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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诸     幽谷仙踪txt下载     幽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将人送回

    ‘容姐姐不哭,阿离长大了保护你’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想起八岁时的点点滴滴犹在昨日。

    虚长一岁的鱼夜容因和其他神座的弟子私自斗法,被师傅处罚面壁思过。她想不通为何师傅教她功法却禁止她与人打斗,心里十分委屈,加上又打了败仗,小小年纪不忍抽泣。

    钟离阜知她喜欢娑罗叶的香味,便在那叶上写了几句安慰她的话语,师傅不准人接近,他便施法传于她。年少的纯真如今想起来依旧难忘,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和鱼夜容会是怎样呢?不过,从来就没有如果……

    傍晚的时候,桓翁送了茶点进来,看到钟离阜负手站在屏风前。

    察觉到有人后,钟离阜立即把面前观察窦扣的虚像给散了去,而后行至书案,随手翻阅。

    看仙尊这般,应是被鱼姑娘拒绝了,纵然面上掩饰得毫无痕迹,桓翁知他心里是十分担忧的。

    桓翁把点心拿出来放在桌上,问道:“仙尊可有闲情同老朽下一盘棋?”

    钟离阜放下书卷,抬起头再点点头。

    凭空变出棋盘,两人盘膝对坐,黑白琉璃棋子交错,殿中只有落子之声。

    桓翁落一黑子打破沉寂,“仙尊心不在此,老朽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钟离阜知桓翁话里的意思,无奈道:“怎的都是我这几年看着长大的孩子,若真毁于魔人之手,心中难免怅然。”

    “人皆有命数,如若强行改变,恐得不偿失,我记得仙尊也时常教导窦扣这个道理。”桓翁把一杯热茶递到钟离阜面前,“俗世中的情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您心中此刻是冷是暖,是稳是急,老朽相信您已人心如镜。”

    钟离阜接过茶杯,小抿一口,“师傅曾教导,道无止尽,即便你活得再久,仙籍再高,总是会遇到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体会到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情,每一次都将是万分艰辛的历练。”

    “老朽自是达不到此种境界,不过人非草木,喜怒哀乐是最平常的情感表现,您不也喜欢那丫头爱憎分明,古灵精怪的性格吗?”

    “她来后确实热闹了许多,我对于阴山生灵都是一贯的态度,无谓喜欢与否。”

    “那仙尊可知道……”桓翁捋了捋垂地胡须,莞尔一笑,“那孩子倾心于您。”

    看来不下点猛药,弄不出些名堂来,他一把老骨头活得久了正闲日子闷得慌,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什么身份尊卑悬殊,在他看来,只要合适,那这浑水他就趟定了。

    钟离阜不以为然,“扣儿只是有些依赖于我。”

    “仙尊从未经历过情事,怎知依赖其实是倾心的一种表现,想我年轻之时也经历过风花雪月,自是比您懂一些。”

    几杯热茶下肚,钟离阜听桓翁说起这男女爱恋之事,滔滔不绝,连书上记载的传说都拿来举例,他心中无感,听得乏味,便打发了桓翁。

    钟离阜脱了外袍,步入后院,洒下一池缤纷花瓣,散开长丝,将半身浸于温泉池水中,闭眼养神。脑中频频显现的依旧是窦扣那张害怕至极的无助面孔,即便是给自己念了几十遍静心咒,仍挥之不去……

    ‘扣儿,大叔到底要怎么救你’

    此时西海龙宫正殿内,五人聚集堂中,苦思冥想仍得不出什么法子,管夫乙亦焦急不已,刚结交的重要人物转眼就遇上这等危险,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真是白激动一场了。

    他只是凡间的小国王子,除了结识敖聪之外,没和其他仙魔有来往,自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凌央神情凝重,道:“我传给师傅的信今早来了回复,祁山日前正处召收新弟子的时期,不宜在此时大动干戈,师傅让我以大局为重,可事情不能再拖了,不如我们告知仙尊。”

    嗜鬯脸上愁云惨淡,无奈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已过七日,仍不见魔人把人送回来,眼下只要能救出窦丫头,即便仙尊把他赶出阴山也无所谓。

    敖聪却急了,“你这一说,万一仙尊向上呈报,我罪责难逃。”

    敖吟也出来帮腔,“我问过了,父王会友十日,我们就以十日为限,到时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七日都等了,也无谓再多等三天吧。”

    嗜鬯迟疑道:“人命关天,怎能一拖再拖。”

    “若魔人有心伤她,窦姑娘怕已是凶多吉少了,既然那魔人说会送她回来,我们就再多等三天。”敖吟倒是不担心窦扣的安危,于私心,她可是希望窦扣不要回来的好,不过既然哥哥和嗜鬯都牵扯其中,她还是得出谋划策分析一番。

    敖聪回忆当时的情况,道:“看那魔人的举动似乎挺关心窦姑娘的,如果是会伤她的人,断不会挺身相救。故人相见理应叙旧几日,兴许窦姑娘在魔宫被好生招待着呢!”

    要不是看在敖吟的面子上,嗜鬯早就出手教训敖聪了,他才不管敖聪是什么身份,若窦扣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非毒死敖聪不可!

    此时门外守卫急报,说窦姑娘现在就在宫前,被一女子牵制住的,那女子说让嗜鬯出去,便交人。

    殿中一群人仿若被打了鸡血般一跃而起,纷纷起身奔出,敖聪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朝侍卫交待几句,让他派人把宫外包围起来。

    蓝渊点了窦扣的睡穴,让她倚靠在怀里,瞒着儿子送她回来实属无奈,一个是她十月怀胎所生,一个是她歃血为盟的主人,待回去再好好劝劝季忘。

    嗜鬯看到蓝渊先是一惊,而后目露凶光狠狠道:“你快放了她!”

    蓝渊不削,“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俗不可耐的打扮,我家孩子交与你真是学不到什么好的东西。”

    嗜鬯冷哼,“凝香仙子不也还是喜欢评头论足,且不说我能不能教她好的东西,总比你授予她魔人的奸邪来得好!”

    “本以为你只是擅长花天酒地,看不出还算口角生风。”

    “想必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和我唇枪舌战的,我记得在我洞穴的石室内,你可是和窦扣立过歃血盟约,料你不敢伤她分毫。”

    弑主之罚,乃是同归。

    洞察到四周异样,蓝渊突然目光凌冽,冷道:“对付你们,我还用不着挟持人质。”

    她又看向嗜鬯,“我来有两件事,一是把人交给你,二是让你给钟离阜带句话:若是以后让我家扣儿伤心难过,我定平了他的阴山!”说完把怀中人儿推向嗜鬯。

    嗜鬯赶忙张开双臂接过,见窦扣只是睡着了,暗自松了口气,听到蓝渊让他转告给仙尊的话,他睥睨道:“且不说窦丫头在玄云宫好吃好住,即便给你机会,你也没这能耐。”

    蓝渊笑的阴冷,“没机会最好,否则你就等着阴山陨落,天界易主!”

    敖聪终于看不过眼,觉得此人甚是嚣张,竟敢口出狂言。他上前一步喝道:“妖女!龙宫岂是你能放肆之地!”

    蓝渊打量了敖聪一番,不疾不徐道:“我连你父王都不放在眼里,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撤了周围的小喽,我看着不舒服。”

    “你!”

    嗜鬯拦住敖聪拔剑的动作,小声提醒道:“她是魔界圣后,法力可及仙尊,整个龙宫的人加起来都不是她对手,你千万别冲动!”

    蓝渊见状大笑几声,青耕音瞬间侵入众人耳膜,那些体内功法粗浅的兵卒无不瘫倒在地,捂着耳朵痛苦翻滚,管夫乙,凌央,敖吟则是赶忙运气阻绝,却仍不敌受伤。

    一层功法用以小惩大戒,蓝渊收了笑声,“我今日心情尚佳,手不想沾血,若你不自量力仍要挑衅,我正好拿你这些小喽的精魂去给我儿练功。”

    好汉不吃眼前亏,嗜鬯软了语气道:“我等自认打不过你,话我帮你转达便是,人已送达,凝香仙子可还有其他事?”

    蓝渊上前几步站于嗜鬯面前,倾过身子在他耳边道:“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护她,如若将来她身心受伤,至少还有你能陪在她身边。”

    嗜鬯不懂蓝渊所言何意,看着那隐于水中的身影想得出神,蓝渊两次强调窦扣会受心伤,难道是和此前他猜想的一样,也察觉到了窦丫头对仙尊的心思?不过心伤已成必然,仙尊淡看世间百态,修的正是虚无心境,眼里又怎会看得到窦扣的心思,这情感之事,他颇为了解,旁人之言无力改变什么,只待身心俱疲后,要么醒悟放手,要么极尽疯癫。

    窦扣回来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话极少,总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嗜鬯问她在魔宫是不是受了欺负,她否认得结结巴巴,连稍微靠近一些,她都莫名慌乱不已。

    蓝渊送她回来,倒没让窦扣多意外,她本就以为会是这样,只是季大哥那日所为确是在她心中留了抹不去的不堪回忆……

    如今叫她如何面对一个差点**了自己的至亲之人,奈何越是不去想,记忆越如洪水猛兽,大叔以前所有的教导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她仍是到不了他的心境。

    看到凌央撩开帘子走进来,让窦扣暂时抛下了脑中烦乱的思绪,她惊讶不已,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他。

    凌央知道窦扣想问什么,便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敖吟囚他于陵澜宫之事。

    “要不是你出了事,我现在还在那金丝笼里呢。”

    苦恼了好些天的窦扣忍不住笑了,“原来龙宫最近流传的八卦男主角竟是你。”

    “你可就别取笑我了!我听仙君说你回来之后有些反常,便迟了一天来看你。”

    窦扣勉强把笑容维持在脸上,“哪有反常,你看我不好好的嘛。”

    “没事就好。”凌央欲言又止。

    “有事直说,什么时候变得扭扭捏捏了。”

    凌央迟疑片刻,终是说出了倾慕之意。

    窦扣先是一愣,接着云淡风轻道:“我猜到了,早在青漠庄之时。”

    凌央腼腆道:“我还打算等你年及二八,就将你娶回来。”

    窦扣避开凌央炽热的眼神,转过身去决然道:“我只想专心修道,不会与人谈及婚嫁。”

    原来亲耳从她口中听到拒绝果真如此心痛,凌央笑得凄然,“是因为那个钟离道长对不对?你那日看他的眼神就如我现在看你一般。”

    “绝无此事!你不要胡乱猜测!”

    窦扣决然否认,措辞有力却更显心虚。

    还是藏得不够好,现在不止季大哥,连凌央都看得出她心里藏得有人,而且还知道是谁,不过只要她打死不认,就不会节外生枝。

    “也罢,我从不强迫别人,但你记住,我今日的心痛,你日后必然体会得到。”凌央走至门口,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道了一句:“师叔,那师侄先退下了。”

    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必然要放弃她的理由,凌央最后一句说得分外决绝。

第六十一章 季忘沦落

    蓝渊一踏进寝宫,便看到季忘背着她站在窗边,顿时心里虚了一下。

    也罢,看他能怎么折腾。

    “我已经送她回去了,你要怪就怪我。”蓝渊满口不在乎,料准季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治罪于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她太了解不过,不管怎么变,善良和孝心是不会变的。

    “孩儿让母后费心了。”季忘转过身,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反应倒是出乎意料,蓝渊以为他是心情低落,便安慰道:“母后知道你心里苦,世间莫过情事最为伤人,只是若勉强得来,也不会长久。”

    季忘脸上扯出一丝浅笑,沉声道:“那便听您的罢。”

    他拍了两下手掌,侯在门外的木菁进了来,匍匐跪地。

    他问:“交待你的事可有办妥?”

    木菁稍稍立起身子回道:“一百名女子已找齐,全都是姿色上等的妙龄处子。”

    季忘朝蓝渊笑道:“母后可还满意?”

    蓝渊不懂何意,“你这是要……”

    “您不是要我娶妻吗?我便让木菁从人间找了那么多回来,您可以去挑挑几个看着顺眼的儿媳。”

    蓝渊怒道:“你怎能作恶!”

    “我突然想通了,我们是魔嘛,善良给谁看?谁又会信?从古至今,哪一方帝王为了自己的臣民没有满手鲜血,为何我们杀人就是万恶,天界屠杀我们就是理所当然?”

    蓝渊惊愕道:“到底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怎会奢望你会和你父亲有所不同。罢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你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来问我!”

    “您当初不也杀了那么多人,为何今日却说孩儿是作恶?”

    不想季忘竟然会讽刺她,蓝渊厉声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和你爹!我杀的都是天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不管怎样,这些女子我都会用来练功,而且以后还会有两百个,三百个……”季忘冷道:“若您有觉得不错的,我可以留她在宫中伺候您,顺道填补了魔后的空位。”

    蓝渊心里万般失望无奈,不想再听他多言,遂逐了屋内一干人等,独自坐于镜前,拂开那尘封的往事,又一遍一遍回味着恍如隔世的心酸和快乐,看着镜中朝她笑得温柔如水的丈夫自言自语:“季骤,你说孩子像你还是像我……”

    酒池肉林,金盏银台,季忘一袭宽松裘袍侧卧于玄铁罗汉榻上,脚下踩着的毛皮毯已是酒渍斑斑,身侧两三佳人环绕,皆是衣不蔽体,池中莺莺燕燕裸逐水间,嬉笑娇嗔不绝于耳。

    本来极为恐惧的少女被木菁迷了心智后一个个成了这般荒淫的模样,季忘几杯黄汤下肚,神智也去了大半,他猛地抓住朝他嘴边喂食的柔荑,凑到鼻尖闻了闻,懒懒道:“手不够香。”

    那被甩开的女子,一脸委屈退到后边,虽不情愿,也还是换了个人过来。

    “奴家打娘胎出来就体带兰花香,主人闻闻,看喜不喜欢?”另一女子把手拂过季忘半开的胸膛,描了一圈季忘的下巴,在他鼻前停住。

    季忘轻轻吸了一吸,微阖的双眼稍稍睁大了些,他一手把此女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吐气道:“好闻是好闻,可不是我想要的。”

    木菁在一旁观察许久,见魔君对眼前的环肥燕瘦仍无动于衷,她拿出一颗药丸交给身侧侍女,掩嘴命令道:“你把此丸放入魔君的酒里。”

    看来真的要利用那女子的容貌,魔君才肯就范了。

    侍女应声前去。

    “你到底是信我了。”印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木菁叹气:“看不出来咱们主子还是个专情之人。”

    “等他尝过了这世上最**之事,恐怕也难以守身如玉了。”魍魉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到时候魔君神功练成,我等攻占了天界,他要什么女人没有,而你亦能只手遮天了。”

    印月摸着腰间的白玉萧,眼中隐现柔情。

    ‘玉儿,你再多等些时候,月哥哥马上就能救你了’

    翌日,季忘头痛醒来,思绪混杂,对身侧躺着的女子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细细回想,酒醉间似乎看到窦扣笑靥如画的朝他走来,那一声声暖入心扉**蚀骨的‘季大哥’让他彻底沦陷……

    待清醒些,他走下床洗了把脸,朝门外唤了声,进来的不是下人而是木菁,只见她跪地请罪道:“请魔君原谅木菁的擅作主张。”

    季忘心里有数,却生不起气,便摆手让她退下。

    本就打算放手,木菁此举算是帮他过了心里的坎。

    那床上的女子恢复神智后,显得十分恐慌,抓着被褥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而后意识到自己昨夜已被人侵犯,她泪眼满脸竟一咬牙朝墙壁撞去,顿时血流如注,香消玉殒。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季忘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心烦意乱地走出寝殿。

    凌央自那日后真的再也没来看过她,让窦扣觉得是不是当时话说得太重了?不过快刀斩乱麻,断不能让凌央对她存有一丝希望。

    从侍女那得知凌央又被带回了陵澜宫,听说敖吟不打算限制他自由了,去留随他,凌央也不知是何想法,竟不离去。

    嗜鬯这日来催窦扣打道回府,他以后真的再也不相信她了,幸好此次有惊无险,否则……他想都不敢想后果!还是赶紧把她放在仙尊眼皮底下最为妥当!

    “我想去陵澜宫见凌央。”窦扣知道嗜鬯在生气,故语气中带点撒娇。

    “不!准!去!”

    “你跟着我也不行吗?”继续撒娇。

    “不!行!”

    “管夫乙送了我一些楼兰国特产,其中有一壶依米酒听说酿造手法是高等机密,闻着确是很香,只是我对酒没兴趣……”

    “你还去找他干什么?!”嗜鬯一听有此神秘之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话语由坚持拒绝转为了有考虑的空间。

    “总感觉我欠了他的,想要做点什么弥补。”

    “我的姑奶奶,你就别搅和了,乖乖跟我回去行么?我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来回折腾。”嗜鬯心有余悸。

    “我答应你,去陵澜宫跟凌央说几句话便随你回去。”窦扣双手合十保证道。

    也怪不得嗜鬯对她如此提防,她确是骗他好几次了。

    为了那壶美酒,嗜鬯妥协了,便应允窦扣一同去陵澜宫。

    除了上茅房,嗜鬯时刻跟在窦扣身边,生怕眨个眼人就不见了,敖吟再三保证会看住窦扣,嗜鬯这才三步一回首地离开了殿院,因为这两个女人说想单独聊聊。

    院中小谢,两人对视,各怀心事,窦扣这才得以细看这个让嗜鬯心心念念的佳人。身姿妙曼,面容倾世脱俗,比起玄云宫的鱼夜容,两人的容貌真是不相上下,一个清冷自傲,一个妖冶撩人。如此妍姝,凌央却对她视若无睹,着实想不通。

    敖吟也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窦扣,神情漠然,显然对窦扣不待见,片刻沉默后,她睨眼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敖吟真没想到自己会输给一个如此普通的凡间女子,此等长相,随便从她宫中拉一个侍女都出色几分。

    “以前听嗜鬯说你是个大美人,今日得见,果真羡煞旁人。”窦扣由衷赞叹。

    敖吟冷哼自嘲:“皮相有何用?他完全不在意。”

    “我心里一直有愧于凌央,希望他能对你敞开心扉,不再执着于我。”

    “只怕他更难以接受我了。”敖吟神情黯然幽幽道:“而且再过两日便有祁山之人来接他回去。”

    “难以接受?”

    “嗜鬯跟我说,凌央说我做法太偏激霸道,其实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一心急就把他给带了回来,从小父王和哥哥十分宠我,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怎知人心不能随意取来。”

    “那你打算如何?”窦扣无奈问道,细想来她和敖吟也算同为天涯沦落人,敖吟还能大胆逐爱,而她却得深藏于心,唯恐露出马脚。

    “我知道是自己错了,所以我让他走。情事虽苦,可教会了我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日后若有缘再遇,望他能对我另眼相待。”

    凌央正要来找敖吟,毕竟过两日便离开了,想想她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不让他出去,也是锦衣玉食待着他,其实应是个不坏的姑娘,只是生在王族,养得骄纵任性了些。

    他站在墙后,驻足良久,把窦扣和敖吟的对话全数听了去,心下五味杂陈。

    适才发现嗜鬯在不远处看着他,凌央挠了挠后脑尴尬离去。

    从敖吟处出来后,窦扣自是去了凌央的住处,本想告知凌央她刚才和敖吟的谈话内容,怎料吃了闭门羹,嗜鬯见窦扣心急想闯入才无奈地把凌央在墙外偷听之事告诉了她。

    无心插柳柳成阴,窦扣笑逐颜开,于门外道了几句别后,便随嗜鬯回了龙宫。

    敖聪本执意亲自送窦扣回去,可嗜鬯因此次之事看到他就来气,故让窦扣回绝了敖聪。思及父王明日才回宫,龙宫不能无主,敖聪只得随了窦扣的意思,不过似乎怕仙尊觉得他怠慢,再三让窦扣多多解释。

    管夫乙则是在一旁一个劲地让窦扣有时间一定要去楼兰玩玩,窦扣笑地敷衍,应得模棱两可。

    说真的,这种有目的的来往,不联系也罢,敖聪如此,管夫乙亦如此,她本就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人,不懂追名逐利,不想结交权贵,保持现下的生活状态,希望不要再出现什么意外了。

第六十二章 殿中训斥

    钟离阜再看虚像时,窦扣乘着嗜鬯的灵云已在回来的路上了。对蓝渊此举他并无多大意外,毕竟在青漠庄对峙之时,看得出她十分关爱窦扣,不过窦扣在蓝渊心中的位置应比他想的更重要。

    这几日心中苦恼之事得以放下,钟离阜如释重负,挥袖散去虚像,心里琢磨着等窦扣回来要怎么教训才能让她长点记性,故把红鹤唤了来,让他去宫门口侯着,让人一落地就来心明殿,其实也是想亲眼看看她是否完好。

    人间已入寒冬腊月,阴山周围的峰谷城镇皆是白雪恺恺,冷风刺骨,唯独这山中的气候四季如春,生机盎然。山脚下依旧有不少前来寻仙草灵药的凡人,而且今日的人明显比以前更多了些,明知自己进不了阴山,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满山脚找捷径。窦扣坐在云上,看到好几个无功而返的人,她淡淡一笑道:“想当初若没有庙里那老爷爷给的水,我怕也是和他们一样,进不了山,救不了蓝姨,看不到季大哥,遇不上你们……”

    嗜鬯讶异,“这么多愁善感不像你。”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了我要这么活,不然怎会发生竹山上的变故?不过确是好久都没有梦到爷爷了,是我总是调皮不听话,爷爷生气了不想理我吧。”

    “怎的突然提伤感的事?”

    “这世间有没有一种可以让人选择忘记一些事的药物或者法力?”窦扣不答反问。

    “抹去记忆的法术很简单,只不过一抹就是抹全部,你什么都不会记得,而且即便抹去了,偶尔也会因为外力,意志,施法之人死亡等原因让你重新回忆起来,到时岂不更痛苦?”

    说的也是,那便罢了,至少现在心里还没有那种承受不住的痛苦,至少现在回忆里大都是开心的记忆。也许过段时间,她就能自然地忘了那日魔宫里的不堪。

    脚刚着地,就看到红鹤急急迎上来,神神叨叨地朝窦扣道:“仙尊让你过去,马不停蹄地赶紧过去,脸色不太好看,你可长点心。”

    窦扣和嗜鬯互看一眼,眼神沟通。

    你跟大叔说了?

    没有。

    那会是什么事?

    嗜鬯耸耸肩,两手一摊。

    “别墨迹了,皮绷紧些就对了。”红鹤推着窦扣朝里走。

    小五迎面蹦哒着过来,满脸面灰,沾得衣裙上,袖子上也都是,她手里提着一个四方点心盒子,擦了擦脸笑嘻嘻道:“我大清早起来做的莲子糕,桓翁说上次仙尊吃过之后很是满意,你拿去讨好讨好他老人家,吃人嘴短,没准有事也变没事了。”

    窦扣接过,凑鼻子边闻了闻,莲子糕凌寻做给她吃过,她跟着方法做了好些次都失败了,没想到小五在这方面还挺有天分。

    心明殿门大开,窦扣行至桥头时驻足了一会儿,本是十分期待回来的,回想去西海前见到了大叔脸上自然而温暖的笑容,害她失魂落魄了好些天,现在想起来心依旧砰砰直跳。

    窦扣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脸颊让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朝着满塘的荷花自言自语道:“看你们开得这般娇艳欲滴,想必大叔的心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此安慰了自己才硬着头皮朝正殿走去。

    钟离阜坐在案前,见人进了来,也不抬头,余光睨着窦扣轻手轻脚地把点心拿出来摆在桌上,然后偏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跪坐在蒲团上安安份份等着他发话,一如第一次见他时那般腼腆。

    钟离阜指尖敲了两下墨砚的位置,窦扣立即领会慌忙走到案边坐下,一手挽起袖子,一手拿起墨锭缓缓磨起来。

    钟离阜仍垂睑不语,在纸上写着一些窦扣看不懂的字句,偶尔觉得笔画粗糙便施法毁了去,继而重写,这都是窦扣习以为常的事,往常磨墨觉得无聊会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或是干脆趴着睡着,今日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她反倒闭口不语,战战兢兢了。

    “不是拿了点心过来?为何给放凉了?”钟离阜眼不离手。

    窦扣一个激灵跑到桌前,摸了摸,还真凉了。

    “我拿去厨房热热。”她小声说道。

    “跟桓翁学了那么久,这点小法术都还不会么?”

    大叔在责难她,虽语气如常,但听得出不悦,只是不知为何。

    窦扣咬了咬嘴唇,“扣儿愚钝。”

    钟离阜放下笔,起身走了过来,宽袖朝桌上一挥,那凉掉的点心立即冒起了腾腾热气。他坐下道:“你不愚钝,只是聪明用在了其他地方。”

    他示意窦扣也坐下,“陪我一起用些茶点。”

    窦扣如坐针毡,吃进嘴里的点心也食之无味,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吗?她总觉得不安,难道她被抓去魔宫的事被大叔知道了?可嗜鬯没说的话,大叔又如何得知?兴许是她多虑了。

    “你可有话要同我说?”钟离阜说这句的时候抬起头看着窦扣的眼睛。

    窦扣被盯得有些羞窘,脸一热偏了头去,加上心虚,回得没底气:“是不是扣儿去了太多天,荒废了练功和学习,让您失望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还有吗?”

    “应该……没有了吧……”窦扣把最后一口点心塞入口中,说得含糊不清,用以掩盖心虚。

    看来果真是对她太纵容了,钟离阜正欲挑明,不经意间被窦扣嘴角的糖渣勾去了视线,他本想像以前那样用手帮她抹去,突然觉得不便,那刚抬起的手便又垂了下去,她确已不是小女娃了,脑中继而浮现虚像中她被侵犯的模样,当时魔君的唇离她的不到一寸……

    钟离阜心中莫名怒火窜动,他猛地站起来转了身去,宽袖一挥,案上草纸纷飞,哗啦啦落了一地。如此发泄情绪,他亦被自己吓到了,奈何仍压抑不住低吼道:“为何屡次说谎!?你当我附着在你小指铜戒上的法力是儿戏?!”

    大叔知道了!窦扣‘咚’地一声跪了下去,“扣儿知错了!对不起……”

    “我说过,你只要在这山中一天,我便有责任护你,若你三番五次任性妄为,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窦扣从未看过钟离阜生气,一时间慌了神,听到他又要赶她走,她惊慌失措地跪着爬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脚,泪眼婆娑道:“大叔不要赶扣儿走!我以后哪都不去了。”

    “你说。”钟离阜见她此状,心下有些不忍,稍稍放软了语气问:“到底为何执意探究前世?”

    “我只是好奇。”窦扣虽没全盘托出,但也不算撒谎。

    “我平常怎么教导你的?那么多事放不下如何修行?知道了前世的种种又能怎样?万一是什么不堪的回忆,岂不是自寻烦恼?你可知你这么一闹,不出事还好,若真有什么差池,敖聪必受天帝责罚!”

    见窦扣不回,钟离阜又道:“而且此次嗜鬯之过也定要惩处。”

    这怎么行!嗜鬯可是最无辜,最冤枉的,窦扣抱得更紧了些,口中开始喊不停:“大叔不要!是我瞒着他去的!您要罚就罚我,怎样都行!您是知道嗜鬯不知情的!”

    “你总该是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若次次不罚,次次不受些教训,你定肆无忌惮。”钟离阜化烟回到书案,又道:“罚你不痛不痒,罚了别人你才会内疚知错。”

    “那……您要如何罚?”

    钟离阜挥了挥袖让她退下,道了句:“明日你便知了。”

    窦扣从心明殿一出来就直奔嗜鬯居所,奈何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她都快急死了,这大难临头的人却不知道跑哪悠哉去了。

    嗜鬯直至临夜才出现,窦扣追问之下才得知因天气寒冷,他考虑到阿良行动不便,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给阿良制备一些粮食木材,衣物床褥过冬。

    窦扣听了更是自责,嗜鬯对人都挺好,奈何总是被她牵连。

    她鼻子一酸,内疚道:“大叔在戒指上附着了灵力,他什么都看到了,刚跟我说要罚你!”

    嗜鬯不以为然,“我大概猜到了,所以才急着去把阿良今年过冬的东西先准备好。”

    “我……对不起……你骂我吧!这样我会好受一些。”窦扣心里酸涩不已,她当时脑子一根筋,铁了心要去,真没考虑那么多。

    “你这死脑筋会怕骂吗?不给你一些良心上的苦头吃,你就不会学乖!仙尊此次罚我就对了!”

    “那你说,大叔会怎么罚你?”

    “喏,这不来了?”嗜鬯示意她看前方。

    红鹤果真又是来传话的,越过窦扣朝嗜鬯行礼道:“仙尊让您过去。”

    今日可真是把红鹤给整懵了,俩人才刚回来,仙尊传了这个又唤那个,也不知是什么事。

    待嗜鬯离去,红鹤靠近窦扣身边神秘兮兮问道:“到底咋了?”

    窦扣抹干泪沟,睨着红鹤清了嗓子道:“想知道啊?就不告诉你!”说完大步朝太慧殿走去,这时间桓翁应是在殿内添灯油,万一嗜鬯被大叔罚重了,得让桓翁求求情。

    “窦扣!!”红鹤边追边喊:“你这次回来又没给我带好玩的,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站住……!”

第六十三章 祁山来客

    “你已入仙籍,我本无权管你。”钟离阜立在雕花廊间,对跪在地上的嗜鬯如是说道。

    “仙尊救命大恩,嗜鬯谨记于心,愿为仙尊马首是瞻。此次是嗜鬯有负仙尊所托,险些酿祸,当罚。”

    “既然如此,这罚就罢了,人间近来怨声载道,戾气冲天,扰得我难以入眠,你代我下山一趟,查查缘由。”

    “谢仙尊不罚之恩。”

    “你起来吧,扣儿如有问及,就说我罚你下山历练。”

    “嗜鬯明白!”嗜鬯起身又鞠躬道:“恕嗜鬯多言,窦扣心里十分重视您,还望仙尊多包容一些,毕竟她年岁不大,遇事不多,容易被外界驱使诱惑也在情理之中,我……”他犹豫了下,腼腆道:“我还打算等她再大一些,便问她是否有意嫁我。”

    说到这时嗜鬯用眼角偷瞄了一眼钟离阜的反应,却毫无收获。本来是想试探一下,谁知从自己口中说出之后,反而觉得这决意似乎不错,他会心笑了笑,也要看人家答不答应了。

    钟离阜正色道:“你已飞升,怎能同凡躯结合,更何况你本非人。她处修行阶段,最易分心,若无法得道,老去之后,你如何待她?”

    “仙尊对这情爱之事不甚了了,当两个人真正相爱之时,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钟离阜淡然一瞥,“我虽未触及,却也见过不少,但凡异类相爱,有几对能圆满?我本就十分忌讳情爱之事,断不会让自己失了心智。倘若扣儿真有意于你……”他顿了一顿,“也罢!由你们去!”

    嗜鬯却无奈笑道:“即便我想娶,她也未必肯。”

    看着钟离阜一语不发走回殿内,嗜鬯没趣地抿抿嘴,看来是他多虑了,仙尊压根看不到窦丫头的心思,即便看到了也视如草芥,窦丫头若执意下去可有苦头吃了,不过他还真想看看顽石之心为情所惑是何反应。

    太慧殿院中。

    “大叔罚你去凡间历练?”听起来倒是不像惩罚,窦扣搔了搔头问:“多久?”

    “没准,也许三五十年回不来了。”嗜鬯卧在粗枝上,把玩着手腕上的翠青蛇,显得一点也不在乎,看窦扣把脸耸拉了下来,他心里一喜,跳下树来握住她的手道:“你舍不得我对不对?那我去求仙尊,让我带你一起去。”

    心里是有些不舍,不过她还要练功修法,三五十年一过她就变老婆婆了,到时候连练功的力气都没有了,还修仙呢!

    “记得多传信回来。”窦扣甩开嗜鬯的手,逗弄了几下翠青蛇,“等你回来,它都变大蟒蛇了吧。”

    “那我把它留给你,它和你一样总喜欢乱跑,没准在凡间一不留神被人捉去煮汤。”嗜鬯把蛇递过去。

    窦扣很自然地去接,和嗜鬯呆久了,这些小灵蛇已是见怪不怪。那蛇爬过去饶了她的手臂四五圈,似乎不舍主人,一直伸头想要再蹭蹭嗜鬯的手。

    嗜鬯把它的头弹了回去:“你别看它还没你食指大,毒性可不小,若让它伤了人,必死无疑的。”

    “我哪管得了它?”窦扣摸摸那扁扁的头,翠青蛇缩了缩。

    “它通灵性,我给了你,便是你的,你说的话它都听得懂。”

    “是吗?”窦扣把手臂抬起来命令道:“吐舌头!”

    翠青蛇吐了吐蛇信……

    “摇尾巴!”

    翠青蛇欲哭无泪,它又不是狗!

    嗜鬯翻翻白眼一溜烟缩回树里继续打盹,今晚得补个好眠,天一亮就要下山了。

    这日宫里又来了客人,被红鹤引着经过走廊的时候,窦扣正要去心明殿交作业,就碰上了。定睛一看,觉得颇为眼熟,猛然想起是在青漠庄见过的忘尘真人,凌央的师傅,好像是叫辜子淮。

    辜子淮见了窦扣,礼貌地鞠了一躬,口中道一句:“师妹好。”

    窦扣又想起自己为了小五的事跟辜子淮认了这层关系,不好自打嘴巴,便左顾右盼地随意嗯了一声,这要是给桓翁知道,定是要被训的。

    这一声师妹硬生生把红鹤给愣在了原地,什么跟什么?虽满心不解,此时却不便多问,仙尊等着他领人过去,回头再找窦扣八卦。

    见大叔今日有客人,窦扣便回了太慧殿,看到桓翁在清扫书架上的灰尘,她兴匆匆跑过去,神秘兮兮道:“你猜谁来了?”

    桓翁停下动作,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跟谁学的卖关子?”

    窦扣撅嘴,“我还是自首好了,免得他又胡乱叫我师妹。”

    桓翁眉头一皱:“谁叫你师妹?”

    “我在青漠庄的时候见过他,他叫你桓师叔,看我体内有祁山的内功,便以为我是你徒弟,故而唤我做师妹,那人道号忘尘,名叫辜子淮。”

    桓翁想了一下,“师兄的弟子不多,好像是有个姓辜的,只是我离开祁山之时,那孩子才**岁模样……对了,可知他是为何而来?”

    “我只是在走廊里跟他打了个照面,什么也没说人就被带到大叔那去了,指不定等会就来传你去见见自家师侄。”

    说曹操曹操到,但见红鹤进了殿来,果真是让桓翁过去。

    心明殿中。

    “师公不敌劫数已临寂灭,故师傅让弟子来请桓师叔,回祁山送师公一程。”

    桓翁走到殿门口时听到此话,脚顿时像灌了铅一般,迈不动了。

    辜子淮察觉到门外有人,看了出去,花了许久才把那鹤发的佝偻老人和儿时印象中的桓师叔联系在一起,适才赶忙迎出去把人给扶了进来,鞠躬哈腰,礼数道齐。

    桓翁推掉辜子淮的手:“我早已不是祁山弟子,你不必对我行礼。”

    辜子淮又是一个作揖,“师叔说笑了,祁山历代弟子名册中依旧有您的名字,子淮岂能无礼。”

    桓翁略微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口中便冷哼道:“有名无实,你师公若是少了我这个弟子,便少了一派心法传人,九泉之下怕是不好跟祁山的师祖交代。”

    辜子淮听得出他语中不敬,却仍毕恭毕敬道:“弟子不敢揣测师公想法,此次来只是奉师傅之命,请您回山一趟。”

    “回去告诉你师傅,我这个罪人无颜回去,免得让你师公气急攻心,去得更快。”

    当初他还是孩童的时候,辜子淮依稀记得桓师叔被罚幽禁藏书阁,后被钟离仙尊带走,自此就再也没见过。他问过师傅为何要把桓师叔关起来,可师傅只是摇摇头说桓师叔犯了错惹得师公很生气,也不说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他那时年纪尚小,无心探究,现在看到桓师叔这般怒中带怨,想来多少有些隐情,不过他们这些晚辈不好问及。

    “是师公让您回去的,并非师傅。”

    桓翁虽更是意外,但语气仍像被人触及底线般寒气逼人,“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劳你祁山还挂心,更何况我这身子骨常年不好,不适合跋山涉水,就算去了,万一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情绪一激动,没准我也过去了。”

    一直坐于上座默默啖茶的钟离阜终于开口道:“我带你来此百余年,以为你心已如明镜,不想你对往事仍耿耿于怀。”

    “老朽终究是凡俗之人,自知跳脱不了,多年来在这山中净修,虽不能大彻大悟,也得仙尊不少熏陶,总是比当年来得从容。”桓翁敛了怒意,操起了对钟离阜说话时的恭敬语气。

    钟离阜把手中茶杯搁下:“听闻祁山的书阁内又寻获一本《开源占经》讲的是星辰变化之道,我颇有兴趣,你去帮我寻来罢。”

    虽千百个不愿意,桓翁也只能默默应下,如此毫无破绽的借口既给了辜子淮台阶也给了他面子,让他拒绝都难,谁都知道仙尊嗜书。

    辜子淮松了一口气,师傅说桓师叔性子直拗,怕请不来,让他多费些功夫,没想到被仙尊三两句就解决了。

    “你把扣儿也带去。”钟离阜又道,“让她接触一些仙门的人事,若她想留在祁山,你便引她拜个师傅吧。”

    桓翁不解,“仙尊为何有此意向,那孩子做错了什么吗?”

    “是要在这山中清冷度日,还是喜欢身边有些师兄妹热闹些,我让她自己选择。”钟离阜神色黯然,“此时正是祁山招收新弟子的时期,山中必然热闹非凡,此番正好带她去见见世面。”

    辜子淮拱手道:“按照祁山的规矩,但凡授了一招半式,便是师徒关系了,桓师叔未被逐出师门,那窦扣姑娘已然和弟子一个辈分了。”

    桓翁虽不想承认自己仍是祁山弟子,可辜子淮所言属实,若他这次带窦扣回去,必然一大帮弟子要唤窦扣为师叔了,想他那十分重视礼节的师兄也定会让他来个正式的拜师仪式,想想都头疼。

    “如此便也省事。”

    待两人离了殿,钟离阜负手立于屏风前,神情丝丝落寞,良久轻叹出声。他竟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他不敢保证扣儿是否去见了那繁盛气派的仙门大典后会不会记得当初说要永远伴他身侧的承诺,若这宫中突然没了她……

第六十四章 藏身楼兰

    楼兰国坐落于重要水源神秘的罗布泊西部,因地理位置极佳也是商路的枢纽,供给南来北往商队必要的食物和水。

    虽称为国,实领土范围不过京都大小,主城内大小高矮不一的圆顶建筑俨然是这个国家的建筑特色,浓浓的宗教氛围充斥着整个市集。

    女人们头巾面纱长裙,男人们长衫外罩圆帽,皆大同小异,所以颜色和饰物成了区分身份高低,家境贫富的重要指标。

    于书娴被送来此已经一月有余,依旧没能习惯沙漠昼夜相差较大的气候,白天的高温让她总是躲在王宫的地下冰窖里避暑,到底是小姐出身,从小有人撑伞扇凉倒茶的,哪受过这般炎热。

    她不知道木菁姐姐送她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她断不可能在这躲一辈子,父母的仇,自身的痛她都要一点一滴报回来,只是如今还未想好下一步该如何。

    冰窖里呆太久身子也会受不住,于书娴理了理面纱头巾,起身拍落沾在裙上的碎冰出了去,巧见侍女迎了过来行完礼后道:“大祭司让姑娘去苏伊塔。”

    楼兰国大祭司拜玲耶是木菁姐姐的师傅,一个连睡觉都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一头紫色长发配上同色眼眸,使唯一露在外边的妖冶大眼更添一分诡异。

    拜玲耶站在圆塔顶层的高台上俯瞰都城,依旧是那身深紫色裙袍,于书娴从未见过拜玲耶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这种沉闷压抑的颜色倒也挺适合她。

    沙漠风沙频繁而又突然,特别是在高处尤为遮天蔽日,拜玲耶一挥手中的宝石半月形长杖,在高台处设下一道无形屏障,把风沙阻隔在了外边。

    于书娴默默站身侧等她发话,不经意间看到最后一丝风划过拜玲耶的脸颊带起了一部分面纱露出了那属于男子的喉结。

    于书娴一愣,盯着那双紫色眼眸看得出神,如此妖媚的神态怎属于男人?会不会是她看错了,而且……

    “如果你看够了,就开始吧。”拜玲耶瞥了一眼于书娴,淡淡道。

    而且这种细腻如水的嗓音也不应出自男子,于书娴藏着心里的疑问,她知道她没资格发问,如今的身份在这楼兰的王宫里虽然被人尊称为司女,只听命于拜玲耶一人,可连洗衣的婢女都知道她只是个中原来的普通人,没有高贵血统,没有预言能力,没有天生神力,不配拥有神职。所以表面上人人对她恭敬有礼,可背地里指指点点,七嘴八舌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于书娴倒不在意,只要能活下去,苟延馋喘寄人篱下又如何,活着才有机会报仇,活着才有机会把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地上是写着奇怪文字的法阵,拜玲耶用它来压制于书娴身上的血咒,便可不再用杀人取精魂之法,虽然过程十分痛苦,可这点折磨和杀人叙命来比,于书娴会选择前者,即便已入魔道,心中满是仇恨,她始终不愿滥杀无辜。

    每三天便要来此进行一次压制,每次一个时辰,那种头痛欲裂,身如针刺的感觉让于书娴想到都头皮发麻,她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无奈咬唇道:“又要劳烦您了。”

    拜玲耶知道于书娴心里畏惧,她摊开手掌,递出一青色果子道:“若不想受苦,就把它吃了吧。”

    “这是?”于书娴看着拜玲耶手里那颗有枣子般大小的陌生果子,不解问。

    “此果名裂舍,生长于沙漠绿洼地带,吃下去能使人呈现假死之状,无知无感,两个时辰后自会醒来。以往我用它来酿酒,今年侍女采摘得多,我赠予你一些,减了这过程所苦。”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拜玲耶给于书娴的感觉是个不易亲近的女子,周身散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侍女给她行礼都是战战兢兢,回话都是字正腔圆,简洁有力,好似常年训练成的样子,如此不苟言笑,应规蹈矩的作风倒是让她想到一个人,那日在青漠庄差点就死在此人之手,也不知如今的窦扣在那阴山仙尊的**下是否学有所成,如若不然也就还是一刀便能了结的柔弱丫头罢了。

    于书娴接过裂舍,含化在嘴里,味道微苦涩让她皱了皱眉,然后走到法阵中央朝拜玲耶勉强扯出一抹笑道:“开始吧。”

    拜玲耶举起长杖,开始蠕动朱唇默念咒语,启动了法阵,只见瞬间失去意识瘫倒在地的于书娴被浓稠红烟包裹得不见形体,片刻后,待红烟消失殆尽,见其皮肤由黑转紫,由紫转红,颜色渐渐淡去,最终恢复成了正常肤色,让拜玲耶命人给抬了下去。

    于书娴如旧醒来,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仿若真如死过一般,记忆停在了塔顶高台的那一刻,身上不但没有任何疼痛不适还格外神清气爽,真是一种神奇的果子。

    她起身理了理仪容,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书信,除了木菁姐姐也不会有人给她写信了,她来此短短一月而已,这已经是第三封了,看得出姐姐是真的关心她,只是到底她个替身,是个寄托,是个活在别人影子下的蝼蚁而已。

    书信的内容无外乎问候,关心,生活起居是否习惯,以及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而已,只是此次的信中有一句让她多留心些。

    ‘切勿好奇心过胜’

    姐姐是在暗示什么吗?于书娴突然想到高台上看到拜玲耶面纱下的喉结,确是让她十分好奇,如此曼妙身姿,靡眼腻理的女子身上怎会有男子才有的特征,着实匪夷所思。

    不过现如今寄人篱下,万一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触了什么不该触的秘密,要是被驱离了这藏身之地,不但枉费姐姐一片苦心,还让自己曝露于危险之中,所以还是安分守己些好,唯有保住性命才有反扑报仇的机会,他人是何异类其实于她也无多大关系。

    于书娴清掉脑中繁杂的思绪,把木菁的信叠好放入抽屉,看看时辰已过晚膳,正纳闷今日怎会没人送过来时,就听见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大祭司让姑娘沐浴更衣,大王子游历归来,王上在**设宴欢饮。”

    “我知道了,你去回大祭司说我马上就好。”

    虽不知为何此等皇家夜宴要拉上她,可拜玲耶的命令向来不容反驳,无须多问,照做便是。于书娴无奈笑了笑,大王子游历归来?欢饮?估计又是一场酣歌醉舞的聚会罢了,豪门子弟,王族世家变着法子找借口打发无聊生活,以前父亲经常受邀,她虽没跟去,但父亲被人抬回来的次数她可是见太多了。

    沙漠地带的气候到了晚上格外冷,于书娴肩上多披了件外罩,低着头默默跟在拜玲耶的后边。

    婢女把人引进庭院后便退下了,庭中的温度适宜,多一件反而热了,于书娴把外罩脱下放在肘间,随拜玲耶入了席。

    室内庭院极其奢望宽广,透明天顶可望星空,碧池喷泉,有优伶舞于水间,乐者奏于池畔,金盏银杯点缀着水晶矮几,众人坐的精致花纹毛织毯,摆满了整个院子。

    王上的位子处在五层台阶之上,用以大理石堆砌,雕刻华美图案,拜玲耶仅于其下,连王后都远去一截。

    王后热娜深得王上的尊敬和宠爱,听闻是贫民出生,身后无贵族党派支持,但凭借自己的聪慧和手段非但没有淹没在后宫的争斗中,反而如愿生下了大王子,成功爬到了最高的位置,如今此传奇经历还时常被人津津乐道。

    于书娴坐在拜玲耶身后侧边,忍不住多看了这个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奇女子几眼,思忖着当初如果听父亲的话,乖乖入后宫,没准此时也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第六十五章 三样罕物

    此时舞者退了下去,乐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只见身着一袭青袍裘领的年轻男子起身行至台阶下站定,先是朝王后鞠了一躬,接着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又朝王上行礼鞠躬道:“父王,儿臣此次游历四方终于寻得了治您顽疾之法。”

    王后和王上互看一眼,后听王后热娜沉声道:“阿吉,休要拿你父王的病做文章。”

    这一个多月以来,于书娴跟在拜玲耶身边也见过不少王子公主,不过放眼看这庭中的玉叶金柯,王公贵胄加起来没有百人也有**十,光是从身着打扮实难分辨其身份高低,听此人唤的一声‘父王’,她才知道这男子原来就是游历回来的大王子。

    但听那名唤阿吉的大王子回道:“若非有十足把握,儿臣怎敢提及令父王不悦之事,儿臣自小见父王受顽疾所苦,痛心不已,偶然得知有书名为《巫经》,其内记载了许多奇异妙方可治愈各种绝症怪疾,又幸得好友从仙者处抄下了复写版赠予儿臣,经过数日钻研,终寻获一方定能治了父王这畏光之症。”

    见儿子说得如此胸有成竹,原本不以为然的楼兰王放下手中酒杯,缓缓问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方子?”

    “父王可曾听说过天竺圣水,赤炎蛇胆,红鳞蚌珠三样罕物?”

    阿吉的反问使在座之人闻之开始互相议论纷纷,众所周知,这天竺圣水名虽雅致,实则是尸水,拥有天竺最高神职之人死亡后将遗体放在城市中心供人民供奉十日,若十日后,流入圣杯内的尸水未干,则意为吉兆,后将其经过特殊处理,放入王族陵宫载进史册,如此‘神圣贵重’的东西,天竺怎可赠予他人?

    再说那赤炎蛇,母蛇于黑曜岩缝产卵,待火山爆发,熔浆喷涌而出,淹过卵后其高温使之孵化,赤炎蛇与生俱来拥有极强的炽焰毒,平常人触其皮肤便会立即焚化成灰,更别说要杀蛇取胆了。

    据说位于突厥人疆域的库布斯湖底有一种外壳附满红色鳞片的蚌类,其珠色泽如血,数量及其稀少,在突厥上流阶层以比黄金贵百倍的价钱流通,后新王上任,因其极为憎恶红色之物,便下令销毁所有红鳞蚌珠,私藏者格杀勿论,甚至大肆捕杀库布斯湖里的红鳞蚌,此后便再无此蚌踪迹。

    集齐这三物可谓难比登天,有法子也等于没法子,还不如不给希望,王上此时心里定是堵闷不已。

    庭中不少人等着看大王子如何被斥责,却只是听到王上淡淡道了句:“儿有心,父欣慰,且退下吧。”

    阿吉看到父王脸上难掩的失望神情,急道:“儿臣已找到赤炎蛇下落,而且有过数面之缘,只要假意来往博取信任,假以时日定可趁其不备取其性命。再说天竺到底是凡界,儿臣和西海太子交情颇深,若拜托他以仙法偷取圣水,应非难事。至于那红鳞蚌珠……”说到这,阿吉顿了顿皱眉道:“儿臣雇佣了当地二十名识水性的壮男潜湖搜寻了一个月,仍不得其踪。”他抬起头,又信誓旦旦道:“请父王再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定不负所望!”

    “时间……”王上轻叹道:“本王受此病缠身已二十余载,什么药没吃过?什么高人没看过,早已不报治愈的希望,随你去。”

    热娜心疼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向了拜玲耶,四目对视,于书娴明显感到王后的目光冷峻锋利,似要把拜玲耶拔一层皮般,而拜玲耶依旧冷漠无感,眼神空洞仿若没有聚焦。

    看来这两人之间有故事啊!

    身后婢女窃窃私语传入耳。

    “去年有突厥商队途经,恰巧我被安排出宫采买,见那打扮怪异的外族人在市集摆摊卖着一些奇怪的首饰,若我没记错,当时那人向我推销的时候,拿了一支红色珠花说是极罕之物,上边的珠子就是红鳞蚌珠,价值连城,但已为王室禁品,所以不得已只能贱价外销,至于珠子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我当时以为那商人在编故事,而且即便是贱价,我也买不起,便走了。”

    另一婢女听后倒抽一口冷气,压低声音道:“先不论真假,若让大王子知道你错过了用来救治王上的贵重之物,定会迁怒。”

    于书娴倒是一字不差全听了,珠花?红色?突厥?难道……她猛然想起十三岁生辰的时候,父亲送她的那个盒子,当时她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就搁下了,因为她不喜大红,觉得此色俗不可耐,如今细想起来,确是听父亲说过是从突厥商人处购得,说什么是突厥王室的女人才用得上的饰物,她把它放哪来着?……

    对了!她把它送给淑兰了!

    淑兰是母亲的婢女,从小很是疼于书娴,把她当亲生女儿般,于书娴见淑兰对红色*情有独钟,便见花献佛把自己弃置一旁的生日礼物赠了她。

    于书娴记得当时淑兰可高兴了,不过第二年淑兰却因病去世,母亲为此事忧郁了好久,说被淑兰伺候了一辈子,得让她走得光鲜亮丽,便命人在遗体入棺前将她好生打扮,插上那只她最爱的红色珠花。

    若此珠花是真品,那大王子口中遍寻无果的红鳞蚌珠就在淑兰的棺木内!母亲把她葬在了夷县老家,要打听不难。

    只是……她要说出来吗?可万一是赝品,岂不自找麻烦?若是真品,自己刚来此短短一月,对周遭人事不熟,何况自己上边还有拜玲耶,就算要说出来,也不能越级抢功得罪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再做打算。其他两样拿不拿得到都还是问题,她没必要急功近利。

    且等那大王子寻获归来,到时候只差蚌珠,她再借拜玲耶之口助其完愿,若事成定会感激于她,目前虽不知有何益处,不过总比没有益处好,至少背地里能少一些不把她放眼里的下人。

第六十七章 语气不善

    “师傅原是在信中让我们把这静思居清整一番出来给师叔公和师叔住的,此处院大房少,刚好两间,不想除了师叔公和师叔还多了位姑娘,日前又陆续有新弟子进山,所以客房短缺,若不觉不便,可否委屈师叔和姑娘同挤一间。”

    两名弟子把窦扣,小五和桓翁领至一间清雅别院后,其中一名弟子便如是说道。

    窦扣适才反应过来这声‘师叔’唤的是自己,赶忙回道:“无妨。”

    小五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反正她变为貂身小小一只,占不了多大地方,大冬天的貂毛还能帮窦扣暖身子。

    桓翁神色黯然地打量了一圈四周,轻叹道:“再踏入此处不想是以客人之身份。”

    那两弟子正要退下,却又被桓翁叫住。

    桓翁指着一处花圃问道:“这里原来的那颗枇杷树呢?”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并不知晓。

    桓翁便又问:“你们进山多久了?”

    其中一名弟子回道:“弟子期羽拜入山门已十二载。”

    另一弟子亦回道:“弟子明亦拜师时日尚短,只有五载。”

    桓翁把两人都打量了一番,捋了捋长须,“一个十二载,一个五载,却同处丹成,你们师公如此好颜面之人,怎会让你们俩出来迎客?”

    明亦正要说什么却被期羽抢道:“换成其他师兄弟,十二载早已能修入元婴,是弟子愚钝让师叔公置气了。”说完拉着明亦行礼退了出去。

    一出院门,明亦猛地甩开被期羽拉着的手十分不爽快道:“你怎的任他羞辱!”

    期羽倒不在意,“到底是长了咱们好几倍的尊长,你看刚才师傅都对他谦卑有礼,我们要是顶撞了他老人家,回头被师傅问责可划不来,还是忍一忍风平浪静。”说到这期羽叹了口气,“况且他虽出口难听了些,可说的确是实话。”

    “我就不信他教的那个黄毛丫头有多厉害!”明亦怒气冲冲。

    “过门便是客,你还是安分些,这段时日事务繁多,师傅师公为师祖又耗了不少精神,你可别犯事来添堵。”期羽说完黯然离去。

    明亦又看了看院里,咬咬牙,负气一哼也随之离去。

    修道之人一切从简,客房内摆设简朴,连晚膳也只是清粥小菜,这让无肉不欢的小五把嘴都撅上天了。

    她食不知味地挑弄着碗里的米饭嘀咕道:“和尚不吃肉罢了,没说道士不能吃肉啊!就算道士也不能吃肉,可待客总该有点荤腥吧!”

    窦扣倒是不觉难吃,不过她知道小五还处在重修期,功法可说是还没恢复一层,需要禽血和肉食补充,看来呆在祁山的这段时日得难为小五了。

    桓翁也只是少少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道:“我离山时这的规矩并无戒荤,至于如今为何如此尚不得知,你若想吃肉,等晚些时候我去辜子淮那讨些来。”

    桓翁是个能亲为就绝不用法术代劳的性子,窦扣也不好让他用隔空取物的法术只为给小五变肉吃,便不好说什么。

    小五自住进玄云宫,对桓翁是颇为尊敬,此番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得麻烦那么大岁数的人去讨要,着实有些小题大作,肉不吃又不会死,也就是功法身体恢复得慢些而已,反正不急,等回了玄云宫再补回来也不迟。于是赶忙摆手道:“我随口开个玩笑罢了,桓爷爷勿当真,既然咱们是在人家这里做客,就随人家的规矩走,免得落人口实。”

    窦扣用筷子敲了下小五的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识大体?”

    小五揉了揉额头,哼道:“你没发现的东西还多着呢!”

    桓翁不习惯让人伺候,所以饭后打算把残羹碗筷亲自送回厨房去,站在院门口等着收拾的弟子见桓翁提着餐篮出了来,赶忙上前接过却被拒了。

    桓翁仍是操着不和善的语气对那有些局促的弟子道:“我又没残废,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别人帮忙。”

    见那弟子低头不语,桓翁又问道:“厨房是否有一位同我一般年纪的人?”

    那弟子想了想回道:“回师叔公,厨房的弟子都是从新弟子中挑出来的,所以年纪皆不大,至于您说的和您年纪差不多的人……确是有一个人偶尔来厨房瞎搅和,只是他非山门中人,而且行径怪异,时常不得见,师父师公对他也不驱逐,这一来二去的大家都唤他老耗子。”

    “老?耗子?”桓翁一听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了起来,让那弟子杵在一旁更是尴尬不已。

    “何事让师叔如此开怀?”恰巧辜子淮奉了师父之命来请桓翁过去,行至院门口看到桓翁笑得如此开心,便如是问道。

    桓翁咳了两声敛去笑意,正色问辜子淮道:“你来又是何事?”

    辜子淮行礼道:“师父在璃阳殿,让子淮来请您过去。”

    桓奕把手中餐篮塞给那杵在一旁的弟子,没好气道:”你师傅的性子出了名的急,我刚吃的饭都还没到肠子呢。”

    祁山五宫四殿环山巅而落,九十九层镇妖塔处其中,颇有众星拱月之态。西北边的璃阳殿是祁山用以待客设宴的所在,桓翁站在大殿台阶下停了下来,看了看殿上大匾冷哼道:“若是还把我当成门中人,又怎会在这见我?”

    辜子淮忙解释道:“师傅今日有道友远道而来,在璃阳殿中相谈颇久,这不刚把道友送去歇息便让子淮去请您了,并非是故意在此接见师叔的。师傅也怕您会多想,所以特地让子淮好生解释,师傅还说您是不拘小节之人,定不会放在心上。”

    “你师傅知道的只是我从前的为人,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如今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会了解。”

    “师叔恕子淮说一句冒犯的话,子淮虽不知陈年旧事,不过子淮自小跟在师傅身边时常也听师傅提及您,言语间多惋惜无奈,望师叔亦能体会师傅苦心。”

    桓翁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辜子淮后撩起胡须大步而上。

第六十八章 恢复原貌

    “师弟,你终究是回来了。”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桓翁还未踏进殿门,便听殿内传出此语,他驻足垂首淡淡道了句:“回来与否于你而言都无妨。”

    “我以为百年已去,你多少会释怀了些,不想仍心存芥蒂。”

    “我心胸狭隘,记怨可是会记一辈子,不像你豁达大度,万事转眼随风散。”

    “师弟的口齿还是这般伶俐,骂人没心没肺都如此文雅。”

    桓翁冷笑两声,迈开步子进了殿。

    丹辰真人一身牙色鹤氅负手背立于殿中,褐发及腰,少许以笄束于头顶,知桓翁进了来,仍不转身,又道:“寒风入鼻清冷,衬了你身上的蓝花楹香味格外好闻。”

    见辜子淮行礼退了出去,桓翁这才道:“若不多带点花香来,我怕被这满山的污浊之气给熏去了理智。”

    丹辰真人轻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后终是转了身来。

    四目相对,丹辰真人见眼前人白发苍苍,不解问道:“师弟为何要伪成这般模样?”

    “邬落英”桓翁正色道:“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你这声师弟我担不起。”

    “师弟,你何必……”

    “许是时间久了,你贵人多忘事,我名唤桓奕。”

    “我怎会忘了你的名。”邬落英走到一旁的客椅坐下,抬手示意桓奕也入座。

    桓奕习惯性地撩起触地胡须,刚要朝邬落英身侧的椅子走去,一个不留神,被邬落英施法破了自身的伪装术,恢复成了沈腰潘鬓的年轻模样,佝偻的身躯一瞬而起,还把身上的衣服也变为了合身的道服。

    邬落英斟满茶道:“记得你离山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如今想起你我二人同在山中的过往,犹在昨日。”

    桓奕对自身变化倒不意外,他行至邬落英邻座,端起茶小抿了一口,漠然道:“既然你记性那么好,想必也不会忘了当年我为何会被弃,为何被禁,为何直到离山都无人过问吧。”

    “百年已过,你当真还如此介怀?”

    桓奕把茶杯磕在桌上,面露隐隐怒意,“我刚来不到一天,你就迫不及待找我来此看你惺惺作态地揭我伤疤?”说完起身欲去。

    “楼兰国!”邬落英急道。

    桓奕怔住。

    听邬落英又道:“她如今是楼兰大祭司拜玲耶。”

    桓奕愣了少许,却仍压不下满心怨气。“你无需告诉我这些。”

    “那我就说一件你感兴趣的。”邬落英自掌中变出裂舍,“当年被偷的禁术只能男子修习,你说若是女子练了会如何?”

    桓奕转过身看着邬落英手中的果子问:“何意?”

    “此果只生于沙漠绿洼地带,性至阴,可以压制她体内的魔阳煞气。”

    “魔阳煞气?”桓奕不可置信, "禁术难道是姝遥……”

    邬落英化去裂舍,收回手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说,师傅既然唤你回来,定也是有话于你。”

    “到底有多少是我桓奕不知道而你们都一清二楚的!”桓奕强忍怒意,他知道与邬落英置气无济于事,这些年在阴山倒是把理智修了个极好。

    邬落英岂会不知桓奕心中怒火,却也只能无奈道:“师傅在飞升历劫之际伤及心脉,劫之所伤,无药法可医,师傅自知将临寂灭,便让我去阴山寻你回来,我不管你此次回来是何心态,但请你看在师傅从小养你育你的份上,不要对将去之人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说完起身走入后堂。

    月已高挂,空空大殿只影孑立,桓奕颓然坐回客椅,哀思如潮。

    “奕师哥,今日就练到这吧。”

    临织崖上,碧衣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把剑收回剑鞘,拿出手绢擦掉额上的汗水,又从衣襟里拿出另一条递给桓奕。

    桓奕接过手绢不给自己擦而是用手拨了拨少女的额发,擦掉她没有拭净的汗水,温柔道:“姝遥,再过两日便是年考了,若能入还虚,师傅定对我另眼相看,到时候我就向师傅提及想与你双修之事。”

    少女双颊绯红,害羞地低了头去,细声问:“那要是师傅不答应呢?”

    月明风清,美人如水,桓奕上前搂过姝遥靠在胸前,承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姝遥练禁术?不可能!她怎会有禁术?!

    桓奕细细回想当年被人栽赃偷禁术被囚禁的所有过程,起初他以为是师兄龙幽潜所为,因年考在即,龙幽潜功法未及化形,若不能在年考突破瓶颈,恐失收徒资格, 龙幽潜曾与师兄弟戏言祁山有禁术可让功法速成,可见其动机充分。加上两人一直不合,桓奕当初铁了心认定是龙幽潜嫁祸于他。

    难道……他怪错人,也信错了人?可是怎会是她,怎会是姝遥?他不信……不信!

    桓奕失魂落魄地回到静思居已是夜深,今晚夜色亮堂,窦扣坐在廊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许是不习惯这山中气候,刚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无法入睡,索性出来透透气。看到有人进了苑子,她便迎了上去,问道:“这么晚了,同门来此为何?”

    桓奕被窦扣唤回神,他愣了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已恢复原貌,难怪窦丫头认不出来。

    他越过窦扣,边走边道:“我是你桓师傅。”

    窦扣呆在原地,她没看错没听错吧,他是桓翁?才不见几个时辰而已,声音变得浑厚有力,面相看起来二十不过五,她怎都无法把那个佝偻的长须老翁和眼前这位看成是同一人。

    “你干嘛把自己变成这样?”窦扣边追上前边问。

    “我本来就是这样,玄云宫的老翁只是我封了仙躯得以长岁改貌。”

    “真搞不懂,原本的样子多好,干嘛要变得须眉皓然的样子,行动也不方便。”

    “我以为年纪越大越能忘却。”桓奕苦笑,自言自语:“自欺欺人罢了。”

    翌日用早膳的时候,桓奕被小五瞅得十分不自在,其实他自己早上梳洗时看镜中的模样都还是不太习惯,也怪不得别人了。

    “啧啧啧……”小五又朝桓奕靠近了些,眨巴着眼道:“相貌挺俊,不过还是不及我的伯珩哥哥。”

    窦扣听小五如此云淡风轻地谈及故人,不解问:“好好的干嘛提你的伤心事?”

    “越是逃避越不敢面对,还不如多拿出来念念也就淡然了。你放心吧,我已经不伤心了。”小五缩回脑袋。

    “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窦扣叹息:“我要是有你这种觉悟就好了。”

    “你年级轻轻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桓奕问。

    窦扣自是不会跟他道明,便含糊道:“打个比方罢了,我能有什么事。”

    桓奕此时无心探究窦扣话中隐含,匆匆吃完,嘱咐了几句要窦扣和小五循理守分,谨言慎行之类的话后便走了,昨日听弟子口中说的老耗子,他得去确定是不是昔日故人。

第六十九章 故人相见

    按照祁山的规矩,七日后关闭山门再统一设关卡甄选有资质的弟子,听登记的弟子说,目前新人已达千余人,不知最后会有多少能通过最后的考验。

    连日来入山求道者不断,每到饭点厨房就忙得不可开交,加上人手不足,厨房里的弟子经常都顾不上自己的肚子。

    这会儿快到午时了,灶锅烟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掌勺的弟子熟练的把菜装盘后,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瞥见蹲在地上控制火候的弟子手忙脚乱,弄得火星子乱飞,他气不打一处来,“那谁?说你呢新来的!”

    “李师兄有何吩咐?”

    蹲着的弟子抬起头颤颤巍巍应道,脸上汗水连连,连睫毛上都挂了几滴。

    “你烧的都是用来引火的干柴细枝,在家没烧过柴吗?!你把火引子烧完了回头还怎么起火?真是的!忙得连解手的时间都没有了!还来你个添堵的!”

    蹲着的弟子一听赶忙连说着对不起,把剩下的细枝整理好后,起身打算去拿些粗大耐烧的柴来。

    那姓李的师兄又把他叫住,“你叫啥来着?”

    “回师兄的话,我名唤殷伯珩。”

    李师兄觉得这名字耳熟得紧,却也懒得细想,不耐烦道:“这个月负责拾柴火的张师弟病了,这两天的柴不够烧,你去后山砍些杉木回来,记得要粗些的。”

    殷伯珩面露难色,“师兄,我大病初愈,现在手脚还不太能使力……”

    “看你身强体壮,面色红润的哪像什么大病初愈?你瞅瞅这厨房里,每个人都兼顾着干些其他的活,你连个火都不会烧,去后山砍杉木总比你在这添堵来得好,你居然还找借口推辞,如此懒惰!回头我让明亦师兄……”

    李师兄话音未落,被飞来的枣核打到头,他吃疼地‘嗷’了一声,捂着伤处四处望,大声吼道:“是谁扔我!?”

    “李大忠,今早的红枣南瓜粥欠了些火候。”

    说话的是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一身粗布大衣补丁斑斑,随意束起的乱发上粘了一些雪花冰晶,渐渐融化,顺着发梢滴了下来。他倚坐在房梁上,单吊着一条腿前后晃,说完这句又把手里的红枣朝上空一抛,然后张嘴接住,慢悠悠咀嚼着。

    李大忠抬头看向老者,一改跋扈气势,讪笑道:“都怪今天这新来的不会顾柴火。”

    殷伯珩一听,心中难免愧窘,低头不作辩解。

    那老者嗖地跳落地,又把殷伯珩瞅了两眼:“身体虚成这样还出来吹风干活,不要命了?”

    殷伯珩抬首看着老者:“整日在房中憋闷,就想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李大忠确是没有看出殷伯珩虚在哪里,不过这位老者是他敬仰的前辈,他烧得一手好菜都是受此人指点,自是不会反驳前辈的话,只得尴尬地对殷伯珩道:“既然身子虚就回去休息,别杵在这了。”

    殷伯珩朝两人都行了一礼便出了去。

    厨房少了一人自是更忙不过来,李大忠正发愁要从哪找帮手,见老者站在灶旁脱去外衫,抖了抖雪渍,他赶忙上前关怀,“前辈刚从山下回来吧,衣衫都被雪水湿透了,大忠给您烧盆碳火烤烤。”

    “我哪敢用碳火暖身,能得这厨房一角抵御冰风寒雪已知足,你若在我这老不死的身上浪费资源,回头又得被你明亦师兄问责。”

    “老不死的,别来无恙。”

    此话一出,两人纷纷看向门口,桓奕看着老者莞尔一笑,霁月清风。

    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诧异万分的神情,老者蠕了蠕嘴唇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对看良久后,老者挠了挠头,竟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

    李大忠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门口这位身着对襟雪青道服的师长他从未见过,祁山每个辈分所配置的服饰颜色都不一,雪青是仅次于掌教的护教之色,然看向此人腰间,却没有玉叶,难道此人已修入地仙?

    正当李大忠脑袋里乱成一锅的时候,听到老者道了一句:“哥,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这下更是把李大忠给整懵了。

    “诶?不是,你谁啊?”厨房可是他李大忠的地盘,没弄清之前他可不管什么辈分高低。

    桓奕瞥了一眼这个不相干的人,不搭理,又对老者道:“不知百年已过,后山那冬暖夏凉的所在是否尚存,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若能在洞中煮酒一壶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李大忠那爆脾气哪容得了面前人如此目中无人,正要爆粗,被老者叫住:“大忠,不可无礼。”说完又朝桓奕道:“哥,那么好的地方,我可没告诉其他人,如今还是个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呢!这不,最近几日大雪连连,我刚下山买了几壶桂花酒,刚放进洞里,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那还等什么?”

    李大忠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把委屈压了压,纵使心里再不舒服,总归是前辈的故人,总归是高了自己好几个辈分的师长,万一顶撞错了人,回头少不了一顿罚。

    那一直在旁默默配菜的弟子跑过来,推了推李大忠的肩膀,八卦道:“昨天晚膳的时候明亦师兄来厨房例查,那脸像吃了屎一样臭,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听说是被静思居的客人给气的。”

    “客人?”

    “应该就是刚那位,还听说他辈分极高,连明亦师兄的师傅忘尘真人都唤他一声师叔呢。”

    “那不就是掌教的师弟?”

    “可不是嘛,不然按照明亦师兄的性子,哪有他受气的道理。”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见明亦进了来,赶忙散开,李大忠堆着假笑上前问:“师兄这个点来有什么事吗?”

    明亦仍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他冷着脸道:“今天九思堂的午膳不用送去了。”

    估计又是哪个弟子犯错受罚连累了师兄弟不能吃饭,李大忠习以为常应下:“好勒。”

    明亦吩咐完又问道:“静思居的午膳送去了没?”

    李大忠指了指长桌,“还搁那,这才刚把掌教的送去,还没回来呢,最近厨房的人手……”

    明亦不等李大忠说完,径直走到长桌前,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道:“静思居里住了两位姑娘,身子娇弱得很,如此天寒地冻的,你以后每天多煮一碗驱寒汤送去。”

    明亦可从未会体恤过人,李大忠虽纳闷却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下,因为还有个更让他头痛的事,摆明不够人手了,每天还得加菜,真不知道这静思居里住了些什么贵客,才来一天不到就给人制造麻烦事。

第七十章 小五闯祸

    “洞口被人用法术幻化的茂密藤蔓遮得严严实实,老者指一弹,施了个术法把遮挡物都除了去。

    桓奕在洞口迟疑了下,仰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叹道:“物是人非。”

    老者眯眼笑道:“人不也还是原来的人,只是如今的我已如枯木。”

    桓奕黯然,“尤璃,你在怪我。”

    尤璃不语,默默转身走入洞。

    火堆旁温着的一小坛酒飘出的曲香渐渐弥漫了整个山洞,二人席地而坐,各自拽着心事。

    良久,尤璃把各自的酒碗倒了八分满,才打破沉寂,“当年的事如果我说我从未怪过谁,你信吗?”

    桓奕淡淡道:“你的心性为人在当年的师兄弟当中最为豁达大度,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是自责。”

    “我早已不是祁山门中人,自那年我自毁仙骨,斩断师恩,这么多年来在这山中不受约束来去自如,反倒自在。”尤璃说完端碗饮了一大口,又笑道:“人活得越老,往事越发记得清楚,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大雨瓢泼的日子,你在荒废的寺庙里给了我半块饼,鼓励我和你一同上祁山拜师,我那时哪懂什么修仙练法,只要能吃饱就很开心了,反正都是到处流浪,就兴起答应了。”

    桓奕亦笑道:“你还硬是要唤我做哥,既然大家同为孤儿,索性就随你了。”

    “别看我现在一把年纪了,什么我都还记得,就连静思居院里的琵琶树都帮你守着,十几年前一次大修整差点给砍了,我托人连根挖了起来,移栽后山,就在离这不远。”

    “难怪我问那些弟子都说不清楚,原来如此,你倒是有心,说起琵琶……”桓奕顿了顿,苦笑道:“姝遥可是最爱吃了。”

    “她如今是……”

    “我知道,邬落英都告诉我了。”

    “哥,其实……我想问你,当年你真的从未怀疑过姝遥师妹?”

    桓奕笑得越发苦涩,“是呵……我从未怀疑过她,我怎会怀疑到她……”

    不该是这种反应,尤璃讶异“是不是邬落英跟你说了什么?”

    桓奕端起酒碗,小抿一口,呼了口气:“捕风捉影,说了等于没说。”

    “那将去之人既然唤你回来,定也是想把当年的恩怨摊开化解,否则大可两眼一闭就此解脱,何必多此一举?”尤璃把碗搁下,从胸前拿出一把雀尾梳篦,又道:“这是我在后山捡到的,挂在悬崖的荆棘上,估计是被人随手扔下去的。”

    桓奕接过,拿在手里端详一阵便收入了衣襟。

    尤璃以为桓奕会错愕,伤心,惊讶……至少也要表现出一些伤感吧。可怎会是这般淡然?

    “是我送给姝遥的。”

    越是平淡的话语,便越是压抑自己,尤璃多少还是了解桓奕的,此时却不便多说什么。

    突然几声钟鸣,拉回桓奕思绪,五声钟鸣,他没记错的话,应是有人私闯禁地。此次回山带的两个不安分的小丫头,还是得回去盯紧些,万一闯了祸事,他现在身份尴尬,保也不是不保也不是。

    “改日再饮。”

    四字说完,桓奕把碗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尤璃拨了拨火推,自言自语道:“哥……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不要回来,有些事即便还了自己清白并不见得会更好。”

    桓奕回到静思居,发现窦扣和小五都不在房中,不详之感油然而生。

    刚才的钟声该不会就是……

    正要出门寻人,看到窦扣迎面而来,桓奕上前急问道:“就你一个?小五呢?”

    窦扣耸耸肩,“她说出去溜达一圈,谁知道。”

    桓奕蹙眉,“那你呢?刚去了哪里?”

    窦扣像在玄云宫一样,上前挽住桓奕的胳膊撒娇道:“师傅你怎么紧张兮兮的,我这么大个人,您还怕丢了不成?”

    然后突觉哪里不对,窦扣又赶忙松开,也是,现在的桓奕可不是玄云宫里的老翁了,此举若让外人见了,定会觉得不庄重。

    桓奕现在可没心思顾及这些,“刚才的钟鸣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啊,那么大声,是有什么事吗?”

    “赶紧把小五找回来,这是有人私闯禁地的警示钟,若是她闯了此祸,我也难保她。”

    窦扣一听,开始急了,“难怪我回来的路上,看到的弟子都行色匆匆,小五如今道行粗浅,来个人随便一招都能把她打到形神俱灭,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正当时,期羽进了院来,朝桓奕鞠了一躬,道:“掌教让弟子来请师叔公去议事堂,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不知何故闯入了梅园,人已被押在堂中。”

    窦扣和桓奕互看一眼。

    果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师傅,怎么办?”窦扣心急道。

    桓奕无奈,“还能怎么办,眼下先随我去看看,问清楚原因再说。”

    小五这丫头个性虽莽撞随意,可也是个守规矩的人,而且禁地都有弟子把守,她道行粗线又怎会得以入内?既是一起来的,还受了仙尊特别嘱托,怎的都要想办法保下来,桓奕一路上思绪沉重,皱着的眉头都快能夹死蚂蚁了,也理不出个所以然。

    窦扣跟在后边亦是一脸凝重,当初把小五从青漠庄带到阴山的时候,答应了凌寻要保护她的,祁山是仙门大派,小五又是山野妖灵,不犯事还好,否则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人有借口给收了去,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知道把大叔搬出来有没有用,毕竟是大叔让小五进玄云宫的,而且这次也是大叔允了小五跟来的,虽然理由有些牵强。

    议事堂外集结了若干鹅黄色道服的弟子,听说这些都是近几年拜入祁山的新人。堂内上座三人,中间是祁山掌教丹辰真人邬落英,左边是护教无我真人隋何,右边是督教归元真人龙幽潜。

    辜子淮站堂中,他脚边跪着的是被两名弟子押住的小五,只听他拱手道:“师傅,两位师伯,此人是随师叔一同入的山,亦是阴山仙尊照拂下的妖灵,可否等师叔来再做处置。”

    龙幽潜不耐烦道:“祁山乃仙门大派,即便是仙尊本人亲临都得守规尊矩,如此一只小小的野物私闯禁园,若不惩处,岂不是笑话?难道你想让堂外那些新弟子以此效尤?再说了,我门中之事何须外人来插手。”

    “子淮啊,你龙师伯说得有理,就算你师……”隋何顿了顿,咳了声又道:“桓奕来了,还是得遵照规矩惩处。”

    “期羽已经去请师叔……”

    龙幽潜冷脸道:“他早已不是门中人,你左一个师叔,又一个师叔,难道视祁山门规于无物不成?”

    “可我听说弟子名册中尚存桓奕二字,即便你们不认,我亦不削,可这门面上我真就还算是祁山门中人。”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说话之人。

第七十一章 堂中议事

    邬落英淡淡道了句:“既然是门中人,那门中规矩相信桓师弟也未曾忘记。”

    桓奕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小五道:“你既已说是门中规矩,那这下跪之人并非祁山弟子,何以以门规处置?祁山并无外来者闯禁地的先例,亦无外来者闯禁地应和门中弟子受同样惩罚的规定。”

    龙幽潜怒道:“狡辩!”

    隋何叹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巧舌如簧。”

    “隋师兄过奖,我只是就事论事。”

    隋何正要说什么,然听龙幽潜抢道:“何必和这祁山逆徒多费唇舌,弟子名册能说明什么?当年的门辱我可是没忘!你们认他这个师弟,我可不认。”

    桓奕不以为然,“认不认都随你,今日我既认祖归宗,那这声师兄也是理所当然。”

    邬落英道:“陈年往事暂且搁置,眼下你带来的小妖确是触了门规,我思量了你刚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人都齐了,那便商议如何惩处以警示堂外的新弟子。”

    窦扣推了推跪在地上眼神空洞,神游四方,一脸呆滞的小五,小声问道:“你为什么乱闯?”

    小五依旧沉默,仍不回神。

    眼前的小五确实奇怪,窦扣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窦扣又推了推小五的肩膀,加重了些力道,正打算再问一次,突然听到小五轻声呢喃:“伯珩哥哥……”

    声音虽小,可逃不过堂内众耳。

    桓奕不知道小五口中的哥哥是何人,然看到窦扣脸上却显出诧异神情,于是问窦扣道:“你知道是谁?”

    窦扣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看向辜子淮,只见辜子淮眼神躲闪,似乎怀揣心事。

    听堂上邬落英道:“子淮,我好像记得你有个外门的徒儿叫殷伯珩。”

    辜子淮拱手道:“回师傅,确有此人,不过已身故。”

    “喔?何以至此?”

    “被在阴山修行的一只貂鼠打散了三魂七魄。” 辜子淮如实道来。

    小五终于回过神来,只听她急道:“伯珩哥哥没有死!他就在梅园中!”

    龙幽潜肃然而怒,“你这小妖怎敢口出妄言,你可知梅园里住的是什么人!你不但私闯还找个死人做借口来亵渎我祁山圣地!”

    隋何抬首示意龙幽潜消消肝火,朝小五语气平淡道:“梅园是我祁山禁地之首,为祁山辈分最高之人的居所,亦存放着祁山所有的功法秘籍,从入门到高阶乃至禁术,连掌教都不得入内。现如今梅园里就住着我们师傅一人,他老人家前些年在外围设了结界便遣去了把守的弟子,许是大限将至,术法消逝才得以让你闯了进去。”

    原来如此,此话解了桓奕心里部分疑问。“既然梅园已无人把守,又怎会知道有人进入了?”

    龙幽潜冷哼一声,不屑道:“亏你还说自己是门中弟子,竟不知梅园中多防御警示的法障,稍不注意就会触及引发大小机关,如此大动静,怎能瞒过掌教。”

    桓奕不甘嘲讽,“师兄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我离开祁山的时候,你我都还是弟子而已,如今你们不是掌教就是护教,上位之时交予和告知的琐事细节自是比我熟知。”

    “你!”龙幽潜袖子一甩,侧过脸去,“你除了一副能颠倒黑白的口齿也没什么能耐了!”

    邬落英轻咳一声,问小五道:“你为何笃定殷伯珩就在梅园中?”

    “我看着他进去的!”

    “那我再问你,你既是客,又怎会在我祁山禁园附近徘徊?”

    小五自知理亏,低了头去虚声道:“我……我只是四处走走,并不知那无人把守的园子是禁地。”

    窦扣抢道:“今早用过早膳,小五说想观摩下修仙第一大派的景致,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为何没和她一起?”

    “我……我身子乏,在附近随便逛了逛就回去了。”窦扣实难说出她其实是打算去找凌央求和的,奈何走到一半想到不知如何开口,便折回先思量好再去不迟,这一回来就碰上桓奕。

    “日前入住的求道者不在少数,虽已规划出禁界,但梅园无人看守,有心性不良者擅闯不无可能,许是这姑娘看错了人。”辜子淮道:“不知者不为过,望师傅网开一面。”

    小五更是急了。“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伯珩哥哥!”

    “你为何如此笃定?”

    “面相可能相似,但耳根的胎记又怎会有相同?”

    听到此,邬落英略有深意地看了堂下的辜子淮一眼,然后继续朝小五道:“且不论你是否认错人,今日你闯我禁地已是事实,必要惩处以警示堂外弟子。”

    小五不安地看着桓奕,邬落英此话她无力反驳,当时确是自己丝毫不顾虑其他,更是忘了桓奕的嘱咐。

    桓奕既是来保人的,自然不会由着门规走,且看邬落英作何决断。

    只听邬落英又道:“如按门规,擅闯禁地,情节较轻者废去修为逐出祁山,情节严重者永生囚禁。”

    龙幽潜不削道:“此等小小野妖哪有什么修为,看她身上所散的灵力怕是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多久,就算废了她打回原形,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回去胡乱再修个百来年就回来了,哪算得上的惩处,怕是难以服众。”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窦扣终是淡定不住了,“人家说修仙之人善良慈悲,心胸豁达大度,可我怎么看你都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连市井妇人都不如,我看你修的不是仙法,你修的是妖法吧!”

    桓奕一听,心下痛快不已,碍于有晚辈在场,只得努力憋住笑意,故作不悦斥了句:“扣儿,不得无礼,这人怎么说都是你师伯。”

    “放肆!”龙幽潜怒气直冲脑门,但若和晚辈一般见识岂不印证了这丫头的话,便把气撒向桓奕:“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桓奕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功法我尚不得知,不过这口齿倒是学了个彻底。”

    “龙师兄过奖。”

    桓奕眉眼一挑更是让龙幽潜火冒三丈,他起身甩袖离座而去,丢了句:“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

    此时堂中没有了那挑刺之人,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桓奕上前一步正式的行了一礼,“且不论当年是非,我既认了这身份,此礼不能少。今日这丫头擅闯禁地理应受罚,只是她一不属祁山弟子,二实非有意,她无非是眷念故人,行为才不假思索。”

    隋何附和道:“看这小姑娘确是无意,掌教师弟若想警示堂外弟子,我倒有一法。”

    邬落英问道:“有何两全之法?”

第七十二章 祁山师祖

    隋何问小五道:“你说你看到已故之人进了梅园?”

    “伯……” 小五又打算反驳殷伯珩没有死,但在看到桓奕摇头暗示后把话憋了回去,咬唇回了个‘是’。

    “刚已让弟子去梅园里确认过,并无他人,你做何解释?”

    小五嘀咕道:“长了两只脚,能进去当然也能出来……”

    隋何不悦,“你这小妖可知即便是我和掌教都不一定能避开梅园的警戒术法,更何况是祁山外门弟子。”

    “我哪知,反正我就是看到有人进去了,信不信由你。”

    “那好。”隋何起身,“既然你如此笃定,那我便亲自去查证一番。你今日之过,势必要给堂外的若干弟子有个警示。” 说完大袖伸开,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下,指尖一弹就把化为原型的小五收入袖中。

    窦扣惊愕,正要出声却被桓奕伸手拦下,“放心,小五不会有事。”

    桓奕知道隋何师兄是个只要弟子犯的不是大错特错他都睁一眼闭一只眼的为人。 再看邬落英一副你随意就好的样子,应是也不想太过计较。

    “掌教师弟,你怎么看?”隋何把堂下押人的两名弟子遣了出去后,问道。

    邬落英想了想,“师兄先去查证,我同子淮有些话要讲。”接着又看向桓奕二人,“桓师弟和师侄先回房休息吧。”

    隋何应声而去,桓奕也领着窦扣退了出去,待堂下只剩辜子淮一人,邬落英站了起来,走到辜子淮面前,蹙眉问道:“是你?”

    辜子淮低头一跪,“师傅,徒儿有错。”

    “你师公自小疼爱你,常把你带入梅园亲授,里边的一切你比为师都还清楚,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枉顾门规,随意让人出入。再者你那外门徒儿已魂飞魄散,你既救了他回来,必是用了禁术,你难道不怕修为尽毁,损阳折寿?”邬落英越说越痛心,“真是枉费为师对你多年栽培!”

    “禁术并非徒儿所使,师公……师公他看徒儿那些日子忧郁不已,便问原因,徒儿对师公从无隐瞒,便告知了殷伯珩之事,后来师公向徒儿要了殷伯珩入门时的发契,徒儿当时并不知此举何意,只当是师公的吩咐就照做了,三日后徒儿再见师公时,看到殷伯珩已回归完好肉身躺在床上了。师公告诉徒儿是因为知自己时日不多,能用毕生修为救回一个心善的弟子,也算死得其所。”

    邬落英一听,更是来气,“你师公真是老糊涂了!”

    此时有弟子匆匆进了堂来。

    “掌教真人,护教让我来通知您速去梅园。”

    邬落英与辜子淮四目相对,接着邬落英大袖一甩,匆匆而去。

    辜子淮起身把那通报的弟子招了过来,急道:“传我的话,让期羽派弟子把梅园外围都驻守起来,禁止任何人进出。”

    那弟子领命退下了,辜子淮亦随着邬落英而去。

    今年梅园中的腊梅开得格外好,园中无雪自白,零零散散的随风飞落,景致甚好。

    云桧一身素色驻足在一株粗大的梅树下,指尖捻着一瓣雪白,静默许久。自他救了殷伯珩回来后,不过数日,原本岁月未染的素面上渐渐浮出了皱褶,原来年华竟是如此易逝。

    他若想藏着一个人,纵使整个祁山的弟子都入园来寻,也未必得其踪,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况且无谓隐瞒,此事终究是要给出交代。

    记得多少年前,每到这样的寒冬,璃儿都会炖红糖姜汤送来,虽是简单的汤品,可至今再也没喝过如此好喝的姜汤了。即使瑶儿缝制的棉外衫穿好些年都不损,可每年还是会缝新的给他,外衫的棉花里还有淡淡的梅花香,瑶儿说,缝制衣衫的布料都会用梅花瓣浸泡半月有余,真是有心的孩子。他从未觉得藏书阁的书多,可自奕儿走后,再也没有弟子如此心细,能把书籍整理得仅仅有条,这些年他要看什么书,总是要寻上好些天才有结果。

    “师傅。”隋何站在三米外,语气带了些为难,“此事还等掌教师弟……”

    “不过七日。”云桧松了指上的梅花瓣,看了一眼匍匐跪地的殷伯珩,“为师将长辞,此人为为师所救,禁术亦为师所使,他人无力阻拦,不必问责。”

    “您毕竟是祁山祖辈,此等做法确有不妥,眼下新弟子众多,恐谬种流传。”

    云桧莞尔,不予否认,却转了话锋,“子淮跟为师说你桓师弟回来了。”

    隋何点了点头,“是。”

    “可有安心住下来?”

    “桓师弟收了个女弟子,两人和一女客暂住在静思居,徒儿也是刚刚才得见,只不过多年未见,桓师弟依旧不改张扬个性,刚还和龙师兄斗了一阵嘴。”

    浅笑的面上带了些抹不开的沧桑,云桧轻叹,“性子还是转了些,至少肯收弟子了。”

    隋何亦叹道:“是呵,那时死活都不收弟子来着,说什么没空教,怕误人子弟。”

    此时,邬落英和辜子淮一前一后匆匆进了园来,邬落英先是看了隋何一眼,接着朝云桧行礼道:“师傅。”

    辜子淮亦行礼唤了声:“师公。”

    邬落英正要说什么,被云桧抢了话道:“今日为师心情甚好,想把心中沉了许久的一番话道出以了却此生遗憾。至于这跪地之人,他并无过错,子淮也并不知情,罪责全在为师,待为师归去之后,自向祁山先祖领罚。”

    邬落英和隋何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心里多少能猜到云桧想说的是什么,只是当年的是非因果一直是师傅的心头刺,大家都尽量避而不谈,不想时至如今,师傅仍耿耿于怀。

    “外面霜寒露重,师傅有话回屋再说吧。”说完这句邬落英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殷伯珩,对辜子淮道:“你先带他下去。”

    殷伯珩起身朝每个人都行了一礼后,和辜子淮一并出了梅园。

    “让你桓奕师弟一起过来。”云桧转身走入回廊。

第七十三章 驱寒毒汤

    “我听说你收养的那个女娃娃去了祁山。”鱼夜容倚在太慧殿廊前看着院中抚琴的钟离阜懒懒道。

    “是”。 钟离阜头也不抬,回话看似简单,心里却另有一番深思。算算已去了五日,祁山大明法度,但愿扣儿收敛些心性,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你难道不怕她不回来?看她的性格,多半是喜热闹的,毕竟芳年花月,身边多些师兄师妹,可比呆在这冷冰冰的玄云宫里有趣多了。”

    如行云流水般的琴律偶然慢了一个音节,虽无伤大雅,可还是听进了鱼夜容的耳朵里。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俩字:“由她”。

    鱼夜容不削一笑,“我还以为你至少和天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一样,没想到也是这般心口不一,虚伪清高。”

    钟离阜无谓讽刺,沉默以对,也许鱼夜容说的没错,他越来越认不清自己了,难道是多年前的旧伤一直未愈,导致灵法涣散,无力抵御心魔的衍生。

    若真如此,唯有入定百年,重铸修为。虽说百年于他不过弹指,可对于某些人或许就是一世了,如果扣儿真选择留在祁山,未尝不是免了他的后顾之忧,如若不然,放着一个连仙身都没有的凡人在玄云宫,况且身份不明,自己怎能两袖清风而去。

    看钟离阜许久未言,鱼夜容自讨没趣抿了抿嘴,“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要离开一些日子,不过我还会回来的,让你那只鸟每日都要打扫,我可不喜欢有一点灰尘。”

    直至鱼夜容没入走廊尽头,钟离阜随意收了曲尾,把瑶琴化为虚无,起身抬头看了看他几万年来从未认真看过的蓝花楹,伸手接过落下的蓝花,凑到鼻尖自言自语:“这就是我身上的味道吗?”

    祁山

    桓奕被叫去梅园了,小五被隋何收了,凌央也不知在何处,窦扣坐在房边中,思忖着桓奕出去前再三交代过的“别再惹什么麻烦”这句话。想想也是,小五刚捅了那么大的篓子,祁山不知道还有什么**呢,万一又给她踩到,非把桓奕气死不可。

    百无聊赖时,有弟子送了汤品进来,说是师傅特别交代炖给她的驱寒汤,有止咳祛痰的功效。

    “你师傅是哪位真人?”

    窦扣对祁山的辈分还是云里雾里的,都有些什么人,谁又是谁的师傅,师公,师叔,师伯……真要拿笔抄下来才行,不然都要问一次,

    “弟子师承忘尘真人。”

    “哦,辜子淮啊。”

    那弟子诧异地看着窦扣。

    惊觉自己语言不当,窦扣赶忙干笑两声圆话道:“我和你师傅,也就是我的师兄平时都互唤名讳的,不拘于礼。”

    那弟子随即尴尬笑道:“师傅和师叔都是脱俗的高人,如此亦不奇怪,是弟子愚钝了。”他把汤放在桌上又道:“师叔记得趁热喝,晚些时候弟子再来收拾碗筷。”

    正要退出去,被窦扣叫住。

    “可否向你打听个人?”

    “师叔要打听什么人?”那弟子停在门边,拘着礼。

    “我师兄的一个外门弟子,名唤凌央,可认识?”

    “原来师叔问的是凌师兄,不过弟子已许久不曾得见,若凌师兄人在山中的话,居所在登阳堂。”

    窦扣犹豫了几秒,“我对这里不熟,你可否引路?”

    有熟门熟路的人领着应该犯不了啥事。

    不料那弟子回道:“近日入山人数繁多,厨房人手紧缺,明亦师兄命我送了汤就赶紧回去帮忙。”

    窦扣有些愕然,论辈分她可是师叔级别的,说的话竟还没晚辈有权威性,不过这拒绝的理由确是充分,若是她强硬施命,反而显得不通情理了。

    面上莞尔,原来自己挂名的师叔身份有名无实,就是个摆设而已。其实倒无所谓,反正她不打算留在祁山,以后和这些人也无交集,何须计较。

    “那好,你去吧,我自行寻去。”

    那弟子出去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说了句“师叔趁热把汤喝了吧。”便走了。

    倒是挺会关心人的。

    窦扣走到桌前,看着那一碗棕色的汤面上浮了两三颗冒出头的红枣,其他内容物混成一堆,看不清也道不出名字。让她想起了在竹山时每次生病,爷爷都端一碗黑乎乎汤药在床前,连哄带骗加硬灌,印象中那味道又苦又涩。许久不曾喝过了,虽不喜欢,可多少勾起了一些思亲之情。

    她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眉头瞬间皱成一团,确是难喝,红枣的甜味完全盖不过其他食材的味道,苦涩中带着一股呛味,这大概是她喝过最难以入口的汤了,和爷爷煮的药有得一拼。

    习惯了阴山的四季如春,冷暖适宜,像祁山这样一日冷过一日的天气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窦扣今早起来的时候鼻水直流,喉咙干哑不适,显然是受了风寒,眼前这一碗驱寒汤倒是来得及时。

    难喝总比生病好,窦扣捏着鼻子,两大口把汤灌进了肚。止不住的恶心,让她冲出门外扶着柱子干呕了好一阵,然后自言自语道:“以后还是让他别再送来了。”

    道法不是白修的,对四周的感知洞悉能力能胜于常人,窦扣指尖凝聚光华一个转身朝西北角的墙上打去,伴随一声叱喝:“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尤璃轻松闪过,从墙上翻身跳了下来,优哉游哉地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毫不避讳地把窦扣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然后朝她招了下手,“丫头,过来。”

    语气这么温柔害她都不好意思继续质问了,想来能在祁山随意走动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再看面相,虽谈不上慈祥,但也不是来者不善,纵横交错的眼纹盖不住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大叔。

    窦扣咳了两声,抚了抚胸口,把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走到尤璃对面坐下,把他瞅了瞅问道:“老先生是?”

    尤璃不答,而是从袖中拿出一颗褐色糖果,“甘草加芫花味苦又呛,这是我在山下买的,你吃了会好些。”

    窦扣犹豫,可又觉得不拿不礼貌,毕竟人家是好意。于是伸手接过,但并没有马上吃,而是放入衣襟,回了一笑,“我现在觉得好些了,等下次喝汤的时候再吃吧。”

    “有警戒心是好的,换做是我也不会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尤璃指了指自己眉尾处,“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微微温热,伴着头脑犯困。”

    窦扣不以为然,“昨晚受了些风寒,所以没睡好。”

    “甘草芫花相克,混合产生毒性,量少致体虚,神经萎靡,量多可致命。”

    “先生的意思是……”难道她刚喝的汤有毒?

    “不知这煮汤之人是放错还是有意为之,你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一些好,虽说这里是仙门正派,难保不会混了几个心术不正之人。”

    窦扣一惊,回想着自己来的这几天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然听尤璃又道:“你刚喝的汤里大都是甘草,芫花量极少让人不易察觉,所以顶多是让你在祁山的日子昏昏沉沉,整日倦怠而已,我给你的是饴糖,可减缓不适,你信我就吃吧。”

    说完又从袖中拿出几颗放于石桌上,起身而去。

    窦扣亦起身唤住他,“先生是什么人?”

    “这里的人都唤我老耗子。”

第七十四章 尤璃收徒

    那给窦扣送汤的弟子回到厨房,见明亦站在门口,赶忙迎了上去,左顾右盼后朝明亦轻轻点了个头。

    “你可有看着她喝了?”明亦倒是问得若无其事。

    那弟子搔了搔头,呵呵干笑,“没有。”

    明亦赏了个白眼,“算了,你只要说是师傅吩咐的,想她也不会怀疑。”

    “这个我说了,不过她竟然问我的师傅是谁。怎么看都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师兄何必费心。”

    “新弟子大选在即,今年我便可以收徒了,但是收徒前还得比试,优胜者能先挑选有资质弟子。周师叔,杨师叔,魏师伯座下那几个不稂不莠的同辈我丝毫不放眼里,可这半路杀出的陈咬金不知功法深浅,我可不能让她抢了风头。”

    “可她辈份和咱不一样,也是一起比试吗?”

    “按照规矩,不分辈份,资质到了便要与同期比试,除非她不想收徒。”

    “那要是师兄你赢了那师叔辈份的小丫头,以后可就没人敢看不起咱们了。”

    明亦轻蔑一笑,“那日受辱,我倒要看看那祁山的罪人能教出多大能耐的弟子。”

    “师兄指的是那刚回山的师叔公?”

    瞥到有人走近,明亦整了整脸上的表情,对那弟子道:“你先去帮忙。”

    那弟子行完礼进了厨房。

    看清是何人后,明亦又不削一瞥,转身绕出了厨房的园子。

    尤璃看着背影摇头自语,“子淮如此蕙心纨质之人,怎会收了个狐鼠之徒。”

    正要转身进厨房,看到李大忠端着个火盆子出了来。

    李大忠一看到尤璃,马上把火盆搁下,搓了搓手道:“前辈杵这干嘛呢,今日可是又比昨日冷了些,里边的火盆里刚加了新的木炭,前辈快进去烤烤吧。”

    尤璃看了一眼搁在地上的火盆,问道:“你这是要送到哪里去?”

    “这不上次您说的那个身子虚的弟子吗?给他送去的。”

    “喔?谁让送的?怎么之前不送?”

    “传话的弟子说是掌教的意思,之前为什么不送这我就不知道了。”李大忠满脸堆笑,又催了尤璃进去烤火后,端起地上的火盆匆匆走了。

    灶台上还蒸着馒头,厨房里就剩一人,是那送汤去静思居的弟子,正凑在火盆边上啃着半块馒头。见有人进了来,他转过脸愣了半秒后,问道:“您是?”

    他鲜少来厨房,所以不知道有尤璃这么**人。

    尤璃也瞅着此人面生,想着应是近两年入山的新人,难怪被人利用,他慢悠悠走到火盆边坐下,懒懒丢出三字:“老耗子。”

    那弟子不明所以的点头‘哦’了一声。

    “你呢?又叫啥?”

    “乡里人都叫我柱子,拜入祁山后,师傅赐道号:了真。”柱子说完看了看灶台又道:“李师兄刚蒸好的馒头和包子,包子是冬菇馅的,很好吃,我去给您拿一个过来。”

    “还是柱子亲切些。”尤璃摆摆手让他坐下,接着又瞅了瞅他灰底白边的道服问道:“腰间无玉叶,你去年入山的吧,不过一年时间修入气动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柱子低了头去,咬了咬嘴唇尴尬道:“我已经入山三年多了。”

    尤璃稍稍意外,就他所知,祁山还从未有过资质那么差的弟子,辜子淮怎会收了他?

    想来是踩到了人家的痛处,尤璃赶忙转了话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祁山尊长之多,我来时不长,刚听到李师兄在门口叫您前辈,想着应是哪位未谋面的师叔师伯。”

    “这声师叔师伯可千万别唤我,不然你可要挨你师傅训的,我只是寄居在后山的山野老苍,偶尔来厨房混点吃的,所以都唤我老耗子。”

    柱子又点点头‘哦’了一声。

    尤璃起身走到灶前揭开蒸笼拿了一个包子,斜眼看到灶口旁的地上用砖头围着一个小火坑架了一只陶罐,坑里微微星火使罐里的东西持续冒着热气。

    尤璃一闻便知道是炖给那小丫头喝的汤,只是这般明目张胆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把包子放回去,蹲了下来揭开陶罐的盖子,心下一惊:不对,这不是那小丫头喝的汤,里面少了芫花。

    就尤璃现在看到的,这完完全全就是一罐养气护体,止咳暖身的正规驱寒汤。那芫花到底是何时放进去的?

    想想也是,若是有猫腻的汤又怎会放在谁都能盛一碗来喝的位置。

    柱子眼角瞅着尤璃的动作,心虚地继续啃手中的馒头,见尤璃起身又拿了包子走到身边坐下,头更是低去了一些。

    尤璃看着这人倒不像是个坏心的种,若把事情捅出来,没准会替人背了黑锅。就为刚进来时能主动叫一个陌生人去吃包子的善心,尤璃打算指引一番。当年和桓师兄一样,亦未收徒,现如今虽无仙骨,可祁山的心法口诀,术法要领还是能传人一些的。

    “柱子。”尤璃唤道。

    柱子抬起头,“嗯?”

    “后山临织崖上的山洞可知?”

    柱子想了想,“有时候砍柴会经过,可没看到那有什么山洞啊。”

    “你若想功法有成可去那洞中寻我,到时候自然就看见了。”

    柱子一听赶忙摆手,“不不不!另投他师可是有违门规的。”

    “我教你的亦是辜子淮教你的,只不过教你一些要领诀窍罢了。”

    “您怎会祁山的功法?”

    “记住,不要多问,也不要跟别人说,特别是你的明亦师兄。”

    此时,李大忠又匆匆进了来,脚都还没停住,就对尤璃道:“幸好前辈您还在这,不然可不知要去哪寻您了,刚送火盆回来时,碰到个师弟要来厨房,那师弟看到我便让我来传话了,说是梅园的师祖让您过去,还说您桓师兄也在。”

    尤璃付之一笑,幽幽道:“没想到活到这把年岁了,还跳不出那个坑。”他把手中未吃过的包子塞给李大忠,给了柱子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便走了。

    柱子对这个突然说要教他要领诀窍的老先生更是好奇了,他得知静思居那位刚回山的师叔公也是姓桓,若和李师兄口中的是同一人,那眼前的老先生可是比师父还长了一辈。

    于是向李大忠确认道:“李师兄,刚你口中的桓师兄是静思居的那位师叔公吗?”

    李大忠倒是没有细想是谁,不过上次在厨房看到的那位来找前辈的年轻人,从身着打扮来看确是师叔公的辈分没错,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刚回山的祁山长辈。

    “嗯。”李大忠点点头。

    柱子想起刚才老先生说让他不要多问,想来是有什么不愿提起的过往,那便罢了。目前能确定的是,老先生确是没有骗他,所谓指导也确是祁山的功法,倒是对自己有所帮助,何乐不为。

第七十五章 真相大白

    “你若想回,为师让落英把你当年住的地方整理出来。”-

    尤璃刚被弟子领到云桧居所的门口,就听房里传出此话,还未来得及细想,领人的弟子一声:“师祖,人带来了。”被生生打断思绪。

    尤璃步履蹒跚,缓缓踏入,找了个靠门的位子坐下,眼光扫了一圈堂内之人后若无其事的抿抿嘴,看向门外。

    “璃儿……”云桧唤道。

    尤璃吊儿郎当回头:“这名字真是好久没人唤了,您要是不嫌字多,唤声老耗子便好。”

    气氛有些凝重,桓奕看了看尤璃不发一语,他听得出尤璃仍心中怀怨,想来这怨也少不了他桓奕的份。

    此山他本无心归,此聚他本无心来,本想以往是非随风去便算了,谁知那日堂中邬落英那番捕风捉影的话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今日索性来看看云桧想怎么折腾。百年已过,人将入土,他虽仍心怀芥蒂可到底是淡去许多,倒也不是什么揭不了的伤疤。

    云桧站了以来,抬袖伸出手,指尖渐起光华指向尤璃,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下,瞬间把人从座位上吸附到跟前,紧接着一股强劲的法光打入尤璃体内后两人纷纷倒地,过程不过风驰电闪间。

    “师傅!”邬落英和隋何同时惊呼出声,两人快速闪身至云桧身侧将其扶起。

    桓奕亦奔至尤璃身侧查看。

    尤璃似乎无碍,自己能支撑而起,惊觉刚才云桧的举动后,错愕道:“你用最后修为愈合我的仙骨……”话音未落,尤璃满头雪丝如墨染,枯黄褶皱的苍脸瞬间变为红润细腻,好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

    其他人自也是知道云桧所做为何,惊异的不是尤璃的变化而是云桧此举的原因。

    邬落英正要说什么,被云桧摁了摁扶着他的手: “到底是因为为师没了仙骨,反正时日不多,不过早去几日罢了。”

    两人扶着云桧坐回原先的位子,隋何要帮云桧输真气也被止住了。

    一直不做声的桓奕终于开口了,不过非但丝毫不担心云桧的状况而且话中带讽:“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真是判若两人,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你意识到自己错了?”

    “桓奕!”邬落英怒斥:“你怎能用这种口气跟师傅说话!”

    “是为师错了。”云桧反笑。

    此话一出,众人皆错愕不已。

    桓奕料不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他和尤璃互看一眼,心下五味杂陈。

    “为师知道禁术非你所偷,非你所练。”云桧又是语出惊人。

    “如何得知?”桓奕显然猜到云桧已知,问得也平淡。

    "你被钟离仙尊带走不过数日,为师偶然发觉姝瑶周身之变化,适才恍然大悟,只是当时正处新弟子选试,你师伯又云游未归,为师已命姝瑶暂代护教之职,不宜在此时闹出风波,故暂将此事搁置,打算等新人入门事宜皆处理好再来审问。后遇你师伯突然回山,于是为师便和你师伯商谈了一宿,本是想寻一良策弥补为师之过失。"说到这,云桧叹气一声:"却最终决定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 此话让桓奕难以置信。

    “其实为师早知你和姝瑶心意互许,不过即便你功法精进,为师也不能答应你和姝遥双修,祁山祖训男女弟子之间不得结合,以免秽事乱门纲。再者你和姝瑶分隔两地,山高水远也许过几年就淡去了,而且阴山乃修行圣地,为师之修为亦远不及仙尊,于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所以你就是如此安慰自我,然后把一个清清白白的弟子挂上污名驱逐出山,美其名曰因祸得福。”桓奕突然觉得眼前那被自己唤了几十年的师傅是如此的道貌岸然和自以为是。

    云桧不予反驳,继续说另一个重点:"姝瑶练的禁术本是祁山用以强健体魄,凝神聚气初级术法,后因一位祖辈擅自篡改口诀要领和修习步骤,使得此术不但能助练功者强身健体,还能使其功法迅速精进十倍甚至是数十倍,不过此法只能融合男子的刚阳之气且难以驾驭,最终导致多数修习者走火入魔,因此被列入禁术。"云桧眉锁愈深,语气无奈:"为师以为是你急于求成,想在新弟子拜师大会上让为师对你刮目相看继而成全你和姝瑶才铤而走险。"

    云桧勉强扯出一抹笑:“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年为师问过姝瑶为何要偷练那男子才能修习的禁术并且还嫁祸于你,她却沉默不予辩解。不久后姝瑶因走火入魔生命垂危,此前并无治愈记载,为师只得每日用真气为她续命,幸得你隋何师兄在山下城镇中遇到一西域巫医,这才寻得救治之法。”

    “我刚去阴山的那几年寄给姝瑶的灵鸽一直杳无音讯,我以为是她不想再和我这个罪人有任何瓜葛便不再寄了。”桓奕笑得苦涩:“所谓的救治之法难道就是在那寸草不生的国度靠着几颗果子续命吗。”

    “一开始为师以为姝瑶是为了你去偷禁术,实难想到此严禁女子修习的禁术会是她自己意欲为之。你离山不久后璃儿也来告诉为师并非你所为,他告诉为师一次在廊间误撞姝瑶,看到从姝瑶袖中掉出白燕尾正是你腰封上的饰物也是当日禁术被偷的罪证。”

    说到这,尤璃似乎想到什么,插话问道:“我来告诉你之前你就已知不是桓奕所为了?”

    云桧点头,“也是刚发觉。”

    尤璃继而怒道:“那我在你面前自毁修为以证桓奕清白的时候你难道丝毫不内疚?!”

    “断不到你会做出此种意气用事之举,为师当时内心亦是极为痛心和愧疚,却已无法挽回,这么多年为师每每想起当年的过失,彻夜难眠,痛心疾首,也许这劫难就是对为师的惩罚,倒是终得解脱。”

    云桧说完猛咳一阵,脸色愈显苍白,历完劫本是修为大损,仙身已失无力回天,竟救了殷伯珩之后又用尽最后气力修复尤璃仙骨。堂中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云桧可能撑不过一日了。

    桓奕虽心中满是怨恨,却终是压了下来,细想过往,其实云桧确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只是到底要怎么才能越过百年冤屈那道坎,原谅眼前这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将去之人?

    看着隋何和邬落英把人扶上榻。桓奕看向尤璃,两人相视少许,眼神同样的慌乱和无所适从。

    其实这些年在祁山算不上生活坎坷,反而逍遥自在,当初是自己冲动所致,云桧说到底并不亏欠他什么,今日的做法反倒让尤璃于心不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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