“再者说,你受越国庇护这么多年,为如今的越城做点牺牲又有什么不可?”

    贺敏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听进去了阿春的这一席话,只是含着泪水望着苏染,之后自己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床边榻上的角落里,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阿春知道自己方才语气不怎的好,表情也有些恐怖,故而露出了一副悔恨不已的模样。

    她望着苏染,道:“娘娘,奴婢也是一时着急,要不,奴婢向贺小姐道个歉可好?”

    卫琳摆了摆手,道:“现在不是时候,让她一个人静静吧,要是她自己想不通,将来记恨娘娘可就难办了。”

    苏染看着贺敏如此,心疼不已,她比贺敏大了四岁,自小喜欢这个妹妹,她虽然胆小怕事,总是躲在自己的身后,可还是给自己的童年带来了许多的快乐,更成了她异姓的最亲的妹妹。

    她记得许久之前,父亲的一位昭仪诬陷自己害了她的孩子,苏染当时一时疏忽被陷害算计,故而在父亲面前百口莫辩,父亲即便不愿责罚她,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还是对她做了一些惩罚,就在行刑的嬷嬷们要拉着苏染把她拉下去的时候,缩在角落里的贺敏却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说:“不是姐姐做的,不是姐姐做的。”

    年代久远,苏染记不清楚是几岁的事情,只是那记得许久没有哭鼻子的她竟然有鼻尖酸涩的要泪流的感觉。

    是她对不起贺敏,亦或者,她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门外有敲门声,来的王总管告诉苏染:“皇上请苏妃娘娘前去养性居。”

    苏染对于此次召见是有些意外的,转念一想许是贺敏的事情有转机,忙拿了披风,匆匆地带着卫琳一同出来。

    蜷缩在角落里的贺敏突然止住了哭泣,看着直直地看着自己的阿春,露出了惧怕的神色。

第三十九章 你的弟弟苏辰

    夜黑风高的月圆之夜,风声呜咽似在哭泣,阿春超前走了一步,贺敏的身子就蜷缩的更加小了一点,阿春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瞧着贺敏不是大家小姐的性情,有些好奇而已,她在宫外跟随夏睿华的时候,也是常与一些显赫的人物打交道的,她们亦或刁蛮任性,亦或嚣张跋扈,亦或者文弱安静,倒真是显示了世界大不同的道理。

    贺敏见无法再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到更小的范围内,只得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叫了出来。

    此时苏染已经走远,并听不到。

    养性居,依旧是苏染记忆中的模样。她站在养性居的门前,看着不似以前光亮的门柱,瞧着积了灰尘的莲花底座,感叹岁月无情。一条石板路直通向养性居的内门,圆拱门有三两枝含苞的梅花,跨过拱门就是养性居。苏染和苏辰一度觉得父亲的拱门设计画蛇添足,曾经劝父亲把拱门拆了去,在院子内挖个池塘,夏日也算凉爽,寂寞的时候还能听一听蛙声蝉鸣,不过并没有被父亲采纳,父亲给出的理由还是:“有你们两个在,为父定是不会寂寞。”

    那个时候苏染很想说:“若是有一日我嫁人了呢?”

    可想到父亲的不舍,说出来定是又要惹得父亲伤心难过的,便也咽了回去。那几株梅树还是苏染和苏辰种下的,如今已经七年有余。

    屋檐下铜铃声响,苏染恍若回到了以前。

    束斌手握大刀站在红色柱子旁,见苏染走来,抱拳行礼,苏染冲他点了点头,跨脚走了进去。

    夏睿文坐在她的父亲曾经坐着的地方,橘色的光线把他的身体包裹起来,在他的周围勾勒出柔和的弧线,他皱着眉头,苏染看不到他的眼睛。

    听到脚步声,夏睿文抬眸,视线看向面前的苏染,表情很是沉重。苏染心想,定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她心思沉了沉,对她来说还有比父亲弟弟战死更不好的消息了吗?果真,她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可惜,她经历过大风浪,怕是要辜负父亲一世长乐的期许了。

    养性居外,清灵一路小跑地进来,就在拱门处被王总管拦了下来,清灵笑着问了皇帝是否已经忙完,更说自家主子已经煲好了汤等着皇帝前去,王总管只是摇头,瘪嘴。

    清灵的笑容慢慢退散,探了探头瞧见了站在廊下的卫琳,一时也不知道是走好还是不走好,只是苦着脸对王总管道:“皇上说了晚上去陪我家娘娘的,我家娘娘裹着衣裳一直等着呢。”

    王总管拂尘敲了敲清灵的脑袋道:“如今芸妃娘娘什么身子,你也不提点着点,出了事儿,你第一个挨责罚。”

    如此,清灵吓得立马屈膝就要跪在地上,被王总管拖着手臂给她托了起来,嘱咐她回去,并告诉给了她怎么说,自然是不要提苏染在这里的事儿的。清灵无奈之下只得毫无收获地原路返回,路上碰到三三两两懒散的宫人们,真真叹了句:“真是小国,宫人这般没有规矩。”

    越国虽然国破,可这么大的一个宫殿自然是不能没人洒扫的,以往在这里当差的宫人们可以自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离开的自然是没有银两可拿的,而留下的依旧可以享受每个月领份例的优待,如此倒是许多人留下,一座空城,没有主子,她们日渐也就松懈了,这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最真实的写照。

    南建宁阁也算是这皇宫内数一数二的宫殿,当初皇后觉得桥廊太多,看着眼晕,便没有选择这座宫殿,唐芷却恰恰是看上了这里的九曲桥廊。远远地凭借着灯光和月光,唐芷见到清灵一人回来,脸上端着的笑容也就瞬间不见了。听得清灵来说夏睿文正忙着,她自然是不信的,执意要自己去看个究竟。清灵哪里愿意让唐芷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出去,只得如实说来。

    听得苏染二字的时候,倒是有宫人道:“长乐公主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此人正是以前越国的老人,唐芷打量了她片刻,便询问了一些苏染以往的事儿,好在那人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为了唐芷的银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见得唐芷听得一些人不满苏染的时候兴致很高,也就添油加醋地顺着唐芷喜欢听的方向越走越远,说起如今还在冷苑中半死不活的傅昭仪,那人唏嘘道:“曾经也是得越国君喜欢的人,只是长乐公主瞧着傅昭仪得宠,心里替已经亡故的宜宣皇后不满,便设计陷害了傅昭仪,以至于傅昭仪被越国君厌弃打入了冷苑。”

    唐芷听得津津有味,道:“你说的可属实?”

    那人点头,拍着胸脯道:“自然属实。”

    “如今那傅昭仪还活着吗?”唐芷勾了唇角,似乎有了什么主意,眼睛也开始放光。

    “自然活着,她说了,一定要杀了长乐公主才死,不然死不瞑目。”

    唐芷朝着一旁的清灵使了使了眼色,那人又得了一锭银子,自然欢喜,唐芷心中冷笑,道:“你想法子转告傅昭仪,本宫可以帮她。”

    窗户被风吹的来来回回地晃动,吱吱呀呀了几下之后,咣当一下合上,那人一激灵,有些害怕,便问:“怎么……怎么转告?”

    唐芷伸出脚踢了踢跪在榻边的那个人的下巴道:“这个,你自然比本宫清楚。”

    世上,活着,就是利用别人或者被别人利用,这个道理,在后宫之中可谓是黄金生存法则,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些人为自己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所找的合理的借口,不知从什么时候竟然传成了至理名言,那么多的人还趋之如骛,着实令人费解。

    自然,活的肆意潇洒的人便是例外了,比如,苏染。

    她望着夏睿文,不明白这个把自己叫来又一句话又不说的男人是要做什么,今日午后他望着自己说出那句“你的心并未向着朕。长乐,朕岂能信你?”时候的失落……苏染晃了晃脑袋,失落?她怎么从夏睿文的眼中看到失落?

    “长乐,你过来。”夏睿文冰冷的语气缓缓地响起来。

    苏染不假思索地超前走了两步,她与他站在一盏灯照亮的光圈里,望着他,他坐在那里,手边并没有一本又一本的书籍,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奏折,只有简单的笔墨纸砚,以及一枚白色梨花吊坠。

    夏睿文伸手捏着那枚洁白如玉的梨花吊坠,那梨花吊坠在光芒下皎洁干净,苏染全身冰冷。

    “这是刘元峰在谋杀现场找到的,长乐,你所说的通风报信,可是指的这件事?”夏睿文修长的手指骨节明显,隐约可以看到手背上青灰色的血管。他的眼睛暗烈地流动着烛火的光,却不是温暖的色彩。

    他一度以为她只是想要闹一闹,让自己带她一起出宫。

    他一度以为,她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一度以为她不会再拔剑对着自己。

    他万万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想要杀了自己,不是剑拔弩张,而是暗地谋划,想要一招致命。

    夏睿文的另一只手搁在桌下,他觉得掌心跳动的有些疼,他有些控制不住。

    “长乐,你说,这样的吊坠,你,你父亲,你弟弟各有一枚。”他的声音暗哑,沉闷如同从地下传来,“现在,我告诉你,那一枚是你父亲的,那么这一枚,可是你的弟弟苏辰。”

    他一时激动,竟然忘记了说朕。

    苏染眼睛通红地盯着夏睿文手指尖的那枚白玉吊坠,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她听得夏睿文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他的疑问和愤恨,听得格外仔细,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她都记得清楚。

    “他不会这么做。”苏染把自己的目光从白玉吊坠上移到了夏睿文的眼睛上,夏睿文的眼睛也已经通红,他英俊的面容上没有表情,却溢满了悲凉。苏染说的坚决,不容置疑,“他不会,小辰不会这么做。”

    此刻,她突然想到了在越城的城门之前,拉开弓却没有对着自己射出来的,为何?

    仙鹤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燃尽,那被烧的发黑的灯芯慢慢地摊在了那里,火烛越来越小,光线越来越暗。王总管慢慢悠悠地进来要换上新的蜡烛,却听得夏睿文呵道:“出去。”

    王总管浑身一打颤,灰头灰脑地往外走,走到廊下对着束斌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屋内瞬间黑暗。

    “他不会的。”苏染一遍一遍地诉说着,似在说服夏睿文,更似在说服自己。

    夏睿文捏着梨花吊坠的手指抽搐地疼了起来,他几欲要捏碎手中的东西,良久,才挤出一句话:“连你都想杀了我,更何况是你弟弟?”

    那一瞬间,苏染所有的倔强破碎了一地,她强大的内心在那一刻瓦解,她在一片黑夜中看不清楚夏睿文此时的表情,听他的语气,却觉得压抑地无法喘息。她急急地超前走了一步,好似碰到了桌上的东西,东西掉落地上,发出沉沉地声响。

    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溅到了自己的脸庞上,还有清淡的墨香,她顾不得无抹掉那一片墨香,只是胡乱地在黑暗中挥着自己的手,终于握住她想要找的那只手的时候,才道:“我求你放过他。”

第四十章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繁星闪烁,圆月高挂,树影斑驳的夜晚,含苞待放的梅花。

    养性居外一片明亮,内,一片黑暗。

    那是她最绝望的声音,发自内心。

    多好,她再一次向自己示弱了。真可惜啊,她所求与他,无一次是为她自己,夏睿文记得小时候书里写的人性本善与人皆是自私的言论就相碰撞的,他一度不明白拿着书是问师傅,师傅也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他被这个问题困惑了诸多年,一直未找到了答案,直到日后长大,他才觉得人性本善是在理想的状态下才适用的,不适合人间。

    那么长乐,你来自哪里?

    夏睿文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冰冷和颤抖,她好似大海中失去了方向的帆船,更像天空中迷路的鸟儿,这会儿她是这么的六神无主,这么的手忙脚乱,这么的不镇定。夏睿文的心揪紧,刺痛,他想要从苏染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那令他迷失的声音再次响起:“求求你。”

    她依旧在求着自己,夏睿文觉得自己胜利了,可他不想要这样的胜利。

    良久,他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的视线固定在苏染的脸上,借着屋外月光,廊下烛光,他能够看到她的脸部轮廓,还有那双溢满了眼泪的眼睛,此刻无比晶莹剔透。

    “长乐,你告诉我,你若是我,会怎么做?”

    苏染怔怔地看着光亮照不到的那一团黑影,嘴唇嗫喏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她该怎么做,是啊,若是她,她会怎么做?定然也是不会放过想要谋杀自己的人儿的,在这场生与死的较量里,任谁都会选择生。

    她慢慢地放下了自己悬在空中的手,慢慢地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她青色的鞋子踩到了地上的黑色墨汁,踢到了地上的砚台,踩到了地上的毛笔,她踩着一地的狼藉,慢慢地往外走。

    夏睿文下意识地伸出了手,那手在他宽大的墨蓝色的衣裳里又垂了下来,他望着一步步远离自己的女子,心中突然生出来一种比死更加恐惧的情绪来,那种仿若失去所有的恐惧,令他害怕,十分害怕,终于在苏染就要退到养性居的白鹤雕花红门前的时候,夏睿文叫住了她。

    “长乐。”

    他想,他有能力能够平衡,苏染可以,苏辰亦可以。

    苏染停下了脚步,她抬眸望着那一片黑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可那眼中的欣喜一闪而逝,随即被无尽的悲凉所取代,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等着夏睿文开口,她没有等到,于是自己超前走了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片黑影中,即便她看不到,可这养性居内的每一处陈设她都了如指掌,她不需要靠眼睛就可以不受任阻拦地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这次亦是如此。

    她站在夏睿文的面前,伸开手抱住了他,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说的话却很重很重。

    “国家已舍,我又算什么?”

    一个公主,一个嫡公主,一个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嫡公主,此刻怀中抱着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而她喜欢的男人此刻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实则,她不该抱有幻想,她觉得自己以前傻的可笑,她这会儿觉得唐芷说的格外的对,她一个亡国的,有什么资格倔强,原来倔强也是要有背景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她没有松开夏睿文的身体,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夏睿文剧烈强劲的心跳,她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还有微微沉重的呼吸,她想这应该是喜欢吧。

    她嘴角带着淡若如风的笑意,缓缓地松开了抱着夏睿文的手,双手滑到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放着世界上最好的软剑,她曾想过用这柄上好的软剑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她曾用这柄软剑为夏睿华舞出过最好看的舞,如今她缓缓地抽出了这柄剑,白色的光亮照在她们彼此的脸上,她的唇如樱花一样娇媚,他的眼如同黑夜繁星一般闪烁。

    那柄剑被苏染丢在了地上,发出了叮当的一声响。

    她的手依旧在她的腰间没有移开。

    “你就是知道我喜欢你。”夏睿文摁住了她欲要解开自己的天蓝色腰带的手,依旧如同新婚之夜一样,他摁住她欲要拔剑的手“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他的手使了力,苏染觉得有些疼。

    屋外铜铃阵阵脆响,窗影上交叠起来的是她与他的影子,他们从未这般亲密过,也从未这般疏远过。以往的不在意,疏远也不觉得是疏远,此刻她明明知道他喜欢她,而他也明明知道她喜欢的不是自己,可是她是他的女人,而他的却是他的丈夫。

    真可笑。

    苏染从养性居出来的时候,依旧对着门前的王总管和束斌点头行了礼,卫琳与她一同走着回长乐宫的路,路上宫人纷纷避退,这是他们在越国当差的时候学的规矩,见到长乐公主必须退让,无条件的退让,连同后宫嫔妃都不例外。

    对于这一点,无数人提出过不满,更称公主如此骄纵必然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还有人说:“公主如今这般,将来嫁人之后,岂能满意自己的生活?”

    对此越国君只捋着自己的胡子道:“朕会为她建造一座最华丽的公主府。”

    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所有的爱,倾尽所有,亦觉得快乐。

    如今站在苏染的长乐宫,还可以看到未完工的公主府,战起,国破,她果真应了一部分人的一些话,一身骄纵除了父亲谁人还能忍受?生活真是作弄她,她的前半生倾尽奢华,享尽世间最好,后半生却十分潦倒,受尽世间磨难,命运多舛苏染觉得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可她不抱怨生活,她只希望能用自己的命运多舛换来弟弟的一条命,仅此足矣,毋庸置疑,前提是,她的弟弟苏辰还活着。

    养性居内换了新的蜡烛,更有宫人来收拾了屋内的一片狼藉,有小宫女为难地捧着那柄软剑询问夏睿文该如何处置,夏睿文伸出食指和中指,用指背滑过了剑身,后收回了手,道:“搁在朕看不到的地方。”

    小宫女犯了难,向王总管投去了求救的目光,王总管仓促之下找了一个匣子,把苏染的那柄剑搁在了头,显然夏睿文没有反驳,自然也是赞同这个王总管的这个举动的,于是小宫女安心退下,王总管也舒了口气。

    刘元峰被紧急召来,在养性居内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退出来,之后越城城门半夜打开,一部分城内的兵力被掉到了城外,皇宫周遭更是减少了诸多的兵力,对于此,林词举了双手反对,更不顾君臣之礼地指着夏睿文胡乱搞,夏睿文听得时候,眉毛抖了抖。

    自然,林词回去之后就认怂了,写了一封忏悔书呈了上去,在家抱着被子等了两天,也不等来了夏睿文的一句:“文采不错,不愧是我朝状元。”

    林词当下翻了白眼,晕倒在了床上。

    对于这样的兵力部署,夏睿华醒过来之后也不甚明了,恰逢夏睿文来瞧他,宫人们搬了凳子让夏睿文得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夏睿华的床边,阳光穿破窗户落在屋内,一片明亮。

    “醒了便好,是你救了朕。”夏睿文的开场白的确一下抓住了重点,他省略掉了今早留守京中的眼线说的番邦私下活动以及陈世柏利用南方治水之名替李宰相敛财的事儿,省掉了他查到的关于那场谋杀的蛛丝马迹,更省略掉了苏染如何力推詹杉来给他治病,以及他在混乱中看到的苏染想要救得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事实,他觉得没有说的必要,更何况,说了对他也没有丝毫的益处,他习惯了权衡利弊,这是这几年的皇帝的职责带给他的最深刻的体会。

    夏睿华只得平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听得夏睿文这样说,只是笑了笑,道:“那人本来也是要杀臣弟的。”

    夏睿文依旧轻轻一笑,道:“你若死了,朕离死也不远了,所以,杀你还是杀朕都是一样的。”

    “皇兄……”夏睿华一时心绪复杂,诸多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而有一部分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听闻芸妃娘娘有喜了,恭喜皇兄。”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直到有小医童来要给夏睿华换药,夏睿文才站起来离开,临走之时,夏睿华也不过说了句:“皇兄,小心魏国。”

    夏睿文背对着夏睿华站在一片光芒里,这样的角度衬得他的身躯格外的庞大,他双手背在身后,嗯了一声。

    出门便有詹杉款款而来,见了夏睿文彬彬行礼,一张白净的脸庞不谦卑不孤傲,夏睿文看到了他手上的薄薄的一层茧,问:“詹公子可是弹琴之人?”

    詹杉点头,道:“皇上明察,草民略懂一二。”

    谁知夏睿文并没有问下去,似乎他对接下来的是已经明了,又似他不在乎接下来的事儿。小医童从门内出来,说了一些伤口的恢复情况,詹杉点头跨门进去,见到夏睿华果真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心下宽心,又带了新药交给夏睿华的贴身随从,道:“一日三次,食后服下。”

    之后立在夏睿华的床前,告诉他修养几月便会好,可床上之人却道:“我等不了。”

    詹杉道:“你必须等。”

    夏睿华道:“皮肉伤,何须那般久?”

    “必须那般久,我必须看着你完完全全地好起来,才能向公主交代。”詹杉缓缓地望着夏睿华,慢慢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而床上的人不再与他辩驳,而是陷入了沉思,由此可见他是听进去了。

第四十一章 给予不了皇上任何

    夏睿华不必细问便知道自然是苏染想法子救了她,也只有苏染能够救她,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即便越国成了越城,依旧是她的地盘。

    在长乐宫的苏染,静静地等待着夏睿文的消息,卫琳一遍一遍地外出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夏睿文并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封锁了消息。对于夏睿文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原因,苏染并不想细细追究,她觉得夏睿文说的很对,是她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喜欢。

    她若是死了,定是要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的。

    对此,卫琳十分不安,她提议带着五岁的孔意息去外头透透气,孔意息这个名字的的确确是独特的,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是苏染的父亲捡回来的,一直养在宫中,这个名字也是父亲赐的,本想着等小姑娘再大一些便给个名分和封号,可是战乱了。

    孔意息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卫琳是有话要对苏染的说的,便跳下了床榻,拉着苏染的手,指着外头依稀可见的残荷道:“姐姐,我想去瞧瞧有没有青蛙。”

    “这个季节哪里还有青蛙。”苏染揉着她的脑袋,轻笑。

    孔意息歪着脑袋皱着眉头道:“姐姐不去看怎知没有?”

    如此苏染不想磨灭了小孩子求知的**,便随着她一同出来,沿着池塘边的木桥,孔意息一路小跑远远地把苏染和卫琳丢在了后头。正是这时,卫琳与苏染在廊桥便的凳子上坐下,苏染也是聪明,出门便意识到了卫琳的用意,此刻她端坐在这里,目光平视着死气沉沉的池塘水面道:“卫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却回答不了你,不过我敢肯定地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

    卫琳皱眉,思忖着苏染的话中的意思,却不明白,只得道:“即然如此,为何娘娘您还与……”她顿了顿,看了看四周,继续道“您如今是苏妃,你们身份悬殊……”

    “所以我说不可能。”苏染打断了卫琳的话,目光却毫无波澜“他对我来来说意义非凡,这话你大可以告诉皇上,只怕你不说皇上也已经知晓了,正好,你转告皇上,是我自作多情,有事儿冲着我来。”

    卫琳急急问道:“有何意义非凡。”

    苏染这才把头抬起来,收回了拉远的视线,抬眸看着站在自己身边脸色有些焦急又有些懵懂的卫琳,嘴角勾了勾,道:“我与他之间的所有都是独一无二,自然意义非凡。”

    “可是您应该知道皇上是喜欢您的。”卫琳不但没有因为知道了答案而心情变好,反而却越发地纠结,这从她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苏染心想卫琳果真忠心,夏睿文挑人的眼光果真不错。

    她本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卫琳她不喜欢皇上,甚至还在内心深处无法原谅他们夏国把战场转移到了越国,可她又想起了夏睿文对自己说“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时候的无奈和痛楚,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夏睿文,一代帝王,对她已经足够忍耐退让了,她不愿再去消遣他的喜欢,她没有资格去消遣他的喜欢,可是若是没有他的喜欢,她想着,若是没有夏睿文的喜欢,她应是在越国国破之后就寸步难行了。

    自然,夏睿文需要靠自己来安抚越城的百姓,可是他是皇帝,即便杀了越国的长乐公主,越城的百姓也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没有了皇室身份的公主而与夏国为敌,他们为了自己的生计定是也会归顺的,只不过这条路走起来有些坎坷,可终究是有得选的。

    至于交界的魏国,他就算与夏国争抢越国,也没有太大的胜算。

    苏染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她看到孔意息在远处冲自己挥手,一张脸上都是幸福灿烂的微笑,苏染漂浮的心虚沉静了下来,道:“我知道皇上喜欢我,可我给予不了皇上任何。”

    对此,卫琳也不敢再说下去,只得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里,在夏睿文面前也不敢悉数告诉他苏染所说。

    皇后在十一月初五的时候接到了太后来的一封信,信件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催着圣驾尽快回京,不要耽搁了过年。皇后接到信件自然是要去询问夏睿文的意见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去了,总有人在养性居,她根本见不到夏睿文的面。终于等到这日晚膳,皇后算着时辰过去,总算在第五次的时候与夏睿文说上了话,对此事,夏睿文道:“五日后启程。”

    随后束斌再次求见,皇后不得不匆忙又出了养性居。

    皇后觉得夏睿文有大动作,因为她走的时候步伐较慢,听到了束斌的一句:“万事俱备,今晚可事成。”

    她琢磨不透,本想着请明双月参谋一二,可夏祁已经睡下,皇后只得作罢。提笔写信,皇后写下:儿臣李氏请母后圣安,今接母后书信,倍感涕零,出宫半月,日日思亲,每刻莫不期许与母后相见,如今已达越城数日,万事已了,五日后便可启程回京,与母后共度新年。儿臣李氏呈上,愿母后一切安好,万勿挂怀。

    末了觉得不妥,又改文如下:儿臣李氏恭请母后圣安,今接母后书信,倍感涕零,出宫半月,日日思亲,每刻莫不期许与母后相见,如今已达越城数日,万事已了,五日后便可启程回京,与母后共度新年。喜事临门,儿臣不敢独自私享,特递呈母后,芸妃唐氏有孕,万事属实,儿臣定会以十分之力护唐氏平安,万勿挂怀,儿臣李氏叩拜,愿母后一切安好。

    之后吩咐冬月递与信差,那信差再度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京城去。门前被拦下,被告知:“越城所听所见皆不可传到京城半字。”

    那人抱拳点头,之后扬鞭而去。

    是夜,城门外烟花照亮夜空,南街深处,一行人纷纷越墙而上,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城门十里外茂林处狼烟升起,刘元峰身披铠甲坐在战马之上,挥手下令,数千人掉马回头,同是一同直奔皇宫而去。

    长乐宫门外,墙根处,黑暗里,有蓬头垢面的女子一人,厚厚的油垢下依稀可辨别衣裳乃是桃红色,她双眼四处张望,深情紧张又带着一丝期许。见到有光亮从门内照出来,立马站了起来,快速跑去,抓着一人就用发簪朝那人的脖颈间猛刺去,鲜血喷溅,染红了她半边脸,她浑然不觉,自是狰狞地笑着往人群中扑去,那人群正中央赫然是苏染。

    阿春吓得尖叫,太监们还未走过来,那人一把抓到了贺敏,那斑驳的簪子直直地低着贺敏的喉咙。

    苏染大惊,瞅着此人面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更可况她面目狰狞也瞧得不真切。那人似乎并没有伤害贺敏的意思,只是冲着苏染喊道:“你过来,你过来,你若过来我就放了她,你若不来,我便杀死她。”

    她瞪着眼睛,表情狰狞狠厉。

    贺敏水汪汪地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却也不敢落下,只是眼巴巴地瞅着苏染,口中呐呐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卫琳和阿春拽住苏染的胳膊,称想别的法子,可这样的话激怒了那人,她的簪子推进了一寸,贺敏的脖间已经有鲜血流出。苏染超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疯女人,道:“我过来了。”

    疯女人把手中的贺敏换成了苏染之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的簪子在苏染的脸颊上划来又划去,一遍一遍的,最后依旧是抵着苏染的脖颈,道:“长乐公主,你可还认得旧人。”

    她的面容不是从前鲜亮,可嗓音未变。苏染一瞬间便想起来了,傅昭仪,那个诬陷自己害了她的孩子的女人。

    苏染道:“傅昭仪。”

    “好在你没忘了我。”傅昭仪口中腐臭传来,她的簪子移到了苏染的脖颈处,“这些年,你食可下咽,夜可安枕?”

    夜色凄美,烟火绚烂。

    苏染勾唇笑:“傅昭仪,岁月不改日出月圆,您如今嗓音依旧。”

    那年她是歌姬,有越国最美的声音,养性居内若有歌声起,必是傅昭仪。越国君曾夸赞她的声音空谷绝响,她眉目含笑娇羞垂眸,风情万种,浓情蜜意。她从微末的采女一路扶摇直上位居昭仪,六宫之中人人见她都要笑脸相迎,连同贵妃都要给她三分颜面,可谓真真是达到了宠冠六宫的境界。

    她在自己最鼎盛的时候,有了身孕,她欣喜不已,更满含期待地跪在庙宇内对菩萨道:“此生已无憾。”

    唯独一人,见她不必让路,见她不必陪着笑脸,更不必夸赞她的歌声好听,那便是长乐公主。

    傅昭仪眼中带着恨意,她的簪子进了一寸,血色珠子顺着斑驳生锈的簪子落下,阿春和卫琳急的在一旁不敢喘气,贺敏吓得更是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曾经对菩萨说,若是孩子生出来,无论男女,此生无憾。”傅昭仪眼角有泪水落下,温热地落在了苏染的脖颈处“可你,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的孩子,为……”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那枚斑驳的簪子也从她的手中掉落,簪头上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雀鸟儿,青铜色的雀鸟断了翅膀,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第四十二章 依旧尊他为大将军

    傅昭仪没有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也没有杀死自己想杀死的人,自己便先走了一步。她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濒临死亡的地步,许是苏染回宫她悬着一口气,方才情绪起伏,一口气上不了便去了。

    苏染站在一旁,顾不得自己还在流血的脖子,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傅昭仪的那只依旧修长的手,那只手弹出过最好听的琵琶声,也烹出过最美味的莲花雪鸡汤,如今她嗓子依旧如同以前那么好听,手指依然那么的好看,而岁月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而似乎又改变了一切。

    “落花时节又逢君。”苏染站了起来,地上落了一滴滴的鲜红的血,如同一朵又一朵的海棠花盛开,“傅昭仪,一路走好。”

    那个女人一身红色纱衣,在海棠花纷纷落下的时节抱着琵琶走进了皇宫,如今以这样的姿态离去,死不瞑目。

    城门外烟火落,不再升起。

    门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卫琳机灵,快步跑了出去不多久便抓了一个宫女回来,那小宫女穿着体面,比着地面上的傅昭仪可谓鲜亮许多,她被卫琳摁在了地上,挣脱不得,只得把头埋得低低,浑身瑟瑟发抖。

    苏染扶起来瘫倒在地上的贺敏,嘱咐阿春带着贺敏先行回去,贺敏摇头不愿离开,拉着苏染的手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她望着苏染的目光里没有了这几日以来的怨恨,这让苏染格外欣慰。

    “抬起头来。”苏染牵了贺敏的手站在傅昭仪的尸体旁,站在那位小宫女的面前,可眼前人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有发抖的身体以及地上黑成一团的影子。

    风声鹤唳,如泣如诉。

    小宫女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瞅着苏染断断续续地说:“奴婢,奴婢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定是胡说。”贺敏牵着苏染的手,站在苏染的身边,开口说道“如今这个时辰你怎会出现在这里?长乐宫乃是皇宫之中最显贵的地方,宫人都要绕道而行,你却路过?”

    院内寂静,墨染的夜色。

    “那是越国时的规矩,如今越国已亡,奴婢自然可以从这路过。”小宫女脸上有了坚毅之色。

    贺敏一时气急,看向苏染。

    苏染的脸上没有表情,此人是她的越国的子民,如今说起越国亡国没有丝毫的惋惜和留恋,反而拿越国亡国当做是自己犯错的借口,她的心内陡然凉透了。这份悲凉她头次真真切切地感受,而且感受的淋漓尽致、彻彻底底。

    “放了她。”良久,苏染背过身子,说了三个字。

    夜风起。

    卫琳道:“娘娘,傅昭仪突然闯来格外蹊跷,此事儿咱们还是要细细查一查才好。”

    对于卫琳的看法在场的所有的人都是赞同的,而方才说完越国亡国的小宫女眼睛里的希望之光瞬间破灭了,她垂着头也不再挣扎,瞧着是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似乎在她的心里,长乐公主就是一个黑面鬼煞,死活都是不讲理的,也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解释的,尽管她是撒了谎,可她自己觉得这个谎有道理,值得信服。

    长乐公主果真是恶魔,小宫女心里如是想着,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就在她万念俱灰心里和算着若是长乐公主折磨她,她要不要自己给自己一个果断的时候,听得长乐公主又道:“放了她。”

    如同被人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小宫女眼睛瞬间发亮地看向苏染,那目光里的恨意瞬间变为了感激,实在很墙头草。不过好在小宫女有点骨气,收敛了脸上的喜悦,恢复了方才的肃穆,毕竟,放她了着三个字有很多的解读,最后未有定论,她若是高兴太早呢?

    苏染站在一片光亮里,旁边举着灯笼的小宫女被黑暗笼罩,那光仿若从天而降,带着一些神圣,苏染侧过半边脸,清绝的容颜柔和了橘色光线的温暖色调,她的美,别具一格,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个角度,道:“越国是亡国了,可你并未受伤不是吗?”

    她的声音此刻不疾不徐,语速正好,语气正好,正好让那小宫女愣了愣,然后垂下了眼帘,再然后垂下了头。人人都知,十年前,魏国吞并晋国采取的方式是屠城,晋国全国上下数万口人一个不留全数斩杀,其中白发苍苍的老者,大腹便便的孕妇,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个不留,晋国的血流了七日,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小宫女周周正正地跪在那里朝着苏染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没有再说别的难听的话。长乐公主的那一句话已经足以,足够她唤醒自己蒙了尘土的心。

    傅昭仪没有如唐芷的愿就地解决了苏染,这令唐芷很是气愤,至少若她是傅昭仪,被逼到绝路,定然是要拼尽全力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她唐芷一贯的处事风格。故而在面对小宫女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道歉的时候,唐芷张口就说:“你们越国的人都是这般无用,怪不得亡了国。”

    小宫女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终究是没有把苏染方才说的那句话转给唐芷,毕竟不是谁都有长乐公主的气势,她这样的人,恐怕说出来也是要让人取笑的。不过还好唐芷没有再说更难听的话。

    之后唐芷倒是塞给了她更多的银子,要求便是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与她芸妃无关。小宫女捧着银子,想钱财果真是好东西,难怪人人都爱。

    实则苏染并没有想要把这件事儿闹大,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苏辰的踪迹以及夏睿华的伤势上,顾不得这般许多。可阿春不同,她进宫的唯一的职责便是护苏染周全,这是夏睿华交给她的任务,她格外看重。好在夏睿华所在的地方此刻防守是比较薄弱的,阿春路上拦了一个打盹儿的小太监,给了他银子吩咐他又去弄了一套太监服来,这才顺顺利利地走进了夏睿华的殿阁。

    推门就被浓重的药味儿给呛住,阿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打的有点激烈,加之她的衣裳不合身,帽子更是太大,如此一来便掉了下来,黝黑的辫子垂在蓝色的衣服上,怎么看怎么别捏。

    “王爷。”阿春拾了帽子重新戴上,关了门窗,跪在床榻边的毛绒地毯上,屋内炉火旺盛,地上并不凉,阿春叩了头,继续道“奴婢有事儿奏上。”

    夏睿华披着石青色的褂子,手执半卷书坐在床上,视线移了移,唤了阿春起,静静地听完了阿春所说,他整个过程中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脸黝黑的眼珠都是静止的,末了,只是动了动嘴唇道:“本王知道了。”

    阿春不明,又问:“王爷可是不关心娘娘了。”

    至少,夏睿华的冷漠的态度令阿春觉得是如此的。

    可想而知,夏睿华并不需要向阿春解释自己心中的盘算,他目光望着圆桌上琉璃灯台上的红色蜡烛,吩咐阿春退了出去,并嘱咐她日后无需冒险亲自前来,书信即可,更是嘱咐:“书信用暗语。”

    如此小心谨慎,心思细腻,做个将军着实有些委屈。

    可阿春更加委屈,夏睿华的这一句话无疑是给她下了一个命令,不让她与他私下私自相见,出门迎着北风,阿春觉得心有些凉凉的。

    回到长乐宫,苏染带着贺敏和孔意息每人拿着剪刀剪红纸玩儿,似乎并不被傅昭仪的事儿所烦扰,贺敏也不再沉浸在被迫离家的悲伤中,脸上的笑意更是发自内心,倒是孔意息拿不住大剪子急的有些想哭,好在贺敏拣了自己剪好的小兔子给她,小姑娘才展露笑颜。

    场面温馨,亲如一家。

    之后孔意息和贺敏都睡了,苏染这才望向阿春,俩人一同往浴室内去,这次阿春倒是沉默了,一是因为她的确心情不好,二是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夏睿华的那句话着实给了她太沉重的打击。

    苏染褪下衣衫泡在木桶内,闭目后才道:“阿春,日后我的事儿不必告诉他了。”

    “娘娘,您这是何意?”阿春慌了,一个不让去,一个不让说,她真真是没了机会了。本来夏睿华戍守边关,见面机会寥寥无几,如此一来,怕是很难再见了,想到此悲从中来,眼泪也就自然而然地落下,声音更是哽咽,“娘娘,王爷他会伤心的。”

    苏染并没有睁开眼睛,她的眼底也有湿润流动,她何尝不是伤心的呢,她是喜欢夏睿华的,夏睿华也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偏偏喜欢之人不能在一起,这是上天的安排,她不可逆天而为,因为逆天的代价太沉重,他们谁都负担不起。

    正如夏睿华与皇位的失之交臂,亦是天意,天意弄人,可见不是随意说说。圣驾离京的前一日,有圣旨传来长乐宫,许久未见的王总管依旧步履蹒跚,身旁的徒弟小心跟着,伸手护着以免王总管脚下不稳摔了去,对于圣旨的内容贺敏自然欣喜,她欢喜地拉着苏染的胳膊,道:“姐姐,我可以回家看我额娘了。”

    苏染点头微笑,王总管朝着一边空旷无人之地伸了伸手,苏染明了紧随而去,四周无人,王总管的声音虽小,可苏染听得格外清楚。

    “传皇上口谕,请娘娘转告那个人,若他归顺,依旧尊他为大将军,守护他想守护的地方。”

    至于那个人,王总管道:“皇上说,娘娘聪慧,定然明了。”

    是,她知晓,除了苏辰,再无他人。

    她抬头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的碧海清空,没有鸟儿飞过,云卷云舒之下,她希望弟弟不要出现,她不清楚夏睿文的那句话中有几分是真心的。他曾经那样问她:若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会杀。

第四十三章 小国寡民

    回贺府的时间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夏睿文之所以这么安排有他自己的深意在,夜晚能够淹没许多事情,比如,黑衣人。

    晚上还是不安全的,所以有了束斌的存在。

    苏染和贺敏坐在马车内,前面高头大马上的人是束斌,这是苏染看到的,看不到的人马应是隐藏在某个角落,等着苏辰的出现,来一个漂亮的捕杀,毕竟苏染和夏睿文相识不过一月,她不信夏睿文会为了她而冒险,这的确是个冒险的行动,若是苏辰活着归来,那么所有越城百姓的心就会活络起来,苏辰是男儿,能够称帝。

    可是这次让夏睿文失望了,一路宽阔大道,连个小摊小贩都看不到,自然别提旁的人儿。贺夫人与贺宰相守在门前,行礼之后一行人入了贺府,束斌依旧寸步不离,后院拱门处,苏染停了脚,道:“束大人,深宅内院,大人还是止步的好。”

    贺敏与贺夫人同时回头,露出了渴望却又不敢的表情,异常尴尬纠结,好在灯光暗,那样分辨不出来情绪而且又格外异类的表情没有被束斌看到,他听到后抱拳作揖后退了半步,苏染以为他是要守候在这里,便转身了。

    可苏染多想了,束斌只不过是拉远了他与苏染贺敏以及贺夫人的距离,依旧跟在他们身后。

    贺夫人进屋后叹了口气,苏染深深地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束斌,也无能为力,想着自己在皇宫门前被他踢了一脚,嗯,连同苏辰都不敢踢他,这个束斌果真是好样的,夏睿文身边的人都是好样的。

    关于此次别离贺夫人起初也是带着怨气的,后来应是想通了,这会儿只是替女儿收拾好了东西,便含泪送了女儿出了门。

    进了马车贺敏咬着牙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马车车轮滚动,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苏染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伸手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寂寥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光,三丈高的红色木柱撑起来的贺府门下站着贺兴与贺夫人,他们的目光看向马车的方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双双站在一起的人儿,还是那么的形单影只。

    苏染一瞬间鼻尖酸涩,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候的心境,以前希望离开父亲得到自由,得到了之后才知道,放肆的自由远比充满爱的管束更加的令人心酸,可惜忆往昔一去不返。

    马车拐了弯儿走远了,贺敏终于在苏染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哭声惊动了前头马上的束斌,他微微侧了侧身子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

    夏睿文应是失望的,苏辰并没有出现,苏染暗自庆幸了些。

    车马路途遥远,圣驾一早启程,孔意息嗷嗷大哭,发髻都松动了依旧拽着苏染的衣角不撒手,苏染蹲下身子告诉她:“姐姐还会来看你的,到那时你要长得高高的姐姐才喜欢。”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充足,格外温暖。

    孔意息依旧哭,哽咽道:“意息好好吃饭,长得高高的,可姐姐能否不走?”

    苏染一时语塞,不知应如何劝。

    皇后派来的宫人催促,一切妥当,妄苏妃勿要拖延时间。苏染不忍心去一下一下地掰开孔意息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皱了皱眉,身后夏祁的声音传来。

    他披了一件暗紫色的披风,一路小跑过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枚白净的玉坠,玉坠的形状是兔子,孔意息最喜欢的小动物。

    “喏,给你。”夏祁把吊坠递到了孔意息面前,带着童真的笑意和一颗童真的心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的,你别哭,额娘说哭了就难看了。”

    孔意息伸出小手接过夏祁给她的玉坠,没有让下一滴泪落下,她忍着抽噎冲着夏祁笑,一张稚气的笑脸上竟然让苏染看到了心满意足的幸福,小孩子果真是这般容易满足的,真好。

    此次回宫,一路上竟然没有风霜雨雪,格外顺畅,到达皇宫的时候,太后早已眼巴巴地等着,赵美人和梁才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见到圣驾更是眼睛放光,丝毫没了往日的矜持。

    贺敏的出现自然是突兀的,夏睿文并没有事先知会太后贺敏要一同回来,太后自然生气,觉得自己的权威不被皇帝重视,实在是不可忍耐。当日午膳就直截了当地问及皇帝:“这个贺敏,你打算给她个什么位份?”

    皇后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她看向夏睿文,一脸疑惑,好似夏睿文并未告诉她贺敏是要归入后宫的,她觉得难过,心酸,更觉得夏睿文没有把她看做是后宫的主人,连那句“你做主便好”带来的一些自得满足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夏睿文却轻笑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并未有把她收入后宫的打算。”

    皇后悬着的心舒然一笑,太后更是一愣:“可一个女子无名无分住在皇宫里算怎么回事,这样会惹人非议的。”

    “贺敏入宫,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朕不松口,谁人敢胡说八道。”夏睿文幽幽地看向太后的目光,令太后把之后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接下来更是食之无味了。

    好在唐芷的身孕还是令太后欣喜的,吩咐人赏赐了诸多珍宝奇玩儿,真真是羡煞旁人,华福宫的热闹和其余之地的萧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点令皇后觉得心里微微不舒服,实则这样的场面她早在得知唐芷有孕之后便想到了,可眼见着实比想象更加难以接受。

    不过,太后对皇后的压力却越发地大了,甚至丢了句:“若是你生不出来,那便让李家旁的女儿来,李家不是没有女儿。”

    皇后含泪坐在凤座上,生生地把那句“不还是想让李妙慈来”给压了回去,太后是她的姑母,是她在皇宫内的依仗,如同宫外的李家是她的依靠,她不能得罪太后,好在皇上不松口,她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是徒劳。

    可太后并没有就此而放弃,在与皇帝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中,太后乐在其中。皇帝回宫的第二日,太后便召见了李夫人,自然嫡女李妙慈也是随着母亲一同入宫的,午膳时候太后派了秋嬷嬷亲自去勤政殿传话,回来之后秋嬷嬷冲太后摇头,道:“如今年下,皇上公务繁忙,今儿个没空闲。”

    太后冷笑,瞥了一眼饭桌炉子上的竹笋火腿汤对李妙慈道:“慈儿,你替哀家送去勤政殿。”

    李夫人两眼泛光,独自和太后露出了一个感激不尽的笑容,太后回以一个自家人无需言谢的表情。纵然李妙慈诸多不愿,还是不得不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小宫女捧汤,秋嬷嬷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勤政殿去。

    夏国都城乃是位居南方,此时天气如同金秋十月,着实与北方是天差地别的。贺敏欣喜与这样的地域气候诧异,惊叹这越城已经梅花绽开,而这里却依稀可见菊花的影子,她觉得新鲜,便拉着苏染一同出门要好好看看。

    本来贺敏和苏染所要去的暮秋园李妙慈要去的勤政殿是不同路的,只是李妙慈并没有心思去勤政殿,便命了秋嬷嬷绕远了路,恰好从勤政殿后的暮秋园过,贺敏莽撞地追着天空中的那是大鸟,指着道:“姐姐,你瞧,雪白的,真好看。”

    就在她的真好看说完的那一刻,就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捧着红木托盘的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贺敏亦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胆怯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李妙慈,嘴唇嗫喏了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转头看着忙往这里来的苏染,求助道:“姐姐。”

    实则苏染也未见过李妙慈,可她认得秋嬷嬷,她过来伸手把贺敏护在身后,对秋嬷嬷行了一礼道:“秋嬷嬷,小妹不懂事儿,还望嬷嬷见谅。”

    秋嬷嬷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汤碗,又看了看贺敏,一时无语,倒是李妙慈朝前走了一步,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秋嬷嬷,算了吧。”

    然后便让苏染领着贺敏快快走了,眼瞧着一地狼藉,李妙慈蹲下身子拣了一片瓷片看了看,秋嬷嬷在一旁提点:“小姐,您小心割了手。”

    可她恰恰是割了,不过不是手,而是胳膊。当太后看着李妙慈鲜血淋漓的胳膊的时候,又心疼又生气,宣了太医包扎了之后,才盘问起发生了何事,李妙慈抢在秋嬷嬷之前道:“姑母,都是妙慈不中用,没能把太后的心意送到皇上那里。”

    她的脸上的表情可用四个字来形容,楚楚可怜。

    太后心疼急了,听这话也是不信的,可这事儿定是瞒不住,更可况也没人打算瞒着,于是乎,贺敏这个‘罪魁祸首’便被坐实了。

    “宰相之女,大家千金,也是这般没规矩,果真是小国寡民,小国寡民。”太后气愤不已,当即大大贬低了一番越城,之后更是没了心情再去撮合李妙慈和皇帝,安排了人送了李夫人和李妙慈出宫,临走时拉着李夫人的手道:“你放心,哀家定然给慈儿一个交代。”

    对李妙慈来说是极好的,如此一来,她十天半个月是不会被母亲和姑母烦了。

    可对贺敏来说,这个交代有点大。

第四十四章 你为何不求皇上

    实则对于太后苏染是没有太多的好感的,不是因为太后的那一张怎么看怎么恐怖的脸,也不是因为太后当着皇后和唐芷的面要扒她的衣裳,这是一种感觉,无法很真实准确地形容出来。父亲告诉她的尊老爱幼,她可以做到,似乎对太后有些牵强。

    暮秋园内的事儿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苏染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十七年来在皇宫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就是一件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汤碗翻了重新准备就是了,即便是给皇帝的那又怎样,皇帝虽然不是一般人,可也是人,对‘失手’二字理解的自然比他们这些人要深刻。

    可苏染忽略了一点,要责罚的是太后。

    贺敏正在廊下缠着卫琳要听夏国有意思的话本子,并且对于夏国的话本子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越城的说书人总会以新奇的开头来吸引人,可是结尾都差强人意。而卫琳姐姐您口中的故事无论开口还是结尾都格外精彩,若是这故事从说书先生口中道出来,想必更加精彩。”

    卫琳瞧着她笑:“贺姑娘久居深闺,竟然还听过话本子?”

    不知为何贺敏的脸竟然一瞬间红了起来,她害羞地自己坐在一边,垂着头傻笑了一会儿,道:“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是苏辰哥哥带我去的,我就去了几次,后来……”说到此贺敏有些难过地落了泪,苏染坐在一旁本来是静静地听着的,这会儿站起来走过去抱着贺敏,牢牢地把她搂在了怀里,贺敏似乎找到了依靠,有了说话的力气,继续道“后来苏辰哥哥去了战场,我就再也没听过了。”

    苏染见她伤心,想要缓解一下此刻的气氛,便揉了揉贺敏的脑袋道:“你说的那话本子都是几年前时兴的了,现如今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个比一个厉害,姐姐有时间带你去听。”

    只是贺敏似乎辜负了苏染的好心,根本没有听进去这句话,自顾自地仰头问苏染:“苏辰哥哥真的死了吗?”

    一时,苏染也无法回答,只得把贺敏抱得更紧了。

    应该是没死吧,应该是。

    秋嬷嬷一进门就看到在苏染怀里流泪的贺敏,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开口,卫琳把秋嬷嬷领了进去,屋内温暖,秋嬷嬷披着厚厚的衣裳,额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阿春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水,秋嬷嬷接茶杯的时候烫了手,整杯的茶水洒在了地上,茶盏倒是落在了毛绒地毯上,没有碎。

    苏染抬眸望着秋嬷嬷面带微笑,秋嬷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苏妃娘娘,太后请贺姑娘去一趟居安宫。”

    秋嬷嬷有些懊恼自己怎的进门没说,这会儿自己也失了手,竟然没有了训斥的底气了。

    贺敏站在苏染身边,半个身子缩在苏染的身后的,眼睛里的恐惧不亚于那晚阿春故意逗她的时候。秋蕊进屋来收拾地上的茶杯,这才听苏染道:“好,我知道了。”

    自然,苏染不会让贺敏一个人独去,她给贺敏系好了披风,自己也裹了厚厚的衣裳,俩人没有传轿子,一步一步往居安宫内走去。路上碰到来来往往的宫人,预备着半个月后的除夕夜宴,见到苏染都退避一旁,苏染知道他们的退避与在越国内的退避的理由大相径庭,好在她并不在意。

    只是居安宫门前苏染被太后宫内人的给硬生生地给拦了下来,小宫女道:“太后吩咐,只允许贺姑娘一人入内,请苏妃娘娘在外稍后。”

    贺敏牵着苏染的手有些发抖更有些发凉,她向苏染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所有的表情都在说:我不想去。

    “别怕,姐姐就在外头等着你。”苏染拍了拍她的肩膀,目送贺敏进去。

    夕阳悬在屋檐上,整个皇宫内都被笼罩在橙色的光线内,已是冬季,这都城却还未落下一片雪,苏染不免有些担心附近百姓的收成。犹记得今年七八月份南方水灾,颗粒无收,明年若是大旱,这夏国因为三年的战争而消耗的元气就很难恢复了。

    真闲,她还有心思担心这个。

    居安宫内廊下两步间隔之地都有宫女站立,六层台阶每一台阶上都有盛开旺盛的菊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红木圆柱挑起来的居安宫,双福红门,雕花木窗都令贺敏觉得高贵,许是因为这里原本住的就是高贵之人,故而她进门就是带着高贵的眼光。

    秋嬷嬷面带笑容躬身请贺敏进去,然后贺敏就跨脚迈腿,双福红门在她身后关闭,微小的动静都令贺敏胆颤。她进了门瞧着地面上映出来自己有些僵硬的脸,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笑放松一下,却瞧见隔着富贵牡丹的薄纱屏风后端坐在床榻上的身影,必然是太后了。

    绕过香炉,火盆,贺敏跪在屏风外头向太后请安,听得太后叫起她直起身子,之后太后又叫她走进些,她便绕过了屏风,站在太后面前,重新行了一个大礼。太后微微抬眸打量着一脸稚气未脱的贺敏,心内舒了口气。

    贺敏给太后的感觉还是很好的,文静秀气的小姑娘是太后对她的第一评价,对比苏染,虽然苏染身份乃是公主,太后依然觉得苏染和贺敏是天差地别的,毋庸置疑,天是贺敏。

    “你定然以为哀家要罚你。”太后嘴角带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贺敏。

    贺敏疑惑地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被太后满头的金色给闪了眼睛,忙垂头不语,这个太后真是奇怪的紧,不罚她为何要叫她来?

    好似太后一眼就看明白了贺敏心内所想,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那个矮凳子,凳子上早已经摆好了宝蓝褐色的垫子,这点倒是让贺敏有些吃惊的,她忐忑不安地坐下之后,双手交叠搁在自己的腿上,身子蹦的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

    太后见她紧张,只是嘴角勾着,似笑非笑,道:“哀家今日叫你来是要与你说说话。”

    “说说话……?”贺敏更加疑惑。

    太后嗯了一声,继续道:“说说苏妃。”这会儿太后脸上的笑格外意味深长,对于贺敏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来说,自是不懂太后这么做的用意的,而且她也猜不透,就在她思索着太后为何要与她聊苏妃的时候,听到太后又说“你知道什么,都可以跟哀家说。”

    不过,贺敏在经历过国破之后还是长了心思的,话题并没有深入,她围绕的都是:恩,姐姐生辰是在四月,喜欢梨花,喜欢荷花,喜欢舞剑,不太喜欢读书写字,不过琴弹得好,她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而太后终于再也装不住,冷冷地瞥了一眼贺敏,道:“在哀家面前装糊涂,你太嫩了点。”

    贺敏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她听太后说她装糊涂,实则,她是真糊涂。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眼看着那屋檐上挂着的太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了下去,苏染有些焦急地探了探头向一探究竟,她本以为里头会传来争吵的声音亦或者贺敏的尖叫声,可什么都没有,午后的寂静依旧,天空中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听得到。

    可,太后与贺敏有何好说的。

    苏染带着这个疑问又等了半个时辰,秋嬷嬷却在进了内殿之后款步走来对苏染道:“太后娘娘与贺姑娘相谈甚欢,今个儿便留了贺姑娘在居安宫了,苏妃娘娘请回吧。”

    着实出乎苏染意料,她惊愕地瞪了瞪眼睛,当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而且秋嬷嬷口中的那些话都是说辞,不值得信。可居安宫内没有一点的声音发出来,苏染又不能擅自闯入内,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夏睿文。

    这样的想法令苏染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她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开始对夏睿文产生了依赖感,这说明什么?她心思沉了沉,又沉了沉,直到身后冷风吹动她的披风,她感觉到冷,才恍惚回神,眼前依然是秋嬷嬷那张带着平和笑意的脸。

    卫琳握着苏染的手腕,她感觉到了苏染的僵硬,也了解苏染心内所想,所以在回宫路上,卫琳便说:“娘娘,此事,奴婢去禀告皇上吧。”

    好字就要脱口而出,苏染却没有点头。她转了方向,径直往长庆宫去,冬月对于苏染的到来有些惊讶,不过惊讶过后还是按照宫内规矩先去禀告,皇后手握着白色棋子盯着棋盘发呆,实则她压根就没下棋的心思,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也是她随手摆的,没有规则章法,这会儿听到冬月言苏染求见,她手一松,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棋盒里,她抬了抬手,棋盘便被宫人拿去,一切妥当,皇后拢了拢衣袖,吩咐道:“请苏妃进来。”

    长庆宫内隐约有清冽的梅香,苏染进屋行礼,皇后含笑寒暄,之后很久谈话内容都围绕着除夕夜宴进行,对于菜色,花饰,节目,水果,甜点,皇后侃侃而谈,好似苏染是她请来帮她出谋划策的,而不是苏染主动前来有事儿求她的。

    待皇后把要说的都说了,宫外的宫人已经开始掌灯了,苏染趁着宫女们上茶的机会道:“皇后娘娘,苏染有事相求。”

    “苏染!”皇后默默在心中念出了这两个,竟然有强烈的陌生感,她在心内把认识的人儿想了一个遍来,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姑娘,明白过来后觉得有些可笑,便道“你可真是考到我了。真奇怪,皇上也不知你的闺名?他只叫你长乐。”

    皇后很聪明,逮到时机就又把话题岔开了,围绕着夏睿文对苏染的称呼,皇后又说了半盏茶的功夫,末了,苏染不得不打断皇后的话,起身行礼,道:“苏染求皇后娘娘把敏儿从居安宫带出来。”

    “此事,你为何不求皇上?”皇后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她目光看向院子内的红梅,想到马车上皇帝偶尔睡着时唤的长乐,心内很是不舒服。

第四十五章 摆驾华福宫

    从皇后的表情和语气中来猜测,皇后许是知道夏睿文喜欢自己,而或许,皇后那略带着一丝酸气的语调也再向苏染宣告:我也喜欢皇上。

    这一刻苏染的心情格外的难形容,不是不舒服,不是不痛快,好像是憋屈,她觉得这份憋屈来的格外莫名。

    好在皇后并没有继续说一下令双方都很尴尬的话,皇后只是盯着还未盛开的梅花,向苏染述说了她与李氏家族的恩恩怨怨。

    “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正月里,风雪交加,父亲退朝之后得知我是个女儿的时候也是开心的,毕竟那个时候李夫人还是怀有身孕的,若那一胎是男孩子呢?果真,李夫人没有让父亲失望,她生了嫡子。”皇后眼角有挥不去的忧伤“可是天意弄人,我十六岁嫁给了皇上,那个时候他还是王爷,并没有太大的登基的希望,只因先帝格外疼爱齐王,朝中人人都认为齐王会是当之无愧的太子的。而那个时候八岁的李妙慈应该就是她们准备要嫁给齐王将来做皇后的。”

    苏染躁动的心沉了下来,或许皇后所说的故事她从未感受过,一时新鲜,或许是故事中牵扯到皇位之争,她好奇为何齐王没有做皇帝,或许只是单纯地皇后的故事中有夏睿华。

    “可是后来嫡子战死了,李家再也没有儿子了。我的母亲也在生妙歆的时候难产而亡了,好在皇上登基了,我成了当之无愧的皇后,我的妹妹即使孤零零的,也可以在宰相府安然长大,只是他们不死心,他们相让嫡女为后。”

    皇后眼角的悲伤终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重,可她没有落泪,若是她真的当着苏染的面前落了泪,苏染定是会自责自己的冒失。不过听得皇后这般说,她便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后是定然不会出面顶撞太后的。

    苏染很是识趣儿地站起,对着皇后行礼道:“苏染告退。”

    出了长乐宫门,苏染竟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夏睿文,她真的要去求夏睿文?居安宫内又是何种情形?

    皇后一直目送着苏染走出长庆宫之后才收回了眼神,她拿着帕子拭了下眼角的泪,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的艰辛苦楚从未对外人道过,太后李夫人对于她的为难都心知肚明,可没人真正向着她。

    就连能够给予自己至高无上的尊荣的皇帝,似乎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她觉得自己一生格外失败,无数个日日夜夜皇后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都在想,上辈子她定然是做了什么坏事。

    冬月端着红木托盘走进来,端起红木托盘上白色瓷碗搁在了皇后手边的桌上,那白色瓷碗里躺着的黑漆漆的汤药,冒着热气也冒着苦气,皇后看了一眼就捏着鼻子一碗都喝了下去。

    以前她不认命,认定自己会怀上的,可现在她不得不认命。至于这药,早些年冬月也曾劝过她,可皇后一直秉持着是药三分毒的理念一口都没吃过,今日,不用人劝,她都悉数灌下了。

    冬月笑着撤了碗,站在那里对着皇后道:“娘娘,大夫说这药喝了两三个月便可以同房了。”

    皇后愣了愣,一脸落寞,她想着上一次自己同皇帝行那事是在何时,可是却怎么也想不清楚,隔得太远了,不仅哭笑,想:皇帝都这么久没碰过她,她如何有孕?

    “苏妃和皇上同房了吗?”没头没脑地,皇后问出此话,冬月抽了抽嘴角,也无法回答。好在皇后也反映过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做出了失望的神色,只是眼睛一亮,皇后吩咐:“去内府传记档来,我悄悄。”

    而在宫道里站着的苏染竟然不知道要去向何处,她实在是不愿意去求夏睿文,便先去了一趟明双月那里,夏祁已经睡下,明双月已经除了发簪瞧着也是要安寝了,苏染对于自己的突兀的到来道了歉,才步入正题,对于明双月这般聪慧的人儿这会儿也不明白太后留下贺敏是为何意,只是明双月答应了明天带着夏祁去居安宫一探究竟,只是最后补充道:“若是太后有意隐瞒,就算嫔妾去了恐怕也打探不出什么来,即便臣妾真的打探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得太后自己松口才是。这事儿,恐怕只有皇上有办法。”

    苏染深深地看了明双月一眼,那一眼并没有什么情绪在,她只是觉得明双月说的是在理的,她再次裹着披风出门,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往勤政殿来。门前的小太监冲她摇了摇头,苏染依旧站在勤政殿的外门这,片刻王总管迎出来道:“苏妃娘娘,皇上与刘正大人正在谈事儿,瞧着是要再等一等。”

    实则王总管在廊下听了一些,皇上和刘正所说之事有些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议完的,他本想着苏染聪慧,定能明了其中的意思,听闻去越城之前苏染见皇后在内并未等候,今日应该也不会,可苏染只是对他说:“那我等着。”

    勤政殿内,夏睿文坐在书案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奏折,刘正已经满头华发,他坐在夏睿文的右侧,身边梨木架子架起来的宫灯照亮勤政殿,刘正面色有些为难地等候着夏睿文地宣判。

    一本奏折完本,夏睿文终于对刘正道:“你想让朕把你儿子调回都城?”

    刘正忙道:“臣自知不该向皇上提出这般要求,男儿从军保家卫国是职责,可贱内已经命不久矣,对微臣提出的唯一的要求便是想见儿子最后一面,臣恳请皇上。”他朝着皇上拱了拱手,垂下了头。

    “刘大人一生从文,两个儿子却异常英勇为我夏国守卫边疆,应用神武,朕心甚慰。”夏睿文搁下朱笔绕过书案亲自扶起刘正“实不相瞒,齐王如今身患重伤只得卧床休养,副将刘元峰自是无法回京。西南部边陲之地,暂且安宁,刘大人,让刘元广回来可好?”

    刘大眼面露为难之色,再三斟酌之下,还是道:“如此,多谢皇上。”

    之后刘正已是无事,本欲告辞离宫,夏睿文却递给他一本奏折道:“刘大人对陈世柏这本奏折有何见解?”

    刘正翻开,只见奏折上写:吾皇圣安,南方六诚水患甚重,良田均毁,房舍均塌,颗粒无收,疟疾四起,可谓四面楚歌哀哉。因粮钱紧缺,百姓食不果腹,夜无所宿,哀嚎遍野,忘圣上决断。

    “南方水患竟然已经如此严重,竟达到了哀嚎遍野的地步?”夏睿文隐忍着心内的怒火,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陈世柏真是好样的,不愧是宰相推荐的人。”

    话里话外夏睿文的意思刘正已经听得明了,他诚惶诚恐地双手奉上奏折,双膝跪地叩首道:“据臣所知,今年南方水患比往年更甚,的确是前所未有。可七年前南方大患,先帝便命人疏通河道,修建堤坝等就是为了防止七年前的水患再度上演,今年降水量虽比七年前多些,但加之七年前先帝修建的工程,应是有所好转才是。”

    夏睿文颔首,道:“这陈世柏言论虽有夸大之处,可也还算属实,不过朕的内线所报,南方堤坝坍塌,河道堵塞,这工程可是耗费巨大,怎知如此不堪一击。”

    “这……”刘正心内知道这河道工程是李宰相的嫡子督办,可如今嫡子已亡,皇帝旧事重提他着实不明白皇帝此举何意?多事针对宰相而去,那凭着皇帝如今的实力,的确是太过冒进了些。

    夏睿文端坐在桌案后,桌上的纱灯透出橘色光线,他的脸部轮廓格外俊美。他转了转手中的扳指,道:“刘大人,朕如今告诉你,是想让你身边的聂远亲自前去南方,与陈世柏一同督办南方水患赈灾的后续事宜,至于宰相大人的功过是非,你给朕好好记着,日后定有用处。”

    聂远乃是刘大人的外甥,父母早亡,自小跟随刘正长大,这小子倒是随了刘正,文采斐然,与林词不相上下。传说聂远和林词在都城内的一座茶楼进行文斗,吸引了数千人前来观看,整整一条街上都是人挤人的壮观景象。

    刘正惶恐地看向夏睿文,实则林词才是最好的人选,林夫人是南方人,林词自小在南方长大,对南方的环境也格外熟悉,可皇上偏偏指派了聂远……刘正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

    倒是夏睿文大大方方告知他:“林词自有旁的事儿。”

    之后刘正又是乘着皇帝亲自指派的轿子回了府,心中忐忑不安,他心内想自己做了皇帝五年的师傅,可还是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由此可见皇帝心思深沉啊。可在勤政殿内,夏睿文送走刘正之后,便有越城贺兴的加急奏折送来,王总管递上之后,才道:“皇上,苏妃娘娘一直候在门外,那里可是风口呢。”

    夏睿文嗯了一声,拿起奏折翻开快速扫了一眼,搁下起身道:“摆驾华福宫。”

    王总管愣了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夏睿文呵斥他,他才慌张出门扯着嗓子喊:“摆驾华福宫。”

    勤政殿门外,苏染的身子竟然在猎猎北风中颤了颤。

    夏睿文一阵风似地从她的身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去,勤政殿的门被小太监关上,灯影稀疏的勤政殿门前,苏染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一行人,心中五味陈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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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一身素色白衣入宫,嫁妆是她的国家。 新婚之夜皇帝握住她欲要拔剑的手,道:“早前听闻越国公主文武双全,只是大喜之夜,良辰吉日,我们自有旁的事儿要做。” 她未看皇帝,只说了四个字:“恕不奉陪” 大臣说她嚣张,后妃说她跋扈,宫人说她冷漠…… 乱世动荡,皇帝御驾亲征。 宫廷深深,她一身红衣,仰望回宫之路,等君回。帝业如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业如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业如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