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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诸     幽谷仙踪txt下载     幽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水上山庄

    嗜鬯见到戚沐良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袖中拿出一只还在活蹦乱跳人形珊瑚,长着奇怪触角,全身肥肥肉肉的,好像一捏就会糊掉。据说这从万丈深海洞穴里寻得的瑚灵十分罕见,听闻此种珊瑚能修复形体,只要元神尚在,即便肉身已腐烂,骨骼全碎裂,将瑚灵熬煮成的药膏涂抹全身,亦能换皮接骨。

    窦扣才知道原来嗜鬯去西海并不是见什么吟妹妹,而是给阿良找药材去了。

    闲谈中,戚沐良亦得知了窦扣真身被封,以凡躯修习道法之事。他一拍胸脯保证到:“如是以后习得《巫经》中之精华,定能炼制一些有助提升功力的丹药,到时我予你几颗,保证事半功倍。”

    窦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凌央给的琉璃佩玉细细端详着,听到戚沐良的话,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察觉到窦扣有心事,嗜鬯走过来坐她旁边,看到那佩玉,他记起好像是和窦扣一同闯入他石室的那个男子临走时给她的。

    “小丫头长大了,开始有女儿家的心事咯!莫非是在想那个偷我长生草的男子?”嗜鬯戏虐道。

    窦扣已经习惯嗜鬯不正经的说话方式,只是淡淡回道:“我曾应允过要下山跟他报平安,却忘了问这青漠庄该怎么走。”

    “说不定人家早忘把你了。”

    “桓翁说这个佩玉非寻常之物,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还给他才行。”窦扣握紧了佩玉,虽不知这东西对于凌央是何种意义,但肯定不是一块能随便赠予人的装饰品,法器以后再寻便是,此种神物在她手中怕也是浪费。

    “我听说这青漠庄有自己的军队和制度,又时常笼络天下壮士豪杰,势力日益增大,当今皇帝好几次想铲除,以防后患,却因不熟悉沙漠地形屡屡吃亏,不过看庄主似乎无意争斗,也就渐渐不再去打扰。”戚沐良一边给院中土灶加着柴火,一边说道。

    “你常年不出门,怎会知道青漠庄的事?”嗜鬯问道。

    “几年前曾遇见一男子来求我解雾之毒,我问他为何不去行院找个女子了事,他说他修阳神,不可行**之事,否则会神智错乱,走火入魔。”

    此果嗜鬯只在阴山看到过,食之立即使人面色潮红,全身发热,瘙痒难耐,只有男女交合方能解毒,时常被一些喜结连理的小妖们用来增加情趣。

    窦扣听这名字有点耳熟,猛然想起凌央在山中阻止她去摘的果子就叫雾!虽不经人事,但她知道行院是什么地方,如果当时吃了它……窦扣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问他既是仙门中人,为何会从阴山下来?而且雾属妖果一类,一般仙门都会载入书中让弟子熟记,又怎会误食了这果子?那人只说一言难尽,我对别人的**没什么兴趣,反正这毒好解,我就给他治了,闲聊间,就听他说自己是青漠庄的人,名字叫殷什么伯,呃……殷伯珩。”戚沐良继续说道:“只是我也没问青漠庄在何处,若是想去也不难,落孤城中有个,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能打听到。”

    对于嗜鬯来说,在城中找一个人根本不是难事。

    青漠庄,九道墙,万里黄沙,水中央,左楼兰,右单桓,十匹壮驼,走不完。

    嗜鬯用一片树叶变的金叶子,换到了一张字条,上边就写着这字句,虽未道出青漠庄具体所在,可总归是写明了方向,而且有嗜鬯在,也用不着骆驼。

    窦扣觉得这样骗人是不是不太好,但看那的一身行头,金丝绸缎,珠围翠拥,一脸见钱颜开的模样,十有**是那种为富不仁之人,她心中就立即消去了这样的念头。

    两人回到戚沐良住处做了简单的道别,窦扣此刻被嗜鬯招来的灵云驮着行驶在肉眼看不到的空中。灵云像一团大棉花,可是用手却完全触摸不到,窦扣屁股忍不住弹了几下,也没有想象中的有弹性,看来真的只是雾气聚集而成的虚像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嗜鬯站在窦扣身前,看到她幼稚的动作,暖心一笑,用手顺了顺她被风吹得稍微有些散乱的额发,柔声道:“如果这一世会老会死,我定让阎王许你下世投胎成蛇,我引你修行,永远相伴。”说完自己都愣了愣,转了头去,让风吹散心中有些理不清的思绪,然后自嘲的摇摇头。

    窦扣神经粗大条,只听到嗜鬯说要她投胎做蛇的那句,然后嫌弃道:“我才不要做蛇,没手没脚浑身还黏糊糊的,长得惊悚又丑,人人都怕。”

    正经了不到一分钟的嗜鬯立马转过头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你说谁没手没脚!我这粗壮手臂,修长大腿你看不到?还有你说谁黏糊糊的?!我每天洗澡的时候难道要通知你!?天界多少仙子追着我跑,阴山都快踏平了,你说我惊悚又丑?人人都怕?!”

    “有本事你变个真身来……”窦扣吐吐舌头,小声嘀咕。

    “本仙君的真身气势不输龙族,变出来怕会吓到你,无知的凡人!”

    好吧,你说是就是咯,窦扣耸耸肩,不知道路程还有多远,见嗜鬯行得胸有成竹,她这个路痴也不好说什么。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嗜鬯最是怕热,变出折扇把衣领敞开使劲挥。云中有水气,透着丝丝凉意,窦扣觉得倒是忍得住。

    云层下边皆是黄沙漫天,偶尔有商队集结穿行其中。窦扣从爷爷口中听说过楼兰国,此国建立在沙漠中,周遭亦分布了许多小国,只是她不明白何为这寸草不生,常年高温又缺水的地区还会有那么多人栖息。

    黄沙渐到尽头,隐约可见几座平坦山丘,许是遭沙漠常年侵袭,山丘上绿意稀缺。嗜鬯驾着云渐行渐近,一汪大湖涌入眼帘,盈盈水面映着阳光,有些晃眼,颇吸眼球的是这立于湖中心的建筑,红柱黄瓦,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四方大理石曲桥延伸至湖岸,看起来像一个超级奢华的大型人造岛屿。建筑多被繁枝茂叶遮挡,从空中只能看到几栋高出树枝的楼层,全然不知其中结构。

    “到了。”嗜鬯在空中停住,锁眉沉思,这山庄内外层都设有十分严密的结界,却看不出是正是邪。

    正门朝南,挑檐门楼威严耸立,正中大门前和楼上各站立两名护卫,身着和窦扣去阴山时在凌央画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嗜鬯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着了地,殓去一身奢华,他一改往常招蜂引蝶之姿给自己变了一身朴素典雅的直裾,外披哑色纱氅,两人沿着曲桥,朝正门走去。

    “两位可是来参加禁阁公示的?只是日期定为下月初五,此时来尚早了些。”左边的护卫上前打量着嗜鬯和窦扣,如是说道。

    “呃……我们是……”窦扣刚要出声就被嗜鬯伸手打断。

    “听闻青漠庄风景秀美,湖光山色乃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我和师妹特意提早半月来此游玩。”嗜鬯拱手恭敬道,语气沉稳似大家弟子。

    窦扣不知嗜鬯为何要骗人,可还是依他噤了声,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请两位出示请柬。”

    要请柬的?这下要露馅了。

    但嗜鬯好像一副在他意料之中的表情,淡然道:“我们蓬莱仙岛有个习俗,就是拜访别人的时候要先握对方的手表示友好。”他伸出手微笑地看着那个护卫。

    只见那护卫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把手搭了上去,被嗜鬯握住一秒就松开了。

    嗜鬯嘴角一勾,就只需要一秒,他便在这护卫脑中找到了请柬的模样以及书写的内容和特有的印章花纹。他右手伸入衣襟,假装掏一阵,然后从衣襟中拿出一卷系着金丝绸带的象牙卷轴双手呈了过去。

    那护卫见嗜鬯如此恭谦有礼,心下一点也不怀疑,接过卷抽,打开粗略地扫了几眼便道:“庄主早已备好客房,两位请随我来。”

    这也行?万一被发现,会不会被人当刺客抓起来?窦扣心虚的跟在后边,低头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两人被护卫领着穿过好几个月洞门,曲折回转,越过假山,走在抄手游廊间忽见一碧衣少女在园中假山旁仔细的观察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然后用胭脂在假山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

    “她在干嘛?”窦扣小声问道。

    护卫看了一眼碧衣少女,无奈道:“那是寻小姐,庄主的女儿,自打从鬼门关被救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了,有时候和正常人一般,有时候总是做一些让人费解的奇怪事,问她,也总说不记得,不过总归是把命捡回来了,庄主事务繁忙,也就随她了。”

    嗜鬯满脑子都是禁阁,自是没把护卫的话听进去,他才不管别人奇不奇怪,这庄中似乎有更有趣的事情等着他,没准送这丫头来见情郎,还能有些新奇的收获。

    三人走出园子,窦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神色清明的少女,怎都不像痴傻。

    客房在一个十分精致的四合雅苑内,两间相邻。护卫客套一阵就离开了,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丫鬟,说是来伺候他俩的生活起居,以及告知一些琐事细节,无外乎是一些庄内要遵守的规矩,哪能去,哪不能去,进庄出庄要告知云云。

    嗜鬯说不喜打扰,叫她们除了送饭和打扫,其他时间候在苑外或自行活动。两丫鬟面面相觑,也乐得轻松自在,便应声退下了。

    这苑中还没有其他客人,偌大的地方就他两人住,窦扣待丫鬟出去后匆匆把嗜鬯拉进屋,带上门,急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人家说实话,本来轻轻松松就能进来的,眼下被你这么一闹,我还怎么去见凌央?”

    “你有定情信物还怕见不到人?”嗜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道:“西域列国珍宝众多,这青漠庄地理位置处其间,内外层皆用结界保护,肯定是有什么好东西。刚进来的时候还担心会被反震出去,没想到安然通过了,反正我们不急着回去,何不看看他禁阁内有何玄机,这庄内又有何玄机。”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请柬是假的啊?到时候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我哪还有脸见凌央。”

    “被抓到再说喽,大不了我把那小子抓到你面前来还不行吗?”

    真是遇人不淑,不过事情都被嗜鬯搞成这样了,现下也只能照着他铺的路走了。

第三十一章 庄主盛怒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窦扣发现一只大手正要罩下,她一个激灵吓得缩到床角,扯起被子护胸前。待看清来人后仍错愕道:“你!你要干嘛!”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还挺水灵的,只是脸上的肉多了些。”嗜鬯摸了摸下巴审视道:“嗯……再长几岁,没准是张祸水容颜。”

    光天化日,他就这么大喇喇闯入她的卧室,说这般轻浮不庄重的话,魔爪都伸过来了!就不觉得有**份?难道嗜鬯完全不把她当成女子看待?好歹她也快十四岁了。

    “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窦扣怒瞪着他。

    “我进你玄云宫的卧室也没有敲过门啊,今日突然生气为哪般?”嗜鬯一脸无辜。

    “那你手伸过来要干嘛?!”

    “看你睡觉的时候还会鼓腮帮子,觉得可爱想摸下,谁知你就醒了。”嗜鬯没趣的耸耸肩,边走出卧室边道:“梳洗完出来,我们去熟悉下环境。”

    丫鬟送来早膳便退下了,窦扣随便扒了两口,虽说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可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过饿的感觉了,桓翁说过修道初期要先淡却食欲,看来她这方面修得不错。

    换了件堇色罗裙,发髻随意挽起,窦扣把琉璃佩玉放入腰间,看了看镜子,不知凌央是否还记得她,或是真如嗜鬯所说,把她给忘了。

    倒也无妨,反正她只是来履行当初的承诺顺道归还东西,就像红鹤说的,修仙悟道之人,不能被世俗情感牵绊,忘了也好。

    只要一出苑子,两个丫鬟就远远地尾随,也是在情理中,嗜鬯这几日就是逛逛园子,看看假山,逗弄下鲤鱼而已,偶尔坐在亭子里和窦扣闲聊一些让人打瞌睡的话题。

    “你们是谁?!”少女站在凉亭边上谨慎问道。眼神打量了一阵倚靠在亭台栏边给鲤鱼喂食的嗜鬯,接着又看向坐在亭中发呆的窦扣。

    窦扣正思索是自己主动去找凌央,还是陪嗜鬯疯下去,此刻看到花圃后边突然出现的少女,才想起是刚来那日见到的举止奇怪的小姐,不过今日的她看起来正常多了。

    嗜鬯把鱼食都扔进了水里,拍落手中的碎屑,站起来行礼道:“我们是应邀来的客人,提早了些日子来庄中赏玩,惊扰了小姐,真是抱歉。”

    窦扣从未见过嗜鬯如此彬彬有礼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出门夹到了脑子,来青漠庄后见了人都是这般文绉绉假正经的模样,想想也对,既然是受邀而来的,总不会是些奇怪的人。

    “你们是从中原来的吗?”少女的警惕转为好奇,似乎没有怀疑嗜鬯的话,她走到亭中又仔细看了看两人道:“中原的人都长那么好看呢,伯珩哥哥也是,你们也是。”

    嗜鬯和窦扣互看一眼,想来这位小姐应是从来没有出过庄,不知她口中的伯珩是否和阿良说的是同一人。

    客套间见一丫鬟匆匆跑来,喘着气对少女说道:“小姐,不好了,少主正在大堂被庄主训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庄主好像特别生气,桌子都拍碎了。”

    “哥?上个月从祁山回来的时候,爹不是还夸奖他有所进步吗?而且哥向来听话懂事,从来没有惹爹生气过,怎么会……”少女皱了皱眉,又道:“爹一向沉稳不易动怒,一旦生气就说明事情很严重,你先用灵鸽通知忘尘真人,让他老人家提早几日来参加公示,有他维护,爹多少会给些面子。”

    “是,奴婢这就去办。”丫鬟又急匆匆退下了。

    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考虑周全,这少女今日是恢复正常了吧。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就是凌央的妹妹了,叫什么来着?窦扣正努力回忆凌央说过的话,谁知少女自己报了名来。

    “我叫凌寻,眼下有事得先走一步,改日再去找你们玩。”她调皮一笑,转身顺着甬路同样急匆匆地走出了荷塘院子。

    窦扣朝不远处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细声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青漠庄有几个少主?”

    “庄主膝下一儿一女,除了刚刚的寻小姐,还有就是央少主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窦扣眉头一皱,听刚才来报的丫鬟所说,凌央似乎遇到了麻烦。那这节骨眼去见他,应是没有心情和她闲话家常的,看来真是要跟着嗜鬯一起疯下去了。

    正堂内,青漠庄主凌肃芒立于上座,身旁的八仙桌已被拍得粉碎,旁边伺候的下人皆低头退至墙角,无一人敢上前清扫。年长的管家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茶递到他面前说道:“庄主消消气,少主或许只是无心之过。”

    谁知管家这话更让凌肃芒气极,‘啪’一声又把刚握在手的茶杯摔得粉碎。

    “无心之过?”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凌央怒道:“且不说是不是无心之过,此物乃我们凌家世代相传之宝,若非这次开启禁阁需要用到它,我怕还被你蒙在谷里,眼看离公示日子越来越近,到时你叫我如何跟远道而来的宾客们交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公示前一定要把两极麒麟坠给我找回来!”

    “您从小教导孩儿要知恩图报,若非那女娃,孩儿又怎会拿到仙草?妹妹又怎会得救?当时情况紧急,孩儿身上并无其他物品可作为日后相见之信物,况且她亦应允了事后一定会来青漠庄,孩儿若知此物是禁阁钥匙,定不会随意赠人,不过既已是赠人之物再要拿回非君子所为,若禁阁非它不开,那孩儿唯有再去阴山寻她另以丰酬换回。”

    听到是为了救凌寻,凌肃芒怒意下了一些,他一甩长袖,转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待稍平复,才软了语气道:“这两极麒麟坠可是上古神物,若是落入魔人之手,招出炼狱凶兽,天下不免一场浩劫。”

    “孩儿明白爹的苦心,只怪孩儿不明其中道理,做事轻率欠考虑,待明日一早孩儿便出发去阴山。”凌央叩首道。

    “日子剩半月不足,你可要快去快回。”凌肃芒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准备吧,多带几个护卫,最近周边好几个城镇都在暴发瘟疫,应是魔人所为,虽说你仙法精进,还是要当心些好。”

    “孩儿谢爹挂心。”凌央起身退下了。

    训斥得口干舌燥,凌肃芒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杯新茶仰头一饮而尽,随手要把空茶杯放桌上才发现身边只剩散了的木架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负手走入后堂。

    旁边的管家见主子走后,挺直了腰杆对瑟缩在墙角的下人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了!这两天陆续有宾客前来,你们手脚都给我利索些!谁要是损了青漠庄的面子,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这时一个丫鬟瑟瑟地开口:“赵管家,听素梅和宝珠说南苑两个蓬莱仙岛的客人这几日一直在庄内乱闯,明明都已告知一些不能接近的阁院,他们还是要绕到门前看上一看,素梅和宝珠是下人,不便阻止,万一得罪了贵客,那可担当不起,所以让我来跟您知会一声。”

    “蓬莱?”赵管家搔了搔头嘀咕道:“听庄主说这蓬莱岛主向来清高,和我们也素无来往,我上次帮庄主盖请柬印章的时候,确是没见过有他家的邀请函,这会儿怎会来了两个蓬莱的人?”紧接着对那低着头的丫鬟确认道:“可有看清楚了?那请柬上写的确是蓬莱二字?”

    “门卫送到南苑的时候就说了是蓬莱的客人,应是错不了。”

    “嗯……我知道了,你让那两丫头好生伺候着,说庄主最近事务缠身,过两日再去拜访。”

    那丫鬟领命退下了。

    荒漠的夜空,清风明月,整片银河璀璨壮丽。

    窦扣靠坐在假山旁盯着天空发呆,她明明只是来归还个东西就走,怎知给嗜鬯这么一闹就去了好些天,万一给大叔发现,会不会怪她只顾着玩,不用心练功?

    唉……再不努力一些,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在变老之前修得仙身。

    回廊上,两个下人提着灯盏走来,然后坐在了栏边拿出零嘴互相分食,开始闲话家常。

    窦扣身子稍微往黑暗处挪了挪,既是在人家府邸做客,规矩还是要守的,免得被人说大半夜客房不睡,跑到别的园子做游魂野鬼。其实她只是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看今晚夜色不错,就找了个适合的倚靠看看夜景而已。

    “听说没有,少主去年上阴山寻仙草的时候,把禁阁的钥匙当成信物送了人,庄主就是为了此事大发雷霆,少主便应承了明日出发再上阴山找回来。”其中一个下人啐一口瓜子壳,小声说道。

    “禁阁的钥匙?那要是找不回来不就……”

    “对啊!好多都是不远万里来的贵客,总不能把人请来了就这么给请回去吧,以后庄主的颜面和诚信何在?”

    “禁阁里边到底有什么?稀世珍宝吗?”

    “那些有来头的大人物哪会重视这般身外之物,你刚来不久定是对青漠庄不了解,不过我也是听赵管家说的,禁阁里有一本无字石书,四方神兽守护,分别是白泽,解豸,谛听和麒麟,每当世间将有大事发生,石书上便会有预言出现。话说二十年前,书上显现了‘魔门破损,神石补之’四个字,没想到不久后,魔王就攻上天界抢夺女娲石。”嘴里磕着瓜子的下人神神叨叨的像说书先生一样噼里啪啦讲个不停。

    窦扣并非有意偷听,却让她无意间得知了凌央送她的佩玉原来是这次公示的关键之物,看来她今晚就得还回去,不然明天就扑空了。至于嗜鬯关心的禁阁玄机,原来是神祗预言,她倒是没多大兴趣。

    这么晚去拜访别人不合礼数,看来得找嗜鬯帮忙了,待两个下人又闲聊一阵离去后,窦扣疾步走回客苑。

第三十二章 蛱蝶鸳鸯

    嗜鬯睡觉从来都不在床上,他更喜欢倚卧在房梁上或者隐身绕着某根柱子。

    窦扣推门进去的时候房内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她唤了两声,不见他出现,于是对着空气说道:“刚在外边听到两个下人谈及禁阁之事,我大概了解了你所谓的玄机是什么……”

    这招果然好用,房内烛火瞬间通明,嗜鬯从横梁上飞下,心急问道:“是何物?”

    窦扣从腰间拿出佩玉道:“你先帮我把这个送去凌央房内。”

    “现在?”

    “嗯,等你回来再跟你解释,此物和禁阁有关。”

    “送去不难,只是你这东西一旦送回去,他定会知晓你人已在庄内,这样一来我们假冒宾客之事就公诸于众了。”

    “无妨,我对凌央有恩,相信他不会为难我们,而且你放心,说不定这东西还回去了,他非但不会计较假冒之事甚至还会感激我。”

    “那就要看你的情郎是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了。”嗜鬯接过佩玉,一溜烟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凌央所居的院子炸开了花,一个个下人,护卫都被他吼了个遍。修道之人本应内敛沉稳,但此刻的凌央已然是淡定不住了。

    “你们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那我房中怎会凭空出现此物?敢情叫你们值夜都是去打盹,聚赌的!?”凌央握着佩玉,心下五味杂陈。

    昨晚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他竟全然不知!那来送两极麒麟坠的人定来头不小,小豆子这一年多是不可能如此精进的,难道遇上了危险致使麒麟坠被人给抢了去?想想又觉得不对,东西恰巧是在昨日父亲训话后送来的,庄中口舌嘈杂,那人定是知道了他正需要此物,先不论好坏,此举确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丫鬟素梅被领了进来,一见到凌央,双颊一红低着头跪了下去,怯怯道:“少主,南苑的姑娘让我给您送来一封信。”说完把信笺双手呈上。

    “姑娘?”凌央接过。

    “那姑娘说您看了信自会知晓。”

    凌央一头雾水的把信拆开,但见信笺上两行诗句赫然在目。

    ‘豆蔻枝头双蛱蝶,芙蓉花下两鸳鸯’

    “真的是她……”凌央把信叠好收入衣襟,对跪在地上的素梅急道:“快起来引我前去。”

    窦扣并无十足的把握凌央会记得这句在阴山时他调侃她所引用的诗句,且看他如何反应,再做下一步打算了。

    苑中几株肉苁蓉花开正茂,即便花多如幽谷,也不见有这种奇特种类,花梗笔直挺立,花朵如铃铛簇拥而上,密密麻麻,颜色或紫或黄,黄中带紫,紫里透白,看着既诡异又吸引人。

    窦扣伸出手想摘下一朵,却被人喝住:“不要碰那花!”

    声音苍劲有力从身后传来,窦扣笑了,她抽回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怎么?这花也有毒?”

    “花倒是没毒,只是人心真的很毒啊。”凌央让下人们在苑外守着,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小豆子,我可是等你一年多了。”

    听到凌央唤的那声小名,窦扣记起是在阴山中时她生他的气,他胡乱取的,她转身朝凌央莞尔一笑:“我想吃你烤的鱼了。”

    褪去一身补丁粗布衣,她不再是阴山上那个背着背篓跟在他后边的小女娃了,一双灵动大眼如盈盈秋水,抿嘴浅笑似新月,窦扣不是凌央见过最漂亮的,但绝对是让他最舒心的姑娘,即便他已年过加冠,比她年纪稍长了些,也不由得多生出了一份心思。

    “我可不想看你满脸柴灰的样子。”凌央亦笑道。

    “你俩大清早就在此打情骂俏,可是把我当空气了?”嗜鬯倚在一颗大树上,逗弄着手腕上缠着的一尾翠青蛇。

    “这不是洞中的那位仙者吗?如此一来昨日送佩玉之人,应是仙者无疑了。”难怪他感知不到,能隐藏灵气之人定是得道飞升之辈。

    嗜鬯挑眉默认。

    凌央转而问窦扣道:“你如何得知我正需要此物?”

    “昨晚月下乘凉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接着窦扣把他俩冒充宾客之事娓娓道来。

    “既然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还了你,那我要看禁阁里的东西也非难事吧。”嗜鬯插了一句嘴。

    “禁阁我亦从未进过,此次公示,父亲勒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庄,访客身份一定要鉴别清楚,所以你们即便是过了门卫那关,等到公示当日,也未必过得了父亲那关。”凌央想了想道:“待明日我去向父亲禀明实情,再看父亲作何反应。”

    “如果为难就不麻烦了。”窦扣抬起头对树上的嗜上说道:“我们出来已有一个多月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嗜鬯耸耸肩,反正昨晚已从窦扣那得知这禁阁的秘密原来只是神祗预言,那他亦无多大兴趣。预言无外乎是什么王朝易主,天灾**之类的,于他都是些不痛不痒之事。而且荒漠的日头如火烤,早些回山中避暑也好。

    凌央岂会那么快就让窦扣回去,怎么说都是寻儿的救命恩人,父亲肯定是要见上一面的,更何况他还有好多事要问她。

    “你救家妹的恩情还未报答,如今送了你的东西又被迫拿回,真是惭愧。即便两位无法参加公示,当天也会有来自各国的美酒,美人,美食,如若不嫌弃,我希望两位能多留几日,家妹也曾说想见见救命恩人。”

    如果是以前听到美食两字,窦扣兴许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留下来,如今她更担心的是回去晚了会被责怪。

    窦扣正欲婉言相拒,却看到嗜鬯‘嗖’的飞下树抓着凌央手臂满脸欣喜道:“各国的美女和美酒?此话当真?”

    凌央保证道:“父亲会在当天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宾客,会拿出西域各国的佳酿,都是父亲珍藏多年的美酒,而且助兴的舞姬和乐师都是从各国高价请来的,虽不及天界仙子,但已是人间难得,定不会让仙君失望的。”

    “既然少主盛情邀请,那本仙君就不拒绝了!”嗜鬯给了窦扣一个‘我就是要留在这,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然后飞到树上继续打盹去了。

    看来真得先学会御行,不然去哪都得求人。窦扣暗自叹气,自己一双肉脚,想走出这万里沙漠回到阴山根本是无稽之谈。也罢,反正她有一些话这一两日道也不尽,希望大叔不要那么早出关就好。

    两人被凌央移出南苑,搬至了他的院内,下人们忙了一天,把寝居内的摆设皆换上了最好的。窦扣以为顶多住上半月而已,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可凌央执意如此,说是救妹恩情和还物恩情这些还远远不够。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窦扣着实难再推搪,也就随他了,只是柜子里堆叠满满的绫罗绸缎,纱袍衣裙以及梳妆台上五花八门的首饰让她有点啼笑皆非。

    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专门在房里换衣服,扎发髻,插头饰许都不会重样。

    几个丫鬟提着热水进了来,让窦扣沐浴更衣,说庄主在偏殿设了宴,为感谢她的救女之恩。至于他们冒充宾客之事,非但不问责反而还说多亏了她送钥匙来。

    窦扣觉得这庄主倒是个十分通情达理之人。

    她整个人泡在撒满花瓣的浴桶里,热腾腾的水气萦绕着整间屋子,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丫鬟催促的声音:“姑娘可需要奴婢进去伺候吗?”

    窦扣这才回神,“不用了,我马上就出来。”回了丫鬟,感到桶里的水已渐凉,她起身拍掉肩上花瓣,走出浴桶,余光偶然瞄到一个人影正站在窗边……

    “啊”有人竟然在偷看她洗澡!还不知道看了多久!

    最先冲进来的人不是丫鬟,不是凌央,不是护卫,而是那个不急不缓,总见不到人的嗜鬯。

    慌乱中,窦扣扯下屏风上的衣物手忙脚乱地想裹住重点部位,却还是衣不蔽体。

    嗜鬯施法阻绝了门外意欲冲进来的下人。

    窦扣着实被吓到了,此时瘫坐在地,颤抖着指向窗外人影的位置,只是嗜鬯进来的时候已不见踪影。即便他很快穿过墙追了出去,亦不知那人逃了哪个方向,回过头猛然看到窗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胭脂印记。

    是那凌家的小姐!

    幸好偷看他家窦扣洗澡的是女子,若是个男人,他非把他眼珠挖出来不可!只是这凌家小姐为何在此做出如此诡异的行为,确实让人费解,那日亭中见她,神色清明,话语间凸显睿智,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此人会这般行径异常。

    嗜鬯转念一想,她难道是被妖邪霸占了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七魄,若是妖邪侵体,皆全数丧失,有道行之人可维持性命与其共存,直至把妖邪逼出体外,轻者元气大伤,重者痴傻一生。只寄居在人一魂一魄里的妖邪无非是不想让人察觉,若是想用精魂养着妖体大可不必如此,随便附个凡人一年半载即可,到底借凌家小姐之手做的这些奇怪举动是何用意?

    他向来对这些小妖宽容大度,只要不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吓到的是他家小丫头,那定是要抓出来好好盘问一番了!

    嗜鬯穿墙回屋,看到窦扣还楞在地上,他背过身边施法边道:“地上湿答答的还一直坐,得了风寒我可不管你。”

    窦扣身体腾空,头发和身上的水渍瞬间干涸,衣服也自动一件一件从内到外整齐地穿好,嗜鬯又一挥长袖,把她送至妆台铜镜前坐定。

    窦扣还没回过神又听嗜鬯道:“别发傻了,那人是凌家的小姐,估计又犯傻了,在窗边画记号呢。发髻我不会扎,我出去帮你叫丫鬟进来。”

    听到是凌寻,窦扣这才收了惊,平了气息道:“我自己扎就好了,你出去跟他们说我没事,我整理好就出来。”

    嗜鬯一扯嘴角:“我若能治好这凌家小姐的怪毛病,他还不让我进禁阁?”

    看着走出房门的背影,窦扣不知嗜鬯又在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有他在,日子总不会那么无聊。

第三十三章 道出缘由

    听说是自家小姐惹的事,几个丫鬟退至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这阵子小姐犯病越来越频繁了,隔着上次还不到十天呢,这一犯病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神出鬼没,叫唤也不理人。”

    “可不是,听小姐身边的荷香说,有次小姐到处乱画的时候,她听到小姐嘴里不停地念着‘又找到一个’,怪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庄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托亲戚从南蛮的商人那买了些熏香,说是能驱邪避灾,回头去我房里,分你们一些。”

    “还是柳姐好,我打小就怕这些,你可要多分我些。”

    嗜鬯仙躯灵耳不想听到都难,他立于廊前,不解地看着仍杵在窦扣房门外眼神飘忽不定的凌央。

    既然他都已经告知是何人所为,难道凌央不应该有所回应吗?难道凌央也和这些嚼舌根的下人一样,对自己妹妹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时门被拉开,窦扣已理好妆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来,问道:“可有误了时辰?”

    凌央上前半紧张半关切道:“寻儿吓着你了,你别怪她,她无意如此。”

    窦扣扯开嘴角微笑道:“我没事,你不用放心上,今晚庄主盛情邀请,我们去迟了可不好。”

    凌央点了点头,暂且把此事搁置。

    凌肃芒设宴于一处清幽雅园中,圆桌上珍馐百种却只坐了四人,赵管家把杯子斟满后托着酒盏退至一旁,凌肃芒一身锦衣华服更为衬托出身为一庄之主的气派,他起身举杯道:“昨日我听下人说来了两位蓬莱的客人,猜想是何方高人居然能仿制得了我请柬卷抽上的独特印章,凌某虽已至中年,可记性还是不差的,我确是没有给蓬莱送去请柬,若不是央儿跟我道出了你二人的身份,怕是免不了一场误会了。”

    嗜鬯向来我行我素,视规矩客套,繁文缛节为无物,更何况身居仙位自是不屑这些凡人的寒暄,他对凌肃芒的话充耳未闻,自顾品着酒,也不搭腔。

    举着酒杯的手僵住,肃芒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窦扣这才迟疑的拿起酒杯打破僵局:“我们无礼在先,庄主如此大度真是让人佩服,只因好奇才想一窥庄中盛事有何新奇之处,不想差点耽误了庄主的大事,此次我本就是来归还此物,还望庄主不要再责怪凌央便好,这杯酒算是擅闯山庄之过。”窦扣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又苦又辣,从未饮过酒的她小脸揪成一团,捂嘴猛咳一阵。

    看嗜鬯喝酒时一副痴醉样,还以为这东西有多好喝,原来是这般苦涩刺喉,她是再也不要碰了。

    嗜鬯料不到窦扣会如此豪迈,他夺过她手中的空杯,帮她拍了拍背又好气又好笑,“你当这是喝茶呢还是喝糖水?”

    “这琼玉酿可是传说中的三杯醉,姑娘你如此喝法怕是无法品出其中滋味。”凌肃芒小抿一口,落杯坐定。

    凌央命了管家去厨房准备些解酒的汤,心想着小豆子等下肯定会不省人事。记得他第一次喝这酒的时候,才去了半杯,不一会就被人给抬下去了。

    谁让嗜鬯不理人家,她总是要做点表面功夫才行。窦扣顺了气,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打算和凌肃芒继续寒暄,却被嗜鬯出言打断。

    “想庄主也是懂道法之人,怎会看不出令媛身付妖邪?”嗜鬯玩弄着手中的云纹瓷杯,漫不经心道:“而且令公子师出祁山,要拿此妖亦非难事。”

    凌央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垂了睑去,不知如何接话,诚如嗜鬯所说,凌寻的‘怪病’他和父亲都心知肚明,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其中的因果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凌肃芒同样沉默,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严肃。

    窦扣埋怨地看着嗜鬯,都怪他说了不该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凌央和庄主的反应,应是有难言之隐,他何必句句挑明。

    下人们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凌肃芒迟疑了下,挥了挥手只留了赵管家在一旁伺候,其他人都遣出了园子。他端起酒杯小喝一口,缓缓道来:“世兄临终时留一子托于我抚养,此子名唤殷伯珩,后和央儿一起拜入祁山忘尘真人座下做外门弟子,伯珩亦与小女寻儿有指腹为婚之约,谁知寻儿在十二岁那年差点死于厥心痛,她母亲正是因此病离世,想来是遗传。我遍寻名医,中原西域的药都用了个遍,寻儿仍不见好转,后来从某个云游郎中那得知阴山上有仙草名曰长生,可治愈顽症……”说到这,凌肃芒顿了顿,叹口气继续道:“既然是自己将来的妻子,伯珩便自告奋勇只身前往阴山寻草,谁知这一去就是两月之久,他回来时并没有带回仙草,不过他用了其他东西使得寻儿身体好转了。”

    “其他东西?”窦扣听得起劲,追问道。

    话已经道出大半,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凌肃芒喝下管家递过来的醒酒茶,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桌上看着嗜鬯道:“仙君可知此物?”

    那是一块闪着奇异光晕的不规则石头,表面光滑,晶莹剔透。嗜鬯把石头吸了过来,托在手里正眼瞧了瞧,挑眉道:“魂晶?啧啧啧……真是可怜的小家伙。”

    窦扣一头雾水,魂晶是什么?她这心急的性子最见不得别人卖关子。正欲询问,只听嗜鬯又道:“既然长生草已经治愈了令媛的顽疾,应是不需要此物了。”

    “仙君果然是明白人,没错,当初伯珩就是用这块魂晶暂续小女性命,我每隔几日便把魂晶中的灵气输送至小女体内方能舒缓心脉,许是此法过于损阴折寿,才使得我凌肃芒今日落入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知道魂晶中的灵力早晚会用完,才叫令公子尽快去阴山寻长生草,只是为何不见令世侄?”看来这凌家小姐的‘后遗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嗜鬯多半猜到一些,但还是希望不要真如他所想。

    “师兄……死了。”凌央接话,语气沉重道:“师兄曾告诉我,他答应了一个人,用魂晶救了寻儿之后要回阴山永生永世相伴,那人便可保寻儿有用不完的魂晶,可师兄不愿再做以命换命之事,就没有守约回去,谁知那妖女杀进庄内,杀了师兄不得以还打散了他的三魂七魄,连转世投胎都断绝,因青漠庄有结界保护,使得师兄所散之魂魄全数困于庄内。”

    “若我没有猜错,这魂晶的主人就是附在令妹身上的那个吧。”嗜鬯也抿了一口茶。

    凌肃芒无奈道:“其实我早已发现此妖占了小女的身体,本想除之,谁知此妖承诺帮我召回世侄散魂再施以形体重铸之法使其重生,条件是要我帮她保护好魂晶,每日献祭三碗禽血助她恢复真身。”

    “集魂重生之法乃是逆天道,纵容行之,必损业折寿,你就不怕青漠庄多年基业败于你手?”

    “凌某何尝不知,只是家业岂比人命重要,世侄到底是为了寻儿而死,若能救他回来,我将来跟九泉下的世兄也有交代。”凌肃芒连声叹气,此事已憋在心里许久,今日得以吐露瞬感轻松。

    窦扣听得云里雾里的,想问又不知从哪插话,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她头都晕了。

    她脸颊飞上两朵红云,身上只有两层轻丝罗裙怎会感到十分燥热?身旁怎会有两个嗜鬯?不对……三个?嘴里叽叽咕咕发出几个音节不全的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窦扣伸出手想要扶住那些个歪歪斜斜的嗜鬯,谁知一个不小心整个身子往后倒,却扑到了某人的怀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今日就到此吧。”嗜鬯抱起某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小丫头离席而去。

    凌央命了管家给窦扣送去醒酒汤,待园中只剩他父子两人,他看着愁肠百结的父亲黯然道:“师傅近日就会来了,此事也一定瞒不过他老人家,不如孩儿主动道明,看有没其他更好的法子能救师兄回来。”

    “也好,伯珩亦是他徒弟,即便真人再怎么憎恶妖魔邪术,相信也会有点恻隐之心。”

    天色渐晚,凌肃芒喝完杯中最后一滴,起身摇摇怅然离去。

    强制喂了几口丫鬟端进来的汤药,窦扣就这么合着衣服被人丢在了轻纱软榻上,几个丫鬟十分怪异地看着嗜鬯关上房门,两人独处房内。

    男未婚女未嫁的怕是不合礼数吧。

    凌央急匆匆赶来同样吃了闭门羹,但碍于嗜鬯身份,他也只好悻悻回屋,然后吩咐了几个下人彻夜守在窦扣门外细听动静,随时回报于他。

    床上的人一直在呓语,虽含糊不清,但也能听个大概。

    “大叔,你的睫毛真的好长!比蓝姨的都还长,男子怎么可以长得如此好看……扣儿会努力学习仙法的,早日修得仙身,便能长长久久地帮您磨墨了……其实那个锦囊是一个叫荼青的小蝴蝶给我的,她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不会再乱跑了,不会再去幽谷了,我不是她,不是……只要不破封印……恩……不破封印……”

    嗜鬯坐于桌前眉头深锁,窦扣字字句句让他心惊,这丫头去过幽谷?怎么去的?荼青是何人?认错的人是什么人?难道封印着的并不单单只是真身那么简单。再者听窦扣如此真情所述,她对仙尊这般依赖怕不是好事,尊长之情在理,若是情窦初开……。

    嗜鬯走到床边施法散去窦扣脑中梦境,说个不停的嘴立马安静了下来,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三十四章 共用一体

    危崖上,一身素白的俊美仙人盘腿而坐,墨发如瀑般倾泄于身后,发尾盘曲铺于衣袂,额角垂下的两缕滑过肩轻柔地飘在风中。他膝上放一把瑶琴,十指轻拨,如行云流水,琴声时而委婉连绵,时而高亢激昂。

    崖下边的山谷中,百花竞开,绿树成荫,穿谷而过的河流潺潺绿水,映着日头清澈透亮,整片谷地晴空万里,一览无余,不似山崖后方的树林那般烟云氤氲。

    桑虞隐去数层蝶翼,只留了最不起眼的一层鹅黄鳞翅,悄悄地停在钟离阜的束发竹簪上。

    她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来崖上弹琴的,恰巧一日她来崖上摘山梅偶然听到琴声,才知他每隔数日便会来此抚琴几曲。

    “你喜欢琴律?”钟离阜没有停下指尖动作,只是煽了下眼睫,唇齿间几字温婉道出。

    桑虞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在问她,她知道他是谁,每次都是这般极为小心的停靠,不求他没发现,但求不要扰了他的兴致。所以只要一落在他的竹簪上,她马上像个雕塑一般,连翅膀都不敢煽动一下,直到他起身离去时才悄然飞走。

    到底还是扰了他呢,桑虞从簪上飞下,落在瑶琴冠角处,煽着翅膀用灵力写出‘好听’两字。

    “从谷底飞上来不易,今日便多弹一曲予你罢。”

    桑虞受宠若惊,欣喜地绕着钟离阜飞了好些圈圈,鳞翅上洒下的荧彩,落英缤纷,晕染了整个世界。

    她一激动就控制不住灵力。不过无妨,天籁配佳境,何乐不为?

    ‘谷中更胜’桑虞又在冠角处写下。

    “身处其中,反而不解其美,在这崖上俯瞰,天广地阔,尽收眼底,画中游人不及描画之人。”

    音律渐缓,一曲近尾,小黄蝶正欲如往常一样悄然离去,却见钟离阜指尖伸了过来,桑虞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庞大的白玉指,犹豫几秒,她飞上他的指尖。

    “你有名字吗?”钟离阜抬起手靠近看了看,此刻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近在迟尺,皮肤真好,一点瑕疵皱纹都没有,桑虞感觉自己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不过还好他不会发觉

    她脑袋轰轰正想着该不该写下名讳,就沉默了这一小会儿,然听见钟离阜又道:“蝶自谷中来,喜闻丝桐音,不如唤你蝶音可好?”

    说完隐去膝上瑶琴,把桑虞送回空中,不道一句别词,起身腾云而去。

    待天空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小黄碟翅膀抖擞开来,散出五色数层蝶翼,如流光般的翼尾随之舒展,妖娆起舞。桑虞心情好的时候,翅上斑纹会凝型游走,此刻聚成了朵朵小花,来回碰撞。

    她在原地飞舞了一阵后忽的化作人形,身着层层纱裙,一头褐发勾于耳后简单束起不带任何装饰,只是眉心一朵花蕾颇为抢眼。

    朱唇勾起,笑颜如花,桑虞仰头看着钟离阜离去的天空呢喃道:“蝶音……”

    昨晚的梦境记忆犹新,窦扣用过早膳后坐在园中石凳上想出了神。梦中的男子是大叔,崖下是幽谷,地点是阴山边缘,那女子应该是谷中蝶族。窦扣又突然想起荼青描绘过‘姐姐’的模样,颇为神似。只是为何这样的情景会出现在她的梦中?而且那女子身上所散出的荧彩和当初她胸口飞出的五色光束如出一辙。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能体会到那女子的心情,直到此刻都无法平复的心情,那种满心欢喜但又隐忍酸楚,近在咫尺却又不敢触及的倾慕之情。

    她居然懂!仿佛昨夜梦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内心的写照。思及此,窦扣有些慌了神,心里某处已经冒头的小芽苗似乎一夜之间被人浇了水,施了肥,让她想忽视都不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洞中石室?第一句‘扣儿’?还是每日的案边相伴?

    不过幸好……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听人说,我昨日吓着你了。”

    窦扣神游太远,以至于有人站在她身侧一小会儿了还没发觉,她抬头看着朝她微笑的凌寻,定了定心神说道:“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小姐不用放心上。”

    凌寻在窦扣身旁坐下,“你有心事?”

    “昨夜梦中所惑,庸人自扰罢了,小姐来此有何事吗?”窦扣打量起了眼前人,一身散花烟罗,发上缀着白玉华盛,垂几条流苏刚好及耳,看年纪应该和她不相上下。

    窦扣又想到昨日宴席上庄主和嗜鬯的对话,虽说她醉了,但把内容零零散散拼凑起来还是记住了些,因此对凌寻的情况算是有所了解,只是不知凌寻像现在这般正常之时能维持多久,还是说发病是毫无预兆的。

    “那日亭中见你,颇有眼缘,料不到你竟是救我之人,心下高兴得紧,今日就迫不及待的来找你了。”凌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小姐不必……”

    “你唤我阿寻就好了,我知道你叫窦扣。”

    “好,阿寻。”

    “我的‘病’你也听说了吧,你会把我当怪物吗?自从我变成这样后,连以前那些跟我十分亲近的婢女都疏远我了。”凌寻有些怅然道。

    “你是人,我怎会把你当怪物?”

    许是常年闷在庄中,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个了年纪相仿的伴,让凌寻格外开怀,她一扫脸上阴霾,开心道:“那我以后可以天天来找你聊天解闷吗?”

    窦扣心下对凌寻十分同情,想着这段时间在庄内也没什么正经事,便应承了。

    凌寻吩咐丫鬟送来点心,茶水,今日的日头温而不火,惠风和畅,能在这园中树荫下偷闲半日尤为惬意酣然。

    凌寻就像水沸了的茶壶,嘴都没停过,无外乎是问一些中原有什么好玩好吃之类的,毕竟窦扣只在落孤城中生活过,称不上见过大世面,自然也是懂得不多,所以对于凌寻的问题她多是含糊带过,敷衍了事,外带一点瞎掰。

    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凌庄主才不会让凌寻出远门的吧,谁知好不容易给治好了,又被妖邪侵了体,难怪到现在还没出过庄,想来这种金丝鸟笼般的日子也不见得多幸福。

    窦扣突然想到有一个人也是这般,虽说她与那人已有芥蒂,可曾经的那一声‘于姐姐’已是抹不去的记忆,想如今的于书娴应是魔人了吧。

    窦扣又走神了,凌寻唤了她好几声才拉回思绪。

    "你年纪不大,心里藏着的事还挺多的。”凌寻咬着块糕点,含糊道。

    “我猜你也未必像表面这般开朗豁达,只是心中所想不显言表罢了。”窦扣思及与其指腹为婚的殷伯珩,也许是凌寻心底一块不想触碰的伤疤。

    凌寻黯然垂睑,须臾唤了一声:“窦扣。”

    “嗯?”窦扣侧过头。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身体让给她。”

    窦扣诧异,“原来你知道……”

    “她本是阴山之中一只修为尚浅的白貂,名唤小五,甘愿化作魂晶让伯珩哥哥带回来救我。”

    “甘愿?”

    凌寻顿了顿,还是把将事情告知了窦扣。

    “伯珩哥哥去阴山寻草,不慎跌落山崖被一貂鼠所救,此貂鼠便是小五的姑姑葵娘,伯珩哥哥在葵娘洞府养伤的那些日子,葵娘渐生情愫,便允诺可救我性命,条件是伯珩哥哥必须终身伴她于阴山。伯珩哥哥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葵娘所谓救我是用其他修行的生灵炼化为魂晶延续我性命,岂知无论修为多高的生灵,灵力终有枯竭耗尽的一日,但只要伯珩哥哥信守诺言,葵娘应承我一世无疾。”凌寻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伯珩哥哥养伤的那些日子都是小五在照顾,竟也生了情愫,当小五得知其中缘由后,她便知道即使没有姑姑,伯珩哥哥也不会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因为还有一个身为未婚妻的我,谁知小五主动要求葵娘让伯珩哥哥带她回去,作为一个救人的魂晶带回去,她希望可以占我一丝魂魄得以共生,也算是成为伯珩哥哥的妻子了。”

    窦扣心下一阵酸楚,飞蛾扑火为的只是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和别人共用的丈夫。然值不值得只能自己权衡,或许对于小五来说这样的情感亦抵得过自己一生修为。

    “我听说后来殷伯珩还是弄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似乎感到话有些不妥,窦扣立即噤了声。

    凌寻倒是了然。“伯珩哥哥担心我的病症,只得先答应葵娘的条件,带着小五的魂晶回来,谁知待我渐渐康复之后,他并没有守约回去,葵娘便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何背信弃义。伯珩哥哥思来想去终是无法做出以命换命之事,决然相拒,但错在自己,便说任凭葵娘处置,那葵娘倒是不手软,一招便毁了伯珩哥哥的凡躯肉身,三魂七魄皆被打散。”

    听到这,窦扣把昨天宴上两人的对话串联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全数清晰了。不过有一点还是不明白,既然小五都想和凌寻共用一体了,为何会让凌庄主助她再修得真身呢?

    “昨日恍惚听到说有什么集魂重生之法。”窦扣问道。

    “这庄内大部分的地方都被小五做了记号,还差最后一丝灵慧魄和两丝中枢魄未找到。”

    “找到后又该如何?”

    “小五只说她必须重新修得人形,方能使用此法,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

    “那你们这一来一往的,可有固定出现的时间?我也好知道你什么时候是凌寻,什么时候是那只小白貂。”

    “如果小五感知到附近空中有波动就会出来探究,我不会抗拒她侵入我的神识,所以都是不定时的。”

    窦扣闻言点了点头。

    听到回廊传来脚步声,两人看到凌央走近,凌寻起身欲离去,想哥应是为昨日吓到窦扣之事来兴师问罪的,为了耳根子清净,还是走为上策。

    “寻儿,”谁知被凌央叫住,只见他三两步走到了跟前道了句:“爹在正堂叫你过去。”

    “爹找我干嘛?”原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爹怎会叫她到正堂去?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来阁院找她,或是叫赵管家来传话,着实奇怪。

    “师傅来了,说上次我带去祁山的莲子糕味道不错,今日既然来了庄里,便想再尝一尝你的手艺。”

    凌寻不傻,如果真是为了莲子糕,爹大可让她做好叫下人端过去便是,何必唤她亲自去正堂。想来和自己有关,需要动到忘尘真人大驾的无非就是小五之事,且看父亲如何决断,反正就算来个‘一尸两命’她也要尽力保护小五。

    凌寻朝窦扣笑道:“我做的莲子糕只要是吃过的人都会念念不忘呢,明日让丫鬟送过来给你做零嘴。”

    “那我可有口福了。”窦扣亦笑道。

    “这会儿已到午膳的时辰,哥,窦扣就交给你了。”凌寻拜别离去。

第三十五章 堂中议事

    凌央眯眼抬头看了看正午的日头,想着仙君此时正在正堂和父亲还有师傅一同商议寻儿之事,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和小豆子的二人世界,突有兴致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把午膳设在湖中可好?”

    窦扣想到去阴山时,在那小舟里的难受劲,她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晕船的滋味我可吃不消。”

    “一杯定神茶就能解决的事。”凌央不顾窦扣再拒,唤了下人去准备菜色,“喝了这茶保证不晕,记得你曾说过要来庄中跟我道明一切,何不趁此好天气一边赏景一边闲聊?”

    看来这船中的午膳是非吃不可了,窦扣无奈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茶真能让人不晕?”

    青漠庄外,湖中画舫,凌央确实没有骗她,自喝了那杯茶后,这摇摇晃晃的水上之行果真是丝毫不觉得难受了。

    窦扣食不知味地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面前的食物,琢磨着早上凌寻跟她说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那只名叫小五的白貂可怜,好像自己能感同身受一般,加上昨日那没来由的梦境,心下越发的酸楚。

    见窦扣心不在焉,凌央咳了一声道:“可有想好从哪说起了?”

    窦扣放下碗筷,眼神向外飘去,悠悠道:“我体内有禁灭封印,有人说因为封印着的灵力太强,才得以不受禁锢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去阴山找嗜鬯是为了救收养我的人,她中了血的毒,只有赤炎蛇的毒才能解除,我之所以在阴山修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冲破自身封印,不再浑浑噩噩的活着。”

    “禁灭封印?你不是……”凌央讶异,此封印他略有耳闻,属上层咒法一类,别说他了,怕是师傅也无可奈何。

    “恩,蓝姨说此封印只用在不属人道的生灵体内,也许……我真的是只妖怪吧。”风迷了眼睛,窦扣干脆闭上,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我现在却不想破封印了,能这般平凡地活下去,只要不忘初衷,努力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许有些真相,有些往事,拨开尘封亦不见得是好事。”

    听窦扣此番感言,凌央竟感到身上如落了大石般轻松,人妖疏途,仙凡天谴,如果窦扣真属妖兽一类,恐怕即便他有心,也会事与愿违。

    思及此,凌央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落花有意也不见得流水有情。

    “既然你想法如是洒脱,不如你拜入祁山,以后做我的小师妹如何?”

    凌央觉得此法甚好,如果窦扣答应,以后近水楼台,感情可慢慢培养。

    窦扣却噗呲一声笑出来,然后又憋了回去,心想着不知桓翁在祁山是何辈分,万一高出凌央的师傅忘尘真人,他可是要叫她师叔了,还小师妹呢。

    “你笑什么?难道看不上祁山?”凌央嗤鼻,祁山可是第一修仙大派,弟子三千还不包括他们这些外门的,每年上山求学者不计其数,掌门真人在众多地仙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竟不屑?

    意识到自己失态冒犯,窦扣敛去笑意不好意思道:“我怎敢看不起仙门,只是你此番话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而已。我已有打算,不牢费心了。”她并不想道出桓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这些小辈不知当年的因果是非,自然是不便拿出来作为茶余饭后消遣。

    凌央尤感失落,刚打好的算盘全数落空了,不甘心道:“你真要在阴山做他一生的家奴啊?说到底我也有责任,不然我再去求仙君......”

    “并非这样。”窦扣打断,“我现在已不是他的家奴了,如今在阴山的日子,衣食无忧,住所舒适,还有几个朋友。”她简单描述现状,不想说得太清楚,如若告诉凌央她住在玄云宫内,怕是得被抓着问个不停了,定是要她解释凭啥水莲仙子住不进去,她这小丫头就得到特赦了。

    “那就好,反正我知他洞府在何处,随时都可去看你。”凌央说完饮茶一杯,起身飞出船外,御剑凌空,看眼前湖光山色,琼楼玉宇,突然来了兴致,爽朗大声道:“荡舟观景,美人相伴,何其逍遥,让我略施小法来个锦上添花。”

    凌央口中念诀,指做结印,只见各种花瓣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像迁徙的鸟儿,密密麻麻瞬间堆积在画舫上空,他再手臂一挥,万千色泽的花瓣雨飘摇而下,铺满湖面,扰得锦鲤争相跳跃。

    一片月白落入窦扣手中的茶杯内,她凑到鼻尖闻了闻,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她却皱起了眉,这法术造出来的景致美虽美,可得牺牲多少花开正茂的植被呢。

    凌央见窦扣不喜反忧,收了脚下的剑,飞入船中,不解道:“寻儿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用这招哄她开心,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会喜欢这些漂亮的景致。”

    “漂亮的景致谁都喜欢,只是没有必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可知这些花儿亦是有生命的,再者你把那么多的花都弄没了,你让那些蝴蝶,蜜蜂去哪找吃的?”窦扣把杯中的花瓣捻起来,放在掌心,吹向空中,轻喃:“也许我的本体就是这么一类容易被人忽视的渺小生命。”

    风歇雨停,羹残茶凉,凌央竟不知如何接下她这句话。

    日渐西斜,整日都不见嗜鬯,倒也落得耳根清静,窦扣听凌央说嗜鬯和庄主还有忘尘真人在正堂商议凌寻之事,不知可有结果,虽说是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人,但她也不希望这般多情又善良的小貂落得个悲剧收场。

    窦扣以身体有些乏了作为借口辞了凌央,她想偷偷去正堂看看。于是又支开了跟屁虫般的丫鬟,看似游园赏景般一路朝正堂走去。

    正堂内换上了宴几,左右交叠各八张,时令盆花皆是石竹,配以同色帷幔遥相呼应,颜色活跃艳丽不失庄重,想是为了那重要的日子才此番布置,只等宾客前来了。

    凌肃芒正襟危坐于堂上,对旁边的管家道:“你去看看小姐为何还没过来。”

    管家应声退下后,凌肃芒又对着堂下左侧一位眉清目秀却满头银丝的鹤氅道人恭敬道:“真人远道而来,本应休息几日再议,只是凌某觉得此事需得尽快解决为好,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真人可还有疑问?”

    嗜鬯一派慵散侧卧于蒲团上,手里握着瓷杯,半眯凤眼。凌肃芒口中所述他昨日已知晓,若非这酒不错,他才懒得又听一遍。

    对面那个少年白头的小地仙正略有深意的看着嗜鬯,也不回凌肃芒的话,使得气氛有些尴尬。

    “真人这般真情流露的眼神可是让我颇难为情。”嗜鬯稍稍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瓷杯,皮笑肉不笑。

    “人道南天门内众位仙班,恪守成规,战战兢兢,无不畏于那严格的天条和从不徇私枉法的西王母,今日见仙君这般洒脱模样倒是不枉了那句‘快活似神仙’。贫道姓辜名子淮,祁山掌教丹辰真人弟子,道号忘尘,在此有礼了。”辜子淮站起身来,以茶代酒作揖道。

    他这是讽刺呢还是赞赏?嗜鬯最为讨厌文绉绉的客套话,即便是被骂也听不出来。

    气氛有些凝重,凌肃芒忙干笑两声,命人送上新的水果和茶点。

    “这脚站久了会疼,蹲久了会麻,姑娘何不进来坐会儿。”辜子淮突然出此一言。

    嗜鬯翻了翻白眼,窦扣有的时候机灵古怪,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该说她天真呢,还是说她脑袋少根筋,也不看堂内都是些什么人,怎会不知她在门口偷听。

    窦扣一愣,手心捏了把汗,咬着嘴唇走出去,尴尬道:“我是来找嗜鬯的,你们一人一句我不好打扰,就在外边一直等着。”说谎她在行。

    她朝凌肃芒行完礼,走到嗜鬯身旁坐下,一副装傻无辜样。

    凌肃芒倒是不介意,笑呵呵的介绍道:“这是小女的救命恩人窦姑娘,她亦知晓此事,真人不必介怀。”

    窦扣这才仔细打量对面之人,朗目疏眉,神明爽俊看似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是满头霜白。

    只见辜子淮点头温婉道:“曾听小徒央儿提起过,多亏了一位小姑娘才寻得仙草,想必就是此位了。只是......”辜子淮顿了一顿,眼神直视窦扣,“为何姑娘会我祁山的运气走穴之法,虽说是初级入门法术,可从不外传,敢问授你的是何人?”

    嗜鬯一听心下了然,除了那太慧殿的老翁还能有谁。

    反正桓翁没说不能告诉别人,既然人家都看出来了,窦扣也不打算隐瞒,“玄云宫内的一个仙翁教我的,我只知道他姓桓。”

    听到是玄云宫辜子淮略微诧异,又对窦扣一阵打量,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他问道:“桓师叔如今在阴山过得可好?”

    窦扣一听,豁然开朗,这辈分,凌央果真是要叫她师叔啊!她强忍着笑意,显得表情格外扭曲。

    嗜鬯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中邪了?”

    窦扣清了清嗓子,“劳您费心,他老人家吃好睡好,身体硬朗着呢。”

    “既然姑娘是师叔的弟子。”辜子淮站起身来,朝窦扣正式行礼道:“这该叫声师妹了。”

    窦扣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赶忙摆手慌道:“桓翁说我从未行过拜师礼仪,算不得祁山弟子,而且他早已不属祁山门下,这声师妹不便唤。”

    想到凌央唤她师叔只觉得好玩,但被辜子淮叫师妹,总感觉怪怪的,还是如桓翁所说的表述吧。

    辜子淮还想说什么,却被慌乱奔进来的人打断,赵管家气喘吁吁对着凌肃芒道:“庄主不好了,小姐又失魂了,此时正坐在凤飞阁五层楼的飞檐上,怎都唤不下来,万一不稳......”

    “五层?!”凌肃芒吼道,顾不得宾客在座,随着赵管家疾步而去。

    窦扣亦起身跟了上去,不忘回头丢给嗜鬯一句:“别顾着喝酒了,快来救人。”

    这丫头一如既往的爱管闲事,还非得拉上他,也罢,反正无聊,且去看看那只小妖要搞什么名堂。嗜鬯斜眼看着对面那个事不关己的喝茶之人道:“凌庄主口干舌燥的说了半日,你就不去看看是何情况?”

    “看了又该如何?”

    真是个无趣之人,即便是不想多管闲事,他也不愿和这种人独处一室,闷得要死,嗜鬯不再理会辜子淮,‘嗖’一下闪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情难两全

    众人赶到之时,凌央已飞身上去把人给强掳了下来。凌寻拍了拍手里的胭脂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不以为然道:“香云的味真是太刺了,下次得让阿寻换个味淡的。”   -

    凌央知道说这话的不是他妹子,故把凌寻扔给旁边的丫鬟,劈头叱喝道:“是不是觉得不是自己的身体就无所谓?要不是看在你所做之事是为了师兄,我早就除了你去!”

    附在凌寻身体里的小五对凌央凶神恶煞的怒斥满不在乎,反正不是第一次。到底是他妹子的身体,会担心也在理。她又抬头看了看刚才画了记号的地方,舒心一笑:最后一丝灵慧魄已找到,接下来就只差两丝中枢魄了,殷哥哥,小五一定会救你回来......

    见爱女已安全下来,凌肃芒亦不多说什么,心想着不知忘尘真人打算如何对待此事,毕竟此妖从未在此行过恶,若是杀之,未免有些不通情理。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亲自动手?”

    此话一出,众人皆回头。

    凌肃芒心下一惊,若此妖真被收了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真人是要舍了自己徒弟的意思吗?

    见辜子淮缓缓走近,小五扯来身边的一个丫鬟挡在前面,神色紧张。凌家人答应过不为难她,今天又怎会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以此人的功法若要拿她是轻而易举之事。

    眼下有谁能救她?

    不料窦扣突然走出挡在了过道上,伸手拦道:“既然我与你是同门,那师妹的意见多少会听取一些吧。”

    “师妹请说。”辜子淮驻足。

    “你为何要她出来?”

    “侵人神识,占人魂魄的妖物岂能纵容。”

    “仙门修道为的是什么?”

    “以道救世。”

    “她侵人神识,占人魂魄为的是救人,若你拿了她,岂不是毁人性命?有悖仙道?”

    “此救非彼救,把命数已尽之人用以邪术使之还阳,于生死轮回所不符,子淮自是要阻止的。”

    “你可有妻儿老小?”

    “没有。”

    “可曾体会过失去至亲之痛?”

    辜子淮不语。

    “妖亦可至情至性,心善守本,相比一些整天把天下众生挂在嘴边,做的却是铁面冷血之事的人来得更有人情味。”

    “事情不可只看表面当下,需长远考量,师妹多说无益。”

    窦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木鱼脑袋怎么油盐不进?她偏过头瞪着杵在旁边看好戏的嗜鬯,用眼神示意他带凌寻离开,可嗜鬯却装作一副看不懂的样子,两手一摊睁着无辜大眼。

    其实并不是嗜鬯不想帮,正如辜子淮所说,纵容邪术有违三界秩序,他只是个小小的蛇仙,还是安分守己些好,不然哪天下来个折子,让他去上边领罪可就麻烦了。

    这时凌肃芒出声打圆场:“诚如窦姑娘所说,此妖的所作所为并无恶意,真人可否看在她曾救小女于危难,暂网开一面?待我等商议出良策,再拿她也不迟。”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身后比划,意思让赵管家赶紧把人带走。

    凌央亦走过来俯身道:“师傅一路辛苦了,徒儿先带您去客房休憩。”

    看此阵仗是不容自己强行为之了,辜子淮甩了甩衣袖转身而去,凌央颇有深意地看着窦扣,扯开嘴角冷哼一声:“师妹?看来明天我们又得一起用午膳了。”

    入夜,窦扣靠坐在廊前看月亮,这几日大大小小的事接踵而来,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当初就不该跟着嗜鬯胡闹,归还了东西直接离开便是,现在吊着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更不能说走就走了,世间的人情俗事还真是不要牵扯过多,实难抽身。想大叔是看尽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这般心如止水。

    “我不便救她。”嗜鬯不知何时站在了窦扣身后。

    窦扣点点头,刚才也想到了这点,明哲保身的道理她懂,毕竟历尽数劫好不容易才得以飞升。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说这世间有一种感觉、有一个人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我那时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也不懂何谓男女之情,不过现在我似乎了解些了。”窦扣怅然道。

    “吾家有女初长成,你这年纪要是落在寻常人家,也是该婚配的时候了。”嗜鬯在她身边坐下轻叹道:“妖恋上凡人本就不该,一来凡人寿命有限,即便是修得了仙身,也不可能同一只小妖有结果,二来这殷伯珩的心都不在她身上,即便是把人给救回来了,先不说她会形神俱灭,就算给她完好无损,不见得人家会回报她的用情至深。”

    “形神俱灭?”窦扣偏过头诧异道:“什么意思?”

    “记得有一次我跟阿良开了句玩笑话,说如果我下次遭劫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你可有办法救我?阿良就跟我提起了集魂重生之法,此禁术需妖灵塑人形时化成要救之人的形体再将其魂魄吸入体内,同时妖需自毁元丹,让身体换魂易主,要救之人便可重生。因妖的元丹灵力强过凡人魂魄,如若不毁,便无法附入,所以亦是以命换命之法。不过我也只是听阿良如是说,并没见谁如此做过。”

    “元丹是妖的性命,照你这么说,小五若救了殷伯珩,她定必死无疑了?”

    “小五是谁?”

    “就是凌家小姐体内的那只。”接着窦扣把凌寻所诉的往事都告诉了嗜鬯。

    “啧啧啧……先是被人炼化成魂晶,现在又要自毁救人,今日还差点被那辜子淮给收了,这白貂够可怜的。”

    “真没其他办法了吗?”窦扣想不到到头来无论怎样都是悲剧收场,心中唏嘘不已。

    “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想管那么多!哪有什么其他办法,有也办不到,我们当局外人看看热闹就好,免得惹出什么乱子,我回去不好跟仙尊交代。”嗜鬯嗖的一声飞到树上去了,隐身前还不忘伸出头来多唠叨一句:“我们可说好了,吃完宴席就回去。”

    窦扣朝嗜鬯消失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当初说要留下来看热闹的是他,现在怕麻烦说要走的也是他,都说女子善变,这人更甚!

    离公示的日子越来越近,到访的宾客也陆续多了,青漠庄一日比一日热闹,平日里经常去的园子,到处可见赏景之人,互相照面时只是礼貌的点头微笑。不少身着奇装异服的,听凌央说是西域某些小国的传统服饰。

    门庭若市之后,窦扣就鲜少出客苑了,凌寻确是每日都来找她唠嗑些时候,自从那日受了辜子淮‘恐吓’,小五就再没出来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不到灵力,还是畏惧辜子淮,不过倒好,免得宾客胡乱揣测凌寻的怪异举止。

    辜子淮应允了凌肃芒,小五的事等公示过了再说,家丑不可外扬,眼下人多口杂,恐损青漠庄形象。

    窦扣并没有跟凌寻说集魂重生之法的后果,想来小五也是想瞒着,反正谁死谁活只能二选一,又何必道出徒增伤感。

    凌央还在生气,自从窦扣说出教她道法之人是辜子淮的师叔后,那脸是一阵青一阵白的。

    “我宁愿你变成妖!也不要你做我师叔!”凌央甩了这句后,这几日就再没和她说过话。

    窦扣本想告诉凌央说她算不上真正的祁山弟子,然一听到他居然诅咒她变成妖,窦扣便懒得去求和了,她也是有脾气的。

    今日艳阳高照,天气甚好,许是宾客多的缘故,庄里人手不够,连平日专属伺候她的婢女都暂时派去别的客苑帮忙了,窦扣倒不在意,反而觉得更自在。

    窦扣看看时辰寻思着今日凌寻怎的没有来?正纳闷时,见婢女端着几盘糕点放在了石桌上,欠身道:“小姐今日在厨房做糕点,说是要给各苑的客人都送去一份,特别嘱咐奴婢先把热乎的给您送来。”那婢女指着盘中的糕点继续道:“这绿色的是绿豆糕,紫色的是紫薯山药糕,还有莲子糕,芙蓉糕……姑娘请慢用。”

    窦扣点头谢过,待婢女退下了后她每种都尝了一块,味道确是不错,香酥甜软,回味无穷,想不到阿寻不但人聪明,心地好,厨艺也不错,真是个难得的女子,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继而想到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厨艺,除了她自己,怕是谁都不敢恭维,若能跟阿寻学到一种,就能做给大叔尝尝了。

    窦扣拍掉指尖糕沫,想唤来婢女问这厨房怎走,奈何今日苑中连一个下人都看不到,于是起身自行寻去,打算沿途看到下人再问。

    庄中如迷宫,景致各不同,只是每个园中的护卫都板着一张肃脸,与那旖旎美景格格不入,虽说窦扣需要问路,可那‘生人勿进’的表情实难让她上前,反正不急于一时,今日就当出来游园赏景好了。

    瞎逛到一个没有人的园子,窦扣被一簇开得茂盛的大花圃吸引了去,小小的身子蹲了下来,指尖触蕊,又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好奇怪的花,居然没有香味。

    “姐姐,你交代的事已安排妥当。”

    步伐轻盈,渐行渐近,声音有些耳熟,窦扣在花圃后一动不动,仔细想着自己是在哪听过,她无意躲藏,只是这花梗不矮,刚好盖过了她蹲下的身子。

    “嗯,当心别走漏了风声。”另一女子回道。

    竟也有些耳熟,窦扣忍不住好奇拨开眼前几株花梗朝说话的两个女子看去,那两人皆是一身异域风情优伶装扮,头纱曳地,金鳞舞衣裹得身躯玲珑有致。

    背对窦扣的女子微微侧过头,嘴角勾得不着痕迹。

    窦扣朝左移了一小步,想看被挡着的另一人,这一眼让她整个人惊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于书娴?她怎会在这?

    这张脸她是不会认错的,只是如今的于书娴已不是那种出水芙蓉的美态了,而是换成了一种让人感到阵阵凉意的妖媚。

    难怪声音觉得耳熟,那背对她的人应是那日在于府中见过的魔宫女子,只是不懂白发为何成了黑丝,她们到底在隐藏什么?口中的安排妥当又是什么意思?若是受邀而来,何必是身掩人耳目的装扮?想来定是有鬼。

    好在花圃离庭院月门近,窦扣四肢着地悄悄爬了出去。

    于书娴朝窦扣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解问道:“姐姐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她心底依旧对窦扣愤恨不已。

    “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我现在杀了她,定会败露行踪,你别忘了,她还有个跟班在此,我虽不惧,可万不能坏了魔君的大事。”木菁安慰道:“你放心,姐姐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出青漠庄。”

    于书娴宽心地点了点头,自从入了魔宫,她便有了新的身份,成了魔宫护法木菁之妹木苓。她不介意用姐姐已故妹妹的名字,她不介意姐姐只是在她身上排解思亲之情,只要能把窦扣付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还回去!让她借着别人的身份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十七章 神秘道人

    窦扣失魂落魄地走回客苑,想着于书娴和那个魔女肯定是在筹划什么,《万魔录》中提到过魔人向来不单独行动,那日在于府见到的其他两人很可能也在暗处。

    窦扣准备敲嗜鬯房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回想上次在于府时嗜鬯不敌差点丧命,还是不要跟他说好了,不然他那风风火火的个性,就算不是单枪匹马地杀过去,也会去跟凌庄主和辜子淮商议,没准会把事情越搞越大。

    对了!辜子淮!

    “师妹来此所为何事?”辜子淮正在房内打坐,见窦扣来访,便收了气息起身相迎。

    窦扣心里十分无奈,虽说她不是很愿意当这个师妹,奈何那日为救小五又跟他摆出了这层关系,若自己此刻再辩解什么,反而显得自相矛盾了。

    暂且就随了他。

    “你觉得像公示这么重要的日子会有魔人混进来吗?”窦扣故作疑问。

    辜子淮不急不缓的给窦扣斟了茶,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淡淡道:“她们不是已经混进来了。”

    “原来你知道。”窦扣愕然:“那你还如此淡定?就不怕她们搞什么不好的事情?”

    “师妹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我记得上次在凤飞阁前,师妹说过妖魔未必都是坏的,既然她们没有作恶,子淮何必杞人忧天?”

    窦扣真要被辜子淮气死,却又不知如何反驳,话是她自己说的没错,可这两魔人她是打过照面的,能在落孤城中吸**魂,难道此番前来只是凑热闹喝美酒?

    “我既知她们是魔人,必然是有过交集,是善是恶我还是分得清楚,不然现在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真人心明如镜,相信已有分寸,我帮不上什么忙,便不多问了。”窦扣说完告辞离去。

    辜子淮放下手中茶杯,从袖中拿出一张罗纹纸,将其注入仙力后朝空中一抛,罗纹纸化作鹤形飞出窗外。他自然自语道:“如今师傅处于修道的重要时期,不便出山,虽说庄内云集各方能人异士,亦不乏仙门长老,可若是对抗魔宫四位护法,实乃以卵击石,她既然能进出玄云宫,相信定是有别于阴山其他生灵,那她的安危您多少会放于心上吧。”

    敌暗我明的日子可真不好过,窦扣终日愁思万般,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他们想把庄内所有人的精魂都吸了去。如果季大哥真要这么做,她绝对不会原谅他!

    日子越平静越让人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直至禁阁公示这天早上,除了窦扣惶惶不安,所有人都还是其乐融融的忙里忙外,丝毫不觉异样。

    凌肃芒把酒宴设在公示前,是不想大家看到什么坏的预言而损了兴致。

    堂内满座,每位主客身后都带着一两位跟班或者弟子,不停有侍女上前斟茶倒酒,鼓乐齐鸣,歌舞升平,窦扣坐在嗜鬯身旁,把堂中的人都瞧了个遍亦不见于书娴和那魔女,她更是仔细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直至凌肃芒走到桌前敬酒才把她的注意力拉回。

    几句客套后,凌肃芒转去了隔壁桌,嗜鬯蹭了蹭窦扣的肩膀问道:“你从进来就一直到处看,是在找什么?”

    窦扣敷衍道:“没什么”。

    她确是有见到穿着同样服饰的优伶,却仍不见那两人,如此更让她不安,不详的预感一直萦绕心头。

    偶然飘来淡淡蓝花楹的味道,窦扣只在阴山闻到过,太慧殿院中那棵蓝花楹的花瓣总喜欢沾在钟离阜的发丝和衣袂上,久而久之也成了他身上特有的香味。

    见辜子淮姗姗来迟,凌肃芒挥了挥手示意舞姬们退下,他起身相迎,领了人进来对宾客隆重介绍道:“这位便是犬子恩师祁山忘尘真人,。”

    众宾客皆起身拱手,目带瞻仰。

    凌肃芒看向辜子淮身侧,问道:“这位是……”

    辜子淮迟疑了一下,“此人是贫道的一位道友,无门无派,自修得道。”

    “既是真人的朋友那便是我青漠庄的贵客了。”凌肃芒朝管家吩咐道:“叫下人再去准备一张桌子,切不能怠慢了贵客。”

    窦扣此时脑袋里像被人丢了颗**,呆若木鸡地盯着辜子淮身侧那一身素白鹤氅的男子,他把前额两缕一同束在了身后,更让人一眼就认出那张白净无瑕的面容。

    大叔不是在闭关吗?!来这里干嘛?!抓她回去的?!

    上次元神出窍被抓了回来,这次跟着嗜鬯胡闹又被逮了个正着,窦扣惊慌失措地往嗜鬯身后挪。

    凌央的桌子在凌肃芒左侧,他眼神时不时瞟向窦扣,看她是否有诚意主动来和他喝一杯和解之酒。

    凌央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到窦扣不知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身份瞒着他,凌央就觉得十分颓败,窦扣比这荒漠的天气更让人捉摸不透,最为接受不了的是她居然是他的师叔!那如果他对她有了男女之意,岂不有违伦常?!

    一杯闷酒独自咽下,凌央干脆光明正大地瞪着窦扣,可某个人完全没有看到,而是躲在嗜鬯身后,扯着嗜鬯的袖子挡住脸,只漏出一个眼角看着……

    那男子不是师傅的道友吗?小豆子怎会一脸惊惧?难道两人认识?

    嗜鬯倒是没多大反应,依旧泰然自若的独酌,只是看着钟离阜的眼神多了一丝敬意,既然仙尊低调来此,那他也不必过去行大礼了。辜子淮曾来跟他提及庄内混入了魔人之事,料想不到辜子淮会去请仙尊大驾,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有仙尊在,不管魔人有何阴谋,怕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要不要我施个法把你变隐身?”嗜鬯斜眼看着窦扣。

    “好啊,好啊!”窦扣点头如捣蒜。

    “好你个头!我把你变到天上去都没用,你躲在门后边我都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以为仙尊是什么人?”嗜鬯用空酒杯敲了下窦扣的头,“咱俩现在是栓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不了回去就说是我把你拐下山的。”

    听到嗜鬯这么说,窦扣伸出头来感动得热泪盈眶,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觉得他像个男人。

    窦扣从嗜鬯身后钻出,尴尬地垂着脸,食指在案上画圈圈,心里默念:‘怎么办?完蛋了!大叔怎么都不看我?难道没有发现?宴席快点结束吧!我保证明天就回去!……’

    扣儿。

    嗯?谁在叫她?

    你过来。

    窦扣猛然看向钟离阜,是大叔的传音之术!

    迟疑了片刻,她跟嗜鬯知会了声,硬着头皮起身走了过去。堂内歌舞升平,侍女鱼贯进出,只有凌央注意到窦扣服服帖帖地坐在了那个神秘道长的身侧,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两人果真认识,窦扣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如此小女子的姿态,这道长一副清汤素面的冷峻样,难道是小豆子喜欢的类型?

    “大叔……”窦扣声如蝇蚊。

    钟离阜把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道:“把它喝了。”

    “嗯。”窦扣不问原由,两口饮毕,然后看向钟离阜身后,莞尔一笑:“蓝花楹的花瓣真是调皮,老喜欢黏在您的头发上。”她又轻轻捻下吹入空中,殊不知全被凌央看在眼里,只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世间繁华如是这般,切勿迷了眼,失了心神,。”钟离阜意指眼前热闹之景。

    “许是习惯了玄云宫内的安静,扣儿反倒觉得这种宴席十分噪耳,本打算明日就回去的,想不到您今日会来。”窦扣眨了眨眼,“您是知道这里会有魔人作乱才来的吧。”

    “既然如此,明日便随我一同回去吧。”

    “好勒!”窦扣咧嘴灿笑。见钟离阜不再说话,她又瑟瑟道:“大叔会不会觉得扣儿不知上进,总是喜欢到处乱跑惹麻烦。”

    “你年纪尚小,心性不定属情理之中,小孩子调皮爱玩称不上什么麻烦,过几年就好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嗜鬯说我若在寻常人家已到了婚配的年纪……”窦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如此不矜持的话不知大叔会这么想。

    钟离阜偏头审视了窦扣片刻,伸手把她嘴角的糕末抹掉,“吃个糕点都还沾嘴的女娃娃,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他抽回手,余光看到某人靠近,又道:“不过若你真想嫁人,这凌家的公子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刚被钟离阜的小动作搅得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怎知接下来听到的话又彻底给她泼了一盆冷水。窦扣努嘴道:“我才不要……”嫁字还没出口就被来人打断。

    “既是师傅的道友,那也是长辈。”凌央站在桌前朝钟离阜拱手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脸上虽恭敬有礼,可语气却带有一丝不悦和挑衅。

    钟离阜抬起头看着凌央,沉默不语。

    此时辜子淮出声打了圆场。

    “央儿,道长名讳不便告知,你退下吧。”

    “窦姑娘和徒儿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既是窦姑娘所认识之人,徒儿自是要问候问候。”凌央故作感叹道:“不过既然道长惜字如金,那凌央真是深感遗憾。”

    听到剪不断理还乱,窦扣把到口的茶水给喷了出来,急道:“凌央,你胡说什么!?”

    “央儿!不得无礼!”辜子淮不明为何一向尊师重教的徒儿会如此反常。

    “贫道复姓钟离,游方道人名讳无需挂齿。”钟离阜起身回礼。

    这一揖礼可把辜子淮急了,他怒斥道:“孽徒!还不退下!这礼可是你受得起的!”后惊觉自己此言意示了钟离阜身份非凡,辜子淮愧疚地噤了声。

    凌央皱眉眯眼,心下暗衬师傅居然为了一个回礼动怒,这便更让他好奇此人身份了,再看窦扣在此人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让他无名怒火上来三分,天皇老子也不能抢他的小豆子!

    眼下师傅已然不悦,凌央心知不便再叨扰,既然此人告知了姓钟离,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若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了。

第三十八章 魔人突袭

    此时舞毕乐止,堂内喧嚣之声渐弱,堂上凌肃芒声如洪钟道:“各位贵客不辞辛劳,远道而来,真另我青漠庄蓬荜生辉,此次公示乃凌家世代守护之先知灵石有了新的预示,若是吉言,皆大欢喜,若是凶相,也好请在座的能人异士想个应对之策。”

    凌肃芒掀开管家手中托盘上的绸布,继续道:“此物是禁阁的钥匙,需坠内麒麟所臣服之人方能打开布施在禁阁外围的结界。”

    “我听闻二十年前禁阁是您夫人打开的,为何今日不见尊夫人?”一位喇嘛装扮的僧人问道。

    凌肃芒摇头一声叹:“内人几年前已病逝。”

    堂下一阵唏嘘,接着又有人问道:“这麒麟所臣服之人非王族不可,亦要看机缘,您夫人是前朝长公主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不知今日庄中有何人能担此重任?”

    此等大事凌肃芒早有安排,虽无十足把握,总是试上一试。他指了指身侧凌央道:“犬子既是公主所生,亦是王族血统,但看有无此机缘罢。”

    凌央见管家把托盘递了过来,他伸手拿起麒麟坠,有些不知所措,然听见父亲又道:“央儿,用御物诀探其根源,再以血为盟。”

    这看似简单的做法,凌央却来来回回试了十几遍麒麟坠都没有反应,手指都快戳成蚂蜂窝了,血顺着麒麟坠滴在地上,完全不被吸附,他心下是又急又气又挫败。

    辜子淮锁着眉亦无可奈何。

    窦扣有些纳闷,御物诀桓翁有教过她,属于基本入门法术。凌央的道法比她高多了,可为何用此诀时,麒麟坠没有任何反应?至少她用的时候,它还会微微上下浮动。

    有宾客显得不耐烦了,开始相互抱怨,指责凌肃芒考虑不周全,若是唤不出玉中麒麟,岂不害他们白跑一趟?

    “让本人试试如何?”

    此话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看向出声的男子。

    男子起身走出,一身靛蓝云气纹锦缎袍子,腰间系宽大带,左右各挂成色极佳的佩玉,束发的翡翠冠配以银丝巾帻显得格外贵气。

    不过宾客中有人不看好,另一锦衣华服的男子轻蔑道:“虽说你占领一方荒土自封千鹘国君王,可毕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王族,还是不要勉强了,免得风头出不了,反而让自己下不了台。”

    堂中男子对此番奚落毫不在意,他双手接过麒麟坠后走到正中,开始盘腿运气,随之施以咒法,麒麟坠悬在半空,玉身渐起光晕,众人看得是一阵惊呼,连刚才鄙夷他之人都忍不住正眼瞧了过去。

    一滴鲜红从男子食指渗出,把麒麟坠外围的灵气全都染成了血红色,只见麒麟坠开始急剧颤动,男子面露喜色,再朝坠上加了一层功力。

    “你住手!”窦扣突然拍桌而起,大声喊道:“它很痛苦!你没看到吗!”许是跟这佩玉多少有过接触,她能看懂此种反应并非自愿。

    蓝衣男子不理会,现在谁都不能破坏他的好事,只要把麒麟招出来,看以后谁还不承认他千鹘国的存在!

    钟离阜轻咳一声,让窦扣坐下,淡然道:“为何还是如此心浮气躁?”

    窦扣嘴一撅,不甘愿地坐了下来,眼睛依旧愤愤地盯着正在施法的男子,心中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人家佩玉的主人都不说什么,她何必多管闲事。

    忽的一阵徐风吹入,堂中顿时陷入一片桃色旖旎的氛围,众多衣着裸露的妖艳女子鱼贯而入,体带奇香,摇曳起舞。

    坐于正中的蓝衣男子迷了眼,面露醉生梦死的笑颜,全然不顾面前的麒麟坠被人凭空夺了去,伸手捞来一个纤细蛮腰上下其手。

    放眼看去,堂内失了心智的人去了一大半。

    不消片刻,就连没有失智之人皆瘫软倒地,凌肃芒用仅存之力把昏迷的凌寻护于身后,颤声道:“酒水……有毒。”

    凌央亦无幸免。

    辜子淮虽事先检查过食物的状况,可丝毫不觉异样,看来还是大意了,眼下全身动弹不得,只运气走穴试着把毒逼出来。

    嗜鬯闪到钟离阜面前屈身道:“仙尊可有吩咐?”

    这种无色无味的连银针都探不出来的毒他从阿良那学到过,百酒不离香,若毒被下于酒中,即便是毫无任何特征的毒,多少都会混于酒曲中,这便稀释了香味,使酒闻起来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适感。不过少数人懂酒,更少数人懂毒。

    “你先把扣儿带去安全之地。”钟离阜依旧神情淡然坐在原地,表情虽看不出变化,实则体内正强行运气集聚仙力,他心知等下免不了一场打斗,上次拉回窦扣的元神已至真气耗损不少,还未来得及调养就收到辜子淮的灵书,被迫提早出关,若他此次不来,扣儿恐怕凶多吉少。

    窦扣正纳闷为何自己没事,一听到要把她带走,急道:“我哪都不要去!”危机之时,她觉得去哪都没有在大叔身边那么安全,那么让自己安心。

    门外风铃般的笑声飘了进来,木菁踩着莲花碎步,摇着娉婷身姿缓缓走近,身后跟着的亦是同样妖冶妩媚的于书娴。

    “这酒都还没喝尽兴,怎的要急着离开呢。”她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两极麒麟坠,一边上下打量着钟离阜,见自己的幻术对眼前之人无用,她便挥手散了去。

    上次他一招便破了她的迷幻阵,为何此次无动于衷?看他此时暗自运气,莫非是受了伤?那岂不是天助我也?

    思及此,木菁笑得更是畅快万分。

    嗜鬯不懂仙尊为何不作为,容忍敌人如此嚣张,显然眼下带走窦扣是不可能了,他口中念诀,把窦扣周围设下了坚实的防护罩,然后对木菁轻佻道:“上次让你妹妹伺候我不成,这次又让谁来?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同一个啊。”

    木菁根本没把嗜鬯放在眼里,今晚就拿他当晚餐,再让他嚣张一会儿也无妨,再看仍无动于衷的钟离阜,怎么说都是修为高深的仙,她无取胜把握,不敢贸然动手,不过他身边的小妮子是一定要杀的。

    “若知道那么容易就到手,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了,我看你养的那只白眼狼多半派不上用场。”后堂一左一右走出两人,黑风转了转拇指上的骷髅戒指,一边走下堂一边对木菁道:“多亏了你那株尸香魔芋炼制的毒药,无色无味连仙法都探不到,不然哪能瞒过堂中这些人?哈哈哈……”说完亦笑得嚣张跋扈。

    印月不顾黑风挖苦,眼神越过嗜鬯警惕地看着钟离阜,思索着如何先发制人,他巡视一圈,心中暗自有了打算。

    只听黑风又阴阳怪气道:“这堂中的精魂都是上品啊!趁那女人来之前赶紧先吸几个喂喂我的魔杖。”

    嗜鬯怒火中烧,不把他放在眼里罢了,连仙尊都敢无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唤出弓曲蛇刃,欲闪身杀出,却被钟离阜抬手止住。

    但见钟离阜站起身来,神情稍有不悦道:“此番作恶,定是容不得的,上次在落孤城中本座已饶了你们,为何还是不知悔改?”他眼睫轻煽,抬起手臂,指尖光华四溢,穿梭于天地间,瞬间侵入敌人身躯,让其防不胜防,继而双袖一挥,身后延出数条云绫,把黑风等四人瞬间缠住,越勒越紧。

    窦扣一直注视着钟离阜,虽说她不是心细之人,可大叔额上渗出的汗珠再明显不过了,甚至连经脉都若隐若现。她抱着双腿瑟缩在防护罩里,心想如果能安全的回到阴山,她一定要努力修炼,她也想有能力保护别人,至少不再当个累赘。

    于书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声音嘶哑地喊道:“姐姐,姐姐,救我……”

    木菁没想到钟离阜会下此狠招,此时他的仙力正在她体内吞噬着她的魔气,她亦痛苦不已,奈何又被仙绫禁锢,根本无法和体内仙力抗争。不过她看得出钟离阜此法已超出身体负荷,眼下只能希望妹妹坚持住。

    嗜鬯怎会看不出异样,他随即闪到辜子淮身侧,大掌罩其顶,只见源源不断的乌烟被吸入掌中,待毒全数吸入自己体内,他运气用自身炽焰毒性将其压制,使得身体不适险些晕倒。

    辜子淮恢复气血,一跃而已, 嗜鬯虚喘道:“这毒的味道真是太难闻了!你快些帮仙尊清理了这几人,我想好好回去洗洗。”说完不顾自己抱恙,又穿到钟离阜身后,双掌输送一波又一波的仙力进钟离阜体内。

    辜子淮口中念诀,掌中变出一把玄铁寒光剑,剑气萦绕,锋利无比,他朝离他最近的印月飞身刺去,只见印月腰间玉箫从云绫缝隙中钻出顺势挡下,把辜子淮震退了几步,辜子淮愕然道:“如此不俗的灵物怎会跟了魔人?”。

    然容不得他疑虑,此时多耽误一刻,两人的仙力便多耗损一些。辜子淮在剑上施了个狠诀,再度向印月刺去,心里感慨道:如此上好的法器,真是可惜了……

    那玉箫依旧挡在印月身前,箫身忽明忽暗发着幽光,让辜子淮持剑的手停在了半空。

    每每新弟子拜师之后都会去天宝阁选出一件跟随自己一生的法器,辜子淮对眼前的状况是再了解不过了,法器若出现此状,如果不是遇见主人的激动,就是誓死护主的悲壮。

    终究是下不去手了,辜子淮掌心变出乾坤袋,一个口诀,一个手势快速的把玉箫给收入了袋中。

第三十九章 正面交锋

    虽平日关系并不要好,可总归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盟,黑风和木菁倒抽一口凉气,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看着辜子淮的剑锋朝印月的天门刺去。

    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急速地射了进来,把辜子淮手中之剑弹飞数米之远,猛地插入一根梁柱,硬生生穿了过去。只见插在另一边梁柱上的是一根蓝绿相间的纤羽,看得窦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钟离阜收了云绫,被困几人踉跄退至到门口,木菁扶起地上的于书娴,慌忙给她疗愈。

    强行运气致使钟离阜此时体内气息大乱,可面上仍维持一贯冷静无常,袖中掌心已被汗水浸湿,他握拳负手,眼神凌冽地看着门口的后来之人。

    窦扣带着哭腔嘤咛:“蓝姨……”

    她想上前,她想过去抱抱蓝姨,她相信蓝姨不会伤害她,因为蓝姨曾说过‘从今以后蓝姨保护你。’

    可眼前的形势,她到底要怎么做才不会惹麻烦,大叔显然已经有些吃力,万不能再捅出什么篓子。

    “我要的只是两极麒麟坠,还望钟离仙尊高抬贵手,饶了这几条贱命。”蓝渊这话虽是说给钟离阜听的,可眼神却锁着窦扣。

    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蓝眸,窦扣看不懂蓝姨想表达什么。

    蓝渊神情凝重欲言又止,虽说是自己歃血为盟的主人,可为了儿子,为了被自己误会的丈夫,为了这十几年的悔恨,终究是得舍了窦扣。

    但若主人命她背弃魔界,那便只能承受被真火焚身的逆主之罚,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了季忘,至少如今不能。

    两极麒麟坠她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季忘若得炼狱貔貅之魔灵,他就再也不用吸食人的精魂来练功了,虽说练功所杀的都是作奸犯科,为富不仁的败类,说到底也是条人命,她不想儿子为成就大业满手猩红,只是即便如实说出来,谁又能体谅?且不说其他,炼狱貔貅乃血腥凶兽,如若驾驭不了,招出必祸天下,钟离阜定是会极力阻拦。

    “凝香仙子若肯弃恶投善,或许一切还来得及。”钟离阜从桌后走出,立于堂中,正对蓝渊,目光似剑。

    蓝渊扯出一抹冷笑,“钟离仙尊心怀苍生,自是不会见死不救,我拿这堂中之人的性命换取两极麒麟坠如何?”

    黑风在蓝渊身后阴笑着附和道:“尸香魔芋炼制的毒药,即便法力再高亦无解,我劝你还是早作决定,免得耽误了时辰,纵使有解药也回天乏术。”

    为何去了魔宫之后,季大哥变了,现在连蓝姨也变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魔气污了他们的心智?此时的蓝姨陌生得可怕。

    不!她不相信!

    窦扣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蓝渊走去,眼眶中盈满泪水。

    嗜鬯从未见过窦扣如此神态,一时愣住,竟忘了要拦住她。钟离阜看准蓝渊不会对窦扣怎么样,也在原地静观其变。

    蓝渊抹去窦扣脸上的泪珠,慈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那么爱哭鼻子,以后你季大哥见了,可是会笑话你的。”

    “蓝姨,扣儿好想你和季大哥。”窦扣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蓝渊的腰,把脸埋在她胸前吸着鼻子。

    “蓝姨也想你,你季大哥前几日还跟我提过想去找你。只是如今他身负重任,终日繁忙抽不开身。”

    “你们离开魔宫好不好,我们去别的地方像以前一样生活。”窦扣心知这句话的可能性,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不用离开魔宫,我们也能时常在一起的,只要……”蓝渊低下头在窦扣耳边轻语。

    窦扣一听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蓝渊,眼珠轱辘转悠,表情变幻莫测,虽说可以这样,可是好吗?

    于书娴双眼瞪出血丝,此时真是个绝佳的机会,即便触犯圣后又如何,只要能报仇,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她朝前大跨几步,趁人不备,手中毒刃猛地插入窦扣后背,正中心脏,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蓝渊惊愕,一掌把于书娴震飞撞向梁柱,再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大口喷出。木菁不料妹妹会出此下策,她快速闪到于书娴身前,屈身求饶。

    蓝渊此时顾不得木菁,她双手接住窦扣倒下的身子,随即封住其周身穴道,阻止鲜血继续外涌。慌神中,一抹白影闪来,把毫无防备的蓝渊击退,钟离阜连人带坠一同夺了过来。

    窦扣躺在钟离阜的腿上,表情痛苦,可眼睛仍努力瞪大着,她怕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胸口好痛好痛,让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是毒药的痛,还是刀刺的痛,亦或是即将看不到那张脸了的痛。

    她手抖着想抚上从未触及过的脸,也许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扣儿……”她听到大叔在唤她,只是声音听起来越来越缥缈,她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她的小心思要随她尘封了,真好,谁都不知道,真好,能死在大叔的怀里。

    到底是捅了篓子,而且还是个不可挽回的篓子,窦扣想用最后的力气说声抱歉,奈何嘴唇始终发不出一个字音。

    钟离阜面染忧郁,知窦扣伤及心脏,仙法无可奈何,更何况他此时法力涣散。但若不救她,那扣儿定香消玉殒,唯一能想到的救她之法便是解除她体内封印,本体即可涅重生自化人形。她本有五世轮回之宿命,如他助她脱离,便印证了南华仙翁一说,她注定修于阴山,所谓渊源,待看日后。

    嗜鬯不知钟离阜在想什么,窦扣气息渐弱,他虽心急如焚却不敢出声询问,仙尊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

    黑风见蓝渊愤恨又悲怆,他靠近提点道:“圣后切不可因小失大,以钟离阜现在的状况,您若出手决不吃亏,只要拿了这两极麒麟坠,以后魔君练功就如虎添翼了!”

    蓝渊一听侧过脸冷峻地看着黑风,声音如刺骨寒风,“我怎么决断用你教?她的毒刃若不是出自你手,魔宫还有谁人制毒?!若今日窦扣有何三长两短,我定会叫你和那贱人陪葬!”她又担心地看向窦扣,口中怒吼道:“还不快拿解药!”

    黑风心中一惊,这圣后虽出自天界,可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奈何他亦不敌,只得瑟瑟回道:“毒抹刀刃,伤其心部,已蔓延至全身血脉了,有解药也是徒劳。”

    “好个有解药也是徒劳,那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不惩处你和那贱人,魔君也定不会轻饶你们。”蓝渊看向钟离阜,见他仍无动于衷,她嗤笑道:“好个阴山仙尊,落孤城外供奉你的庙宇盖得宏伟华丽,香火不断,如今叫你救一人,你却犹豫不决,既然你视她如草芥,那我也看不得你这般惺惺作态。”

    最后几个字蓝渊是以魔音喊出,震得在场之人痛苦万分地捂上耳朵,钟离阜在窦扣耳边施法阻隔,抬头看向蓝渊道:“即便她今日命丧于此,我亦不会让她沦入魔道。”

    去你的仙正魔邪大道理,蓝渊大怒,随即羽化成鞭,朝钟离阜打去,见他抱着窦扣的身子灵巧闪开,她继而数招连发,丝毫不给钟离阜回击的空隙。

    钟离阜闪出大堂,立于院中一颗壮硕树干之上,心下思衬道:不便和蓝渊如此纠缠,得速速解决了,再看有无其他办法救扣儿。

    蓝渊见羽鞭伤钟离阜不到,追出堂外,掌心凝气,变出箜篌,蛟龙为琴身,凤首为琴端,她跪坐于侧,指尖轻拨,聚内力于弦上,口中轻吟附和旋律,阵阵琴律混合青耕之音化作光刃向钟离阜砍去。

    钟离阜看得出蓝渊是狠了心要夺走窦扣,若在以前,这青耕之音他是丝毫不忌惮的,然此时仙力涣散,又要顾着怀中之人,着实有些吃力,只得一手抱着窦扣,一手化出光盾抵挡袭击。

    怀中的身躯突然猛烈一震,口中喷出大量黑血,染了钟离阜胸前衣襟一大片,和那雪白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看了更是触目惊心。

    蓝渊一惊,停止了攻击,只见那同样被黑血染了的麒麟坠突然从钟离阜衣襟飞出,凌空悬浮,玉身散发的刺眼强光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云雾漩涡,随着数声响彻天际的兽哮充斥着山庄,在众人的惊愕下,一只庞然大物脚踏灵云而出,它在原地踏了踏蹄子,身躯抖擞,散了一地光华。

    辜子淮惊道:“金为麒,碧为麟,祥兽现世可化解灾难,堂中一干人等有救了。”

    钟离阜飞身下树,把窦扣奄奄一息的身子放着倚靠在树下,见碧色雌麟拖着曳地凤尾,缓缓走近窦扣,然后用嘴触了触她的手臂,发出低沉的悲鸣。

    此时窦扣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只觉有股灵气源源不断地输进她体内,她以为是大叔在救她,心中更是愧疚得紧。

    待面色渐渐恢复了些血气,窦扣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画面,傻乎乎笑着嘀咕道:“好漂亮的马……”

    钟离阜见她此等反应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终归是暂时保住了性命,眼下得尽快解决了魔人再做下一步打算。

    见钟离阜变出玲珑孔雀扇,嗜鬯一跃上前,立于他身侧,心里暗惊,据说此扇是准提道人座驾陨落化成,拥有极高的灵力。需要仙尊动到法器,说明蓝渊确实不好对付。看来他此前是有些轻敌了,此次若无仙尊,他和辜子淮恐难应对。

    辜子淮手持寒光剑亦站在了钟离阜身后,随时待命。

    蓝渊见两极麒麟坠已认主,心知此次的目的算是落了空,再斗下去亦无意义,她收回箜篌,焦心地看了一眼窦扣,而后对钟离阜冷道:“不要以为我怕了你那破扇子,若是以后再让窦扣伤到哪,我定会领军平了你的阴山!”狂言一出,化身为青耕跃进云霄。黑风和木菁见蓝渊一走,也随即隐去。

    印月冷笑一声道:“白玉九节箫岂是你能收走的?不自量力!”语毕,口中轻念几句,只见那被收进乾坤袋的玉箫完全不受禁锢,‘嗖’地飞到了印月手里,让辜子淮措手不及,还没弄清是何情况,只听印月转身即逝后留了一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你是个伪君子,那我也不必留情面了,你的爱徒受困于此也是辛苦,不如我来助他解脱。”

    凄厉长笑久久才散去,辜子淮望向天际,看着青漠庄的结界被人一招击破,他颤声道:“伯珩,去吧……”

第四十章 终是坦然

    钟离阜收了扇子对雌麟说道:“先进堂中救人,既然你认她做新主,应知她若清醒定也会让你这么做。”

    雌麟嗷呜一声领命,然后进到堂内张开獠牙大口,一甩嘴边长须把每个人体内的毒气全都吸进了嘴里。

    嗜鬯不由感慨青漠庄结界已破,那殷伯珩的散魂散魄已然是风化于天地间了,不知凌小姐醒来后会是何种反应,不过她体内的白貂怕是更伤心吧,虽说嗜鬯薄情了些,可想到这白貂如此般义无反顾到最后却还是落得一场空,多少也让他唏嘘。

    再看堂中渐渐爬起的宾客和那只在原地伸懒腰的雌麟,嗜鬯先是惊愕它居然有疗愈毒伤,起死回生之能力,然后更让他好奇不解的是,为何非王族不出的麒麟会被一个乡野丫头给招了出来?绞尽脑汁才得出的结论是:这只麒麟不是老眼昏花就是饥不择食……

    钟离阜见窦扣心部伤口内外皆已愈合,体内之毒也已清除,他抱起她回到青漠庄的卧房内,轻放在床榻上,自己则是坐于一旁,用了些仙力助她恢复更快。

    钟离阜心中没来由的轻松了许多,不由得呼了一口气,然后惊觉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他微微蹙眉,思索着应是体内法力散乱所致,待回去再闭关调养。

    窦扣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看镜中背后的伤愈合得连疤都没有,身体非但无感不适,而且精神还格外好。

    这时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臂上挂着巾帕推门进了来,把热水搁置在面盆架上后,见窦扣坐在床上发蒙,她欣喜道:“钟离道长说姑娘此刻应是醒了,让奴婢送水来给您洗漱。”

    窦扣定了定心神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洗脸巾问道:“我昏睡了几日?”

    “才过两日而已,您真是福大命大,受了如此重的伤,都能被救回来。”

    应是大叔救她的吧,窦扣一股内疚涌上心来,想到两日前大叔为了对付魔人显然有些吃力,不知为了救她,又耗损了几分,对了,还有蓝姨,之后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打架吗?有受伤吗?……

    与其有空胡乱猜测,不如直接去问。

    窦扣匆忙罩上衣衫,一边整理乱如稻草的头发一边又听那丫鬟说道:“您现在可是名传天下了,能伺候您真是雪烟的福气。”

    握着月牙梳的手停住,窦扣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丫鬟问:“我被毒刃刺伤险些丧命有什么好让人传的?”

    “姑娘您还不知道吧,当天所有人的性命可都是您救回来的。”

    此话可把窦扣给说蒙了,这丫鬟是在逗她呢?她当时都快死翘翘了,自己都救不了还救别人?而且还是全部的人?

    还未来得急细问,突见凌央连门都不敲,风风火火扫进屋。

    “小豆子!听师傅说你醒了!”

    窦扣无奈摇头,主人家就能不敲门随意进客人卧房吗?不过她现在可没空听他嘘寒问暖,所有的不清楚等到她确认了大叔身体无恙后再来探究吧。

    窦扣一边走出房门一边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钟离道长?我就知道你们认识!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人一副清汤挂面的白脸书生样,长是长得不错,可看起来比我还老上几岁呢。”凌央醋意横飞。

    从未觉得凌央如此聒噪,窦扣抬手打住他,无奈道:“明日!明日我们一起用午膳。”

    横跨池塘的廊桥上,一白一红,一立一跪,嗜鬯俯着身子对背着他的钟离阜道:“仙尊,此次是我大意了,若非您赶来,恐怕我难以护她周全,嗜鬯甘愿受罚。”

    “你那日亦损了不少修为,此次我便不做追究,眼下让我忧心的是扣儿已得麒麟庇护,恐魔人不会善罢甘休,若要神兽重新择主,唯有主人命弊。”

    “魔后蓝渊定是不会伤她的,仙尊是担心其他魔人对她下手?”

    “我此次回去需再闭关一段时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现如今魔人不敢贸然攻入阴山,可幽谷是我忽略的所在,扣儿已和谷中蝶族有过接触,若她又被引去,到时候魔人想伤她便轻而易举了。”

    “谷中蝶族鲜少出现,怎会和窦扣扯上关系?引她去谷中又是为了什么?”嗜鬯想起那晚听到的呓语。窦扣说得没头没尾,含糊不清的,他也理不出个头绪。

    “不得而知,扣儿的封印一日不破,我便无法探知她的过去,此次她竟能招出麒麟,可知本体亦非寻常生灵,所谓王者,意指在某一族群中身居领位,血统高贵。”钟离阜说到此轻叹了声:“实难省心。”

    “仙尊的意思是,在您闭关的这段时间,让我看住她,不让她乱跑。”

    钟离阜轻点头,“她比较亲近于你,有你相伴不会太寂寞,你便辛苦一段时日罢。”

    “仙尊放心,嗜鬯定以性命护她周全。”

    “大叔!”窦扣的声音从桥头传来。

    钟离阜对嗜鬯挥了一下袖子,示意他退下。待嗜鬯走出园子,他转过去,看窦扣提着裙摆三步两下跑到面前。

    “身体可还有不适?”钟离阜问道。

    窦扣没回话,她细细地瞧了瞧钟离阜的神色,然后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担心道:“这话应该是我问您才对!您是不是隐藏了内伤,不想让扣儿担心。”

    “伤从何来?”

    “您为了救扣儿肯定损了不少仙力,不用瞒着!扣儿都知道!”

    “你都知道什么?”

    窦扣一时语塞,然后见钟离阜从袖中拿出两极麒麟坠系在了她腰上说道:“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它不是禁阁的钥匙吗?怎么会在您这里?怎的又拿给我?主人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你都知道?”

    大叔连取笑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窦扣尴尬地低了头去,“扣儿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钟离阜心中一暖,本应展颜的情绪却让他黛眉一锁,他侧过身,让凉风拂于面上,淡淡道: “你可知坠内麒麟已被你招出。”

    窦扣闻言大惊,怎么会?怎么可能?不是说非王族不可?她又不是……

    双唇微启,她瞪大了眼睛,猛然想起荼青说过‘姐姐’别于她们乃上古神族一支,又被幽谷蝶族敬奉为主……

    难道她真的是梦中那只小黄蝶,前世为救大叔而死痴情女子,山崖边停在大叔瑶琴冠角处的蝶音?

    窦扣突然会心笑了,原本一直不愿相信,可前前后后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证实了荼青并没有认错人。其实想通后也坦然了,有着同样的心思,同样的情感,心里装着同一个人,保守着同样的秘密,即便没有记忆又有何区别。不管是前世的蝶音还是今生的窦扣,终究心是不会变的。

    “你在想什么?”见窦扣许久无言,钟离阜问道。

    窦扣走到桥栏边,双手撑在栏上,看着幽幽池水道:“扣儿在想,如果我死了,大叔会伤心吗?会记得扣儿吗?会记得多久呢?或是就只如阴山中枯死了一株花草般,完全不在意呢。”

    “万物皆有命数,若无生死,怎有轮回,自然法则的循环,何以让人伤怀?”

    这答案在窦扣的意料之内,可听到钟离阜亲口说出,心却还是有些凉凉的,许是她越来越不知足了……

    “我想回阴山了。”唯有修得仙身才能千万年的伴他身侧。

    “嗯,再过几日就回去。”

    离了钟离阜所居的园子,窦扣回到住处想找嗜鬯问清楚前日的事情经过。

    正午已过,太阳有些偏西了,嗜鬯没像往日一般跑到树上打盹,而是坐再树下的石凳上,专程等她回来。

    窦扣刚踏进苑子就听嗜鬯说道:“你的小姐妹此刻怕是要伤心死了。”

    “什么小姐妹?”

    “前些日子天天来找你的凌家小姐。”

    “阿寻怎么了?”

    嗜鬯指了指天上,把印月毁了结界的事告知了窦扣。

    那天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怎的都是这般惊天动地?窦扣心底一股酸涩直冒,小五更是伤心欲绝吧。她转身便走,此时的阿寻,得有个人陪着才行。

    “丫头。“嗜鬯突然喊住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看你是否拿得起放得下,如若不然,今日这白貂所受的苦必成你日后的写照。”

    嗜鬯的话让窦扣已踏出苑子的脚停了下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嗜鬯,咬了咬唇不接话。

    窦扣不解嗜鬯为何会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这么一句捕风捉影的话,是随口说说?好意提醒?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许是她敏感了,嗜鬯或许只是借机教导一番而已,窦扣抚平内心波澜,朝他一笑,掩人耳目道:“你想多了,我对凌央没有其他的意思。”

    嗜鬯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顿,然后亦回了窦扣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如此便好……”

第四十一章 开启禁阁

    “我很担心小五……”

    见窦扣推了门进来,凌寻坐在床沿失魂落魄地说道。

    丫鬟都在门外候着,庄主说一定要看紧小姐,有什么异动马上通报。经那日一闹,现在凌肃芒忙着安抚宾客情绪,庄内的人亦要全部重新清查,此次的中毒事件虽已化险为夷,可他作为一庄之主,却是难辞其咎的。

    “那你自己呢?”窦扣在凌寻身旁坐下,担忧地问道。

    “其实我对伯珩哥哥没有男女之情,他走了我固然伤心,不过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小五,她在我身体里住了那么久,我早已把她当成我的一部分,如今伯珩哥哥已去,她肯定很难受,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凌寻从袖中拿出魂晶道:“这是爹给小五的,如今魂晶里灵力已可以重化内丹塑妖形了,到底凌家有愧于她,爹此番做法是想让她尽快离了此地,莫要让忘尘真人收了去。”

    “如今对小五而言,收与不收了又有何区别呢。”窦扣叹道:“我认识一个人,确切的说也是一只妖,她爱恋着一个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仙者,到头来弄得个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下场,而那个仙者,至始至终都不知情。逝者如斯,往事已矣,那妖幸存一丝残魂,得以转生,虽记忆全无,可当她再见前世倾慕之人时,痴心依旧,只是若继续执着,恐也是再误一世了,其实道理谁都懂,但又有几人能潇洒的全身而退呢。”

    “可爹说人的三魂七魄一旦消散,便不得转世投胎了,就算有残存,也得有高人相助不是吗?那天结界毁灭魂魄飞离之时,连忘尘真人都无可奈何……”凌寻说到这越发哽咽:“殷哥哥为人正直善良,对待下人都很好的,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止不住抽泣,许是心中无人,她对情事并无多大感慨,偏离了窦扣话中的重点。

    “万事无绝对,何不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呢?或许多年后,前缘未了的两人真能重新遇上。”

    虽是安慰人的话,也是让凌寻稍稍宽了心,窦扣搂过她的肩膀道:“现在只盼小五能自己走出阴霾了。”

    “你口中的那只妖就是你自己吧。”凌寻的语气突然一变。

    窦扣怔了一怔,了然笑道:“你肯说话就好,别闷坏了。”

    “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

    “是与不是有何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世上为情所困的人数不胜数,比你惨的妖亦不在少数,不如你跟我一起回阴山,忘了殷伯珩,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那你为何不忘了,为何还要在留在他身边?”

    “我所想是能常伴左右,春去冬来就好。”

    凌寻突然站起来凄厉大笑道:“说得容易,永生伴着他,你确定自己能做到无欲无求安守本分?即便你做得到,若他以后娶了某位仙子,到时你又以何身份呆在他身边?”

    窦扣感觉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冷水,不知所措,她确是从未想过大叔可能会结缘。

    “他清心寡欲不理凡俗,怎可能娶仙子?”

    “清心寡欲又如何?一旦情根萌芽,就如惊涛骇浪,任何阻力都无可奈何,不是不会动情,而是从未遇到让他动情之人,甚至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心中早已情根深埋,待到领悟之时,已无回头路,纵使离经叛道也无畏,自古堕仙不大都毁于一个情字?”

    “这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以前我和你一样,不计后果,大胆去爱,以为就算爱不到,得不到,大不了哭个几天就没事了,可越往后越发现自己想要的更多,变得掌控不住自己,变得不计代价,变得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现在我才知道错了,根本不是哭几天就能过去了,而是心如死灰,连哭的能力都一同跟着那人逝去了。”

    凌寻把手中的魂晶递给窦扣继续道:“我跟你回阴山,正如你所说,若有缘,我便等他转生相遇,若无缘,那便只能用千万年的时间慢慢淡去伤痛了。”

    “如果将来某一天我真的为情绝望伤神,希望能如你一般豁达。”

    从凌寻头顶冒出一缕白烟钻进魂晶,窦扣一手接过一手扶住失去意识的凌寻,把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简述了小五的去向和想法。

    窦扣把魂晶收入衣襟中,想到接下来应该还有事情等着她,果然不出所料,傍晚的时候,凌肃芒就派了人来请她。

    也许是近两日操劳过度的缘故,此时的凌肃芒看起来一脸疲乏憔悴,他挥手遣去了屋内的下人,只留了赵管家在一旁候茶。

    窦扣猜到凌肃芒找她的原因,却不知为何要这般神神秘秘的。

    凌肃芒一杯苦茶咽下,蠕动了几下嘴唇,欲言又止。

    “庄主有什么就请直说吧。”窦扣拿出腰上的两极麒麟坠放在桌上道:“此物我无意侵占。”

    “窦姑娘误会了,凌某并非是要拿回此物,而是有个不情之请。”

    “庄主但说无妨。”

    “禁阁于明日公示,还望姑娘帮忙开启……”

    “庄主告诉我该怎么做便是。”这在窦扣意料。不过凌肃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愁思万千。

    “凌家祖训,两极麒麟坠的主人,需同凌家有姻缘婚配,这是当年祖先和上古麒麟立下的契约,凌家后代必须流着麒麟主的血。你是女子,那便是和央儿……”

    窦扣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她对凌央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于是问道:“如果违背会怎么样?”

    凌肃芒叹了一口气,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对他儿子压根一点兴趣都没有。

    “若违背契约,便失去四方神兽庇护,仙石陨落,此后再无预言一说。”

    “您这么大个帽子扣下来,如果我不答应,到时害你凌家家业败落的那个罪魁祸首不就是我了?”窦扣虽不是冷血之人,但也不是菩萨心,她断不可能为了别人赔上自己的一生。

    “凌某不会勉强姑娘,只是为人父母,多少会有私心,明日公示后,姑娘可随时离开,凌某绝不阻拦。”

    “可有其他破解之法?”

    凌肃芒顿了顿,面露窘态道:“只要窦姑娘一生守贞,我凌家便能相安无事……”此种要求确是有些过了。

    窦扣却坦然一笑,“这对我来说应不是难事。”

    反正她没打算嫁人,反正大叔不可能娶她。

    翌日,青漠庄正中高墙内,四方竖立的神兽石雕环抱一座两层楼阁,数米长的氍毹延伸至阁楼台阶下方,氍毹两边亦立着各种长相奇异的鸟兽石雕,青铜大门紧闭,除了那门上的百兽纹基本无特别之处。

    窦扣今日一身盛装,持平双肩,手托两极麒麟坠,在众人注目下缓缓朝阁门走去。

    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她用余光看了一眼钟离阜,不过只要有大叔在,她就能安心许多。

    在阴山的时候跟桓翁多少学了点皮毛,让窦扣能听到人群中议论纷纷。

    “麒麟是这小姑娘招出来的?!”

    “我哪知道,那日你我都中毒昏迷了,此人怎么看都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身上哪有什么王族贵气,凌肃芒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不过再怎么说咱们的命也算是她救回来的……”

    窦扣不理这些闲言碎语,她踩着氍毹一步一步上前,每上一层台阶,每靠近一寸,越发感到强大的灵力浸骨而来,已至举步艰难,身子甚至有些站不稳,心知无力继续前行。

    窦扣口中轻念御物诀,大袖平开,麒麟坠飞出掌心悬在空中缓缓上下浮动,她莞尔道:“那日迷糊所见把你当成了马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救了大家,也救了我,不过我不会嫁给凌央,但也不会让凌家违背契约,如此这般你还会怪我吗?”窦扣指尖一掐,食指血珠冒出,飞入麒麟坠,她正色大声道:“麒麟主临,四方神兽,听我命令!白泽于甲,解豸去丁,谛听在庚,麒麟入壬!打开屏障!解封神石!”

    响彻天际的兽哮再一次充斥着众人的耳膜,然而这次不止麒麟的咆哮,还夹杂了其他三只神兽的嘶吼,或尖锐,或低沉,或浑厚,好似百兽争王。

    巨型烟雾漩涡中跳出来的碧麟,看上去比上次的出场来得更活跃高兴,踩着灵云的蹄子在窦扣面前踢踏了几步后转身朝属于自己的石雕飞了去。如此听话是不会责怪她的意思吗?

    四道光束从石雕嘴里射出,聚集于楼阁顶部,顷刻间射出万道光华沿着无形的结界泄下,不到片刻,光华殆尽,石雕口闭,四周平静下来,只剩渐渐喧闹的人声。

    窦扣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她把麒麟坠收入衣襟中,转过身看着向她走来的凌肃芒。

    “可还有后续?”她问道。荒漠的天气,虽未到午时便已十分炎热,加上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锦衣华服,又重又厚,窦扣早已被汗水浸湿了背脊,眼下她只想尽快完事回去喝杯凉茶,再洗个澡换身衣裳。

    “神祗预言攸关世道变迁,天下大事,姑娘不想一同进入探究吗?”

    “我量小力微,改变不了什么,看了也白看。”

    这时人群中那千鹘国的君王冷哼一声:”麒麟真是不会选人,若选了我,即便此次的预言又是关乎魔界,我也能毁了他的左膀右臂!”

    窦扣对此挑衅并不上心,然听到了魔界两字之后,便心生了莫大好奇,若真是这样,不就和季大哥有关?

    凌肃芒不知如何打原圆场,两边都是贵客,他定是不能偏倒一方的,只得尴尬道:“既然窦姑娘身子乏了,那便回去休息吧。”他朝管家招了招手,却又被窦扣拦了下来。

    “我突然又想看了,有劳庄主引路。”

    钟离阜知道窦扣所想,无奈轻叹,这孩子终是放不下一些东西。

第四十二章 预言现世

    没想到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楼阁,进到了里边却是让人惊叹不已。强大的灵力光晕浸染着整个楼层,让人恍若置身无尽银河,上看一层,下伸一层,阁内中空,旋梯连接,每层架起圆形走廊,内壁雕刻各种鱼虫鸟兽,图案之精美,让人啧啧称奇。

    向下层看去,最为吸睛的是处于正中的一座四方玉台,台上的石书页缝中正迸出耀眼光芒。

    凌肃芒领着众人走下旋梯,窦扣这才发现钟离阜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嗜鬯走到她面前道:“此灵力不容小觑,你凡躯肉身还是远离一些的好。”

    没人能预估石书蕴含的威力,为了保险起见,众人亦都退至一旁。

    “爹,让孩儿去吧。”凌央倒是不惧,走到凌肃芒身侧毛遂自荐。

    凌肃芒神情凝重摆手让他退下,犹记得二十年前,一道人自恃道法精湛,丝毫没把石书放在眼里,当他贸然上前打开石书,只见万千光锥穿身而过,那人当场昏迷,差点没能挺过去,后来在庄中调养了半年之久才得以痊愈。

    窥看天机,岂是如此容易?若非那人尚有道法护体,恐怕挨不过天罚,如今身处同样场景,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辜子淮心知凌肃芒所忧,他朝众人问道:“可有人懂移魂术?”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这可是邪术啊!凌庄主邀请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有人偷练,也定不会承认,更何况邪术乃仙门大忌,忘尘真人会如此发问着实令人不解。

    他人所想辜子淮自是明了,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片纸人,托于掌中道:“各位多为凡躯,即便有仙骨,有强功护体,也难以承受这天罚,用移魂之术,以纸人为傀儡塑造人躯,我再附入灵力于纸人中,既能上前打开神书,又能确保众人的安全。”

    如此一说,众人都点头表示此法甚好,只是在场有谁会此术呢。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传出柔媚女声:“反正世人都说我苗疆之人邪乎,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如若事成,还望凌庄主多赠予几坛琼玉酿让我带回去给姐妹们尝尝。”

    一身蛮夷异族打扮的女子从人群中走上前来,身形挺拔健壮不似中原女子般娇小,甚至高过好些在场的男子,满头乌黑发辫又细又长,配以银制花饰点缀,左臂绑带,右臂裸露,从手腕到手臂皆箍有银环,脚踩刺绣翘头鞋,踝处系有铃铛,每踏出一步,伶仃作响,清脆悦耳。

    “承蒙圣女阿依波出手相助,只盼我青漠庄的酒不会让夜郎国的子民失望便好。”凌肃芒笑着应允,说完退至一旁。

    只见那苗疆女子从腰间取下骨笛,缓缓吹起音律,她身后随行的女仆则是从辜子淮手中接过纸人,然后双手托至头顶屈膝一跪,口中跟着那诡异的音律轻吟着没人能懂的咒语。

    随着阿依波跳起的舞步,笛声中混入了银铃声,听着更让人心底发寒,那跪在地上的仆人突然噗通一声往前栽倒,失去了意识,而后手中的纸人飞起,在众人的注视下化身成了倒地仆人的模样。

    辜子淮上前迎合,念诀结印给纸人傀儡附入灵力和指令,再朝人群的地方设了防护结界避免意外。

    纸人跟着指令走到石书前,把辜子淮输进体内的灵力全数施加于其上,然后用双手极为艰难地掰开了那厚重的书页,顿时光华迸裂射出,直冲藻井,笼罩了整个方台,而纸人在随后的一阵火焰包围之下被焚成灰烬。

    凌肃芒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方台前是真的人,恐怕不死也烧残了。

    见天罚已过,辜子淮挥手隐去防护结界道了句:“可以过去了。”

    而此时已回客苑在树下闭目养气的钟离阜缓缓睁眼,伸手接过被风吹落的树叶,凝眉自问:“这数万年间,我可曾遗忘了什么......”

    众人站在方台前,皆是大惑,只见石书上‘前世债,今世劫,神山陨,上古蝶’十二字赫然在目,却无人能参透是何玄机。

    而后大伙回到堂中继续讨论。

    “也许此次的预言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会威胁到大家。”宾客中有人说道。

    “非也。”凌肃芒道:“预言神石非大事不显,大家记不记得二十年前的预言是‘魔门破损,神石补之’,之后不久魔君祭昼便开始大量捕**魂用以修炼魔功,各仙门,仙山的弟子和兽灵惨遭杀害的不计其数,待魔功练成,便打算攻入天门抢夺女娲石。”

    “四海九州的神山少说也有上千座,从字面上的意思看还涉及因果轮回,岂是我等凡躯俗眼能参透的。”又有人说道。

    辜子淮道:“如果我没猜错,预言中的上古蝶应是混沌时期众多神族中的一支,传闻因不善征战,逐渐被异族吞灭,此后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既是出现了这样的预言,也就说明了神蝶即将再现,而且是祸端,至于祸及哪座神山或是哪些神山,便不得而知了。”

    “昆仑,太白,崆峒,女床,阴山......”堂下一男子猛地拍案而起,“一旦动摇这些山,便等于动摇了整个天界,到时候人间定会战乱不断,灾荒瘟疫肆虐,魔界再乘虚而入,受苦的可就是天下人。”

    凌肃芒点头认同。

    “那我们就杀了妖蝶以避劫难!”那千鹘国君王厉声说道。

    但见一个手托金钵,佛珠缠身的大和尚走了出来,不愠不火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若无过,怎杀之?老衲倒有一两全其美方法。”

    凌肃芒道:“慧灯大师有何妙法直说无妨。”

    “可将她囚禁于万佛寺永宁塔的封元池中,待下次预言现世,若已与她无关,便可还她自由之身。”

    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看似佛心,要是我被无限期的囚禁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那大和尚有些尴尬地又道:“出家人不得开杀戒,若此后再无新的预言,那便只能永世囚禁了。”

    一直在旁边神游忘我的窦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是她想多了吗?为什么一说到蝴蝶她就联想到自己,不会那么巧吧?可她现在连法器都控制不了,又怎会有另‘神山陨’的能耐?更何况体内还有封印,也许是她想多了,她压根和这预言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窦扣扯了扯嗜鬯的衣袖道:“好累,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嗜鬯点点头,反正他听得甚是乏味,瞌睡都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从不担心未发生的事,凡人啊!总喜欢庸人自扰。他朝旁边的侍女招了招手,那侍女俯下身来听他在耳边细语一阵,然后点头退下了。

    嗜鬯不想扰了众人的‘高谈阔论’,便让侍女向凌肃芒代为转达,而后他拉着窦扣悄悄离了席。

    总算是把该做的做完了,该弄清楚的也弄明白了,一年多前欠凌央的解释也解释了,窦扣坐在床沿想着那日蓝姨说幽谷可作为相聚之地,她体内有蓝姨的血,聚神凝气便可传唤。只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大叔定是不会让她去的,可真是个伤脑筋的难题。

    “你明日一走,凌央可就伤心咯!”

    窦扣惊魂未定地看着房梁上那个晃着腿的少女。

    “小五?”

    “嗯,是我。”少女从房梁飞下,走到窦扣身旁坐下。

    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肤如凝脂,一身雪白绒裙,貂毛围腰裹肩,浓密黑丝梳着小髻,插着毛球做的发髻。

    好一个俏皮的小妖精,殷伯珩居然相不中她。

    “我走了凌央有什么好伤心的。”窦扣道。

    “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啊?”小五一翻白眼,双手为枕倒在床上。

    窦扣不是没有察觉,不过一直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她和凌央算不上深交,见面的次数用手指头也都数得过来。

    “即便真如你说那又如何,我终是得离开。”

    “其实我觉得凌央还算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道法精湛,一身正气,尊老爱幼也没什么不好的嗜好,不如……”小五翻身而起趴在窦扣的肩上道:“你换个人喜欢好了。”

    窦扣拍掉肩上的下巴,起身宽衣,“等你什么时候把殷伯珩忘了,再说这句话吧,我要睡了,你自便。”

    此时传来敲门声,“窦扣,你睡了吗?”

    是凌寻的声音,窦扣看了一眼小五,“找你的。”

    小五耸拉下脸,“我怕我见了她就舍不得走了,你帮我回了吧。”说完隐身不见了。

    倒是个蛮重情义的善良小妖,窦扣轻叹,合着衣服去开了门。

    凌寻并没有进屋,只是把手中的宣纸和篮子递给窦扣道:“这是小五最爱吃的莲子糕,做法我都写在纸上了,如果她肯出来见你,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顺便帮我带句话,‘你喜欢的那盒胭脂是我娘留给我的,所以上次你拿来用,我才会发脾气,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再为伯珩哥哥伤心了,此去一切保重’。”

    凌寻眼角含泪,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窦扣怅然拉上房门才发现小五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后,两眼通红泪如雨下。

第四十三章 不速之客

    窦扣大清早去敲嗜鬯房门的时候,丫鬟说他一早就离开了,说是在庄内喝酒不尽兴,想去跟阿良再痛饮几日。

    想着之后一年半载要时时刻刻盯着这丫头,定是没有机会下山鬼混的,嗜鬯倒是走得干脆,反正有仙尊会带她回去,他在也是多余。

    竖日,当凌央推开窦扣房门之时,只看到桌上的一页宣纸,上边简述几句离词,别无其他,他揣紧在手里,失望道:“你终究是不肯告诉我”。

    此时万里晴空一团祥云之上,窦扣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她一手揉了揉鼻子,一手紧紧抓着钟离阜的衣角,大叔行云的速度比嗜鬯快多了,风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白貂从窦扣裙下钻出,爬上她的肩头,懒懒道:“好久没有吹到这般清爽的风了,荒漠的风吹在脸上都是带着砂砾的。”

    差点把小五的事给忘了,窦扣干笑一声,对钟离阜道:“大叔,它本就是在阴山修行的妖,扣儿想带她回去做个伴......”

    “你喜欢就好。”

    没想到被答应得如此干脆,窦扣欣喜万分,于是偏过头问小五:“你是要回当初的洞府,还是跟我去玄云宫?”

    白貂摇头晃脑想了一下道:“我想先回去看看姑姑。”

    “她对你这般薄情,你怎的还心念着她?”窦扣不解。

    “其实姑姑对小五并不坏......”

    也罢,别人家的事她不便多问,窦扣刮了下小五的长鼻子无奈道:“随你了。”

    骑乘之云落于玄云宫前,窦扣看到红鹤已候在石阶上,她像被抓回来的小孩,头低低的跟在钟离阜身后,粘在她身上的小五不知何时已溜走,

    钟离阜看到红鹤的脸憋得通红,驻足问道:“何人进了宫?”

    红鹤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弟子不是她对手,您去勾乾殿就知道了。”

    钟离阜双指抚过他的天灵盖,破了红鹤体内的禁术,难怪红鹤没有办法通知他。

    红鹤得到解放,跑到窦扣身边,一左一右的跟着钟离阜进了宫。

    他朝窦扣眨了眨眼,满脸期待,窦扣双手一摊,耸耸肩,用唇语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带人偶给你。紧接着遭受到一抹怨恨,悲愤,失望的多元化眼神。

    不要怪她,谁教这一趟出去完全不在她的计划内。

    行至廊间见桓翁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行完礼后听到钟离阜对他道:“这几日有劳你了。”

    “仙尊言重了,客人正在殿内等着您。”

    待钟离阜走远,窦扣调皮地扯了扯桓翁的胡须,“才一个月不到的光景,你的胡子又长了好多,山下的煎饼都没你做的好吃,看着也不讨喜。”

    桓翁笑呵呵道:“小丫头出去一趟嘴就学滑溜了,想吃个东西都拐弯抹角的。”

    厨房里,窦扣一边帮忙烧着柴火一边问道:“桓翁,来找大叔的是什么人呐?”

    “不知。”

    “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

    “看起来多大年岁?”

    “和仙尊相仿。”

    “好看吗?”

    桓翁揉面的动作顿了顿,笑道:“面容姣好。”

    窦扣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小五说过的话,顿时五味杂成。

    “火候够了,不用加柴了。”

    某人在发楞。

    “丫头!回神了!”桓翁给了窦扣一记爆栗,“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晚点做好了我送你房里去。”

    “喔。”窦扣失魂落魄地飘走。

    桓翁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勾乾殿处玄云宫的西侧,虽无人居住,但桓翁也会定期来打扫,修剪殿前院中的花草,所以看起来亦干净整洁。

    今日勾乾殿院的花都开了,不分时节,不管是树上还是地上的,单枝还是簇拥的,甬道旁的还是攀附墙上的,都似相约好一般,造就了百花齐放的美景。

    树下起舞的女子一身绛紫宽袖烟罗裙,细长青丝绾成美人髻,用以少许同色珠翠点缀,低调而不失高雅。双眉修长如画,美目流转,略施粉黛的鹅蛋脸好似一掐就能出水来。她朱唇轻唱,舞姿轻盈,衣袂飘飘,肘间轻纱披帛绕身飞舞,宛若游龙。

    女子嘴角微勾,梨涡深陷,突的噤声舞止,她转过身看着已站在不远处的钟离阜,唤道:“阿离,你回来了。”

    钟离阜不动不语,面无表情。

    女子继而拖着曳地裙摆移步靠近,在两人距离不到一米处停了下来,面上依旧是那抹醉人的浅笑。

    “我去灵台山找你,听那里的门将说你入主了阴山,师傅真是偏心,什么都为你着想。”

    钟离阜听到师傅二字,脸上才有了些变化,他眉间微蹙,用一贯平淡的语调说道:“你早已不是师傅的弟子。”

    女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如今他老人家早已魂归,你何必计较这些称谓?”

    “师门规矩,理应遵循,你此番来所谓何事?鱼夜容。”

    女子面染一抹神伤,“我以为你会叫我师姐,像在灵台山之时,至少也会唤我一声容姐姐。”

    “往事随云散,你又何必在乎这些称谓?”

    “我总是说不过你。”鱼夜容轻叹,指了指旁边的一棵婆罗树道:“既然你把它从灵台山移植了过来,想必还是念着些旧情,记得它每次花落我都要捡一些做香包放在寝居里。”说完转身朝大殿走去。

    钟离阜看着她的背影,心思一沉,他知道如果鱼夜容不说,他是拿她没有办法的,这跋扈的性子都已过了万余年了,竟是丝毫没有改变。

    他曾为寻她翻遍九州四海,不得而终,如今她凭空出现,而他早已失掉了初衷,早已不是那个黏在她身后的少年了。

    看来在搞清鱼夜容的来意之前,他是无法闭关静修了。

    嗜鬯如约来玄云宫报道,得知仙尊有贵客造访,延缓闭关,却仍是待在宫内不走了,还住进了窦扣隔壁的居室。自从得了仙尊的特赦,他进出玄云宫就跟踏自家大门似的。

    他这日在宫中闲游,不想就和‘贵客’打了照面,嗜鬯是个见到美女就满口花言巧语,嬉皮笑脸的风流样,怎料此次栽进了阴沟里。

    结果就是便宜没占到,反被打成狗还惊动了所有人。

    窦扣正在跟桓翁练习道法,像她这种小皮毛都能感到宫内有人在斗法,当两人赶到勾乾殿时,已见钟离阜站在中庭,左侧是红鹤,右脚边是变成了土狗的嗜鬯,正一边嗷呜一边拱着钟离阜的鞋履。

    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钟离阜略施小法,使嗜鬯恢复了人身,嗜鬯两眼喷火瞪着对面那个仍是对他不屑的高傲女子,但碍于仙尊在前,他只得又羞又恼地退到后边。

    窦扣看得出神,仙女都是这般好看吗?蓝姨已经美得天花乱坠了,眼前的这位甚至比蓝姨还多了一分柔媚。窦扣不经意的摸摸自己的肉脸,她怕是连人家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吧。

    鱼夜容侧过脸朝窦扣诡异一笑,却对钟离阜道:“这女娃长得挺水灵的,你从哪里捡来的?”

    “若你是来叙旧,大可不必和晚辈一般见识,若你想谈正事,可随时来心明殿找我。”钟离阜说完即要离去。

    “我长途跋涉来此,好歹也要修养几日,你这般冷淡的态度可不似当初那个爱粘着我的小阿离。”鱼夜容故意说得哀伤,随即看了一眼窦扣的反应,果真不出她所料,这小女娃怅然若失的样子丝毫掩盖不住少女的心思。

    “有何需要可唤桓翁送来。你我早已无关联,望鱼姑娘自重。”

    “真是伤心呢,以前还说会永远保护我的,看来男子的话真是信不得。”

    看到窦扣此时呆若木鸡的样子,鱼夜容作势用袖子半掩着面,眼中擒泪,实则被遮住的嘴角勾如弯月。

    钟离阜抿唇不语,他何曾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在灵台山时他敬她如亲姐,发过誓永远不会让别人欺负她,岂知年少的初衷在得知她为权叛师,一夜堕仙后变成不解和悲愤,当年他寻她只为求一答案,竟不想如今再见已逝去了当初的那份执着,许是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的变迁,心已悟透,恬淡虚无。

    师傅已然去了,师姐已然堕仙,自己已然不是灵台山的阿离了,何必追溯往事因果来徒增遗憾?

    “你好生休息罢!”钟离阜一甩宽袖,大步离去。

    窦扣从未见过大叔脸上有如此丰富的情绪,看来这姓鱼的女子确是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亦或是有更重要的位置。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得到大叔稍微的重视,哪怕是能让他生气也好,只要大叔看她的表情能稍微变化一些而不是那种他看所有事物都万年不变的木头脸。

    行至窦扣身边的时候,钟离阜停了下来道:“扣儿,明日开始跟我去琉池修炼。”

    鱼夜容暂住于此,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嗜鬯和红鹤是斗不过她的,虽说曾是他的师姐,可毕竟已为堕仙,和魔界有无瓜葛不得而知,如今扣儿身上又有两极麒麟坠,把她带在身边一来能护她周全,二来琉池的灵力不仅有利于她练功亦有助他调养。

    窦扣有些发蒙,支吾答道:“喔……好……好的!”。

    桓翁猜出了这神秘女子的来头,捋了捋垂地胡须,朝她俯身行了一个礼,拉着窦扣随钟离阜离去。

    此时殿院中人影独立,鱼夜容笑得阴冷,对着钟离阜消失的方向道:“我的脾气你忘了么,除了我,你可不能再看其他的女子......”

第四十四章 湚琉珠心

    太慧殿内烛火通明,窦扣漫不经心地翻阅著手里的书卷,见桓翁提著香盏走了进来,她起身上前接过。

    “这是我新研制的几道点心,你吃吃看。”

    老人家迟暮之年总喜欢做些闲杂之事,桓翁把挂在手肘上的篮子放在桌几上,一边说著一边从里拿出几碟形色各异的糕饼。

    窦扣没有胃口,心不在焉道:“晚饭还撑在胃里,这会儿吃不下,晚点我带回去吧。”

    桓翁知道她的心思,不温不火道:“兴许是晚膳吃的不易消化,不如听我讲个故事梳理胃肠。”

    窦扣停下添香的动作,转头看著桓翁,他今天哪来的好兴致?

    “好。”

    “相传数万年前九重天灵台仙山的定清上神座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两人皆是当时天界的佼佼之辈,后来女弟子因为自负,自恃仙法已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认为上神非但已经教导不了她什么,反而处处限制,让她无法提升,继而向天帝自荐,被天帝封为紫极玄女,掌管西界所有大小事。哪知后来西方魔界的亘门破损,使得她在魔气侵蚀下渐渐染了心智,魔气亘古以来都是邪恶之根本,只要心中有欲念,就会难以自控。天帝见她非但没有趁魔门破损重创魔宫,反而把西界搅得乌烟瘴气,遂下令除去她的封号,暂押仙牢待审,谁知这紫极玄女竟抗旨不尊,妄言说唯有仙魔一体才是最上层的道,竟杀了来羁押她的兵将,成了不仙不魔的异类,从此消失于三界。”

    “大叔就是那个男弟子吗?”

    桓翁点点头。

    “那大叔和鱼姑娘算是青梅竹马了......”窦扣黯然道。

    “两人自小就拜在上神膝下,交情不一般也是常理。”桓翁见窦扣丝毫没有动桌上的点心,他又原封不动的装进了篮子里。

    “可是她不是罪人之身吗? 这么明目张胆的进玄云宫,就不怕天界派人来抓她回去?”

    “以她数万年前的修为,天帝都拿她没办法,如今恐怕更是无可奈何,既然敢肆无忌惮来此,定是无畏,只是她此行的目的才是更让人担心的。”

    “难道不只叙旧那么简单?”

    “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子,隔世隐忍数万年之久,你觉得一旦出现只是为了来找老朋友促膝长谈的?”

    “那她会不会对大叔不利?”

    桓翁笑笑不接话,把装好点心的篮子递给窦扣,提著灯盏走出大殿,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戌时已过,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跟仙尊去琉池好好练习我教予你的口诀。”

    窦扣点点头目送桓翁离去。

    琉池结界内,窦扣在池边打坐运气,口中有规律的吐息,吸取池水灵气,才在这练了几日功法,她就已经可以熟练的控制麒麟坠了,变大变小,飞天遁地,甚至可以随意招出麒麟陪她休息玩耍一阵,自从体内的道法日渐丰益,她对周围的感官也比从前敏锐了许多。

    今日感觉有些沉闷,窦扣想用念力使一旁崖壁上的花苞绽放,可来回试了好几次都无果,那花苞就只轻轻晃动了几下而已,她甚至怀疑连晃动都是风吹的而不是受她念力的影响。

    真难!那鱼夜容竟然能使整个大院中的植物都开花,有些连花苞都没有。对于她来说很难的法术,没淮人家掐一掐手指就成了,唉……能力不及人,长相不及人,身高气质更不及人。

    窦扣颓败的蹲在地上,朝那不识相的花苞鼓瞪著眼珠子,忽闻微风中夹杂著一缕蓝花楹的味道,她偏过头腼腆的笑了笑。

    钟离阜在池中荡舟小憩,双指弓曲撑著额角,墨发如被,散了几缕被风吹入池中,妖娆的浮在水面上,看似慵懒,实则是在疗养。

    几日来钟离阜都是这般不言不语,不是打坐一天,就是睡一天,要不然就是对著池子站一天,窦扣知道他需要静养,所以练功的时候尽量避免声响,她也不会主动去吵他。

    舟上的人感受到被人注视,徐徐睁开眼,支撑起身子飞落至池边,散乱湿漉的头发瞬间干涸整齐的披在了身后不带一滴水渍。

    “累了吗?”

    当窦扣以为整个世界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却听到了钟离阜如是问道。

    “累倒是不累,只是......”窦扣跑到钟离阜面前抿了抿嘴,“有些无聊。”

    钟离阜拨开挡住她眼睛的刘海,“这样的日子,我可是过了好久好久。”

    窦扣看著钟离阜的脸眨巴了下眼睛,锁著眉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问道:“您到底多少岁了?”

    钟离阜想都不想,“五万九千三百二十八岁。”

    窦扣表情由惊转笑道:“把五九三去掉好不好,您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八呢,我可不想叫您老......老老爷爷,别人会以为我结巴。”

    钟离阜目光温和,“唤大叔便好。”

    窦扣又心身一计,她蹲下身子,用手指快速地在水面划出几笔道:“在书上看到的这个字不会念,忘了问桓翁,您教教我吧。”说完又写了一遍。

    “茄子的茄。”

    “什么?您慢点念,扣儿没听清。”窦扣站起来,朝钟离阜更靠近了些,死盯著他的脸。

    “茄子的......茄。”尾音稍稍拖长了些。

    窦扣失望的耸拉下脸,都囔道:“难怪您不爱笑,这表情在您脸上真是十分诡异。”

    也不说难看,许是笑得不自然,让窦扣有一种明明很光滑的面团硬是给人摁了几个手指印的违和感。

    钟离阜知道她又在调皮了,冷下脸来,“前些日子让你认的字都还未交予我,自己倒还有空闲去认其他的字了。”

    窦扣吐吐舌头,“最近都在这练功,功课都还放在太慧殿里呢。”

    钟离阜岂会不知,只是窦扣的性格越大越精怪,这般张扬突兀总是让他想起当年灵台山上的鱼夜容。

    “仙尊,宫前有一只白貂说要找窦扣,还说是窦扣让她来的。”红鹤的声音从结界外传来。

    “你把那白貂带到这来。”

    “是。”

    窦扣高兴道:“大叔您真好,小五在这修炼就能更快的提升修为了。”

    “我并不是让她在此修炼。”

    窦扣脸上立马晴转多云,不解问:“那您为什么……”

    “她来了你便知。”钟离阜说完又飞到舟中小憩去了。

    红鹤的速度挺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人给领了进来,然后很自觉的退下,即使好奇也不敢多问,只是觉得仙尊做事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

    没等窦扣过去嘘寒问暖,只见小五对著钟离阜直直跪了下来,“仙尊,是我自愿给姑姑炼化魂晶的,姑姑只是为情所伤才一时冲动杀了殷伯珩,我相信此刻她也一定很痛苦,姑姑在阴山已经修炼了八百多年,不望您了解她的为人,但求您看在修行不易的份上,轻饶了姑姑吧。”

    “杀人大过,若不做惩处,那以后谁都可以肆意妄为了。”钟离阜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道。

    小五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求饶的机会渺茫,但姑姑对她有养育恩情,怎都要试上一试,她偏过头一脸哀求地看著窦扣,也许窦扣说的话在仙尊的心里多少有些分量。

    窦扣大概了解了,原来在阴山修行的妖只要作恶都逃不过大叔的眼睛,小五的姑姑葵娘应是被关在了琉池底。

    心软加上爱管闲事是她的软肋。

    “大叔......”谁知窦扣刚开口就被打断。

    “我让你先见见她。”钟离阜飞身到池中绿地上,伸手附予莲台上的珠子一层法力,只见池水迅速分成两道,其中出现阶梯引下,一直延伸至绿地正下方,被刻有菱花图案的石门挡住。

    小五心里畏缩了下,年幼之时经常调皮闯祸,姑姑总吓她,说仙尊会把不听话的人关进琉池底的水牢,里面又黑又冷,还有很多专门吃貂的恶兽。这便在她记忆里留下了阴影,如今真要踏入,多少有些根深蒂固的恐惧。

    她走过去紧握住窦扣的手,咽了咽口水,站著不动。

    钟离阜施法让石门开启,里面真是漆黑一片,看不进去,两边数米高的水帘完全被阻隔在外,他又飞身到阶梯口,然后径直走下。

    窦扣直觉这水帘神奇,此等无形,无孔不入,不受力的一类听桓翁说是最难控制的,再看从水中冒出的阶梯和石门甚至连一滴水都不沾,定要用很强的念力控制的,不知大叔的身体修养的如何了。

    小五扯著窦扣的衣角跟在她身后,琉池对于阴山的生灵来说应该就像以前竹山上的小黑屋吧,爷爷总是在她调皮不听话的时候,把她关进去反省。

    下了阶梯,两人一路跟著进了石门,随之身后的石门慢慢合上,整个隐了去。

    两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立马让眼前的画面给怔住了。

    这哪是牢房!简直就是仙境!

    数不清的浮岛飘在空中,或大或小,或上或下,四方八面看不到尽头,天水一色,山峦起伏,而此时她们站立的脚下是一整片绿油油的草地。

    过不了片刻就让窦扣察觉到奇怪了,这里没有风,没有生气,没有泥草味,连水都是静止的。她在太慧殿看过一本名为《万象搜罗》的书,里面记载过一段话:琉珠心,浮岛各不一,无时无穷境,万物无声息。若她猜得不错,此刻她们应是在琉珠内,此珠据说是混吨初期万里深海孕育出的第一颗蚌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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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所有章节免费。) 众仙皆道他虚无寡淡,万事心中不起波澜,却被南华仙翁送来的这女娃弄得头疼不已,当神祇预言再次现世,他凝眉自问:这数万年间,我可曾遗忘了什么...... 她身附最上层封印,冥冥之中受人指引来到他身边,到底是命运纠葛?还是劫不可避?亦或是......因为一段被她亲手抹去的历史。幽谷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幽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幽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