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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诸     幽谷仙踪txt下载     幽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回到城中

    空气中弥漫着**味,窦扣不知此时是否该出声,不过总得有人打破僵局才是。

    “不如……”她试探道:“嗜鬯你也一起去落孤城吧。”

    嗜鬯不解地扫她一眼。

    “我带你去找戚怪,他也在那城中,等蓝姨救出季大哥,我便履行承诺跟你回来。”不知这招缓兵之计是否管用,最坏也就是一辈子在这阴山之中供他使唤而已,窦扣倒无所谓,只要季大哥能平安回来就好。

    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他早晚也是要让这丫头引路前去看望多年不见的好友,眼下刚好下了这台阶。免得自己忍不住真和蓝渊斗上一斗,他确是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到时候不但面上无光还无法阻止她被蓝渊带走,而且这丫头也答应了要跟他回来,以后日子长,再慢慢摸她的底细。

    嗜鬯轻咳一声,道: “我也不是冷血之人,既然你那么重情义,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且应你去就是。”

    口舌还要占上风,脸皮又厚又死要面子,蓝渊越发觉得此人滑稽,简直损了一副好皮相。

    她无心再和嗜鬯争论窦扣去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既然自己已决定追随窦扣,岂能容许别人把主子当家奴使唤?等救出自己的孩子,如果嗜鬯真要带走窦扣,她不让的话,他又能奈她何?天帝她都不放眼里,更何况这千年道行的蛇仙。

    嗜鬯趁人不备,口中轻念,化作烟缕卷起窦扣飞出洞外,留下蓝渊惊愕地拍桌而起,追了出去。

    三人瞬间立于巨瀑潭边。

    嗜鬯揉了揉额头故作虚弱,“哎呀,最近睡太久,脑袋还昏昏沉沉的,随便施个法就这般头晕目眩,看来这一路可要耽搁些时候了。”

    真是个费尽心机也要占便宜的人,蓝渊岂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怎奈窦扣单纯好骗,此时正扶住嗜鬯一阵嘘寒问暖。

    “都上背!”蓝渊说完化身成一只巨大的青耕,冠羽似扇,匀散高耸,异彩纷呈,翎尾修长柔软,浑身腾着幽幽冷焰。

    青耕抖落一身星辰,俯身趴下。

    掩不住满脸得逞的奸笑,嗜鬯拉起窦扣纵身一跃,稳妥地跪坐在蓝渊背上。

    嘿嘿嘿……能驾驭这上古神鸟,魔界圣后,以后天界那些仙子定会对他又多了几分瞻仰。

    待两人坐稳,青耕双爪一蹬,冲入云霄,在空中划出一条又大又长的青绫,柔和蜿蜒,久久才散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虽说这时节寒风刺骨,可身子陷在羽绒中却丝毫不觉得冷,还十分暖和。

    窦扣紧闭的双眼在飞行平稳后才缓缓睁开,愕然看到自己正身穿云中,初阳在天尽头刚刚升起,满天红云如海浪,微微晃眼。回头再看向阴山,穿云数层,卓然独秀。透过烟云隐约亦能看见几日前行船到阴山的那湾大湖,全景入眼,支流众多,四通八达。

    似乎不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蓝姨得救也释放了心里的阴霾,窦扣此时心情极为雀跃,她在天上飞耶!好漂亮的云,漂亮的太阳,漂亮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心里盘算着以后回来得跟嗜鬯学些法术,这样就能自己飞了。

    才花了半柱香的时间就飞完了窦扣几日的脚程。蓝渊落于护城河畔,隐去一身艳华把自己变成当初那个普通妇人,只是换了身稍微得体的衣裳,嗜鬯则是一身奢华大红金边锦袍,配上本就不凡的相貌,颇为惹眼。

    “你就不能低调点?打扮得像个新郎官你不嫌尴尬?”蓝渊的头微微犯疼,这男人哪是蛇,简直是只孔雀,自恋,厚颜无耻,死要面子的奇葩物种。如此这般进城,万一被魔界的人盯上,恐会让印月知晓她大难不死,继而加强防备。

    “凝香仙子未免管得太多。”随手变出一把折扇,嗜鬯拉着窦扣悠哉悠哉地朝城门走去。他得把家奴看紧点,免得一不留神被人掳走。

    蓝渊发现自己修行数万年的沉稳心境都快被磨完了,却也只能无奈地跟在数米之外,只要不走一起,应该就没人会注意到她,保持窦扣在视线范围内就好了。

    进了城后,无论是城门口摆摊卖豆腐花的大婶,或是擦身而过的姑娘,甚至在酒楼上靠窗赏景的富家小姐夫人,眼神都齐刷刷地向他俩扫过来,看得窦扣浑身不自在。

    某人却习以为常,甚至还眉目传情,邪笑着抛出几个飞吻都能让那些女人们失声尖叫,有的甚至羞得差点没晕过去。

    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一身材纤细的女子撞上嗜鬯,嗲声一呼,眼看就要跌倒,被嗜鬯另一只手拦腰捞回,他身子缓缓向前贴去,在那女子脸上吐气,“姑娘如此撩人身姿,是万万不能受丁点损伤的……”

    只见那女子面色涨红得厉害,口中言语碎成片片:“公……公子。翠……翠……翠盈多谢公子搭……搭救。”

    “翠盈……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了。”

    似乎不打算放手,两人就这么一个后弯,一个前倾的保持着姿势。窦扣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虽说她从没听过男人的甜言蜜语,可总觉得嗜鬯这不叫搭救,反倒是……登徒子的行为。

    蓝渊实在看不下去,手指在袖中一掐,只见晴空万里的天上骤然飘来一团黑云,大雨瞬落。

    嗜鬯低咒一声,不得不赶紧松开怀里的软玉温香,匆匆道别,隐入街角,留下还在原地发楞的女子全身浸透还回不过神。

    该死的鸟!把他弄得如此仓皇狼狈!他是上辈子欠她的吧!

    这城中不乏美人,本想在山下多呆上一段时间,现在却被蓝渊弄得兴致全无。

    “丫头,带我去见戚怪。”

    窦扣还在纳闷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的,听到嗜鬯此话,也乐得他终于从女人堆里想起了来此的目的,于是指了指一个方向,道:“沿着前边的河走到尽头就是了。”

    落孤城外有护城河,城内亦有河流穿城而过,把其一分为二,岸边杨柳依依。河中船舫里都是些行酒作乐的达官贵人,两侧多为酒楼客栈,行院,还有落孤城特有的斗场,是一些有钱人买了流放的奴隶,让他们互相斗殴,作为赌钱的乐趣。沿河一路走来,见到不少这样惨无人道的赌坊,尽是欢呼,叫吼,鞭打夹杂着哀嚎,惨叫的声音。有人更是直接被打出护栏外,掉入河中,非但无人搭救,还被船中游玩之人怒骂扫了兴致。

    然嗜鬯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两只桃花眼只顾着抛向两边凭栏看他的小姐,夫人们。

    “你救救他吧。”窦扣指着在河里挣扎的人,那人正努力地朝岸边游,身上的血染得河水一片腥红。

    嗜鬯皱眉,“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谁都想救,你以为你是菩萨啊?救苦救难啊?不插手凡间生死之事,是天界规矩,况且他死不了,你还是多为自己操点心吧。”

    说完加快了步子。

    女人真是麻烦,小女娃也一样!

第十六章 久别重逢

    嗜鬯迅疾的脚步却在戚怪的茅屋前迟疑了下来,凉风扫过,嘎吱一声门被吹开一道缝。窦扣刚要上前扣门,只听里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哎……又忘记搭上门栓了,最近脑子是越发不灵活了……”。

    戚怪似乎没瞧见外边有人,正欲掩门却被嗜鬯上前摁住,然后缓缓推开……

    相对无言,片刻沉默后,嗜鬯浅笑道:“阿良,你老了好多……”

    窦扣有些诧异地看着嗜鬯,一向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他,说这话时却是十分温柔敦厚,意味深长。

    戚怪握住门把的手僵住,那张干似树皮一样的脸抽动了下,看向嗜鬯的眼神带着恍如隔世的迷惘,口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可最后亦只汇成一抹浅笑,似乎门外之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平常窜门的邻居而已。

    戚怪抿了抿干皱的唇,终是打破了沉默。

    “这女娃居然还真能找着你。”语气平稳自然,又像故作深沉。他把门打开,然后转身一瘸一拐的朝里走,口中继续说道:“我这漏屋寒院怕是会污了你的衣裳。”

    嗜鬯神色凝重地看着前边扭曲的身姿,虽从窦扣口中知道了个大概,却料想不到竟是这般不堪。他在院中站定,环视周围,摇头一声叹:“你为何不去阴山寻我?”

    “你看我如今这幅身子,莫说跋山涉水,怕是还没走到城门口就被人给抬回来了吧。”戚怪自嘲,径直走到靠墙边的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丝毫没有把来人当做客。喝了一口后又道:“再说了,我**凡躯的,如何进山寻你?”

    嗜鬯怔了怔,心底一阵酸楚袭来,他当真是睡糊涂了,竟忘了阿良在多年前已经失了修为,说到底也都是因为他。

    嗜鬯大袖一挥,斑驳不堪的院子瞬间焕然一新,柱,土墙仿若被人重新整修粉刷过,连墙角那口生锈的大锅都变得乌黑发亮。戚怪手中握着的瓷杯本来缺了一个口子,此刻也修复得完好无损。

    坐着喝茶水之人对周遭的变化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道了句:“你大可不必如此,简陋些的屋子反而住着舒服。”戚怪看向嗜鬯身侧的窦扣,又道:“话说这女娃让你救的那个……”

    “可是在说我?”蓝渊不知站门口多久了,听到提及她,才缓步走了进来。

    从窦扣那得知是这鸡皮银发的怪老头保住了自己一丝气息才得以上山求救,那便也是恩人了,岂有不上前道谢之理?蓝渊走到桌前,拱手柔声道:“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蓝渊帮得上的地方,我必当尽力而为。”

    “今日寒舍贵客不少,真是蓬荜生辉。当年听闻凝香仙子乃天界第一美人,如今一见,虽寻常农妇打扮,却难掩光华,声如水,颜如玉,果真名不虚传。”戚怪又抿了一口粗茶,心想着青耕化作人形竟是如此美极,和那日女娃手中的纤弱原形完全联想不到一块去。

    “我早已不是什么仙子,恩人无需旧事重提,听我家窦扣所述,若非你的丹药,恐怕我早已魂飞魄散,内丹尽毁了。今日回到城中,是要去救我那孩儿,顺道过来拜谢你。”蓝渊说完,掌心翻开变出一菱形暗色晶石,搁至戚怪前面道:“这是蛊雕之心,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戚怪甚是诧异,这蛊雕不是魔界看守血池的妖兽吗?传闻魔后叛逃看来是真的了。话说这蛊雕以食人为生,其心必定汇集了各种形体机能,指不定是一味不错的药引。

    他把晶石收入袖中,道:“这女娃送你来的时候,我可是想拿你炼药来着。如今我交代她的事,她如约完成,我又收了你这东西,那咱们就算扯平了,以后还是不要来往罢。”这凝香仙子如今的身份尴尬得很,曾经堕入魔道的仙子,又叛离了魔界,怕是两边的人都不待见,这个人情恐怕他无福消受,免得惹祸上身。

    蓝渊岂会不知戚怪所虑,倒不意外,既然人家不要她还恩情,那也挺省事,于是颔首表示默许,然后走到窦扣身边说道:“如今城内魔气猖獗,你暂且就住在这,蓝姨要出去几日,你跟着嗜鬯,不要乱跑。”

    转身刚走不到两步又回过头叮嘱一句:“你这里有蓝姨的血,无论在哪,蓝姨都能找到你。”蓝渊指了指额头,也是在提醒嗜鬯,就算他私自带走窦扣,也逃不出她的五指山。说完给了嗜鬯一记蔑视的眼神,大步走出院子,掩门离去。

    可恶的女人!嗜鬯愤愤然走进屋内,丢给戚怪一句:“我可住不习惯破破烂烂的屋子。”

    已经三天了,不见蓝渊回来。

    窦扣这日杵在院门口张望,说不担心是假的,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可别再出什么事。她本想回当初三人居住的破屋子转转,可想起蓝姨说过外边有魔气,就悻悻地打消了念头。

    于是百无聊赖地缠着嗜鬯,让他说说戚怪以前到底是什么人,不然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神神秘秘的,她听得一头雾水。

    戚怪在院前晒药材,嗜鬯反正无聊,就跟窦扣说起往事……

    当年阴山玄云宫内的炼药小仙姓戚名沐良,他喜好钻研各类炼丹制药之法,而且小有成就,连太上老君偶尔也会到访,不分尊卑辈分与他商谈一些心得。山中亦经常有一些修炼时运功不当导致身体不适的小妖们,或者是不小心吃了有毒果子的飞禽走兽们,都会跑来找他治疗,钟离阜也夸他有悬壶济世心,曾赠予蟠桃作为嘉奖。

    一日戚沐良采药行至瀑崖边,见一大蟒蜷缩于潭底,蛇身火红通透。即便潭深数尺,幽幽绿水也被染得煞红,甚是刺目,只见数道惊雷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入潭,轰隆炸裂之声盖过瀑布水声响彻天际。

    知此蛇正在遭受雷劫,而且体内毒素已蔓延至全身,情况不容乐观。天雷连劈数十道后渐渐散去,大蟒随后奄奄一息地浮了上来,躯身所泛红光渐渐变弱。

    戚沐良从崖上飞身而下,立于潭边,从袖中取出两颗丹药,轻声念诀,把手中丹药化为法术打入蛇身,喃喃道:“希望这两颗归元丹能暂时压制住体毒反噬。”

    不消片刻,大蟒恢复精力冲出水面,化作一锦衣少年站在戚沐良面前。

    “嗜鬯多谢仙者相助。”少年拱手道谢,此次遇劫正逢十年一次的炽焰之毒反噬之日,让他只能潜入潭底。一来潭水之深能减缓天雷威力,二来潭底冰冷刺骨可以减低炽焰之毒反噬的痛苦。只是历劫之后,他已无多于精力压制自身毒气,昏迷之际,幸得这两颗丹药,虽不能根除他体内与生俱来的毒素,但着实是救他于危难之中。

    此后两人便交上了朋友,因嗜鬯不能随意进出玄云宫,所以戚沐良炼药之余都会来洞内找他对饮。

第十七章 前因后果

    一日两人于洞中闲聊,谈及炽焰之毒,嗜鬯感叹虽十年才反噬一次,可那感觉如浴火海,痛不欲生,每一寸肌肤就像被尖刀刺穿,光是想起都让他心惊胆战,所以每次压制住毒性后整个人都恍若重生。

    戚沐良是个重情义之人,听后颇为感同身受,当下允诺嗜鬯要去除他体毒。于是接连几日在太慧殿查阅古籍,终是寻获了解毒之法。只是其中一味药引让他苦恼不已,便是那蟠桃树根,西王母可不是个慈善的主,定然不肯赠予,而且他这无名小辈,就算见到本尊怕也是开不了这个口。再说蟠桃园终日有仙子进出,仙将把守,森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嗜鬯知晓后,连声作罢。毒嘛,十年才一次,忍忍就过了,若去寻这一味药引,简直是老虎嘴上拔毛。整个天界都知道西王母严厉苛刻,听闻有小仙子桃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一颗,硬是被除去仙级,贬为凡人,别说是去挖树根了。虽说这炽焰之毒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可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

    想来也是这个理,戚沐良便只能叹气说是回去再翻翻古籍,看有没其他方法。

    那日别过之后,嗜鬯渐渐忘了树根之事,戚沐良也没在提及,两人如旧相聚,只是话语间经常听得出戚沐良闷闷不乐,心有介怀,问他却说是最近研制的新配方遇到了瓶颈。嗜鬯不以为然,毕竟炼丹制药之法,他是外行,便只能稍作安慰。

    不料几日之后再见到好友,竟然是在昆仑山的锁仙牢中。

    嗜鬯还是从某个叽叽咋咋八卦不停的小妖口中才得知戚沐良趁蟠桃园换班之际偷溜进园,挥着锄头刚碰到树根就被几个仙将团团围住,硬生生给架到了西王母面前。西王母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小仙来报,说是被挖的那颗蟠桃树已经枯死了。料不到此树竟是如此娇弱,戚沐良知自己已铸下大错,匍匐认罪,不做辩解。西王母脸色铁青,拍桌大喝一声:“拖下去,按天规处置!”

    锁仙牢中的他全身锁着冰链,头发散乱的盖住半边脸,双眼茫然靠墙而坐,见到好友站在玄铁牢外,只是回以一记苦笑。

    “你竟为了我……”嗜鬯内心五味杂陈。

    “也不全是为了你。”戚沐良苦笑道:“我自找的,一直以来我都很固执,对炼丹制药的固执,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配方我都想试上一试,才会失了理智落至今日之地。”

    “即便如此,说到底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此刻什么话都熄灭不了嗜鬯满心的内疚,他担心问道:“他们打算如何处置你?”

    “兴许关几日就放我回去了吧。”戚沐良故作轻松,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犯下如此大错,只怕以后再难和好友对饮了。

    探访时间不过一刻,嗜鬯就让守牢的小仙请了出去,说是不要太为难他们。他回到洞中突感自己能力微薄,脑中什么法子也没有,整日如坐针毡,万般无奈下只得硬着头皮去求钟离阜,毕竟是他照拂下的小仙,他若开口的话,西王母或许能网开一面。

    嗜鬯走到玄云宫门口就被仙尊座前的小仙童打发了回来,说是仙尊自有打算,叫他静心修行,勿生事端。

    这日仙牢来了两位贵客。

    太上老君站在玄铁牢外只是无奈地摇头,亦是无计可施,想他得知事情经过之后,曾去求西王母宽大处理,毕竟初衷不坏,只是欠考虑,怎料西王母竟骂他纵容小辈,不把她放眼里,继而拂袖离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这孩子太莽撞……”说完又是一阵摇头,叹口气便走了。

    钟离阜来的时候没有带随行的仙童,只是把一碗水变至戚沐良脚边,道:“你来玄云宫少说也有七百年了,我从未对阴山的任何生灵徇私枉法,今日这一碗浮沉汤,已是我为你求得的最好结果,你切勿心生怨恨,要知你那日所犯之过,照天规只怕是胜此百倍。”

    浮沉汤,天界重罚之一,仙者喝下去可至全身皮肉萎缩,肢体瞬间麻木瘫痪,且任何仙术无法治愈。如果不被贬入凡间,重入轮回,可是要千年万年锁在牢中,连自杀都不能的重刑。

    戚沐良捧着碗的手颤抖不已,他岂能不惧?不过心知躲不过,喝得倒也干脆,仰头干完后随即整个人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失了仙身,躺在落孤城郊,痛意渐渐袭来,他倍感煎熬地蜷缩在地,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后被一拾柴火的老大伯路过救回家中,如今此地便是当日救他之人的居所,只是前些年,老人家因为年长过世了,如今就剩戚沐良独居在此,幸得这城中南来北往的奇人怪客兜售的稀有药引都被他托人买了来,凭靠自己的医术,这些年让好心的邻居搀扶着炼制了一些复原丹药,虽成效不大,不过至少手脚有力能下床走动了,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也不枉他费心研究了多年的药理,丹药有时候真比仙法有用。

    嗜鬯后来从仙尊身边的小仙童那得知戚沐良被除去仙级,并且赐了浮沉汤,但未告知去向,而且还告诫他勿插手凡间之事。他畏于西王母正在气头上,打算等事情淡去几年再去凡间寻找好友,不料自己浑浑噩噩竟睡了好几十年。是他大意了,不过多亏了这丫头,不然恐怕得去地府查阿良的投胎之处了。

    原来戚怪竟是为了嗜鬯才落至今日之地。窦扣初见他时还觉得这人可恶至极,听了这段往事后便格外为他打抱不平了,不就一颗树嘛!至于罚那么重!想不到神仙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

    窦扣一派老沉的摇了摇头,还长叹了一口气,此举把沉浸在忧伤忘事中的嗜鬯逗得稍稍开了怀。

    这小孩装起大人的深沉真是有趣得紧!特别是那五官的变化,明明自己涉世未深,硬要摆出一副经历沧海桑田的老练,也不看那肉嘟嘟的脸此刻显得多滑稽。

    还真是个能让人开心的家奴!

    戚沐良和嗜鬯多年不见,一唠嗑就是一整天,天南地北,什么都可以扯,连阴山上窦扣用自己换取长生草之事也被嗜鬯添油加醋的拿出来讲。反正知道嗜鬯是那种喜好吹嘘死要面子的类群,她也懒得解释。不过她偶尔也听进去一些,大致是说什么太慧殿内有一卷《巫经》记载了世间众多罕见奇异物品的功效以及各种鲜为人知的药理配方。

    《巫经》分五卷,当年戚沐良就是在第一卷中找到了解修炼反噬之法,奈何自己如今无法再进入阴山,才用了两人的友谊之物让窦扣去寻嗜鬯,毕竟阴山之上恐怕再无人想和他扯上关系了。

    嗜鬯轻咳一声,道:“这丫头急着下山救人,我心软得很,便随她一道先来看看你。至于《巫经》,等我回山就去拜访仙尊。”他怎会说是因为自己打不过蓝渊,又拉不下脸,而且不甘心窦扣被人夺去伤自尊,才很‘顺道’的一起下山。

    “我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治不治得好倒是无所谓了,只是我这一生对炼药的热情依旧有增无减。想那年看过《巫经》后,如获至宝,至今念念不忘,也是想了了心中这个执念而已。”戚沐良叹道:“太慧殿内所有的书籍都是仙尊从九州四海搜集而来,他很是珍视,只怕你要去借《巫经》他未必答应。”

    “你好歹也在玄云宫住了几百年,你和仙尊这点情义都没有?”

    “万万不可,我是带罪之身,你若向仙尊提及是我要借阅,恐怕非但书借不到,你也会受我牵连。仙尊十分忌讳仙者插手凡间之事,我想你应该清楚。”

    嗜鬯偶然想起仙尊曾告诫他勿生事端,如是此次去向他提及当年算得上是阴山之耻的戚沐良之事,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第十八章 魔气蔓延

    此时听到门外传来焦急地喊声还带着哭腔:“戚老先生!戚老先生!”。

    门被急促地拍打几声,没等人回应,只见一穿着十分体面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子奔了进来,噗通一声就在戚沐良跟前跪下了。

    妇人愁眉泪眼地恳求道:“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听闻您炼制的丹药能治各种疑难杂症,你救救我这孩儿吧!”越说越泣不成声,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只是站在门外候着,见到自家主子行此大礼,也纷纷跪下。

    戚沐良依旧徐徐地喝着茶,甚至看都没看妇人一眼,待手中杯落,他才慢悠地说道:“夫人既是来求我救人,那应该多少知道我的脾性,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怕是不合拜访礼数。”

    门外一中年男人似乎看不过去,起身大步跨进来,扶起跪在地上的妇人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夫人可是经略使张大人的嫡姐……”

    夫人摁了摁扶她的手,示意那中年男人止声,“下人鲁莽,先生莫怪,先生这种闲云野鹤又怎会畏惧权势,实在是我儿危在旦夕,才会贸然打扰。”见戚沐良沉默不语,妇人又打算跪下。

    戚沐良用木拐挑住她的膝盖,这才偏过头看向她怀中的男童,脸色发青略浮肿,眼合口闭,气息微弱,嘴唇已是乌黑,身体在间歇地抽绪。

    妇人不懂何意,只能乖乖的先站直了身子,只听戚沐良仍是淡淡地道:“他五脏六腑皆被异气侵蚀,估计现在连血都是黑的,你求我也没有用,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救他。”

    妇人一听,倒退了几步,幸得有人扶住才不至跌倒。

    妇人甩开扶住她的手,又跪着爬到戚沐良脚边,仰头凄声道:“不会的,这落孤城都知道您医术高明,先生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年过三十才得一子,相公去年病逝,如今连唯一的孩子也命在旦夕,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活下去。先生若肯倾囊,任何条件都在所不惜。”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情此景任谁都会为之动容。然戚沐良仍一脸从容,甚至还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变了……”嗜鬯走过去扶起地上梨花带雨的妇人,朝男童头顶施了个法,只见原本抽绪的身躯渐渐平复下来,脸上也稍稍恢复了点血色。

    妇人又惊又喜,正要跪谢,却被嗜鬯制止,告知她这只是暂时压制而已,继而对戚沐良道:“我记得在阴山之时,什么阿猫阿狗你够肯救的,即便是自己没有见过的病症,都会回殿中找寻解救之法,如今怎会变得如此冷漠无情,我快认不出你了。”

    戚沐良叹道:“我早已不似当年,世间百态造就百样人,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又怎会知晓,其实也并不是我不救,是确实无力。你应该看得出这孩子体内有魔气,精魂已被人吸食得差不多了,必定活不过今晚,看来这城里以后怕是不安宁了。”

    “刚进城的时候我就感觉到魔气戾气铺天盖地,闻着都是泥沙夹杂着血腥味。祭昼十几年前不是死了吗?魔人怎会还出来作恶?况且这里离阴山如此之近。”嗜鬯尤为不解,按理说现在魔界的小喽应该是跑得越远越好,这般吸人精魂的恶行仙尊定是容不得的。

    “不管怎么样,都于我无关了,如今还能见到你已是了却了我一个心愿,至于那本《巫经》我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万一某一日我被魔人吸了精魂,也算是帮我脱离了这副残躯,早入轮回罢了,想来倒算是好事。”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窦扣听到此话心里更多了一丝担忧,蓝姨不会出事了吧。可她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忙,如果自己跑出去找蓝姨,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岂不给人添麻烦?看这妇人怀中的小弟弟蛮是可怜,失去至亲之痛,她深有感触,奈何自己既不会医术,也不会安慰人,只能在一旁投以同情的目光。不过这戚老伯伯还真不是一般的冷血,心估计是石头做的,难怪别人都叫他戚老怪。

    既然无力回天,那就只能送客了,不想拉拉扯扯太麻烦,嗜鬯对妇人和她身边的下人都施以摄心术让这一行人自觉回了去,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待院中清净后,窦扣关上院门,走过来心事重重地对嗜鬯说道:“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找找蓝姨?”

    “我干嘛要找她?她不在更好!不过陪你出去逛逛倒是可以。”这几日顾着和老友叙旧,怕是闷到这小丫头了,今日顺道出去探探这魔气来的来源,如果情况不妙还是早点带她回阴山为好,至于阿良,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那便随他了。

    蓝渊临走前在外围设下了结界,才使得院内不受影响,嗜鬯才刚踏出门槛而已,眉头就揪成一团。这才过了几日光景,如今城内的魔气竟比刚来的那日更胜,平常人肉眼无法得见,窦扣只感觉到阴风阵阵,莫名的心慌。

    河中行舟作乐的船舫少了,两旁的行管,酒楼也安静了许多。嗜鬯今日一身黑底红边的绸缎散花长袍,上边金丝刺绣各种蛇纹,显得格外华贵,配上那一张俊秀脸颊,以至于坐下来吃碗馄饨,那老板娘都看迷了眼,邻桌亦有衙服装扮的人士投以警惕目光。嗜鬯却不以为然,无论男女,他都颇为享受这注目之礼。手中折扇轻拂,看似风情万种,实则是在赶走那频频入鼻的异气。

    窦扣拨弄着碗里的馄饨,心不在焉。

    这里离于府挺近,自那日后,不知是否真如蓝姨所说,全家遭血咒灭门了,若真是如此,多少让人唏嘘。

    窦扣招了老板娘过来问道:“婶婶,城南的于府可有传出什么事吗?”。

    老板娘倒抽一口凉气,左顾右盼地压低了身子小声说道:“两位如果是游历的话,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从以前这城里就不安宁,现在更是人心惶惶。城南的于老爷前些日子因怪病猝死,第二天又发现于夫人用白绫自缢于房内,屋漏偏逢连夜雨,紧接着于家各种生意全数败落。都说树倒猢狲散,府中都被下人搬空了,那于家的小姐也真是可怜,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而且最近城里总有人无故失踪,有人看到几个孩子贪玩跑进了于府,可进去找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那于小姐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衙门现在把于府大门都锁上了,就怕又有孩子跑进去。”

    在锅旁煮馄饨的老板见老婆又在嚼舌根子,手中一块抹布扔过来砸她头上,怒道:“这碗都快堆成山了,你还有闲情唠嗑家长里短!不做生意就回家喝西北风!”

    老板娘扯下头上的抹布,不好意思的地干笑两声,收走了桌上的空碗。

    “怎么?你认识这于府的人?”嗜鬯问道。

    “季大哥被抓走,蓝姨中毒,我去阴山,都是拜这于家小姐所赐。如今她家沦落至此,也算是报应。”窦扣想起最初见到于书娴的时候,给她的感觉是一位如此人美心美的女子,这个下场并没有让她心里有丝毫复仇的痛快,反而莫名感概,设身处地细想来,如果是为了爷爷,恐怕她自己也会这么不择手段吧,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别人的死活又和她有多大关系呢。

    “哦?”嗜鬯挑眉,“那我岂不是要去感谢她送我一个小家奴?正巧我闲得慌,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我们等下就去于府一探究竟,或许能查到孩子失踪的原因。”

    “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们就……跑啊!”

    窦扣扔一记白眼,这人果真正经不到三分钟。

第十九章 再入于府

    眼前的于府大门紧闭,死气沉沉,阵阵寒风扫过,甚是萧条,路过的行人皆脸露惧色匆匆而过。正中的金字大匾歪斜一边,摇摇欲坠,门栓上挂了把龙头大锁,还贴上了封条。只有石阶下方的两座石狮如旧雄伟,张着獠牙大口,脚踩玲珑绣球,映衬着此情此景却更显门第败落。

    嗜鬯略施小法,只听那大锁应声而落,铜漆楠木大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不等窦扣犹豫,他大大咧咧地推门迈入。

    “有人吗?”窦扣紧随其后,朝空旷的大院子扯嗓高喊一声。回应她的只有被风吹过的几颗罗汉松的声音,更显死寂。院中凌乱狼藉,一些古董碎片散落在地,大概是走得匆忙,不小心摔碎的;还有一些衣块布条,似乎也是争夺撕扯后的结果,让人对当时的情景甚是感慨.

    正堂内桌椅歪倒在地,但凡能换取钱财的物品都被人顺手牵羊了。后堂的锦帘,供奉祖辈的香炉,甚至是茶壶杯具,皆被搬至一空。

    嗜鬯扶起一张太师椅,略略拭去灰尘,悠闲一坐,道:“不如我们把阿良接到这里住吧,清扫一下,可比他那小院子要舒服得多。”

    窦扣不理他,径直走出正堂,朝那日于书娴设宴的偏院走去。嗜鬯自讨没趣的跟上,他看得出这丫头现在心情低落,暂时不去计较她的无礼。

    “丫头!等一下!”突感怪异,嗜鬯止步出声喊道。

    窦扣闻声站定,回头莫名地看着嗜鬯神色凝重,满脸戒备,三两步上前把她护在宽大衣袍之中,然后左顾右盼,嘴中急急念诀,指尖化出法芒附入双眼,顿时眉头一紧,冷气倒抽。

    冤魂冲天,恶灵环绕!这魔人是故意让他发觉的!

    “怎么了?”窦扣看不出四下有何异样。

    “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嗜鬯正色道。护着窦扣缓缓向后移动步子。

    妖媚的笑声突然充斥着整个府宅,尖锐悠长,让人心底发寒,轻柔女声紧随其后:“倒是一道不错的点心,也省的我亲自出去找了。”

    只见那铺满荷叶的墨绿池塘中飞出一团黑雾,落至长廊转角处,待雾散尽,一银发俏颜的女子靠着廊柱斜坐在护栏上,裙摆一边撩起,露出修长的纤腿,雪白嫩肤吹弹可破,脚踝至小腿处纹有惹眼的百花泣血图。虽满头银霜,可面相不过双十年华,那身露骨撩人的半透纱裙配以左边眼角诡异的贴花,更添一份妖娆,火红的双唇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窦扣看得心里发毛,眼前的女子五官立体,眼眶深邃,不似中原女子面相,倒像是以前听爷爷描绘过的西域小国进贡的西方舞姬,如此修长的身型,气质很是吸睛。

    “这是个什么妖魔?”她小声的问。

    嗜鬯没有回答她,表情也没有如临大敌的严肃,相反他眉眼一挑,对着女子轻佻地说道:“想不到魔界竟有如此绝色,实在叫人难以把持,如能一亲芳泽或是一夜露水,在下牡丹花下死也甘愿啊。”

    窦扣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疯了吗?还是被蛊惑了?使劲用手掐嗜鬯的腰,却被死死箍在衣袍内,动弹不得。

    女子唇角更勾了,面上怡然自若,“既然仙君如此喜好美色,那我让家妹伺候仙君几日如何?不过你身边的小点心可是要作为交换条件的。”她水袖轻挥,一缕墨烟飞入池中,只见池底浮上来一巨型王莲叶,罩在弧形法力屏障内,丝毫不染水渍。里边侧卧着一位菖蒲色衣着女子,一头青丝绾成随云髻,插着那让窦扣印象深刻的莲花形状玉步摇。

    银发女子又施法除去屏障,那莲叶中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飞落至她身侧,欠身说道:“姐姐有何吩咐?”

    窦扣探出头,料想不到于书娴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她壮着胆子探头问:“于书娴?你没有……”戛然止声,本是愕然于书娴居然没有事,可毕竟没人看到她的尸体,谁又说的准呢。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于书娴优雅地转过身,“怎么?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于书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窦扣,若不是她阻挠!父亲不会死!母亲不会自缢!自己也不会因为血咒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魔不魔的鬼样子,需要靠吸食人的精魂才能过活!这还多亏了姐姐。

    姐姐名唤木菁,是魔界之人,若不是姐姐相救,恐怕十几日前自己就已毙命了。家里的下人多数被姐姐吸去了精魂,就连对自己一向忠心耿耿的吴管家也难以幸免,却唯独留了她的性命,给她注入魔血,用吸食|精魂所衍生的戾气压制血咒,她问为什么只留她性命,姐姐只说:“我喜欢你眼中的不甘和愤怒,很似我的一位故人,不如呆在我身边相伴如何?”

    窦扣咬着唇,一时语塞。其实于书娴也算可怜,在她心里肯定把自己认作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吧。曾经恢宏的于府落到如今的萧条惨境,多少和自己脱不开干系。虽不知于书娴怎会和魔人扯上关系,可眼下她断不是当初那个在粮桶边上分发粮食还需要人撑伞遮阳的纤弱女子了。

    “今日在下真是艳福不浅,不过怕是无福消受了,这丫头可比美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还要高一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先行告辞了。”嗜鬯摸不清木菁实力如何,不过看她淡定的神情和施法的迅捷,以及吐息时散发的沉稳内力,应该不容小觑,他还要护着身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并无十足把握取胜。

    木菁并不阻拦,耸肩一记‘你请便’的手势,嘴角笑容却是更深了。

    正当嗜鬯迈开步子,身后又响起更为让人发寒的男声:“仙君何故急着离开?我这有一壶百年硫磺酒,仙君可想一同小酌几杯?”

    “哈哈哈……”从另一边亦传出飒爽长笑:“这蛇最怕硫磺了,印月,你是在戏弄仙君吗?”

    糟了!嗜鬯心知不妙,这魔宫护法的名讳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蓝渊已叛离,这样看来,其他三位是已经到齐了,十有**错不了,这下铁定是打不过的,甚至跑都跑不掉,自己如此大意害这丫头要一同成为板上鱼肉了。

    印月仍是一身紫黑相间的宽袍,暗红发丝披散在身后,矗立在后方的假山上一贯把玩着玉箫,和他对话之人一头乌黑蓬发罩面,面目凶恶,最为惹眼的是左眼眶皆是眼白,没有眼珠,还布满血丝,煞是惊悚。

    此人身披黑色大斗篷,身材却十分矮小,身后背着的骷髅长杖整整比他高出半个头,他一边讥笑一边从院墙飞下。

第二十章 物是人非

    “你这喜欢凑热闹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吗?黑风。”印月跳下假山,负手而立。

    “好不容易逮到只大的,万一你俩办事不利给溜了怎好?这仙人的内丹可是比普通人魄强多了,何况此地离阴山如此之近,万一那钟离阜来搅和,我等三人合力定不会吃亏。”黑风说得胸有成竹,丝毫不把嗜鬯看在眼里。

    嗜鬯一听此言,气得差点想变成原形,冲上去咬死这个狂妄之徒,好歹也是飞升了的蛇仙,不给点颜色不知他的厉害!不过到底是强忍了下来,眼前的形势对自己不利,得小心才是。

    谁知,黑风竟看向嗜鬯进而挑衅:“怎么?看你的眼神,是还想要反抗?劝你乖乖吐出内丹死得舒坦一些,等到我动手,可是要痛苦千倍万倍的。”

    “你!”忍不可忍则无需再忍!嗜鬯终是压不下熊熊怒火,口中狠狠念诀,长袖伸开,数百条鳞蛇钻出,嘶嘶吐着蛇信,如脱弦之箭冲向黑风,瞬间绕满其全身,印月和木菁都不帮手,只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看好戏。

    “就这伎俩吓唬小孩吗?”此话一落,只见鳞蛇全数被黑风吸入口中,他还像饱餐了一顿似的嚼着嘴,“用毒,你可得管我叫祖爷爷!”接着身后长杖飞出,凌空旋转数圈,杖顶端的骷髅嘴里散出浓浓绿烟,片刻就笼罩了整个院子。

    嗜鬯愕然,看出了实力有所悬殊,他把窦扣推至身后,周身火光腾起,焚食着院内的毒气。

    几番努力下,还是制不住骷髅嘴里不停冒出的毒烟,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这反噬自身的炽焰毒火,却不想到底技不如人。

    无奈只得先守不攻,嗜鬯施放法障把自己和窦扣阻隔在毒气外,可心知这不是长久之计,黑风的毒无孔不入,自己的法障维持不了多久。

    正当嗜鬯在脑中思索各种逃脱技法,谁知毒雾竟全数散去,莫名讶异之际,看到蓝渊划空飞落,一束光剑朝毫无防备的黑风刺下,化为人形一把制住倒地的黑风,剑锋直指天门。

    黑风着实愣了好几秒,结巴道:“你!你不,不是已经……”

    此时在一旁看好戏的印月无法淡定了,蓝渊怎会没死!?

    见局面已不在掌控内,印月看向木菁,示意她联手,先救出黑风再说。

    “母后,黑风只是为孩儿采集精魂而已,你又何必为难他呢?”一方院墙上几块红砖有规则的移动,似奇门机关之术,随后墙上打开一扇菱形大门,门内虚幻缥缈,从里走出一位锦衣少年,带束腰,玉冠束发,眼神冷漠深邃,说这话时听不出情感。

    “属下恭迎魔君。”木菁,印月伏身齐齐喊道,于书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迅速串联起来,也不意外,不过毕竟有过不愉快的过往,还是低调些好,她退至木菁身后,低头不语。

    蓝渊闻声看去,又惊又喜,惊的是她从未在季忘脸上看过如此冷漠的表情,简直和当年的祭昼一模一样,喜的是他看起来并未有何损伤。

    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一大半了。

    黑风趁蓝渊恍神之际,闪身逃脱,退至季忘身侧,行礼站定。

    嗜鬯隐去法障,不经意间看到躲在他宽大衣袖下的窦扣泪水盈眶,颤声嘤咛:“季大哥……”

    蓝渊失魂地朝季忘走过去,见到他脸上露出一抹温笑,她激动地搂他入怀,“跟娘走,远离这一切是非。”

    “母后,是他们杀了父君,您忘了?”季忘星目如剑看着嗜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孩儿可是要全数讨回来的!”伸手抚上蓝渊发梢,无人察觉从他袖中爬出一条透明线虫,顺着发丝迅速地往上爬,钻入蓝渊耳内。

    蓝渊浑身一颤,松手愕然道:“你怎会……”渐渐失了声音,身体偏倒过去。

    季忘接住瘫软的母亲,交给木菁搀扶住,转身对印月下令道:“拿了此人内丹,速回魔宫。”

    “是!”印月一得令,手中玉箫飞出,几招快狠准朝嗜鬯攻去。嗜鬯推开窦扣,迅捷躲闪,游刃有余,却不想自己放出的毒又全数给黑风吸了去,丝毫伤不到眼前之人。刚还在庆幸好不容易来了个帮手,眼下竟遭了暗算,此番拖延下去,自己终会精疲力竭。

    阴月嗤鼻不屑,似乎不想再拖延时间,他化身合入玉箫,连人萧变为一柄巨型白玉刀劈下,嗜鬯一惊,急念咒法,用尽全力化法障护在前,顿时光束四溅,法障不敌而炸裂,嗜鬯随之吐血倒地,眼看大刀又继续劈来,心知已无力抵挡,淡然闭眼相接,不料却丝毫不觉疼痛,莫名睁开眼才发现窦扣挡在了自己身前,只见从她胸口飞出的光流形成一面彩云盾把白玉大刀弹出数米之远,窦扣也在这强烈的撞击下晕了过去。

    “丫头!”

    “小扣子!”

    两人同时喊出,季忘心中讶异万分,不解刚才所见为何物,当初把小扣子捡回来的时候,看不出有何异常,难道她和母亲一样,隐藏身份?他示意印月停手,欲上前查看。

    “魔君小心!”印月伸手拦住。

    阴气沉沉的空中突然洒下一片流华,瞬间净化了四周浓稠的魔气,使得院中变得烟云氤氲,如幻如梦。钟离阜立于鹤背,缓缓落地,依旧是那身素白袍子,却掩盖不住出尘的风华,仿佛除了那身单一的素色,其他华服罩在他身上都与其格格不入。

    “那日巷中见你,知你应和魔界有所牵连,却料想不到你是祭昼之子。”钟离阜走下鹤背,负手于前。“在我阴山之周这般作恶,我是断不会难袖手旁观的。”

    印月在季忘耳边低语:“您父亲就是死于他手,他是天界上神,阴山仙尊,掌控着天界命脉,实力在我之上。当年你母亲都未能伤他分毫,今日这蛇仙的内丹怕是拿不了了,属下三人合力恐怕也只是勉强周旋而已,即便弄个两败俱伤,我等定会护您周全。”

    此刻黑风,印月皆护于身前,季忘不动生色,只是咬牙暗暗道:“总有一天我会把爹娘所受的苦全数付诸于你们身上。”

    木菁把昏迷的蓝渊交给于书娴,一个飞身上前,摊开手掌,朝掌心吹出数千花瓣,飘落如雪,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旖旎桃粉,迷人心神。

    仙人又如何?她就不信内心一点杂念都没有,只要是入了她这蚀骨幻境,任何人都会露出心底最弱势,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到时候就能轻而易举受她摆弄。她得意轻笑,随手给自己人设下了结界。

    钟离阜依旧面无表情,口中只是低喃了几句,随后一声‘破’字喊出,四周随之恢复如常。

    木菁大惊,如此轻而易举就破除了她的阵法,简直是给其他人看了笑话,落了话柄。正准备拿出武器,拼上一拼,却被印月伸手拦下。

    “钟离阜,你身后的小姑娘,若再不救治,怕是会来不及。”印月胸有成竹,心想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定不会见死不救。

    季忘闻言一怔。

    “凡人生死我无权插手。”钟离阜不为所动,他心知如果眼前三人连手,自己虽不会败,但也要耗上些时候。嗜鬯伤势不重,只是这小姑娘定是会魂归西去,此人表面看上去是凡人无误,可封印在她体内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那人知道了。

    料想不到他会这么说,印月暗叫不妙,谁知身后传来季忘的声音:“只要你肯救她,我答应你魔界之人从此不会再出现于落孤城。”

    钟离阜颇有深意地看着那被尊称为魔君的少年,一双眸子清澈如水,目光坚定不藏污垢,若是去仙门修道,定是俊才。只可惜……

    此种条件既省去一番恶斗又能解救城中之人,命不该绝也算是这小姑娘的福报,钟离阜招来灵云载着地上受伤的两人,绝尘而去。

第二十一章 初入云宫

    她……是死了吧?原来地府的空气那么香啊……话说不是应该很痛么?全身怎会这般舒畅?手好好的,脚好好的,脸好好的,还能呼吸,还能睁眼……躺的地方好软,纱帐真漂亮!

    窦扣揉了揉额头,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她坐起身来,掀开那薄如蝉翼的纱帐,看到床头点着熏香,轻烟袅袅。

    她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后在这十分敞亮的屋子里转了几圈。

    六柱高大象牙白宫灯分布均匀,即使是白天,里边也透着光;室顶极高,柱皆有雕艺,花纹极为精细;屋内摆设不多,给人感觉虽简单却不失高雅;主人应该很爱干净,屋内到处一尘不染。

    窦扣在梳洗台的铜镜前自嘲地笑出了声,是活得有多累,才会连死都不惧,挺身接下那一刀,而今也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等出去见到这里的主人,再问问嗜鬯的情况吧。

    她简单整理了仪容,拉开门,下一秒却整个人惊呆在房门口。

    这里……太美了吧!

    风卷云动,轻烟氤氲,长廊幽静曲折,雕甍绣槛;院中甬路相衔,光滑平整,蜿蜒引路;甬路两侧铺满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或叶奇特,或花婀娜,色彩斑斓,香气袭人;十步一树,大小高矮,叶尖叶圆,无一棵相同。忽来一阵轻风,旁边一颗寒梅落花似海,染了草,污了花,还有几片飘至窦扣头顶。好似不受四季影响,植被皆长得茂盛浓密,花团锦簇。看来主人亦是一位清幽高雅之士。

    每穿过一扇圆形拱门,景色各异,窦扣粉唇半启,惊艳连连。前方亦有窄溪粼粼,细长不见尽头,水清见底,面泛丝细烟缕,溪边砌满形状讨喜的光滑鹅卵石,水流极为缓慢,偶尔才会因为一点外力,闪动波纹。

    窦扣调皮的用指尖来回拨水,笑靥如花。好神奇!水居然是温热的!如果是宽大一点的河流,跳下去洗个澡肯定很舒服。

    只是这一路走来怎会一个人影都没有?那么多树,也是连只鸟都没看到,景色虽美,此时却让窦扣感到莫名不安。

    隐隐听到远处琴声悠扬,她踩着轻烟循声而去,只见庭院深处,直指苍窘的参天古树下草木葱茏,有人端坐抚琴于其中,影影绰绰,云雾迷蒙。

    越走越近,琴声入耳清明,空灵回荡,已臻化境,窦扣躲在院墙窗棱后听恍了神,虽看不清树下之人,可其侧坐的身姿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缥缈,她未敢上前搅乱这如画风景。

    一曲终,窦扣回过神,适才发现树下之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提着裙摆跑过去,想抓住一点背影,可四周除了自己和草木,哪还有什么人。再看身后的建筑,上方紫檀木匾刻以篆体‘太慧殿’三字。

    嘴里轻念,似乎在哪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上前轻叩殿门,亦无人应答,不过门好像没上锁,溜开了一道指缝。

    窦扣犹豫着要不要不合礼数的擅自进去,可终是觉得不太好,毕竟是被人家救回来的,这样乱跑出来已是有失客道。

    于是打算先回起先的那间屋子再说,既然有人焚香,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现她人不在房中了。

    “水沉香味温醇,姑娘可还睡得安稳?”

    声音略显沧哑,从身后传来,窦扣回过头见一鹤发翁站在廊间提着香盏,眯着眼正对着她慈笑。

    那老翁面上沟壑纵横,色如枯木,身形佝偻,薄衫更显干瘦,满头霜白整齐的束在身后,倒也给人很精神的感觉。

    他年纪看起来比山神庙里的爷爷要大狠多,嘴边的胡子长得都快触地了。

    窦扣转过身,转悠着大眼,原本心里塞了一大堆问题,这是哪?谁救我回来的?嗜鬯呢?刚谁在弹琴?你是谁?……

    “嗯……很香。”谁知脱口而出的,竟是这般无关紧要。

    老翁笑得很是和善,拖着步子越过窦扣,推开那扇漏了指缝的门,边走进去边说道:“玄云宫有众多偏殿和阁室,姑娘乱走可是会迷路的,只是这脚迷了方向不打紧,如是心迷了方向,就很难回去咯……”

    窦扣好奇地跟着老翁进去,再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气势恢宏。殿内书架或并排,或组成十字,皆高数米,除了门窗,四壁亦被书填满,更有旋梯引上足有三层楼高,每隔几尺站立一柱宫灯,和最初那间房里看到的一样,只是这里的宫灯,要多出许多。

    老翁行动迟缓,在经过的香炉内都添了点香末进去,口中幽幽问道:“姑娘可喜欢看书?”

    “我喜欢看说故事的书。”以前爷爷书架上的珍藏都被她翻破了,除了那些让人看了打瞌睡的治国之道,君臣礼仪之类。

    “看来姑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不过在阴山之中修行,可是要屏去一切杂念,否则,只会徒增遗憾。”

    这老翁说话真是让人摸不着北,不过窦扣抓到了重点。

    “这里是阴山?”她突然记起嗜鬯和戚沐良谈话间提到过的太慧殿,不就是刚才木匾上的三个字么,难怪觉得眼熟。想不到他俩口中不易进出的地方,如今自己正身处其中。

    那这里应该是那个山神爷爷,额不……山神大叔住的地方了,刚才树下抚琴之人,莫不是他?

    “我怎么会在这?”窦扣记得在于府帮嗜鬯挡了那一刀,当时胸口燥热,那些光束又飞了出来,不过接下来的强烈震击让她还来不及看清是何种情况,直觉全身骨头都已被打散,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姑娘是老朽在玄云宫见到的第一个女客,不过仙尊既然救你回来,定是有他的道理。”老翁从架上取下一本书,擦了擦又放回去。

    没想到又是他救的自己。

    “你知道嗜鬯在哪吗?”

    “仙尊只带你一人回来。”

    “救命之恩,理当亲自拜谢,老爷爷能否引我前去?”

    老翁停下,侧过身对窦扣说道:“仙尊有交代,在你床头添香三日,自会让红鹤来引你去大殿。只是这才过了两日而已,你就醒了,看来姑娘的体魄比常人要强健一些。若不觉无趣,老朽可为姑娘寻几本异闻录打发光景。”

    “红鹤是谁?”

    “他是仙尊座前小童,年纪和你相仿。”老翁又说道:“老朽在玄云宫主要做些养花护草,擦拭打扫的杂活,姑娘唤老朽桓翁便好,有什么需要的,可跟老朽说。”

    “那……”窦扣有些难为情,“可有吃的东西?”

    桓翁微微一愣,然后捋着胡须呵呵笑道:“老朽真是老糊涂了,不过这厨房是好久都没有用过了,食材得重新找。”

    “我上次看到嗜鬯可以随手变出烤鸡,你不也是仙人吗?”窦扣一想到那日在洞中石室中吃的脆皮金黄烤全鸡,肚子就咕噜个不停,正处长身体的阶段,总是饿得特别快。

    “仙法能做很多事,但不能体会过程,千万年的日子如果总是这般无趣的生活,那和石头有何区别?凡人向往仙人什么事都可以信手拈来,岂知这样的日子久了,也会让人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桓翁一面说着,一面放下手中的香盏走出正殿,领着窦扣朝另一间阁室走去。

    窦扣直觉桓翁说话总是让人云里雾里的,而且话又多,又都是大道理,她实难听懂。不过确是不能打断长辈说教的,她默默跟在后边,含糊的‘嗯’几句。

    走进一间和起身屋子同样格局的雅室,只是要小一些,里边摆放着灶台,菜板,锅碗瓢盆,木材斧头,基本烧菜要用的都齐全了,缺食材而已。

    “老朽很久没用仙法了,今日天色已不早,不宜再出宫寻食材,姑娘要做什么菜,老朽隔空取来罢。”桓翁扫了扫灶台上薄薄的一层灰,又用了一些清洁之术,使厨房看起来顿时干净整洁。

    下山之后就再没烧过菜,就连在落孤城中一日三餐都是蓝姨准备的。窦扣脑中搜寻着爷爷曾教过的几道简单料理,然后说道:“茄子,黄瓜,鸡蛋,土豆……”

    口中所说之物应声而落,还附带了满满一袋大米,桓翁笑眯眯地道:“可还有缺的?”

    “够了,够了,这些菜可以吃上好几日了。”

    说实话,窦扣的手艺并不好,在竹山生活的时候顾着贪玩压根就没有好好跟爷爷学过煮菜,现下怕是要给人看笑话了。

    桓翁坐在一旁,看着窦扣在灶前生疏地忙碌,仍是浅笑,不发一语。

    勉强做了几道可以下喉的小菜,至少没有完全失败,还是能分得清什么是什么。那原本红扑扑的小脸上染了条条柴灰锅黑,窦扣浑然不知,还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

    “待晚一些老朽为姑娘准备几套换洗的衣物送过去,姑娘所居的阁室后院有温泉池用以净身,如果有其他需要可至太慧殿左侧长廊尽头的屋子寻老朽。老朽每日巳时会去太慧殿添香,酉时掌灯,姑娘若觉得无聊,太慧殿内有很多奇闻异录可做消遣。”

    “我就是一山野丫头,姑娘姑娘的叫,听着很拘束,桓翁以后唤我窦扣便好。”

    桓翁笑眯眯地点点头,似乎这是他的招牌表情,老人家看起来很是和蔼慈祥。

    桓翁叮嘱她切勿乱自行走,所以窦扣吃饱后,只在太慧殿周围的园子随便逛了逛。回到起先那间屋子的时候已近日落,看到床头叠放着几件颜色淡雅的衣裙,知是桓翁送来的。

    如果不是桓翁说这间屋子有后院,她还真不知道原来对着正门的屏风后边是可以拉开的移门。

    后院凹凸不平的岩壁有水渗出,潺潺流入一方椭圆池,池边堆满花岗岩,光滑平整;池内四座石灯光晕柔和,配以腾腾水汽,让人恍若置身梦境。临岩一颗硕大海棠,粗枝刚好盖过整个池,花开正茂,落得水中池边点点粉白。

    窦扣找了一块天然的石靠背,哼着小曲,全身泡在水中,只漏出脑袋,水汽把她的脸蒸得红通通的。

    吃饱喝足后能洗个热水澡是一件多么幸福之事,而且是在如此美妙的环境中。

    整个人松懈下来,头越发昏沉。

    就一天吧,暂时不去想季大哥为什么变得奇怪,暂时不去担心蓝姨是否安然无恙,暂时不管嗜鬯人在何处。自下山以来,似乎从未像现下这边舒坦过,如果可以放下一切,在这里生活下去,该有多好,只是人非草木,又岂能真如桓翁说的那样不被世俗牵绊。

    室内的宫灯很是神奇,夜深之时,会自己变昏暗下来。窦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凌央走时挂在她腰间的佩玉。

    不知凌央是否已安全回到青漠庄,是否用长生草救回了所要救之人……脑中杂乱一片,也渐觉得困顿,便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章 试探调皮

    早上醒来精神格外抖擞,屋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水沉香。想到桓翁说今日有仙童会来,窦扣匆忙起身梳洗,换上了昨日桓翁送来的衣服,再给自己扎了个简单的发髻。

    她百无聊赖的在前院逗弄着一株含羞草,心里思忖着待会儿见到那个漂亮的木头脸山神大叔要说些什么。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窦扣站起来,理了理褶皱的裙边,循声看去。

    不难认出那缓缓走来之人正是那日在嗜鬯的山洞石室内喝斥她为‘魔宫之人’的少年,不过神色却不似上次那般严肃冷冽,而是换成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寡。

    见窦扣行礼,红鹤用分外爽朗的嗓音说道:“仙尊命我引姑娘前去,姑娘请随我来。”

    真猜不透这些仙人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境界,白脸黑脸竟能转换得如此自然,好似完全忘却了两人见过一般。

    一路上途经好些长廊,行宫虽大,却是了无人烟,冷清至极。神仙住的地方一定要这般幽静吗?常年下来,不会闷?

    “他会不会是个脾气古怪的大叔?”窦扣跟在红鹤身后问道。

    “姑娘指的是……”

    “你口中的仙尊啊。”

    “不可无礼!”红鹤斥责一声又道:“仙尊虽看起来不易亲近,可性情温和,对人宽容大度,只是不喜喧闹,姑娘等下回话记得简洁些。”

    窦扣无趣地吐了吐舌头,一路无话。

    钟离阜所居的心明殿处玄云宫最偏的角落,殿院中一池碧玉水塘开满大大小小的粉荷,沾满露水,星光闪闪,四面环抱杨柳依依,如诗如画。

    两人穿过水塘上的小拱桥一前一后在殿前站定,红鹤躬身作箕道:“弟子把窦姑娘带来了。”

    “进来。”声音从里传出,温和好听。

    红鹤上前轻缓推门,引着窦扣进去,只见那日在洞中石室中见到的男子端坐于文案,俊秀出尘的面上不显表情,垂着眼睑专注于案上笔墨。

    殿内有矮桌配以蒲团,钟离阜搁下手中毛笔,抬手示意窦扣入座,红鹤随后拉上门退出殿外。

    心里还是有些小紧张的,窦扣局促不安,眼睛乱瞟,不知该如何打破沉寂。只因他给人的感觉太过压抑,太高高在上,生怕贸然开口会语言不当。

    那日在洞中自己不是噼里啪啦朝他说了一大堆吗?今日怎会如此扭捏?正当窦扣嘴唇都快咬破的时候,钟离阜起身走来,坐在了她对面。

    桌不宽,此时那张脸只距离窦扣二尺不到,她畏缩的朝后挪了挪,仍是低头看着桌面。

    钟离阜倒了一杯茶水放至她面前,柔声道:“听桓翁说你昨日就醒了,可觉身体还有不适?”

    窦扣接过水杯,小声回道:“并无不适。”

    猜到她心中所疑,钟离阜不待她问便自行说来:“那日你心脉受损,我把你带回来疗养,嗜鬯则是回了自己居所,伤及皮毛而已。”

    “谢大叔救命之恩,不过您为何会救我这等命如蝼蚁之人。”

    钟离阜极不明显地微愣了一下,却没有怪她如此不礼貌的称呼,只是轻描淡写地跳过她所问,反问道:“为何你不和其他人一样唤我仙尊?”

    “仙尊这个称呼给人感觉就是一老头子,满头白发飘飘,胡子长到可以当扫帚,弯腰驼背,边走还边咳两声的那种形象。可您不是啊,我从未见过像大叔那这么好看的男子,把您叫老了,我觉得那才是不敬呢。”窦扣察觉到自己话中有所不妥,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

    钟离阜忆起自己修得仙身时的年岁,就定格在了当时,直至如今,面相再无变过。想他当时的年纪,被她唤作大叔也恰当。

    “若真要算起来,我也是已经老到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想不到给人感觉如此清冷的人说话也会带些幽默,看来并非如红鹤所说那般难以亲近。

    窦扣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许多,她抬起头腼腆道:“我是个山野丫头,大大咧咧没规矩,如果您不喜欢我叫大叔,那哥哥这么样?更年轻些。”试探性地调皮了下,相信马屁谁都爱听,至少不吃这套也不会生气赶她出去。

    “称呼罢了,你觉得怎么顺口便怎么叫吧,只是该守规矩的地方要谨慎些,不可莽撞无礼。”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长住在这吗?”窦扣内心挣扎,她应该回洞中信守承诺做嗜鬯的家奴才对,不过这么美的地方,她确是很想一直住下去,尤其是可以天天泡在那个舒舒服服的大池子里。

    “阴山是万物生灵修炼之地,你若无心于此,可随时让红鹤送你下山。”

    “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即便下山也不知何去何从,季大哥和蓝姨是好人,我只恨自己力不能及,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窦扣神色黯然道。

    “众生皆有命数,何必执念于此,修行之人最忌讳心中有所牵绊。”

    “我只是个凡人,自然到不了您的境界,爷爷曾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恩是定不能忘的,您可以告诉我魔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季大哥和蓝姨呢?”

    钟离阜沉默不语,眼前的小女娃让他突感无奈。

    她的本体灵力既然能脱离如此强大的禁灭封印,若有朝一日真让她冲破禁锢,能力应是不弱的,想来也不是坏事,看得出这女娃心性纯良,定不会成为祸害。只是易被心念支配,修行之路怕是多崎岖苦痛,不知会把她磨成什么样子。

    “太慧殿内有书卷记载上古至今魔界之事,可让桓翁寻给你。若打算留在阴山中修行,如今的肉身会在封印突破之日死去,到时你会以本体形态涅重生,可凭自己意愿塑造人形。”钟离阜继续说道:“你尚未有修为,尽量不要出宫为好。”

    窦扣越来越不畏他了,此时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盯着钟离阜,笑嘻嘻道:“红鹤说你不喜喧闹,叫我话越少越好,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嘛。”

    钟离阜直觉她古灵精怪得紧,以后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便叹气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了,就先出去吧。”该说的都说完了,也不知她能领略多少。钟离阜起身走回案前。

    窦扣失落地‘哦’了一声,起身走到殿门前时又回头说了一句:“大叔,您弹琴真好听,下次教扣儿弹吧!”

    钟离阜低头不语,只是手中毛笔顿了下。

    待门被人关上,殿内安静下来,他如银河般的黑眸眨了一眨,口中轻喃:“扣……儿……”

    那一年,窦扣十二岁,荷塘木桥,风轻柳飘,单薄瘦小的身姿衬着肉肉的圆脸在他面前大胆调皮,他只是随她,话语虽冰冷也带有一丝温暖。直至数年后,即便是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午夜梦回,那刻入灵魂的脸庞,那触动窦扣每根神经的嗓音,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

    红鹤见窦扣出来,才朝里作箕道:“仙尊,嗜鬯在宫外求见窦姑娘。”

    “你引她去见罢。”门内回道。

    “是。”

    窦扣正愁着要怎么去见嗜鬯,这会他就自己找来了,倒也省事。

    玄云宫外两侧有阶梯引上,尾端隐于云中,向下看不到尽头,中间广场亦有云梯直达天际,只是被结界阻隔,非能轻易接近。

    嗜鬯站在宫门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脚边放着一个竹制的背篓,见窦扣出来,故作不悦道:“果然是进了玄云宫,架子就大了。”

    窦扣欣喜地跑过去把背篓搂起来,翻了翻。季大哥做的火折子和木匕首,蓝姨给她补过的衣服,编的草鞋,还有那本衍息心法……上次被嗜鬯瞬间带出了山洞,都来不及拿,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送过来。

    那他的意思是……

    “你不打算让我回去做家奴了?”虽说她还没有贱骨头到自己想去伺候人,可事情一码归一码,做人得信守承诺。

    “你是真傻还是脑筋太死板?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了。说吧!你这救命之恩想要我怎么还?先说好!我可不出卖色相,如果想要我将来做你相公之类的,我可宁死不从!”嗜鬯说完还故作姿态地扯紧了胸前衣领。

    见嗜鬯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知是应该没有伤到哪,窦扣索性逗他:“这么说来我可是救了你两次,不过现在暂时想不到要你怎么还,留着以后吧,说不定等我长大了,真就看上你了。”

    嗜鬯发现越了解窦扣多一些,越让他欢喜,这微微显露的精怪个性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为了她的将来,自己又不能自私的把她留在身边,有仙尊庇护,加上太慧殿内的万法典籍,必能助她的修行之路如鱼得水,总是比呆在他的洞内好。

    对了!他把窦扣轻扯了过来,弯下腰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如果在太慧殿内看到《巫经》,记得抄写起来。”

    窦扣知道嗜鬯的意思,点了点头,反正大叔说太慧殿里的书都可以取来看,这应该不是难事。

    身后的红鹤突然轻咳两声,“宫前不宜多做停留,如果事情说完了,窦姑娘请随我进去罢。”

    “嗜鬯能进去吗?我还有一些话想细问。”

    “没有仙尊允许,闲杂人等皆不得进入。”像背法则,红鹤默然回道。

    真是个不通情理的刻板之人,这是窦扣对红鹤总结出来的印象,明明年纪看起来不过舞勺,言谈举止皆墨守成规,一板一眼的很是不讨喜。

    嗜鬯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如果玄云宫想进去就进去,那仙尊在阴山哪有威严可言?他能留你已是难得,先进去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朝宫门行了一礼,退下阶梯,化作一缕烟华隐去。

第二十三章 另面红鹤

    窦扣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平凡的路,在竹山时,只是想着能下山看看爷爷口中的皇宫,尝一尝糖葫芦的味道,逛一逛气势恢宏的京都,也就心满意足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满脑子想着怎么突破封印,怎么找到季大哥和蓝姨,怎么才能让红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嗜鬯进来,还有桓翁,怎么才能听他说话不犯困。

    这一个多月以来,嗜鬯确是来看过窦扣好几回,不过也只是问她可有吃饱穿暖,过得适应与否之类的,碍于红鹤每次都在旁边,她只能含糊带过。其实她很想跟嗜鬯抱怨,自己越来越觉得闷,宫中连她就四个人,每天千遍一律的生活模式,刻板的红鹤,说话烦闷的桓翁,不出大殿的大叔,也再没有看到他在树下弹过琴。

    这日窦扣像往常一样在太慧殿中无聊翻阅,上次让桓翁寻的《巫经》一直没有结果,桓翁说以前戚沐良会把一些药理书籍分开放在一处,只是殿内书籍众多,要找出来可是要费些时间的。

    庙里老爷爷给的衍息心法一直没有细看,现在手中拿的正是这本,窦扣跟着书中所写: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气行带脉,炼己功全。精气若有自行走动之兆,此乃关键之时,立即引此精气行走带脉。带脉打通且顺畅之后,丹田气足矣。

    一轮下来只觉全身通透舒畅,心情平和,其余感受不到什么特别之处,窦扣想凭意念激发出体内光束,却怎都徒劳,不知是她还未领略书中要领,还是这根本就只是一本普通的修身养性之书而已。

    “你体内有封印,自然是无法控制灵力的,它能救你于危难足以见得你与寻常生灵不同。此书确实有助于控制修行初期因杂念所产生的心脉逆气,不过对于你来说,它就只能助你修身养性而已。”

    桓翁不知进来多久了,一面扫扫灰尘,一面抽出架上的书,看了一眼又放回去,看得出他还在为窦扣找那本《巫经》。

    “谢谢你,桓翁。”

    “如今沐良在凡间都如我这般年纪了吧,对药理还是如此固执呢。”

    “你怎么知道……”

    “当年他俩交情不错,不难猜是嗜鬯让你找的,而且这书也只有沐良会看。”桓翁把一卷缣帛放在窦扣面前,又说道:“这卷《万魔录》记载了关于魔界的许多事,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魔界的人都很厉害吗?”窦扣随口问道,上次看嗜鬯一对一都打不过他们。

    “魔人修炼皆以吸食人的精魂或生灵内丹为主,对提高自身功法效果迅速,同样的时间,比修仙之人汲取天地灵气要胜出一些,而且魔人阴险狡诈,所以两方对战时,仙门之人往往输于魔人的诡计中。”

    窦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反正大概意思是魔人善使诈,即使打得过也要当心。不过未免想太远了,她现在连一点仙法的皮毛都不会,怕是随便一招就把她弄得跟上次妇人手里的小孩一样了吧,更别说要去魔界救人了。

    不过季大哥既然被他们奉为了魔君,蓝姨作为他生母,应该不会被怎么样吧,或许是她自己担心太多了,说不定此时两人在魔宫里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呢。

    如果真是如此,希望以后季大哥能带领魔界走入正途,没准到时候还能互相串门子。

    窦扣痴傻地想着,一脸憧憬。

    忽闻殿外琴声幽幽传入耳,她激动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书灰,正想奔出门外,却被桓翁拦下。

    “仙尊抚琴之时不喜打扰,你这样贸然出去,岂不毁了一曲悠长?”

    窦扣闻言站定,虽很想近距离观赏,可还是听了桓翁的话走到窗边,推开一个小缝,朝外看去。

    她从未觉得人和山水是可以那么的契合,仿若殿院中那棵硕大的蓝花楹下少了那抹翩若惊鸿的身姿,似乎显得毫无韵味,像是被硬生生剜去点睛之笔。

    琴声醉人心神,窦扣听得魂游三界外,双眼迷蒙涣散,直至细腻如水的声音伴着琴声飘入耳。

    “扣儿……”

    她没听错吧,大叔在叫她?三魂七魄瞬间被召回,伏在窗前的身子一怔,下巴差点磕到窗槽上。窦扣回过头迟疑地看着桓翁,见桓翁也略微意外,不过随后微笑颔首,她便心花怒放地提着裙摆拉开殿门‘哒哒哒’奔了出去。

    钟离阜盘腿而坐,膝上放一张瑶琴,拨弦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某人风风火火地奔来而停止。

    “草间多露水,当心地上湿滑。”其声融入琴音,无律成歌。

    窦扣放缓了步伐,行至钟离阜身侧跪坐下来,“扣儿以后会注意。”

    久违的名唤,虽不似爷爷那般慈爱,但不知为何,‘扣儿’两字从大叔口中唤出,竟是如此舒心。

    “修行要修心境,切勿性急莽撞。”钟离阜一曲收尾,把瑶琴化为虚无,起身走到一株曼陀罗前,说道:“此花本有剧毒,数百年前褪去一身针刺,在这殿院中静心长眠,只因执念太深,宁愿永世不醒。”

    “为了什么啊?”

    “所谓执念,皆为一些如指尖流水,转眼即逝之感触,却终无法勘破落至此境,你大些就会明白了。”

    “大叔教诲,扣儿定谨记于心。”

    “如果觉得烦闷,以后可让嗜鬯进宫来陪你小坐,他已飞升,能授你一些经验。”

    “真的吗?!”窦扣大喜过望。嗜鬯虽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样,可总归是比宫内的其他两人来得有趣多了。像是得了特赦令,她差点没泪流满面,“大叔虽不苟言笑,给人感觉凉飕飕的,不过对扣儿真的很好呢。”

    “在阴山之中修行的万物,对我来说都是平等的,没有好与不好,只有可或不可。”

    不管怎么样,已经完全颠覆了当初凌央口中那个顽固不化,不通情理的形象,窦扣站起身来,走到钟离阜身后,悄悄摘去落在他发间的花瓣,落花虽美,却与那一头如瀑黑丝难以融合。

    “大叔,你能教扣儿弹琴吗?”把手中花瓣吹入风中,窦扣又走到身侧仰视着他,眼神直勾勾的丝毫不避讳。

    “等你以后凭自力寻获千年冰蚕丝配以沉香木做成一把瑶琴时,我再教你。”钟离阜应允,也是激励。说完越过她走出院子,拖了一地雪白,衣袍长摆上沾满的蓝花楹花瓣,一路洒下,随着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目送完背影,窦扣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沉香木她倒是听过,千年冰蚕是个啥?光听名字就觉得蛮厉害的样子,应该是个棘手的玩意。

    不过大叔能答应真是太好了,等她以后学会了弹琴,如此好听的曲子一定要弹给季大哥听,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突破瓶颈。

    小脸一会皱眉,一会憧憬,一会叹气,全被殿门口的桓翁看尽眼里,刚才两人于草间的对话也被他全数听了去。

    桓翁朝窦扣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让她过来。

    “阴山有一处叫‘琉池’的地方,池底专门囚禁一些犯错的小妖。池水是菩萨手中净瓶里的仙露一滴所成,灵气极为旺盛,乃练气养性的极佳之地,但仙尊在周围设了结界,一般人不得而入。”桓翁边说边从袖中拿出一片柳叶,在掌心化为一缕翠烟,送入窦扣鼻中。“有了这片叶子,便可自由进出,你若觉得整日在殿中看书烦闷,可唤红鹤带你去。”看今日仙尊对这女娃娃的特殊,希望不会怪他自作主张。

    “红鹤那么无趣,我怕会更闷吧。”窦扣小声嘟囔。

    “你俩还不太熟络,其实他不似表面那般沉闷。”

    果真如桓翁所说,一日窦扣百无聊赖地在宫里乱逛,忽闻一处阁室里边传出‘咯咯咯’的轻笑声,她好奇地走近窗边,见红鹤手中拿着牵丝木偶,指尖生疏地来回拨弄,嘴里还对着它自言自语,玩得不亦乐乎。

    猛然发觉有人在窥看,红鹤赶忙将木偶收入袖中,惊慌转头看向窗边,见窦扣挑着眉,单手拖着下巴伏在窗前,他恼羞成怒道:“谁……谁许你进入这里的!”

    “你这又没写不许进入。”窦扣笑道:“你继续啊,别被我扰了兴致。”

    红鹤像一阵风似的扫出门外,殓去怒气,唯唯诺诺道:“你不要告诉仙尊,若是他知道我喜好这些人间玩意,定认为我不学无术,荒废修炼。”

    “我在落孤城中见到很多小孩子也玩这个,看起来挺有趣的,只是我不会玩,不过你放心吧,我窦扣不是那种爱打小报告之人。”窦扣又挑了挑眉道:“你今日给我印象真是颠覆以往,很高兴重新认识你,以后就别窦姑娘,窦姑娘的叫了,直呼名字就好,我差两个月就十三岁了,你呢?”

    “我只记得仙尊助我修得人形之时到如今过了三百余年,我看起来像人间多大岁数啊?”既然被人知道了秘密,红鹤此时说话也轻松自然许多,没有原先那样中规中矩的模样了。

    窦扣盯着他想了一会道:“差不多虚长我两岁吧,不过你心性却不及我成熟,因为我觉得牵丝木偶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哈哈哈哈……”大笑出声,真好!以后宫中有个可以欺负的‘弟弟’了。

第二十四章 仙池灵珠

    九重天上,一处浮岛隐于万层云浪之中,岛上琼楼玉宇,紫殿金阙,云雾缭绕,从边沿直泄的数条水瀑,在垂至数丈后流入虚无空间。

    南华宫。

    钟离阜负手立于正殿堂中,南华仙翁一身竹青鹤氅从后堂不疾不徐地渡步而出,捋着白花花的胡须,朝殿中添香的小童使了个眼色,那小童便伏身退下了。

    “钟离仙尊从未踏足过我这南华宫,今日是为哪般?”南华仙翁坐于上堂,抿了半口热茶,缓缓问道。

    见南华装傻充愣,钟离阜开门见山道:“既然煞费苦心用了禁灭封印,想必是得让那孩子历经生死轮回,你又何故助她进我阴山?”转过身来,掌心飞出一青花小瓷瓶落至南华手边的茶壶旁。

    “仙尊果真慧眼如炬,只是此人命轮上和你阴山有些渊源,我便顺水推舟罢了。凡人亦可修仙,有封印又如何?若她能凭靠一己之力冲破,也免去了这几世的轮回之苦。”

    “渊源?”

    “仙尊无需忧心,就当是你阴山多了一位住客而已,若她真无慧根,百年后自会重入轮回,体内封印也会随之附着于下一世。”南华仙翁笑得意味深长。

    “既然仙翁不愿多说,那我便不多问了,只盼他日不成祸事便好。”钟离阜一挥衣袖,化烟而去。

    南华老仙殓去笑容,蹙眉轻喃:“祸兮福所倚……”

    钟离阜明显感觉到红鹤最近和窦扣的关系异常亲近,虽不知南华口中所指的渊源是好是坏,不过万一扣儿是红鹤的情劫,怕是难免一场唏嘘。

    红鹤不同于山中其他生灵,三百多年前西王母把这天界唯一的粉羽鹤交于他度化,待兽性尽除,仙体纯然之时便会回蟠桃园做护园兽,是万不能扯上七情六欲,枉顾栽培的。

    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俩孩子都还年幼,或许只是交好而已,毕竟年纪相仿。

    钟离阜放下手中毛笔,轻声一叹,想他阴山中为情所困,来求他赐忘生露之人不在少数。情往往是修炼中最难渡的一劫,多数落得个修为散尽的结果。如今留这孩子在宫中,到底是对是错,且不得知,奈何她特殊的体态,就连嗜鬯都经受不住诱惑,更何况是有些急于求成的妖兽,只等她尚有能力再出宫自立洞府罢,如若不然,百年之后,老死在这行宫之中,也不过是弹指间。

    这日,嗜鬯带着一个大包袱到访,被窦扣请到阁室叙旧,还神秘兮兮的把红鹤也叫来了。

    “这些都是我让嗜鬯在山下搜集来的。”窦扣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大包袱,只见里边各种木偶,布偶,泥人,木雕堆成小山。

    红鹤两眼都快炸出火来了,但碍于嗜鬯在场,他只得强压住满心兴奋,轻咳一声道:“切勿玩物丧志,快快收起来罢,让仙尊发觉不好。”

    嗜鬯嗤鼻冷哼:“小孩子就小孩子,若不是我家窦扣说你喜好这些玩意,我还真一直以为你就是那般老成持重。”

    “你告诉他了……”红鹤耷拉下肩膀,无奈地看着窦扣。

    “嗜鬯人很好的,以后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让他下山去寻。”窦扣挑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宫人木偶在红鹤眼前晃了晃,“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隐藏真实的自己呢,山中的日子无聊漫长,你不想多几个朋友吗?”

    “朋友……”红鹤垂睑道:“仙尊总教导我不要被世间七情六欲所迷惑,即使深陷其中,也要务必勘破。”

    窦扣和嗜鬯相视一眼,都无奈地摇头。没办法,谁叫红鹤一直以来都受那个人的熏陶呢。

    不过到底这堆玩意还是让红鹤惊喜至极的,在窦扣再三保证不会告诉仙尊的前提下,他半推半就的还是全数收下了,脸上表情难掩兴奋,笑得像个孩子。

    “对了。”拿人手短,窦扣这才开口拜托红鹤,“我听桓翁说,有一处‘琉池’是修行练功的好地方,你能带我去吗?”

    嗜鬯一听打了个寒战,想到上次仙尊说要把他囚禁在池底就心有余悸。这‘琉池’他还是略有所闻的,但凡被囚的妖,皆是心性不善,犯过大错需要重修的。不过池水灵气旺盛,能使修炼事半功倍,也算是仙尊对犯人最大的仁慈了。

    知道红鹤想问什么,窦扣抢先答道:“桓翁把通过结界的叶子给我了。”

    红鹤犹豫不定,思忖着这东西都拿了,又不好意思拒绝,‘琉池’可是重地,不知桓翁为何会把龙爪叶给窦扣,那老头向来做事随心,让人猜不出个所以然,奈何仙尊却从不过问,甚至一些拿捏不定之事还会去请教他。不过既然桓翁把叶子给了窦扣,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己又何必顾虑太多?一个小丫头,应该闯不出什么祸事来。

    “我就不去了,我也去不了,你们自便。”嗜鬯耸了耸肩又朝窦扣道:“我要出远门一趟,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嗯,兴许你回来,我已把《巫经》抄好了。”

    送走嗜鬯,窦扣转而一脸期待地看着红鹤。

    “仙尊过几日要去月宫一趟,我不用随行,那时便带你去吧。”红鹤勉强答应了,反正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桓翁第一个担责。

    两日后,玄云宫前,红鹤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听钟离阜交代一些琐事,窦扣倚在宫门后伸出头来看。内容听不清楚,只是见红鹤连着点头,然后目送钟离阜步上云梯。等完全看不到人,她兴匆匆地跑出来道:“这下我们可以自由几天了!”

    红鹤还是不习惯窦扣把仙尊叫做‘大叔’,奈何仙尊都由着她,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阴山我都没有好好玩过,上次看到嗜鬯洞府前的瀑布觉得好美好美的!要不然,去完‘琉池’,我们再去其他地方逛逛好不好?或者……山下也行。”窦扣像是被解禁的小孩,满脑子想着怎么把这段时间在宫中的烦闷全给释放出来。

    红鹤额头犯疼,突然觉得窦扣不是好打发的主,早知道不拿那些玩偶了。可万一不答应,她何时跑去仙尊面前告一状,仙尊肯定会对他失望之极。

    “再议”红鹤敷衍道。

    红鹤是名副其实的红鹤,全身皆为粉色羽,只有冠羽是一团赤色,此时驮着窦扣在稍微高出树顶的空中飞驰着,时不时发出一声长唳,惊动林间百鸟窜出,叽叫一阵又隐回树内。

    窦扣俯身抱着红鹤的脖子,她不是第一次坐在鸟背上,可蓝姨的背大多了,羽毛顺滑又舒服,不像红鹤这般细脖纤腰,冷风呼呼无孔不入,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双手不自觉箍紧。

    “你再这么勒下去,怕是还没到‘琉池’,我就命丧你手了。”红鹤回过头,瞪着鹤眼。

    窦扣不好意思地松了些力道,问:“阴山可真大,又高又神秘的,你都飞了那么久还没到,我还以为转个弯就是了。”

    “阴山自上古洪荒时期就存在了,由数十座仙山仙岛合并而成,外人无法得知地形,是守护天界入口的极佳之地,数万年间,魔人屡屡来犯,也在这如迷阵的山中吃了不少亏。”

    正说完,红鹤一个俯冲,稳稳的着落,窦扣因急降犯晕,差点没把早上吃的吐出来,嘴里嘟囔着,若有机会她一定要先学会腾云飞行,不然非被红鹤折腾死,这可不比行船好受。

    红鹤径直朝前走,窦扣朝他走的方向看去,那可是一处悬崖啊!他这是要……

    正当窦扣莫名之际,红鹤催促道:“楞着干嘛?进来啊。”说完连人带声一同消失在崖边。

    窦扣吞了吞口水,走到崖边向下看去,瞬间头眼发昏,手心脚心直冒汗。这有多高?完全看不到尽头啊!下面全是云雾啊!难道……她伸出手指往前探了探,然后长呼一口气,咧嘴笑了。原来真是结界的障眼法,指尖的感触和当初穿过阴山最外层屏障是一模一样的。她又把脚伸过去探了探,果然看起来会掉下去的地方穿过之后竟是实地。

    忽然从空中伸出一只手,把窦扣整个给拽了进去……

    “你可真磨蹭。”把人拽进来后,红鹤走到池边又化为鹤身自顾自梳洗着羽毛。

    池边高崖环抱爬满藤蔓,叶子密密麻麻完全包覆住石壁,叶色绿红混杂,相互交缠,藤上零散的挂着几朵娇艳欲滴的野花,瓣绯蕊紫,道不出名字。

    藤蔓过长,一些向下延伸至池水里,叶子浮于水面;一些平铺在池边草地上,只是触碰到结界后又折返回来。许是灵气常年滋养的缘故,无论是叶子还是花朵,看上去都格外葳蕤。

    池中心浮着一块绿地,绿地上竖着一莲形盏台凌空托起一颗小孩拳头大小的琉璃珠,面泛光晕,打着圈缓缓上下起伏。

    窦扣看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路通向绿地,也难怪了,人家都是用飞过去的。

    “这里看起来很平常嘛。”窦扣找了一处还没被藤蔓‘侵害’的草皮躺下,看着空中那被层层雾气阻隔在外的太阳,打了个呵欠道:“就空气闻着清爽一点,阳光没有被树挡到,温暖了一点,花香好闻了点,倒是个不错的午睡之地。”

    “仙尊经常会来这里修养,有时好几日都不会回宫,若不是你吵着要来,我就只是每个月来这里照看一下莲台而已。”红鹤说完飞身至绿地盏台边,伸手靠近琉璃珠,只见荧荧光缕渡入掌心,须臾,他抽回手又飞回了池这边。

    “你在干嘛?”窦扣好奇地问。

    红鹤捋了捋鬓角的垂发,傲然道:“那是池眼,也是池底禁室的钥匙,只要禁室内有任何异常,它都会记录在内。我刚是在查看禁室的状况,一切正常。不过池底那些妖灵们也不敢再犯什么事,仙尊此举已是无上厚恩,如若还妄想逃离,怕是永远和飞升无缘了。”

    窦扣对池底的禁室兴趣缺缺,不过倒是觉得那颗大珠子挺好看,“你可以带我过去看看吗?”她走向池边问道。

    “仙尊说此物极有灵性,不可贸然靠近,你还是远观吧。”红鹤看了看日头又道:”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来日方长,若以后仙尊允你在此处修炼,怕是看都会看腻,不如今日就先回去吧。”

    “嗯……”窦扣无奈,正欲离去时看到池边一朵花开得格外灿烂,想着摘回去观赏几日,便伸出手去捏住花梗,随后却惊叫出声:“好疼!这花有刺!”

    红鹤一记白眼,谁让你要去摘它。

    窦扣抽回手的瞬间,指尖血滴飞入池内,荡了几圈波纹后渐渐融于池水。谁都没有发现在两人离去后不久,琉璃珠突然急转数圈,珠身颤抖一阵后又恢复如常。此时从深不见底的池内隐隐传出细微缥缈的声音。

    伯珩,是你回来救我了吗……

第二十五章 蝶女荼青

    桓翁找着《巫经》已是几个月后之事了,这期间嗜鬯一直没有出现过,玄云宫内的日子虽温饱无忧,可窦扣总感觉日子过得毫无头绪,心里压着的事,也都无从下手。

    蓝姨说体内的封印要么施放之人解除,要么自己冲破,她哪知是谁给她封的,自己冲破?得了吧,她又不是什么天赋异凛,骨骼惊奇的绝世奇才,能三五年就修得一身至高仙法。

    现下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偌大的书殿内抄抄写写,百无聊赖地翻阅。

    发髻从双丫梳成了垂挂,身形也渐渐显出了少女的轻盈,转眼爷爷去世已有一年,虽然偶尔还是会梦到那个佝偻的身影,惊醒时依旧两眼泪花,不过次数似乎越来越少了。许是在竹山上时候,她的世界里就只有爷爷,只有满山的大竹,以致爷爷去世时,她痛苦得好像全世界都毁灭了一样。如今身边多了一些人,一些事,精神总归是有了些寄托,也有了要朝之奋斗的目标。

    窦扣今儿个很早就起来了,昨晚爷爷在梦中的背影模糊得看不清楚,似乎跟她说了许多话,可到早上醒来的时候却一个字都不记得。

    “姐姐,幽谷中的花都开了,特别是你喜欢的大绒球和紫阳花,都开得十分繁茂。你出宫来,荼青引你过去......”

    是谁在说话?

    直到一阵野菜煎饼的香味扑鼻而来,窦扣才发觉自己趴在案上睡着了,写了一半的宣纸被毛笔染黑了一大块,还沾上了自己的口水。

    桓翁把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野菜饼放在桌上,笑眯眯道:“这是我以前下山游历的时候跟一个农妇学的,你吃吃看。”

    窦扣尴尬地把染黑的纸压在《巫经》下,拍了拍手中书灰,接过桓翁递过来的食物咬了一大口,野菜饼外酥里嫩,很是美味。

    “桓翁,你有听到吗?”窦扣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问。

    “听到什么?”

    窦扣纳闷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老梦到爷爷,睡眠不好身子虚,产生幻听了。”

    直至夜晚躺在床上,窦扣时不时都还会听到那句话,这么晚了,不会真有一个叫荼青的女孩在宫门外等了一天吧,虽不知口中‘姐姐’唤的是何人,可宫里就她一个女的。莫不是找错了地方?

    她这爱管闲事的个性不知是跟谁学的,窦扣起身披了件褙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去。虽说大叔曾告诫她不要一个人出宫去,不过只是要去告诉那女孩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宫前石阶两旁的高大柱灯闪着荧荧白光,四周一片流光氤氲。窦扣看了一周不见有人,除了蝉声,也再没听到那在耳边重复的话语,许是人家已经回去了呢。正转身要走,只觉石阶下方一丝光点夺目,似乎有渐渐靠近的趋势。

    “谁?是谁在下边?”窦扣朝光点处大喊一声,接着立即捂住了嘴,空荡的四周使得喊声格外洪亮,被大叔听到岂不是要责备她不听话?

    “姐姐,荼青来接你了。”光点处依稀可见一女子缓缓步上台阶,身着淡紫色曳地裙,梳着一个简单的侧髻,用了几朵星辰花点缀,年纪看上去比窦扣稍长,浅浅地微笑带着两个梨涡。

    窦扣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人吗?荼青当然是在叫你啊。”女子转悠着水灵灵的大眼,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窦扣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的女子,也不认识叫荼青的人,而且这人明明比她还年长,为何唤她‘姐姐’?再者这女子能隔空传话,应该不是平常人,多半是在这山中修行的某一类,那就和她更没有关系了。

    “你认错人了吧。”

    “这样你应该就记得了。”女子说完一转身,只见无数虚幻花瓣聚成一小团,化成一只全翅透明的水晶蝶,周身散着荧荧夜光,煽着翅膀绕窦扣飞了好几圈。

    窦扣想起来了,是进阴山时停在她肩头的那只。只是把它赶走后,就再没飞回来过,这只蝶儿确是陪自己走了好长一段路。

    “原来是你这只小蝴蝶,你叫荼青是吗?我叫窦扣,是个凡人,你真认错了。”

    “姐姐不是凡人,待解除封印,一切都会记起来的。”蝶身恢复成人形。

    “你也知道我体内有封印?”窦扣忽觉自己出来已有一段时间了,虽说对眼前的女子和她说的话有莫大好奇,可眼下得赶紧回去才是,要是被发现可不好,故对蝶女说道:“现在很晚了,不然你明日再来,我去让大叔允你进宫。”

    “不要让仙尊知道我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幽谷的另一边是魔界。”荼青退下石阶,隐匿于荧光中。

    原来阴山西侧和魔界仅隔一条泠河,河流横穿而过的幽谷却丝毫不染魔气,一年四季繁花似锦,草木葱茏,或许是因为这尴尬的归属,鲜少有生灵踏足。

    红鹤正纳闷窦扣怎会知道幽谷,若不是她来问,自己都快忘了这一处世外桃源。

    “是桓翁告诉你的吧?不过休想我会带你去那玩,泠河内有虎蛟,是魔界的看门兽,若是遇上它,恐怕你连骨头都剩不了。”

    虎蛟什么的,窦扣完全没有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想着河的另一边是魔界,那是不是只要过了河,找到魔宫,就能找到季大哥和蓝姨了?她并没有告诉红鹤昨晚在宫前见荼青之事,尚未弄清身份缘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见窦扣沉默,红鹤放下手中的布偶,拍了下脑袋说道:“都是你送的这些玩物,害我差点把仙尊交代的事给忘了。凡人修行要去仙门拜师,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则需要找灵气繁盛的地方自修。仙尊说你体态特殊,让你自己选择是留在山内,还是送你去仙门,若你要留在山内,如果体内封印永远破除不了,你就只能老死在这山中了。”

    红鹤话音刚落,只见窦扣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心明殿前,她犹豫了很久,刚才风风火火地奔来,脑中寻思了各种想要留下来的理由,可仔细想来,似乎又特别牵强,毕竟自己在这白吃白住了那么久,啥都不会罢了连帮忙打扫都是笨手笨脚的。大叔的意思虽说是让她自己选择,可她又凭什么赖着不走呢?只是离开后,她该何去何从......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钟离阜轻柔淡雅的声音。

    原来大叔不在殿内。

    窦扣咬着嘴唇,慢悠悠转过身,看见钟离阜正站在木桥上,手里拿着两卷竹简。

    原本在脑中练习了各种要讲的理由,此刻却全卡在喉咙里。窦扣眼中闪着泪花,许是被逼急了,她干脆一个飞奔,冲到钟离阜跟前跪下,双手抱住他的小腿,把脸埋入他的衣袍,呜咽道:“大叔答应了要教扣儿弹琴的,以前听凌央说大叔不让女子进玄云宫,是因为这样才想把让扣儿送去仙门的吗?我觉得这里挺好,只要大叔不觉得我烦,不赶我走,扣儿什么杂活都可以做的,也会努力......”

    大手轻抚上她的额头,窦扣哽住,抬起挂着两条鼻涕的脸。

    “凌央是谁?”钟离阜问道。

    窦扣惊觉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不恰当的话,慌乱解释道:“他是祁山忘尘真人的弟子,他也是听自己师傅说的……”声音越来越小“说您拒绝了水莲仙子……”

    “你起来吧,随我来。”

    “嗯。”窦扣松开手,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灰,抹了一把鼻涕,像做了错事的小孩般低着头跟着钟离阜进了殿。

    窦扣恭恭敬敬地坐在蒲团上,还是第一次进来时的位置。钟离阜从案上拿了一卷竹简放在她面前说道:“以后每日辰时来这研磨,抄书,书中不懂,领悟不了之处作出笔记来问我。”

    如果她决意留在山中,那以后的日子总是要学些什么的,即便是凡间的孩子,这个年纪也该是在私塾读书的时候,放任不管的话,怕是会闷到她,再调皮惹出什么麻烦来。过几年吧,等到她定性,若仍无心修仙,到时候就放她下山许个人家,刚才听她口中说的那个凌央,许是个不错的姻缘。

    南华仙翁说这孩子和阴山有渊源,那把她放在身边总归是放心一些,既然他送她入阴山,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是非纠葛只等来日再看了。

    窦扣每天总算是多了点事做,不再是三点一线的生活了,不知为何,虽说她经常在太慧殿翻书翻到睡着,可却觉得在大叔身边看书的感觉不一样,甚至每天都会期待那个时候。不过不管怎么样,大叔似乎并不是想赶她走,反而还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窦扣跪坐在钟离阜身边挽起袖子研着磨,静静的看他书写着一些自己不认识的字,眼神从笔尖到捻指到脖子到鼻头到眼睛……

    “大叔,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皮相而已,好看与否有何妨?”钟离阜薄唇轻启不答反问,手中笔锋微转继续挥洒,不顾旁人。

    窦扣把墨锭搁下,双手托着腮,撅起嘴蹙眉道:“长得好看人人都喜欢啊,不像以前住落孤城的时候,隔壁有个小孩因为长得丑,连爹娘都不爱。话说您真的拒绝了那个仙子啊?”

    “心有旁骛之人,不必与其有太多牵扯。”钟离阜放下笔,把刚写好的纸张放在窦扣面前,“去太慧殿查阅书籍,把上边每个字的念法,笔画书写顺序,以及字的意思找出来写在纸上,七天后交予我。”

    窦扣看那纸上黑压压的一片,她可一个都不认识,有些字笔画繁多甚是复杂,刚才大叔写的时候,她压根没专心看,看来得去找桓翁救急了。

    知道她脑袋瓜里打的什么算盘,钟离阜一语戳破:“你在太慧殿也有些时日了,书籍分类多少该了解了些,我已让桓翁把一些放错类属的书籍放回了原处,之所以会给你七天,也是要告知桓翁不能帮你。”

    惨了!小脸顿时耸拉下来,窦扣勉强应道:“扣儿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静谧山谷

    窦扣把作业放在床头,整齐地叠成四方形,纸上有大叔的味道,应该可以让她睡个好觉。

    正打算解衣就寝,昨晚的声音又传入耳。

    “姐姐,你出宫来,荼青引你过去。”

    窦扣翻身而起,披了褙子又出了宫去。

    荼青果然在宫门外,窦扣三两步跑下去,站荼青面前说道:“你怎么都是晚上来?”

    “荼青是汲取月光修炼的,白天灵力很弱,没有办法飞那么远,所以只能晚上来找你。”荼青从腰间取下一包锦囊,递给窦扣说道:“这是幽谷的百种花粉,我注入了灵力,你入睡前闻一闻,元神可随荼青去幽谷。”

    “我听红鹤说,那里鲜少有生灵,你不怕河里的虎蛟吗?”

    “我们和虎蛟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

    “我们?还有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

    回到卧室,窦扣合衣躺下,手里抚着荼青给的锦囊,很精致的刺绣花纹,黛色绸布用以丝带束口。

    只要闻一闻就可以去?会不会有问题?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万一元神出去之后回不来怎么办?都怪刚才自己忘了问清楚,不过香味真好闻,很舒心,拿近一点点,近一点点应该没关系......

    这是哪!?她不是应该躺在床上吗?眼前的曲折小径通向哪里?

    窦扣又看了看四周,两侧高崖危耸,渗出水来滴答滴答敲击着石块,青空无云,月光皎洁,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使劲捏自己的脸,会痛!不是梦!猛然倒抽一口凉气,恍惚记得入睡前因为锦囊香气诱人,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然后就......

    看来应该是荼青说的元神离体了。

    “姐姐,前边就到了。”荼青现出身形看到窦扣站在原地发傻,于是柔声提醒道。

    “我等会儿怎么回去?”这才是窦扣最担心的事。

    荼青捂嘴笑了,“锦囊里的灵力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到时候元神自然就回去了,醒来的时候就只是像做个梦般。”

    “你看起来比我大几岁,一直姐姐姐姐的叫,感觉怪怪的,不然你就叫我名字吧,说不定你真的找错人了。”

    荼青不语,移着步子缓缓在前边引路,月光从崖缝穿透进来,撒了一地星尘。

    一路上飞来好些不同种类的蝴蝶停在窦扣的肩上,发丝上。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翅膀轻扇亦能荡出微微荧光。

    峰回路转,出了小径,广阔山谷豁然出现在眼前。这里不似阴山之中那般雾气弥漫,整个山谷被月光照得明如白昼,一条静谧大河蜿蜒而过,确是把这里一分为二,河岸两侧皆是繁花簇锦,实难想象河的另一边居然是魔界。

    跟着荼青走在花田边的小路上,窦扣忍不住抚了抚身侧一株蓝紫色的大绒球,整个花朵比十五的月亮还圆呢,比她的脑袋还要大,足足高过她胸前,放眼看去,虽高矮不一,却排得整齐,着实好宽广的一片圆球花海。

    “你以前极为喜欢此花,时常觉得荼青烦,就躲在花里好几日都不出来,害荼青一朵一朵地找你。”

    既然她执意如此,那窦扣也不想再计较称呼了,从话语间不难听出荼青的思念之情,她又何必每每泼冷水呢,且看她到底带她来这幽谷为哪般。

    见窦扣不语,荼青又自顾说道:“幽谷的蝶族不属魔不属仙,几万年来我们都栖息在此,这里除了我们和河里的虎蛟,没有其他外族生灵。我族本弱,不过擅长遁形用以自保,隐藏灵力低调繁衍,所以鲜少有人知道有我们的存在。虎蛟凶猛好斗,可蝶族数量众多,所以就成了这般进水不犯河水的邻居。”

    窦扣的眼神一直飘向河的另一边,同样的山峦起伏,广阔无边,魔宫到底在哪个方向呢?要走多远?季大哥,蓝姨,你们过得好吗?

    “你口中的姐姐也是蝶族之人吗?”窦扣随口一问。

    “你不一样,你是上古神族,是荼青见过最漂亮的蝴蝶,五色千层蝶翼,尾如轻纱飘带,在月光中煽动翅膀之时美得撩人心神,蝶翼上的斑纹都像有生命似的会穿梭游走呢。”荼青仿佛陷入深深的回忆,眼神无上憧憬却也带着久违的悲怆:“我就那么一次见过姐姐的真身,也是最后一次。”她回过头来看着窦扣苍凉一笑,“现在你回来了,荼青绝对不会让你再重蹈覆辙。”

    穿过斑斓花地,在几棵巨大的菩提树上三三两两坐落着几间屋子,屋身爬满地锦,每间以藤蔓编织成吊桥相连接。似乎不止眼前的树上有屋子,窦扣这才发现,谷中大部分的树干上都有,只是不同的树,爬满屋子的植被也不同,就像不远处的一颗凤凰木,上边屋子爬满的全是红色的枫藤,如不细看,实难发觉,如此这般倒是不错的伪装。

    荼青施了点法术,只见那原本没有梯子引上的木屋被她变出了一架绳梯,挡在门上的地锦也如蛇一般,纷纷缩了回去。

    “你这是……”窦扣站在树下迟疑。

    “这是你以前住的屋子,里边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放着呢。”

    “你刚说的重蹈覆辙是什么意思?”窦扣一边爬着绳梯一边问道,走到屋前时,木门自动打开了。

    “你为了他,形神俱灭,当年魔君祭昼临死前用尽全力也想杀了仙尊,你竟冲出去挡下了那破天一击,当日幽谷漫天飘着的全是你的五色碎翼,遮天蔽日!荼青至今难忘!只是荼青不明白,为何你要抹去他的记忆?让他记着不好吗?让他内疚,让他缅怀不好吗?如今,你亦什么都不记得,而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

    荼青说得很是愤慨,窦扣却只略感伤怀,原来曾经有一个女子对大叔用情如此之深,不过她怎都无法把荼青口中的姐姐想象成自己,倒像是在听别人曲折离奇的感情之事。

    “你说这个屋子以前的主人是我,那我身体里的封印到底是怎么回事?”窦扣对封印确是更好奇一些。

    再看屋内墙壁上有许多萤火用以照明,靠着窗户的是一张简约的圆形吊床,同样爬满藤蔓,木桩为桌椅,灵芝为物架。

    “封印之事荼青也无从得知,当时你魂飞魄散,元神幻灭之际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荼青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本就不是我等平凡的蝶族,许是上古神力助你得以重生。”

    窦扣突然一阵头晕,好像有人在动她的身子,恍惚间听到有人唤扣儿,声音极其温柔。她缓缓睁开眼,神智还有些涣散,看到印入眼帘的纱账,知是自己的元神已经回到体内了。刚要起身时看到桓翁坐在床沿,手里拿着荼青给她的锦囊。

    “我……”不会被发现了吧?

    “你元神刚回来,身体还虚,仙尊刚走,他让你今日好生休息不用去大殿抄书了。”桓翁依旧一脸浅笑,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这般难以捉摸的神情反而更加让人不安。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窦扣在被子下绞着手指,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大叔……大叔有说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桓翁把锦囊放在窦扣枕头边道:“这花粉有安神的作用,放枕边有助睡眠,里边附着的灵力已经被仙尊去除了,毕竟你没有修为,元神离体对凡人来说减寿又伤身,如果拿捏不当,还会伤及性命。”

    “你们怎么知道我……"

    “就你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谁?”

    想想也是,这阴山可都是大叔的眼皮底下。

    只听桓翁又道:“仙尊用仙力使你元神归体后,便让我来照看你,以后切勿再调皮了。你先睡下吧,我在院里修整,有事唤一声便可。”

    窦扣‘嗯’了一声侧过了身去。

    待桓翁带上门出了去,窦扣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皱城一团的脸。

    大叔会不会生气?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办?样子会不会很恐怖?会赶她下山吗?锦囊的灵力没有了,不知道荼青还会不会来,不过这下是肯定不能再随便乱跑了。

    如果真如荼青所说,那个喜欢大叔的女子也太可怜了,要不要让大叔知道呢?可毕竟人都没了,若是说了只会徒增伤感吧,更重要的是,万一她前世真的是那个女子......窦扣不敢再想下去,使劲摇摇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想挥去脑中如乱麻般的思绪,她伸手拉开领子,愣愣地看着胸口那块颜色暗淡的勾月印记。

    如是将来某一天被她冲破封印,是否真的只是单纯的恢复了本体,继而再千万年的修行下去,又或是还会想起什么其他的事情?

    她一直以来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破除封印,有了灵力,修炼了法术,才能去魔宫把季大哥和蓝姨一同救出来,然后三人在这阴山之中寻一块佳境,过着安乐的日子。窦扣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有了一种不如就这样浑浑噩噩陪着大叔一辈子的想法,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嗯……在玄云宫内每天给大叔磨墨就好。

第二十七章 始修道法

    心明殿一处居室内,钟离阜端坐于蒲团,运气调养。

    自那日从南华仙翁处归来后,他对窦扣多了些留意。

    若不是恰巧神观察她的状况,才得以发觉她元神离体,看似一个普通的锦囊,但那上边附着的灵力却不似阴山修行的生灵,扣儿来的时候,身上并无此物,可见是近日才得到的,只是玄云宫前来了客人他竟察觉不到。

    好在来人并无害人之心,不过为何要给扣儿锦囊,是想带她去哪里?若从扣儿口中得不到答案,只得看这孩子之后有何异动再来探究了。

    钟离阜眉头微蹙,气压丹田,收了功力,缓缓张开眼道:“进来吧。”

    桓翁已在门外候了许久,得到回应才推门而入,他走到钟离阜对面跪坐下,把一个方形盒子放在案上说道:“自上次和祭昼一战后,你身子一直不好,此次又耗损仙力救那孩子,这是沐良以前炼制的补气养生丹药,你服下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吧。”

    钟离阜颔首。

    “你向来不插手凡间生死之事,如果窦扣回不来也是她的气数,此番做法倒是让老朽颇感意外。”桓翁捋了捋垂地胡须,“不过……偶尔背离原则,体会世间人情冷暖也未尝不可。”

    “她在玄云宫内有何闪失即是我的疏忽,既然决定留在山中修行,不管有无成效,都已不是凡世之人了,阴山万物皆为我子孙,皆受我庇护。”

    “老朽在想,如果你想破除她身上的禁灭封印也并非难事,既已把她视为山中生灵,何不……”

    “她心有牵绊,只怕修行不能潜心,我想让她在长心智的年岁多学学笔墨文规,若将来有一天行错路,总归是有个思想约束。”钟离阜垂睑,心中暗叹:总不能让她变成第二个戚沐良。

    “仙尊既然已有打算,那老朽便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老朽心中有个想法不知仙尊觉得是否可行。”

    “说来无妨。”

    “老朽曾是仙门中人,可教她一些基本的道家法术,那孩子近日来在修习《衍息心法》,我看她资质不错,不如让老朽引她修道。一来她**凡躯,修道可强身健体,若是再有慧根一点,说不定过个十几年就可修得仙身。二来,你也看到了,有些意外并不是全然在你掌控,学点防身之术总是好些。”

    见钟离阜沉默不语,桓翁又继续说道:“虽说破除封印不是难事,可你如今身子尚在修养中,若勉强为之,怕会伤及真元。”

    “也好。”

    锦囊如旧香浓,不过荼青是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了,窦扣昨日去心明殿磨墨抄书的时候,钟离阜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见她有意隐瞒,也不究根问底,只是轻描淡写的叫她以后要有所警惕,然后从掌中变出一枚青铜戒指,箍在了她的小指上,并未告知是何用意。

    今日桓翁见窦扣从钟离阜那回来后,把她叫到了一处比较空旷的园子里,让她打坐吐息。

    窦扣正估摸这几天耽误了些时候,《巫经》第一卷都还没抄完,大叔给的作业也都没开始着手,还有《万魔录》没看……每天这么多事情做,她怎能静下心来听桓翁说什么神不离气,气不离神......

    以为桓翁是在教她调养身体,窦扣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自那日元神回来后,她的身子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松开打坐手印,窦扣略微急躁地说道:“大叔要我这几日把作业交予他,我得去太慧殿习字了。”

    “你隐瞒给你锦囊之人的来历,是有何顾虑吗?”桓翁抬手示意她继续坐好。

    窦扣顿了顿,支支吾吾道:“那个锦囊是前几日在宫前捡到的,我看它又香又精致,就带了回来,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如果让大叔知道她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只怕以后要被禁足了,更何况要是荼青所述都是事实,她又何必翻出陈年往事来引人伤怀,既然鲜少有人知道幽谷的隐世族群,也没有必要道出扰他人清静。

    “玄云宫前来了客人,怎的一声不吭就走了?还掉了东西,不知是否会回来寻。”桓翁故作疑问。且不论窦扣说的是不是真话,光看这毫无防人之心的个性就让他觉得这孩子心智单纯得紧,虽脑袋瓜里藏了不少事,总归还是处于涉世未深容易被人左右的年纪。

    “你可有兴趣跟我修习道法?只要努力勤奋,来日方长或许能修得不老之身,即便无慧根,学点防身之术总是有好处的,没准亦能助你自破封印。”

    这建议挺不错!不过窦扣一直以为桓翁和红鹤一样是某一类走兽飞禽幻化来的人形,可他提到的道法仙术,不是仙门中修道之人才会的吗?

    “你不是升仙的妖吗?怎会道法?”

    桓翁呵呵笑道:“敢情你把阴山中的人都认为是妖炼化来的了?不过你会这样想也不奇怪,数百年前我因犯错,被师傅罚永世看守藏书阁,后遇仙尊来寻书,见我把藏书阁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意让我来照看他的太慧殿,师傅对我心灰意冷,干脆眼不见为净地应允了。”

    “大叔也是人吗?”

    “仙尊是定清上神座下弟子,自上古时期就被派来守护阴山至今。”

    窦扣偷偷的舒了一口气,原来大叔不是妖怪变的,真好!她暗笑。忽的又想到万一封印没了,她会不会就变成什么飞禽走兽之类的,那就不是人了啊,那就和大叔不一样了啊!顿时脸又揪成一团。

    先不管那么多,能学到法术就能救人了不是吗?

    “你刚说的口诀是什么?神不离气,气不离神然后呢?”窦扣重新摆好姿势,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样。

    泠河另一头,山峦起伏,曲折延伸隐于浓稠墨雾中,寒鸦阵阵飞过,使得一片枯林更显死寂,林中弥漫着呛鼻的腐臭味,两只长相凶恶,体型庞大的妖兽互相扭打,争斗抢食,在漫天魔气的熏染下更加凶残暴虐。

    似乎察觉到有动静,扭打中的妖兽都停下了动作,同时警觉地看向一个方向,接着猛地放开对方朝不同的方向跑得无影无踪,留下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烂肉,触目惊心地躺在泥洼水坑里。

    一道黑影射来,黑风立在腐肉前,宽大的斗篷显得他身材格外矮小,身后长杖却格外骇人,他口中念诀,长杖飞出被他握于手中,指向地上那团腐肉吸出妖灵,待完成收回武器后,他不满地朝地上猛啐一口:“如果魔君能有他父亲当年一半的本事,我犯得着来这种地方吸取死灵练毒?!”

    印月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树枝上,手里提着刚才那两只妖兽其中一只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死前那无比惊骇的瞬间,惨绿的血还不停地往下滴。

    “如今新任的魔君只靠这林中妖兽的妖灵练功,成效定是不大,更何况有蓝渊阻拦,他始终狠不下心吸食人的精魂,当初我对蓝渊狠下杀手,就是怕魔君有妇人之仁,此番也是证实了。”

    印月从妖兽头颅中吸出妖灵,收入掌中,闪身隐去。黑风又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烂肉,用手愤怒震碎,继而也消失在林中。

    喷火石林间,一座让人毛骨悚然的宏伟大殿坐落于血池上方,凌空悬浮,天水一色,皆是腥红。池边环绕四尊巨大石像,人身蝠翼牛角,姿势各不同,虽是石像,可感觉似乎随时都能活过来。

    大殿的石门高数丈,上边嵌满数不清的眼睛,或睁或闭。正中一双凸眼约莫一成人大小,极为惊悚,再向上看去,一只巨大兽头挂于建筑顶端,张着血盆大口,齿如刀剑,鼓睛暴眼,凶神恶煞。

    凌空开了一道口子,印月飞出,落于血池边上,随手把妖兽头颅扔了进去,只见血浪瞬间将其淹没,池内传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嘶吼,一条锯齿大尾腾出水面又迅速隐了去。

    黑风紧随其后,提醒道:“魔兽皆凶残无情,你可别养了只白眼狼。”

    印月不搭话。

    察觉到下方有人,正中凸眼瞬间张开,血丝暴涨,看向来人之后又重新闭上,接着石门缓缓打开,从里伸出一座铁链宽桥直至印月脚边。

    魔宫内磷火通明,冰冷玄铁壁,诡异石妖象,大小不一的符文结界门分散于四周,门上或为铁链,或为水纹,或为光束。

    两人穿过长廊,见木菁跪在殿中,于书娴被几个魔兵牢牢架住,手脚腕上都锁上了铁链,正要押下去。

    “魔君,是木菁让妹妹做的,不关她的事。”

    季忘端坐于王座上,横眉冷视,“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父君的能力,所以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木菁不敢,木菁只是希望魔君能早日练成灭世神功,才会对您使用幻术,妹妹亦迷了心智,所以并不知情。”

    “我倒要听听,你让这个曾经试图杀害圣后的女人如何助我练神功。”

    “妹妹当初也是被情势所逼,如今归我魔族,誓死效忠魔君,还望魔君不计前嫌给她将功补过的机会。”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好意,送个软玉温香来我的寝宫,让我这个未经人事的魔君识得翻云覆雨之乐?!”

    “修炼灭世神功第一步要疏解男子阳刚之气,木菁看您一直未有想法,才斗胆冒犯。”

    “此事我自有打算,轮不到你多事!”

    印月听出了事情的原由,见季忘没有消气的意思,他上前俯身道:“魔君请息怒,木菁此番冒犯也是希望您能早日重振魔宫,为您父亲报仇,而且……”他看向于书娴,“此女心性刚烈,以后定是个不错的勇士。”

    黑风走上前,阴阳怪气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冒犯了魔君,必是要受罚的。”他又俯身朝季忘道:“魔君把此女交予我惩处吧。”

    于书娴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她能活到如今全凭姐姐,即便姐姐利用她做了什么,她也毫无怨言。从姐姐把带她回魔宫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这里的日子如履薄冰,谁会容忍一个曾想要杀害自己母亲的人。

    时过境迁,转眼她已是家破人亡,又成了这副半人半魔的样子。以前父亲虽对她严苛了些,可那种膝下承欢的日子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窦扣,若不是她阻拦,于家又怎会因血咒落至此境,也怪她自己当时仁慈没有让下人一棒子打死她。

    此时一个魔兵行色匆匆来报:“启禀魔君,圣后又在强行运功,守在门外的兄弟们已被震伤。”

    季忘眉一皱起身说道:“看在你对魔宫一片忠心的份上,此次我不再计较,但必须惩戒此女以儆效尤,黑风,她就交予你处置。”说完看向印月又道:“你跟我一同去母后寝宫。”

    “是。”阴月俯身应道,随着季忘一同走入后殿。

    待两人离去,跪在地上的木菁站起来,抬手示意魔兵松开于书娴。

    虽说这木菁护法不是好惹的主,但毕竟魔君有令,魔兵们十分为难地看了看黑风。

    “魔君的命令你也听到了,此女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然怪罪下来,我可担不了责。”黑风让魔兵先解开于书娴身上的铁锁,也算是给了木菁一分面子。

    身体得到解放的于书娴一脸视死如归道:“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姐姐无需为我触怒魔君大人,只怪书娴无能,完成不了姐姐的计划。”

    “你倒是挺护主,不过你再有忠心也免不了我冰骨浆的惩罚。”

    于书娴不知为何物,倒是她身后的魔兵听了都瑟瑟发抖,细细嘀咕道:“我听说黑风护法的冰骨浆是一种会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喝下去的人全身皮肤如火烤般炽痛,但骨头连肉却是极为冰寒,两种极端夹杂在一起,那感觉……无法形容,听说以前黑风护法用来惩罚了好些犯过错的兄弟,都没能挺过去。”

    木菁一个闪身把于书娴护在身后,冷道:“你这是要置她于死地?细细想来,我木菁和你黑风虽谈不上交好,但也从未有过过节,今日能否看在同僚的份上,卖我一个薄面?”

    黑风心下暗喜,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可叫我好生为难,不过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怎好拒绝,我轻点下手便是,定不会要了她性命。”

    木菁岂会不知黑风打的什么主意,可现下也只能无奈道:“那株尸香魔芋你命人来取便是,不过我可警告你,此花聚集了众多怨灵之气,你练毒的时候别把自己给献祭进去了。”

    黑风得逞地大笑道:“既然你肯割爱,那我就不推辞了,这世间还没有我黑风搞不定的毒物,归还令妹之日,我便命人来取。”接着偏过头对那几个愣在一旁的魔兵喝道:“把于姑娘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动她一根汗毛。”

    木菁松了一口气,虽说失去了多年珍藏之物,可她觉得值,自从看到于书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木苓......

第二十八章 覆水难收

    石门半掩,在外候着的侍姬看到季忘,赶忙退到一旁,印月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

    季忘正准备推门而入,门内突然传出一阵巨响,像是什么粉碎的声音,接着一道强光打出,被印月出手挡了回去。

    “母后,你这是何苦。”季忘无奈道。

    “你还认我这个母亲?我的好儿子居然给我下丝虫蛊,我真想不到黑风居然会把这么阴毒的东西教给你。”蓝渊气极道,说完又是一掌,震碎刚换上的妆台。

    不顾蓝渊怒气冲天,季忘让印月先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进去,室内一片狼藉,碎片满地,唯一幸存的是蓝渊现在靠坐的那张大床,只是纱帐也已被撕扯在地。

    季忘走到她身侧躺了下来,头枕在她的腿上,悠悠道:“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关于父亲的一些事,你始终含糊,久而久之我便不再问了。”

    蓝渊看着他此番亲昵之举,心中一暖,怒气下了一半,却是沉默不语。

    季忘继续说道:“那日我在于府被阴印月带走之后,虽内心万分惶恐,不过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他似乎可以解答我多年来隐藏在心中的疑问。”他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印月让我在往生镜中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包括你和父亲是如何相识,相恋……”

    “不要提他!”被人提起伤心往事,蓝渊火气又上来三分。

    季忘不顾她怒意,仍是继续说着:“父君毕生所愿其实就只是能修好魔门,让他的妻儿有个安全的所在。你可知当年那一战,父君知道自己此去九死一生,他也知道你定会不顾一切去救他,所以才布了一个让你误以为他利用你的局,使得你心灰意冷带着未出生的我隐世苟活。”

    此番话如雷轰顶,蓝渊心中顿时如惊涛骇浪,季忘接下来的话她是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当年的判断,如果儿子说的是真的,那曾经根深蒂固的恨意,这么多年一直不减的恨意,都是因为自己盲目听信他人?夫君临死前,非但自己没能陪在身边,还带着满腔怒火杀了蛊雕叛离了他。

    这是天大的笑话?!

    蓝渊回忆起当年情景,她因担心战事,在房中觉得十分烦闷,打算出去走动走动,这才走到门边就听到两个侍姬在门外小声议论道:“你不知道啊,魔君当年从一个仙门长老那得知天界有一个凝香仙子时常去蓬莱仙岛小住,所以才故意制造了两人相遇,让仙子以为是缘分,继而对魔君死心塌地,甘愿为他沦入魔道,对抗天界时,总得有个熟门熟路的人在身边,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时她听到此番闲语,气得当下就杀了那两个侍姬,一路杀红了眼,打开魔门杀离了魔宫,为了不让祭昼找到她,她封印青耕之音,耗损修为驱散周身魔气,在落孤城生下了孩子,后从下山历练的仙门道人口中得知祭昼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会对这个负心之人感到痛不欲生。

    她对丈夫的信任竟经不起旁人的一番碎语,到底是自己丧失了判断能力还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容不得背叛,如果当初她选择相信他……

    “镜子!把镜子给我看!”蓝渊推开季忘,站起身来踉跄地奔出去。

    印月站在门口一把拦下蓝渊,说道:“当年魔君节节败退,他担心你会不顾腹中孩子前去接应,于是让我放出他利用你的假消息,让你满腹仇怨地离去总比一家三口全都丧命来得好。”

    蓝渊连着退了好几步,脚一软,失魂地跌坐在地。

    季忘走过来扶起她,痛心道:“若不用丝虫蛊,你定是不愿跟我回来的,如今你已知晓真像,我明日便叫黑风送来丝虫蛊的解药,连同往生镜也一并送过来。”

    蓝渊没想到祭昼会把两人的点点滴滴都悄悄的记录在往生镜里,封存的都是以他的角度看到的她,以他的视角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从蓬莱仙岛上的第一此见面到他出征后的最后一面,她说话时的神态,语调,时而娇羞,时而嗔怒,连那一次去凡间游玩,只因他和卖豆腐的姑娘多说了几句,蓝渊就醋意大发一个月不见他……

    以及最后他坐在镜前,手里握着她每日束发的牛角梳,缓缓放进胸前衣襟,柔声说着:“魔界艮门破损,需要上古女娲神石修补,我不得不攻上天界。渊渊,此去不知能不能回来,这一世我为魔,你本为仙,天理不容的结合,但我硬是要把你留在身边,你可会怪我?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不能给你平常安稳的生活,却又舍不得放开你......”

    难怪她后来一直找不到那把梳子,原来是同他一起化作飞灰了。

    在天界时,时常听到其他仙人们说魔界之人是怎么怎么凶狠恶毒,残害生灵,蓝渊也就认为是这样了,反正不会有接触,什么仙魔之争,都与她无关,只要不波及她的蓬莱仙岛就好,不然让她再去哪找一块四季如春,美轮美奂的佳境呢。

    “你是谁?”双生树下,一个陌生男子在看着她,道行不在她下,因为她竟不知此人是何时站在树下的。

    “季骤。”他看着她笑了。

    “是哪两个字?”

    “季节的季,骤雨的骤。”

    “嗯……这个时节的骤雨真是很频繁,让我都想回去了。”蓝渊翻身下树,站在离他一米处,问道:“你是岛上的人吗?”

    “我是魔界中人。”

    轻风卷起两人丝丝墨发,一飘一散,她审视着他的脸莞尔一笑,只听那的双生树叶中夹杂着一句:“你好,我是天界的人。”

    时至今日,回首往事,越是甜蜜的回忆却越像利刃一样剜着她的心,痛到窒息。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至少以前只是纯粹的恨,不像此时还夹带着莫大的内疚和追悔,心神俱亡。

    那之后蓝渊没有再发过脾气,服下丝虫蛊的解药后,季忘也不限制她的自由,反正他只是要带她回来解除心中的结,如今她要去哪全凭自己意愿,只是季忘没有想到母亲似乎更走不出阴霾,整日关在寝宫中,对着镜子发傻。

    “艮门的裂痕越来越大了,魔界若是破了一方守护门,怕是不堪天界一击,我打算开始练灭世,你说好不好。”季忘走进来,从妆台上拿起梳子为蓝渊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蓝渊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回过头握住他的手,“落孤城的日子虽苦,可娘真的想回去,你做短工,娘做草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生活。”

    “我不想逃避,我身上流的血让我不能逃避,父君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为了自己妻儿,为了自己的子民而战死沙场,是英雄!何为仙?何为魔?何为正?何为邪?立场不代表善恶。父君的仇我不得不报,魔界的门也不得不补,难道魔界的生灵就不是命?既然我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该担起父君当年所要担的责任。”

    “你当真是和他一模一样......”蓝渊凄苦笑道:“若你真要走他的路,我亦不拦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泯灭了自己的人性,练灭世魔功需要大量精魂,希望你以后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只要母后能常伴督促,我又能变坏到哪里去呢?我不奢求你继续留在魔宫做圣后,做护法,也不愿看你日渐消沉下去,如果你愿意到外界散散心……”季忘顿了顿又说道:“就顺道去看看窦扣是否无恙......”

    蓝渊看着他正色道:“不管你对她是何种情感,兄妹也好,朋友也罢,亦或是某种连你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既然此生注定坎坷,切勿让另一个女子重演我的悲剧。”

    “母后顾虑太多,就算家里养了条狗,日子长了也会有感情,我早已把窦扣当成妹妹看待,那日她被印月伤重,心里自然是会担忧。”

    “她没事,你放心吧。”

    “母后怎知?”

    “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如何得救的……”

    季忘从蓝渊口中得知窦扣体内有封印之事,也就解释了那日在于府她能挡下印月的重击。只是如今她人在阴山,自己怕是很难见上她一面,小扣子肯定觉得现在的季大哥是个专门吸**魂的杀人魔头,万恶之首,她会伤心吗?会讨厌他吗?还会让自己摸她圆滚滚的脑袋瓜子吗?

    他暗自神伤,轻叹了口气。

    毕竟是自己生的,蓝渊怎会猜不出一二,“魔界最东边和阴山交界,有一处叫幽谷的地方,此地不属于阴山,有一个隐世族群栖息在那里,此族从不插手三界纷争,也鲜少出现,你若想见窦扣,或许幽谷的精灵可以帮你传话,它们喜好各种稀奇花类,是种很单纯的生灵。”

    季忘默默记在心里,不显形色于面上,即便是有此机会,如今也不是去探访的时候,已知她安然无恙便好,既然那个什么阴山之神信守承诺,那他定不会再杀害落孤城中之人,不过,他可没说不去别的城镇找精魂。

第二十九章 离久而归

    “大叔,这是扣儿跟桓翁学做的野菜煎饼,你尝尝。”

    “大叔,这个字我怎么都写不好!”

    “大叔,扣儿的梳子不见了!可否用你的?”

    “大叔!大叔……”

    自从窦扣进殿学习之后,她对钟离阜是丝毫不惧了,而且越发张扬活泼。

    钟离阜揉了揉犯疼的额角,施法盾隐了身形,隔去屋外的嘈杂,他今天只想好好的看会儿书。

    房门突然被推开,窦扣朝里探了探,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这时间不是应该在房里看书吗?”窦扣嘀咕道。眼珠轱辘一转,脸上漏出贼兮兮的表情。她很好奇大叔的房内到底会有些什么小秘密,兴许能发现他的兴趣和喜好。

    窦扣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反过身带上门,全然不知这一切都被钟离阜看在眼里。

    铜镜,楠木梳,竹簪子,枕头,被褥,桌上只有茶壶杯具,案上放了几本古书,旁边搁着纸笔砚台……什么嘛!一点奇怪的东西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挥袖散去结界,钟离阜坐在案前略显不悦地看着窦扣。

    “大!大......叔!你......”知道他是神仙,可神仙也不该这样吓人吧!窦扣惊魂未定捂着胸口,一想到自己被抓了个正着,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我在找书!”胡乱编造。

    “找书不去太慧殿,来我房里做什么?”

    “桓翁说被您拿走了......”

    “什么书?”

    “《异兽图》”脑中突然闪过几个字,窦扣脱口而出。

    “我这没有这本书。”

    “哦,那可能是桓翁记错了,我再去太慧殿找找。”

    窦扣仓皇奔出,却被钟离阜叫住:“你这段时日跟桓翁修习道法,可有何成效?”

    窦扣只得乖乖站在门边回道:“恩……好像肚子不怎么容易饿了。”其实桓翁只教她了一些口诀,未授予她一招半式,她对此不懂,也不会猜疑桓翁的做法,听人家说修道是漫长的过程,而且还要靠资质,她才学了一个多月,想来应是学不到什么高深的东西。

    “吐纳汲气之法可用于果腹,久而久之就如呼吸般自然,便可长期不用进食亦不觉饥饿。你修道时日尚短,切勿急功近利。近日我需闭关几个月,有事你让红鹤代为传达便可,明日起暂不用来此学习。”

    窦扣一听脸色整个阴霾下来,她又从门边跑到钟离阜对面坐下,噘嘴道:“你是嫌我烦了才去闭关对不对,扣儿以后安静些便是。”想大叔是为了躲她,才在房中施法隐身的吧。

    “最近心神涣散,需入定几月,你若觉得烦闷,可唤红鹤陪你四处走走。”宫里除了红鹤就只有桓翁了,总不能让一个老人家带着她到处跑,日子漫长清冷,这孩子不知需要多少时间才能适应。

    悻悻地离开钟离阜居所后,窦扣如旧去太慧殿打发光景。《巫经》早已抄写完了,嗜鬯还是不见回来,到底是去了哪里?怎会这么久?害她有都点想念嗜鬯的吊儿郎当了,有他在的日子至少不会那么无聊。

    转念又想到,既然大叔要闭关那么久,自己得想点法子再去幽谷才行,不然故事听到一半,着实吊人胃口,而且她真的很好奇那个爱慕着大叔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阴山之大,她无人引路要如何寻去?那日红鹤载她去琉池都飞了好些时间,这要走到阴山的最西边,得费多少时日?且不算道路通不通畅,沿途有没危险,更何况她总不能跟桓翁说要自己一个人去幽谷。红鹤上次也说过不会带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所以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扔下手里的书,窦扣在某一处偏院中找到正在浇花的桓翁。

    “我想学腾云之术。”

    桓翁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着她,捋了捋胡须,思索道:“只有飞升成仙才能腾云驾雾,我本想等你先悟透口诀,再授予你一些基本的法术,比如遁形法,夜明术,以及御行诀,其中御行诀是初期最难之法,口诀只有一句,但其中要领却是只能靠自己参透。寻一法器,用以口诀和意念御之飞行,修为粗浅者可控制物品器具,高深者可控人心。”

    “法器?去哪找?”

    "你房中那块琉璃佩玉可就是件上等的法器,只要你勤加练习,驾驭它应该不是难事,如能唤出玉中麒麟,九州四海,天上地下任君遨游,不过能驾驭麒麟者非帝王不可,我在想给你此物之人定不出自寻常人家。”

    窦扣寻思着凌央怎会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她,纳闷道:“他是祁山忘尘真人的弟子,也是青漠庄的少主,那日山中一别,此物他赠与我作为日后相见之信物,只说拿着这佩玉去找他不会有人阻拦,倒是没说它那么贵重。”

    想来这一别已是一年多了,她曾答应过凌央救了人就去青漠庄跟他报平安,若不是桓翁提起佩玉,她差点就忘了,好像被她一直压在枕头下边。

    “祁山......”桓翁一边走出院子一边叹道:“我是多少年没有回去了。”

    窦扣默默跟在后边,心里想着原来桓翁也是师出祁山,那如今自己跟着桓翁修道,是应该叫他一声师傅才对吧,不知桓翁在祁山是什么辈分,凌央以后见了她会不会叫她师叔或是师伯?他肯定不甘愿吧,当初被他欺负的小丫头成了长辈,画面想想都觉得搞笑,窦扣心里暗爽,憋不住笑意。

    “师傅!”窦扣跑上前挽住桓翁的手臂撒娇道:“您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同门师兄妹?”

    “祁山拜师礼节繁琐,你可是一项都没做过,何况我早已不是门中弟子,你唤我桓翁便好,听着自然,也习惯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些日子不用去心明殿,窦扣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院中毫不厌烦地循着口诀练习,红鹤不懂道法,授不了什么经验,时常在一旁无聊的看到睡着。

    阴山的日子千百年如是过,无人感慨时间快慢,窦扣还是从嗜鬯那才得知如今山下已是盛夏时节了。

    此时某人正大大咧咧地躺在她的床上,翘着二郎腿,满腹牢骚地抱怨道:“从龙宫出来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给烤熟了,若不是想念你这丫头,我才不会顶着七八月的太阳回来。”

    窦扣最近还犯愁嗜鬯是不是在外边被人炖成蛇汤了,怎的一去大半年不见回来,谁料今日他就像一阵风似的扫进了她的卧室,丝毫不觉不妥,就这么大剌剌霸占了她的床,她本来在房中喝完口茶准备继续去练功,结果差点没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呛死。

    “不过这山中的气候真是让人倍感舒适,比在冰冷的海水中好睡多了......”嗜鬯打算先打个盹。

    窦扣‘啪’的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怒瞪着那个鸠占鹊巢之人。本来听到嗜鬯说想念她,心里还挺感动的,谁知这人一回来就想着睡觉,他不应该跟她说点什么吗?!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怎的只字未提?

    “我去练功了,你慢慢睡!”窦扣站起身朝门外走。

    嗜鬯闪身至门口,挑眉道:“你?练功?什么功?”

    窦扣不理会,越过他走出院子。

    嗜鬯慢悠的跟在后边,“问你呢!”

    “你都不告诉我,我干嘛要告诉你。”窦扣回头瞪他一眼。

    嗜鬯在走廊护栏上靠坐,全身像没骨头似的,整个瘫倚着柱子,那姿势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我不就是去西海龙宫住了些时候吗,你就那么想我啊,如果我说是去见我的吟妹妹,那你岂不是要打翻醋缸了?”

    看他又是那般吊儿郎当,窦扣却生不起气,至少人回来了,至少没有被人煮了。

    窦扣站在院中跟着心法口诀,一边练习着用意念控制佩玉,一边问道:“吟妹妹是谁?”记得第一次在洞中石室内也听到嗜鬯说过这个人。

    佩玉缓缓升起,只悬空几秒就掉地上了,反复几次皆如此,窦扣有些泄气的耷拉着肩膀。

    “敖吟是西海龙王的幺女。”嗜鬯心不在焉的回道。

    “你喜欢人家?”窦扣从地上捡起佩玉,拍了拍上边的灰尘,也怪她有些心急了,这御行岂是朝夕就能练成的。

    “漂亮的女子谁都喜欢,只是……”嗜鬯不解道:“你为何要修仙门道法?你可知如有一日你破印而出,此具肉身便是死尸一副,练来又有何用呢?”

    “万一破不了呢?会些法术总归可以防身,而且……”窦扣迟疑道:“做人不挺好么。”

    如果能修得仙身就更好了。她得努力才行,不然自己会一直长大,甚至比大叔还要老,越来越老......

    她不要!无论如何,她要保持在最好的年岁,她变成老婆婆了还怎么叫他大叔,还怎么找他撒娇,还怎么做他旁边那个磨墨抄书的小丫头。

    “许久不见,不仅模样有些变了,连心性也变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嗜鬯翻身下护栏,走到窦扣面前将她仔细地瞅了瞅。

    被他眼神扫得扭捏,窦扣干脆不练了,把佩玉挂入腰间,她并不想告诉嗜鬯关于荼青的事,她自己都觉得云里雾里的经历,又怎向人道来呢。于是便转了话题道:“亏你还记得回来,《巫经》我早就抄写完了,你打算何时给阿良送去?”边说边朝太慧殿走。

    “我回来就是想看看你寻到《巫经》没有,没想到你已经抄完了,真是好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于廊间,碰到桓翁迎面而来,手里提着香盏,看样子应是要去别殿添香。

    桓翁看到嗜鬯,微微福了福身道一声:“仙君好。”

    嗜鬯点头。

    “仙尊闭关的日子,这孩子劳您多指导督促了。”

    “仙尊为何要闭关?”嗜鬯只知钟离阜十几年前被魔君祭昼重伤,闭关修养了一年有余,如今万事太平,无病无灾,阴山也无异常,难道是旧伤复发?

    “只说最近心神涣散。”

    嗜鬯又点了点头,看来是他想多了,既然仙尊不在,他便趁此带窦扣下山玩几日吧,这一年多都闷在宫里,这丫头定是想出去散散心的,顺道把抄好的《巫经》给阿良送去。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给阿良送书?”嗜鬯看着窦扣问道。

    窦扣喜上眉梢,不过也要问问桓翁的意思,怎么说都算是自己的师傅。

    “可以吗?”眼神中满是期待。

    桓翁笑道:“仙君可是要将她安全地带回来,否则老朽不好交代。”

    “那是自然,这丫头是我的救命恩人,定是好生护她周全的。”

    窦扣高兴之余心里也有了另一番打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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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所有章节免费。) 众仙皆道他虚无寡淡,万事心中不起波澜,却被南华仙翁送来的这女娃弄得头疼不已,当神祇预言再次现世,他凝眉自问:这数万年间,我可曾遗忘了什么...... 她身附最上层封印,冥冥之中受人指引来到他身边,到底是命运纠葛?还是劫不可避?亦或是......因为一段被她亲手抹去的历史。幽谷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幽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幽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