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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诸     幽谷仙踪txt下载     幽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元神苏醒2

    小二早上送去的膳食里加入了祈山的离魂灰,这第一轮比的心性,用的是祈山五大禁术之一:离魂窥心术。云桧当年将错就错,驱逐了桓奕,令他一生愧疚却又无可奈何,若他早知瑶儿心性,也不至于如此盲目。所以他决意解封禁术把心念不正之人先行扼杀,以防重演祖辈憾事。

    虚幻水镜里,每个人的过往,行过的善与做过的恶以及心之所想,都在用一种缩略快速的方式演示着。

    辜子淮仍在为窦扣混沌一片的水镜苦恼不已,不经意瞥见旁边明亦的水镜里所显示的情节……

    他错愕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明亦怎么会……还有了真?”

    尤璃翻眼嘲讽:“你这个做师傅的平时都干嘛去了,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才知情。”

    辜子淮看向尤璃,“难道前辈早知此事?”

    他又看向桓奕,“那师叔也是知情的了?”

    二人皆点头。

    辜子淮顿失沉稳,气急道:“为何不来告知子淮,子淮定会严厉惩处!”

    “好在我发现得及时,不然那丫头估计身子虚得连山都下不了,更别说比试了。”尤璃眯眼看着辜子淮,继续挖苦:“啧啧啧,你教的好徒弟。”

    看辜子淮愧疚的神情,桓奕给了尤璃一个冷眼让他闭嘴,然后道:“我也是下山前一天才得知,当时说把你叫过来给一个交代,可那孩子说反正人没事就不计较了,便不了了之,不想今日会在这水镜中呈现于你。”

    辜子淮叹道:“子淮教导不严,差点害了师妹,心中很是自责。”

    “行了。”

    尤璃最听不得这种只会用嘴说,不来点行动的推脱之词。

    “等第一轮结束,该怎么惩处是你的事,眼下不还有个意外没解决?这离魂灰到底有没有危险,万一神识回不来,不就是个活死人了?”

    辜子淮一听顿时失了方寸,此前从未用过此物,他也不敢断然保证绝无意外,如此看来还是得用灵鸢传讯尽快告知于师傅。

    “快看!”尤璃突然道:“出现了。”

    辜子淮收回准备施法的手。

    只见水镜中的白雾散去,显出窦扣安然无恙地坐于桌前吃着刚没吃完的早膳。

    辜子淮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道了声:“奇怪。”

    桓奕也附和道:“嗯……确与他人不同。”

    尤璃笑道:“我看这离魂灰是不是放的时间太长,失了效应。”

    接收到桓奕又一记冷眼后,尤璃耸耸肩自顾喝茶不语了。

    辜子淮问桓奕道:“这第一轮比试的结果,师叔觉得应该如何决断。”

    “其他人毋庸置疑,相信你心中已有定夺,你问的是窦丫头的去留不是吗?”

    辜子淮不予否认。

    桓奕继续道:“水镜如是呈现,表示其无过可显,人生如白纸,心思如清流,难道不是修道之人的典范吗?”

    辜子淮点头。

    “师叔说的是,子淮愚钝了。”

    一柱香时间已过,水镜消失,尤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就淘汰了三个,也太没难度了,接下来要比什么?”

    辜子淮卖关子:“前辈明日自会知晓。”

    尤璃白眼一翻,“罢,反正都像小娃儿过家家似的。”

    桓奕总觉得哪里不对,就他所知,窦丫头心里藏着的事确实是不少的,他本以为通过此次的窥心之术至少可探究到封印在她体内的另一个元神为何物,仙尊曾二度提及有关她体内封印之事,可终是无从探究。却不想今日这番折腾竟什么都无法得见,窦扣如今还是凡躯,修为可说是毫无根基,自是无能力抗拒此术,既然出现这样的情况,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她根本没有吃离魂灰。

    水镜中显示她坐于桌前用膳,故排除此项。

    二是:她修为大增,此种低阶术法已对她无效。

    这些年窦扣的一朝一夕,一举一动,都是在桓奕的眼皮子底下,她所学都传自于他,虽说此术法连中阶都算不上,但连桓奕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全然抵御,更何况是连他皮毛都没学到的窦扣了。

    那丫头唯一让人费解的也只有体内被封印的东西,若说与其有关,倒还有几分说得过去,毕竟被封印的元神到底有多强大,的确无法估量。

    难道封印在窦丫头体内的元神一直是苏醒的?出于自我保护而抵御了此次的窥心之术?

    桓奕不知不觉走到了窦扣房门前,犹豫少许后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丫头。”

    窦扣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门外的身影回应道:“师傅?有事吗?”

    “我是来告诉你,刚才的第一轮比试你通过了。”

    窦扣故作疑惑道:“这什么都没发生呢,怎的过了?到底弄的什么玄虚?”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嗯……好像头有些昏沉,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你一直在吃饭吗?还是说有没有晕倒再醒来之类的事情发生。”桓奕想到窦扣的水镜有一段时间是混沌一片,如果没有任何异样,那至始至终水镜就应该如最后所显那般,又怎会被遮去了一部分。

    “师傅这般神秘兮兮的,倒是让扣儿觉得紧张了,这里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一直在吃饭。”

    “扣儿没想那么多,师傅神通广大,扣儿在做什么能瞒过您吗?您还有话就进来问吧,扣儿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还要比试,虽然只是应付,总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听口气不像刻意隐瞒,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原因。

    桓奕释然,其实只要人没事就好,更何况还稀里糊涂的过了比试,又何必去追根究底呢,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看来在她体内的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因素,既然无从查证,那便罢了。

    待门边身影离去,窦扣自言自语道:“既然已有打算,万不能留下什么。”她又叹了一口气,头直直地垂在桌前,语气略带抱怨:“之前的日子倒是过得惬意,若非被离魂灰所逼,我也不用那么早醒来,无忧无虑的日子多好,这下又要回去听那一群小烦人精的唠叨了。”

    窦扣随手施了个法,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她一拍脑门。

    “这颗脑袋也不好使了,元神回来了,身体不还没回来嘛!嗯……看来得想个毫无破绽的法子。”

第九十二章 忆起前尘

    南华宫。

    钟离阜一路随着仙童,二人行至一处开阔庭院,院子正中矗立一颗繁茂无比,遮天蔽日的大树,树下四方各有一三尺方形水塘,细细看去才发现树上的每一片叶子上都显有一人名。

    仙童朝钟离阜行礼道:“仙尊想找谁,只要在树下默念其名,便会有与其相关的灵叶落入水中,若落入东方之水,说明其为凡人,落入西方之水,则为妖灵,南方则是得道之仙,至于北方,那便如您一般的尊位或者不在三界之生灵。水中会显现此人如今在何处,还可显现召唤之人所想知道的与其相关之事。”

    “可我并未知晓其名。”那日在幽谷钟离阜确实没有听到关于她的名字。

    仙童挠了挠头:“可是仙翁说您知道的呀。”

    南华此言何意?他明明从未……钟离阜脑中突然闪过前晚在扣儿口中听到的奇怪呓语,难道二者有什么关联?那便用此名试上一试也无妨。他行至树下,闭眼在心里默念了‘桑虞’二字,然后睁眼抬头,忽见一束金光在成千上万的树叶间飞快穿梭,而后小小一片叶子缓缓抽离出来,朝着北方之水,飘摇而下。

    仙童惊讶。

    “弟子跟随仙翁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落入这北方之水的叶子。”

    见水中投影出现之人是扣儿,并未出乎钟离阜所料,只是为何会是北方之水?

    接着又听仙童道:“仙尊若还想看什么,只要继续默念与此人相关的事物即可。”

    钟离阜却迟疑了,当初扣儿入山,他只知道她体内有一个被封印的元神,他从未想过帮她解除,如今更是不想也不愿,扣儿只是扣儿,不管她体内的是何人,只要封印在,其他的皆是虚无。

    不过为何从一个陌生人口中说出的话会让他觉得似曾耳闻,而且越发深刻。

    钟离阜脑中一遍遍响起哪句话,竟情不自禁念了出来:“蝶自谷中来,喜闻丝桐音。”

    突然北方之水深处传来悠扬琴声,只见粼粼水光中,幽幽一深谷,谷中繁花似锦,绿意盎然,插入云霄的山崖边,一白衣仙人盘腿而坐,十指轻抚膝上瑶琴,停在琴尾的小黄蝶一动不动……

    那是他!

    钟离阜愕然。

    难怪耳熟,那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他当时兴起给那只经常来崖上听他弹琴的小蝶儿取了名字。

    “桑虞……原来她就是那只小蝶儿,可是为什么她会被封印在扣儿体内?”

    水中的画面继续,小黄蝶见钟离阜离去后摒去掩饰,周身散出层层彩翼,心情愉悦地原地飞旋,接着在漫天五彩光华中化作人形,梨涡浅笑,轻声呢喃:“蝶音。”

    竟是和扣儿同样的面容!

    此时一术法打来,消去了水中的画面。

    仙童看到来人后,行礼唤了声:“仙翁。”随后被南华遣去了。

    南华笑脸盈盈走到钟离阜身侧,看他神色迷乱,便打趣道:“钟离仙尊向来性情寡淡,处事不惊,今日的反应真是让老夫吃惊。”

    钟离阜无谓调侃,“为何不让看了。”

    南华捋了捋胡须,表情多了分严肃,“剩下的其实都在你的脑子里,只不过被她盖了一层纱,你想不起来罢了。”

    “仙翁此话,钟离听不明白。”

    “上古神力所洗去的记忆并非找不回,更何况以你的修为。”南华掌中化出一小瓷瓶,递向钟离阜,道:“这是那天幽冥河的水,混了逝去之人的血与泪,你喝下它,睡一觉吧。”

    幽幽山谷,树下秋千。

    “姐姐,你又去崖上听他弹琴了,那人的传言你又不是不知道……”

    “荼青,我知道你为我好,岁月静好,能与其琴声相伴我已知足。”

    粼粼长河,绒球花田。

    “姐姐,您若插手必得罪一方,切不可让族人置于危险之中。”

    “我以上古神族之力封印此情此景,除了你们,没人会记得我出现于此。”

    “姐姐,我们等你回来。”

    当一切得以解释,当种种迷雾散去,钟离阜才明白原来他丢失的那段过往,忘却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前世桑虞对他的恩情重叠了今生扣儿对他的依恋,反倒让钟离阜不觉得有负担,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无法言喻,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愉悦。

    他开始有些理解了当初的沙华,理解了葵娘在胤琉珠里说过的话,继而想到荒古石册所显示的预言,原来这数万年间他真的忘了一个人,他真的欠了一笔债。

    今生之劫,难道真如预言所说会让整个阴山陪葬吗?

    欠她的,他会还,恩和情都会还。无论将来要面对何种变数,即便灰飞烟灭,他也会用尽全力守护阴山,守护天门,不负师傅嘱托。

    若无法两全,那这一世便由他挡在她身前。

    落孤城。

    凤来客栈的一间客房内,于书娴戴上面纱准备出门,秦殊瑶告诉她,城外的尸身上有一种疫虫,以吸**魂为生,数量之多足矣用来控制她体内的血咒,还可增强功力。

    她跟着秦殊瑶一年有余,多少学了一些术法,加上之前木菁姐姐为了救她而传授的魔功,让她褪去了那个柔弱小姐的身份,彻底成魔。她要找的人如今近在咫尺,若一招便能了结其性命,那是何等大快人心,既然这疫虫如此有用,那可不能浪费。

    曾经绿水盈盈的护城河如今已浑浊不堪,沿路的尸身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水中央,漂浮在水面上的肿胀身躯煞是惊悚,刺鼻腐臭让于书娴几经作呕。

    前边不远处的搭棚下还有活人忙进忙出,许是一些冒着风险出来照顾家人的人,时不时还朝她这边看了几眼。

    于书娴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盘腿坐下来从周围的尸身上逼出疫虫,吸其所**魂,殊不知这一切已然被周围的结界传讯于嗜鬯。

    原本还在打盹的人突然一跃而起,飞天离去,让院中的戚沐良摸不着头脑,不过却不忘交代‘重要的事’。

    他朝嗜鬯消失的方向喊道:“今天你让老张少加些糖!上次的太甜了!”

第九十三章 杀伐果断

    于书娴毕竟毫无修为根基,丝毫察觉不到此时身后正有一股强术朝她攻来,电光石火间身体却突然被另一股力量震飞数米之远。

    于书娴一口鲜血喷出,在运功时被打断,让她体内内力功法大乱,好在来人下手不重,只是让她受了点内伤。

    这时才看清楚几米外那两个面对而立的不速之客。

    她惊呼:“黑风?”

    接着又看向黑风对面之人,她记得他,青漠庄那个在钟离阜身后一直护着窦扣的人。

    谁来告诉她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见黑风手中长杖指向于书娴,道:“这位姑娘到底还是我魔宫中人,仙君如此杀伐果断会不会太目中无人?”

    嗜鬯原本以为此次瘟疫只是小妖作怪,不想又杀出个程咬金,如今仙尊不在城内,以他的能力要对付黑风着实难有胜算,更何况现在还是两个人。

    如此看来,若是黑风散出的源头,那便得以解释了,新任魔君为精进功法,派属下用疫病做为掩饰吸取活人魂精练功,倒是‘有理有据’,说得通。

    见嗜鬯沉默,黑风讥笑道:“仙君这是等救兵呢还是吓傻了?”

    既然打不过总不能嘴皮上还输,嗜鬯摇头叹气,一脸同情道:“我要是长你这样,早自毁元神重新投胎了,看这地上的死尸有一些模样还算俊秀,不然我帮你转移转移?”

    黑风不气反而笑得更奸猾。

    “仙君这主意不错,不过我瞧着谁都不入眼,就喜欢仙君这张面皮,还望仙君莫吝啬。”

    说完,见其长杖的骷髅口中墨烟飞出,化作数支利剑朝嗜鬯攻去,招招致命。

    嗜鬯身躯宛若游龙,移形躲闪,游刃有余,接着出招反击,几十回合下来不分胜负。

    黑风摇头轻蔑道:“实在无趣。”

    话音一落,又见他把手中长杖扔向空中,瞬间把周围死尸内的魂精包括疫虫全数吸附入内。

    嗜鬯心里暗叫不妙,眼下黑风灵力大增,他定是斗不过的,但瘟疫源头在此,若今日不了结,还会有更多的人无辜送命。

    仙尊到底去了哪里?明明是为了瘟疫而来的落孤城,又为何轻易离开?

    嗜鬯正想着如何拖延时间,突然一个耳熟之声凌空环绕而来。

    “黑风,是不是觉得我的忘儿不配做魔界之主,所以你行事如此肆无忌惮。”

    青耕神鸟落于岸边杨柳枝头,一阵光华笼罩下化作了人形。

    蓝渊嘴角一抹嘲弄轻蔑的浅笑让人看了心底发寒。

    她又看了看嗜鬯,冷若冰霜的面上多了一丝柔和。

    “我这可是第二次救你,回头可要想想怎么回报于我。”

    嗜鬯虽然憎恶魔人,但蓝渊于他却是旧识好友一般的存在,且不说窦扣还是她的歃血之主,两人也算是有着同样看重的人。

    嗜鬯哧鼻,“你莫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蓝渊飞身而下,“咱们到底谁欠谁的,看来还得找时间好好清算清算。”

    于书娴此时背对着蓝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是被姐姐偷偷救出去的,若是让蓝渊知道她还活着,今日不仅会没命,还会连累姐姐。

    黑风见事情败露,急急收回长杖,单膝跪地紧张道:“圣后息怒。”

    蓝渊居高临下,音寒刺骨:“若不是忘儿让我出来散散心,我还真想不到原来这阵子凡界西州的鸡犬不宁竟是你搅出来的。”

    她手中化出羽剑逼在黑风脖子上,继续道:“说吧,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可以让你留个遗言。”

    黑风浑身哆嗦,冷汗直冒,忙解释道:“是魔君让属下……”

    话音未落,头先着地,于书娴被眼前之景吓白了脸。蓝渊杀伐果断她早有耳闻,却不想竟如此利落。

    “废话就不用说了。”蓝渊收回羽剑,看着嗜鬯云淡风轻道:“如此清理门户,你可还满意?”

    嗜鬯挑眉,戏虐道:“凝香仙子不仅人美,心也美,只是这手法颇为残暴了些,不过甚合我意。”

    “那可还想再看一次?”蓝渊瞬间移至于书娴身后,又化出羽剑。

    于书娴整个人瘫软在地,神情绝望的看着嗜鬯,染血面纱下的嘴唇轻轻蠕动,但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求求你,救救我。’

    嗜鬯虽无恻隐之心,可也见不得滥杀无辜的行为,既然瘟疫不是此人所为,何必要了她的性命?便道:“此人血咒缠身,迫不得已为之,何况她并未害人,吸食的只是这些死尸的魂精而已,仙子放她离去吧。”

    蓝渊走到于书娴面前蹲下,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是啊,血咒,死了反而让你解脱了,这样也好,生不如死。”

    于书娴眼中含泪,嘴唇咬得死紧,在心里回应:这都拜窦扣所赐,既然你们个个都如此看重她,只要今日有命离开,定要让窦扣血债血偿。

    见蓝渊化作青耕凌空消失,于书娴紧张至极的神经终于缓和过来,回过神后要向嗜鬯道谢,却发现其也已不见踪影。

    入夜,窦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自从元神回来后,她似乎回不到从前的桑虞了,本是潇洒自如的性格,无端端被这一世的各种情感所牵绊,反倒多愁善感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从未踏出过幽谷,细细回想这短短几年的风景,却远比之前那几万年来得充实,也许是之前的眼界狭隘,才会如此执着在一处。

    也许,她并不是只能爱他,季大哥温柔,嗜鬯风趣,凌央热情,就算是桓奕也称得上对她爱护有加。

    午夜的凉风从窗缝溜了一些进来,让窦扣打了个寒战,这下彻底睡意全无,于是索性起身着衣出了门去。

    凭着模糊的记忆,窦扣找到了之前住的地方,支离破碎的大门前都长了好高的杂草,看来此地一直未有人再来住过。

    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很是熟悉,即便她已不再是原来的窦扣,心中一直以来那根柔弱的弦依旧为此颤动不已。

    踏入院中,窦扣用法术点燃了院中的火堆以及房檐下的灯笼,让这原本凄冷荒凉的所在变得有了些人气。

    往事如烟,充盈在夜空之中。

    “外面寒风刺骨的,你要去哪?”

    “看你不像本地人,你是逃出来的吧。”

    “慢点喝,小心烫!”

    “以后你就唤我季大哥。”

    ……

第九十四章 无法回头

    仿若回到十二岁的时候,衣衫褴褛的少年从浅巷里把蓬头垢面的她拾回家来,一碗稀粥,一脸无畏,一句承诺,从此成为了她心里再也割舍不去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也许她会嫁给季大哥,也许现在的这个院子里还会有几个胖娃儿嬉笑打闹。

    窦扣从腰间拿出两极麒麟坠,并把神兽唤了出来。

    小麟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先是瞅了瞅四周,又闻了闻窦扣周身,发觉无异样后,它抱怨的嗷呜一声,好似在说:没事唤我出来做甚?接着四肢一软,匍匐在了火坑旁边继续睡。

    窦扣顺势躺下,窝进小麟怀里,头枕着它的前肢。她把麒麟坠拿在手里端详,自言自语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了,等这副凡躯死了你就得重新找主人了。说实话我挺舍不得你的,不如你跟我回幽谷吧,再不若你就去找蓝姨,之前在青漠庄,蓝姨为了你还和大叔……”窦扣顿了一下:“和钟离阜大打出手,也许你对蓝姨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小麟似乎睡得很熟,对窦扣的碎碎念充耳未闻。

    睡意频频来袭,窦扣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小麟翻身而起顺势把她拱上了背,待窦扣回过神,只见小麟已移身靠墙,神情警觉地四下观察。

    “怎么了?”窦扣如今真身未重化,神力尚未恢复,以如今这幅凡躯和修为,自是感知不到附近有何一样,好在还有小麟,如果真有什么危险,逃跑还是有把握的。

    “扣儿,是蓝姨。”蓝渊从昏暗中走出,留仙羽裙,青丝玉面,一如石室中初见那般让窦扣惊艳,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个教她编草鞋的农家妇人的影子。

    窦扣从小麟背上跳下,心中疑惑。

    蓝姨怎会在此?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魔宫……窦扣脑中自然而然浮现那时不堪的一幕,她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的她已不全然是当初的窦扣,要说她仍耿耿于怀,其实不然,如今心里更多的反而是对季大哥的愧疚。

    喜欢一个人有何错,况且季大哥并没有伤害她,说起来是她辜负了季大哥的心意。

    看蓝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窦扣多少能理解,毕竟对蓝姨来说,都算是她的孩子。

    窦扣转过身安抚小麟,让它去火堆旁继续睡它的。接着走到蓝渊面前,环上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胸前抱怨道:“蓝姨这是多久没来看扣儿了!”

    蓝渊以为窦扣至少会哭诉,或是生气不愿见她,却不想会是这般反应,好似忘却了一般。

    她顺了顺窦扣的发梢,仍是沉默。

    窦扣在蓝渊胸前磨蹭着脸,“扣儿不怪季大哥,蓝姨不用忧心。”

    蓝渊叹气:“蓝姨也是女子,知道你心里有多难受,你季大哥年少冲动实在不该,谁让扣儿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他呢。”

    窦扣抬起头,咧嘴笑了。

    “之前有段时间心里确实很难过,后来想通了,季大哥并未伤害我,我这是跟谁过不去呢?说起来还是我辜负了季大哥的心意。”

    “蓝姨知道你喜欢钟离阜,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两情相悦最重要,如今看来,你们都是苦情的孩子。”

    窦扣不予置否,她松开蓝渊走到火堆边坐下,一边丢枯枝进去,一边转开话题问道:“蓝姨是特意来看扣儿的吗?”

    蓝渊亦走过去坐在窦扣身侧。

    “本无颜来,可总觉得要替忘儿向你道歉,而且蓝姨很想你,这便寻了个无人的时机出来见你。”

    “扣儿是说真的,真的不怪季大哥,心里也不难受了。只是近日来一直在祈山,无法去幽谷看您,扣儿也甚是思念你们。”

    蓝渊把窦扣轻轻揽入怀,宠溺道:“蓝姨的好姑娘,人美又心善,钟离阜真是瞎了眼,忘儿真是无福份。”

    窦扣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势躺了下来,头枕在蓝渊腿上,神情落寞。

    “眼瞎的人是我,忽视了身边那么多对我好的人。”

    接着窦扣又把麒麟坠拿出来摊在手掌中。

    “上次在清漠庄蓝姨为了它和钟离阜交恶,不想它认了我做主人,若蓝姨还需要它,那等这副身体死去,便可重新和神兽缔结契约,到时候便来拿去吧。届时和蓝姨的歃血之盟也会终止,蓝姨便再也不用担忧扣儿的安危了。”

    蓝渊不明白为何窦扣会有此一说。

    “你不是在阴山修行吗,等有了仙骨,自然跳脱生老病死。”

    “蓝姨可还记得我体内的封印?”

    蓝渊点头,想了想,问道:“怎的突然提及,难道说……”

    “嗯,封印已除,只有这副凡躯死了,我才能重化灵体,”窦扣看着飞舞的火星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我原是幽谷中的蝶族之首,属上古神族后裔……”

    她不打算对蓝渊隐瞒,也许能留下的过往就只剩下这伶仃的一部分而已,既然打算不再执着,不再有瓜葛,那就要切断一切与之有关的人和事,嗜鬯,桓奕,小五,红鹤,凌央……哪怕是一点点可能的关联。

    魔宫。

    巨大熔浆池上空悬浮着的高台光晕环绕,强大的灵法笼罩着紧闭双目盘腿坐于其间之人。

    季忘把周身空气中最后一丝魂精吸入体内后缓缓睁开眼,不料突然感到剧痛难耐,他捂住胸口,偏倒一侧,支撑着身体的手颤抖不已。

    他眉头深锁,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看来真是太过心急。”

    候在池边的印月见此状,赶忙飞身而上,扶起季忘,关切道:“练入灭世第八层后,需要吸食大量生灵魂精,若魂精不足,非但无法练功,还会被亡灵反噬,您父亲在世时,因觉得此作为太不人道,便从未打算修炼,这样的情况属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不如让属下先渡一些内力给您,可缓解痛楚。”

    季忘牵强笑道:“我们是魔,守人道何用?到头来连家人,族人都无法守护。”

    接着又摇头道:“罢了,你去把黑风找来,他已经两日未带来魂精了。”

    此时见木菁飞上了高台,跪地急道:“魔君不用寻他了,黑风护法已被圣后就地处决。”

    印月惊呼:“你说什么?!怎么……”

    季忘却丝毫不觉得意外,而是拍了拍印月的肩膀插话道:“怪他太不小心,既然如此,练功的事暂且缓一缓。”

    他让母亲去落孤城不全是为了看小扣子,有些事瞒下去并非长久之计,母亲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双手早已满是鲜血,让黑风说出来比自己开口来得容易,只是想不到母亲会杀了他,到底还是枉送了一条命。他已经无法回头,纵使母亲往后如何看他,如何对他,他都无法回头了。

    当初突然造访的神秘女子,说她终于等到了魔界新君,只要肯和她合作,他要的以及她要的,都会如愿以偿。

    “我父君何为不与你合作?”

    “因为我要的他给不了,而你能。”

    想到这里,季忘问木菁道:“对了,鱼姑娘最近在宫里可有何异样?”

    木菁想了想,“除了把她住的殿院搞得繁花似锦以外并无其他怪异举止。”

    印月却不放心。

    “此女行踪无常,作风诡异,又和天界之人还有往来,魔君切不可全然信她。”

    季忘点头。

    他何曾真正相信过鱼夜容,即便真如鱼夜容所说,她要的只是这魔界,要的只是最上层的功法秘笈,给她又何妨?

    只要家仇得报,偿还了母亲这些年的隐忍和痛苦,只要小扣子安然无恙,即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他那时还要这魔界何用?做这魔君何用?

    他之所以不惜残杀无辜也要修炼灭世,也是防止将来鱼夜容反咬,他至少有能力与之抗衡。若她如约相助,合二人之力定能手刃仇人。

第九十五章 借刀杀人

    窦扣回到客房已过子时,这一晚和蓝姨说了不少,身心疲乏,正要回床补一补眠,突然从身后伸出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

    于书娴自见窦扣出门后便溜进了她的房中,白天的惊险遭遇让于书娴再也等不下去,若不寻机报仇,自己随时都可能死在蓝渊手里。

    殊不知她此举亦落入了秦殊瑶眼里。

    “于书娴?”窦扣脱口而出。

    于书娴讶异。

    “你如何知道是我!?”

    “那个蒙着面纱之人和你身形神态如此相似,本来我不确定,现在又突然冒出一个想杀我之人,我便随便猜上一猜。”

    窦扣的冷静异常让于书娴越发心慌。

    难道是有什么埋伏?

    窦扣现在就在她手里,还要犹豫什么?就算是有埋伏,大不了同归于尽。

    锋刃的刀口上有剧毒,轻轻一抹便能断命。

    窦扣不反抗,不求饶,不惊慌,反而是一副让于书娴捉摸不透的诡异表情。

    窦扣正愁着没法子‘名正言顺’的让这副凡躯死去,眼下给她送来一个如此完美,毫无破绽的机会,当然要好生利用。

    只是这刀到底抹不抹?难道要她自己抹?

    终于等到于书娴开始有动作,窦扣眼睛一闭,还把脖子伸长了些。却不料’砰‘的一声,眼睁睁看着脖子上的匕首被震飞,插在了门边的盆栽架上。

    眼前一个白影快速掠过,实难看清,待白影消失,窦扣才看到房门大开,于书娴已不见踪影,甚至连架上的匕首都被拔去了。

    窦扣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走过去关上门,叹道:“还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成功了,也不知是谁多管闲事。”

    许是听到了刚才的响动,门外传来桓奕的声音。

    “丫头?出了什么事?”

    “我不小心撞到了摆设,师傅不用担心。”

    窦扣敷衍回应,并不打算把刚才之事告知桓奕,虽然今日于书娴‘失败’了,没准之后隔三岔五就来要她的命,这么好的‘帮手’可不能让人给提防破坏了。

    “明早还有比试,你怎的还未休息?”

    “许是晚饭味重了些,今晚起来喝了好几次水,就迷糊撞上了。”

    “没事就好,喝完赶紧休息吧,我回房了。”

    同层楼的另一侧,秦殊瑶从门缝中窥视着桓奕,轻蠕了几下唇。

    待廊中人去,她才把门轻轻阖上,转过身冷眼看着被她抓回来甩在地的于书娴。

    “说吧,有何怨仇?”

    于书娴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畅快人心了,万万想不到竟会被秦殊瑶给搅合了。

    她满腹怨恨,语气发狠:“师傅为何要阻止?”

    秦殊瑶一直以来见到的于书娴都是温顺乖张的,对她此时的反应显得有些错愕。

    “那个女子你不能动,除非你不要命了,不过即便是你不要命也未必动得了她。”

    于书娴冷哼一声:“若师傅刚才不插手,她现在早已魂归黄泉,只要能杀了她,我这条命谁要便给谁去!若不是因为她!我于家也不至家破人亡,我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也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这两人的恩怨,秦殊瑶大概明白了,至于过程,她并无兴趣。

    秦殊瑶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里琢磨着当初鱼夜容帮她解了反噬之毒,条件是让窦扣名正言顺的消失,而不牵扯到任何人,想来这鱼夜容也是个没了清白还立牌坊之人,既两边都不想得罪,又想借他人之手为所欲为,还得是一盆体面的脏水。

    反正最后都是死,若刚好于书娴以此缘由杀了窦扣,倒算是帮她省去了日后费脑筋的事。如是这般,她也不算是不守信约,她只答应了日后如何处死窦扣,可没答应在此之前还要保护她的安危。

    秦殊瑶走过去扶起于书娴,故作语重心长道:“刚你也看到了,我若不带你回来,那后来之人,你定是打不过的,那人定是会让你杀人偿命。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报仇之事,再从长计议。”

    “师傅肯帮我?”

    “自然。”

    祈山此次的拜师大会不同以往,秦殊瑶原以为会在此遇到邬落英,却不料如此重要的山门大事,竟只是让自己的徒儿把关。

    桓奕因当年之事被阴山仙尊带离山门,尤璃也因此负气而去,秦殊瑶亦不曾想到今日会在此处再遇故人。当年同桓奕的儿女情长,如今想起不过是年少懵懂,修仙之途深远漫长,到底他所想非她所求。

    她毅然绝情弃物,沉迷功法,他们这一辈,邬落英唯诺,尤璃散漫,隋何不争,龙幽潜鲁莽,只要除掉桓奕,那将来祈山掌教之位,定非她莫属。

    只怪她年轻自负,以为只要控制的好,就不会遭受禁术反噬,既能除掉对手,又能修为大增,如虎添翼。

    当她身躯开始阳化,日日剧痛难耐,以至师傅发觉,秦殊瑶便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毁了。

    如今师傅已去,邬落英如此软糯怎配做修仙第一大派的掌教,她才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论功法修为,处事之道,师傅屡屡夸赞,掌教之位原本就应该是她的。

    既然邬落英不在此,那便是留于山内了,将死之人,多留几日也无妨,眼下先借着于书娴的手除去窦扣,了去欠鱼夜容的恩情,省得日后拖泥带水。

    钟离阜回到城中,听嗜鬯禀明了瘟疫病源的前因后果,却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除了就好。”

    嗜鬯看钟离阜的神色似有心事,心里嘀咕:也难怪这几日不见人,能让仙尊烦忧的,应该是比这凡界瘟疫更重要之事。

    然听钟离阜又道:“既然是魔人所为,想必如今的魔界君主已有所动向,而现阴山由敖聪代为座守,我虽已让红鹤辅助,不过胤琉池最是放心不下,若魔人想起战事,定会设法放出池内恶兽为祸以乱天界军序,你且回去,暂居临近之处,若有异样,立即传讯于我。”

    嗜鬯本想着明日把张家豆腐花带去给窦丫头尝尝,谁知这还没见上几面呢,又要分隔两地了,唉……好事多磨,反正仙尊石头心谁都不会喜欢,等哪一天窦丫头想明白了,自然知道他的好,到时候有情人终成眷属……

    想到这,嗜鬯满面春风,掩不住的笑意。

    钟离阜不解。

    “原想你这无拘无束的性子,我让你去看池怕是得委屈你一些日子,怎的还如此欣喜?”

    嗜鬯清了清桑,换上严谨神情,转开话题:“既然瘟疫已除,仙尊不回去吗?”

    “我需在凡界寻一个人,勿要多问。”

    “既然如此,那我家窦丫头便劳烦仙尊了。”

    钟离阜眉头轻轻一蹙后又不着痕迹的舒开。

    “莫要随意污了女子的声誉。”

    嗜鬯心中咯噔一下,他认真看着钟离阜,唇齿微阖,良久才从口中挤出一句:“仙尊何时把她看作女子了……”

第九十六章 入藏芳阁

    天还灰蒙蒙,除了先前淘汰掉的三人,其余的包括凌央皆被传唤下楼,窦扣这一晚阖眼不过一时辰,面上难掩倦容,到底还是**凡躯,吃喝拉撒睡,一样不能少。

    站在窦扣身旁的凌央用手肘触了触她,轻声问道:“看你这黑眼框都跟抹了灶灰似的,昨晚没睡吧。明知道翌日有比试,怎的还通宵达旦?”

    窦扣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昨晚不知何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也是辛苦。”

    “睡前半个时辰勿要饮茶食甜,可是吃了昨晚小二招待的桂圆糕?”

    窦扣敷衍点头,她确实吃了两块。

    凌央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鼓着眼道:“都做师叔的人了,还跟个馋嘴小娃儿似的。”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朝窦扣再靠近了些,附耳又道:“接下来十日都要费脑子,你可打起点精神。”

    十日?不是一日就完事的啊?窦扣疲倦的怂拉下肩膀,悄声问凌央道:“你知道比什么了?”

    “我和师傅睡一个房间,反正今早就要比了,也不是什么秘密,师傅就告诉我了。”

    “那……”

    此时见辜子淮下了楼来,行至众人前方,正色道:“落孤城人蛇混杂,上至朝廷重臣,下至罪人奴隶,以及一些早已在此落地生根的西域移民,更不少定居在此的远国商贩,人种繁多,语言各异。你们这十日要做的,就是如何驭人心,驭人性,驭乾坤。水镜会记录你们的成绩,绝无虚假,今日之二试,三城各只能有两位胜出。”

    桓奕站在廊道中,听到此番话,忍不住嘲弄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在怪自己不能御下。”

    辜子淮让人端来六碗汤水,续说着:“你们喝下后,这十日便如同普通人一般,体内无任何功法道术,记住有三不可,一不可偷骗抢杀,二不可寄情于人,三不可说出身份。至于凌央,你一同去,隐迹于其中,代为监察。”

    落孤城外的病患一夜之间生龙活虎,看不到半点病容,纷纷跪地感谢上苍。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传通了整个城,驻城的张大人立马遣来奴隶开始搬运城外的尸体,虽说瘟疫去得蹊跷,看着像是神仙显灵样的,总是得再留心一些,若还有个意外,死几个奴隶也不打紧。

    拜了几年的山神庙总算是保佑了一次。

    这一路上,走到哪都听到什么山神显灵,瘟疫尽除之类的话,窦扣无奈摇头,心想:钟离阜才不会管你们死活。

    突然一个激灵,她一拍脑袋。

    “对了,既然没有瘟疫了,嗜鬯不就得回去了,去道个别也好,顺便看一看老戚怪。”

    院中又是那股漫天的草药味,戚沐良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只是拉长音道:“他呀,昨儿个就飞走了。”

    窦扣抿嘴抱怨:“竟不来同我说一声,亏得我还想到他。”

    戚沐良觉得哪里怪异,回过头看着窦扣,眨巴了几下眼,皱眉道:“这么久不见,小丫头这语气怎的感觉换了人,乍看之下,好像神态也……难道这就是女大十八变?”

    窦扣干笑。

    “我这年岁,若是这城中女子,估摸着子女双全了吧,怎还能是之前的女娃子。”

    想着也是这道理,戚沐良回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又听窦扣没来由问了一句:“你可知落孤城哪里人多?”

    她虽无意输赢,但若能赢何尝不好,桓弈教导了她那么久,总不是闹着玩,既然无关功法,那就各凭生来本事了。

    藏芳阁是城中最大的青楼,戚沐良说的没错,这里夜夜笙歌,高朋满座,听闻光是下人都三百余人。

    若是寻常女子入出此地,名声就完了。

    不过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在幽谷时,小家伙们常闲聊,说什么凡界柔媚女子尽在烟花柳巷。蝶族擅魅,可总是有一些不开窍的,她得实地考察,以后把那些木讷的直接丢这里来,省心省事。

    “!说你呢!一小姑娘杵在这不嫌丢人?”

    一浓妆艳抹的红衣女子走到窦扣面前,对窦扣一阵打量。

    窦扣咧嘴笑得灿烂,巴结道:“姐姐,你好漂亮。”

    红衣女白眼一翻,“这还用你说,快点滚,难不成你还想进来做花娘?”

    “姐姐可否收留我十日,十日后我定会报答姐姐。”

    红衣女琢磨着眼前这姑娘的衣着也不像落魄人家,难道是逃出来的小姐?她若趟了这趟浑水,指不准日后人家老爷找上门,给她一顿乱棒,何必自找麻烦。

    “走走走!快走!再不走我唤人来了!”

    刚巧走到门口的妈妈眼尖瞧见了,大老远就盯住了窦扣的脸,一路走过来都没移开过视线,挥手就把红衣女子遣去了。

    老鸨妈妈一贯的算计笑脸,温声细语问道:“姑娘可是要来我藏芳阁寻生计?”

    窦扣抿了抿唇,腼腆道:“婶婶,我口渴,可否入内讨口水喝。”

    老鸨妈妈毕竟阅人无数,红衣女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有此疑虑,不过这张脸实属难得,即便是日后家里来要人又如何,不知者无罪,就算告上官府,也算不上逼良为娼,都是这小姑娘自己送上门的。

    “哎呦,看你的样子是饿了吧,等喝完水,再给你做几样好吃的,这细皮嫩肉的可别苦着了,赶紧跟我进去吧。”

    窦扣顺势捂了捂肚子,故作羞窘状。

    “婶婶你真是好人。”

    窦扣被领至一间厢房,老鸨妈妈说是出去转一圈场子就回来,让她先吃饱喝足。

    下人们陆续端进来一些食物,都是放下后就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窦扣心里其实有些不踏实,毕竟现在无功法护身,万一有危险,恐无力自保。

    既然这样那便做戏做足,可别让人怀疑。

    思及此,她拿起筷子迅速扫了一桌子吃食,平时也就一碗饭食量,修道后更是少食,这可撑坏了她。

    此时老鸨妈妈推了门进来,一看桌上的空盘,心疼道:“看把你饿的,真是可怜。”

    窦扣不好意思低了头去。

    老鸨妈妈坐了下来,正经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姑娘既进了这个门,便是我藏芳阁的人了,我想着姑娘应也是想入此门,不然到处都可讨水喝,何必讨到藏芳阁来。”

    窦扣抬头直视。

    “婶婶是聪明人,那虞儿一切听婶婶安排。”

    “我是这管事的,这没人唤婶婶,以后你同别人一样唤我刘妈妈。”

    刘妈妈这边说完又朝门外吆喝一声:“拿进来。”

    接着见一壮汉拿了一份卖身契进来放在了桌上。

    听刘妈妈又道:“名字你自己写在上边。若不识字便说给我,我帮你写。”她指了指契上的某一处:“而后摁下手印。我可警告你,不要想着玩花样,落孤城的官府可不管什么籍贯文书,真名假名,只认手印。”

    窦扣想都不想,寥寥几笔,胭红一摁,一气呵成,反倒让刘妈妈觉得太容易,担心有什么阴谋。

    “那……那……那你以后就住在这间,从明日起就跟在如眉身边学着接客,现下先去打声招呼。”

    说完又唤了一个婢女进来,领着窦扣去见如眉了。

    等人走远,刘妈妈朝壮汉招了招手,小声附过去道:“去查查。”

第九十七章 如烟如云

    “姑娘,刘妈妈说您在这不能用自个儿名字,便给您取作‘如烟’,以后由奴婢照看您的饮食起居,有事您吩咐一声就行,奴婢叫小桃。”

    窦扣被小桃引去匆匆见了一眼如眉,衣鲜妆艳,口吻不善,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把窦扣打发回来了。

    不过刘妈妈给她安排的厢房倒是丹楹刻桷,丝毫不马虎。

    窦扣在房内转了转,口中念道:“往事如烟,执念如云,风过即散,勿留于心。这个名字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刘妈妈。”

    许久得不到回应,窦扣转过身来,瞧见了小桃身边的凌央。

    “你疯了吗!?”凌央压低声朝窦扣吼道。又不放心的看了看旁边一动不动的小桃,好久没使定人的术法了,可别出岔子。

    窦扣不以为然:“大惊小怪。”

    凌央怒气冲冲:“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快跟我离开!”

    “我当然知道。但是凌央,你师傅只让你监察,可没说你可以干涉。”

    “小豆子!”凌央气急败坏:“这可是烟花之地!女子即便是在这里做婢女也是不清不白的!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窦扣噗哧一笑:“我身上有麒麟契约,也答应了你父亲一辈子守贞,自然不会嫁人,你不会以为我真要做花娘?”

    “我自是知道你不会,可父亲那与你的约定,切不可当真,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毕竟是我凌家的事,怎能让你一个外人担着。”

    “先不说这个,其实我来藏芳阁是因为这里南来北往宾客不绝,形形**各有不同。人心,人性,天地乾坤,可谓众生百态皆在此。”

    凌央意外:“你想赢?”

    窦扣摇头:“全当磨练体验。”

    凌央见窦扣意已决,不再劝说,转而关切道:“我也不能时刻在你这,万一遇着险,别怕暴露身份,把麒麟唤出来保命要紧。”

    窦扣点点头让凌央放心,心下暗忖:既然封了大家的功法,想必一切皆在掌控,若真有险,怕是轮不到她唤小麟,自会有人前来相助,总不能让弟子比试期间死在外边,大损仙门名声,刚还担心自己不能全身而退,现在凌央一来反而提醒她了。

    待凌央隐去,定如雕塑的小桃突然浑身一颤,回了神,但还是有点发蒙:“姑娘刚有说什么吗?”

    “我喜欢如烟这个名字,替我谢过刘妈妈。”

    “那姑娘对此处可还满意?”

    “优雅舒适,再好不过。”

    小桃欠一欠身:“奴婢这就去回报刘妈妈,姑娘您先休息,晚些时候,奴婢再送晚膳过来。”

    魔宫。

    亭台楼榭,花繁绿茂,纵谁看了,也无法把这一处和冷冰冰的魔宫大殿联想在一块去。

    二人对坐,沉默饮茶。

    鱼夜容捻起飘落在桌边的花瓣放入茶水中,懒懒开口:“魔君有话直说无妨。”

    季忘笑道:“这里真让人心旷神怡,长居于此定是极为舒适的,忘却所有,与世无争。”

    此话暗指为何,鱼夜容并非不明。

    她悠闲饮下那杯花瓣茶后才缓缓接话问道:“魔君怎的突然急了?”

    见鱼夜容如此坦然,季忘便挑明:“当初你说去玄云宫寻钟离阜的软肋,不知寻到有无。”

    “自是有的。”

    “那想必你心中已有对策,何不道出一同探讨。”

    鱼夜容浅笑:“尚未有十足把握,但我那个师弟一向墨守成规,接下来若真如我所谋,不管他如何做,他都免不了大伤元气。”

    人直接杀,谁都可以救,若是触仙门死规,偌大的祈山,千万年规制,岂能为一小辈破除,只要到时候牵制住蓝渊,谁都救不了那小丫头。即便钟离阜无动于衷,窦扣之死定也能伤他心神,若钟离阜逆天而行,出手相救,那惩劫躲无可躲,尊位之劫非同小可,即便死不了也会成废人,到时候都不用她动手,季忘要杀要剐轻而易举。

    “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也不多问,只希望鱼姑娘所行所想皆以大局为重,勿要忘了你我约定。”

    季忘说完告辞,又被鱼夜容唤住:“听说你失了一名护法?”

    这在魔宫不算秘密,季忘点头。

    “有一神族与世无争,灵法薄弱,是上古遗支,不属三界。”

    “何意?”

    “其体内元丹可比那些个凡人的魂精来得有用多了,杀他们既不会被天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讨伐,也不用费太多精力。”

    “鱼姑娘倒是对我了若指掌,不过若鱼姑娘说的是幽谷蝶族就免费口舌,我族与其有共存不犯之约,自然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毁约屠族。”

    “杀一个和杀一百个都是一样,你手上的血已经洗不掉了。”鱼夜容耸肩:“本就是一群无关紧要的族群,幽谷一方连着魔界数十里烟林,一方衔接阴山,阴山之巅通天门,若将来攻上天界,幽谷无疑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之处,那些对幽谷熟门熟路的小精灵,虽不足为惧,可星火可以燎原,若它们到时偏向天界,总归是于我们不利,既然这样,倒不如现在防范于未然。”

    “我想鱼姑娘有所误会,我从未打算侵犯天界,也从未想过取而代之甚至是三界大统,至于修缮魔门之神石,如若我们以钟离阜为条件,相信天帝不会因为一颗于他无用的石头而不顾钟离阜性命。”

    “魔君未免太小看我那师弟。”

    季忘似笑非笑,留下一句:“我相信鱼姑娘的能力。”

    鱼夜容又接下一瓣落花放入杯中,面无表情自语道:“我可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管做什么,过程跌宕起伏才有意思,不然漫漫岁月多无趣。”

    自瘟疫消退后不过三日,落孤城日渐喧闹起来,路过的商队见没了瘟疫也都陆续进城停驻,热闹景象不亚于以往。

    藏芳阁门口七八个壮工正忙碌着在门楼正中换上最新的花娘牌匾,站在下方的刘妈妈挥着手巾指挥:“左边一点!歪了!歪了!……”

    嘴里喊不停也不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只见她一个侧身,马上换了一张堆满笑的恭敬脸快步朝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去。

    刘妈妈一口白牙之差没笑到掉出来:“这是多久没来了哟!今个儿吹的什么风,把您沈员外给吹来了!上次您让我留的几坛石冻春,一直放着呢……”

    沈员外靠近刘妈妈,附耳问:“不说别的,我听说有一位新来的美人?”

    刘妈妈朝牌匾上挤了挤眼:“喏,才来三天就揽入了一大半客人,今日月初一,按照规矩,直接换了她的牌。”

    “哪弄来的?可别又是什么不清不楚的通缉犯,去年你给我找的那叫什么?如梦?可还记得?我差一点因她吃牢饭,损了我不少银子才了事,我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刘妈妈无奈道:“我那不是也被骗了嘛,咱今天不提闹心事,这位如烟姑娘我让人查过了,儿时和奶娘,兄长住在城东,不知因何事剩她一人了,无牵无挂无顾虑,自己送上门来的,谁知道现在的姑娘在想些什么,反正只要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我都懒得细问。况且这般好的模样,我还能放过了不成?”

    “如烟……”沈员外念道,又长长的嘶了一声,抱怨道:“刘妈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如此佳人也不让人来知会我一声,亏得我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银子。”

    刘妈妈弯腰赔笑:“我估摸着最近都见不着您的影子,以为是府中不便,就没让人过去打扰,来日方长嘛。悄悄跟您说,这姑娘眼高着呢,到今日还未有人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更别说身子了,您啊别急,没准就是您的了。”

    沈员外一听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刚烈!正合我意!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刘妈妈安排了。”

    刘妈妈却叹气:“实话说了吧,比您来得早的,张大人,伍副将,还有个稀客听说是张大人的友人,自突厥来的商贩头子,光是手下都站了一廊,他们都在后堂等着呢,您今日还是别为难我了。“

    “哼!”沈员外大袖一甩,跨步而入,嘴里不屑:“张大人又如何,你引我去后堂便可,到时候各凭本事!”

第九十八章 不会是你

    “姑娘,刘妈妈有交代,让您今日不用去前厅弹琴了,后堂有几位贵客等着您过去伺候,这几位可都是落孤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得罪,刘妈妈让您警醒些。”

    小桃一边帮窦扣梳发髻一边转叙刘妈妈的话,桌上的首饰堆积如山,一些是客人送的,一些是刘妈妈让人送来的,小桃挑来挑去,选了一支相对素雅的冰蓝***步摇,又道:“姑娘长得美,可不似这里的胭脂俗粉,这支蝶儿就像淤泥里的荷花,很是配您。”

    窦扣摸了摸刚梳好的发髻,浅浅一笑:“此番戏言万不能让别人听了去,不然可是要挨板子的。”

    小桃点点头从一旁架上取下薄纱外衫要给窦扣换上。

    窦扣摇头道:“去拿那件青色的丝绸外衫吧。”

    小桃为难:“这件是刘妈妈给您准备的。”

    窦扣犹豫片刻,妥协了,然而却道:“我来藏芳阁不是为了结交权贵,等会儿我还是去前厅抚琴,若刘妈妈问责,就全推给我。”说完出了门径直朝前厅行去。

    小桃一看不得了,赶忙让人去知会刘妈妈。

    轻纱帷幕,烟薄灯晕,日头才刚落下,前厅的客人都多到招呼不过来了。

    原本今日要在帷幕后抚琴的女子见窦扣走了过来,先是不解,后乐得有人顶替,啥也不问直接就把琴交给窦扣了。

    也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在人群中大吼一声:“看!是如烟姑娘!”

    就这一声,让本就纷繁杂乱的大厅更是人仰马翻,甚至还有人直接从二楼雅间抄近路飞身而下弄倒桌子的。

    好在及时冲出几个壮汉守在帷幕前,不然再这般下去,窦扣非给生吞了不可。

    琴声渐起,窦扣口中轻唱:“往事如烟,执念如云,风过即散,勿留于心,君若相惜,奴永相随,君既相负,奴唯相绝……”

    歌声使得哄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然又有谁在人群中大喊:“如烟姑娘,你若跟了我,我绝不负你!”

    然后各方争论便开始了。

    楼上某人挑衅道:“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给如烟姑娘提鞋都嫌你手脏!”

    廊间一侍从:“我家公子万贯家财,只要如烟姑娘与我家公子见上一面,千金不在话下!”

    大厅偏角一位雅士:“本人精通音律乐理,如烟姑娘声如出谷黄莺,若不嫌弃在下,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

    窦扣轻叹:原来人性如此简单,原来人心得来如此容易,可为何偏偏那人的心却如风中沙粒一般,即便是一颗易变的,不长久的心,都不曾给过她。

    琴声戛然而止,窦扣温声细语道:“痴心于我的,为我一掷千金的,自认懂我的,以及其他缘由捧场的,小女子虽生于山野,学识浅薄,但也知从一而终的道理。如烟只有一个,在座可有人能为如烟出出主意?”

    人群中又开始争论。

    楼上某人:“如烟姑娘的郎君当然要找相貌好的,可别让歪瓜裂枣给拱了。”

    引来一阵哄笑。

    廊间那位:“当然得有钱!我家公子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也有花娘酸语:“我们这样的人,有人要就不错了,哪轮得到你挑三拣四的。”

    楼下正中一位翩翩少年倒是一股清流:“过一辈子的事,当然是人好,心仪最为重要。”

    窦扣对此话回应道:“若心仪之人无意,又该如何?”

    少年折扇一开,起身一鞠:“弱水三千,劝姑娘莫要误了自身。”

    窦扣又问:“为何不能让无意变有意,让他宁负苍生不负我。”

    众人唏嘘之时,又听一声音穿过人群,格外空灵:“我自远方山谷而来,途遥不易,姑娘今日可否多抚一曲于我。”

    窦扣浑身僵住,唇齿轻起,不敢发出一个音节,即便再细声的耳语,这一屋人,谁都瞒不过他。

    他怎么会在这?!

    钟离阜这句话是他曾经在崖上对她说过的,如今他以听众的角色提及往事,难道是南华……不对,南华就算告知了一切,也仍不知她已元神归体,若钟离阜此番只是试探,装傻即可。

    “姑娘,您快点回去吧,不然刘妈妈可是要让人来捆您走的,到时候可顾不了您的面子了。”

    小桃不知从哪冒出来,在窦扣身后急切道。

    窦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忙起身道:“走!快走!”

    躲回房内后,她由着小桃检查仪容,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慌什么,原本洒脱的性子无论是当初的桑虞还是现在的窦扣融合桑虞,在钟离阜面前都变成小女子扭捏状,着实不争气。

    正想着,见刘妈妈火烧眉毛似的推门进来:“我的姑奶奶,您再不过去,那几位可是要把我这老骨头给拆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窦扣往外走。

    窦扣见刘妈妈这副模样,心里估摸着应是推脱不掉了,便由着刘妈妈一路拉着走,心里却仍是担忧不已,也不知钟离阜来此寻她为何,不过眼下得先想办法打发了那几位。

    行至门口刘妈妈摘下窦扣的面纱:“里面几位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以后也都是你的常客,你要是走运,随便跟了一位,下半辈子不但不用愁,还有下人供着伺候。”刘妈妈又稍稍检查了下她的仪容,不忘交代:“等下进去,一言一行可都要谨慎。”

    窦扣应下,上前推门,刚踏进一只脚,就听一大嗓门吼道:“如此怠慢我等,这藏芳阁到底还想不想开门做生意!我倒要看看是多绝色……”

    在窦扣于众人面前欠身抬首后,尾音戛然而止,讲话之人眼都看直了,只差口水没流下来。

    接着听到一旁张大人爽朗大笑,继而朝窦扣走来。

    此人身型高大,距离贴近让窦扣退了一步。

    张大人一愣,而后伸出手去揽肩:“姑娘莫怕,我引你上坐。”

    窦扣躲开,低首道:“大人自重。”

    此话引得张大人变了脸,一位打扮怪异的人士出声圆场:“姑娘家害羞是人之常情,大人先回坐,我帮您掳了来!”

    毕竟如今毫无功法护身,窦扣眼睁睁看着那人快速绕到身后把她打横抱起,慌乱中还脱掉了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外衫,她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却被人越抱越紧,占尽便宜。

    看来凌央说得不错,必要的时候也只有小麟能救她了。

    窦扣正要抽出腰间麒麟坠,忽见四周白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而后一阵天旋地转,不知又落入了谁的怀抱,直至熟悉的蓝花楹香味扑鼻而来,窦扣缓缓抬头,盯着那张绝美侧颜,低声唤道:“大叔……”

    钟离阜面无表情,不做回应。

    若是之前,窦扣唤他,他从未不理。

    烟雾渐散,已回到卧房。

    窦扣怯怯道:“大叔,我……”

    钟离阜立于窗边背对着她,音淡如水:“穿上衣服。”

    窦扣随便找了一件厚实的罩上。

    又听钟离阜道:“明日跟我回阴山。”

    背对着,看不到脸,看不到表情,窦扣也不知怎的突然生了胆子:“修道之人不拘世俗,我在此是为了比试,若我回了阴山,岂不等于弃了比试,陷桓翁于不义,您可不是这么教导我的。”

    “你终究是女子,不可轻易作践自己。”

    此话让窦扣上了火气来:“若非我无功法,刚才那人怎会近得了身。非我自愿,何谓作践自己?”

    “若非你来此,那人又怎会有机会轻薄你。”

    窦扣想不到钟离阜平时沉默寡言,口才却不输人。

    心中那团堆积已久的怨加上现下的怒,她失控道:“是啊!我岂止这一次作践自己!沧海桑田,春去秋来,我早已为了他把自己作践得一文不值了!”

    “他?”钟离阜微微侧头。

    “对,他!”

    “谁?”钟离阜明知故问,不知怎的,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反正不会是你。”

    又说谎。

    钟离阜转过身:“为何不能是我。”

第九十九章 一帘春色

    窦扣料不到钟离阜会如此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问这话何意?

    钟离阜微微一笑,追问道:“怎的不说话?为何不能是我?”

    他失心疯了?脱胎换骨了?不但问了莫名其妙的话,还莫名其妙……笑了?

    第二次,窦扣又看傻了眼。

    “好看吗?”钟离阜笑意更深。

    “好看。”她仿若被人抽了神志般。

    “可喜欢?”

    “嗯……”猛然回神,窦扣退了两步,警觉道:“你不是钟离阜,你是谁?!”

    “真不知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记得我曾答应过你,待你找到千年冰蚕丝配以沉香木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瑶琴时,我便教你弹琴,今日看来,你不但不用我教,还琴技了得。”

    他是如假包换的钟离阜。

    可是为何今日的他如此不同?

    “又不说话,扣儿何时变得惜字如金了,往常在我身侧可是讲个不停。”钟离阜紧紧锁住窦扣的双眼:“扣儿似乎从未唤过我的本名,今日可真是意外连连,让我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扣儿。”

    再这么下去恐怕瞒不住,绕过琴的话题,窦扣只想赶紧从这尴尬又紧绷的氛围中脱身:“大叔,等结束祈山的事,我便与桓翁一同回阴山,您若无事先回去吧,我有麒麟坠护身,刚可以自救的。”

    “扣儿为何不回我?你口中的他……”

    窦扣打断:“是谁又如何,反正无关紧要,我既专于修道,便不会沉于情爱,早晚是要忘却的人,这些也都是您教导的。”

    “若非一定要忘,你可还会一如既往?”

    钟离阜认真的模样让窦扣总感觉不对劲。

    刚出门前喝了两杯热酒,许是后意上来了,让她此时脑袋里嗡嗡作响,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面颊渐热,看着眼前的钟离阜越发觉得不真实,难道是……幻术?对了!刚才的白烟,和上次第一轮比试的场景如出一辙,若真又是祈山离魂窥心术,那此时她应是处在自己的遐想里。

    ‘想通’后,窦扣舒了一口气,随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不是真的,那所言所行皆如黄粱一梦,今日他在这里,近在咫尺,那就一次,仅一次,随心一次。

    “大叔……”窦扣声如水,眸如雾,朝钟离阜走近。

    钟离阜从未见过窦扣如此柔媚的模样,竟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窦扣双手环上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从未敢想有一天能这样偎着你,我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怕你失望,怕你赶我走,可是我无法自控,日渐深陷,如今我想明白了,你终是不会对我有情,所以趁一切还来得及,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钟离阜抚着窦扣的发:“我认识的扣儿从来都是胆大妄为,不顾后果,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大叔没有失望,更不会赶你走,等你回阴山,之后长长久久地陪着我,我也陪着你。”

    都是假的,都是她内心所想的情景,自然这个钟离阜讲出来的话也都是假的。

    即便是这样,她的心仍是悸动不已。

    反正她此后终不会再回到玄云宫,反正此后窦扣不复存在,反正此后终不复见,今日便在自己编织的梦里结了自己两世的痴心,至于后果,随他去吧。

    “大叔。”

    “嗯?”

    窦扣双手抱得更紧了些,然后抬起头看着钟离阜的侧脸,深吸一口气,笑道:“蓝花楹真好闻。”

    热气拂面,钟离阜僵了身子,他从未如此亲近过女子,即便是儿时的鱼夜容,也只是偶尔拉手搀扶。

    自南华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让他不再刻意忽视心中那懵懵懂懂的情愫,更或是即便没有前世扣儿救他的恩情,即便扣儿心里不是他,他心中也早已舍不下她。

    原来所谓情爱的感觉竟是让人如此的恐慌又欣喜,恐慌将来的未知变数,欣喜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刚见她衣不蔽体被人抱在怀里,他修行数万年的心境竟能在一瞬间瓦解,恨不得焚了那双污她的手。所谓妒,方知晓,却已身处其中难自控。

    窦扣感受得到钟离阜全身僵硬,她心里暗笑:最近看了那么多情场浪荡子,怎的不把他想象得熟手老练一些。

    胆子似乎冲破了天际,窦扣脚一蹬猛然亲了钟离阜的侧脸一口,然后又把脸埋入他的胸膛,咯咯咯笑出了声,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这样的事,此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钟离阜神色错愕,双手无处安放,便轻轻环上了她的肩头。

    窦扣却松开双手,抬起头与他四目交汇。

    她黯然道:“黄粱一梦,我已知足,此后来生,你我陌路,我会彻底将你忘了。三界内外,四海之大,九州各国,不管是人是神是鬼是魔,总有一个值得我托付之人。可是你如剧毒,让我痛如剜心,我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不痛,至少不那么痛。”

    眼泪已止不住,竟连这诀别的话也只能凭空自述。

    不等钟离阜回话,窦扣踮起脚尖双手钩住他的脖子,双唇印了上去,生涩的摩擦吸吮。

    窦扣身型娇小,有些吃力,钟离阜微微弯下,双手搂住了她的腰。

    意外得到钟离阜的回应让窦扣越发不确定,害怕这一切是真的,但是又希望是真的。

    她双眸迷乱,褪去了外衫,又重新环住他,吻得热烈失控。

    钟离阜伸手抽掉她头上的发饰,一头黑丝如瀑泻下,穿过他的指尖,盖住了窦扣雪白的肩膀。

    他抱起她走向卧榻,轻轻将她放下,却弓身停住。

    污秽邪念如洪水猛兽,啃嗜着他的意志   却终是松开了手。

    不想却被窦扣一把拉下,翻过身骑在了他身上。

    窦扣兰花指扯开胸前活结,儒裙顺势滑落,仅剩亵衣。

    “我可不许你走。”

    梨花带泪的脸换上了极魅的浅笑,窦扣用指尖勾勒着钟离阜的面颊,而后缓缓下移,挑开他的衣带。

    千娇百媚,勾魂夺魄,眼前的窦扣早已褪去一身稚嫩,生得一张足已乱世的容颜。

    钟离阜眉间紧锁,万分压抑,他握住那双不安分的手,猛然翻过身又将窦扣放倒,双唇主动贴了上去。这一次,他主导,略微用力仿若在发泄刚才的妒。窦扣轻声嘤咛,想偷缝呼吸,却不知这样的柔音粉碎了钟离阜最后一丝理智。

    他表情痛楚,放开她的唇,抵着额头呼吸粗重急促,而后哑着声缓缓问道:“扣儿……扣儿可愿予我为妻?”

    多美的梦。

    窦扣点头,心如刀绞。

    帐幕滑落,一帘春色。

第一百章 挟入于府

    翌日,窦扣惊醒,先是侧头左右看了看,确定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后才缓缓坐起身。想到昨夜的‘梦’半天回不来神,那感觉未免太过真实,真实到她现在居然全身酸疼不已,而后她慌乱地翻看床单,却不见任何‘脏污’。

    心里有庆幸,也有失望,更多的是疑惑。

    小桃送了梳洗的水进来,脸上笑盈盈的。

    “姑娘可真厉害,竟能让那几位非但为了您不伤和气,还给了刘妈妈好多赏钱,走的时候还一路傻笑着出门。”

    窦扣心想昨天的幻境应是辜子淮的杰作,她不发一语,莫名焦虑。

    小桃把面巾递给窦扣又道:“刘妈妈也赏了我几两碎银,这都是托姑娘的福。”

    窦扣接过面巾随意擦了擦,说道:“你等会去知会刘妈妈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想休息一日。”

    小桃担忧道:“姑娘哪不适,可要请郎中?”

    窦扣摇头:“最近天热,晚上汗多睡不好而已,你去帮我准备一些热水,我洗一洗身子。”

    小桃应声出去了。

    “小豆子。”凌央又突然出现。

    好在窦扣随时有准备,不然三天两头的,非得被他吓死。

    “你又来干什么。”

    “我来跟你说说其他人的情况。”凌央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下才道:“期羽师兄在做义诊,这几日我观察,师兄得到的人心确实不少,但是也有同行找麻烦,恐吓,砸摊,装病患闹事,说他害死人的接二连三。”

    窦扣不以为然:“这便是人性,只看他如何驭。”

    凌央不解:“那又何谓驭乾坤?”

    “凡事不能只顾眼前表面,观长远之所为,把事情尽可能做圆满,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患,桓奕……”窦扣轻咳一声:“我师父曾说云桧师公为了当年憾事,直至寂灭时依旧耿耿于怀,想来此次不遵循祈山以往比赛规制而如此费尽心思,也许是希望弟子能在漫漫修道途中,不徇私情,保守一分无争大爱之心吧。

    凌央看着窦扣若有所思:“我总感觉你同之前不一样,说不清。”

    窦扣赶人:“你赶紧走吧,等下有人来了。”

    “你不听听其他人了?比如白玉师弟在师孰教书,莫至师姐在衙门里……”

    “姑娘,热水送来了。”

    小桃敲了敲门,直接推进来。

    凌央随即又把小桃定在原地,又对窦扣道:“还有一件事,我刚收到父亲的急书,总觉不详,凌家有一种特有的传讯之法,任何讯息都能在两个时辰内送达,若非紧急之事,父亲断不会用。我已向师傅禀明需回山庄一趟,师傅答应了,这才来跟你道个别,剩下的日子我不在此处,你可得当心点。”

    说完隐身而去。

    小桃回过神,丝毫不觉有他,然后朝门外招了招手,让几个下人陆续提着热水进了房来。

    待一切就绪,窦扣遣去了所有人,还大方的给小桃放了一天假。

    她泡在水里,手拿铜镜,一遍又一遍擦拭掉镜面上的水雾,神情错愕不已。

    为何脖子上会有痕迹,为何身上也有痕迹,为何下体会酸疼不已,可又为何无落红,为何无他人。

    到底昨晚几分真假,如果是真,那他昨夜所言……,如果是真,那自己予凌庄主的承诺……

    窦扣越想越忧,且凌央去时说的父亲急书,刚好于昨晚之后……

    又或者是有人化作钟离阜的样子迷惑她,要了她的身子?并且‘毁尸灭迹’,溜之大吉?

    窦扣怎的都不信昨夜之人是钟离阜,这样的假设在她心里甚至更有理一些。

    身子于她不打紧,反正是要丢弃的凡躯,只是那人居然利用她对钟离阜的情来戏弄她,着实可恶。

    不过眼下她最忧心的是凌家,千万可别因为她遭受什么劫难才好。

    窦扣把身上从头到脚重重搓洗干净,换上了之前的朴素衣裙,打算回凤来客栈一趟。

    昨夜种种,水镜皆有记录,若是被人刻意施了结界,那可真就无从得知了,不过掩了如此丢人之事也好。

    正想时,突然从身后伸出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窦扣先是一愣,而后冷静下来,微微侧头看着刀锋,淡然道:“看来你真的恨透了我。”

    于书娴冷笑:“今日谁也救不了你,我可以慢慢折磨你到死。”

    “你想做什么?”她早就想‘死’了,不过折磨致死?这可不在料想内。

    于书娴一掌劈开窗,架起窦扣飞了出去。

    如今的于府,杂草已经高过围墙,曾经堪比大内的庭院也已被毁得面目全非。

    二人落于正门内大堂前,于书娴把窦扣重摔在地:“今日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于家的亡魂,让你的魂永远困在这里,永远被践踏,永不超生。”

    此时凤来客栈的水镜里显示着窦扣的处境。

    辜子淮和桓奕神情各异看着眼前拦住他俩去路的不速之客。

    又见尤璃从楼上飞身而下立于桓奕身侧,看着对面之人愕然道:“真的是你。”

    秦姝遥皮笑肉不笑:“既是故人相见,理应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如此匆匆是赶着去哪?”

    桓奕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交心的女子,如今再见竟感觉陌生得可怕。

    他低声对辜子淮道:“你快去救人,其他的交于我。”

    然秦姝遥看向辜子淮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邬师兄的大弟子,我离山的时候,你还是个无仙骨的小娃娃,一晃百年,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资质。”

    桓奕接过话:“子淮还有要事在身,秦师妹若想叙旧,我正巧也有话想对你说,不妨楼上请?”

    秦姝遥故作不悦:“晚辈见了长辈毫无礼数,看来邬师兄还是教得不够好。”

    辜子淮这才尴尬的俯身道了声:“师叔。”

    而后又道:“是子淮失礼了,待子淮处理完事宜便回来向师叔请罪。”

    说完正要隐身而去,不想却被秦姝遥一招法术打来,把他定在了原地。

    “师叔!?”

    “秦师妹,你……!?”

    辜子淮,桓奕二人同时出声。

    尤璃见事态不对,朝后挪步,打算施法溜走先去救人,不想竟也被秦姝遥定住。

    “你到底想做什么!”桓奕怒道。

    “奕师哥可从未如此凶过我,可吓着姝遥了。”

    “为何百般阻拦?”桓奕不可置信:“难道是你……”

    秦姝遥一脸无知:“奕师哥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姝瑶今日来就是想见见同门而已。”

    “这就是你见同门的方式?”

    秦姝遥不以为意:“只是随手切磋,玩闹一下,怎的如此严肃。”说完又施法放了人。

    众人却又闻阵阵奇香扑鼻而来,还未来得及警觉,已然香侵入骨,纷纷瘫软倒下。桓奕挣扎不起,看着眼前身影渐渐模糊的秦姝遥,口中艰难蹦出几字:“窦丫头,你可千万别有事……”

第一百零一章 遗憾而终

    匕首在窦扣的脸和脖子之间游走,当一切变得如此容易的时候,于书娴反而觉得不能让窦扣死得如此痛快。

    “你想从哪里开始?”于书娴得意的表情里也参杂了莫大的哀伤。

    窦扣异常冷静:“我体内无功法,即便唤出麒麟,它也打不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窦扣的誓死不屈让于书娴大怒,她猛然握起窦扣的右手腕按在地上,匕首一挥,切下了她的食指,血溅衣裙,触目惊心。

    痛!好痛!

    窦扣蜷紧身子,捂着伤口,浑身抖得厉害。

    她可没想过是这样的死法。

    于书娴面容扭曲,几近癫狂,她又捏住窦扣的脸,一刀划过整个左脸,见窦扣痛到失声,她不禁大笑:“哈哈哈……这就受不了了?才刚开始而已!”

    接着右脸一刀,额头一刀……当窦扣整张脸血肉模糊,于书娴刀锋下移,狠狠刺穿琵琶骨。

    窦扣想要扎逃开,于书娴又抽起匕首,猛的插入她的脚踝,深深扎进泥土里……窦扣近乎昏厥时见于书娴被突如其来的法术打飞了出去,她忍着剧痛拿起地上的碎瓦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腕割开。

    不能前功尽弃,今日一定要脱离这副身子。

    “姐姐!”荼青飞奔而至,跪在窦扣身侧,吓得说不出话来。

    钟离阜立在十尺之外,静如雕塑,面如土色。

    他不过是离开了半晌,他不过是怕她在凡间无力自保,便去幽谷寻了荼青来,他不过是怕她不好跟婢女解释,所以用法术消去了昨夜的印记。

    窦扣无力思考其他,她示意荼青靠近,翻开荼青的手心,写下:莫忧,吾将回。

    “扣……扣儿。”钟离阜口中艰难,他看着倒在血泊里抽搐不已的窦扣以及那被她自己割开,鲜血直涌的手腕,竟六神无主,脚下如灌了铅一般。

    她该有多痛……

    昨晚她将身子予了他,答应了做他的妻,他仿若重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活着,终是明白了何谓沉迷,何谓痴缠。

    他不会让她死,只要破除她体内封印,元神便可重化而生。只是禁灭封印属最上层禁锢之术,若强行毁之,轻则伤及真元,重则灰飞烟灭,他到底该怎么做?

    荼青不解钟离阜为何无动于衷,姐姐都快死了,他却看起来一丝异样的情绪都没有,如此不堪托付的冷血绝情之人,她真为姐姐感到不值。

    窦扣眼角瞥着钟离阜,暗嘲:就连我的死也没能让你动容,属于窦扣的一生竟是如此遗憾而终。这样也好,即使不能让你记得我的其他种种,但是我死前如此不堪的模样总能在你心里留下印记,当是你欠我的惩罚。

    看了好久戏的蓝渊从某一棵树的枝头飞下,一脸从容走向窦扣,经过于书娴身侧时,她看都懒得看一眼,只用指尖轻轻一弹,而后见于书娴突然自掐住脖子,面上表情痛苦万分,双手越锁越紧,指甲陷进肉里,在一阵挣扎后窒息而亡。

    蓝渊又施法消去窦扣身上以及地上的所有属于她的血渍,朝钟离阜讽刺道:“所谓冷血无情,道貌岸然,你真是无人能及。我说过若是你让我家扣儿再受到伤害,我定会平了你的阴山,看来钟离仙尊丝毫不放在心上,既然你视她如蝼蚁,想必我若杀光你阴山的所有生灵,你也都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倒也罢了,都是些无辜的性命,何必因你消陨。”

    蓝渊蹲下把窦扣抱在怀里,温声道:“别怕,不痛了,你安心睡吧,蓝姨这就带你走。”

    窦扣终是舒心而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前目光紧锁钟离阜,直至被蓝渊拂下眼脸。

    钟离阜变出孔雀扇,看着蓝渊沉声道:“既是我阴山的生灵,怎能让你带走。”

    蓝渊轻轻把窦扣放在地,起身道:“若说起来,扣儿是我歃血盟约之主,钟离仙尊觉得我有无权利带她走?”

    钟离阜无心争辩,正要出手相夺,然见窦扣的尸身缓缓被五色光华围绕,接着瞬间消逝,找不到半点痕迹。

    荼青喜上眉梢,随即化作灵蝶飞去。

    蓝渊想到日前窦扣在荒宅里对她说的话:当初南华之所以将我的元神放入竹山,因此地钟灵毓秀,物宝天华,我那消散万千的元神才得以在十余年间复原。此次若我死去,蓝姨可否去落孤城西北方二十里外的大片竹山中寻我,元神重化最为虚弱,若有蓝姨相护,扣儿定能安然无恙。

    蓝渊化作青耕,抖开尾羽,飞进云霄时又回过头看了看钟离阜。

    是她看错了吗?此时的钟离阜竟面容哀伤地看着窦扣消失的地方,虽是唇语,蓝渊却还是看清了从他唇间轻蠕的‘扣儿’两字。

    青耕神音划破天际,蓝渊留下让钟离阜为之一颤的话:“此后来生,她终不会再见你,终不会再记得你,心里也终不会再有你。”

    青漠庄。

    凌央刚进庄,就被传去禁阁,凌寻似乎早已在庄门口等候,一见着人便匆匆迎过去,跟在凌央身侧一同朝禁阁走。

    她担忧道:“昨夜禁阁那边很大的动静,漫天兽啸一夜未绝,刚还有呢,现在突然就停了,父亲不让我过去,也不说出了什么事。”

    凌央安抚她:“你先回房,我去看看,晚些时候来告知你,有事还有我和父亲呢,不要担心。”

    凌寻眉头紧皱:“怎会不担心,我出生到现在,别说是我了,哥哥也从未见过禁阁有此异样吧,我总觉得非比寻常。”

    凌央摸了摸她的头:“听我的,回去等消息,别胡思乱想。”

    凌寻勉强应下,目送凌央而去。

    禁阁外围派了好多下人守着,其中一人一见凌央,马上打开大门,朝里传报:“去通知庄主,少主到了。”

    凌肃芒立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四方神兽石雕。

    凌央走到父亲身后,顺着视线看了看,却看不出有何异样,便问道:“父亲,到底出了何事?”

    “若我猜得不错。”凌肃芒神情凝重:“麒麟主殁了。”

    凌央一时没反应过来:“父亲说笑呢,我刚与窦姑娘拜别而来。”

    “不止如此。”凌肃芒转而对着凌央道:“昨夜她破了身子,毁了约定,致使神兽迁怒,本以为此次我凌家在劫难逃,却不想就在一刻钟之前,麒麟突然归位,也就是预示着它需重新择主。”

    “**?殁了?”凌央诧异:“不可能的,几个时辰前我见她时还好好的,父亲是否估错了?”

    “暂且不论,你可还记得禁阁预言中的上谷蝶?”

    “记得。”凌央颔首。

    “预言既出,禁阁会一直开启直至所预之事了结,有何动向便会直接呈现于石册之上,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凌央怀揣不安,入了禁阁,由上俯视格外清晰,只见石册之周光华不减,石册之上‘涅归,三界乱’六字赫然在目。

    凌肃芒亦走了进来,站在凌央身侧忧道:“神族法力非我等能歼灭,纵使凡间各方能人联手也未必能制得住她。”

    凌央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话,便道:“如果此人身不由己,非故意而为,难道也要致其于死地?”

    “若真如此,当初慧灯大师说把她囚禁于封元池,也许是她最好的去处。”

    从禁阁回到房中,凌央心里一直不安,他让人简述事由于凌寻后,第二日又匆匆拜别父亲,回到了落孤城。

    藏芳阁门楼正中的牌匾已不是如烟二字,让他更是不安。

    凌央走上前去,不意外被一个花娘缠住:“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瞧见……”

    凌央指了指牌匾,打断她:“我记得昨天还是如烟姑娘的牌子。”

    花枝招展的女子眨巴了几下眼睛,想了想:“公子记错了吧,我们藏芳阁没有叫如烟的姑娘。”

    此话已然让凌央的不安到达极点,挣脱女子的纠缠后,他找了一个无人之地隐身进了藏芳阁,发现昨日窦扣住的房内现在坐着另一个女子,伺候的人却不变。

    凌央又急奔回凤来客栈,发现祈山一众人等也已不在,唤来小二,只说是于昨日退了房。

    十日比试还未结束就离开,看来真的出事了。

    无论如何,小豆子你可千万别如父亲所说……

第一百零二章 竹山重生

    竹山深处,阳光透过繁茂的竹叶洒了一些在地上那具早已凉透的伤痕累累的尸身上面,尸身锁骨下方的勾月印记亦无幸免,那被利器横穿划过的大口子却在无声无息的愈合,隐隐渗透出神秘的混合色彩,不经意从其中飞了一只灵光点点的小蝶儿出来,然后两只,三只,十几只……光华渐盛,继而迸裂出无数各色灵蝶,聚集,再聚集,直至形成一个由千万只蝶儿围绕成的茧,从那茧中隐隐伸出一只手,再是臂膀,脚踝,小腿……

    一女子裸身而出,万千灵蝶消失殆尽。

    桑虞似乎不愿意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随手施了个法术将其沉入泥土,漠然道:“爷爷,窦扣来陪您了。”

    她又四下看了看,摘下旁边竹枝上的一片叶子:“就你了。”

    一转身,化了一身竹青色烟纱裙,**半臂,广袖曳地,披帛若有似无,雪白香肩一览无余,深沟锁骨下一轮勾月更添一分媚态。简单侧髻,如云长丝,她又折了一支带叶竹枝随手插入发。

    停在枝头的青耕飞落,化作人形。

    蓝渊绕着桑虞来回走了一圈:“啧啧啧,快看这是谁家的姑娘,我竟认不出来了。”接着又叹一气:“如今的扣儿,怕是我那忘儿望尘莫及了。”

    桑虞无奈:“蓝姨今后可要改唤虞儿。”她从掌中化出麒麟坠:“这个蓝姨拿去吧。”

    蓝渊摇头:“当初夺它是为了你季大哥练功所用。”她苦笑:“如今怕是多此一举了。”

    桑虞不解:“多此一举?”

    蓝渊不做解释而是认真看着桑虞道:“你季大哥心本不坏,奈何被仇恨蒙蔽,蓝姨知道这个请求或许有些过分,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希望你不要怨他,怪他,因为也许只有你能救他了。”

    桑虞不以为然:“三界之事在我看来不过弱肉强食,天权更替,只要季大哥不犯我族,谈不上怨怪,蓝姨和季大哥是我的亲人,其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蓝渊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冰冷陌生,虽是和窦扣同一张脸,但似乎再也没有了扣儿的那份纯真无邪,善良可人了,

    这样的本性也许会活得更洒脱自我,倒也好。

    “虞儿。”蓝渊从手中化出一枚小果:“吃下它,忘了该忘之人,放心,所有的过往里,只会忘了关于他的一切。蓝姨不忍看你伤情至深,把心空出来,新的人才能住进去。”

    此话甚有理,可是还是让桑虞胸口一紧,她接过小果,捏在手里细细看了看,而后想道什么,抱怨道:“我在于府被于书娴虐死之时,蓝姨早就到了,好狠的心,居然冷眼旁观。”

    蓝渊被此话逗开了怀,知是桑虞故意,便随着打趣道:“我若下去救你,你如今怕是还困在那副凡躯里呢,蓝姨见过的血腥场面多了,早见怪不怪,当时我在想,倒不如给你多痛一些,醒了你那片痴心。”

    “可不知那有多痛呢。”桑虞不多想直接吃了那果子,神色戚然:“但也不及他给的。”

    见她吃得如此果断,蓝渊终是明白眼前的人已然不是那个依偎在她怀里爱撒娇爱哭的小扣儿了。桑虞的果敢,冷漠,倔强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只可惜痴心错付。此番磨练,她定不再轻易动情,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竟是苦情之极。

    蓝渊把失去意识的桑虞扶靠在自己肩头,又把麒麟坠重新挂回她的腰间,自语:“今后你是真的不用蓝姨挂心了,可是你季大哥却是一步错步步错,蓝姨对他却已是有心无力了。”

    祈山。

    比试期间,弟子被人虐杀至死,让祈山名声一落千丈,辜子淮难辞其过,被罚思过十年。

    其他两座城的门人得知此消息也都纷纷回山,此时议事堂内众人神色凝重,皆等着邬落英发话。

    秦姝遥坐在堂下,泰然自若。

    桓奕突然冷笑出声:“窦扣虽说是我授予的功法,可也是阴山之人,于钟离仙尊膝前长至成人,如今因祈山而亡,你们打算如何向钟离仙尊交代,又至我于何地?”

    邬落英重重的呼一口气,口中艰难道:“桓师弟所忧亦是我所忧,可毕竟事已至此,且凶手已亡,我祈山也因此事名声大损……”

    桓奕拍桌而起,怒不可遏:“名声?名声比人命重要?我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送来,居然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

    龙幽潜亦起身喝道:“怎可对掌教如此无礼!此次是祈山疏失,可你当时不也在落孤城?怎的不见你去救人?”

    桓奕看向秦姝遥:“这就要问她了。”

    秦姝遥却一脸事不关己:“于我何干?”

    坐在桓奕身侧的尤璃冷哼:“好一副无辜样,那**奇香若不是你的杰作,还能有谁?”

    秦姝遥反问:“我当时不也昏过去了?再说了,我何故如此?怎的不说是那凶手的同伙所为?”

    尤璃猜到她会如此说,便又道:“你那日在客栈的二楼雅间,身侧还坐了一个女子,虽是蒙着面纱,可身型与凶手极为相似,不然你把那女子找来自证清白。”

    此话让众人皆看向秦姝遥。

    “各位寻的是我吗?”

    一阵淡烟飘入大堂,鱼夜容显身而出立于堂中,一袭绛紫色烟罗裙显得格外妖冶。

    桓奕很是讶异鱼夜容会出现在此,也讶异二人相识。

    只见鱼夜容在众人疑惑的注目中随意寻了个空椅坐下。

    邬落英看向秦姝遥问:“这位是?”

    秦姝遥亦想不到鱼夜容会找上门来,还帮她圆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眼下还是得先随了鱼夜容的谎,便回道:“这位鱼姑娘是我在楼兰相识的好友,此次回中原,碰巧在城中遇上,相邀小酌了几杯,是我邀约而来的客人,邬师兄可莫要为难。”

    邬落英见此人灵法超然,仙力深厚,应是居天界仙位之人,按理说,即便是天界来的客人,也是得遵循祈山规矩。然此人非但不让人来知会一声而是直接闯入内堂,且语气傲慢目中无人,多半来者不善。

    他轻轻颔首:“既是师妹的客人,那便是祈山的客人,如此也证明了师妹与此事无关。”

    尤璃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又被突然出现的女子堵住了喉咙,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鱼夜容当初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玄云宫,而后突然消失,今日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桓奕多少了解鱼夜容的过往,在他的认知里,鱼夜容并非简单角色,她既有极深的心思,也有翻天的本事。

    即便如此,桓奕仍看不明鱼夜容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讨论依旧没有结果,桓奕心里对秦姝遥的怀疑丝毫不减,却又和尤璃一样拿不出什么措辞质问了。窦扣的死让他悲愤不止,曾经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小丫头说没就没了,这些年的感情,这些年的朝夕,桓奕此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把她视作己出,此念让他更是伤痛至极。

    丫头,轮回之苦漫长,你体内有独一无二的禁灭封印,师傅一定会寻到你。

    入夜,秦姝遥把鱼夜容唤入房中,开门见山问:“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鱼夜容付之一笑:“既然不忘你我约定,何以助他人而为?”

    秦姝遥不做辩解,大方承认:“无论如何,到底我是帮你除了那人,若你非要计较,我也打不过你,说吧,你来此要做什么?”

    “人死就死了,本就蝼蚁,计较做甚?不过你对我来说倒是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你又要我做什么?”秦姝遥发觉自己已是别人指尖玩偶,却又无可奈何。

    “我听说魔界护法木菁是你的徒弟?”

    “是。”

    “我很好奇,她既效力于魔君麾下,若让她选择,她是听你的,还是听魔君的。”

    很好,现在连她的徒弟都扯上了,但又不知鱼夜容谋的是什么,秦姝遥只能如实道:“木菁本西域亡国奴,她有根深蒂固的信仰,我自买下她就是她的主人,不管她身在何处,我的命令都高于所有。”

    鱼夜容笑意更深:“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帮你坐上祈山掌教之位,作为交换,你给我一个能让木菁听我行事的信物。”

    秦姝遥将信将疑:“信物不难,只是掌教之位岂是说换就换的,再者我刚回山,即便是掌教接任,也要经过各方……”

    鱼夜容打断:“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除掉现任掌教取而代之?”

    “话虽如此,可若近日他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怀疑我。”

    鱼夜容耸肩:“本来我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既然你顾及名声,罢了,正反我都不急,那我便三月后再来。”

    “等一下。”秦姝遥唤住她。

    “嗯?”

    “待我写一封信,你将其交予木菁,她看到后便会听命于你了。我不想欠别人什么,咱们一码归一码,既然我没有如约杀了那人,那这就当是我的补偿。”

    “你既如此爽快,我也不是背信之人,掌教之位定助你夺得。”

第一百零三章 不知所踪

    鱼夜容前脚刚走,秦姝遥又听到敲门声,大概猜到是谁,便淡淡道:“进来吧。”

    桓奕推门而入。

    秦姝遥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冷茶,一边坐下一边指了指对面:“请。”

    桓奕面无表情入座,瞥见桌上那杯梅花水,愣了愣,随即移开视线。

    秦姝遥笑道:“刚回山就迫不及待去拾了来,这开春时节的梅花最适合泡茶,尤其是茶凉后那一股沉淀许久的暗香最是沁人心脾,百年未曾喝到,甚是想念。”她端起杯子小抿一口又道:“放心,我捡的都是飘落在梅园墙外的花。”

    见桓奕仍是沉默,秦姝遥放下杯,话语间略伤感:“我记得奕师哥每到时节都会帮遥儿拾好些回来,遥儿不仅用梅花来泡茶,还给师傅做被褥衣衫,给自己做香囊,也送了奕师哥一个……”

    桓奕终是忍不住:“你说这些有何意义?”

    “难道你不是来叙旧?”

    桓奕冷道:“叙旧?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多费唇舌,往事过了就过了,再提及,怕是大家脸上都不见得好看,我此番来是想问你,窦扣的死到底与你有关否?”

    秦姝遥想也不想:“无关。”

    桓奕声色俱厉:“这里没有别人,你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秦姝遥挑眉:“我同她无仇无怨,杀她做甚?”

    “窦扣身处险境之时,你刚好出现,说是见同门,实则多番阻拦,究竟为何!?”

    “你还是和百年前一样,心里认定的事,无论别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秦姝遥叹道:“既是如此,你就当是我所为吧。”

    桓奕化出长剑抵住秦姝遥的脖子:“人命在你眼里就如此轻贱?岂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秦姝遥丝毫不惧:“毫无证据便对我痛下杀手,你以为祈山会放过你?”她又忽而一笑:“再怎么说,我们也曾相好一场,你如今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和我翻脸,丝毫不念旧情,要说忘恩负义,我看我俩都半斤八两。”

    “你住口!”桓奕怒不可竭:“只怪我当初瞎眼,看不出你这般蛇蝎!黄毛丫头?在我眼里,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秦姝遥嘲道:“难怪人家说男子变心如常事,真真没有一个是例外的。”她单指拨开脖上的剑锋,指了指门:“你不会杀我,也杀不了我。既然已经撕破脸,那也没什么好说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请吧!”

    继而又补充一句:“你可知为何我回山没有受到任何制裁,因为在祈山载册中,你依旧是那个罪徒,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已成定局。虽说邬落英在众弟子面前空口还了你清白,可仙门名声何其重要,即便是云桧在世也不会为你戳破当年旧事,让祈山陷入百年冤案的流言中。”

    桓奕不予置否,秦姝遥说的字字扎心,却也是冰冷的事实,他颓然收回剑,苍凉带笑而去。

    此时秦姝遥神情顿失,刚才的强硬一扫而空,她饮下杯中余物,走回床榻奄奄躺下。

    ‘是我负你在先,便让你怨到底吧。’

    翌日,桓奕找来小五,让小五尽速回阴山。

    桓奕不明,仙尊应是已知晓窦扣身亡之事,可为何不见传只字片语于他?即便是当年的戚沐良,仙尊也曾亲自去牢中引救,就算再从容淡泊,到底都是玄云宫的人,理应一视同仁,仙尊此次的行事作风着实蹊跷。

    既然得不到指示,便只能让小五回去探探仙尊意欲为何了。

    桓奕打算暂且留在祈山,诚如所言,秦姝遥确是与窦扣无仇怨,可若窦扣的死真与她有关,背后定是有其他原因。

    小五听到窦扣身亡的消息,惊得跌坐在地,接着哭得一塌糊涂。

    桓奕看她如此伤心,便告知了如何寻找转生的窦扣。

    小五起身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那我这就回阴山,找窦扣的事你可不能骗我。”

    桓奕认真点了点头。

    小五却又皱眉道:“不对啊,我有罪在身,祈山能让我走?”

    “你本是阴山的妖,虽说在祈山犯了过错,可多少受了惩处。再者此次祈山欠下阴山一条人命,邬落英再怎么不愿,也不敢再为难阴山的人。”

    “那待我去跟伯珩哥哥道个别就走。”小五说完一溜烟闪没了。

    谁知两日后,桓奕得到的消息是:阴山暂由西海龙子熬聪代为座守,且居于玄云宫内,而仙尊不知所踪,甚至连红鹤都不知其去向,只说‘仙尊云游,归期未定’。

    小五不想让红鹤伤心就没有告知窦扣的事,只盼日后真能找回窦扣,那就皆大欢喜了。

    既然仙尊不在,小五也不便回玄云宫住,就先回了当初和姑姑一起居住的山洞内,等仙尊回来再说。

    听红鹤说,这个熬聪整天会友玩乐,根本无心管事,无论大小缓急,全部丢给红鹤处理。

    “要不是仙尊让我看着他,看着阴山,我真想一走了之了。”

    这是小五听到红鹤抱怨了三次的话。

    现在的玄云宫,只要是熬聪的朋友,不管身份,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甚至长住,还把红鹤当下人使唤。

    虽说熬聪不管事,可对琉池却是上心,曾数次让红鹤引路前往,理由是:既是阴山之地,理当巡视。可红鹤都已不知为由搪塞过去,解释说只有仙尊才知道。因此引熬聪不满,经常责难挑刺。

    小五听着虽是心中气氛,但也无可奈何。

    幽谷。

    今日日暖风和,桑虞坐在秋千上,头倚着粗实的枫藤,半闭着眼昏昏欲睡。

    树后的一点小动静,让她缓缓睁眼,懒懒道:“朦胧,出来。”

    树后蓝衣少女一边走出一边嘟囔:“姐姐怎的知道是我?”

    桑虞坐直了身子。

    “整个谷里就你身上桔梗花味淡雅不厚。”

    她上下打量了朦胧一番又道:“嗯……花色也很适合你。”

    淡雅若无的香味,纯净幽深的蓝色,和玄云宫里太慧殿前的那一棵蓝花楹颇为相似。

    桑虞揉了揉太阳穴,自她回来,总觉得头脑不适,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到凡界去走一遭,只记得凡界的她生于竹山,后被蓝姨和季大哥所救,机缘巧合下拜了玄云宫内的一个老翁做师傅,认识了一些有趣的人还有一条美男蛇,然后跟着老翁去祈山,再到后来被杀害……可是其中有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却完全没头没尾接连不上,难道是重化身躯的时候出的毛病?

    反正身子和元神都已无碍,乱就乱吧,终归只是人间短短梦一场。

    “姐姐这一身白/粉相间,让我猜猜,是不是谷口那株稀有的天竺葵得了您的青睐?”朦胧走到秋千后,轻轻推了起来。

    桑虞莞尔:“正值花期,开得正艳,多是赤色,独一株白/粉尤为出众,我看着心喜,便化了这一身。”

    朦胧抿抿嘴:“好看是好看,总觉得太素了,姐姐身为族首,衣着头戴可不能如此简化,再说姐姐这般好的身姿容貌,也不能让那些刚修得人形的媚蹄子给比下去呀。”

    桑虞轻斥:“多嘴!”又问:“荼青呢?”

    “荼青说姐姐喜欢吃山梅,一早就挂着篮子上崖去了,我看呀是她馋,拿姐姐做挡牌呢。”

    “小心我告诉荼青,说你在后背说她坏话。”

    朦胧一跺脚,气呼呼走到桑虞面前:“姐姐总是向着荼青!”

    桑虞站起来用手戳了一下朦胧的脑门:“小丫头哪有那么多心思。”

    边说边朝河边散步去。

    朦胧跟在后,撅着嘴:“姐姐的年岁虽然称得上老祖宗,可身形娇小,容肤如水,要说这‘小丫头’的称呼,我看更适合姐姐。”

    桑虞无奈:“都怪我平时太放纵你们了,才把你们宠成这般没大没小的。”

    忽而隐约有琴音飘入耳,桑虞驻足。

    朦胧一惊,大声道:“姐姐!我想起来了,鱼尾长老那边有事让您过去一趟。”

    桑虞‘嘘’了一声,让朦胧安静,然后轻声道:“听,多美的音律。”她看向琴音飘来的方向,眨了眨眼:“不知是何人在抚琴。”

    朦胧见干扰不成,便顺着话道:“姐姐弹的可比这好听多了。”

    “我可弹不出这般忧伤的曲调。”桑虞来了兴致:“正巧闲的慌,去看看是何路妖仙。”

    “姐姐!”正巧见荼青匆匆走过来。

    桑虞朝荼青肘间的篮子里看了看,蹙眉道:“最近雨下的少,也难怪果子那么小,直接吃怕是没什么味道,拿去泡酒吧。”

    荼青应下了,而后埋怨道:“姐姐一回来就忙着去各位长老那边视察,现下终于闲下来了,荼青可是有好多话还没说还没问呢。”

    “晚上再说吧。”

    “姐姐要去哪?”

    “喏,你听,多好听的琴音,我飞上去瞧一眼就好,不会让人发现。”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就说!”荼青急了。

    桑虞不解:“你今天说话怎的如此怪异。”

    琴音忽然止了。

    荼青松了一口气。

    桑虞抿嘴不悦:“说吧,什么重要的事?”

    荼青脑中一转:“蓝姨说您元神未稳,不要轻易用法术,不要出谷,以免遇险。”

    桑虞瞪了一眼:“你敢拿蓝姨来约束我,一个两个胆子越发见长。”

    荼青和朦胧互看一眼,吐了吐舌,齐声道:“我们都是为了姐姐好。”

第一百零四章 招谁惹谁

    入夜。

    皓月当空,星罗棋布。

    才几杯山梅酒下肚,那几个叽叽喳喳不停的烦人精终是顶不住醉意各自回屋了。

    桑虞坐在草地上又独自饮了几杯,仰望天空,百无聊赖,于是化出瑶琴于双膝之间,十指轻拨而起。

    旋律随心,无谱自成,融进无边的虫鸣声中。

    继而想到白日时所听到的旋律,她尝试着弹了几弦,却徒劳,到底是无心境。

    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想时,白日那琴音附和而来,桑虞一惊,心中欣喜,匆匆化去了膝上瑶琴,起身朝音源飞去。

    崖上盘腿而坐的男子一身水色长衫,青丝厚长随意束在背后,再看那修长的抚琴指和那张……

    比她还要美的脸。

    桑虞恍了恍神,酒意更上来一分,心下思忖:阴山都是修行的飞禽走兽,这只妖居然能化出如此貌美的皮相,看来去过的地,见过的人着实不少。

    琴音渐止,钟离阜看向停在崖边的小黄蝶。

    那蝶儿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圆滚滚如水晶般的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看。

    钟离阜放下琴,起身朝桑虞走来。

    桑虞自认灵力不在此‘妖’之下,仍是一动不动,眼巴巴看着那美男走到自己面前,蹲下,靠近……

    如此近距离看,这张脸真的是完美无暇啊!

    谁知一不留心被钟离阜施法打入身,桑虞瞬间显出人形,继而重心不稳,整个身子朝崖下跌去。

    钟离阜一跃而下,轻松接过下坠的身躯,揽入怀中。

    慌乱中,桑虞打算推开他,自行隐去,却发觉……

    “蓝花楹的香味?”

    此人发间如此浓郁的花味绝非一两天就能沾染上的,阴山仅玄云宫中一棵蓝花楹,若是玄云宫中人,她怎会没有见过。

    二人缓缓着地,钟离阜把桑虞放下,答非所问:“你又饮酒了。”

    又?

    桑虞拧起了眉,脑中实在搜不到任何关于此人的记忆。

    “呃……桑虞多谢仙君搭救,天色不早,先告辞了。”可能真是喝多了些,迷迷糊糊也想不出什么来,还是走为上策。

    钟离阜唤住她:“我在崖上弹琴是为了见你。”

    桑虞疑惑:“为了见我?你我素未谋面,仙君可是寻错人了?”

    “扣……虞儿。”钟离阜不知如何说起,千言万语只化了一声轻唤。

    桑虞被这一声唤得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她干笑几声,心中认定了这是一个脸虽化得好看,神志却异常的妖,便更不想过多周旋。

    然见钟离阜伸出手,作势要抚上她的脸,桑虞惊得退开不想又被一把困入怀。

    “你!怎可如此无礼!”她有些慌了,指尖掐诀,打算施法教训这个登徒子。

    钟离阜由着她挣扎,声柔提醒:“你打不过我的。”

    从来都是她非礼那些男妖的,何时受过此等‘屈辱’,若不扳回一城,岂不有损颜面!

    思及此,桑虞消去了手中术法,换了一脸魅笑:“仙君如此好皮相亦甚合我意,既是两情相悦,今夜良辰美景切不可辜负。”边说边双手勾上钟离阜的脖子,踮起脚用鼻尖磨蹭着他的轮廓。深眸如烟,嘴勾如月,心里盘算着等拿到主导权,便一脚踹飞了他。

    见钟离阜无反应,桑虞心一横,耷下一侧肩膀,外衫顺势滑落,露出大片雪肌。

    虽说蝶族与生俱来的媚甚至比狐族有过之无不及,可桑虞活到如今这个年岁,至多就是拿一些偶尔迷路入谷的山精妖怪来‘练练手’,那也都是一语一笑就能把人迷得团团转了,何时做到过如此地步。

    身为首领,此番若是反倒给男妖调戏了,传出去还有何威严。

    “虞儿此前对谁都如此吗?”钟离阜尤显不悦。

    “若说我只如此对过你,可信?”确是不假。

    “信。”

    二人鼻息交融,热气拂面,桑虞双颊微醺,粉若桃花。

    踮得有些脚酸,她松开勾住钟离阜脖子的手,想换个姿势。

    不想钟离阜顺着桑虞的动作弯下腰来,一手拦腰,一手扣住她的脖子,侧头猛然吻了上去。

    桑虞惊谔得瞪大双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任由钟离阜侵占双唇。

    为何……会感觉熟悉……

    钟离阜一边吻着她一边把她轻放在地上,随手设下结界。

    桑虞这才找回一些神志,她猛地推开钟离阜,气喘吁吁结巴道:“且……且慢……我想了想,仙君如此好皮相不该毁在我手里,我生性风流不定,见一个爱一个,怕是会伤了仙君的心。”

    钟离阜无奈:“不可胡言,你本已是我的妻。”

    既然设了结界,桑虞也顾不得威严不威严了,她揪紧了衣服,一屁股坐退去老远,面上尴尬至极:“我虽不知仙君何故说一些胡话,但我刚说的那什么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之类的,仙君就当是酒后醉言。”

    “你此前对我说话都是半真半假的,都由着你便好。”钟离阜说完又要靠过去。

    桑虞赶忙摆手:“不不不!不由我!我胡言乱语!仙君莫要当真!”

    钟离阜停下:“我以为你会喜欢与我这般举止亲密。”看来是他疏忽了,毕竟她不记得与他的过往,若随意和一个陌生人都能如此交缠,他反倒该担心了。

    思及此,他起身又施法散去了结界。

    桑虞叹气,这人要么就是把她错认成故人,要么就是发情期发成了傻子,可惜了。她亦起身理了理衣裙,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族之地,仙君若无事烦请速速离去为好。”

    再不走她可要拿扫帚赶人了。

    “你为何不问我是何人?”

    桑虞心里翻了翻白眼:我对傻子可没兴趣。

    然嘴上却说:“我这人朝三暮四又健忘,除了我身边那几个妹妹,甚至连谷里的其他同族都记不全,何况是外客,问了也难记得,仙君莫怪。”

    钟离阜苦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的桑虞就如当初的他那般漠然冷情,对他不屑一顾。

    “忘了我再说就好。”钟离阜朝她走近两步,看着她认真道:“我是阴山神尊钟离阜,你是幽谷蝶族之首桑虞,无谓过往将来,若我聘你为妇,你可愿意?”

    他疯了吧,才见第一面,二话不说先占人便宜,再说要娶。

    若是人间女子,也算合当,可对她族来说,对嘴亲一亲,哪个修得人形的男女没亲过,也没听说过要马上成亲的。

    阴山神尊是个什么鬼?他要娶,她可不愿意嫁。

    桑虞尽量维持着风度,忍着把他踹飞出谷的想法,冷冷道:“仙君可是思虑过多了,我们蝶族从来视贞洁为无物,别说今日只是亲了嘴,即便我**于你,也不用负责,仙君大可放心。”

    钟离阜又气又无奈:“我是真心要娶你。”

    此时他才注意到桑虞那一身薄纱衣裙,颈下两寸无遮布,外衫披帛如蝉翼,长裙侧开,走路都能看到膝盖脚踝,他皱眉又道:“以后莫要以此番装扮见其他男子,在我面前无妨,还有不要再说贞洁不重要的话,你已是我的人,身已是我的,心也早已是我的。”

    桑虞对此情话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感觉被人命令似的不悦,她化出长剑,退后一步抵住钟离阜的脖子:“仙君若再胡言乱语不离去,休怪我了。”

    钟离阜却是越发宠溺地看着她,指尖一弹,轻松夺过她的长剑,再化为虚无,接着闪身到桑虞身后,双手紧紧围困住她。接着在她耳畔低沉道:“我说过,你打不过我,也不要质疑我,所有一切都是你挑起的,莫想洒脱离去。”

    时光静默,微风徐徐拂着二人的衣发,桑虞并非不想脱身,而是无法脱身,此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也怪蝶族本就不擅长斗法,偏巧又遇到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谁?阴山神尊?她在玄云宫时似乎听红鹤提及过,是个行踪不定的老大叔,从未得见。眼下看来,应该是这一位了,没想到阴山的山神,虽位居仙上神尊之位,脑袋却不好使,修为太高把脑子修傻了吧。

    她欲哭无泪,这是招谁惹谁了。

    桑虞面上正愁云惨淡,突然全身一松,身后一凉,转过身寻,已无人踪。

第一百零五章 归还神坠

    青漠庄外,湖中画舫,凌央郁郁寡欢,一杯接一杯豪饮。

    水下突然穿过什么,荡起不小的波纹,画舫轻晃使凌央杯中的酒撒了一些出来。

    他并不在意,又一口饮毕。

    熬吟化了半截人身,搭在船头看着凌央:“我到底不及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凌央凄然而笑:“豆蔻枝头双蛱蝶,芙蓉花下两鸳鸯,我若当初能把她带出阴山……”他开始哽咽:“若能把她带出阴山……”

    熬吟化做人形走到凌央身侧坐下,提起酒壶替他斟满:“你和她都是求而不得,我心里反而觉得平衡了。”

    凌央迷蒙着双眼:“求而不得?她求谁不得?”

    “她在西海时曾与我说过,之所以对你无意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本来这女子间的私房话我不该说与你听,可如今她已不在,说出来当是缅怀。”

    凌央又想到在禁阁公示那日见到的道人,不过即便是谁又有何意义,到底不是他。

    “是我负了你的心意。”

    “如果我在你心里连一个故去之人都比不上,也是我自己没本事,与你何干。”

    熬吟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下。

    不娇柔不造作,洒脱自如,如此性情真率,确是难得。凌央突然握住熬吟再次举杯的手,目光柔情:“你不用和任何人比,你的好足以让天下男子倾心。”

    此时见门楼上有人挥了挥旗子。

    熬吟欲言又止。

    凌央摇晃起身:“父亲有事唤我,我先回去了。”

    熬吟笑着点头,目送凌央飞身而去才颓然道:“即便如此,你我终究身份悬殊。”

    青漠庄前厅大堂内,凌肃芒一人独坐,眉头深锁。

    凌央匆匆进了来,夹着一身浓厚酒气,步伐歪斜地坐在了堂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嗝,立马捂了嘴,而后朝父亲拱手低头窘迫道:“孩儿失礼了。”

    凌肃芒无奈,他这个儿子自小积极,勇于直面挫折,却不想如今为了一个女子这般颓废。原本是两全其美的姻缘,奈何麒麟主宁可做姑子也不愿嫁给凌央。

    情伤之痛,凌肃芒失去亡妻之时深有体会,故不愿责备也知无力劝解。

    他拿出麒麟坠放在桌上。

    “今日值守庄门的守卫说是一个女子送来的。”

    麒麟坠是随窦扣尸身一同失踪的。凌央讶异:“女子?”

    凌肃芒点头:“说是着一身蓝色衣裙,十分大胆暴露,面相不过双十妙龄,她把麒麟坠交与后便化做光华消失了,不知是哪路妖仙。”

    “可有说什么?”

    “只字未提。”

    凌央突然情绪激动:“父亲,你说有无可能窦扣没有死。”

    凌肃芒正色道:“绝无可能,麒麟既已归来,便证其主已亡,千万年如此,央儿莫再抱有幻想。其实她不愿意嫁你也好,省去了日后要你大义灭亲岂非更痛苦?”

    “父亲何意?”凌央不解。

    凌肃芒缓缓道来:“荒古石册之预言皆非同小可,上一次魔界为神石而战,致使两败俱伤,魔君陨落,天将死伤无数,阴山神尊钟离阜亦伤重昏迷。三界制衡已久,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凡界向来弱势,若天魔再起纷争,疏于管制必出妖邪为祸凡界。万不得已之时需麒麟主于红月之时,四方神兽之灵下,以其血献祭天地,方能召出上古百兽之魂,其威力可颠覆百万魔军,无可抵挡。”

    他喝一口茶,停了一会又道:“为父后来又仔细想过你上次说过的话,总觉不妥。根源不除,春来又生,即便蝶女无心祸乱三界,但一切因她而起,无论如何需歼灭之以防后患。”凌肃芒终是加重了语气:“收起你的软弱和妇人之仁,大丈夫切勿让儿女情长削减了意志,既然麒麟需重新则主,望我儿不要让为父失望。”

    凌肃芒说完起身而去。

    在祈山之时也听掌教提及过血祭,凌央当时只觉意外,并未重视,今日听父亲如此细致而又郑重地重申,想来被麒麟选中并非荣耀,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凌央脑中不由得想起和窦扣第一次见面,再到山洞遇险……她神秘,独特,单纯又精怪,临危而不乱,自此在凌央心里埋下了种子。匆匆一别几个春秋,再见已是碧玉少女,缘分使然,他便暗自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都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在她毫无功法的时候离开她。

    都是他的错……

    幽谷。

    “姐姐为何把那麒麟坠还回去,它既认了您之前的肉身做主人那便是看明了您的身份,您重化人形后只要再滴血结契不就又能留为己用了。”朦胧蹲在地上修缮着一块渐秃的草地,她刚送了麒麟坠回来,可是怎的都想不明白。

    桑虞仍是坐在秋千上,不以为意道:“凌家先祖与神兽结契,若后代不能让麒麟臣服,便要与麒麟主结合繁衍子孙,如有违背,四方神兽将不再庇护。失去神兽的灵力与庇护,荒古石册则无法开启,青漠庄千万年基业也会逐渐没落。”

    朦胧转过脸来,长长地‘喔’了一声:“我明白了,姐姐不喜欢那凌家的公子,若结了契又不嫁,就是害了凌家。”

    桑虞不置与否,她伸了伸懒腰,随手施法把秋千化作树藤吊床躺下了。

    她得好好修养一些日子,自重化以来脑袋里总会突然跳出一些莫名的片段,就连入睡也是梦境连连,甚是心烦身乏,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春梦,向来只听过兽类有发情期,她这类的可无先例,难道是孤身太久暗示她要找个伴了?

    “朦胧,去谷口设个迷障,近日别让一些阿猫阿狗来扰我。”

    朦胧应声而去。

    荼青今日和潇潇出谷寻新的花种,少说三五日才回来,管家婆和嗦精走了,她耳根清净不少,等俩人回来,得再找个理由支走,最好能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再不若就找人娶了,皆大欢喜。

    正想时面上拂过一丝诡异邪风,桑虞垂下眼脸不惊不慌道:“老身近日身子骨不适,就不起身迎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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