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朕有话问你
“他们作弊,那些稻苗一定不是他们种的!”
大皇子气鼓鼓的,整张小脸成了番茄,苏幼仪忙去安慰他,大皇子道:“苏姑姑,我每天鸡叫就起,辛辛苦苦在地里种稻苗,才种出现在这些。他们怎么可能比我种得好那么多呢?”
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是怎么种稻的,苏幼仪心里有数,她宽慰大皇子道:“他们的确作弊了,如果他们诚实地种稻,我想一定是大皇子种的最好。”
得到苏幼仪的确认,大皇子心情好多了,“那我要去告诉父皇,他们两个作弊,让父皇一定要惩罚他们!”
他自己扑棱扑棱跑到门口,忽然停下来,一脸古怪地转头看苏幼仪。
苏幼仪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大皇子怎么不去了?您去吧,我去厨房张罗张罗午膳。”
大皇子顿了顿,灰溜溜地回来拉她衣角,“苏姑姑,你怎么也不劝劝我啊!”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该有人劝吗?”
苏幼仪笑眯眯地蹲下来,“既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鲁莽,就还有救。奴婢问大皇子一个问题好不好?”
大皇子爽快道:“什么问题?”
苏幼仪道:“大皇子学种稻是了为什么?”
大皇子想了想,“是因为河间的百姓遭了旱灾,他们种田不易。我身为皇子要体谅民间百姓的疾苦,所以也要学种稻。”
“对呀,大皇子是为了体会百姓的疾苦,又不是为了讨好皇上的,何必去拆穿二皇子和三皇子呢?您要是拆穿了,人家要说您不爱护兄弟了。”
大皇子听这话有道理,慢慢消了气。
“虽说不是为了讨好父皇,可让他两个作弊讨好了父皇,我心里不痛快!”
苏幼仪忍不住笑,觉得大皇子气鼓鼓的小模样十分可爱,“你就放心吧,连咱们都知道他们是作弊的,皇上能不知道吗?皇上可厉害呢!”
过不了几日,乾清宫传出皇上要亲自出宫巡视河间的消息,宫里顿时闹哄哄地议论起来。
小纪子不知哪来的消息,飞快赶回来禀告,“大皇子,奴才听说皇上决定要带个皇子一道出门,就带前些日子种稻种得最好的人!”
大皇子先是一喜,听见后半句又没了兴致,“二弟和三弟的稻苗长得更好,父皇会选我一起去吗?”
说到底,作弊不作弊,种得好不好,还不都是皇上说了算?
单就摆出台面来的东西,大皇子的确不是最好的。
苏幼仪心中懊悔,上次没事给大皇子写什么落霞与孤鹜齐飞,勾起大皇子想出宫的肠子。
若没机会出门便罢,这回皇上出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皇子要是出不去一定很伤心。
“大皇子,您要相信,咱们皇上是一位明君。他说带种得最好的人一起去,一定不会食言的。”
“哦?朕在你心中原来如此英明么?”
门外忽然传来皇上的声音,苏幼仪唬了一跳,忙福身行礼。
大皇子见到皇上满怀期待,又想请他带自己出宫,又怕他说不带自己出宫,纠结之下傻傻地站在原地。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是说想出宫吗?还愣着做什么,收拾行李去。”
“父皇要带我出宫?!”
大皇子欢喜坏了,对着皇上都忘了该用什么自称,直接我啊我的起来,皇上却一反常态没有怪罪。
苏幼仪面上微红,忙道:“奴婢去给大皇子收拾行囊。”
皇上自顾自在书案后头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字纸看起来,“不必了,让他自己收拾去,朕有话问你。”
苏幼仪低着头站在地上,思忖自己什么地方又得罪了皇上。
不对,是皇上又找了什么茬来跟她找事,她最近好像没有留什么小辫子给人抓吧?
皇上随意在书案上翻了几下,看苏幼仪近来带着大皇子写的字,竟是些悯农之类的古诗,倒也应景。
他随手抓起一张五言绝句,“你是为了应付朕,才写这么短的诗吗?”
苏幼仪一口否认,“绝不是,这首诗实在好,不仅言简意赅,还能响应皇上赈灾的国策,奴婢教大皇子写这首诗有什么不对吗?”
皇上今日不想挑她的毛病,听过解释便罢了,没再继续纠缠。
“朕进门的时候,听见你说朕是明君,朕怎么是明君了?”
苏幼仪眼珠子一转,只怕方才那个问题不过是铺垫,这个问题才是皇上真心想问的。
她思忖片刻,这个问题答得太深了,只怕犯了后宫干政的嫌疑,答得太浅又像溜须拍马,不符合她的风格。
深浅当中要把握一个合适的度,她不禁为难,“难道陛下觉得自己是个昏君吗?”
高奇寿闻言迅速把眼睛朝她一瞪,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昏君这种话,能当着皇上的面随便说吗?
皇上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朕自觉不是个昏君,却不知自己算不算得上明君。自古君王要百姓说好才是真的好,朕觉得宫里的奴才都像奴才,只有你像百姓,所以问问你。”
原来皇上是正经提问,不是想抓她的小辫子。
苏幼仪想不明白那句宫里的奴才都像奴才,只有她像百姓是什么意思,奴才不像奴才那该像什么?
至于像百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上还在等她的回答,不容多想,她便道:“别的不说,单说眼前,皇上为了民间百姓遭遇旱灾带头命宫中节俭行事,便是明君所为。”
小丫头理由还挺多,就是不承认她爱慕自己。
皇上接着道:“那朕是不是明君,和带不带大皇子出行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问题更难回答。
苏幼仪只得硬着头皮道:“因为……明君是不会轻易被蒙蔽的。”
这话说的太露骨,就差直接点明二皇子和三皇子两边是作弊的了,没想到皇上好像很愿意听,不但没有责怪她,眼神里还露出些许得意。
她对自己没有从前那么防范,才敢说出这样的话,这让皇上心生喜悦。
第三十二章 人小鬼大
苏幼仪一抬头,两人目光相接,气氛顿时奇异起来。
啪嗒啪嗒。
大皇子兴冲冲地从门外跑进来,脚步轻盈,进门看到皇上看苏幼仪的眼神,顿时愣在原地。
苏幼仪有些尴尬,正要招呼大皇子过来,只见大皇子倒退着朝外躲去。
“嘘!父皇和苏姑姑在里面,你们都不许吵!”
苏幼仪脸色更红了。
皇上下巴微抬,慢悠悠地看苏幼仪,看到她白.皙面容上染上红霞,心中格外畅快。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人小鬼大,谁敢吵?最吵的就是他。”
苏幼仪低头不语,皇上见好就收。
他从座中站起,“明日出宫,你跟着大皇子一起去,还可再带两个人,你看着办吧。”
说罢便起身离开。
大皇子正在外头命人不许说话不许进屋,唯恐旁人打扰了皇上和苏幼仪,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走了。
他跑进书房,“苏姑姑,父皇说什么了?”
苏幼仪道:“皇上说让我陪着大皇子一道出宫,还可以再带两个人,小纪子少不得要去,还有一个大皇子觉得带谁好?”
大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带淑芽吧,不然谁伺候你?”
……
皇上要带大皇子出宫的消息传到后宫,贤妃愤愤地把二皇子身边的人叫来,明着暗着敲打了一番。
“本宫让你们好好带着二皇子种稻,你们也告诉本宫二皇子的稻田比大皇子的更好,为什么皇上带大皇子去而不是二皇子?”
宫人心中为难,二皇子的稻好是好,可不是他自己种的,都是奴才们帮着种的。
皇上那么耳聪目明的一个人,想想也知道二皇子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亲自下田种稻?
三皇子的也是一样,算起来可不就是大皇子种的稻最好了么?
人家种出来的品相一般,可却是实打实的自己种的,听说大皇子插秧的时候还有奴才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这怎么能比?
实话不能说,他们只好想了个托辞回复贤妃,“回娘娘,皇上的话或许只是个托辞。您想啊,宫外又不安全又不舒服,大皇子年纪最长,身强体健,自然该带他去。咱们二皇子要是出宫磕着碰着了,那可怎么好?”
“是啊娘娘,皇上一定是心疼咱们二皇子,才会带大皇子出门的。大皇子从小没有生母在旁疼爱,胡打海摔惯了才吃得了宫外的苦。”
提到这话,贤妃将信将疑,面色缓和了些许。
皇上若真要带二皇子出门,她少不得也要担心一番,不如不带出门的好。
她气得是二皇子被大皇子比了下去,显见得二皇子种稻学的不如大皇子强,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也罢,你们回去好好督促二皇子读书。读书才是正经事,什么种地浇水的,难登大雅之堂,皇上不过一时兴起为之,想来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宫人们忙道:“是,二皇子的学业一向比大皇子强,娘娘就放心吧。”
皇后那边听到消息颇为失落,愣愣地坐在灯前,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皇上出巡的东西都收拾好没有?”
翠瑶上前道:“都收拾好了,有内务府打点着呢,娘娘就别操心了。倒是皇上说要带种稻种得最好的皇子出行,竟然没带三皇子,娘娘失望吗?”
“本宫怎么会失望呢?”
皇后轻声道:“三皇子年纪尚小,比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应该的,等他长大些再说。就算长大后还是比不过他们,只要他平安健康,本宫也就满足了。”
三皇子年幼体弱,皇后身为人母头一件要紧的事,便是在乎他的健康,余下的事只能往后靠了。
她又道:“比起让二皇子拔得头筹,还是大皇子跟皇上出宫来得好。”
翠瑶眉头微蹙,细想皇后这话,终于有所顿悟。
“大皇子身为再尊贵,到底没了生母,总比二皇子得意,让贤妃威胁到娘娘要好……”
次日一早,苏幼仪和淑芽、小纪子随大皇子出宫,仪杖跟在皇上的仪杖后头。
这一次出宫比苏幼仪想象中的阵仗要大,除了皇上和大皇子,还有若干朝臣和武将。
加上随行保卫的侍卫,还有太医和各大臣带的随扈,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大皇子打从坐在马车上,屁股就没有停过,兴奋地扭来扭去,脑袋集中在车窗的范围。
“苏姑姑你看啊,那是什么鸟!”
清晨的朝霞绯红,京郊水田里飞过一只白鹭,大皇子喜得拍掌,“这就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还真有点像,可惜眼前是朝霞而不是落霞,春水而非秋水。
苏幼仪指着马车外道:“大皇子,您看外面的水田,和咱们在宫里造的那个像不像?”
大皇子仔细一看,田里湿乎乎的,不过看起来水没有他们在宫里弄的田多,便问苏幼仪为什么。
苏幼仪道:“因为干旱。河间干旱,京城倒不至于产生旱灾,只是同往年水草丰美的景象比不了。”
大皇子拍掌大笑,“元韬那个小子还以为稻苗要种在旱地里呢,还说什么先种再浇水,只怕他都不知道水田是什么东西!”
从前大皇子也不知道水田是什么东西,只是听苏幼仪和小纪子他们说,稻苗种的地要保证一直有水,和种树种花的地不同,他才有些印象。
如今真正见到水田,虽然田里水不多,他还是很兴奋,心里想着回去如何与二皇子他们炫耀。
紧随着二皇子车架的便是朝中亲贵大臣的车架,孩子稚气的笑声传出马车,后头骑马的几位大臣跟着呵呵笑。
一个穿红色补服的大臣朝身旁紫色补服的大臣道:“国舅爷,是大皇子的笑声吧?”被称为国舅爷的人拱拱手,他也很久没见到大皇子了,不过料想大皇子的车架里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便道:“是啊,我们大皇子一向活泼。”
此人正是威远侯江肃,先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大皇子的亲舅舅。
第三十三章 探查苏幼仪
皇上不喜年幼皇子和外戚过多接触,是而江肃很少进宫看望大皇子,这一次同圣驾出行,便想着找个机会看望大皇子。
免得大皇子在宫里无依无靠,连嫡亲的舅舅都不记得了。
再往后一个穿蓝色补服的人,架着马和一众红、紫衣裳的人在一处,格外显眼。
他年纪轻轻,生得修眉俊眼,一张脸总是淡漠超然,一看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
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这是此次圣驾出巡唯一一个有资格跟的这么近的蓝色官服的朝臣,也是年纪最轻的朝臣。
“蓝色官服又怎么了?人家可是翰林院执笔,品级虽低,却是预备着将来要进内阁的!何况还是首辅大人的东床快婿,你敢说个不字吗?”
季玉深听见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只顾着听前头江肃和旁人谈话。
江肃是大皇子的舅舅,冲着这一点就值得季玉深多听几句。
先前那个红色补服的大臣道:“是啊,大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一向深得圣心。这不,这回出巡皇上只带了大皇子一个!别的皇子只有眼馋的份!”
江肃被吹捧得高,不自觉露出得意之色,“那也是大皇子此次学习种稻学的好,皇上说了,要体会民间百姓疾苦。即便是皇子也不能高高在上,不懂民情。”
“那是。不过听闻大皇子身边有个得意的宫女,是皇上看中的人,还拒绝了皇上的册封,不知道是不是贵府派去的人?”
江肃顿时眉头微蹙,“你是说那个苏姑姑?”
“对对对,就是她!”
季玉深别过眼,一面慢悠悠地骑马,一面看着郊外水田风光,任是谁都以为他在独自欣赏风景,没有人敢打扰。
江肃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便压低声音道:“这个苏姑姑我也听说了,可不是我们府里送进宫的,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不是贵府送进宫的?那这心气也太高了吧?”
问话之人以为苏幼仪是江肃特意送进宫辅助大皇子的,所以不肯成为皇上的嫔妃,没想到江肃一口否认。
听他口气好像颇为忌惮,不像是假话。
那人便道:“这个姑娘不简单,听说皇上被拒绝了也不生气,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国舅爷要小心啊,这么出挑的女子在大皇子身边,不是自己人多危险?”
江肃意识到话题敏.感,立刻露出客气的微笑,“张大人说的哪里话?皇上给大皇子安排伺候的宫人,一定是好的。宫里的宫人哪轮得到我安排,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张大人说笑了。”
被称为张大人的心照不宣,想他威远侯堂堂国舅爷,想在宫里安插个什么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这种话不便宣之于口,他笑着点点头,“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可是一片好意,侯爷千万别误会。我听说那位苏姑姑也跟随大皇子出宫了,侯爷最好还是探查探查。事关大皇子,小心为上。”
江肃意识到对方在给自己抛橄榄枝,只怕是觉得大皇子最有立储的希望,所以提前来讨好自己。
皇子们年纪尚小,谈立储之事太早,不过他还是愿意收下这份好意。
“多谢张大人提醒,等本侯见到大皇子的时候,一定会问清楚这位姑姑的来历,不会让大皇子有半点受伤害的可能。”
张大人见他会意,笑得眯了眼,“有侯爷这样英明睿智的舅舅,大皇子便没了生母也有依靠了。”
两人相谈甚欢,没有人看到季玉深侧对水田的俊容,眉梢微微蹙起。
傍晚的时候队伍终于到了河间,皇上一行人下榻在河间知府的别院中。
别院甚是宽敞,苏幼仪是从宫外进来的民间女子,深知这样大的宅邸对于一个普通官员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皇子的住处被安排在皇上附近,是整个别院中除了皇上的院子以外最好的住处,苏幼仪作为大皇子身边的红人,也分得了一个宽敞精致的屋子。
“这院子太大,没半点宫外的感觉,还不如咱们在路上看到的小屋子。”
大皇子先嚷嚷了起来,有在院子外围伺候的知府家下人闻言忙来请示,“不知大皇子对屋子有什么不满意?奴才们可以立刻整改。”
大皇子顿时愣了,总不能叫他们把大院子改成小屋子吧?
苏幼仪忙朝他们摆手,微笑道:“大皇子随口说几句玩笑话,不必听在心里,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了,大皇子嘟囔道:“我是很想住小屋子来着,可是父皇和大臣们大约是住不惯的,想想只能罢了。”
苏幼仪抿嘴偷笑,心道真给你茅草屋住还不一定是谁住不惯呢!
她上前给大皇子倒了一杯茶,“大皇子,您也觉得这院子太大了是不是?您不觉得奇怪吗?”
大皇子端着茶,一下子挺直了背,“什么奇怪?”
苏幼仪忍笑,故意不告诉他,“大皇子好不容易出一趟宫,自然要细细观察、体会民间百姓疾苦。若处处都要奴婢说,那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呢?”
大皇子振奋精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到院中四处查看,一草一木都落在眼里。
小纪子和淑芽正在前前后后安排事情,见大皇子这副模样不由好奇地看着他,大皇子四处看过之后,回头问苏幼仪,“苏姑姑,这个河间知府是多大的官?”
苏幼仪道:“知府一般是三品,没听说这位河间知府有何特殊。”
大皇子点点头,“那就奇怪了,一个三品官一年能有多少俸禄?这个河间知府方才进门的时候咱们是见过的,不过四十来岁,当官顶多十来二十年,他哪里有钱买这样大的院子?”
大皇子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苏幼仪笑道:“是啊,想必若不是本地最好的宅子,也不敢让皇上住进来。大皇子想想,咱们能想到的事皇上一定能想到,那河间知府为什么还敢明目张胆把自己异常贵重的家私展示在皇上面前?”
第三十四章 威远侯求见
大皇子想了一会儿,“除非他知道,父皇就算明白以他的俸禄买不起这宅子,也不会怪罪他,这是为什么呢?啊,我知道了!可能这宅子是他富贵的祖辈留下来的,或许祖辈是经商的。再或者他娶了个家底殷实的夫人,所以有足够的银子买宅子。”
小纪子偷笑着跑到他跟前,“这还不容易?奴才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大皇子猜得准不准了。”
等到晚膳的时候小纪子果然带着消息回来了,“这别院说是早年一个河间的官员被抄了家留下的,官府充公售卖,可没有人买得起。一直到这次皇上要来,本地官员左思右想这个院子最适合接待皇上,可惜是个无主的院子说起来不好。所以河间知府就低价买到了手上,说起来都是为了迎接御驾,也没人会指责他以权谋私。”
“原来是这样,那我都猜错了。”
大皇子等了半天消息,不禁有些丧气,苏幼仪笑道:“大皇子能观察出,以河间知府的俸禄买不起这样的大宅子,已经很厉害了。那些细枝末节的原因让底下人去探查便是,您要做的是发现不同。”
小纪子亦道:“是啊,好比这河间知府要是真的犯了贪污的罪,大皇子这么一发现,再派奴才这么一查,不就揪出一个大贪官来了么?”
大皇子若有所思,“刚出宫的时候我就惦记着玩了,明儿父皇必定要亲自去外头巡视,到时候我跟着去看看,一定能发现许多!”
这一夜,大皇子满怀兴致,早早便歇下了,苏幼仪担心他认床还在榻边守了半夜,直到夜深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次日一早洗漱过到前头来,便听到大皇子不乐意的嚷嚷声,“父皇怎么都没派人来通知我,自己就去田间巡视了?那我就待在这个院里,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
苏幼仪不解,先安抚住大皇子,再细细打听才知道原因。
原来皇上天还没亮就带了几个大臣微服出门了,不仅是大皇子,绝大部分跟来的大臣皇上都没带。
“皇上身边都带了什么人呢?”
小纪子道:“听说是只带了雍亲王、李阁老、周阁老,哦,还有翰林院执笔季大人。”
苏幼仪一愣,“季大人?就是李阁老的女婿季玉深季大人么?”
“是啊。”
大皇子疑惑道:“苏姑姑,你认识这个季大人吗?”
苏幼仪笑了笑,“听说过,听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今科探花郎呢。又是李阁老的女婿,宫里十亭倒有九亭都议论过这个季大人。”
大皇子点点头,他年纪尚小,皇上还没有让皇子们开始学习朝政,他对朝中大臣的印象还不多。
苏幼仪道:“大皇子,皇上这回是微服出巡去了,身边只带这么几个人,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方便带个孩子?不过我想,皇上既然把这么大的仪仗摆出来了,一定不会天天微服出巡的,总有带您出去的时候。”
大皇子立刻眉开眼笑,“说的也是,父皇不带咱们出去,那咱们能不能……嘿嘿。”
苏幼仪:“嘿嘿……不能。”
就他们这几个虾兵蟹将,敢把大皇子带出去,但凡出点什么事都是死罪。
苏幼仪在皇上跟前一向胆子大,但绝没有大到为了让大皇子玩得高兴,把自己和淑芽等人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的程度。
大皇子努了努嘴,“要不……就在花园里转转也好。”
“这个没问题……”
正说着,忽听淑芽进来禀告:“大皇子,威远侯爷求见。”
苏幼仪和淑芽对这位威远侯都没什么印象,不知道他来找大皇子做什么。
小纪子在大皇子身边服侍了几年,顺势朝苏幼仪解释道:“苏姑姑,威远老侯爷是先皇后的父亲,也就是咱们大皇子的亲外祖。如今侯爵的位置给世子袭了,就是现在的威远侯江肃,是咱们大皇子的亲舅舅。”
苏幼仪眉尖微蹙,她在大皇子身边几个月几乎没听过先皇后母家的消息,下意识以为是家道士微或是关系疏远,没想到大皇子的亲舅舅是威远侯。
这个外戚实力庞大,侯爵之位位比一品大员,听封号更不像普通的侯爵,倒像是有军功的将门。
奇怪,这样有实力、关系又极亲的外戚,为何苏幼仪从没见过他们家的人进宫看望大皇子?
这会儿皇上不在别院,他就过来了……
苏幼仪心里咯噔一声,直觉这事不太对劲,大皇子却很兴奋,“舅舅来了啊?快请进来!”
大皇子早早没了生母,对于先皇后母家的人事格外亲切,对江肃这个很少见面的舅舅更加有好感。
苏幼仪听他已经答应了,只好吩咐淑芽下去准备茶水和点心,自己悄悄把小纪子拉到边上问了问。
“这个威远侯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从前都没见到他来看咱们大皇子?”
小纪子道:“,这不能怪威远侯,要怪只能怪……”他四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皇上不喜欢小皇子们和外戚多接触,不单单是咱们大皇子,那二皇子、三皇子都是一样的。威远侯想进宫看咱们大皇子,也要小心皇上不乐意啊。”
照小纪子的意思,这个威远侯对大皇子是有爱护之心的,只是碍于皇上的息怒不敢常来和大皇子亲近。
苏幼仪点点头,“那他今日过来,想必是知道皇上出门去了,所以特意来看大皇子的吧?”
来得这样早,看起来对大皇子还是很上心的,苏幼仪下意识把这个江肃当成了好舅舅,方才的异样之感也烟消云散。
小纪子道:“应该是,您没瞧大皇子高兴得那样吗?不多说了,咱们快进去伺候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江肃刚刚进门,和大皇子分君臣坐了正在喝茶。
舅甥两人之间的情状倒没有苏幼仪想得那么亲热,大抵是很少见面的缘故,大皇子欢喜地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幼仪趁上点心的时候看了看这位威远侯,是个很气派的中年男子,行动间隐隐可见将门之风。
第三十五章 诈与被诈
她的猜测大抵八.九不离十。
她上过茶后躬身退到一旁,岂料江肃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在她面上打量了好一会儿,“这位就是苏姑姑吧?”
苏幼仪一怔,不想江肃也知道她,便上前福身一礼,“奴婢苏幼仪,见过威远侯。”
大皇子欢喜地指着苏幼仪,“舅舅,你知道吗?苏姑姑她……她……”
“她怎么了?”
江肃原就有意向大皇子探问苏幼仪的事,不想大皇子主动开口,他自然乐意听。
大皇子却想到不能夸奖苏幼仪又美又聪慧,以免外人觊觎,可不说优点,难道他要对自己的舅舅说苏幼仪的坏处不成?
大皇子说不出坏处,又不能说好处,进退两难。
这副模样看在江肃眼中,又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好像苏幼仪有什么古怪,所以大皇子不敢直言。
他的眉头不自觉蹙起,苏幼仪正想打个圆场,江肃已转移了话题,“大皇子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好吗?这次随陛下出巡可有什么收获?”
舅甥两个一问一答,慢慢熟络起来,苏幼仪不一会儿就退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江肃面前觉得有些不自在。
江肃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她,她还是躲起来安稳些。
没过多久,淑芽进屋道:“姑姑快去看啊,威远侯送了咱们大皇子一新奇玩具,叫什么华容道。大皇子正和小纪子他们玩着呢,奴婢看着也觉得挺好玩的!”
“好,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大皇子都开始玩玩具了,想必也没工夫和江肃话家常,江肃应该已经走了吧?
苏幼仪心里想着,才出屋门便意识到了不对,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在她屋子前,“苏姑姑,威远侯想请您说几句话,请跟我们走吧。”
苏幼仪四处一看,淑芽和小纪子他们都跟大皇子玩华容道去了,这里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
江肃把她带走到底想干嘛?
她面上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趁人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手帕丢在地上,“好,我这就随二位去。”
两个侍卫把她带到了别院偏僻的屋子,江肃坐在上首喝着茶等她,见她进来眉头微蹙。
苏幼仪连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威远侯。”
江肃摆摆手,一副凶悍模样,“本官不想跟你来虚的,就问你一句话。派你到大皇子身边的人是谁本官已经知道了,她到底派你来做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
苏幼仪吓了一跳,堂堂威远侯怎么忽然变成这副嘴脸,细想想他话中的意思,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他这是在诈自己。
她近来在宫里果然太显眼了,连这种外戚朝臣都知道她的名号,巴巴地来试探观察她,唯恐她这么个人出现在大皇子身边是另有阴谋。
可苏幼仪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她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也不是任何人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
既然江肃要诈她,她索性反诈回去。
苏幼仪笑了笑,缓缓起身,江肃蹙起眉头,“本官没叫你起来!”
苏幼仪道:“威远侯不是知道奴婢的身份了么?奴婢是皇上派来教导大皇子的人,是钦使,威远侯还打算让奴婢继续跪下去么?”
江肃心中一惊,他只想诈一诈苏幼仪,没想到她还真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了。
她是皇上派来的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肃不动声色道:“你说你是皇上派来的人?本官却听说,你是贤妃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奸细!”
苏幼仪一点也不慌张,“侯爷要是不信,尽管去问皇上啊。”
江肃顿时明白了什么,目露警惕地看着苏幼仪,“好啊,你知道本官不敢去问皇上,才故意说自己是皇上派来的是不是?你果然有问题!”
苏幼仪忙道:“侯爷怎么不想想,奴婢若不是皇上派来的,哪有胆子拒绝皇上册封答应?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奴婢一个小宫女哪敢拒绝?”
江肃顿了顿,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照你的意思,这也是皇上故意安排的?”
苏幼仪灵机一动,变了脸色,“侯爷,有些事您最好别打听太多,您只要知道皇上让奴婢待在大皇子身边是为他好就是了。您想想,这次皇上可只带了大皇子出门。要是皇上知道您对他的决策那么关心,只怕……”
江肃浑身一颤,苏幼仪知道自己赌赢了。
“苏姑姑,你可算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呀?”
苏幼仪回到小院,淑芽担心得不得了,迎上来确认她无事才放心。
苏幼仪道:“没事,就是看这宅院挺大的,出去逛了逛。”
淑芽手里还拿着她丢下的那方帕子,“姑姑怎么自己就出去逛了,也不带着我们,大皇子不是说要一起去逛的吗?我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出来,就回屋子去找你,没想到在房门口看到这个帕子,还以为你出事了。”
苏幼仪无奈道:“是不是我现在一出门你就觉得我会出事啊,我有那么脆弱吗?”
“有!实在太有了!”
淑芽一本正经,“之前都是这样的,皇上、皇后还有贤妃,哪一个不是咱们惹不起的大人物?每次姑姑出门都是被大人物传去,奴婢能不担心吗?”
苏幼仪长舒了一口气,“是啊,在宫里有这些人搅得我天天不得安静,没想到在宫外……”
“宫外什么?”
“没什么。”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我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哎,姑姑……”
淑芽在她后头说什么,她也没听见,自顾自朝自己屋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本来以为在大皇子身边伺候最清静,没想到惹来一个皇上还不够,又惹来皇后和贤妃她们。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竟然还惹来威远侯这种外戚……这还是我想要的清静日子么?”
她翻了个白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早知道在大皇子身边也要面对这么多尔虞我诈,我还不如去给皇上当小嫔妃呢!”
第三十六章 杀手锏
起码皇上已经是皇上了,而大皇子年纪尚小,将来再大一些,与夺嫡有关的纷争会越来越多……
“你说的是真的?”
男子的声音陡然在室中响起,苏幼仪一跳老高,迅速从床上起来。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死都忘不了那是皇上的声音!
“皇,皇上,你……你怎么在我屋里?”
皇上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朕回来了,想着大皇子一定不乐意,就来看看他,顺道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屋里没有人,那个叫淑芽的小宫女出去找你,你没碰见么?”
苏幼仪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淑芽在她后头说什么,想必就是说皇上在她这里的事了。
可惜她没有认真听,现在……
“苏姑姑!”
淑芽从门外赶进来,见苏幼仪已经见到皇上了,连忙福身请安,又朝苏幼仪道:“姑姑走得太快了,奴婢方才正要提醒你皇上在屋里,你……”你没冲撞皇上吧?
苏幼仪朝她咧咧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淑芽顿时明白了,她一定又冲撞到皇上了!
“奴婢告退!”
她飞快退出门去搬救兵,皇上竟笑起来,“怎么?朕问你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吗?”
苏幼仪立刻回想起皇上问的问题,心烦意乱,“我那是,那是随便说说的……”
皇上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随便说说的,好。那朕亲自去问问威远侯江肃,看看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说罢抬脚就朝外走,苏幼仪一时情急,赶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且慢!你要是现在去问威远侯,他一定会以为我向皇上告密的!”
威远侯是什么人?那是当朝国舅!
这样的身份势力不可小觑,她以后还要在大皇子身边谋生呢,得罪了大皇子的舅舅她还活不活?
皇上很满意她的举动,背着手回过头看她,“那就实现你自己的话,来给朕当小嫔妃。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苏幼仪收回手,“还是算了吧,皇上不是希望我教大皇子读书吗?我要是当了小嫔妃,就不能教大皇子了。”
皇上眉梢一抬,又恢复了平常的面色,“怎么,在你眼里,大皇子比朕更要紧?”
苏幼仪:“……”
皇上这是在跟大皇子吃醋?
难道他还真的喜欢自己不成?
苏幼仪望着他的眉眼,一瞬间有些心动,很快又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想法。
君王之爱是博爱,是朝不保夕,是红颜易老恩先断,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她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大皇子做个管事姑姑只要贤妃或是江肃这样的人不再来骚扰她便好。
皇上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微翘,“朕不喜欢勉强,朕会等你自己愿意的那一日,你出去吧。”
苏幼仪硬着头皮,“皇上,这好像是我的屋子……”
皇上道:“朕是叫你出去给朕打热水来,朕要洗脚。今日在田埂上走了一日,实在酸乏了。”
敢情皇上是特意来让她洗脚的,误打误撞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
苏幼仪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端起木桶朝外走,便见淑芽领了一大群人朝这里赶来,为首的便是大皇子。
“苏姑姑,你又冲撞父皇了啊?没事没事,我这就进去给你求情!”
大皇子不容分说就要往里冲,被小纪子抱着腰使眼色,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杀手锏,“苏姑姑你看,这位是季大人,深受父皇宠幸,我带他来给你求情父皇一定会不计前嫌的!”
身后的男子款步上前,长身玉立,温雅俊朗,朝苏幼仪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咚!”
苏幼仪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掉在地上,顺着门前的青石台阶,骨碌碌地滚出老远。
眼前仿佛落了一片阴云,他的眼深邃而疏离。
耳畔仿佛响起那日大雨滂沱之声,他站在雨里说他要迎娶李阁老的女儿。
她的粗布棉袄被大雨打湿,单薄的裤脚贴在腿上,而他一身锦衣华服,那是出自李府绣娘的好手艺。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雨里,一个是今科探花郎风光无限,一个是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
自此一别,今日再见,更是一番不同的境遇。
“苏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挨了父皇的骂?”
大皇子有些担心,原想着苏幼仪冲撞皇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上不会真的跟她生气,不想苏幼仪一副真吓到了的模样。
苏幼仪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大皇子的话,反倒下阶把那只滚远了的木桶拾起,细细拍去上面沾的泥土。
而后她笑着走回来,“不是,皇上没骂奴婢,只是让奴婢去打热水来。奴婢哪知道大皇子把季大人请来,唬了一跳,才想起这不是宫里。”
宫里的规矩,内宫女子和外臣不可私相授受,必须保持距离,眼下是陪皇上出巡在宫外,这些小节就没那么严谨了。
大皇子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是我冒失了。季大人是和父皇一起来的,父皇来找苏姑姑,季大人就在前头陪我玩华容道。姑姑你没看见,季大人玩华容道可厉害了!”
大皇子正玩在兴头上,淑芽忽然跑来说苏姑姑又冲撞了皇上,他一着急就把季玉深也带来了。
苏幼仪笑道:“是吗?大皇子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奴婢先去给皇上打水了。”
说着微微福身,抱着木桶便朝外走。
她的脚步比平时略快一些,像是怕皇上等久了所以加紧步伐,擦身经过季玉深身旁时,衣袖摩擦的声音干脆利落。
季玉深像一棵树栽在那里,一动不动,苏幼仪却没有侧目多看他一眼。
她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镇定,季玉深差点怀疑她惊得掉了木桶,也不过是一时失手。
后头跟的小宫女好像叫淑芽,上前接过她的木桶,“姑姑等等我,我去帮您抬水!”
“季大人,一起进去吧。”
大皇子回头朝他招呼了一声,自己当先迈进屋去。
一位是皇上,还有大皇子,外有一位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齐聚于一个宫女的屋子里,这场面委实有点诡异。
第三十七章 不能回答
好在这别院算得上豪华,分给苏幼仪的屋子不差,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皇上,水烫吗?”
隔着一道珠帘,皇上坐在榻上,苏幼仪蹲在他脚边给他洗脚,大皇子和季玉深坐在外间的鸡翅木圆桌旁,淑芽伺候着茶水。
“刚好。”
皇上把脚伸到木桶里,桶里漂浮着红花艾叶等药材,是苏幼仪方才特意让小纪子寻来的。
皇上的脚和苏幼仪想象中不同,原以为像他这样尊贵的身份,手脚必定也保养得十分细致,不想他的脚上竟有干纹,和普通男子的脚没什么区别。
她再仔细看,恍然大悟,只怕皇上晨起去巡视田地是光着脚巡的,指甲缝里还有未净的泥沙。
皇上闭着眼睛,声音沉沉的,“季玉深,你陪朕巡视了一路,可有何感想?”
苏幼仪正给皇上搓泥,听见这话眉梢一挑,下意识看向珠帘外,大皇子果然一脸好奇地看着季玉深。
他没能亲自去田间看看总觉得遗憾,这会儿特别想知道季玉深他们看到了什么。
室中一片寂静,只有点点水声时不时从苏幼仪手中掠起又落下,热气蒸腾中携裹着草药的淡香。
季玉深的声音轻而薄,有种莫名坚定的味道,充满了内敛的自信,“臣观田间百姓艰难,旱灾早已上报两月有余,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百姓田中无水。既无水可种稻,又要在田间装模作样,只怕搭台唱戏比旱灾更难。”
皇上蓦然睁开眼,隔着一道珠帘打量季玉深,对他有了些别样的认识。
“朕听闻你在科举之前,也是岭南偏远之地的农户出身,你果然比那些久居朝堂的大臣看得通透些。不过你岳父难道没有教过你,眼睛不能只放在田间,更要放在人身上么?”
皇上话中提到李阁老,不似在贤妃面前提及时那么爱重,反倒有些讽刺之意。
苏幼仪想不透这是为什么,同样是李家的人,皇上为何要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季玉深起身拱手,面色仍是一派从容,“臣在科考之前,是皇上的子民。臣有幸金榜题名之后,是皇上的臣子。”
他口口声声只谈皇上不谈李阁老,这是表忠心来了。
苏幼仪隐约猜想,大约河间旱灾抚恤的事情上,李阁老动了什么不该动的歪心思,皇上的态度才会骤然转变。
“给朕按一按。”
皇上忽然压低了声音,把脚从木桶里抬出来,苏幼仪忙用棉帕替他擦干,皇上半躺在榻上,这才悠悠看向季玉深。
“你既是朕的臣子,那就告诉朕,那些田间百姓在搭台给谁看?”
皇上的口气一点疑问也没有,他显然知道答案,只是在等季玉深亲口说出
一句皇上的臣子还不足够表忠心,皇上要的不仅如此。
苏幼仪坐在榻尾的位置,眼角飞快朝珠帘外瞄了一眼,想知道季玉深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季玉深没有开口,倒是大皇子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看看那个,发现他根本听不懂皇上和季玉深在讲什么。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自己的声音,专心给皇上按脚。
皇上还是注意到她动作的停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皇子闷头闷脑的小模样甚是可爱。
苏幼仪还真是喜欢大皇子,怎么不见她对着自己这么笑呢?
好一会儿,季玉深拱手道:“皇上,请恕臣不能说。”
这个回答等于先向皇上投诚,最后又收回白旗,继续擂起战鼓挑衅一样。
还不如当初不挂白旗。
苏幼仪手上又是一顿,这回皇上看了她一眼。
就在她以为皇上会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的时候,皇上的声音出奇冷静地响起,“哦?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皇上心里似乎也有答案。
季玉深缓缓道:“水至清则无鱼,皇上要想抓鱼,就不能把水弄得太过清澈。与其把臣淘洗干净,不如让臣做一团淤泥。”
“淤泥?”
“是,淤泥。让臣做一团鱼儿以为可以啄食的淤泥,为皇上这一谭清水增加一些污浊,皇上才可浑水摸鱼。”
皇上忽然笑起来,微微合上眼睛,“好一个淤泥,季玉深,你很聪明。”
季玉深见好就收,恭敬道:“臣的心思陛下都懂,陛下的心思臣却不见得懂,自然是陛下更聪明。”
这原本只是句恭维的话,不想皇上忽然认了真,“哦?那你倒是说说,朕做了什么让你不懂的事?”
苏幼仪加大了给皇上按脚的力度,“皇上走了一日脚累了吧?奴婢一会儿要使劲了,皇上可忍着些。”
皇上刚一点头,苏幼仪揪着他的大脚趾往外一掰,皇上下意识蹙了眉头。
她还真使劲。
季玉深注意到帘子里的动静,忽然想到入京赶考,他和苏幼仪住在巷子里租来的一间茅草屋里。
那个时候季玉深白日要出去给人做工,晚上才能回来借着隔壁的灯火读书,苏幼仪时常在他累了一日回来之后这样给他按脚。
她本是个娇弱的女儿家,按脚的时候力气倒不小,时常把季玉深按得痛呼出声。
那般情形,和现在像极了,只是他不该站在珠帘外头。
“嗯?”
皇上蹙着眉头看了苏幼仪一眼,回过神来,方觉季玉深已经思考得太久了。
季玉深忽然明白苏幼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她是故意想扰乱自己的心神,让自己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思考如何应对皇上的话?
他顾不上想这些,拱手答道:“比如……皇上在金殿上钦点进士三甲,只点了臣为探花的事。”
噗嗤一声,大皇子没掌住笑出了声,淑芽就站在他身旁,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头一次当着大皇子的面和朝臣谈话,这可是别的皇子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大皇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失了仪态。
淑芽低着头暗叫不好,皇上指定要不高兴了。
好一会儿没等来皇上的斥责,淑芽抬起眼朝珠帘里头看去,只见皇上淡淡扫了大皇子一眼,苏幼仪笑着给了大皇子一个眼色。
第三十八章 按脚
大皇子立刻站出来,拱手回禀,“回父皇,儿臣失态了,还请父皇见谅。儿臣只是觉得季大人十分自信,说话也风趣,所以才忍不住笑的。”
当着外臣的面,大皇子还主动请了罪,皇上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皇上道:“季玉深,你也有出错的时候。罢了,朕也乏了,你也退下休息吧。”
季玉深顿了顿,慢慢拱手告辞。
大皇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恨不得朝他喊一声,让他下次再来陪自己玩华容道,碍于皇上在这里才没有出声。
皇上是什么人?
他只看一眼,便知道大皇子对季玉深是什么心态了,不过他现在没心情理会这个
“苏幼仪,你想让朕的脚趾头废掉是不是?”
苏幼仪正卖力地给皇上掰脚趾,忽然被他吼了一声,吓得差点把皇上的脚趾头当萝卜一样拔了出来。
幸好皇上的脚趾比萝卜结实。
苏幼仪道:“皇上刚才都没吭声,奴婢以为您不觉得疼呢。”
皇上没好气道:“朕不吭声就是不疼么?你是怎么在宫里混成掌事姑姑的,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
大皇子慢慢地挪进来,小声道:“父皇,儿臣要是疼了会喊的,不用苏姑姑察言观色。”
他一贯维护苏幼仪,皇上早就习惯了。
苏幼仪道:“那皇上的宫人平时都是怎么按脚的?不这么用力按吗?不这么用力是解不了乏的,晚上皇上回去睡一觉便知道了。您平时在宫里走路少,他们不用费劲按还使得,今日您走得多,不能不这么按。”
她的道理也一贯很多,皇上看她按得额头上一层汗,知道她不是故意在使坏,而是真的这么想。
晚上回屋就寝的时候,果然比以往出巡松快许多,不至于脚酸得睡不着觉。
高奇寿狗腿地端来热水,“皇上今儿走了一日了,泡泡脚再睡吧?仔细晚上腿酸睡不着,又要抽筋了。”
皇上一脸自在,不紧不慢地上了床,“不用,朕今儿回来就泡过了。”
高奇寿一惊,“外头那些人伺候的奴才不放心,只怕连皇上的脚都没给洗干净,不如再洗洗吧?”
皇上不耐烦地一摆手,“去大皇子那里泡的,别嗦。”
高奇寿两只眉头都快飞到天上了,喜得忙不迭往外退,“是是是,奴才这就退下。”
他把内室的烛台熄灭了两支,只留下皇上床尾那一支小的还亮着,这是皇上多年的习惯。
小义子见他眉开眼笑地走出来,好奇道:“师父,什么好事儿?”
高奇寿乐颠颠地,离皇上的内室好远才同小义子开口,“你猜皇上今儿去哪里洗的脚?大皇子那里!”
“啊?大皇子给皇上洗脚啦,那皇上一定很高兴。”
“去去去,什么大皇子给皇上洗脚。”
高奇寿一脸嫌弃,“大皇子有那份孝心,皇上也不会让他做啊。皇上说去大皇子那里洗的脚,你还猜不出是谁吗?”
这回出宫,大皇子身边带的人并不多,小义子一下就想到了,“噢,是苏姑姑啊!怪不得皇上今儿这么早就歇息了,以往要是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必定要泡许久的脚,夜里也要折腾好几回。”
高奇寿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么?夜里还是警醒些,万一皇上要叫人谁敢睡着了,我把你们蹄子撅了!”
小义子忙道:“哪敢啊师父,都知道出巡不比在宫里,大家都提着心呢,误不了事!”
高奇寿闻言打了个呵欠,在门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很快闭上了眼。
“苏姑姑,你说父皇今天和季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皇子夜里不肯睡觉,缠着苏幼仪非要她讲皇上和季玉深的对话,苏幼仪自然不敢讲。
皇上在她的屋里和季玉深讲那些话,大约不是无意,至于目的是什么苏幼仪也说不清楚。
无论皇上愿不愿意她听见,她听见了也只能假装没听见,这才是身为宫女的本职。
大皇子倒是正大光明地听了,可惜他年纪太小,又不懂朝堂的事情根本听不懂,但他知道苏幼仪一定听懂了。
“好姑姑,您就给我讲讲吧,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大皇子的保证算不得可靠,从前他还保证不再向人夸耀苏幼仪了,结果今日一见到江肃下意识又想夸她。
犹豫之间反而让江肃误会了,还以为她辖制着大皇子,让她有理说不清。
苏幼仪道:“大皇子,皇上和臣子间的对话事关朝政,皇上现在还没让您参与朝政,您还是别过问这么多的好。”
大皇子扁着嘴,“父皇要是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他知道我听不懂,所以特意把你这个听得懂的人留下给我讲解,一定是这样!”
他倒是会给自己圆。
苏幼仪笑了笑,大皇子的想法未必不对,可在皇上首肯之前,她还是不想解释太多。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事关李阁老关系重大,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季玉深。
苏幼仪潜意识里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想涉及。
她给大皇子掖了掖被角,“大皇子还是想想别的问题吧,今日皇上来的时候您正在玩华容道,是不是?”
大皇子道:“是啊,父皇和季大人看着我玩了一会儿,父皇就说要去找苏姑姑。季大人就留下陪我玩,他玩得可真厉害,每次都能让曹操躲过士兵的追杀!”
大皇子一提起季玉深好像就特别兴奋,苏幼仪眉头微蹙,这才意识到他不仅是为新玩具而高兴,更多的是为了季玉深。
这倒奇了,她在大皇子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很少看到大皇子特别喜欢谁,季玉深是怎么做到的?
苏幼仪下意识不想让大皇子和他有牵扯,便道:“殿下,皇上不喜欢朝臣和皇子们接触太多,您知道吗?”
“知道。”
大皇子的兴致陡然落下,“所以今日舅舅才趁着父皇不在,偷偷摸摸来看我。平时在宫里父皇都在,他是不敢来看我的。”
苏幼仪点头道:“威远侯到底是舅舅,这位季大人却是朝中新贵,而且还是贤妃娘娘的妹夫。殿下还是要避避嫌,别和他走得太近。”
第三十九章 到他跟前去
果然,她一提到贤妃,大皇子眼中的亲热顿时消减了许多。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偏偏是贤妃的妹夫。贤妃的妹妹是什么样子的,很漂亮么?季大人娶谁不好,偏要娶贤妃的妹妹。”
大皇子嘟嘟囔囔地钻进被窝,苏幼仪略走神了片刻,“是啊,谁知道他为什么偏要娶贤妃的妹妹……”
次日一早,小义子便到小院来告知小纪子,说皇上要带大皇子出去。
大皇子心心念念要亲自去外头田地走走,听见消息一蹦三尺高,恨不得一下子把洗漱更衣的事情全解决了,立刻飞到皇上身边
生怕昨日被丢下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苏幼仪等人紧赶慢赶跟在身后,好不容易追上兴冲冲的大皇子,出了门才知道皇上今日不是去田间巡视的。
而是由本地地方官陪同去游览山水,看看河间本地的风土民情,且带了不少侍卫出行,与昨日微服出巡并不相同。
苏幼仪陪着大皇子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大人正和皇上说话,“……昨日微服出巡,老臣生怕皇上的安危有失。所幸皇上今日改了主意,老臣就放心了。”
皇上一边上马车,一边道:“反正微服不微服,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人和事,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去。”
那个老大人面色一变,似乎在思忖皇上这句话的意思。
小纪子凑到苏幼仪身旁,“苏姑姑,这位就是李阁老。”
苏幼仪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那么不给面子,原来他就是贤妃的父亲李阁老,当朝首辅大人。
她忍不住打量了李阁老一眼,只见老者白净微胖,看起来像个老学究,眼睛和贤妃生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起来很温和谦逊,时而又显得十分精明。
也许他的二女儿生得和贤妃更像一些。
“苏姑姑,咱们也上车吧!”
淑芽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苏幼仪忙扶着大皇子先行上车,和来时一样,大皇子的马车紧紧跟着皇上的,余下众臣的车轿等跟在后头。
河间府城地方不大,没多久就出了城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城郊山水明媚之处,苏幼仪揭开车帘一角朝大皇子道:“殿下看看,虽然没有田地,山水倒秀丽。”
大皇子久居深宫,没见过多少山水,听了苏幼仪的话兴奋地揭开车帘。看到眼前山峦起伏,碧水潺潺,瞬间就把想去田地里的事忘了。
“苏姑姑,你去过彭蠡湖的,这里和彭蠡湖的景色比怎么样?”
自从苏幼仪给他讲了滕王阁序的几个句子,大皇子念念不忘,看到什么风景都想拿来比较。
苏幼仪想了想道:“大山巍峨,小山秀丽,各有各的美,不可同类而语。”
大皇子很是欢喜,巴巴地等皇上下了车他便立刻跳下去了,小纪子站在车底下扶都没扶住,幸好人没摔着。
“我的小祖宗,皇上在前头呢,您可小心些!”
大皇子得意道:“不用怕,父皇看不见我这里。”
小纪子朝前头望了望,侍卫和大臣们把皇上围得水泄不通,生怕会出什么危险似的,隔着层层人群皇上当然看不见大皇子这里。
苏幼仪下了马车,朝大皇子悄悄笑道:“皇上被人围着不得空,殿下岂不是可以尽情玩了?”
话音刚落,只见小义子匆匆跑来,“大皇子,皇上让您跟苏姑姑到他跟前去。”
大约是第一次带大皇子出门不放心,皇上特意把他拘到自己跟前。
苏幼仪身为贴身宫女自然也得带上,有她在,连高奇寿和小义子等人都退了一射之地。
旁人敢走在皇上身后高奇寿定是要恼的,唯独苏幼仪在这他不恼,反倒很乐意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为什么?
苏幼仪那是要当嫔妃的啊,和他一个奴才抢不着地位,帮了她日后还有无限的好处。
虽然按眼下的光景看,他这么做不是在帮苏幼仪,而是在帮皇上获得佳人芳心。
李阁老等人跟在后方,江肃一抬眼看皇上的背影,就会看到苏幼仪一身桃碧色的衣裳,始信她昨日没骗自己。
要不是皇上的人,高奇寿那个人精老油子能把位置让给她?
那是不可能的。
因是登山看风景,从皇上到大臣们皆是徒步前行,李阁老年事已高登山无力,季玉深就站在他身旁搀扶。
这样一来,他的位置比绝大多数人都靠前,甚至站在了江肃前头。
众人也无话可说,女婿扶着老丈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大家的眼睛都不是摆设,皇上显然很器重这位新科探花郎。
说来也怪,今科状元和榜眼都不得如此器重,皇上怎么不干脆在金殿上点他为状元呢?
偏点了个探花。
苏幼仪说是站在皇上身后,不如说是站在大皇子身后。
这里的山路狭小曲折,颇有野径通幽的意思,大皇子不惯走山路,偏又兴致勃勃,苏幼仪时不时在后头拿手扶着他。
“大皇子,您……”
她本想提醒大皇子走稳当些,忽然想到什么,先对皇上道:“皇上,这里山路难行,您慢慢走。”
皇上用鼻子眼里一声轻哼回应了她。
她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她只是想提醒大皇子吗?
苏幼仪这才压低声音朝大皇子道:“您慢些走,这山上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慢些走才能观察到乐趣。”
听听这话!
对大皇子说的就那么恳切,对自己说的就那么客套,皇上心中大为不悦。
大皇子火上浇油,“好啊,我都听苏姑姑的。姑姑你看那里,那是什么躲在树后头?”
童言童语顿时引起众人的警惕,皇上要游览的山早就命人清理了闲杂人等,谁敢躲在树后头?
众人顺着大皇子指的方向看去,底下山谷里确有棵大树,树后头有一个黑压压的影子。
似乎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黑影一下子张皇地跳起来,朝山谷深处跑去。
“好像是只黑熊!”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众人议论纷纷,皇上笑道:“确实是只黑熊,不过年纪尚小个头不高。大家要小心些,不要单独到山谷底下去,小黑熊的父母肯定也在这附近。”
第四十章 带笑的声音
皇上巡幸的地方出现了黑熊,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
河间府台忙从后头赶上去,小心翼翼地站在皇上跟前躬身请罪,“下官巡查不严,竟然没发现山中有黑熊出没,实是下官之罪,还请皇上恕罪!”
苏幼仪悄悄打量他两眼,心道这就是那个借着皇上出巡捡了个大便宜、用低价买了一个大宅子的那个河间府台。
皇上一摆手,淡淡道:“不过是一只小熊,没什么大碍。就算有成年熊出没,这么一大群人害怕被熊攻击不成?严左徒,你有这个请罪的工夫不如好好治治旱灾。”
说罢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径自抬腿朝前走。
严左徒愣在原地,皇上的话听起来像是怪罪他对旱灾的管治不严,可又不像要追究的意思。
朝中除了李阁老这样位高权重又年纪一大把的大臣之外,余者皇上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听起来十分严厉。
李阁老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后者如遭电击,连忙退到后头自己的位置上。
“岳父,您昨儿等了一日的,就在这儿了。”
一直静静搀扶李阁老的季玉深,忽然轻声道出这么一句,李阁老狐疑地转向他。
昨日陪皇上巡视田间回来,皇上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李阁老不放心,好在有一个季玉深陪着皇上去了大皇子那里。
季玉深一回来他便急着打听皇上的态度,可季玉深什么都没有说,李阁老还敲打了他,生怕他为了讨好皇上忘了自己的身份。
此话一出,李阁老顿时明白了。
皇上什么都看出来了,只是隐忍不发,就好像他方才对严左徒那句话,听起来不算客气,却也没打算深究。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阁老朝他点点头,嘴里含糊道:“这些远离京城的人不懂规矩,日后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管教?
季玉深薄薄的唇角翘起,一阵微风吹来很快又抚平,他的面上仍是平静中带点忧郁的神情。
大皇子打从见到那只小黑熊后就格外兴奋,“苏姑姑,多亏你说要慢慢走观察路边风景,不然我方才就见不到那只黑熊啦!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黑熊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什么什么,这个句式是大皇子出宫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皇上听了不由笑道:“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再出宫?”
“当然想啦!”
大皇子连忙粘到皇上跟前,“父皇下次还要出宫吗?去哪里?”
皇上淡淡道:“这些你不必管,下一次朕带出宫的人未必是你。朕这次带你出来,是因为你做好了朕吩咐的事,这是朕给你的奖赏。”
大皇子眼珠子一转,“儿臣明白了,只要儿臣日后再把父皇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还有机会出宫对不对?儿臣一定会好好读书,好好听苏姑姑……还有薛太傅的话。”
他只把苏幼仪摆在薛道明前头,皇上已经很欣慰了,原以为他会只提苏幼仪来着。
皇上顺势看了苏幼仪一眼,后者连忙福身,“奴婢一定好好教导大皇子,尽管事姑姑的本分,请皇上放心。”
皇上想到她那些大胆的话,想到她一次次冲撞自己,又想到她对大皇子与众不同的教导,更想到她昨日卖力地给自己捏脚……
“起来吧。”
他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口气里不自觉带上的笑意,却让身后的大臣们都十分吃惊。
皇上一向严肃板正,很少带着笑意和人说话,方才只和严左徒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吓傻在那里了,对一个宫女说话却这般温柔。
苏幼仪顿时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一道格外凌厉,犹如芒刺在背让她浑身不适。
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朝皇上干笑了一声,继续站在大皇子身后当老母鸡。
就在此时,后方队伍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
皇上转身看向队伍后方,众人随之看去,无奈队伍太长根本看不到头。
一个侍卫飞快跑上来回禀,“请皇上和大皇子避一避,后方果然出现了大黑熊!”
众大臣格外吃惊,护着皇上道:“皇上,上头凉亭处地方开阔,先到上头避一避吧!”
苏幼仪护着大皇子,心道皇上好一张乌鸦嘴,才说小黑熊的父母它们果然就来了。
大皇子啧声道:“苏姑姑,大黑熊会伤到人吗?”
“应该不会吧,跟出来的侍卫都是好手,身上还佩着剑,很快就能解决了。”
众人护着皇上退到凉亭里,这处凉亭修建在悬崖边上,四周长着山间野松,微风袭来十分凉爽。
皇上择了背对山崖的位置坐下,又道:“都坐吧,正好休息一会儿继续往上走。”
大皇子头一个坐下,又拉着苏幼仪坐在他边上,苏幼仪为难地看了皇上那处一眼,皇上的眼神算是默认,她松了一口气坐下。
宫女的鞋子和男子不同,不适宜登山,真要这么一路走下去苏幼仪未必吃得消。
能在这里休息一段再好不过,她心中暗想,回去的晚膳不会是熊掌吧?
下方时不时传来呼喊之声,在座都是文臣难免心惊,皇上随手指了一个侍卫,“多带点人下去帮忙,这么小的山竟有大大小小数只黑熊,定要抓住它们免得日后为祸乡邻。”
“是,属下这就去!”
一批护卫在皇上身侧的侍卫赶下去帮忙,亭中或立或坐的一群大人之中,响起了歌功颂德之声。
“皇上仁慈,心怀天下万民啊。”
“臣等替乡邻百姓多谢皇上,皇上英明!”
苏幼仪听着暗自好笑,皇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喜欢听奉承拍马之语的人,这些人的马屁怕是拍到马腿上了。
一抬眼忽见坐在对面的一个人朝她看来,正是季玉深。
苏幼仪假装没看见似的别开眼,见皇上身后的山崖景色秀美,便指着那处与大皇子细细说来,两人活脱脱母子情状。
皇上本是黑着脸听众人拍马,见苏幼仪和大皇子聊得兴高采烈,不自觉看着他二人露出笑意。
众臣更加确定了他们的猜想。
皇上对这个苏姑姑是真喜欢,可不是一时兴起,他对着大皇子都不见得能这样笑。
也就是对苏幼仪才会如此。
众臣看向苏幼仪的目光,越发不同起来。
“咦。”
大皇子伸着手指,疑惑地指着不远处,“那棵树……”
他又看到树后有熊了吗?
苏幼仪还未转过脸去,忽见悬崖下一道黑影朝亭子飞来,顿时睁大了眼,“皇上小心!”
皇上的位置背对悬崖,离那道黑影最近,而黑影攻击的位置显然就是皇上!
皇上听见声音没有回头,就地一翻退离原本的位置,高奇寿已经尖着嗓子喊了起来,“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上方的侍卫都在底下对付黑熊,山风吹动的方向使得底下根本听不见上头护驾的声音,仅余的几个侍卫试图冲进亭中,无奈刺客身手太好。
他的剑始终缠着皇上,皇上怀有武功在这小小亭子里却难以施展,众臣想救皇上又恐反倒让皇上无处闪避。
季玉深当机立断,“诸位大人都退到亭子外头去,侍卫快来护驾!”
苏幼仪站的位置是个无法挪动的死角,身后是悬崖,身前是那个刺客,贸然出去难保不会被刺客的剑划成案板上的肉。
众臣退到亭外才发现这一点,苏幼仪唯恐刺客意识到大皇子在这里,忽然对上亭外季玉深的眼,咬了咬牙,“接住!”
她趁刺客被侍卫缠上的时机,抓起大皇子朝亭外抛去,季玉深稳稳地将大皇子接住,命人将他带到后头去。
皇上手中没有武器,只能不断闪避刺客的招式,亭子三面围合反而让刺客也没有办法将武功施展到十成。
饶是如此,那些侍卫也招架不住,不出二十招便被打倒在地。
很快,亭中只剩皇上和刺客,还有一个倒霉地跑不出去的苏幼仪。
更倒霉的是,随着刺客招招逼近,皇上一直在变化位置,很快就到了苏幼仪身旁!
“刷”
一道寒芒朝苏幼仪刺来,气势凛冽让她无法躲闪,她就在此刻看清了刺客的面容。
那是一个黑脸浓眉的男子,一双眼睛比眉毛还细,细得像一对锋利的匕首,叫人望而生怯。
他绝非普通的刺客,不然也不敢孤身一人行刺皇上。
就在苏幼仪以为自己的胸口将被刺穿之时,刺客手中的剑一偏,朝身旁的皇上直直刺去,苏幼仪还没回过神,一股力量拽着她朝皇上的方向靠近。
她低头一看,皇上正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用她的身体挡住了刺客那一剑!
皇上竟然拿她挡剑?
鲜血喷涌溅到她的脸上,还有些许溅到她的眼睛,她目光所及之处顿时一片血红。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皇上,皇上还是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俊脸,眼中没有半点波澜,更没有丝毫悔意。
她又看向亭子外头,季玉深的假面刹时破碎,眼底一片惊惶,或许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相识一场的情意吧?
隐约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像是大皇子一边哭,一边喊着苏姑姑。
天下男人多负心,她被季玉深负了一次,又被皇上负了一次。
只有大皇子是真心待她好的,可惜他长大了也会变成男人,变成一个负心汉。
苏幼仪沉沉地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前脑中最后想的,是做鬼也不能放过皇上……
第四十一章 做鬼也不放过皇上
阵阵阴风拂来,苏幼仪恍惚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在地府阎罗殿。
她面无表情地到殿前喊冤,“阎王爷容禀,小女子是被冤死的,小女子死不瞑目。皇上口口声声喜欢我,为了救大皇子我拼尽了全力才把他丢到亭外。不想皇上竟然用我当肉盾挡剑,小女子冤啊!”
殿上阎罗头戴琉冠,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苏幼仪细看几眼竟发现和皇上长得很像。
不过这个阎王脸是绿的,皇上的脸是白的,心却是黑的。
阎王开口,声音和皇上一样冷淡,“那你想怎么样?”
苏幼仪道:“请阎王爷容小女到阳间索了皇上的命,为自己报仇,再回来任由处置。”
阎王的绿脸越发绿了,伸着脖子阴森森地看着苏幼仪,“好啊,你想索朕的命?”
他不是阎王,是皇上!
苏幼仪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河间别院的床上,这才明白自己还没死。
“姑姑醒了啊?”
淑芽的声音充满欣喜,“山上的消息传回来,奴婢都快吓死了,姑姑被抬进来的时候奴婢还以为姑姑……还以为……”
淑芽说着说着掉了金豆,一把扑到苏幼仪身上保住她,苏幼仪下意识嘶了一声,“轻点轻点,我有伤口!”
“伤口?什么伤口?”
淑芽疑惑地起身,把苏幼仪的衣襟拉开了些,仔细看过又重新掩上,“是我给姑姑擦了身子,没看见什么伤口啊!”
“怎么可能没有伤口?”
苏幼仪在自己胸前摸来摸去,连脖颈和胳膊各处都摸了一遍,确实没有摸到伤口。
可她当时明明被皇上扯来挡了刺客的剑,血到溅到她眼睛上了,怎么可能没有伤口呢?
一股寒气袭来,苏幼仪打了个激灵。
淑芽道:“姑姑冷吗?那奴婢这就命人把冰山抬出去。姑姑在山上被刺客吓晕了,太医说天气太热,得用冰山激一激才能缓解惊吓之症。”
原来屋里摆了冰山,怪不得她会梦到阴风阵阵的阎罗殿。
“我只是被吓晕了?”
“是啊,姑姑刚被抬进来的时候,奴婢也以为姑姑受伤了呢。不过皇上是真受伤了,大皇子在皇上那里看着呢。”
淑芽忽然笑起来,带着些揶揄神色,“姑姑还说不想当皇上的妃嫔,为什么皇上遇到刺客,姑姑连自己性命也不顾就冲上去挡剑?”
她冲上去挡剑?她分明是被皇上抓过去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苏幼仪一把掀了被子从床上下去,非要找个在场的人问问清楚不可。
淑芽待要阻拦,忽见小纪子跟着大皇子从外头进来,见到苏幼仪醒了十分欢喜,“苏姑姑,你醒啦?”
苏幼仪忙问大皇子,“殿下,刚才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姑姑不记得了吗?”
大皇子刚从皇上那里回来,跑得一额头的汗,就站在冰山旁边给苏幼仪解释,“当时那个刺客躲在悬崖底下,大家谁也没想到。侍卫都被黑熊吸引过去了,剩下的几个都被刺客打倒。就在亭中只剩父皇和你还有刺客的时候,刺客朝父皇一剑刺去,你就冲过去挡在父皇身前。”
苏幼仪神情扭曲,“大皇子,你真的看见我挡在皇上身前了?”
大皇子道:“是啊,我们都看见了,季大人和李阁老他们也看见了。不过父皇又伸手在你跟前挡住了刺客的剑,所以父皇的手臂受伤了,我才去看望父皇回来呢?”
“那皇上没事吧?”苏幼仪脱口而出。
大皇子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划开了手臂一点,刺客就被赶上来的侍卫打成筛子了。姑姑今日好勇敢,先是把我丢出亭子,又替父皇挡剑,这会儿外头都在夸姑姑呢!”
苏幼仪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道皇上在搞什么名堂。
他把自己抓过去给他挡剑,又让亭子外头的人看起来以为是自己要去给他挡剑的,结果自己毫发无损,他用手臂替自己挡住了刺客的剑。
这样看来,她对皇上负心汉的定义是错误的,整件事的受益人是苏幼仪。
她并没有想给皇上挡剑,最后也没有受伤,反倒博得了救驾有功的好名声。
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苏幼仪心中升起极大胆的猜测,从那个刺客藏身的地方,到皇上坐的位置,再到皇上默许她坐的位置……
这一切要设计得极其巧妙,才能达成现在这样的效果。
还是她想多了,皇上根本就是无意的?
第四十二章 谢恩领赏
下意识把她抓来挡剑,而后又良心发现反用手臂替她挡了剑,而亭外的人只是因为角度问题错把她当成了主动护驾的功臣……
苏幼仪按着太阳穴甩了甩头,心中有无数的疑惑等着解开,她宁愿相信这是皇上的刻意安排。
否则光凭他拿自己挡剑的动作来看,他对自己毫无爱护之意。
“苏姑姑,你在想什么?”
大皇子见她眉头紧蹙,一点儿都没有立功的欢喜,反而闷闷不乐的,便歪着脑袋看她。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我在想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向能说会道,这是头一次在大皇子面前说不出话来,众人都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这是从未有过的低落。
小纪子插科打诨,“奴才明白了,姑姑一定是担心皇上的伤势,所以闷闷不乐的。”
苏幼仪头也没抬,心道鬼担心他的伤势,她担心的是自己又遇上负心汉。
她不开口,大皇子却以为她默认了,笑着道:“姑姑要不要去看父皇?”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我……”老娘才不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皇上好像知道苏幼仪不想见他似的,命高奇寿来看苏幼仪。
“皇上有赏,赏掌事姑姑苏幼仪锦缎十匹,纱罗十匹,珍玩玉器十件……”
一大串赏赐从高奇寿嘴里蹦出来,淑芽扶着苏幼仪起身谢恩,高奇寿忙上前拦着,“姑姑不必谢了,皇上说了,让您到他跟前谢。”
苏幼仪正想去找皇上问个清楚,听了这话也称意。
高奇寿退到门外等着,待苏幼仪换了衣裳一道回皇上那里,苏幼仪临走还打了个哆嗦,“淑芽,快把这冰山撤下去吧,你们都不觉得冷吗?”
淑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道:“看来姑姑今日真是吓坏了,身子都虚了。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冷呢……”
苏幼仪随高奇寿到皇上那处,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其中夹着一股药香。
屋子里闷热,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子,皇上的胳膊包成厚厚一团,正斜倚在榻上歇息,听见她的脚步声忽然睁开眼。
高奇寿四下一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随之退下。
苏幼仪朝皇上见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过来吧。”
苏幼仪边走上前边道:“皇上这里怎么也不摆个冰山?受了外伤不应该闷着,伤口容易腐烂。”
皇上扫了她一眼,“河间是个小地方,没有那么多冰。能搜罗来的都送到你屋里了,哪来那么多冰山?”
苏幼仪一惊,原来方才被她嫌弃的冰山在河间还是个稀罕物,皇上自己都不舍得用,竟然让人送到她那边去了。
正想着,便见小纪子等人抬着冰山进来,朝皇上禀道:“皇上,苏姑姑嫌冰山冷,太医说皇上这里也需要,奴才们又抬过来了。”
“你嫌冷?”
皇上看了苏幼仪一眼,朝小纪子几人摆摆手,“没看见苏姑姑坐在这里么?既然她嫌冷你们还抬来做什么?”
小纪子为难地看看皇上又看看苏幼仪,不知道这冰山该不该抬出去。
苏幼仪忙道:“不冷不冷,皇上屋里闷热,还是有冰山镇着好。方才是因为昏迷太久醒来,才会觉得有些冷。”
皇上仔细看了她的面色,确认她说的不是假话,才点点头。
小纪子等人松了口气,忙躬身退出屋子。
不管皇上是出于什么理由,他胳膊上的伤总是为了自己才受的,苏幼仪礼貌性地关怀道:“皇上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只是皮外伤。”
皇上轻描淡写,苏幼仪看那伤口包扎的程度着实不像皮外伤,忍不住上了手,“皇上,这是哪位太医给您包扎的?只怕太医吓坏了给您包得太厚,其实这样不利于伤口恢复,还是拆掉些好。”
皇上哭笑不得。
他还没应允她都已经上手了,这丫头在他面前越发胆大。
苏幼仪手脚麻利地拆去外头一层纱布,殷红血迹隔着厚厚的纱布都能看得见,她不敢再拆下去,唯恐看到血肉模糊。
皇上注视着她的动作,忽道:“你不是记恨朕拿你来挡剑么?怎么见到朕又殷勤了起来。”
苏幼仪手上动作一滞,很快又继续给皇上扎好伤口。
她刚被皇上抓过去的时候的确是这么以为的,一直到昏迷过去还在想做鬼都不能放过他,直到她醒来知道自己并没有受伤,才开始怀疑皇上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四十三章 皇上的秘密
直到她到皇上这处,发现皇上把仅剩的冰块都命人送去了她那里,心里有个答案便越来越清晰了。
皇上不可能是故意拿她挡剑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皇上白给了奴婢一个护驾有功的贤名,奴婢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只不过奴婢心里有个疑问,皇上总不会就是为了给奴婢这个贤名才安排这场刺杀吧?”
皇上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盯着苏幼仪看了许久,而后慢慢地笑了。
他知道以苏幼仪的聪慧一定能反应过来,自己并非真的要拿她挡剑,却没想到苏幼仪还能想到这层。
她如何知道刺客是自己安排的?
苏幼仪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心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皇上该不会一时恼羞成怒杀她灭口吧?
皇上这才开口,“你知道了朕的秘密,那朕就只能”
苏幼仪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让你做朕的人。”
好险,她以为皇上真想杀了她。
苏幼仪抹了抹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是汗,皇上等着她的回答,以为苏幼仪这次还会拒绝。
苏幼仪却道:“皇上,你打算封我个什么?不会还是答应吧?”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
皇上顿时忘了伤口的疼痛,饶有兴致地反问,“那你想让朕封你个什么?”
苏幼仪讨价还价,“好歹我救驾有功,至少也能封个贵人吧?”
她心里想着把条件说高一些,就算皇上不能封她贵人,至少也能折中封个常在,答应这个位分实在太低了,只怕一进后宫就要受尽欺辱。
她不想在大皇子身边当奴婢要处处看贤妃等人的眼色,到后宫成了嫔妃还要处处看旁人的眼色。
苏幼仪悄悄抬眼看皇上,等他拒绝自己的条件,再抛出低一等的常在来。
没想到
“好,就封为贵人,待朕回宫之后另拟定封号。”
苏幼仪再也藏不住惊讶之色,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皇上。
他不但一口答应封为贵人,还要给她封号,这等于又在普通的贵人位分上加了半级。
纵观如今后宫嫔妃,除了贤妃出身不凡能一进宫就封为贵人,别的秀女无不是从答应和常在做起的。
厚爱来得太突然,苏幼仪试图在其中嗅到阴谋的气息,那会让她觉得正常一点。
然而她只嗅到了桃花的气息,微微香甜。
皇上一贯寒霜笼罩的气场就像沾染了桃花,满眼都是粉色的甜蜜,这让苏幼仪惊讶中又有一丝难言的喜悦。
皇上轻笑一声,“怎么?吓傻了,连谢恩都忘了么?”
苏幼仪被他提醒,正要福身谢恩,皇上忽道:“罢了,你这恩还是等回宫正式册封再谢吧。朕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刺客是朕安排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可听过这句话么?”
皇上颔首,“所以你是因为朕坐在背靠山崖的位置,才想到这一点的?”
苏幼仪摇了摇头,“奴婢原本以为皇上坐在那里,是因为走山路觉得热,那个位置通风正好。可是巧合太多,就不得不让奴婢疑心了。”
皇上嘴角微翘,“比如?”
“比如大皇子拉着奴婢坐下,皇上给了奴婢一个默许的眼神,而奴婢坐的位置后来正好成了没有去路的死角。再有,那个刺客孤身一人就敢来刺杀皇上,他躲的位置正好在皇上背后,侍卫又正好都去猎熊了,巧合未免太多。”
苏幼仪想了想,“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理由。”
皇上听她说了那么多理由,对这个最关键的理由不免好奇,“说说看。”
苏幼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万一皇上恼了怎么办?
犹豫许久,她才缓缓道:“奴婢以为,如果是真的刺客,皇上是不会把自己陷于这种险境的。不管您用不用奴婢来挡剑,都不会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替奴婢挡剑。”
皇上眉梢一抬,“你说得朕很冷血无情的样子。”
“不不不,这不是冷血无情。”
苏幼仪摇摇头,诚恳道:“皇上是天子,身系万民,自然应该保重自己的性命,这不是冷血无情。不让自己受伤才能争取最大的机会保住性命,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就是保护皇上的万千子民。退一万步说,就算当时刺客要杀的是奴婢,奴婢也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是她父亲死后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的,是她从岭南一路长途跋涉几次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告诉自己的,也是那个负心汉抛弃她另娶之后她告诉自己的。
她做到了,她不但活着,还活出了人样。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皇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知道她年纪轻轻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感悟。
但他很肯定,从见到苏幼仪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在她眼中看到了故事,看到隐忍和坚韧。
那样的目光,比虚有其表的美貌更吸引他。
皇上忽道:“既然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你当时为什么把大皇子抛出亭去,而不将他当成挡箭牌?”
苏幼仪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大皇子还那么小,我就算自己想活命也不能利用他啊,何况他待我那么好。”
她说的是大皇子年纪小,说的是大皇子待她好,而不是说大皇子身份尊贵等理由。
皇上道:“朕就是爱听你说实话,你日后千万不要改了性子,也像那些人一样说歌功颂德的马屁话。”
苏幼仪亦道:“这不难。只是皇上千万不要改了性子,也像旁人一样爱听歌功颂德的马屁话,忘了自己今日说过什么。”
皇上脸色一沉,“好大的胆子。”
从前苏幼仪看皇上阴了脸便觉害怕,不知为什么,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便不觉得害怕了。
她知道皇上不是真生气,是故意吓唬她的。
有时候皇上没做出难看的脸色,甚至是笑着的,但眼睛里就是有股寒气,比如今日上山的时候他对严左徒说话之时。
苏幼仪笑道:“皇上不就是喜欢我这么大胆么?”
皇上:“……”
第四十四章 廉亲王请罪
眼下还没册封她就已经无法无天了,真要册封了还不上房揭瓦?
院中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大呼,“臣弟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受伤,别院四处都静悄悄的,皇上这处尤甚,偏这人声音这么高。
苏幼仪一听他自称臣弟,便知是随皇上一道出巡的廉亲王,忍不住笑道:“这是皇上今日好戏的幕后之人?”
皇上眉梢一抬,“你怎么知道?”
苏幼仪一撇嘴,“听王爷的声音一点也不担心皇上的伤势,看来廉亲王只适合幕后排戏,不太适合演戏。”
她起身道:“皇上和廉亲王一定有话说,奴婢先行告退。”
“不必了,反正你什么都猜到了,朕不介意让你多知道一点。”
他抬抬手,苏幼仪识趣地把他扶起来坐直,又在他腰后垫了两个软垫,皇上道:“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反悔不了,一旦反悔朕只能杀人灭口了。”
说着抬起头,用拇指在脖子上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苏幼仪没好气地站起来,打开门见廉亲王似模似样地跪在院中,忙道:“皇上宣王爷进去。”
廉亲王麻利站起,拍了拍膝盖和胳膊上的尘土,抬起头来是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和皇上并不相似。
皇上生得也白净,线条却更为硬朗简明,看起来英俊又冷漠,不得不说是很吸引女人的那种长相。
而廉亲王的脸型偏圆润,是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估计到了三四十岁还是这个样子。
他乐颠颠地走过来,经过苏幼仪身旁时朝她眨眨眼,“多谢苏姑姑救了皇兄一命,本王一定好好为姑姑邀功。”
说罢还朝她挤挤眼睛,眸子含笑,“包在我身上!”
高奇寿师徒等人在门外守着,听见廉亲王邀功的话,显得比苏幼仪还兴奋。
小义子道:“师父,这回苏姑姑不会还是姑姑了吧?只怕封个答应都嫌委屈。”
高奇寿意味深长地一笑,“封个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喜欢,哪怕是宫女也是尊贵的。皇上不喜欢,便是高位的娘娘又如何?”
“皇兄伤得怎么样了?快让臣弟看一看!”
明知道皇上自己安排的刺客下手有分寸,廉亲王还是得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是而他一进去就奔着皇上的伤口去,皇上一脸嫌弃地踢开他,“别演了,她已经知道了。”
苏幼仪正端茶上来,听见皇上的话抿嘴一笑,廉亲王一脸尴尬,“皇兄把这么大的事都告诉苏姑姑了,未免太过偏心。”
“是她自己猜到的。”
皇上看了苏幼仪一眼,拍拍自己榻边的位置,“你别忙了,廉亲王不是外人,坐下吧。”
廉亲王恍然大悟地看着苏幼仪,直把苏幼仪看得不好意思,她才不情不愿地坐了半个屁股。
“臣弟恭喜皇上,终于心想事成,守得云开见月明,抱得佳人归了!”
苏幼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用的这些是什么词儿?
瞧这个廉亲王不着调的样子,确定是皇上的亲弟弟么?
皇上干咳了一声。
他当初见苏幼仪,正是因为廉亲王的举荐,说起来廉亲王算他们两的半个媒人。
故而皇上对苏幼仪的态度一直没有瞒他,只是他平日对苏幼仪颇为克制,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完全表露。
廉亲王又说得格外夸张,让两个当事人都有些尴尬。
皇上转移了话题,“好了,别耍贫嘴了,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
廉亲王终于正色起来,“皇兄放心,办妥了。先查办了那个河间府台严左徒,顺着他的线把上下级有关人员全都羁押在牢,最高追究到正二品大员。用的是护卫不力,至使皇上遇刺的罪名。”
皇上点点头,“严左徒的上下级官员中,个别未涉及此次赈灾贪腐一案的,你可有另行处置?”
苏幼仪支着耳朵听他们谈话,这才明白皇上故意安排刺杀的目的。
他要借着遇刺的由头惩治严左徒等一干官员,实际上是为了惩治他们在赈灾之中贪腐,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不直接以贪腐名义治罪?
联想到那日皇上在她屋里和季玉深说的话,苏幼仪隐约有了猜测。
贪腐的源头不在严左徒等地方官员,应该在朝中,且职位不低连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廉亲王才会说最高追究到正二品大员。
在正二品之上,一定还有一些未被追究到的人。
廉亲王道:“之前皇兄命我等清查此案,极个别未涉案的官员都记录在册,为了不打草惊蛇已经都关押起来了。臣弟想事后再以别的由头将这些官员放出来,重新启用会更加合适,皇兄以为如何?”
“别人倒罢了,尤其是那个苏清甚得朕意。他在河间一带赈灾贪腐成风之际,不但洁身自好还敢于出言斥责贪腐官员,是个人才。”
廉亲王笑道:“臣弟就知道皇兄看重他,臣弟也觉得此人很不错,早就打点好了。只等皇兄什么时候想启用,便可重返仕途。”
皇上道:“对外还得继续称朕伤重未愈,一切事宜由你打点。李阁老那边你也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苏幼仪眉梢一跳,没想到领头之人还真是李阁老。
廉亲王颔首道:“那季玉深呢?”
皇上似有若无地看了苏幼仪一眼,后者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仍像方才一样低着头默默听着。
他淡淡一笑,“季玉深是个聪明人,暂时不必管他。”
廉亲王笑着看向苏幼仪,起身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扰皇兄养伤。苏姑姑,啊不,小嫂子,你好好照顾皇兄。”
说着笑嘻嘻地出了门,苏幼仪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皇上淡淡道:“听习惯就好,十四弟一向嘴甜,后宫哪个嫔妃都是他嫂子。不过朕听得出来,他喊你的时候格外甜。”
苏幼仪越看廉亲王的笑容,越觉得皇上成日喜怒不形于色累得慌。
这个皇帝也很不好当吧?
明知道臣属贪污**,不但不能名正言顺地治他们的罪,还要费尽心机安排一场刺杀,弄得自己也挂了彩才能借机惩治。
第四十五章 不一样的反应
她头一次觉得皇上的日子真辛苦,不如她想象的那么风光无限。
“做什么这样盯着朕?”
她愣愣地看着皇上,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皇上笑着开口提醒他。
他连笑也是克制的,不过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眼角微弯罢了。
苏幼仪道:“本来是觉得自己已经太惹眼了,继续在大皇子身边当宫女,还不如当皇上的嫔妃来得安全。可现在看到皇上为了惩治贪官连自己都要牺牲,又觉得……”
“这么快就后悔了?”
皇上眉梢一挑,对着她比划了两下脖颈的位置,“朕说过,你若后悔朕是要杀人灭口的。”
苏幼仪轻声嘟囔,“已经上了贼船,自然知道轻易下不来,不过抱怨抱怨罢了。皇上连自己都能牺牲,日后会牺牲奴婢吗?”
皇上道:“连你都知道就算为了保命也不能牺牲大皇子,难道朕在你心中就如此卑鄙,为了达成某些木目的连自己的女人都要牺牲?”
有皇上这句话,苏幼仪放心了许多,立马狗腿地上去给皇上捶肩,“自然不是,皇上是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怎么会牺牲奴婢一个小小女子?”
皇上轻哼一声,“也不知道今日是谁被抬下山的时候,一直嘟嘟囔囔什么负心汉。”
苏幼仪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梦话都被皇上听见了。
她当时以为自己真的被皇上拿来挡剑,气愤不已,心里想的唯有这三个字。
皇上又道:“你从未把心交给朕,为何说朕是负心汉?难道你不知何时已经对朕芳心暗许,是朕没有发现?”
苏幼仪瞬间从榻上起身,像屁股被火烫了似的,“奴婢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会去大皇子该担心了。对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进了后宫,日后岂不是很难见到大皇子了?”
皇上有些吃味,“朕看你喜欢大皇子远胜于朕,难道大皇子身边没了你还不成事了?”
苏幼仪睁着眼看皇上,皇上想了想自己的话,忽然意识到大皇子没了苏幼仪,还真是不成事。
苏幼仪到大皇子身边前,他淘气得连薛道明都叫苦不迭,现下苏幼仪忽然离开只怕对大皇子不利。
“皇上,要不奴婢还是……”
“想都别想。”
皇上冷声道:“大皇子那边朕自有办法,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回宫册封吧。还有,此后就不必自称奴婢了,朕很快便会让众人知道册封之事。”
“哦。”
苏幼仪福了福身,“那奴……我还是早点回去告诉大皇子吧,要是让他从别人嘴里听见册封的事,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苏幼仪有种愧疚感,好像自己抛弃了大皇子似的。
皇上神秘一笑,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苏幼仪忙不迭回到大皇子的小院,却见他兴奋地跑上来,“苏姑姑,怎么样?父皇有没有说要册封你?”
这反应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大皇子很希望奴婢被册封吗?”
苏幼仪反问回去,大皇子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想啊,特别想!”
他掰着手指,一条条细细说来,“我都想好了,我年纪还小,虽然是个皇子也没几个人怕我。苏姑姑又好看又聪明,太多人想害你了,你还是到父皇身边让他保护你我才放心。”
“还有啊,”他继续道:“苏姑姑要是成了后妃,元治就不是没娘的孩子了,可以认苏姑姑做娘!”
苏幼仪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蹲下.身摸摸大皇子的小脸蛋,“大皇子有娘啊,你的母后就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会保佑大皇子的。”
大皇子懵懂地朝天看了看,“可是母后已经驾薨了,不能在宫里保护元治了,元韬和元嵩在宫里都有娘,只有我没有。”
苏幼仪正色道:“不管皇上册封不册封,我都会好好尽力保护大皇子、照顾大皇子的。”
大皇子眉开眼笑,“我知道啊,苏姑姑在山上宁可自己冒险也把我丢到亭子外头,我那时候就知道了!”
正说笑着,忽见高奇寿带着一队宫人笑盈盈走进来,“大皇子,奴才奉皇上的旨意晓谕各处,只怕您这里不必奴才说了吧?”
大皇子疑惑道:“说什么?”
高奇寿笑眯眯地,“皇上封苏姑姑为贵人,封号回宫再拟,正经的册封仪式也待回宫再行。只不过贵人身边伺候的人是不能少的,皇上特命奴才把这些御前伺候的人拨来,暂时供贵人使用。”
“贵人?”
淑芽喜笑颜开,没想到皇上一封就是个位分不低的贵人,还说要给她另拟封号,这等荣宠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小纪子最是机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奴才见过贵人,给贵人请安!”
淑芽等也忙行礼请安,倒把苏幼仪闹得不好意思,“好了好了,还没正经册封呢,回宫再请安也不迟。你们就弄出这么大阵仗,叫人听了还以为我轻狂。”
高奇寿道:“贵人这话就不对了,虽未正式册封,皇上金口已开可不就是实打实的贵人了么?奴才见过贵人,给贵人请安!”
说着便与小义子一干人一同给她行礼,苏幼仪忙上前亲自搀扶,“大总管别折煞我了,至少回宫之前不必如此多礼,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高奇寿听了这话十分受用,稍加推辞就答应了下来,“那奴才就去别处传旨了,对了,这些都是御前可靠的人手,贵人放心用吧。”
苏幼仪谢过他,便命小纪子把他带来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带下去安置,待人走了以后大皇子终于藏不住喜意,拉着苏幼仪又蹦又跳。
淑芽欢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姑姑,皇上赏了御前的人伺候您,您会不会不要淑芽了?”
苏幼仪沉默片刻,淑芽顿时急了,“姑姑,您还真的打算不要淑芽啦?”
“不是不是,你别着急。”
苏幼仪见她急得都快掉眼泪了,连忙安慰她,淑芽和她同岁也是同批进宫的,可自从跟着苏幼仪以后就全心全意地伺候她,跟着她学说话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