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打惠妃的脸
江嫔向皇上求这个差事,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知道惠妃不愿意干,她想着自己或许能接过这个差事。
没想到皇上还真的同意了,她高兴得不得了。
身边的宫女许久没见她那么高兴了,都十分疑惑不解,“不过是个打扫宫殿的差事,虽说是坤宁宫,可娘娘主动去求这种没油水的差事,这是为什么呀?”
“你们懂什么?鼠目寸光!”
江嫔翻了个白眼,“本宫进宫这么久了,什么差事都没做过,反而做了不少丢脸的事。这清扫坤宁宫的差事虽然小,好歹是一桩事。如果这桩差事我办好了,将来皇上要找人办别的差事,不就能想到我了么?”
“再说了,坤宁宫是皇后娘娘要住进来的地方,或许她住进来以后看到扫洒得干净,对我印象更好了,将来自然有我的好处。”
“这么一桩小差事,那可是我开启未来人生的进阶石,你们懂不懂?”
宫女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娘娘说得对。”
嘴上这样说,她们心里不以为然,自家这个主子向来没有好点子,这辈子干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听威远侯的话提前投靠了皇后娘娘。
否则如今的下场,只怕好看不了。
可到晚间回了宫中,竟有皇上身边的宫人去储秀宫送赏,说是皇上嘉奖江嫔差事办得好,特意送来给她的。
江嫔进宫这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的例赏之外,她一次都没得过皇上的额外赏赐,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江嫔恨不得把这些赏赐挂得高高的供起来,激动得一晚上舍不得睡觉,她身边的那些宫女才信了,这桩差事接下来,确实是江嫔做的第二件正确的事。
永和宫中,听到江嫔得了丰厚的赏赐,惠妃气得砸了茶盏。
“不过是洒扫宫殿这样的小事,就算打扫得再干净,又有什么可赏赐的?!”
她气得红了眼,“皇上分明是借着赏赐江嫔在打本宫的脸,叫本宫后悔不乐意接这桩差事,啊!”
夜深人静,惠妃的哀嚎惊起一片鸦群。
大公主躺在床上,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奶娘,外头怎么了?”
奶娘知道大公主和惠妃刚刚闹过矛盾,小心翼翼道:“好像是惠妃娘娘那里……有点小动静。不碍事的,大公主继续睡吧!”
“你当我不知道吗?”
大公主叹了一口气,“父皇嘉奖了江嫔,江嫔领的打扫坤宁宫的差事,就是母妃不想要的差事。如今别人靠这差事得了脸面,母妃又不乐意了。我怎么会有这样小家子气的母妃!”
她说到后头,气得用被子捂着脸哭了。
奶娘听见这话吓得不得了,好在夜深人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伺候,否则这话让旁人听见,惠妃少不得又要和大公主争执了。
“大公主,快别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亲母妃啊!”
“亲母妃又如何?”
大公主哭着道:“你没见这宫里多少有亲母妃的孩子,被自己的亲母妃连累了?我要是自小没去读过书,一直待在母妃身边跟母妃学的一样小家子气就好了,如今也不用在这里气愤!”
“偏我出去读了一些书,明白了一些道理,看到母妃这个样子我才生气!奶娘你说,换你是父皇,你会喜欢母妃还是母后?”
奶娘被她质问得一愣,皇后娘娘出身草芥却性情豁达开朗,对下人多有宽容,宫里人都盛赞她的贤名。
待几个皇子公主更是不必说,那是出奇的好,怪不得皇上要让她做众皇子公主的嫡母……
不不不,再好也不是自家的主子,她是永和宫的奴才,怎么能贬低惠妃去夸外人贤良呢?
奶娘为难道:“大公主,这些话您别问奴婢,奴婢哪里懂得皇上的心思?奴婢只知道,亲生的母亲到底是亲生的,即便有什么不好也是为你着想,你就不要再怪惠妃娘娘了。”
“可母妃再这样下去,只会在宫里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奶娘你还看不出来吗?”
大公主给她分析,“原本除了母后之外,嫔妃里位分最高的应该是母妃。可燕妃后来居上,如今连江嫔她们都比母妃有体面。奶娘觉得母妃做得不对我还假装不知道,这是为母妃好吗?”
奶娘听她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立刻沉默了起来。
大公主也发觉自己找错人了,她和奶娘说这些有什么用,奶娘又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懂得大道理?
不过是懂得如何照顾好她罢了。
“罢了,明儿我去找母后。母后那样聪明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办。”
“啊?大公主,您怎么能去找皇后娘娘……”
奶娘觉得不妥,担心大公主说了什么不妨头的话,给惠妃惹来灾祸。
大公主却朝她哼了一声,“母后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才不会无缘无故来害母妃,你放心好了!”
……
“娘娘,外头许多亲贵大臣送来了贺礼,这都连着送了小半个月了还没完。”
淑芽一面命人把送来的礼归置,一面笑着进殿朝苏幼仪禀告,“奴婢问了外头的人,说那些大臣有的以恭贺娘娘被立为皇后为名,有的以年节下孝敬为名,都是正经理由不好拒绝。还有些府上送了不止一次,真叫多福他们收礼都收得手软了!”
殿中响起一阵笑声,苏幼仪正在教四皇子写字,闻言只道:“若有什么特别的再回禀吧,别的就一概归类收进库房里,有空了本宫再看礼单。”
淑芽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都是金玉摆件,还有上等的人参鹿茸等。唯独前两日威远侯府送来的一座西洋钟有趣,还有上次季首辅送的那盏长明灯,奴婢都单独收起来了。”
忽然听见季玉深的名字,苏幼仪顿了顿,没说什么。
淑芽好像也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娘娘,这不是快到年下了么?外头许多命妇要来拜见娘娘,娘娘推说身子不爽都拒绝了。可这次是季首辅的夫人递了帖子,娘娘要见么?”
第四百三十七章 如何立足
季玉深毕竟是当朝首辅,他的夫人自然不能同一般的命妇相提并论。
苏幼仪想了想,道:“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季首辅的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娘娘是说,她有没有受到李阁老之事的影响?”
“嗯。”
淑芽道:“奴婢是听外头那些命妇说过几嘴,说如今季首辅一家都搬去皇上赐的新府邸住了。只是那季首辅和夫人好像是分居两院,有人说是季首辅怕受李阁老连累所以对季夫人冷淡了。也有人说是季夫人因为季首辅没有对李阁老施以援手而怨愤,所以分居。”
“不过奴婢觉得啊,应该是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苏幼仪倒听得起了兴致,“你为何这样觉得?”
淑芽一本正经地分析,“娘娘想啊,那个季夫人咱们是见过的,不是那等刚烈的性子。何况她到底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家,若是和季首辅闹翻了,她连个可去的娘家都没有,她图什么呢?”
嗯,有道理。
“而且奴婢听那些命妇说,季夫人近来脾气大得很,说是在为李阁老守孝,又时常和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下人闹不愉快。从前她是多温和的人,如今被自己的夫君厌弃所以变了性子,这是有可能的。”
苏幼仪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叹气,“唉,淑芽,你对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本宫是时候要把你嫁出去了。”
“娘娘!”
一提这回事淑芽就脸红,气得跺脚,“娘娘再不正经,奴婢就不说了!”
苏幼仪朝一旁的春花、春景轻轻嘘了一声,“听见没有,如今连我都不能开她玩笑了,你们可千万别笑,仔细你们淑芽姐姐打你们!”
闹了一阵儿,淑芽才正经问道:“娘娘,季夫人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奴婢早些让人去回了,免得人家苦等消息。”
“还是见吧。”
苏幼仪一改之前不爱见外头命妇的道理,只道:“她遇上这样的事也怪可怜的,若本宫拂了她这个面子,日后京中命妇里她还如何立足?”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永寿宫接了帖子。
又吩咐三日后让李梓月觐见,李梓月也有些意外。
她以为苏幼仪不会见自己,毕竟从季玉深那里得知,她的父亲李阁老也是苏幼仪的杀父仇人。
她肯见自己,若换成旁人可能要思忖思忖,可李梓月只觉得难受,而没有害怕。
她和苏幼仪见过的次数不多,却足可以相信这是一个光明正派的人。
若想将自己这个仇人的女儿一并杀死,根本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让她进宫说话。
苏幼仪肯见她,是平白给了她一个脸面,这脸面京中那些高门命妇全都没有。连带她院子里伺候久了的这些老仆人,听到旨意也对她恭敬了几分。
安儿愤愤不平。
“夫人您看,这才是世风日下呢!”
她气冲冲地端着热水进来,“咱们院里的人,几乎都是打小就伺候夫人的。结果搬进新府以后,老爷的人还没作践您,反倒是这些老仆人落井下石作践您。如今见皇后娘娘接见,他们才知道您的地位不容撼动,这会子就殷勤起来了!”
说着把帕子放进热水里拧,一不小心被烫得缩回手来,气得骂道:“平日放的都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水,今日连水都烫手了,真是和人心一模一样!”
李梓月对她的愤怒倒没有多大反应,一抬头看见铜盆里的水在屋里冒出氤氲热气,将梳妆台上的铜镜都弄得起了一层雾。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看到自己蒙着一层雾的模糊的脸。
“又何必生气?世情冷暖便是如此,怪不得他们。”
说罢有些歉意地朝安儿笑了笑,“只有你待我一直不离不弃,我心里是感激的。当初我为了自己的心思要把你撵出府,幸好被人阻止了。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如今你不但不怨我还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实在感激。”
安儿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从前虽是二等丫鬟,不得在小姐身边时常亲近,可说到底也是从小在小姐的院子里长大的。后来静儿姐姐没了,小姐把我提到身边做贴身的大丫鬟,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怨小姐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点怨,不是怨,而是害怕。
她在差点被撵出府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李梓月再次发作要把她撵出去,那样她就再也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没有大丫鬟的体面了。
好在后来李梓月渐渐恢复了原来的脾性,她才没那么害怕了。
更何况现在的李梓月刚刚丧父,还要被外头那些人议论欺负,她要是也跟着一起欺负李梓月,那要叫这位落魄的小姐如何活得下去?
旁人看来首辅夫人是风光无限,只有身在漩涡之侧看得清清楚楚的安儿才知道,李梓月是如何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的。
“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梓月正在擦脸,听见这话放下帕子,“安儿,从此以后你在我面前说话,不必小心翼翼的。之前那次是我不好,我保证从此以后绝不会再对你生气,更不会把你撵出去。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得了李梓月的保证,安儿这才放心道:“奴婢的意思是,夫人虽然要守孝,可进宫的时候……还是该打扮打扮。一来皇后娘娘刚刚册封,一团喜气,娘娘若穿素衣进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故意惹晦气。再者现在是年下,穿得素净也忌讳。”
原来说的是这个。
李梓月不禁苦笑,“我近来是不是脾气变得很坏?你连说这样有道理的话,都要怕我生气。看来我近来确实悲伤过度蒙蔽了心智,连道理都不懂了。”
“不是不是!”
安儿连忙解释,“不是夫人不讲道理,是奴婢怕夫人太伤心忘了皇宫的忌讳,所以多嘴提醒夫人一句。”
第四百三十八章 李梓月进宫
李梓月道:“那你去替我挑明日进宫的衣裳和首饰吧,不必太过鲜艳,只要不失礼即可。”
安儿点点头,首辅夫人要如何打扮才能不失礼,她从小在李府长大,对于这个是再清楚不过的。
到了进宫那日,李梓月着一身半新的墨绿色衣裙,外头罩了件淡粉色的狐皮披风,头上戴着一品夫人仪制的金丝凤钗,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西院里的下人见了都不敢说话,原以为自家夫人受李阁老的牵连势必要独守空闺乃至被休弃了,没想到还有入宫见皇后的体面。
“你们都听说没有?皇后娘娘哪个命妇都不见,只见咱们家夫人!”
“咱们老爷是首辅,夫人自然也是命妇中地位最尊贵的,这也是寻常!”
“你们还不懂吗?哪里仅仅是看老爷的面子?这更加说明了,宫里的贵人并没有因为李阁老之事牵连咱们夫人……”
不知谁说出这话,众人皆打了个激灵,“要是皇上和皇后都不为此事牵连夫人,看来夫人这个首辅夫人的位置,是坐稳了……”
李梓月已经迈出了小院,没有顾及身后众人的议论。
倒是安儿听见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次多亏皇后娘娘了,她老人家心思一动见了夫人,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就没有人再敢议论了。”
李梓月听见这话不知是喜是悲。
有一个猜想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有一些事,今日进宫,她一定要问一问皇后。
哪怕会冲撞皇后,哪怕会因此获罪,她也在所不惜。
那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季玉深不愿意理会她,那她就去找苏幼仪。
今日进宫,就是她和苏幼仪的了断!
“娘娘,季夫人来了。”
用过早膳之后,歇息了片刻,多福便进来通传,“这会儿已经到了永寿宫外,等娘娘示下。”
“请她进来吧。”
苏幼仪想了想,命人把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带下去,“四皇子,你陪着五弟玩,一会儿用午膳的时候再来和母后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
四皇子拉起五皇子的手,五皇子如今也会走路了,“五弟乖,哥哥带你去玩拼图,母后要见客,咱们不在这里闹!”
五皇子嘟嘟囔囔,“我会走,我自己走!”
四皇子放开了手,没想到五皇子一个箭步跑回去,在离苏幼仪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刹住脚步,“母后,下次你能不能说,让我带着哥哥下去玩?你老是那样说,显得只有哥哥懂事,我不懂事。”
“噗!”
苏幼仪笑得不行,“你们瞧瞧,才多大点孩子,这么多心眼!”
淑芽等人也忍不住笑,“咱们五皇子机灵得很呢,皇上都时常夸他是个小机灵鬼儿,现在都知道和四皇子比谁懂事了。”
苏幼仪早就吩咐过,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不许任何人对四皇子说他不是亲生的之类的话。
平日言谈举止中,也决不能抬高五皇子贬低四皇子。
故而淑芽等人会夸奖五皇子,但绝不会说“皇上最喜欢五皇子”之类的话
虽然这是事实。
苏幼仪也很纳闷,皇上这样一个严父,唯独对五皇子格外宠爱,不像父亲,倒像是祖父之类的喜欢溺爱孩子。
苏幼仪曾说叫他少溺爱孩子,免得五皇子将来不成器,成了一个娇生惯养的草包。
皇上当时白她一眼,“谁敢说朕最宠爱的皇子是草包?”
“皇上!”
苏幼仪连忙捂住他的嘴,“可不能说这样的话,皇上是一代明君慈父,对皇子们个个都宠爱,绝无偏心!”
皇上当场就笑了,别的嫔妃生的皇子,要是听见皇上这话都不知道该多高兴,苏幼仪却不许他说。
皇上只好答应,“好吧,朕放心里偏爱就是。”
苏幼仪:“……”
如今她才明白,皇上为何独独偏爱五皇子。
这么屁大点的孩子心思就那么多,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苏幼仪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不许跟哥哥争宠。母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因为哥哥年纪大,所以叫他带着你,不是说哥哥比你更懂事,明白了没有?”
说着看四皇子一眼,“母后觉得,你两现在谁先消失,谁就更懂事。”
四皇子愣了一瞬,便见五皇子已经撒丫子朝外跑了。
“五弟,等等我!”
四皇子也跟了上去。
苏幼仪在殿中笑得前仰后合,淑芽也忍不住笑,“娘娘越来越孩子气了,五皇子要是跑得太急摔倒了怎么好?”
“男孩子就是应该摔摔打打长大的,太金贵了也不好。”
苏幼仪理直气壮。
别说男孩子,她一个长在乡野的姑娘家也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反而比宫里那些娇养大的嫔妃健康许多,生孩子的时候也更顺利。
“娘娘说的都是对的。”
淑芽笑着应和,殿外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她才敛了笑站到一旁。
眼前走进来一个穿淡粉色狐皮披风的少.妇,她站在殿门口解了披风才进来,露出里头的墨绿色衣裙。
发饰高贵衣着典雅,面上妆容得体。
正是李梓月。
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她的神情和从前不同了,温婉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坚韧。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因是第一次拜见作为皇后身份的苏幼仪,李梓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叩拜后才抬起头来。
苏幼仪抬手,“免礼,看座。”
她不肯见那些命妇,就是不想受众人这样的大礼,想想满殿跪下去几十个人头,她就觉得头疼。
李梓月恭恭敬敬地起身,“谢皇后娘娘。”
而后方是落座上茶,又上了宫里的精致点心,永寿宫从皇贵妃的居所变成皇后暂住之处后,连小厨房的点心都更加花样百出。
苏幼仪道:“季夫人清减了。”
虽然她今日刻意装扮过,面上也敷了胭脂,还是能看出面色枯黄,眼底下一片青黑。
眼睛里头也有成片的红血丝,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首辅夫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 杀父仇人的女儿
李梓月淡淡一笑,“有劳皇后娘娘挂怀,妾身还好。”
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到苏幼仪腹部,“娘娘怀着身孕,看肚子极大,不像外人说的才七个月,倒像要临盆了。”
她竟连苏幼仪腹中是双生胎都不知道?
皇上先前欢喜地昭告朝堂,京城差不离的都知道她这胎是双生胎,唯独李梓月不知道。
苏幼仪暗自诧异,面上只道:“是双生胎,夫人深居简出,不知道也是寻常。”
李梓月愣了愣,笑容苦涩。
“都是妾身不好,这样大的喜事想来皇上早就昭告过吧?妾身却一点儿也不知道,都是妾身不好。”
“无妨。”
苏幼仪道:“你家中发生变故,正在守孝之期,理应两耳不闻窗外事。本宫又怎么会责怪你?何况不过是些许小事。”
她主动提起李阁老之死,倒叫李梓月有些惊讶。
听她这口气,确确实实是不打算追究李梓月了,反而对她为父亲守孝之事很是宽容。
便是她以皇后的身份说一句不得为罪臣守孝,李梓月也无力反抗,可她并没有。
李梓月心中一动,“娘娘,您不恨他吗?杀父之仇这样天大的事,您就不想连他的女儿一起杀了泄愤么?”
淑芽等人都是知道此事的,闻言顿时一惊,看向李梓月。
苏幼仪亦有些惊讶,也算在意料之中。
她听淑芽说李梓月性情大变之后,便猜到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才会如此,没想到她连自己父亲的事也知道了。
苏幼仪摆摆手,淑芽忙将外头伺候的宫人都遣散了,殿中只留下她自己和春花、春景两个知情人伺候。
苏幼仪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人已经死了,我的仇自然也报了,又何必牵连旁人?你是无辜的,本宫不会将你父亲的罪牵连于你。”
“奶娘,你快一点!”
大公主不耐烦地催促奶娘,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娘歪歪扭扭地在后头跟着。
雪地难行,大公主是个年轻姑娘活泼矫健,在雪地上如履平地,她一个老太婆如何比得上?
“大公主,您慢一些,等等奴婢!”
奶娘尽力跟在她身后,大公主边走边道:“我要去永寿宫问母后,一定不能让母妃再这样下去。奶娘你快些,一会儿母后要用午膳咱们就不方便见了!”
虽然苏幼仪喜欢她,肯定会留她用午膳,不过拖晚了再去总有些去蹭饭的嫌疑。
所以大公主走得很快。
到永寿宫外头,见着多福,大公主欢喜地喊他,“多福公公!”
多福吃了一吓,扭头看去,才发现是大公主来了,忙笑着迎上前,“哎呦,是大公主来啦!这雪地难行,您怎么腿儿着就来了?也不叫一乘撵轿来,这要是鞋袜弄湿.了着了寒气怎么办?”
苏幼仪喜欢大公主,故而永寿宫众人对待大公主,倒比对待惠妃还要客气。
大公主笑着翘起一只脚,“多福公公你看,这是鹿皮的小皮靴,正是雪地里穿的。里头暖烘烘的,一点儿也没进水。”
多福朝她身后一看,她的小皮靴是没进水,只是苦了跟她的奶娘。
便笑道:“大公主今日来有什么吩咐啊?”
大公主这才想起正题,“母后在做什么?我是来给母后请安的,顺便还有些事情想请教她。”
大公主常来请教苏幼仪功课上的事,多福没有多心,以为她说的就是功课的事,便道:“那真不巧,今日皇后娘娘在接见首辅夫人,这会儿刚开始说话,只怕还有许久才结束呢!”
“啊……”
怕什么来什么,苏幼仪果然没有空。
多福瞧她的小脸露出失望表情,忙道:“这样吧,大公主要是没有别的急事,不如去和四皇子和五皇子玩着,等娘娘这边好了大概就要用午膳了。您在永寿宫用了午膳,再慢慢请教娘娘,这样好不好?”
“我当然没有什么别的急事。”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样一来,倒像是来蹭饭的……”
多福捂着嘴笑,“大公主还客气什么?难道皇后娘娘留您和诸位皇子在永寿宫吃饭的遭数还少么?要不是知道娘娘乐意,奴才怎么敢随意做主留您?”
说的也是。
大公主便也不拘谨了,只道:“好,那我去偏殿找四弟和五弟了,多福公公你忙吧!”
说着一溜烟往里头跑了,奶娘连忙跟在后头追上。
“奶娘你看,小狗儿跑出来了!”
雪地上一团白影飘了过去,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大公主笑道:“一定是从四弟和五弟那里跑出来的,等我抓了它去给他们玩!”
“大公主,您小心些!”
奶娘怕狗咬着她,连忙跟在身旁护着。
小白狗一直跑到了永寿宫正殿外头,大公主一下子抓住了她,忽然听见里头传出苏幼仪的声音。
她一愣,下意识没有避开。
“你有何问题,尽管问吧。”
这是苏幼仪的声音。
接着是另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应该就是多福说的首辅夫人,“皇后娘娘,妾身别无所愿,只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我的夫君,当朝首辅季玉深,他和您除了是自小相识的玩伴,还有什么样的关系?”
母后和首辅大人是自小相识?
大公主对朝政了解得不多,可记忆中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如今听这位首辅夫人的话,倒像是在控诉什么,难道她怀疑母后和首辅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大公主蹙起眉头,任由自己听下去。
殿中沉默了片刻。
好一会儿,苏幼仪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你都知道了,本宫便不隐瞒了。本宫和季玉深是同乡,也算是同门。家父是乡间的教书先生,本宫的诗文皆系他所授。而家父有个至交好友是季乡绅,他家的公子季玉深从小师承家父。”
李梓月继续追问,“除了这层朋友、玩伴、同门师兄妹的关系,还有别的么?”
苏幼仪面色微变,李梓月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和季玉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第四百四十章 大公主偷听
除了进宫之前,她和季玉深曾经谈婚论嫁之外,他们两人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只是她如今身为皇后,这点陈年往事,能不说还是不说了。
她口气坚决,“没有。我和季玉深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又在家父和季家满门同时遭李阁老派人杀害后结伴入京,但一直是清清白白的,绝无任何首尾。”大公主吓得捂住了嘴。
她听到了什么?
原来那个因为贪污被斩首的李阁老,还是母后的杀父仇人,是首辅的灭门仇人……
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
李梓月听到这样肯定的回复,还是不依不饶,“我知道娘娘和他之间是清白的,娘娘对他无心,那他是否对娘娘有意?”
李梓月苦笑,“他娶了我之后,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哪怕我对他百般好,也得不到他半点热情。”
“我曾经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是天生冷淡。直到后来我看见,他对你说话的时候充满了情绪,紧张,希冀,在意……那是他对我从来没有的情绪。”
“皇后娘娘,求您告诉我真相,我只想听到一句真相,便是死了也愿意。”
李梓月从座中起身,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了下去。
噗通。
在殿外的大公主都能听见动静,心中跟着一跳。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长到大公主以为苏幼仪不会回话了,才听得一句轻轻的,“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本宫不想管,也管不了。本宫能做的无非是不将李阁老的仇迁怒于你,仅此而已。”
她偏过脸去,摆摆手,示意淑芽送客。
李梓月慢慢从地上爬起,满面泪痕将脂粉冲成了阑干。
一直蹲在殿外的大公主见势不好,连忙抱着狗跑开,朝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偏殿而去。
“这个,拼这里……”
偏殿里传出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声音,大公主顺着声音的方向,匆匆忙忙闯进去。
她担心会被人看见她刚才在门外偷听,已经跑进偏殿了还是不安心,一个劲地朝身后看。
四皇子和五皇子坐在长绒地毯上拼一张山水图,正聚精会神地寻找正确的位置,被大公主传进来吓了一跳。
“大姐姐?”
“是我。”
大公主心里像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面上还得假装镇定,“你们在玩什么呢?”
她漫不经心地问着,心里都在想方才李梓月和苏幼仪在殿中的谈话。
她毕竟年纪还小,突然知道这样的惊天秘密,脑子一片空白。
“在玩拼图,大姐姐一起么?”
大公主摆摆手,“我没玩过,你们先玩吧,我喝口茶。”
说着也不叫宫人,自己在玫瑰椅上坐了,倒茶便喝,一整杯茶喝下去,她的心跳才缓和一些。
殿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大公主!”
大公主刚刚平缓的心跳,这会儿又扑通扑通的。
多福从外头进来,笑道:“大公主,娘娘那边的客人走了,您可以过去了,奴才这就带你过去通报。”
“季夫人走了?”
大公主神不守舍的,听见多福说还没有通报,只道:“多福公公,我先不过去了。我突然想起有要紧事要去办,下次再来给母后请安吧!”
多福诧异地看着她,“大公主不就是来见皇后娘娘的么,在这儿等了这么久,怎么忽然又不见了?”
大公主的奶娘忙道:“公公有所不知,是老奴忽然想起来昨儿惠妃娘娘吩咐的,今日请了尚衣局的人来给大公主裁衣。这不是到了两下么?宫里各处都要裁新衣,只怕错过了今日就麻烦了。”
多福一听也是,忙点点头,“好吧,那大公主快去罢。别叫惠妃娘娘等急了,万一尚衣局的绣娘再接了别处的活也麻烦。”
幸好有奶娘解围。
大公主如释重负,“好,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给母后请安。”
她逃也似的出了门。
多福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正站在那里细想,便见淑芽从殿中匆匆忙忙出来,“多福,快去请太医,只怕娘娘的胎受惊了!”
“啊?”
多福吓得魂都没了,不敢细问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他到太医院一通报,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三魂没了七魄,皇后娘娘肚子里这对双生胎是吉兆,要是有一点好歹,皇上不把他们这几把老骨头拆了才怪!
因此三四个太医一起扛着药箱去了永寿宫,进殿后看到苏幼仪歪在榻上,殿中地龙烧得暖和,她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看起来神色如常。
几个太医这才安心了些许。
苏幼仪见几个老太医大冷天热出一头的汗,忙叫人看座,“本宫没事,怎么把诸位老太医都惊动了?诸位老太医是时疫盛行时救驾有功的功臣,为了本宫如此劳动,本宫心里怎么过得去?”
老院判道:“皇后娘娘,您的胎?”
苏幼仪笑着摇头,“方才只是一时心气不顺,是淑芽她们太蝎蝎螫螫了,唯恐本宫动了胎气所以把你们请来。”
众太医一听她没有动胎气,这才敢坐下。
淑芽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同诸位太医福了福,“都是我不好,担心皇后娘娘有事,没看清楚就让太医们过来,对不住了。”
几个太医忙摆手,“姑娘言重了,你何过之有?皇后娘娘千金玉体,有一点小恙都马虎不得,何况还有腹中二位皇子呢?这是我等医家的本分,应该的,应该的。”
淑芽退了回去,苏幼仪道:“既然诸位太医来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在本宫这里歇一歇,用点茶点吧。”
永寿宫的茶水点心在宫里都是一绝,只因皇上不是个重视口腹之欲的人,故而宫里上好的贡品,无论是茶还是鲜果,几乎都是第一时间送往永寿宫的。
能被留在永寿宫用茶点,这可是宫里人人羡艳的荣幸。
几位太医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了一阵儿,又道:“既然来了,不如娘娘伸出玉手,让我等请了平安脉可好?”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下次再来
虽然没事,还是把了脉安心些。
苏幼仪点点头,淑芽便上前将她衣袖掀起一节,露出来的手臂又用帕子盖了,这才请太医来诊脉。
一连番四个太医轮流诊治,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
“娘娘身体底子好,腹中虽是双生胎,却和当年怀五皇子一样强健。臣等都以为,娘娘的胎十分健康,一定能平安生下来。”
苏幼仪笑道:“那就借诸位太医吉言了,诸位请喝茶。”
她一摆手,自己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暗了暗。
她现在一派风轻云淡,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可方才李梓月那些话,确实让她心惊,因而方寸大乱。
淑芽虽然过于小心,却不是无缘无故就命人去请太医的。
幸好苏幼仪的身体底子强,不会因为一时情绪的波动就伤及胎儿,这才能让她泰然地坐在这里。
她不恨李梓月,反而同情她。
同情她被自己的生父连累,如今无父无母无姊妹,偏偏自己的夫君还是个利用她来复仇的仇人。
又偏偏,她为之付出了真情。
她不恨李梓月,可李梓月恨她。
她还记得方才,李梓月就在这寝殿之中朝她幽愤地喊,“我为他可以付出一切,连早就洞悉的真相也没有告诉过我父亲,而你为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只有你,这么多年了只有你?”
“我恨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以我父亲的女儿的身份去恨你。可以季玉深妻子的身份,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哪个女人能不恨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自己丈夫心中的另一个女人?
李梓月顾不得身份尊卑,顾不得这是在皇宫,只顾将自己心中怨恨一次性倾吐干净。
她最后说了一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奶娘,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了没有。”
离开永寿宫后,大公主一路都闷声不说话,直到快到永和宫了,她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奶娘。
“尤其是不能告诉母妃,母妃心里对母后有气,如果让她知道,还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
奶娘愣愣的,好像也在想什么,并没有应大公主的话。
大公主有些不耐烦,“奶娘,你听见没听见?这可是严肃的大事,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奶娘连忙应了,大公主吐了口气,朝宫里头走去。
刚要往偏殿自己的住处去,便见惠妃身边的宫女来了,“大公主,娘娘让奴婢来请您过去用午膳呢。幸好您这个时候回来了,否则娘娘又该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派人去永寿宫找您。”
每次苏幼仪留大公主在永寿宫用膳,惠妃都要不高兴。
又是盘问她在永寿宫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又是问她身边的宫女奶娘吃的是什么,有没有可能被下毒什么的。
大公主一听这话头就不高兴,少不得还是要乖乖过去。
正殿,惠妃坐在大圆桌旁边,宫人正在摆膳,大公主过去福身请安,而后也坐在圆桌旁。
她坐的位置和惠妃遥遥相对,那么大一张桌子,母女两却隔着山海一样远。
惠妃不悦道:“你在永寿宫同皇后一起用膳的时候,也是坐这么远么?”
大公主道:“母后说男儿家要让着女儿家,所以每次大家一起在永寿宫用膳,母后都让我坐在她身边。哥哥和弟弟们都很羡慕我,我当然不会主动坐那么远。”
惠妃气得放下筷子。
敢情在永寿宫挨着苏幼仪坐,对大公主来说是一种荣幸。
而在永和宫让她挨着自己坐,她就百般不乐意?
大公主一见她放筷子,想起自己今日原本就是要去找苏幼仪说惠妃这件事的,结果出了岔子没能说得。
这会儿见惠妃嫉妒心又发作了,她逃之不迭,“母妃,我不想吃了,您自己用吧!”
说着很快一福身,逃也似的出了门。
惠妃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大公主小时候多乖巧啊,那么乖巧的孩子,只这两年去学堂读书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她是跟谁学的这个样子?!”
宫女们都不敢答应。
惠妃气饱了,也不想用膳了,一摆手就命人撤下去。
宫人正要撤,她又道:“慢着,拣几道大公主爱吃的送过去,她小孩儿家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能行?”
“是。”
宫人应了,见大公主的奶娘还站在殿外没走,便想让她顺便带过去给大公主。
不料奶娘不知在想什么,竟进殿同惠妃道:“娘娘,奴婢有要紧的事要同娘娘禀告,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惠妃诧异地看向她,摆了摆手,“都出去。”
人都退了下去,她忙朝奶娘道:“可是本宫让你探听永寿宫的事情,有了什么收获?”
奶娘道:“奴婢一直跟在大公主身边,自从娘娘说让奴婢每次趁大公主去永寿宫,探听永寿宫的事情开始,奴婢一直不敢懈怠。只是永寿宫口风紧,人心齐,又都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奴婢一直没找到机会。”
“原以为要辜负娘娘托付了,没想到今日,奴婢竟然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什么秘密?”
奶娘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道:“是有关于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和别的男子青梅竹马之事。娘娘一定想不到这个男子是谁,他就是当朝首辅,季玉深季大人。”
“什么?!”
惠妃霍然从座中站起,面上现出扭曲的表情。
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好一会儿,她的脸渐渐转露笑意,扶着桌子哈哈大笑。
“好啊,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身为当朝皇后,竟然和当朝首辅狼狈为奸有这等关系。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苏幼仪的后位还保得住么?”
惠妃越想越欢喜,苏幼仪都被立为皇后了,她自以为从此在后宫了无希望,只能挨着日子度过。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让她抓到这样的把柄,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第四百四十二章 再去永寿宫
奶娘瞧着她的笑容,试探道:“娘娘,那这件事要尽快告诉皇上吗?”
“不,先不着急。”
惠妃极力抑制狂喜,想让自己镇定起来,“不能就这样告诉皇上,以皇上对苏幼仪的宠幸,说不定又被她巧舌如簧一番辩解弄得风平浪静。说不定本宫还要受连累,那就太不划算了。”
“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一击即中,才能让苏幼仪翻不了身!”
奶娘看着惠妃疯狂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大公主将来知道,自己其实帮着惠妃在探听她最喜欢的母后的事情,不知道大公主会有多生气。
可是没办法,她首先是惠妃的奴才,其次才是大公主的奴才。
要不是当初苏幼仪让惠妃把她所有的丑事亲口告诉大皇子,惠妃也不至于那么仇视苏幼仪。
对于一个没有亲生皇子又年老色衰的女人而言,大皇子是惠妃唯一的指望。
可苏幼仪活生生将她的指望,撕碎了……
看着惠妃几乎癫狂的模样,奶娘福身一礼回了偏殿,以免大公主起疑。
“大公主,惠妃娘娘让奴婢把午膳送来,您趁热吃了吧。”
“我不想吃。”
大公主坐在暖榻上,抱着双腿,“奶娘,我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奶娘一愣,“大公主怎么了?”
“我觉得我应该告诉母后这件事,偷听是不对的。虽然我不是有意偷听,可听到就是听到了。我应该主动去向母后承认错误,请求她的原谅。”
她说着便要下榻,“方才在永寿宫我吓懵了,连见都不敢去见母后一面。现在我想通了,奶娘,你陪我去见母后吧?”
“大公主,不可!万万不可!”
奶娘慌忙阻拦大公主,一副誓死不能让她去的样子。
大公主吓了一跳,“奶娘,你怎么了?”
奶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用话来掩饰,“哦,奴婢是说,奴婢是说您还没用午膳。这样空着肚子去吃一肚子风雪,身体一定会难受的。”
大公主摆摆手,“这么大的秘密装在心里,我哪还有心思用膳?”
“那也不能去啊!”
奶娘着急起来,说话磕磕巴巴,“您不用膳,皇后娘娘还要用膳,您这个时候去,这个时候去多不好啊!”
大公主狐疑地盯着她。
不对,奶娘好像有什么古怪,她是怎么了?
奶娘叫大公主的目光看得发虚,下意识躲避。
大公主越发相信了心中所想,“奶娘,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告诉我,要是不说,我这就去告诉母后!”
“大公主,别!”
奶娘无可奈何,只好道:“奴婢是担心自己小命不保,所以不想让大公主去,求大公主饶了奴婢一命吧!”
“这倒奇了,是我做错了事,跟你的命什么关系?”
奶娘索性跪在地上,“今日听见那个大秘密的,不仅是大公主,还有奴婢。大公主想,你把事实都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你,见你诚实大约不会为难你。”
“可是奴婢呢?”
“奴婢既不是皇后娘娘喜欢的人,也不是身份尊贵的公主,皇后娘娘要是怕泄密杀了奴婢,奴婢也不能反抗。”
“大公主,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真的忍心让奴婢被杀人灭口么?”
大公主毕竟还是个孩子,听见奶娘声泪俱下的一通哭诉,立刻心就软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她知道苏幼仪是好人,可这么大的秘密要是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是再好的人,也难免要先设法保全自己。
她相信苏幼仪绝不可能对她不利,但是奶娘……那就不一定了。
“奶娘,你先起来吧,让我好好想想。”
大公主重新在榻边坐了,一手托着腮,“可是不告诉母后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
奶娘一听这话是有松动的意思,连忙道:“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大公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那就没有对不起皇后娘娘。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岂不是天下太平?”
她又连忙表忠心,“奴婢也绝不可能说出去,奴婢不敢啊,奴婢有几条命敢把皇后娘娘的秘密揭发出去?请大公主放心!”
她都这样说了,大公主也不忍心见自己的奶娘被杀人灭口,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不去找母后了。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外人,我不想让母后受伤害,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奶娘点头如捣蒜,“奴婢对大公主忠心耿耿,大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绝不敢出去乱说!”
……
过了几日便是除夕宫宴。
因今年新后初立,除夕宫宴排场大盛,比往年都更加热闹。
往年至多是宫里的人和皇室宗亲,并一些外戚显贵才能入宫,今年入宫的人眼见就多了。
那些朝臣们也都在暗自攀比,看看谁的赏赐多,谁的座位高。
自从李阁老被杀,内阁重组之后,朝中大臣的地位趋势也和从前不同了。
李党大臣明里暗里被打压,季玉深并不阻止,那些被大压的大臣想自救也无力回天。
朝堂的风气清朗许多,不似从前充满了结党营私。
皇上又提拔了一批官员。
这一批官员中,最过令人瞩目的莫过于苏清了。
“苏大人呀苏大人,您真是姓了个好姓!谁知道当年和您家连宗的昭嫔,如今竟成了皇后娘娘?”
“苏大人如今官升二品,虽然不能算国丈的身份,可到底算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今后还要仰仗苏大人多多指点了!”
“恭喜苏大人升迁,恭喜恭喜,大人今年的位置实在是高,这显然是按皇亲的身份排的!”
众人看向上首的位置,苏清的座位排左手第二,以他一个新晋二品官员的身份,排在这里确实不妥。
可见皇上是以外戚身份为他安排的,听说皇后娘娘尊称他一声伯父,这辈分关系是跑不了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万万不可
众臣热闹纷纷地向苏清贺喜,唯独一人茕茕孑立于殿外廊下,望着漫天黑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正是季玉深。
今夜除夕宫宴,他没有带李梓月一同前来,反而孤身进了宫。
众臣都是携家带口的,只有他孤孤单单,看起来格格不入。原先旁人看了也奇怪,可事后想想,季首辅的夫人乃是罪臣之女,皇上开恩不追究,可公然带进宫里确实不太好。
怪不得他一个人来了。
季玉深身为当朝首辅,他的位置自然排在臣子中最高之处。
可他欢喜不起来。
如今的首辅和李阁老当年在时的首辅,权力地位完全不同了。
李阁老手里有实权,底下有无数位高权重的追随者,而他呢?
现在的李党溃不成军,他底下确实还有不少从前追随李阁老的旧臣,可实力已经大减。
皇上又重用苏清等臣子削弱了作为首辅的气焰,季玉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他既欢喜,欢喜自己没有活成第二个李阁老,没有做自己从前最看不起的结党营私的贪官,奸臣。
可他也害怕。
他害怕一旦自己手里的权力被剥离殆尽,一旦李阁老这件事的风声彻底过去,皇上就会对他下手……
他已经报了灭门之仇,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如果能够,他还是希望活着。
前半辈子他都在为报仇而活,如今他终于可以做真正的自己活了,却被朝堂中这些事牵连着,纠结不清。
或许,这就是报仇的代价。
他一朝身陷污泥之中,就这辈子也洗不清了……
“季首辅,皇上和皇后娘娘快到了,请到殿中就坐吧。”
身后传来宫人客气的声音,季玉深转过头,再抬起头时只剩笑容,“好。”
这是在宫里的第几个除夕宫宴了?
苏幼仪以皇后的身份高坐上首,朝底下众人看去的时候,有些恍惚。
她从宫女到贵人,再到成为皇后,在这座大殿上的位置不断变化,身边的人也变化了许多。
回想起当年贤妃李氏独宠六宫、大权在握,又想到芳妃仗着腹中皇嗣骄横任性,连皇后都不看在眼里……
沧海桑田,后宫翘楚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如今后宫里连纯贵人都从懵懂无知、一口气能吃三四个冰碗的小姑娘,变成了能帮忙管理后宫事务独当一面的人。
出身尊贵、最不懂事的江嫔,也学会了如何从小事做起,慢慢积累自己的威望……
苏幼仪微微一笑,再坐在这个位置,觉得心境变化了许多。
她的目光从嫔妃中掠到几个皇子身上,今夜连年纪尚小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来了,奶娘和宫女层层叠叠地围在身后照顾,唯恐他们有所不适。
没想到他们俩倒是乖巧,一点也没哭闹。
苏幼仪不禁莞尔,想到今日宫宴开始之前,她曾经和两个皇子说,“你们不是总喜欢比谁懂事吗?那今晚就比。今晚谁哭闹谁就输了,输了可不许耍赖皮。”
她的目光又从皇子们身上转到底下的宗室和皇亲大臣身上,蓦得一顿。
所有席位都是两三个人一起的,只有季玉深是一个人,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样子甚是孤寂。
座中之人谈笑甚欢,燕妃正在给皇上敬酒,连皇上都没有注意苏幼仪的视线。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的。
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虽然今夜这等大典上发作十分冒险,但只要成功,她就能将苏幼仪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
她在后宫一生碌碌无为小心翼翼,没做过几件大事,但一旦决定要做,必定一击即中!
“皇上。”
燕妃敬完酒坐下,惠妃也笑吟吟地站了起来,给皇上敬酒。
今日是除夕佳节,皇上不好拂了她的面,便端起酒杯喝了。
惠妃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看向季玉深的方向,“皇上,臣妾见季首辅今夜是一个人进宫的,想来首辅大人公正严明,为了大局才没把令夫人带进宫吧?臣妾很是感动,想敬首辅大人一杯。”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她想给谁敬酒便给谁敬,为何又故意提起李梓月的事?
说到李梓月,就会让人想起李阁老,惠妃平日不是这么扫兴的人。
季玉深见她忽然提到自己,便举着酒壶和酒杯站了起来,“惠妃娘娘敬酒,臣却之不恭。”
说罢高高抬起酒壶,壶中酒液顺着壶口流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似乎有些醉了。
惠妃看到这样更加欢喜,将杯中酒饮下后道:“本宫前几日听到一件趣闻,皇上和皇后娘娘说不定也有兴致。听说首辅大人和夫人不睦,不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而是因为心中另有他人。”
季玉深手上动作一滞,慢慢放下酒杯。
他眸子微眯,假装不在意惠妃的话。
上首,皇上和苏幼仪的脸色不变,眼睛里却几乎同时没有了温度。
觥筹交错,灯火辉煌,隔得远,底下的人都看不清帝后二人的眼色,自然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竟还有人凑热闹道:“听说首辅大人洁身自好,可如今尊夫人……首辅大人还是另娶几房妾室的好。若果真心里有人,早点纳进府才好。”
又有人附和,“是啊,首辅大人年轻有为,能做你的妾室也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事。不知首辅大人心里到底属意谁家女子?”
苏幼仪越听越觉得不妥,只看到下首,惠妃的表情越来越得意。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难道李梓月将那件事告诉惠妃了?
这不可能。
她和惠妃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惠妃?如果不是李梓月说的,惠妃又会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
她有些混乱,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的眸子古井无波。
她反而镇定了下来,端看惠妃还有什么后招。
果然,就在群臣议论纳妾之事时,惠妃笑道:“听说首辅大人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是首辅大人授业恩师的女儿。两人两小无猜一同上了京城,谁知后来一个娶了高门小姐,一个进宫成为嫔妃。是这样吗?首辅大人。”
第四百四十四章 宫宴生变
嫔妃?
方才那些多话的大臣,一下子静了下来。
惠妃说季首辅和某位嫔妃是青梅竹马,这不就等于当着皇上的面,说有人觊觎他的女人么?
这个人,还是当朝首辅。
这可不是件小事。
这个嫔妃,到底是谁?
众臣面面相觑,惠妃笑得得意,转过头来看向上首的苏幼仪。
苏幼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顿时唇齿留香。
惠妃抬手指向她,正要开口,忽听季玉深道:“惠妃娘娘是听谁说的这些歪话?臣何曾有什么青梅竹马。臣在乡间读书的时候住在外祖父家,一生所学是外祖父所教,授业恩师也是他。若说臣和臣外祖父的女儿有什么……那也是母子关系。”
“噗”
有人竟忍不住喷出了茶水,有人前仰后合,又勉强控制自己不失仪。
众人憋笑得辛苦。
一则是季玉深这个笑话好笑,二来,他是个从不轻易开玩笑的人,偶说一回笑话实在叫人憋不出。
惠妃脸色一白,这个季玉深还真能装。
要是任凭他这么胡说下去,一会儿没有人会再相信她了。
惠妃立刻指着苏幼仪,“季首辅,你敢说你的授业恩师不是姓苏?他的女儿不是姓苏?”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苏幼仪仪态万端的微笑。
座中,大公主脸色骤变。
母妃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惠妃唯恐再被苏幼仪狡辩过去,连忙起身离座跪地道:“皇上,臣妾为了皇上的千秋万代,不得不冒犯龙颜在此劝谏皇上!季首辅的青梅竹马,就是皇后娘娘,他心里至今还有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皇上刚刚册立的皇后,他们两之间怎么能扯得上关系?
可也有人想了想,忽然想到季玉深祖籍岭南,皇后不也是岭南人氏么……
我的乖乖,这下事情大了。
惠妃跪在地上,当着所有嫔妃皇子和皇室宗亲、文武大臣的面,提出这样的事情,不太可能是空穴来风。
一时之间,底下窃窃私语的议论响起。
皇上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笑起,看向惠妃,“惠妃,今日乃是除夕家宴,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扫大家的兴致?”
惠妃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
他不关心苏幼仪和季玉深的奸情,反而说她扫兴,这是何意?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明白了。
今日这样的场合,朝中亲贵都在,如果指出皇后的奸情皇上面子自然不好看。
可她就是要让皇上不好看!
只有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皇上丢了脸,他才会不得不重重惩罚苏幼仪!否则以皇上对苏幼仪的宠爱,惠妃只恐他连绿帽子都忍得下!
“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
惠妃忙拜下去,“臣妾听到这个消息日思夜想,担忧得连觉都睡不了,唯恐皇上尊严有损。可惜臣妾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能趁今日这个盛典提出此事,请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皇上点头,“明白了,你就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让朕丢脸,让皇后丢脸,朕就不得不重重惩罚皇后,对吗?”
惠妃面色吃了屎似的难看。
皇上的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索性一口咬死苏幼仪,“皇上误解臣妾,臣妾不气恼,只要皇上明察秋毫,不要被女干人蒙蔽,臣妾就放心了!”
“本宫一直不知道,惠妃竟是这样会说话呢。”
一直没开口的苏幼仪,慢悠悠地在几案上的果盘里,择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i萄送进口中,“既如此本宫也不好扫兴,你慢慢说,本宫且听着。”
死到临头她还能这么悠闲?
惠妃心中愤恨,瞪了苏幼仪一眼。
皇上道:“惠妃,你要知道,不管今夜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朕从此都难以像从前一样待你了。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朕也会因为你让朕当众丢脸而不快,你可想清楚了?”
惠妃咬紧牙关,一个头磕到地上,“臣妾想清楚了!”
“嗤。”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惠妃低着头,不敢看皇上威严的目光。
皇上这才看向季玉深,“季首辅,朕且问你,惠妃控诉你对皇后心怀爱恋,你认是不认?”
“皇后娘娘光风霁月,德配天下,臣心中自然仰慕。”
他顿了顿,“不过,只是作为下臣和子民的仰慕,绝无别的想法。”
“那你告诉朕,你祖籍岭南,具体是哪个地方?”
“沧县,臣的外祖父家中。”
皇上笑了笑,“同样祖籍岭南,你是沧县人,皇后却是明县人。沧县和明县隔着十万大山,皇后身为女子从小养在闺中,连县城都没有去过。他二人如何能是青梅竹马?”
皇上说着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亦道:“臣妾的确没出过远门,不过还是问一问季首辅的好,免得惠妃说是季首辅翻过十万大山和臣妾私会。”
此言一出,底下又传出笑声。
季玉深拱手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臣方才说过,自小在外祖家中长大。外祖管教严格,只许臣读书,别的事几乎都不许做。臣虽是个男儿,可除了进京赶考以外,竟也是一次都没离开过沧县。”
其实说出两个县之间隔着十万大山的时候,众臣已经知道这不可能了。
即便他们两都是时常往外跑的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走就需要几个月,如何能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
惠妃面色大变,“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季玉深又道:“皇上,臣和皇后娘娘是当事人,这些话我们说,只怕还是有人不信。臣死不足惜,可皇后娘娘清誉不容污蔑。为防万一,臣想请吏部尚书和内务府总管作证。”
吏部尚书闻言忙起身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每个士子在科举考试的时候都要登记籍贯,季首辅的确是岭南沧县人氏,家中人口填的也确实是外祖等人。”
内务府总管不在殿中,小太监跑去传唤,他很快进了殿,“奴才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第四百四十五章 还有证人
“免礼,宫中人事户籍册带来了么?”
内务府总管连忙点开,将册子打开,“回皇上,宫中所有宫人进宫都有户籍登记,皇后娘娘刚刚进宫时便登记在册,奴才记得她是岭南明县人。”
他一边翻一边说,终于翻到了苏幼仪的那一册,她的户籍还记录在东四所宫女那一页
嫔妃是不用记录的,因为没有人会忘记。
“皇上,奴才记得没错,皇后娘娘的确是明县人!”
高奇寿走下来,看了册子里的记录以后,接过册子送去给皇上。
皇上却摆摆手,“不必给朕看了,给诸位大人看看吧。朕相信皇后,之所以让你们看,是希望不要有人将今夜的无稽之谈当成谈资,败坏皇后的名声。”
户籍记录清楚明白,一个是沧县人,一个是明县人,绝无作假的可能。
惠妃犹自在喊不可能,不可能,情急之下索性抢了那本户籍册子,看到明县二字清清楚楚,她才颓然倒在地上。
“这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是李梓月这样说的,苏幼仪也承认了,大公主的奶娘是她的心腹,绝不可能骗她!
这其中一顶有什么问题!
苏幼仪吃了几粒葡i萄,抹抹手,看向惠妃,“惠妃,本宫行事光明磊落,所以毫无惊惧。若不然,今日.你无故诬告,惊了本宫的胎你担得起么?”
惠妃低头思索,绞尽脑汁想着驳回苏幼仪的方法。
对,她还有办法,她还有办法!
她跪在地上,直起上身,声音尖锐道:“皇上,臣妾还有证人,臣妾能证明!”
所有人尘埃落地的心,又因惠妃一句话惊起波澜。
皇上眉头微蹙,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了。
惠妃却不管不顾,站起来朝皇子们的坐席冲过去,一把将大公主拉了出来。
“母妃,你干什么……”
大公主的手腕被她紧紧拉着,想拒绝也不能,直到被拉到大殿中央。
惠妃重新跪下,“皇上,臣妾有证人!那日是大公主听到了季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对话,季夫人说季首辅心里还一直有皇后娘娘,说她恨皇后娘娘!若非如此,臣妾怎么会知道此事?”
“皇上就算不相信臣妾的话,也要相信大公主的话啊!”
苏幼仪一直平静的面容,终于微微变色。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惠妃会知道此事。
她想起那日李梓月走后,多福进去通报,说大公主本来要见她,又忽然因为尚衣局要裁衣所以急匆匆走了。
她当时没当一回事,如今才想明白是为什么
大公主听了不该听的话,因为恐惧,所以逃跑。
难道这件事真的是大公主告诉惠妃的么?
惠妃急切地抱住大公主,“大公主,你那日听到什么你快说出来,快说出来啊!如果你不说,母妃今日就要获罪,你忍心让母妃被冤枉获罪吗?”
大公主蹙紧眉头,由着惠妃推搡她,一言不发。
惠妃见状越发着急,“大公主!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生母,难道你要为了维护外人的名誉将自己的生母置之死地么?!”
大公主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她还小,可她明白今日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不肯说出真相,惠妃今日多半会遭受重罚,再也无法翻身。
那她身为惠妃的女儿,少不得要受牵连。
可她如果说出真相,苏幼仪身为皇后的清誉有损,只怕下场会更加可怕……
一面是自己的母妃,一面是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人,大公主难以抉择。
惠妃见她一言不发,急切到几乎狂躁,“大公主,大公主,你救救母妃,你救救母妃啊!”
大公主咬着唇,不忍心再听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来朝苏幼仪望去。
苏幼仪正在看着她,目光中有期待,也隐忍,也有……失望。
只怕她听见了惠妃的话, 以为是自己偷听了她的秘密再告诉惠妃。
大公主心里有些难受,即便是如此误会,苏幼仪也没有开口要求她保守秘密,要求她拒绝自己的母妃。
因为她一直就是这样宽和的人啊,待孩子总是那么好,却不求回报。
大公主的心中忽然有了取舍,她抬起头看向上首,“父皇,那日首辅夫人进宫的时候,儿臣因为追着狗玩,确实一不小心在寝殿外头听见了母后和首辅夫人的对话。”
惠妃立刻松了一口气。
这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儿,生死关头,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料大公主话锋一转,“不过女儿听见的是,首辅夫人感谢母后。说她是罪臣之女,母后却肯接见她,挽回了她的颜面。所以她对母后感恩戴德,还下跪感谢了。别的事情,女儿并没有听到,不知母妃为何如此说。”
惠妃登时如遭雷击,僵在那里。
连大公主都不为自己的生母说话,惠妃的言之凿凿,顿时成了笑话。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公主,“大公主,你怎么能胡说?你为什么要害你自己的母妃?那日是奶娘和你一起在殿外偷听到的,是奶娘告诉我的,怎么可能有错?”
上首,苏幼仪听到这句,顿时心中舒缓下来。
她并不介意惠妃的话能不能得到佐证,即便得到大公主的佐证,也可以解释为亲生女儿偏帮母亲,不足为证。
她欢喜的是,那件事并非大公主告诉惠妃的。
今日殿上,大公主也没有帮助惠妃诬害自己,这就足够了。
她没有白疼这个孩子。
“奶娘,奶娘你快过来!”
惠妃发疯似的喊奶娘来,面对众人灼灼目光,还有大公主问责的眼神,奶娘不禁看向惠妃。
她近乎疯癫的模样,叫人同情,又叫人同情不起来。
大势已去,此时此刻即便她为惠妃作证,她的证词也不如大公主的可信。
奶娘到底还有些远见,忙跪下朝上首磕了一个头,“奴婢跟在大公主身边,听到的话和大公主一样,首辅夫人确实只说了一些感恩戴德的话,没有其他。”
轰!
惠妃血气上涌,顿时晕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抬着,又放在了什么地方。
……
第四百四十六章 败在哪里
“水,本宫要喝水。”
不知晕了多久,惠妃迷迷糊糊的时候要水喝,周围没有人答话。
反而有人头发在她身上蹭似的,弄得她十分痒痒。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她含.着怒气睁开眼睛,只见一张用面粉敷得死白的脸近距离贴在自己面前,吓得她大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许多脏兮兮的女人围住了她。
她四下一望,才发现这里宫殿残破,除了这些脏兮兮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宫人!
“来人啊,来人啊!”
“你喊什么喊?”
面粉脸的女人翻了个白眼,“本宫在这里,你岂能放肆?”
她的声音好熟悉。
惠妃仔细看她,她的脸比别人要干净一些,没有那么多黑泥,只是面粉毕竟不比脂粉,敷得不均匀。
这样一来,显得她的脸有一块一块的色斑。
惠妃越看她越觉得熟悉,忽然捂着嘴惊叫一声,“你是白答应?!”
“啪!”
面粉脸的女人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都说了,在本宫面前不能放肆,这一巴掌是给你小小的教训。还有,本宫才不是白答应,本宫是白贵妃!”
惠妃此刻才明白她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冷宫,还能是什么地方?
她败了,彻底地败了。
皇上连清醒的时间都不给她,就直接让她进了冷宫。
而她到现在都明白,她到底败在了哪里……
除夕夜是要守岁的。
和往年不同,今年苏幼仪真真一晚上没睡。
她后怕。
这种后怕从前未曾有过,在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时,她也没有怕过什么。
这一次,她是真的怕。
明明已经是后宫位分最尊贵的皇后,她有宠爱也有皇子,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心惊胆战。
或许就是因为位分太高,身份太重,才容不得一丝错漏。
倘若皇上并非事先知道她和季玉深的事,知道他们俩并无私情,那昨夜听到惠妃的话他会是何等感想?
倘若她不是皇后,没有怀着身孕,又要遭受那些大臣多少非议……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淑芽从外头进来,脚步匆匆,“娘娘,您怎么一夜都没有休息?今日是年初一,照理皇上要同娘娘一起去宝华殿祈福祭拜,稍后或许就有旨意传来了。”
淑芽心里着急,不过嘴上说的话,并不是那么肯定。
年初一皇上和皇后一同去宝华殿祭拜,这是原配皇后的礼。
继后未必有这个荣耀,当初王皇后在位之时,皇上就没有让她一起去祭拜过,显然是将她的地位踩在了原配皇后之下。
但皇上对苏幼仪,却是一直郑重相待,一应礼数周到不亚于原配皇后。
比如把坤宁宫打扫出来给她住,比如在封后大典上一直陪同……
要不是昨晚宫宴上那件事,淑芽敢用肯定的口气说,皇上一定会让苏幼仪一起去宝华殿祭拜。
苏幼仪回过头,面色有些疲倦。
淑芽着急道:“娘娘,趁着这会儿旨意还没来,您还是上床休息一会儿吧?要是熬坏了身子,肚子里两位小皇子可怎么办?”
“其实你是担心皇上的旨意不来,我在这里等着反而更加难受吧?”
苏幼仪一眼看穿了淑芽的小心思,只笑道:“好了,正好我身子也倦乏了,是该休息休息了。”
淑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扶她上床躺着。
……
乾清宫,皇上也对着窗子坐了一夜。
每年除夕守岁皇上都是最虔诚的,据说除夕守岁可以为父母祈福,先帝和太后早就故去了,皇上却仍然保持着少年时期的习惯。
今年也是一样。
又有些不一样。
高奇寿和小义子侯在殿外,两人面上都有不安之色。
昨儿金殿上那骇人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完美解决了,可对于几个当事人来说完全不是如此。
因为皇上说的不是实话,季玉深和苏幼仪说的也不是。
这一点他们三人各自清楚。
只是当时的情况,一旦承认苏幼仪和季玉深确实是从小青梅竹马,再揭出他们曾经谈婚论嫁的事情,那苏幼仪身为皇后的颜面就堪忧了。
即便她和季玉深没有奸情,这件事也会被谣传成让人难以想象的情况。
惠妃已经被打入冷宫,众臣也都相信了苏幼仪和季玉深没有瓜葛,可皇上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舒服吧?
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众叫破,又是另一回事。
“师父,时辰快到了。”
小义子低声提醒了一句。
皇上去宝华殿祭拜的时辰快到了,每年大年初一,皇上都是这个时辰去祭拜的。
高奇寿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我还不知道时辰么?只是……”
只是皇上未必心情好,这个时候进去催促,难免讨人嫌。
高奇寿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谁叫我是皇上跟前领头的人。这讨好的事情我来做,讨嫌的事情自然也是我来做!”
说罢把头一低,匆匆进了殿。
殿中,皇上坐在窗前的榻上,微微闭着眼。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高奇寿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皇上,时辰到了,该去宝华殿祭拜了。”
皇上慢慢睁开眼睛,抬起眼皮扫了他一回。
高奇寿额上出了冷汗,“皇上,奴才大胆说几句话,要是说得不好,请皇上不要怪罪。”
他在皇上身边一向处事圆滑,很少主动说什么,皇上倒有些好奇他有什么话。
“说罢。”
高奇寿咽了口唾沫,“奴才知道皇上为昨夜除夕宫宴的事情不高兴,可皇上再不高兴,奴才也不得不冒死说几句真心话。”
“说句不恭的话,奴才是从皇后娘娘还是宫女的时候,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来的,她的为人品性.奴才清楚得很。皇后娘娘爱恨分明,这后宫里谁待她好她也待谁好,谁欺负她她也绝不手软。”
“皇上细想想,这种性子的人,怎么会把皇上的一片好心都当成驴肝肺,反而对那负心之人心怀爱意?哪怕季首辅是为了报仇不得已而为之,可皇上为皇后娘娘做的并不比他少。”
第四百四十七章 快去传旨
他飞快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唯恐皇上听到这些话不悦。
还好,皇上只是闭目养神,没有什么表情。
他接着道:“当初皇上染了时疫,皇后娘娘是何等精心照顾?别说她当时已是皇贵妃之尊,就是奴才,自问也不敢像皇后娘娘那样毫无保留地贴身照顾皇上。皇上想一想,皇后娘娘真的是拿命护着皇上啊!”
“皇上便是生皇后娘娘的气,也请看在她诞育两个皇子有功,肚子里还有双生胎的份上,别和皇后娘娘置气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皇上磕了一个头。
“说完了?”
皇上不但没有恼怒,反而眼带笑意,“你个鬼精什么时候也这样为人说话起来了?难不成是皇后在乾清宫住了一个多月,你就被她收买了?”
高奇寿忙要解释,忽然发现皇上是笑着的。
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多此一举了,“皇上没生皇后娘娘的气?”
“朕为何要生皇后的气?”
高奇寿一脸茫然,“那皇上怎么在这里闷闷的不说话,而且皇上也没让奴才去传旨,请皇后娘娘一起去宝华殿祭拜啊!”
皇上白他一眼,“朕只是在这里想,皇后怀着双生胎身子不适,昨晚又守了一晚上。今日到底要不要请皇后一起去宝华殿祭拜?”
“没想到你这个狗奴才这么多心,你会这样想,看来宫里不少人也会这样想。罢了,还是辛苦皇后一点吧,免得叫人轻视了她。”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旨!”
多福和多禄一大早就在永寿宫门外等着,往乾清宫的方向一直看。
等到这会儿也没听见有人要来传旨的消息,都有些灰了心。
看来昨夜除夕宫宴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连累到苏幼仪了。
想到这里,多福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多禄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干什么?堂堂永寿宫的掌事公公,你这样子叫旁人看见了,还真以为咱们永寿宫出什么事了!”
多福的脸红肿一片,眼泪都掉下来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这个狗奴才害惨了皇后娘娘!”
他一边说一边哭,“皇后娘娘待咱们那么好,要不是我没小心看着,让大公主和她的奶娘偷听了娘娘说话,娘娘至于遭这样的罪么?”
多禄闻言叹了一口气。
要说起来,这确实是多福的过失,但情有可原。
“好了,你就别怪自己了。皇后娘娘待大公主和几个皇子都那么好,平时孩子们来永寿宫都是无拘无束的,谁想着去防他们?”
“事实证明大公主确实是个好的,那种情况下宁可害了她生母也没害咱们娘娘。谁知道她身边跟的奶娘是个奸细,才会闹出这种事。”
昨夜惠妃被送去冷宫之后,那个及时弃暗投明的奶娘也被送去了慎刑司,只怕过了新年这个好时节就会死。
她弃暗投明得太晚了。
多福没有听进去他的安慰,犹自哭着,哭得像个寻常的小太监,把永寿宫掌事太监的矜持都丢没了。
多禄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见远远的一大队人马从乾清宫而来。
多禄赶紧推了他一把,“你快看,那是不是大总管?”
“别安慰我了,大总管怎么会过来?”
多福头也没抬,多禄急得跺脚,“真的来了!你赶紧把眼泪擦了,叫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多福这才抬起头来,好家伙,高奇寿他们都快到眼前了!
他忙胡乱抹了眼泪,和多禄两个迎上去,高奇寿见到多福的红眼睛吓了一跳,“福公公这是怎么了?大年初一的哭,想给主子招晦气不成?”
多福连忙解释,“不是,是方才给佛前供香的时候被香灰迷了眼,何曾哭来着?”
因苏幼仪怀的是难得的双生胎,皇上曾命人送来一尊送子观音保佑孩子平安诞生,苏幼仪让人每日祭拜着。
这会儿多福正好拿出来做借口。
否则大年初一在宫里哭,这个罪名认真研究出来,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好高奇寿算是半个自己人,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只道:“你们都在外头做什么?皇后娘娘呢?”
多禄道:“皇后娘娘守了一夜没合眼,刚被淑芽姐姐劝去歇着了,大总管有什么事么?”
“皇上让我来宣旨,请皇后娘娘一道去宝华殿祭拜先祖。”
“什么?!”
多福和多禄异口同声,顿时欢喜起来,“真的啊?大总管你等等,我们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
原以为经过昨晚的事,皇上不迁怒苏幼仪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能一道去宝华殿祭拜。
这可是原配皇后才能享受的荣耀啊!
两人赶到寝殿外头,只见春花守在外头,“春花,快去禀告一声,皇上命大总管来宣旨,请娘娘一道去宝华殿祭拜!”
“真的啊?”
春花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想了想又道:“你们先别吵嚷,皇后娘娘一夜守岁累坏了,这会儿刚刚歇息。容我进去慢慢地禀告,别吓着娘娘。”
“哎,是这个道理,你快去罢!”
春花进了寝殿,淑芽守在床边,似乎听见了动静,迎了上来。
春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淑芽脸上也露出笑容,“真的啊?你等着,我进去叫娘娘。”
春花出去却看到高奇寿进来了,一脸关切道:“皇后娘娘怎么了?”
“无妨,只是守了一夜太累了,这会儿在休息。”
高奇寿忙道:“要是皇后娘娘身体支撑不住,还是不要叫醒她了。皇上也担心娘娘身子撑不住,所以不想请娘娘一道去的。皇上说了,来宣旨请娘娘是怕外人以为皇上不敬重娘娘,所以宣旨昭告众人。”
“可皇后娘娘要是身子不适,皇上私下交代我了说娘娘可以托病不去。如此既不让皇后娘娘身子有损,脸面也周全了,岂不便宜?”
春花听了,心都快软化了。
作为一个女子,能听到自己的夫君如此关切,细心周到百般体贴,该有多高兴啊?
别说是苏幼仪,春花一个宫女听着,心里都欢喜得不得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体贴周全
一旁多福多禄等人听了,都暗自感慨方才白担心了。
原来皇上如此体贴周到,根本没有一点儿怪罪的意思。
是他们多心了。
殿中,淑芽小心地揭开床帐,轻声呼唤,“娘娘,娘娘?”
苏幼仪没醒。
淑芽继续唤她,“娘娘,皇上有旨意来。”
苏幼仪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这是有意识了,只是身子倦怠一时还醒不过来。
这个时候直接和她说话,她是能听见的。
淑芽便道:“皇上请您去宝华殿一同祭拜,大总管带着旨意在外头候着呢。娘娘,您要起身么?”
果然,听到这里,苏幼仪的眼皮颤动得更厉害了,没过多会儿便睁开了眼睛。
“皇上让大总管传旨来了?”
淑芽笑着点头,边说边把她扶起,“是啊娘娘。大总管就在外头候着呢,娘娘的身子若是撑得住,还是去吧,这毕竟是娘娘成为皇后之后第一个新年。”
能去祭拜皇室先祖,意味着得到皇上和整个皇室的肯定,这是无上的荣耀。
苏幼仪慢慢恢复了精神,“我没事,你去告诉大总管,本宫更衣之后即刻动身。”
淑芽应了一声,出殿门便看见高奇寿和多福等人都在那里等着。
见淑芽出去,众人都期待地看着她。
淑芽笑道:“娘娘身子无碍,这会儿已经起来了,劳大总管回去禀告皇上,娘娘更衣后便过去。”
宝华殿。
香烟袅袅,法相肃穆。
苏幼仪的肚子格外大,很难靠自己的力量跪下,皇上总会搀扶一把。
好在跪的时候也不算久,更多的时候站着捻香行礼即可,毕竟他们是帝后之尊,不是谁都享受得起他们的祭拜。
祭拜完毕,皇上忽然道:“朕年前和苏清商议,由他来为你们家修建宗祠和祖庙。你们家在岭南还有一些族人,皆可享受田地、宗祠,还有族中学堂。朕追封你父亲为正三品翰林学士,以国丈呼之。”
苏幼仪回想一番,他们家在乡间的确还有一些亲族,不过平时关系并不亲密。要非说亲的话,只有一位堂叔住在隔壁乡中。
当初他为把儿子送到自己父亲身边读书,倒是常来走动,他那儿子只比苏幼仪小了三岁,后来家里出事苏幼仪仓皇逃难到京城,从此就再也没有这位堂叔一家的消息了。
皇上此举,也算让她荣耀故里,宗族亲戚也都沾了光。
苏幼仪福身拜谢,“多谢皇上。臣妾的父亲生前一直有报效朝廷的志向,却因家境贫寒无力负担进京赶考的盘缠,只考了一年,落第后再不敢去。如今皇上也算成全了他的夙愿,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这是朕应该做的。”
若说应该,王皇后的父兄至今仍是小官,也未见他们沾了王皇后什么光。
说到底,还是皇上的恩典。
苏幼仪想了想,又道:“昨夜出了那样的事,皇上原先拟定的旨意倒不能尽传了,不如等十五灯节那个好日子再宣?纯妹妹和绿贵人晋为嫔位,许常在晋为贵人,都是好事。”
“你不说朕差点忘了。”
原本除夕宫宴这样的好日子,皇上定要宣布些好消息来增添喜气的。
而一年到底,也是皇上最容易想到晋封宫嫔的时候。
偏偏被惠妃搅局未能说出,这会儿苏幼仪提醒了,皇上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那就依你的意思,十五灯节之时宣旨,也算双喜。”
……
祭拜完毕出了宝华殿,风吹散了香烟浓重的檀香气。
苏幼仪倒觉得,天气似乎和暖了些。
原以为从秋日到冬日一直格外寒冷的天气,春日的温暖也不会太早来,没想到大年初一就觉得和暖许多了。
真是稀奇。
高奇寿侯在宝华殿外,见帝后二人出来,忙迎上去道:“皇上,皇后娘娘,出事了。”
“什么事?”
高奇寿犹豫了片刻,实在不想禀告这么晦气的消息,“季府刚刚传来的消息,季夫人上吊自缢了!”
“什么?!”
苏幼仪一夜未眠,方才在宝华殿又跪拜了一番,身子正有些虚弱,听到这个消息身形一晃。
幸好皇上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她扶住了。
高奇寿自悔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早知道他就不该这个时候来禀告,晦气就罢了,要是惊了苏幼仪肚子里的胎,他在宫里半辈子的辛苦就都完了!
皇上忙道:“你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幼仪摇摇头,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只是觉得太意外了,季夫人是个那么温柔良善的人,怎么会忽然出这样的事呢?”
温柔良善是真,在她面前喊着恨她也是真。
明知道她恨自己,苏幼仪还是不希望她死,大约是因为太过同情她了吧……
皇上见她无事,才问高奇寿,“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奇寿道:“听来人说,昨夜首辅大人回去后就回了东院,季夫人一直在西院,府里没有一起吃年夜饭,也没有一起守岁。”
“好像是跟首辅大人进宫的下人在府里议论宫宴的事,被季夫人听见了,季夫人就把门关上在屋里闷了一夜。”
“今日一早丫鬟进去伺候洗漱,才发现季夫人的尸首吊在梁上,早就已经冰冷了。府里下人都说,季夫人是觉得她自己给首辅大人添了麻烦,差点害死了首辅大人,所以悬梁自尽……”
皇上闻言沉默不语。
到底是李梓月自愧所以悬梁自尽,还是季玉深为了保护他自己和苏幼仪,所以选择了害死李梓月,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这都不要紧。
不管李梓月是怎么死的,总归从此以后少了个隐藏的麻烦,皇上心中是称意的。
他点点头,“朕知道了,既然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皇上没有命人抚恤季玉深,也没有让人去代奠李梓月,只说一句知道了。
朝中大臣都嗅到了风向,竟少有去季府看望祭奠的。
理由太多了。
比如李梓月是大年初一自尽而死,实在死得晦气,这大过年的谁愿意主动去惹晦气?皇上都嫌晦气没派人去代奠,朝臣们更懒得凑热闹了。
再比如大家都知道季玉深和李梓月夫妻并不和睦,李梓月又是李阁老的女儿,这身份更加忌讳。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养在她膝下
恨李阁老的不想去,而本身属于李党的更怕和罪臣联系在一起,更加不敢去……
如此一来,李梓月的丧事却是办得冷冷清清,毫无首辅夫人的体面可言。
倒是苏幼仪派多福去季府代奠了一番,也算给了李梓月一点体面,那些下人也因此不敢过分懈怠于她的后事。
朝中之人听说苏幼仪派人去代奠的事情,越发敬重这位皇后娘娘。
不论如何,李梓月都给她添了麻烦,差点让惠妃污蔑她成功。
可她不计前嫌还派人去代奠,可见心怀坦荡,且心胸宽广,有海纳百川的**风范。
苏幼仪自己倒没想那么多,谁知那些大臣们个个迎风倒,见皇上处处以对待原配皇后的礼仪对待苏幼仪,反倒个个在背后称颂起皇后娘娘的贤德来。
苏幼仪听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因一夜未眠,次夜苏幼仪睡得很熟,次日一早很晚才醒。
淑芽等她醒了才上来禀告,“奴婢见娘娘累了,所以自作主张让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先回去了,还请娘娘恕罪。”
苏幼仪朝架子看看了一眼,西洋钟显示在九的方向,她真的睡了很久呢。
她慢慢直起身,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应该的,总不能叫她们空等着。何况都是自家姐妹,没必要日日拘束这礼节,这样对我也好,对她们也好。”
淑芽见她心情好,开玩笑道:“娘娘这是想偷懒了?”
苏幼仪笑着锤了她一把。
春花从殿外走进来,“娘娘,您醒啦?”
“出什么事了?”
春花道:“大公主来给您请安,因为娘娘还没醒,所以请去外头喝茶了。”
苏幼仪道:“几时来的?”
“和众嫔妃前后脚来的,嫔妃们都走了,大公主还在等着。”
苏幼仪不禁诧异,“这么说她岂不是等了一个半时辰?她一直在外头么,怎么不叫她去和四皇子、五皇子玩着?”
春花为难道:“娘娘,出了那档子事,虽然事情完满解决了,可如今大公主再来,奴婢们怎么敢再让她随意走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永寿宫众人都怕除夕宫宴的事再发生一次。
苏幼仪一听便觉得不好,“大公主并没有做错什么,本宫知道你们的性子,一定为着惠妃的事连大公主都不待见了,是不是?要是叫本宫知道你们谁怠慢了大公主,本宫绝不答应!”
淑芽忙道:“娘娘别着急,他们不敢怠慢大公主,顶多小心一些罢了。”
苏幼仪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裳,“你们不知道,大公主从小被惠妃严厉地养着,她的性子敏.感。你们虽不敢怠慢,但肯定会露出些眼色神态,她心里定会难受。我最见不得她好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被养成这样敏.感小性的样子。淑芽,你快去,把她带进来。”
“是。”
淑芽一面退出去,一面给春花使了眼色,春花忙上前伺候苏幼仪更衣。
大公主很快就进来了,见苏幼仪坐在铜镜前梳头,看起来刚刚睡醒,忙福身请安,“给母后请安。不知道母后正在梳洗,我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无妨。”
苏幼仪从镜中对她笑,“你那么早过来,用过早膳没有?就算用过了,等这么久大约也饿了吧?让人上一些茶点给你吃。”
春景从外头捧着茶点进来,一股热乎乎的牛ru香气萦绕室中。
春景把牛ru茶放在大公主面前,“大公主,早上不宜喝太多茶,您尝尝这牛ru茶吧,太医说早上喝是最好的。”
有了苏幼仪的吩咐,春景等人自然不敢怠慢。
大公主方才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个吃着喝着,一个正在梳头,两人说起话来,倒显得自在许多。
大公主犹豫着不敢提前夜的事,倒是苏幼仪先开了口,“昨儿是年初一,太多事要忙了。我都忘了派人去向你道谢,多谢你在大殿上为我说话。只是惠妃她……让你对不住自己的生母了,是我对不起你。”
“母后!”
大公主顿时从座中站起,“母后,怎么能这样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朝前走了两步,“要不是我,母妃她也不会知道您的秘密,更不会在除夕宫宴上对着那么多人宣扬出来,差点害了母后。都是我不好,我今日就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说罢跪地行了大礼,苏幼仪忙叫人搀扶起来。
“快点起来,怎么能行这么大的礼?”
苏幼仪道:“在殿上惠妃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是你告诉惠妃的,是你身边的奶娘告了密,怎么能怪你?关键时侯你还是保护了我,我心里感动。”
大公主摇摇头,“这件事母后没有错,本来就是母妃恶意陷害。就算奶娘把听到的话告诉了母妃,最多只能说明首辅大人和母后从前相识,且他心里爱慕母后。偏偏母妃想指证母后与他有私情,这罪名有多严重,我清楚。”
苏幼仪静默片刻,大公主继续道:“一旦母妃得逞,父皇颜面尽失,母后也难逃大罪,季首辅更加逃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后宫大乱,朝堂大乱,国之不宁也。母后曾经告诉过我,身为公主也要承担皇室和江山的荣耀,我一直没有忘记。”
这件事,她不单单是在惠妃和苏幼仪之间选择了苏幼仪,更加是选择了皇上,选择了皇室的尊严,选择了江山的康泰……
这一瞬间,苏幼仪忽然觉得,大公主长大了。
她从那个只懂得在闺中绣花的小姑娘,真正成长为一个知书明理的大国公主,叫苏幼仪觉得佩服。
“母后知道你用心良苦,母后很感谢你,也替皇上,替江山社稷感谢你。委屈你了,让你不得不舍弃自己的生母。”
大公主倔强地抬起脸,“天作孽犹可饶,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母妃有意构陷,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苏幼仪忽然有些心疼她。
成长有时候,好像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第四百五十章 因果注定
大公主现在的确有了公主的气度和风范,可她失去了生母,也失去了那个娇弱憨玩的她自己,她真的快乐么?
苏幼仪有一瞬间恍惚。
她问大公主,“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若你希望我为惠妃向皇上求情,我也可以……”
“不。”
大公主已经想来了,与其让惠妃怀着嫉妒在后宫兴风作浪,她宁可惠妃在冷宫里。
至少还能保全一条性命,不至于牵连母家,牵连她和永和宫其他无辜的宫人。
她道:“母后,我只是在想,母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父皇一定会再为我寻找养母。我可不可以养在母后膝下?”
苏幼仪一愣,大公主以为她不愿意,连忙解释,“我知道母后宫里住着四弟和五弟,还有肚子里两位弟弟,没有我的位置。我可以不住在永寿宫,让我住在东四所或者继续住在永和宫也无所谓,我只想养在母后膝下。”
“因为这宫里真正待我好的人,只有父皇和母后连带我的生母在内。”
苏幼仪喜欢的孩子,不只大公主一个。
可唯独大公主,让苏幼仪破天荒地去向皇上求情,要将她养在膝下。
惠妃是因为构陷苏幼仪有私情才被打入冷宫的,苏幼仪却转脸要收养大公主,若是个皇子还可说有利可图。
可一个公主……她图什么呢?
“皇上,臣妾知道自己膝下子嗣多,腹中还有两个即将诞育。可大公主她……”
“不必说了,朕知道。”
皇上素来知道苏幼仪的性情,显然是大公主喜欢苏幼仪,非要养在她膝下。
想来也可以理解。
大公主从前养在永和宫,和其他各宫妃嫔都不熟悉,唯有苏幼仪真心诚意待她好,还让她读书习字,学会道理。
她岂能不喜欢?
皇上身为大公主的父亲,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在自己喜欢的养母膝下。
便道:“你身为中宫皇后,膝下养多少孩子都无妨,谁也不能置喙。何况除了大公主以外,余者和你肚子里的,本来就是你所出。”
这样想想也是。
皇上如此说,便是答应了。
苏幼仪笑道:“那臣妾就替大公主谢过皇上了。”
……
“惠妃娘娘?”
冷宫中,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里,钻出一个面容还算整洁的女子。
惠妃被白答应的耳光打得措手不及,身边没有帮手她也打不过这群疯女人,忽然听见有人唤她,顿时惊疑不定。
“是谁?”
那女人将自己面上的乱发拨开,“我是李常在,你忘记我了么?”
李常在?
惠妃自然不会忘记。
她只是没想到,这些被打入冷宫的女人都疯了,竟然还有一个清醒的。
从前她和李常在算不得朋友,如今在冷宫相遇,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之感。
李常在毕竟来得久了,那些疯女人们没有为难她。
她好不容易把惠妃从人群中挖出来,两人躲到了后院的水井边说话。
“惠妃娘娘,你怎么也进来了?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形?”
冷宫就像一座巨大的冰窖,在这里外头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有时候甚至连何年何月都不知道。
像这里有些废太妃,她们以为先帝还在,还时常做先帝接她们出冷宫的梦。
却不知道,即便先帝能派人来接,也是接她们到地下去了……
惠妃眉头紧锁,不想提自己不光彩的事情,可想到李常在已经在冷宫了,大家谁比谁高贵?
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在冷宫都不重要了。
惠妃便把自己得知苏幼仪和季玉深秘密的事情,告诉了李常在,“她如今已经成了皇后,皇上待她比待王皇后更好万倍。除了这样冒险,我想不到还有扳倒她的方法,没想到还是败了。”
要她承认自己败了实在不容易,若不是李常在比她落魄得更早,只怕她也说不出口。
李常在双目茫然。
她在冷宫这许久,心中一直守的就是一个信念,那就是李阁老势大,一定会想办法接她出去。
她和这冷宫里其他女人不一样,其他女人没有指望了,她还有。
没想到从惠妃口中,她得知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
李阁老获罪被处斩,季玉深和苏幼仪竟有关联,一个取代了李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一个已然从乡野村女变成了堂堂皇后……
这真是山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
李常在苦笑不已,这么久以来她心里一直支撑她坚持到现在的东西,轰然倒塌,一点也不剩。
季玉深这个白眼狼,不存心加害自己便罢了,绝不可能想办法接自己出去。
李常在怎么想也不甘心,“皇上难道就被这对奸夫yin妇三言两语欺骗了么?明明是奶娘听到了我堂姐和皇后的对话,如何做的了假?”
惠妃笑了笑,“事到如今再来说事实如何,已经太晚了。我已经在这冷宫里,一切都败了,彻底败了。”
李常在忽然想到什么,“那江贵人呢?难道她也甘心屈服于苏幼仪?从前最看不上苏幼仪的,可就是她呀!”
“江贵人?”
惠妃笑得越发凄凉,“如今早就投靠了苏幼仪,已经成了江嫔了。不但如此,她在宫里也不再人嫌狗不理,皇上让她负责打扫坤宁宫迎苏幼仪进去住,还打赏了她夸她差事办得好。”
“苏幼仪腹中怀着双生胎,只待孩子一生下来,她就要入主坤宁宫,享受原配皇后的无上殊荣。”
李常在彻底绝了念头。
两人相顾无言,黯然神伤,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宫的某处。
一个独门独护的小院中,身着素色棉衣的妇人走出来,手里持着檀木佛珠,发髻上一丝装饰也没有。
正是已被打入冷宫的王皇后。
苏幼仪设法让她在这里平安度日,不用像其他废妃一样吃污糟不堪的食物,住四壁透风的脏地方,还有个小宫女在身边服侍着。
她闲来无事,除了偶尔三皇子来说说话之外,便是在佛前礼佛。
如此一来,她的心境反而平稳了很多,从前想不开的一些事情,渐渐也想开了。
“那是……惠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