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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全文阅读

作者:凉夜白     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txt下载     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一章 退居御园

    还是苏幼仪处处考虑得周到。

    燕妃欢喜不已,连连夸赞,“到底是太后成了太后之后一直管着朝政,不像我们这些在后宫惯坏了的人,脑子都不好使了。太后说得对,全都按太后的意思办!”

    苏幼仪瞥她一眼,“别给我戴高帽子,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偷闲了?”

    燕妃讪讪地笑。

    苏幼仪噗嗤一笑,“皇上还没立皇后,这些儿女婚嫁之事,哪件不得我来办?我可忙不过来。我也不要求你别的,二王爷是你的儿子,我把他的婚事交给你来办,你总没有意见吧?”

    燕妃张了张嘴,刚想偷懒,苏幼仪已经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要忙的可比你多得多。皇上大婚,皇上亲政大典,两位王爷出宫开府,大公主的婚事……”

    “以及,我要迁宫别居的事。”

    燕妃忙道:“迁宫?是为着把坤宁宫留给新皇后么?可我不是听说,皇上让太后继续住着坤宁宫?”

    苏幼仪想到元治的话,不禁笑起来,“皇上那是孩子话。哪有皇帝大婚有了皇后,还让太后住坤宁宫的理儿,天下有这个道理么?”

    好像是没听说这种道理。

    可是……

    燕妃一挥手,“可是皇上就算亲政了,难道你就完全不管了?太后,你还这么年轻,真的舍得放权吗?”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怪不得从前皇室那些宗亲都担心她夺全,要不是她立了雍亲王这个摄政王的招牌在,又处处放权给元治,还不知道他们要疑心到什么地步。

    连燕妃这样素来与她相厚的后宫姐妹都难免怀疑她,何况外人呢?

    她心平气和,问燕妃,“这权是什么权?是皇权。只要是皇权,理所应当该归皇上。从前我握在手里,那是因为先帝驾崩得早,无人可托付,只能由我看着皇上。皇上翻过年就满十八了,他可以独掌大权了。”

    燕妃听着苏幼仪这些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认识太后这么多年了,翻过年皇上十八,我便认识太后十年。这十年,我竟没能看透太后的心,至今也不敢说了解太后。”

    苏幼仪道:“这话怎么说?”

    燕妃自嘲道:“可不是么?我素来是知道太后不慕权势的,可没想到太后能做到如此轻易放手。其实太后知道,以你的手腕和能力,若想独揽大权,朝中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苏幼仪反而听得笑起来,“你久居深宫,这些话都是谁和你说的?”

    “还用谁和我说吗?”

    燕妃指了指自己,“我有眼睛会看的,再说了,朝中的大臣也都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没有错。太后,我在宫里也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苏幼仪笑而不语。

    当年她刚成为皇上的昭贵人时,燕妃可是头一个瞧不上她的,说她出身微贱不配得宠。

    后来也是燕妃叫她的手腕收服,心甘情愿地和她结成了同盟。

    燕妃和她的关系,走到今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苏幼仪便道:“我也不是多么无私,只是懒得管而已。再说了,皇上那么敬重我,就算我不揽权,难道他就要苛待我不成?”

    “那自然不会。”

    燕妃道:“只是这坤宁宫……唉,有些可惜了。太后若搬出来,皇上是要给新皇后住?其实从先帝开始就有例子,皇后未必要住在坤宁宫的。”

    她说的是王皇后,这个例子,已经无数人和苏幼仪说过了。

    可苏幼仪坚定要挪宫。

    她道:“且不说不管皇后住不住坤宁宫,我都是要搬的,宁可坤宁宫空着我也不能占着。再说了,先帝的例不寻常,王皇后是继后,出身也低,在先帝心里没什么分量,这点你是清楚的。”

    “我希望新皇后住坤宁宫,是不希望她和皇上夫妻俩离心。他们是原配夫妻,本该白头到老的,何况皇后是周家的小姐,母家权势大,不能轻易怠慢,叫人以为皇上对老臣没有怜爱之心。”

    燕妃忽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起来,十分惭愧。

    她是站在苏幼仪这边的,心里只想着如何对苏幼仪最有利,又想着那皇后进门是新媳妇,媳妇和婆婆哪有不对打擂台的?

    皇后得权,苏幼仪这个太后势必失权。

    没想到苏幼仪全然不在意,元治不叫她迁宫她还非要主动迁,燕妃觉得自己实在汗颜,她和苏幼仪之间简直隔着天堑。

    怪道人家能做太后,她撑死也就做个贵太妃呢!

    燕妃是心服口服,“既然太后有这心思,不如早点让人把慈宁宫准备好吧!虽说从前也修缮过一次,到底好几年了。何况太后要住进去必定不能委屈,一应布置都要再好才是。”

    “何必麻烦?”

    苏幼仪淡淡道:“其实有件事我正好想问你和纯妹妹她们的意见,既然今日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提前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苏幼仪顿了顿,缓缓道:“你瞧我这新修的院子如何?比以往扩大了两倍,孩子们来都有得住了,一点也不拥挤。”

    燕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了瞧,点头,“是啊,这不是为了太后在御园避暑能够住得舒服,特意扩建的么?太后怎么说起这个,难道……”

    燕妃一惊,轻轻掩住口,“太后的意思,难道是想退居御园?!”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不过是问问。”

    苏幼仪把茶水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喝口茶再说,“我自己瞧着御园风光好,也可远离宫中的是非,若兴致起了想去民间走走也方便。不过并不拘束你们,你们若想跟着我住在御园也好,继续住在寿康宫也好,我不强求。”

    “我不是这个意思,旁人我不知道,我和纯妹妹两个肯定是要跟着太后的,太后去哪里住我们就去哪里住。只是直接退出宫去,会不会不太好?太后若直接离了宫,后宫里要是生起乱子来可怎么办……”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太后知道

    “乱子又与咱们什么相干?”

    苏幼仪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我在后宫操持了那么久,还不该叫我歇歇?甭管什么乱子,以后有皇后呢,不与我什么相干。”

    她倒是美滋滋的,燕妃也不好说什么,噗嗤一笑,“罢了罢了,我替太后操什么心。横竖您是太后,能委屈着什么?都是我瞎操心了。也罢,我这就想着如何收拾行李,把宫里的箱笼什么都抬出来,以后就跟太后住在御园了。”

    宫里是前朝留下来的宫殿,都有百年历史了,不少殿宇年久失修,略显陈旧。

    而御园则不同。

    御园是新建了没多久的,算下来统共不到二十余年,因为维护得好,处处还是崭新透亮的模样。

    要说起来,长久住在御园里未必不如宫里好。

    苏幼仪听她这么说,朝她神秘地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燕妃好奇地凑过去,苏幼仪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和纯妹妹不是很羡慕我能出宫么?等咱们在御园住长了,你们想出宫玩去,我带你们改了装一起出门便是。咱们悄悄的,宫里的言官御史也不知道,拿不着咱们的话柄。”

    “真的啊?”

    这下燕妃欢喜坏了,连二王爷的婚事都顾不上了,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在宫里的家当都搬出来。

    ……

    自打李千越那院子里的冰鉴叫多福瞧着了,后来多福也命人定期送一些冰去那处院子。

    说是李千越年幼,正是小孩子贪嘴的时候,夏日里吃一些冰的食物舒服些。

    何况那教书的先生也是请来的尊客,不好怠慢,时常供奉新鲜瓜果才是。

    院子里的冰多了,那冰鉴都存不下了,安儿索性也学着从前在李府里的规矩,把多余的冰盛在一个大缸里送到书房,就放在先生和李千越当中。

    那冰块从缸里散发出缕缕凉气,先生讲课也有精神了,李千越也比先前学得更加认真。

    这边院里一片清净,倒是邻家院子里,有人沉不住气了……

    赵大虎在原地踱来踱去,见季玉深坐在一旁看书,丝毫不在意自己,越发来气,故意踱到他跟前把自己的影子投在他书上。

    这一招果然有效,不过几个来回,季玉深便觉得这一明一暗让人眼睛难受了。

    他无奈地抬起头,“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

    赵大虎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闻言忙道:“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这都过了一年了,咱们在京城第二次过夏天了。你怎么还不着急?你如今是皇商了,太后又不在宫里而是在御园,以你的手段,都一年了你还见不着太后么?”

    赵大虎才不相信。

    自从去年夏日他们一行人从岭南千里迢迢地来,季玉深就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

    季玉深不打算走了,他索性让自己镖局的兄弟都回去,自己则岭南京城两地跑,一边看管镖局的生意,一边照管季玉深这边。

    这次他又回来了,听说季玉深至今还是没见到太后,他比季玉深还着急。

    “这都一年了,你到底打算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太后真的有了个什么男宠不男宠的,你再想法子求见?”

    季玉深听完他这些话,倒也不着急。

    他默默端起了茶盏,“我不是不想见,只是时机还未成熟。”

    “你可拉到吧!”

    赵大虎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自己也端了茶盏大口饮下,“你从岭南开酒楼的一个商人,摇身一变就成为户部最炙手可热的皇商。又是冰鉴,又是各种奇巧玩物,如今你的名声在京城也不薄啊!”

    他解了渴,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放下空了的茶盏,“你说,短短一年你就在京城站住了脚,以你这手段,若真想见太后会见不到?我看你就是没真想!”

    赵大虎这一年往返岭南和京城,一方面打听了不少当年太后和季首辅的事,一方面也缠着季玉深问了不少。

    得知他两个原本就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唏嘘不已。

    待听得两人因为家门血海深仇而不得不一个另娶一个另嫁,听得他这个糙汉子都快掉下泪来了。

    人人都说他赵大虎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子娘和他妻子留下的一个闺女。

    其实那是旁人没见过他对他妻子如何言听计从。

    他的妻子和他也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自从妻子病逝后他就再也没有另娶的打算,故而季玉深想见苏幼仪这份心肠,他再懂不过了。

    他实在不理解,季玉深如何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忍得住不去见苏幼仪。

    季玉深见他如此认真,便知道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于是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真的不想去见她么?是她不想见我。”

    赵大虎吓了一跳,“啊?太后,太后她知道你还活着了?她怎么会知道?”

    季玉深淡淡一笑。

    “你以为,我为何要把冰鉴送到邻家,真的是为李千越?我对李千越毫无为父的情意,我姓季他姓李,这一点我早就和你说明了。”

    赵大虎沉默起来。

    他起初也以为季玉深见到自己的儿子十分欢喜,后来才知道季玉深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感情,因为李千越对他而言不仅是儿子,也是仇人的血脉。

    季玉深道:“你以为我成为户部的皇商,只是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其实我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叫她知道,我回来了。”

    赵大虎还是不明白,“这又如何能知道?”

    季玉深笑笑,“多福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他去邻家的时候瞧见进贡的物品冰鉴,肯定会生出怀疑。我又故意让安儿暗示他我的身份,多福必定会疑惑,会禀告给太后调查我的身份。”

    “他们根本不必费什么力气去调查,就会知道我是户部挂了名的皇商。虽然我很少自己出面去户部议事,可我这家宅院门平日都是打开的,邻家的人时常出入。多福要想探知我的容貌,易如反掌。”

第七百二十三章 邻家老爷

    赵大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的意思是……太后知道你在这里了?!”

    季玉深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个反应,赵大虎就明白了。

    他缓过劲来,仔细想了想,“等等,你让我理一理……你的意思是,如今太后已知道你活过来了,也知道你在这里了。她明明知道,可她……并没有想见你的意思?”

    季玉深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像是笑,又含着苦涩。

    赵大虎忽然有些心酸。

    原先季玉深得知苏幼仪一直让人照顾着李千越,便狂喜异常,说苏幼仪心里是有他的,才会这样照顾他的儿子。

    那是赵大虎认识他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欢喜得疯了似的。

    可如今,苏幼仪分明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就在京城,却没有见他……

    怪不得季玉深还待在这个院子里。

    他一个粗人,习惯了粗声粗气的,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季兄弟,你,你也别丧气。也许那个多福太粗心了,没来得及找人查查呢,也许太后还不知道你活过来了!”

    季玉深笑而不语。

    多福能做苏幼仪身边的管事公公,自然不是这么粗心的人。

    宫里伺候的人,要是粗心,早就死得骨头都找不着了。

    赵大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理由太牵强了,只好道:“也许,也许太后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一时没得空呢?我想……她应该不是有别的男人了。”

    季玉深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在劝我,还是嫌我不够烦的?”

    赵大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话怎么说都不对的样子,算了算了,他不说了还不成么?

    他灰溜溜地往外走,“我去瞧瞧周婶晚饭做好了没……”

    赵大虎走了出去,室中重新恢复寂静。

    季玉深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树影斑驳,高大的梧桐树落下细密的光斑来,时不时风吹树动,光影摇晃。

    那些被风吹动的影子,时不时地拉长,将光景和回忆,一并拉长。

    他怔怔地看着,思绪万千纠结如麻,脑中恍然浮现出女子的倩影,她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裳,坐在陋巷矮房的窗前,手里拈着针为他缝补衣裳。

    那是他刚刚中了探花之后的事。

    后来宫中传说,苏幼仪不善针线,所以从来不亲自绣花裁衣,就算偶尔做点针线活也十分简单。

    只有他知道苏幼仪的手有多巧,曾经裁出过多齐整的衣裳……

    那些,真的都回不去了吗?

    ……

    季玉深平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虽然很少出门,可院子的大门总是敞开着的。

    这一带清静,许多院落甚至是空着的,来往的行人也少,夏日里把院门打开便是微风阵阵,很适宜在树荫下读书。

    季玉深就时时在院中树下读书,时不时朝院门外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今日他难得走出自己的院子。

    朝外头一看,悠长的巷道并无行人,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便转到了对门院子的门前。

    从前李千越这个院子是门户禁闭的,这一年下来和对门混熟了,见对门时常开着院门子,他们便也这样学着。

    这样两家的仆妇买菜回来,或是有句什么话儿要说,都更加方便些。

    季玉深在木制的院门上敲了敲。

    院子里头没人,听见敲门声才有人从屋里出来,见到季玉深还愣了愣,“您是……哎呀,是对门的老爷吧?”

    两家来往了一年,都是见过季玉深的,只是因为见得少,加上他也不出门,郑嫂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季玉深,目光发亮。

    好生年轻又风度翩翩的儿郎!

    这样的年纪,就在岭南积累了不少家业,入了京城不到几个月就成皇商了,连带对他们这样的普通邻居都十分大方。

    这样好的男子,哪里还能再找一个出来哟?

    郑嫂子连忙招呼他进屋坐,给他倒茶,又张罗让人来见礼,“邻家的老爷来了,你们快来,快请小公子出来见!”

    一院子都是奴仆,只有李千越一个主子,虽小,来了贵客也得他出面接见才是。

    众人都忙赶出来,见是季玉深来了十分惊讶。

    安儿带着李千越出来,小小孩童睁着一双圆眼睛,定定地看着季玉深

    “爹爹来了。”

    噗。

    众人笑成一团。

    “小公子如今都学会认字读书了,怎么还是闹不清楚?这是邻家的老爷,不是爹爹!”

    “也不知道老爷和咱们家小公子什么缘分,这都一年了,小公子还是念念不忘管你叫爹爹呢!”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和我们小公子生得还真有些像呢,尤其是眼睛和眉毛!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亲戚吧?”

    众人都当笑话来说,只有季玉深和安儿没有笑。

    季玉深这才正眼瞧了李千越一眼。

    孩子生得和他是有些像,眉宇一样深邃,只是孩子尚小,轮廓看得还不是很清楚。

    可他的下半张脸长得更像李梓月,嘴唇微粉,在一个男孩子脸上,未免显得女气了些。

    好在他年纪小,等长大了,这点柔美的特性大约会让他瞧着更加清俊。

    此时此刻,孩子的眼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一年前见到季玉深第一眼开始,他便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尽管小时候他从来不抱自己,也不亲自己,可是……

    父亲就是父亲啊。

    季玉深款款放下茶盏,“听说你们家小公子如今在读书,我不过闲来无事想来看看,不知小公子如今读了多少书了?”

    李千越十分乖巧,虽然旁人都在笑话他,可他眼睛里只有季玉深。

    听见季玉深问他读了什么书,他也拿出寻常人家孩子被父亲拷问功课那样的认真,把手负在身后,一板一眼道:“已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如今在读千家诗了。我背一首给爹爹听,好吗?”

    还是爹爹。

    这回大家反而笑不出来了,瞧李千越一脸认真的小表情,再想他自小没了父母只有奴仆作伴……

    众人反而心酸起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关于你的事

    仆人们散了,季玉深和李千越去了他的书房。

    李千越颇有主人家的态度,领着季玉深进去之后,先把书房里最大的那张太师椅让出来,请季玉深坐下。

    那是平日里教书先生坐的。

    季玉深也看出来了,并没有急着坐下,反而问道:“今日先生不来上课么?”

    “先生说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故而读五日放一日的假,今日正是假日。”

    李千越说着,将茶盘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放在季玉深跟前的矮几上,又去书桌前把自己素日写的字什么的都拿过来,放在矮几边上。

    他不确定季玉深想不想看,所以小心翼翼,没敢摆得太靠前。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了季玉深的眼中,他端起茶盏,淡淡道:“这几日,多福公公可曾来过么?”

    李千越心中懵懂,只乖巧道:“前几日是来过,嘱咐我好好念书。对了,他还问了些关于你的事。”

    季玉深忽然抬起头来,深深望向李千越。

    ……

    “哎,听说你今日去看我大侄子了?”

    赵大虎不过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听说季玉深今日去了李千越的院子,欢喜莫名。

    他以为季玉深终于想通了。

    虽然当年他是为了报仇不得不娶李阁老的女儿,可孩子是无辜的啊,那可是他的嫡亲血脉。

    这一年来季玉深也没正眼看孩子两眼,如今他可算想明白了。

    季玉深知晓他的想法,便淡淡道:“别想太多,我去是有旁的事情。”

    “啊?”

    赵大虎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还有些不敢信,“胡说。你平日没事都不出去的,去隔壁的院子不是看儿子,能有什么旁的事?我劝你啊,趁早把你自己亲儿子认回来……”

    季玉深瞥了他一眼,赵大虎立刻不敢说话了。

    细看他的神情,倒不像是不好意思,赵大虎这才发觉自己可能真的是误会了。

    “你不是去看儿子,那去那院儿里做什么?”

    季玉深没有搭理他。

    赵大虎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你倒是吱个声啊!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好兄弟,我心里痒痒,你快说啊!”

    季玉深奈何不得他,没好气道:“不过是打听些消息。”

    赵大虎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你去打听太后的事了?”

    季玉深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赵大虎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对鸳鸯,当年被种种身不由己一棒子打开了,如今分明有机会在一起了,偏又这样扭捏起来。

    一个明知道你没死却不主动见你,一个明知道你知道我没死,因为你不主动见我我也不去见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

    盛夏过半,元治好容易找了机会,带着元韬和元嵩两个到御园看苏幼仪。

    见御园气象花团锦簇,苏幼仪和几个孩子们也玩得十分开心,元治又是羡慕又是欢喜。

    苏幼仪带他游览扩建后的院子,“你瞧,扩建后足足大了两倍不止。这一处是大公主住的,这一处是小六和小七住的,还有这一处……”

    元治听她一一介绍,哭笑不得,“反了天了他们,这明明是母后的院子。他们来打扰就罢了,住上一日两日的还好说,竟好意思要起固定的屋子来了?赶明儿我就说他们。”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何尝没说他们?这院子扩建后的模样,还是大公主画的图,几个小的凑成一堆商量出来的。他们早早就安排好了,我若只让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小的跟在身边,大的未免要吃醋了,这也是没法子。”

    元治听了倒不言语了。

    苏幼仪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他怪怪的,扭头去看,元治一脸不乐意。

    见苏幼仪看他,他这才道:“母后只顾他们了,他们都挨着母后住,我也吃醋,我也不乐意。”

    苏幼仪愣了愣,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皇上都多大年纪了,还和弟弟妹妹们吃醋?你明年就要大婚亲政了,怎么能挨着我住?叫朝臣们知道了,要笑话皇上不能独立的。”

    她说的也有道理。

    元治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我一心努力要做个好皇帝,为此兢兢业业。可是有时候想一想,做个皇帝有什么趣儿?还不如就做母后膝下的皇子,像六弟七弟他们那样,每日乐呵呵的。”

    苏幼仪想了想,元治说出这种话来,大约是近来独掌朝堂累了。

    他从来不是个偷懒怕辛苦的人,登上皇位之后更加严格要求自己,这一点苏幼仪是放心的。

    两人沿着湖边走到一排风柳下的石桌,苏幼仪在边上坐了,示意元治也坐下。

    春花见了便朝身后摆摆手,跟的宫女立刻把茶水和冰鉴里的瓜果摆上去,好叫苏幼仪和元治累了可以歇脚,喝喝茶吃点东西。

    两人坐下了,苏幼仪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怎么,近来朝中有什么令人烦恼的事,让皇上不开心了吗?”

    元治张了张嘴,本来想和苏幼仪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朝中大事,苏幼仪都是知道的,他没有必要禀告什么。

    至于那些繁琐小事,虽然烦人,可也不至于就要到母后跟前诉苦了,显得他真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便摇摇头,“没什么,母后。我自己能应付,就是没有母后和弟弟们在宫里,一来无人可以商量,二来也觉得冷清寂寞,所以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苏幼仪听了他的话是很满意的。

    她看得出来元治在轻描淡写,不过这也是好事。

    元治到底长大了,有话懂得藏在心里,有烦心事也懂得自己消化了。

    她柔声劝慰道:“你如今觉得烦恼,是因为你年轻,很多事自己上手还不熟练。母后虽然在御园避暑,可大事还是管的,你已经比先帝幸福许多了。你想想先帝,就该明白才是。”

    元治沉吟片刻,“先帝在的时候,没有母后这样一位聪慧的太后帮衬。且先帝的手足有许多皆有不臣之心,唯一能算助力的只有雍王叔了。比起先帝,我确实幸福多了,有母后和弟弟们。”

第七百二十五章 搬到御园

    人都是比出来的。

    元治和他的弟弟们做比较,便羡慕弟弟们可以在御园随着苏幼仪玩闹,觉得自己在宫里操持朝政辛苦。

    一旦苏幼仪让他和先帝做比较,他便释怀了许多,觉得自己浑身都舒坦了。

    其实先帝的苦何止是无人匡扶?

    苏幼仪道:“还不止是这些。先帝在的时候,朝中有李阁老那样一手遮天的权臣。可皇上呢?朝廷如今多么安和平顺。便是先前有苏清那样的人,也有大家群策群力帮着皇上铲除了,不足为虑。”

    “母后说的是。”

    元治立刻神清气爽起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禁感慨,“这冰的金银花茶尝起来比热的更加清甜,再给我来一杯!”

    春花笑着上前添茶。

    趁着他心情好,苏幼仪想着,有些事是该和他商量商量了。

    她道:“暑热天气也快过去了,可这御园刚刚扩建好,我正住得舒坦,不想回宫了呢。”

    元治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竟还附和,“我也想来御园住着,要不是母后说我如今还未亲政,离开宫中不好,我就像先帝似的来御园办公了。”

    从前先帝夏日在御园避暑,一应奏折文书也是送到御园来批的,并不耽误。

    元治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足,现在只能乖乖听苏幼仪的,在宫里办公。

    “等明年皇上立了皇后,就带着新皇后和妃嫔来御园避暑。到时候皇上亲政了,便不怕什么了。”

    苏幼仪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皇上仍旧住先帝的正殿,至于我这处院子,我可是先占了,谁来了也不许抢。”

    元治瞧她这样子是真喜欢这院子,不禁笑道:“谁敢和母后抢?不论宫里还是御园,自然处处让母后挑住的地方。便是将来的皇后,也不能和母后争驰半分的。”

    提到这个,苏幼仪心中一动。

    她伸手用银筷夹了一点子冰糕在元治的碗里,“御园就罢了,这处院子是先帝给我的,我占着无妨。只是宫里……坤宁宫我已命人着手清理了,提前腾空,好叫新皇后可以入住。”

    元治愣了愣。

    先前他们讨论过坤宁宫的话题了,他坚持要给苏幼仪继续住,苏幼仪坚持要留给新皇后。

    原以为苏幼仪只是谦逊,没想到她是下了决心的,真的打算迁宫。

    都说已经命人着手清理了,可见她心意坚定。

    元治忙道:“那母后是要搬去慈宁宫?”

    苏幼仪摇了摇头。

    元治不由惊讶。

    不去慈宁宫,那要去哪里?

    苏幼仪道:“我打算退出宫中,日后就长住在御园,你觉得如何?”

    元治立刻放了筷子,惊讶不已。

    他原以为苏幼仪最多退居慈宁宫,不问朝政罢了,没想到她竟然一退就要直接退出宫去。

    这怎么行?

    “不成,母后,你为什么不住在宫里?”

    元治十分丧气,“母后不住在宫里,那些太妃们一定也要跟着离开的,弟弟们必然也跟着。那皇宫里独我自己住着有什么趣儿?岂不冷清?”

    元治有种被抛弃了感觉。

    这两年苏幼仪在御园避暑的时间长了些,他心里就老大不乐意了,为着明年亲政做准备,他只好忍了下来。

    现在苏幼仪说她要彻底住在御园,这让元治更加难以接受。

    苏幼仪理解他的心情,便更加柔声细语和他解释,“你先别着急,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

    元治看向她,听她慢慢解释。

    “一来,宫中许多殿宇年久失修。你去瞧瞧慈宁宫,和坤宁宫比差远了。”

    元治刚想张口说叫她继续住着坤宁宫,本来他也没打算让苏幼仪迁宫。

    可苏幼仪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便是坤宁宫,也不如我从前住的永寿宫好。永寿宫大约是东西六宫里最好的一处宫殿了,可我身为太后,总不能继续和妃嫔们住在一处吧?”

    元治无话可说。

    苏幼仪抬手,朝四周指了指,“你再看御园。御园是先帝登基时刚修建好不久的园子,到现在还崭新得很。更别说我住的这里,临着湖风光好,又是刚刚扩建的,宽敞崭新。这样好的屋子,谁不愿意住?”

    她这么一说倒也是。

    苏幼仪撇了撇嘴,“我从前做嫔妃的时候,碍于礼法几乎从未出过宫。可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乡野地方长大的,喜欢无拘无束,喜欢自在随心。你让我在御园住着,我也好时不时偷空出宫去玩玩,难道我活该是劳碌命,送走了先帝,还要一辈子兢兢业业替你操持朝政不得玩耍吗?”

    这话倒叫元治惶恐起来,他立刻起身站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留母后在宫里不是为了利用母后管理朝政,我是真心希望能在母后身边孝顺而已。我自然是希望母后往后都享清福的,我只是,我只是……”

    元治没话说了。

    苏幼仪的话有道理,她身为女子,为先帝和他都做得够多了。

    如今她功成身退,想在宫外住得更加自由一些,随性一些,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他都不能满足么?

    那他还算什么孝子。

    苏幼仪还没开口,元治已经用力点了点头,“既然母后已经决定了,那就按母后的意思办。不过有些事要听我的,比如,弟弟们不能都跟着母后住在这里,我可是他们的大皇兄,长兄如父,他们也该在宫里常听我的教导。”

    噗嗤。

    元治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苏幼仪险些就信了。

    说得那么好听,什么长兄如父,其实他不就是看不惯弟弟们都能在御园玩闹,而他自己只能在宫里处理朝政么?

    好在苏幼仪也没有那么宠溺幼子,她本来就打算让孩子们待在宫里,毕竟他们还要读书上课,不能玩得过头了。

    苏幼仪点头,“依你。”

    元治又道:“还有,既然母后要长住在御园,那御园的安防就要增加才是,不能叫母后遇险。宫中最精锐的御前侍卫就拨一半来御园保护母后。”

    “对了,无名先生也调来御园吧,随侍母后身边。”

第七百二十六章 有些像他

    这年盛夏过去,苏幼仪一行迟迟没有回宫。

    她和太妃们都在御园盘桓,倒是皇子和公主们都陆续回宫了,只剩下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小的,还离不开母亲,所以留在了御园。

    大公主原本也不想走的。

    她到底是先帝唯一的公主,身为女子不像皇子们要回宫读书受教,她陪着苏幼仪留在御园,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可苏幼仪非要她回宫,说她明年就要出嫁应该回宫准备出嫁的事宜,顺带着,也该趁这个机会和冷宫的惠妃多见几面。

    日后出嫁了,再想见她的生母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公主没法子,只好乖乖地回到宫中。

    小六和小七去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还特特和小四咬耳朵,“四哥,你回宫以后叫人把我们的矮马送出来,御园里的小马也可爱,可是快要长大了,我快骑不上去了。”

    小五见他们兄弟三个咬耳朵,气得不行,“你们有什么话只能跟四哥说,为何不跟我说?”

    小六和小七连忙站好,一本正经。

    “五哥不如四哥好说话,五哥老是捉弄我们,四哥就不一样了,我们说什么他都肯的!”

    所以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一般他们都找小四。

    小五气得不行。

    同样是哥哥,差别待遇怎么这么大?

    他不就是平时爱玩了点,偶尔捉弄捉弄两个小的嘛,怎么在他们眼里自己就“不好说话”了?

    小五不干了,小四忙笑着劝和,“好了好了,别吵了,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俩想宫里的小矮马了,叫我给他们带出来。那原是皇兄御赐的,带出来少不得费工夫,这种粗活我来干就是。”

    原来是这事儿啊。

    小五当即躲得老远,“你们说得对,还是四哥疼你们,这事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小六和小七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大公主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只好用手挡着脸,免得叫人看见自己大笑不雅。

    ……

    孩子们走了,苏幼仪的院子里更加清静起来。

    苏幼仪也比先前沉闷了许多,总是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也不喜欢交春花她们在身边说笑解闷。

    没几日,春花便有些担心了。

    “无名先生,你说太后是不是离了皇子和公主们,觉得寂寞了?”

    春花守在远处,眺望着柳荫下的苏幼仪,“六王爷和七王爷两个太活泼了,成日不是骑马就是射箭的,很少肯陪着太后这样坐着说话。要不奴婢去哄哄他们,叫他们乖乖地来陪太后?”

    无名抱着剑倚在树边,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苏幼仪那处。

    他摇了摇头。

    “你在太后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难道看不出来么?”

    “看不出什么?”

    无名想了想,摇头,“罢了,也许是我多心了。你伺候了太后那么多年,你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什么来?”

    春花急了,“哎呀,你倒是说啊,看出什么来了?哪怕是错的也不要紧,咱们讨论讨论不就知道了?我虽伺候太后多年,到底是女子的眼光,或许你作为男子的眼光能看出些不一样的。”

    无名想着她这话也有道理,便道:“我觉得,太后近来似乎有什么心事。她让皇子和公主们都回宫去,未必不是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我一直觉得”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春花扭头盯着他。

    无名自嘲一笑,“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太后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春花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

    无名在宫里待久了,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一看春花这个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她看起来是看着我,实际上,我总觉得她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春花怪异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看着无名一身青衫,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因无名是太后面前得脸的人,他在御园里允许不穿着侍卫统一的衣裳,而是穿自己的便装。

    此刻春花瞧着这身衣裳,再瞧无名天然的一脸淡漠疏离,脑中忽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无名蹙起眉头。

    春花的表情仿佛在告诉他,她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

    春花愣了愣,忽然问无名,“你可知道,先帝朝最年轻的首辅,季玉深季大人?你穿这一身青衫的模样,有些像他。”

    ……

    小巷悠长。

    穿着寻常布衣的高大男子走了进去,怀中抱剑,淡漠疏离的眼淡淡地注视着前路。

    迎面赶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原来是赵大虎正要出门去买点心,他上次回岭南的时候买了京城特产的几样点心,什么驴打滚粘糖糕的,他闺女喜欢得不得了。

    这回正好有个熟悉的商队要从京城回去,他忙去采买一些,托人带回去给自家闺女。

    正低头忖度着这回要不要买些小姑娘喜欢的首饰一并带回去,便感觉到了一阵带着寒意的气势。

    迎面走来的男子,怀里抱的一把好剑。

    京城自从前两年军中比武之后,习武的气氛高涨许多,不少贵族人家的公子出门腰间都佩着剑。

    赵大虎向来嗤之以鼻。

    那些剑上挂着虹缨镶着宝石,美则美矣,不像是真正拿来使用的,倒像是娘们儿的首饰一样,用来装饰。

    可眼前男子的剑不同。

    尚未出鞘,他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看起来朴实无华,毫无装饰,却威风凛冽。

    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剑。

    赵大虎抬起头,目光从男子怀中的剑,转到了男子面上。

    这是个年轻又英俊的男子,眼底淡漠,气质倒有些像季玉深,看起来是个有武艺的江湖人。

    赵大虎停住了脚步。

    无名也看出了对方的路数,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京城这样一条寂静的小巷中,能够遇到一个同样混迹江湖的人,不知该说是什么缘分。

    两人彼此都有些忌惮,有些警惕。

    这是个生面孔。

    赵大虎扭头一看,这巷子里只住着季玉深和李千越两家,此人往巷子里走,必定是去这两家的。

第七百二十七章 有何贵干

    莫不是寻仇的人吧?

    赵大虎心里思忖着,他是个直肠子,干脆迎了上去,“这位兄弟,我瞧着你亲切,想交个朋友。我是虎门镖局赵大虎,还未请教?”

    无名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他“瞧着亲切”。

    他不由好笑,想了想京城繁华之地,难得遇到一个身上满是江湖气息的人,这种亲切或许说的是惺惺相惜吧。

    虎门镖局……

    赵大虎这个名号,他倒是听说过,从前也算名震江湖的。

    只是虎门镖局远在岭南,赵大虎为何出现在京城之地?

    慢着,岭南……

    无名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朝巷子里头看了一眼,“在下无名。”

    赵大虎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此人拿自己开涮,哪有人没名字的?

    转念一想,忽然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前几年西北赈灾立了大功,如今在朝中为官的无名?”

    无名不由苦笑。

    从前他的名头在江湖上也算叫得响亮,旁人提起他,少不得说他如何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如今他最响亮的事迹,却是在朝中为官了。

    “正是。”

    赵大虎顿时笑了起来,“果真是你啊,久仰久仰。京城这个地方虽然繁华,可江湖人不多,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怎么,咱们去喝两杯?”

    无名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赵大虎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他现是朝中有品级的官员了,只身一人到这里来,必定有事。

    会不会和季玉深有关系?

    季玉深是被先帝弄死的罪臣,要是朝中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来杀他,那可就不妙了……

    一时之间,方才还相见甚欢的两人,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无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赵大虎,瞧他警惕的模样,必定和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索性开门见山,“季家的小公子,是不是住在这条巷子里?”

    小公子?

    那是来找李千越的。

    他不说李家的小公子,说的是季家的,可见他是个知道内情的人,知道李千越是季玉深的儿子。

    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赵大虎犯起了难,“你找李千越?做什么?”

    无名笑了笑,“我如今是御前侍卫,皇上拨了我在太后跟前伺候。太后派多福一直照顾着这边的小公子,这事从来没有瞒我,你还担心我对他不利么?”

    赵大虎直接把李千越的名字说了出来,无名就更加肯定了,他果然认识李千越。

    “原来你在太后跟前当差啊,那太好了!”

    一听说是太后的人,赵大虎立刻放心起来,把要去买糕点给女儿的事都丢到脑后了,拉着无名就朝巷子里走。

    “我最熟门熟路了,我带你过去。对了,平日都是多福公公来的,今儿怎么是你过来了?”

    “不过是顺道来瞧瞧。”

    无名不动声色,“赵大哥,你是如何认识李小公子的?听你的口气,连太后暗中照拂小公子这样的隐秘事你也清楚得很。”

    赵大虎大大咧咧的人,忽然叫他问住了。

    季玉深的事,不好直接跟外人说……

    他只好打哈哈过去,“我就住在李小公子对门,知道一点他们家的事,也见过多福公公来了好机会。哈哈,喏,就是这家”

    说着指了指李千越家门。

    无名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看向了对家的门户,赵大虎瞧见他的目光,笑道:“哦,这就是我们家,兄弟有空的话来喝茶哈!”

    “我现在就有空。”

    赵大虎:“……”

    他差点被无名吓着。

    他不是来看李千越的么,怎么还没进李千越家的门,就想先到别家喝茶去了?

    这不对劲啊。

    赵大虎脑筋一转,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哈哈,本来是该请你进门喝茶的,可是我今日不得空!你瞧!”

    他把手心里攥的几大块银子拿给无名看,“正好有个商队要从京城回岭南,我要去买糕点和首饰,叫商队带回去给我闺女。哎呀,这实在是不巧……”

    无名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没有强求,只笑了笑,“好,那改日再来拜访赵大哥,我先去看李小公子。”

    说罢拱了拱手,转进李千越的院子。

    赵大虎这才松了一口气。

    瞧无名进去了,他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重新回去,急匆匆找季玉深商量这件事。

    赵大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对面的院子,无名忽然从暗影里走出来。

    他亲眼看到赵大虎急匆匆地回了院子,想必是遇到自己这件事,他要去找人商议。

    那个人……会是谁?

    ……

    “原来是无名大人,您快请坐。”

    李千越院中的人知道无名是御前侍卫,品级不低,个个都十分客气恭敬。

    自然照旧请李千越出来见客。

    安儿亲自给无名倒茶,“大人忽然过来,我们也没准备。这原是多福公公上次来送给我们的茶,倒是上好的。想必大人上好的茶也喝多了,这不过是我们一点穷心,请大人别嫌弃。”

    无名江湖出身,并不养尊处优,好茶坏茶他也喝不出来。

    见李千越躲在安儿后头,有些不敢靠近似的,他思忖片刻,旋即露出一个生疏的笑容。

    果然,李千越是被他淡漠的神情吓着了,一见他露出笑脸就没方才那么拘谨了。

    在安儿的鼓励下,李千越上前给他行了一个礼。

    安儿在旁赔笑,“大人莫怪,我们小公子养在这里,除了邻居之外很少见外人,所以有些羞怯。”

    “无妨,我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去忙吧,我和小公子说说话。”

    安儿有些不放心,看了李千越一眼。

    想着这位无名大人到底是太后的人,太后待自家小公子这样好,她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伤害小公子。

    便乖乖行了一个福礼,“奴婢就在后堂,大人若有什么事尽管召唤。”

    说罢便退了下去。

    无名细看李千越,这孩子生得白净清秀,因为年纪小,瞧着还有些女儿气。

    若是长大了,不知道会生得多清俊。

    可想而知,他的父亲必定也是一个俊美人物,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第七百二十八章 像不像

    “你很怕我吗?”

    无名尽可能让自己的口气温和。

    李千越皱起细细的眉头,抿着小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看向无名,小声道:“不怕。”

    “不怕?”

    “嗯。”

    李千越小声道:“你有些像我爹爹。”

    无名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像他爹爹,那个传说中的最年轻的首辅,官拜一品,深不可测,最后却因获罪暴毙而死的季玉深么?

    他苦笑了一声。

    春花也是这样说的“你穿一身青衫的模样,有些像他。”

    他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个季玉深到底是何模样,看看自己和他到底有多相像。

    “我和你爹爹哪里像?”

    李千越听见他的话,不由歪着脑袋想了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看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他立刻见到救星似的欢喜起来,小脸红扑扑的,“我爹爹来了,你看像不像?”

    无名猛然回头。

    八月初的天气,暑热刚刚褪去,院子里拖着黄昏未肯散尽的日光,是发黄的,拉长了墙头的影子。

    门边有几竿稀疏的青竹,一个男子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那青竹边上,一身青衣和青竹几乎融为一同。

    玉树临风,说的大约便是如此。

    他的眉眼是淡漠的,虽然削瘦却并不单薄,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眉宇间却自有丘壑。

    无名缓缓从座中站起来。

    原来繁华京城,遍地青衫男子,全都不如眼前之人的俊逸。

    他才是那个最适合一袭青衫的人。

    无名只一眼便明白了,这就是太后心里的那个人,他就是季玉深。

    自己这趟果然没来错。

    ……

    李千越坐在书桌后头,小小的手捏着长长的毛笔,很谨慎也很努力。

    他悄悄朝着外间伸头,一双大眼睛里充满好奇。

    看到外间青衫男子偶尔侧目过来的眼神,便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老老实实地临字帖。

    季玉深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对面的位置,无名坐在那里。

    无名觉得自己和季玉深并不像。

    他们相似的点,或许是容貌上有二三分,同样神情淡漠,身形也差不多。

    可实际上完全不同。

    无名是武人,看着颀长,其实精瘦,浑身隐隐的杀气。

    季玉深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可他只要一个眼神,便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在人的身上,这种威压,和他身上的杀气倒有些不分彼此。

    怪不得旁人说他们相像。

    无名坐在他跟前,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才是正主,而他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太后用来怀念季玉深的影子。

    无名打量季玉深的时候,季玉深也在打量他。

    他是皇商,这些年又一直暗中派人打听京城的消息,对于无名的事情了如指掌。

    见到他第一眼,季玉深完全就确认了他的身份,看来赵大虎没有谎报军情,此人必定是冲着他来的。

    他明知如此,索性自己到了李千越的院子来,主动见无名一面。

    “大人此次前来,可还满意自己看到的么?”

    无名微微眯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是来看他的,而非看李千越。

    既然对方如此诚恳,他索性也直言了,“你明知我此番前来的目的,又为何要主动现身?你是个本该故去的人,难道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季玉深笑了笑,默默倒茶,“你为何要对我不利,是为太后,还是为你自己?若是为太后,我不觉得太后想杀我。”

    苏幼仪虽不见他,可不至于杀他。

    无名顿了顿,“若是为我自己呢?”

    “那更不可能。”

    季玉深头也没抬,先将一杯茶递到无名跟前,又给自己端了一杯,缓缓抿了一口。

    茶香淡淡氤氲出来。

    他微微一笑,“你是太后的人,太后身边从来没有人敢悖逆她行事,更没有无缘无故滥杀无辜之辈。她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眼底有明亮的光芒。

    无名愣了愣。

    那种光芒,或许叫做宠溺。

    他的口气冷淡了几分,“你是在向我炫耀,你有多了解太后?”

    “不。”

    季玉深的话,一如既往地气死人不偿命,“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她的父亲来家里教我读书写字,她就跟着坐在一边喝茶吃点心。我长她几岁,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论了解,除了她早逝的父亲,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

    他抬起眼,盯着无名,“这样明白的事,又何必炫耀?”

    无名抿唇不语。

    季玉深参与的,是苏幼仪过去人生的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个季玉深离开之后的影子。

    他确实没有必要和季玉深比什么。

    还没比,就注定是输。

    他忽然笑了笑。

    “你说的对,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所以赵大哥,你也不必藏在屋顶上了。”

    后半句话,他是抬着头朝房梁上说的。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就从屋顶上跃下来了,带着尴尬的笑声,“哈哈哈,屋顶上风景好啊……”

    季玉深笑道:“你耳力好,武功也高强。这些年有你护卫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无名话锋一转,“你既然没死,又回到京城来,为何不去见太后?难道在你心里,只有这个儿子,没有太后了?”

    季玉深笑着反问他,“你既知道我在这里,太后自然也知道了。她既不想见我,我何妨耐心等一等?”

    无名一时语塞。

    都说季玉深城府极深,聪慧近妖,没想到名不虚传。

    他早就知道,苏幼仪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

    可他却忍得住。

    三年了,他重回京城也有一年了,竟能忍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无名自问自己没有这个耐心。

    他看向内屋书房的李千越,“所以你就守在这里干等着?要是太后身边已经有了旁人,要是她不愿意再见你了,你就等一辈子?”

    “自然不会。”

    季玉深的手,慢慢在矮几上敲击了几下,“第一,她心里有谁,我清楚,只要她的心在,她的身边有谁我并不在意。”

    “第二”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见我。”

第七百二十九章 见李千越

    “无名大人昨儿出去了一趟,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苏幼仪在里间午睡,春花和春景两个在外头廊下守着,一边注意卧房里的动静,一边小声议论。

    无名的情况就是春花发现的。

    春景听得好奇,“你哪里看出来的?我看他不是和平时一样么?还是淡淡的神情,没看出什么奇怪的。”

    “淡淡的神情和淡中带着哀伤的神情,是不一样的。”

    春花一脸高深莫测,“我跟你打赌,他昨儿绝对出去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才会这样魂不守舍的。他进宫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春景朝院外张望了一番,忽然看到一队侍卫例行轮班过来,其中领头的就是无名。

    无名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春景不由皱了眉头,“你又哄我呢,必定是你知道了什么。否则光看他的脸色,如何能看出什么来?”

    春花一愣,就这么一愣,春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快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不直接说,还要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个小蹄子可真坏!”

    春花有些不好意思,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估摸着苏幼仪还在熟睡,便压低了声音同春景道:“我昨儿好像说错话了,这会儿心里正不安稳。春景,我同你说说,你别告诉旁人。”

    “咱们俩打小入宫就被起了这样的名字,一直是凑成一对儿伺候主子的,我你还不知道么?你尽管说,我不会告诉旁人。”

    春花想了想,缓缓道:“太后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的,昨儿在湖边我就站在无名大人旁边,和他随口聊了几句。聊着聊着……我一不小心,就说了犯忌讳的话。”

    “什么?”

    “我说,他穿一身青衫的样子,有些像季大人。”

    春景一愣,“你是说,季玉深季大人?”

    春花点了点头,春景一惊,待要说什么,唯恐自己声音大了叫苏幼仪听见。

    苏幼仪是宽仁待下的主儿,没那么多忌讳,她不信鬼神,宫女太监们便是拿鬼神之说在她面前开玩笑,也是完全没有妨碍的。

    唯独是季玉深。

    每每提及这个名字,苏幼仪都会愣一愣。

    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和春花两个贴身侍候的人,自然没有看不出来的。

    无名像季玉深,这一点大家早就知道,只是各自心里有数不说出来罢了。

    何止是无名?

    当初那宋家兄弟两个,要不是生得有几分季玉深的清俊,又受了苏清的指点穿着打扮上模仿着季玉深,苏幼仪怎么可能留他们在身边?

    只怕做棋子都没他们的份。

    春景小声道:“你是说,无名大人是因为这个所以魂不守舍的?不至于吧。他都进宫这么久了,关于从前季大人的事少不得也听说过一些,只怕也不是今日才知道自己为何能入太后的眼的……”

    说到底,他无名武功再好,也亏一副和季玉深相仿的皮囊才能有如今的平步青云。

    春花瞧了瞧院子外头,树荫罩在地上,隐约能看见站岗的侍卫明黄的衣角。

    无名此刻应该也站在院外,树荫覆盖的阴凉处吧?

    只是叫院墙挡住了,她们看不见。

    春花用气声道:“我听多福说……昨儿,无名大人去看李小公子啦……”

    ……

    卧房之中,淡淡的光影从半开珠帘垂下,床榻上落了些影影绰绰的珠光璀璨。

    苏幼仪已然起身,只是静静地半坐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她隐约听见了窗子外头,廊下,春花和春景说话的声音。

    看来,有些人她不得不见了。

    苏幼仪沉沉地合上眼睛,樱唇轻启,“春花……”

    “太后。”

    春花和春景听见声音,连忙住了口,麻溜地起身进去伺候。

    没过两日,苏幼仪以想见见李千越的名义,让多福去看望的时候顺带把李千越带到御园来一见。

    春花和春景都十分纳罕。

    这件事办得也稀奇了些。

    苏幼仪虽然暗中让多福照顾了李千越多年,可从来没有提过一次要见李千越。

    这也是常理,爱屋及乌到了替他养孩子的份上,还能再如何呢?

    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这么吩咐了,多福自然也没有二话,老老实实地去传了话。

    听说太后要见李千越,一院子合家老小都欢喜不已。

    那可是太后啊!

    大家都知道一直出钱出力照顾李千越的是太后,可这和亲眼见上太后一面还是不同的,众人商量了一阵。

    “阿弥陀佛,我们这样的嘴脸,又没经过大户人家的规矩,难免闹笑话。少不得只能安儿姑娘陪小公子去了吧?”

    “是啊,咱们这些人上不得台面,要不然真想跟着小公子去御园瞧瞧是什么模样,这辈子也算值了!”

    安儿听着他们欢喜的议论,淡淡道:“从前我伺候小公子的母亲,也曾有幸进过宫,如今陪着小公子去御园自然没问题的。”

    她还进过宫啊!

    众人看她的目光更加敬佩了。

    安儿道:“只是我一个人陪着小公子去面见太后,可跟的人未必不能多两个。这赶车的,随侍的,还可以再多两个,你们自己商量吧。”

    这话一出,大家更加欣喜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心里都想去,又有些惶恐谦让。

    安儿去找李千越的教书先生,请他给李千越放一日的假,让他准备准备进御园见太后的事。

    先生自然不敢不从,又道:“宫里规矩大,小公子如今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不如我同他讲讲面见君上的规矩。”

    “那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先生。”

    安儿福了福身,瞧众人都在外头议论得起劲,李千越也乖乖跟着先生去了书房,便趁人不注意转出了自家的院子。

    她到邻院,才敲了一声,门忽然大开。

    周婶满含笑意的脸出现在门前,“我们东家说今日一定有好事,还说会有客人来。没想到我一开门就看到安儿姑娘来了,姑娘快请进,我们东家有请!”

第七百三十章 考察功课

    次日,安儿带着李千越到御园见苏幼仪。

    马车停在御园外头,只见一排威风凛凛的侍卫护卫在门前,寻常人连门口都不能靠近。

    安儿扶着李千越下车,今日李千越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衣袍,看起来虽不比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也有读书人的体统。

    门前的侍卫上来迎,有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也跟了上来,见着李千越笑意盈盈。

    “小公子,太后命我等来接你,这就随我们进去吧。”

    安儿给那两人福身行礼,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御园。

    好生气派的门户,不愧是天家御苑,和皇宫也不差什么了,倒更加精致一些。

    两个小太监也斯文有礼,见安儿抬头打量并不催她,只缓缓道:“这位姑娘是服侍小公子的吧?那就随我等一起进去。”

    安儿这才道:“多谢二位公公,这两个也是我们家的人。留下一个看马车,另一个就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两个太监回头一看,哟,这车夫还挺年轻英俊的,这样的相貌进了园子不会冲撞到贵人,便点头,“好,进去吧。”

    一行人从边上的角门进去,安儿一路小心翼翼。

    只见园中风光正盛,十步一景,路上偶有行走而来的宫人秩序井然,目不斜视。

    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李千越是头一次进园子,自家小院那方寸之地看多了,咋一到这样的地方,他也颇为害怕。

    他拉住安儿的手,“安儿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

    安儿也不知道太后住在哪里,大约是这御园最繁华巍峨的地方吧?

    她便随手指了前头一处高大的宫殿,“应该是去那边吧。”

    在前面领路的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回过头,笑道:“太后不住在那边,那边是本该皇上住的正殿,今年夏天皇上没来避暑,所以还是空着的。我们太后住在湖边一处院子,你们跟着我们走就是。”

    原来太后不住最繁华巍峨的地方。

    安儿暗暗咋舌,李千越又看了她一眼,“安儿姐姐,你说太后见我做什么,是不是考察我的功课?”

    李千越还小,甚至还不懂太后的概念是什么。

    他只知道,昨儿教他读书的先生听见他要进宫见太后,神情变得格外肃穆恭敬,还教了他好一番“天地君亲师”的道理。

    平日里安儿和一众仆人提起太后也是毕恭毕敬的,以至于李千越心里有种感觉,太后是个极其威严的存在。

    那她找自己做什么呢?

    李千越想到平日最威严的先生找自己便是问功课,于是下意识认为苏幼仪也会查问他的功课。

    安儿想笑又不敢笑。

    前头两个小太监也忍不住掩口偷笑,大约是不知道苏幼仪到底要见李千越做什么,故而也不敢随意搭话,只好由着李千越胡思乱想。

    李千越被带到湖边一座小凉亭里,安儿陪在他身边,一起来的车夫站在湖边远处。

    李千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风光。

    一片湖水一碧万顷,美中不足的是,荷花已经过了季节,这会儿湖面上满满都是枯荷叶,泛黄褶皱。

    他曾听先生念过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要是这满湖的枯荷在盛夏时节,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再往岸边看,一溜沿着湖堤分布的大小房舍高低错落,连绵不绝,都用矮矮的篱笆墙围着,形成了一个极大的不规则长条形院子。

    屋宇亭台,种种精致绝美,看得李千越眼花缭乱……

    忽传来脚步之声,只听见一声高唱,“太后驾到”

    在凉亭外陪侍的太监连忙打手势,示意安儿和李千越跪下请安,安儿连忙按着李千越跪下,自己悄悄抬眼朝亭外看去。

    一大群人从远处走来,其中有穿着宫女和太监服制的,少说也有十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女子一袭月白衣裳,素雅淡然,丝毫不觉华丽,在这暑热将尽的时节叫人不自觉地感到凉爽。

    她手里捏着泥金团扇,时不时轻轻摇起。

    从安儿的角度,那团扇正好遮住了她的脸,叫安儿看不清楚。

    她心里有些纳闷,那是太后吗?

    太后怎会如此简素,和她想象中一身浓重的明黄或是姹紫嫣虹都完全不同……

    苏幼仪扶着春花的手,从湖边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凉亭里跪的小小身影。

    小小的孩子恭肃有礼,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眼睛底下的地,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换了方向,竟小心地朝她换的方向跪了过来。

    苏幼仪忍不住一笑。

    她走进凉亭,在石桌边随意坐下,“起来吧。”

    安儿小声提醒李千越,“小公子,谢恩……”

    李千越昨日听过先生的教导,知道一些面对尊长的礼仪,听见安儿的提醒,他更加心里有数,“草民给太后请安,谢太后。”

    说罢站了起来。

    安儿见他举止有礼,并没有被太后吓破了胆,便放心了许多。

    没想到,苏幼仪还没开口,李千越又跪了下去。

    “草民叩谢太后照拂,若无太后派多福公公时常照拂,草民不能长到这么大,叩谢太后恩德。”

    这回不但跪了,还大礼拜伏,长跪于地。

    苏幼仪忍俊不禁,看向边上的安儿,“是你教的他么?”

    安儿也很惊讶,忙福身道:“回太后,不是奴婢教的……”

    李千越抬起头来,老实道:“回太后,是昨儿先生教的。先生说他也是太后命人请来的,若没有太后,草民不能读书认字,应该感谢太后。”

    “你这位先生倒是知礼。”

    苏幼仪笑了笑,随手从桌上摆的果碟里抓了一把果子给他。

    李千越慢慢站起来,看向安儿,见安儿微微点头,他便走上去双手把果子接了,“谢太后。”

    苏幼仪这是头一次近看他的脸。

    生得有些许像季玉深,主要是眉眼。

    那下半张脸并不像季玉深,比季玉深多了几分柔美,苏幼仪回想孩子的生母李梓月。

    倒也怪了,生得也不像他生母李梓月。

第七百三十一章 怀念谁

    安儿还以为苏幼仪接下来有不少话,没想到,她轻轻拍了李千越的肩膀。

    一回头朝春花道:“这孩子乖巧,哀家瞧着喜欢。你带他下去吃果子,若他喜欢就带去见见小六和小七也使得。”

    “是。”

    春花上来牵李千越,安儿一脸茫然,却也不敢发问,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春花离开。

    等孩子走了,苏幼仪放下团扇,端起茶盏。

    “来都来了,难道还要我请你么?”

    边上几个宫女太监抬起头,显然不知道苏幼仪说的是谁。

    此时,那个跟着李千越和安儿来的车夫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春花眉头微蹙,春景的嘴慢慢张成一个圆形,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嘴巴。

    那是季玉深。

    他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从进来开始一直低着头,确实不起眼,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仆人。

    可等他抬起头这么走过来,一身风华卓越,又岂是粗布衣裳能够盖住的?

    苏幼仪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他。

    他比四年前没什么差别。

    容貌依稀,眉目依旧,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走过来的时候,每一个脚步,铺天盖地的回忆都朝她汹涌而来,如洪水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

    从见到无名之后,季玉深便知道,他和苏幼仪见面的这一天不远了。

    能让无名疑心到必须要来看一眼,可见苏幼仪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没有白等。

    苏幼仪说是要见李千越,可她照顾了李千越四年,从来没有一次想到要见他,为何忽然在此时想起?

    见李千越是假,见季玉深是真。

    季玉深便扮做仆人跟了进来。

    苏幼仪一抬手,春花会意地点点头,将周围伺候的人都屏退了,自己和春景两个也只站在亭外伺候。

    苏幼仪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季玉深从善如流。

    两人多年不见,如今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这番场景是他二人皆想象不到的。

    苏幼仪反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季玉深先开了口,“这几年,我除了安定自身之外,一直在京城安排人手打听你的事情。可到底打听不了宫里的细节之事,这些年,我一直挂心着……你过得还好么?”

    “自然是好。”

    苏幼仪淡淡一笑,“先帝去了,新君登基。元治这孩子素来孝敬我,我是站在这天下最顶端的太后,如今还有谁能让我不好过?不过是朝中些许小事,都料理干净了也不妨事。”

    季玉深无声地笑。

    她说的不错,如今她是当朝太后,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苏幼仪最爱自由无拘束,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极好的。

    苏幼仪原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忽然便笑不出声了。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做到若无其事,泰然处之,唯独面对季玉深

    她不习惯。

    索性直接开了口,“你当年没有死,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活下来却不给我报个信?”

    “我也不知是为什么。”

    季玉深轻轻摇头,“这几年我除了派人打听京城里你的消息,便是探查当年这件事。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苏幼仪盯着他的眼睛,“此话怎讲?”

    “我从城郊的山林里醒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像是被人丢在那里的。”

    季玉深缓缓说来,“当年先帝下旨将我查办,在你的求情之下,先帝只是将我革职,并没有诛杀。我料定先帝不过是阳奉阴违,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果然,我府上的死士都被清理一空,那夜,一群黑衣人闯进了府里。”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被杀的那一夜,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说,念我到底为朝廷做过贡献,给我体面,让我服毒自尽。我接过他递来的药瓶饮下,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山林里。”

    苏幼仪蹙起眉头。

    “当年你早知道先帝会杀你,所以你事先留下了书信,用你的死解除先帝对我的猜疑。可你并没有死……”

    她显然猜测到了什么。

    季玉深抬眸看了她一眼,“我能想到最可能的答案,就是皇上一念之仁,并没有要我的命。他只是希望我彻底消失在朝堂,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苏幼仪一怔。

    季玉深的猜测和她一样,这个问题从她知道季玉深还活着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思考。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得到这个答案。

    原来季玉深也是这样想的。

    假如真的是先帝一念之仁,放了季玉深……

    苏幼仪缓缓抬起头,盯着季玉深,“若果然是先帝放了你,你会不会后悔,在先帝的药方里下了致毒之物?”

    季玉深的神情,忽然凝滞在面上。

    他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苏幼仪难得看他语塞,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因为难倒了他而欢喜,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讽刺。

    “我一直以为,你故意让先帝染上疫病那一次,最后良心发现并不想杀先帝,所以才命人辗转交出了药方。”

    “直到先帝一日日病重,江湖游医查出先帝并非得病而是中毒,再至于先帝因毒性深沉而驾崩……”

    “我才明白,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他的命。我一直觉得先帝狠毒,任凭我怎么求他他也非要你死。”

    “如今你活着回来了,他死了,原来真正狠毒的人”

    “是你。”

    苏幼仪说到最后,声音颤抖。

    季玉深默默听着她的控诉,一直到她说完,他才了有了些许反应。

    他竟朝苏幼仪笑了笑。

    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直到今日才肯见我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几年来你以为当日我真的死了,你心里怀念的是谁?是我,还是先帝?”

    苏幼仪一愣,目光中露出一丝惊惶之色,微微咬住了唇。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望你安好

    苏幼仪白了脸色。

    自从她成了太后,站在这云端之巅的高位上,就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维持不住脸色了。

    今日对着季玉深,她却发现自己克制不住。

    就像小时候,她若当着季玉深的面撒个谎,总能很快被他发现一样。

    苏幼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依然和小时候一样。

    他看穿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玉深这才道:“我若一开始就安心要他死,为何要拿出那份药方?你可曾想过?”

    苏幼仪还没回答,季玉深自顾自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不忍心看京城疫病蔓延,不得不尽快拿出解救的药方。至于先帝的性命,可以缓缓图之。呵,幼仪,你太高看我了。”

    他望着苏幼仪的眼睛,一字一顿,“为了得到你,我可以负尽天下,何况这一城的百姓?”

    苏幼仪不怀疑,他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

    自从季家被灭门之后,季玉深的心肠就冷了许多。

    对于人命,也不似从前那么看重了……

    苏幼仪道:“你既拿出那份药方,为何又在其中暗暗增加了无可解的****?这件事,你连我都没告诉……”

    “你错了。”

    季玉深勾了勾唇角,“那并非无药可解之毒,只是解药在我手里,制毒的医师被我杀了,这世上除了我再无人知罢了。”

    苏幼仪蹙起眉头。

    季玉深缓缓道:“从我交出那张药方,就有了必死的决心。我知道自己为报大仇蛰伏在李阁老身旁,终有一日兔死狗烹,先帝容不下我。我不怕死,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是你而已。”

    见苏幼仪不言语,他继续道:“你为我求情,先帝便对你百般猜疑。你我二人虽说曾有婚姻之定,到底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我娶了旁人,你……你对我更是彻底死了心。可先帝却不肯听,你要我如何相信,我死之后他能善待你?”

    苏幼仪只觉得自己喉咙发涩,风吹树动,河边柳树枝条哗啦啦地响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先帝待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情。我也没有那么愚笨,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就因为为我求情,先帝晋封了一向对你不敬的玳妃,还将你禁足在坤宁宫中,这还不叫危险吗?”

    季玉深淡淡道:“先帝是有三个皇后的人,他驾崩之时不过而立之年,若他不死,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第四个。”

    苏幼仪顿了顿,抬头看他,“原来先帝到底还是因我而死的。你怕他伤我,所以拼着自己一死也要拖下他。可你有没有想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说不下去。

    季玉深望着她那双清如山泉的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幼仪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气度更加高华。

    连那双眼睛,也波澜灵动,更甚从前。

    他猜得出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当初没有先帝一念之仁,你二人双双俱死,剩我一个人该如何?”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整整三年。

    那三年,苏幼仪都以为季玉深和先帝嘟去了,她独自带着尚且年少的元治走上朝堂,以一个女子稚嫩的肩膀撑起朝堂。

    她做得很好。

    如今朝堂风气清明,比先帝朝时不知道好多少倍。

    朝野内外提起太后,无不是夸赞。

    有赞她忠贞廉洁的,一心护卫元氏江山,不为自己争朵权力,可见对先帝忠贞,便是什么男宠也不过是对付朝中奸臣的手段。

    有赞她聪慧果敢的,她敢于大大方方地用苏志明这等自家亲信,又能叫苏志明拿出才能和清廉来叫人信服,这番胆气连男子都不得不佩服。

    还有赞她貌若谪仙,叫人见之忘俗,气度如兰,威仪不凡……

    季玉深每每听见这些话,都忍不住心生欢喜,又转为忧虑。

    他了解苏幼仪,苏幼仪不过是个天生聪慧,却喜爱在山林间来往自由无拘的人。

    即便当年自己不得不抛下她,她最落魄的时候,也进了宫先有元治的庇佑,后有先帝的庇佑,从来不需要她自己拼搏厮杀。

    可当季玉深和先帝一前一后“死”了,苏幼仪不得不从被庇护之人成为遮风挡雨之人。

    她为元治和小皇子们遮风挡雨,自己站在了最前面,真刀真枪,拼杀不断……

    她最难的时候,季玉深没有配在她身边。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忽然轻轻笑起来,觉得自己好笑似的,她摇摇头,“罢了,你如今到底回来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你活着就是最好的。

    只要他还活着,这些年她所受的委屈,似乎也不委屈了。

    季玉深款款朝她伸出手,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以至于真的到来之时,一向沉稳的他都紧张了起来。

    “当年我负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

    ……

    远处,高高的湖边水榭,有人在屋顶上衣角飘飞。

    无名坐在屋顶上,目光望着湖边的凉亭,看着苏幼仪和季玉深倾诉这多年不见的愁苦。

    他从两人的口型中,听出了当年的故事。

    没想到苏幼仪和季玉深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们,还有先帝,这三人的感情纠缠不清,分不清个对错。

    无名所能知道的是,无论这段感情再纠葛复杂,都不是他可以插足的。

    他有些遗憾,又莫名地为苏幼仪欢喜。

    欢喜季玉深回来,欢喜她眼睛里时常木然的空洞,终于可以有个人为她填满。

    那个人,只能是季玉深。

    无名微微翘了嘴角。

    那个人换成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他只怕都无法放下得那么洒脱,可那个人是季玉深,温润如玉,气度风华。

    他配得上。

    无名翻身下了水榭,卷起一片风声。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早就备好的书信,随手压在了水榭边上的假山石头边,而后背起自己蒙尘已久的长剑,头也不回地向御园外走去。

    从此以后,天涯路远

    我都望你安好。

第七百三十三章 谁家的

    李千越被春花带着,在湖边的堤岸边玩耍。

    大理石的桌子上摆了好些茶果点心,李千越乖巧地坐在那里吃。

    都是宫里的御厨做的最精致的点心,样样都是好的,茶水也比外头的香甜很多,李千越十分好奇。

    他便把每样点心都尝了过去。

    尝到后来肚子都快吃饱了,一边饮着茶,一边抬头看边上的春花。

    这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美丽的姑姑,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人。

    李千越便道:“姑姑不坐下来吃一点吗?”

    瞧着他一双大眼睛懵懂天真,偏偏眉宇间又有季玉深的影子,春花心里觉得他可爱,弯下腰柔声道:“太后命我来照看小公子,小公子自己吃就是。”

    李千越想了想,又看向安儿。

    他的眼神分明说着,想让安儿也尝尝这些稀奇的点心。

    安儿看出他的意思,没敢接话。

    还是春花笑道:“小公子待自家的人可真好,放心,这里是御园,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大。我只负责看着小公子别掉进湖里,别的小公子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说着便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到花荫下看着。

    既能听见李千越和安儿说话,又给他们一点自在的空间。

    李千越一听这话放心下来,见她走开,忙捏了一块点心给安儿,“你尝尝这个,可真好吃。”

    有了春花的话,安儿也放心地接过点心尝了尝,她用手掩着口,“嗯,不愧是御厨做的点心,和外头的就是不一样。要是咱们能把这点心送给隔壁家的赵大哥,让他能送回去给他在岭南的闺女就好了。”

    春花听见了这话,只道:“小公子若是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些出宫就是,原就是为小公子准备的。尽管吃,一会儿带走的厨房里另外还有呢。”

    李千越正想着怎么叫自家的仆人和先生他们都能尝到这样精致的点心,听见春花的话高兴坏了,“是真的吗?谢谢姑姑!”

    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给春花作揖行礼。

    春花又瞧见了他的眉宇。

    太像季玉深了。

    想到季玉深当年是何等样子,春花瞧着李千越越发可怜可爱。

    若是当年季玉深一家和苏幼仪的父亲没有惨遭杀害,那季玉深或许也像现在的李千越一样,如此单纯善良,知书达理。

    那他和苏幼仪,或许会是岭南山野地方一对佳偶天成,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是如今……

    春花转过身去,看向湖对岸苏幼仪那边。

    可惜太远了,她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苏幼仪和季玉深的身影还在凉亭中,两人好像正在说话。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

    唉。

    李千越和安儿却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主仆两个欢喜地吃着点心,时不时还议论几句,“这个好像是玫瑰汁子做的,居然一点也不甜腻,还比外头的香很多呀。”

    “不甜腻的好吃,外头的太甜了。安儿姐姐,你尝这个,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花草夹着糯米做的……”

    正吃着,忽然听见孩子的笑声远远传来,主仆两个立刻安静了下来。

    春花也听见了动静,朝不远处的房舍望去,对李千越道:“适才领着小公子出来,正好就走到了我们小王爷的书屋边上。那是我们两位小王爷在笑闹呢,小公子要不就随我一道去请个安吧?”

    小王爷?

    李千越心里有些胆怯。

    听着笑声,这两个孩子好像比自己还小,可他们是小王爷,那么尊贵。

    年纪小,自然不如太后那么宽和仁厚,万一他们讨厌自己欺负自己,那自己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李千越难免害怕。

    春花看出了他的情绪,正要开口安慰他,忽见李千越抬起了头,“先生说,遇到尊长理应恭敬。虽然两位小王爷年纪比我小,可地位尊贵,我既来了,理应拜见他们。”

    春花心里暗暗佩服。

    不愧是季玉深的儿子,便是年纪小,也自有他的担当。

    “那就随我过去吧。”

    说着引李千越和安儿朝书屋那处走去。

    书屋临水,当年元治还是大皇子的时候也住过,还和元韬、元嵩他们一起在这里念书。

    如今小六和小七两个虽不住这里而是住苏幼仪的院子,但是这里藏书丰富,气氛也更适合读书,所以他两个白日就在这里读书。

    春花提前让小太监进去通禀,得知是春花带人来拜见,小六和小七自然高看一眼。

    春花是母后身边的大公子,能让她引着来见的,应该是哪家重臣的孩子吧?

    “让他进来吧!”

    ……

    李千越从踏进书屋那一刻,胆怯就变为了羡慕。

    多福给他请的先生有许多书,有时先生会带着自己的书箱来李千越的院子,李千越每次看见那么多书都很高兴。

    可是和这座御园里的书屋相比,先生那些书完全不算什么了。

    这里的书可真多啊!

    那些书架比房子还高,比他的屋子还大,只怕要拿到书架最顶上的书,需要拿座梯子爬上去才行。

    李千越看得叹为观止。

    小六和小七两个自他踏进来也在看他,见李千越面目俊秀举止有礼,心里也颇为喜欢。

    两人发出了笑声。

    李千越这才注意到他两个人。

    原来这两位小王爷是双生胎,生得一模一样,真像是年画里的福娃娃,好看得不得了……

    他连忙躬身行礼,“草民李千越,给两位小王爷请安。”

    “李千越?”

    小六道:“你先起来吧,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我记得朝中好像没什么姓李的大人。小七你说呢?”

    “我也不记得有姓李的大人。”

    两人下意识认为李千越是官宦人家的孩子,李千越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六和小七又自顾自讨论了起来。

    “难道是那个几年前犯过事被外放的礼部员外郎?”

    “不是吧,那是犯官,母后把他家的孩子引见给我们做什么?”

    两人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弃,问李千越,“你说吧,你到底是谁家的?”

第七百三十四章 伴读

    李千越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位小王爷年纪小却很聪明,他们才多大点?

    连几年前朝中犯了事的官员都记得。

    不过他们也很争强好胜,都希望不用李千越说话,他们自己就能猜出答案来。

    可是他要怎么回答?

    李千越有些犯难。

    不但是李千越,春花和安儿也有些为难。

    虽说当年李阁老和季玉深的事,都没有牵连李千越这个年幼无辜的孩子,可说起来他到底是罪臣之后,不太好听。

    苏幼仪命多福暗中照顾他,从此以后就没有让李千越以李阁老之孙、季玉深之子自居过,权当改名换姓从头来过……

    李千越顿了顿,“草民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孩子,家中无官无爵,二位小王爷错认了。”

    他这样说倒也没错。

    李阁老早就死了,季玉深在名分上也死了,可不是家中无官无爵么?

    李千越原以为小六和小七会惊讶追问,没想到他们俩的第一反应十分默契,一脸得意,“我就说嘛,如果是朝中大臣的子侄,如何我们竟没想起来是谁家的,原来不是……”

    李千越:“……”

    贵人们的脑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同。

    几番对答之后,小六小七和李千越也算混熟了,见他喜欢书屋里的书,便引着他去看,给他介绍自己平日读的书。

    都是孩子,容易混熟。

    春花见状便瞧瞧退出了屋子,还把安儿也带出去了,“你放心吧,我们家两位小王爷虽然淘气,却很善良。让他们孩子间好好玩玩,你们小公子长年住在小院里不得出门,想来也很少能和别的孩子一处玩吧?”

    一听这话就知道,春花是深了解他们家情况的。

    安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收回看向屋子里的目光,“是啊,两位小王爷不嫌弃,能带着我们小公子玩是好事。还要多谢太后今日召小公子进来,姑姑方才没瞧见,他看见这书屋里那么多书,眼睛都直了。”

    春花本想说李千越那里多福常去送银子,难道还买不起书?

    仔细想了想,对于读书人而言,那些容易买到的书不算什么,价钱也不贵,真正令人羡慕的是那些不好买的书。

    什么孤本手抄本的,春花书读得不多,也大略知道一些。

    她同安儿道:“你放心,小公子如今才念书不久。将来他大一些,要读的书多了,太后那里自然有说法,总不会叫小公子无书可读。”

    安儿也是这样想的,听见春花这么说,立刻欢喜起来,“是,太后的恩德,我们全家上下都感激的。”

    ……

    “唉,别动!”

    屋子里,李千越被小六和小七引着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忽然看到书架上有一册落了些灰尘的古书,一时心生好奇,便想拿出来瞧瞧。

    不料被小七一下子喝止了。

    李千越以为是极其贵重的书,不知所以地转过头,一脸做错了事的模样。

    不料小七和气道:“这书太沉了,上次我自己拿出来,差点砸了脚趾头!你若想看,我叫小太监们进来拿,拿下来你瞧!”

    李千越心中一暖,没想到他两个年纪小,竟比太后还温和宽厚。

    对自己这样一个普通草民,都这么关心。

    他眼底有些湿闰,既是羡慕他们有这么多书可以读,又羡慕他们出身尊贵却礼仪周全,宽和待下。

    心中暗暗决定,要以他们为榜样。

    不多时小太监进来拿了书,三个孩子看得累了,都坐在书案前。

    小六和小七把他们平时写的字帖拿出来,让李千越写几个字给他们瞧瞧,李千越打量他们写的字,不由心惊。

    他们年纪那么小,没想到字写得那么好!

    李千越便道:“我开蒙不如你们早,字写得不如你们好,怕叫你们笑话。”

    “不怕。”

    小六把笔蘸了墨给他,“我二人是先帝和太后的孩子,原就是天之骄子,比旁人好是应该的。你比我们差,也是应该的,不必妄自菲薄。”

    李千越:“……”

    他听完这话还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可他听得出来,小六这话里没有丝毫自负自满,而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说得也对。

    他们是天之骄子,父母比旁人聪明,自己开蒙也早,教他们的也必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自己比不过他们是应该的。

    李千越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笔端端正正地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字,他写的是“御园”两个字。

    因方才进来之前就盯着外头的牌匾看了,故而他现下下意识写出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里头,“御园”的“御”极其不好写。

    小六和小七见他停了笔,都十分夸赞,“你的字不但不难看,而且是很好看了,并不比我们差多少。”

    “可见你是太谦虚了。”

    李千越舒了一口气,“哪里。我写得不如二位小王爷好,皆因我比你们大一点,笔力是有一些的,所以看起来字迹沉稳。可两位小王爷的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风骨叫我羡慕。”

    “名家之手?”

    小六乐了,“你是说我母后吗?我们两个自小习字就是母后教的。”

    小七补充道:“不过这话也没错,母后虽然不是什么文学大家,可她的才华一点都不比季师傅差。季师傅都时常在我们跟前夸母后,夸母后原该是女状元,也夸过母后的字好看。”

    李千越道:“季师傅是谁?”

    “季师傅是我们宫里东四所的师傅,是朝廷的大学士,是专门教皇子功课的。后来大皇兄登基了,他就从大学士变成帝师了。”

    “帝师啊!”

    李千越肃然起敬。

    他若是回去了告诉自己的先生,今日他见着帝师的学生了,那也是一桩美谈。

    小六和小七看李千越顺眼,又见他一脸羡慕,便商量着,“你开蒙晚,如今读书的程度和我们差不多。要不就让母后留下你,给我们做伴读吧!”

    “对啊,我们正好缺合适的伴读人选,你留下陪我们读书,这些书就都可以给你慢慢看啦!”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不拆封的信

    清早,小太监在院中洒扫。

    昨儿园子里风大,掉了不少落叶下来,这会儿要赶紧扫干净。

    否则一会儿太后醒了,贵人们的脚底要是沾了落叶弄脏,那可就糟糕了。

    小太监正扫着东南角上一处落叶,忽然眼里跳进一片黄色,仔细一看,原来是墙根底下假山石上压着一封信。

    怪了,这里怎么会压着一封信?

    小太监不识字,忙拿着信掸了掸灰尘,去找管事的公公。

    管事的公公识得几个字,一看信封上的内容非同小可,忙将这封信送去给多福。

    与此同时,多福打了个呵欠,刚从自己的屋子走出来,迎面就撞见了管事的太监送信过来。

    “多福公公,不好了,您瞧!”

    ……

    苏幼仪手里握着那封信,梳妆台前,春花正在给她挽发。

    镜子里映出她未施脂粉的姣好容颜。

    苏幼仪拿着信,久久没有拆开。

    多福在旁,手里举着拆信刀等了好一会儿,可苏幼仪并没有叫他拆信的意思。

    多福也很茫然,“太后,奴才问过了,昨儿晚上就没人瞧见无名大人了,今儿一早去他的房间查看,人也不在。太后不快将信拆开来看看吗?或许人还没有走远。”

    “有没有走远,有什么区别?”

    苏幼仪到底把信搁在了妆台上。

    “他若想走,就算我派人去追也无用。他若不想走,即便走到了天涯海角,也终有回来的时候。”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解释给多福听,还是解释给她自己听。

    春花能看得出来,苏幼仪到底是宽慰了些,而后转向镜子里,平淡地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发髻。

    多福将拆信刀收进了袖中。

    苏幼仪对镜喃喃,“他原本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不该被深宫大院束缚。江湖那么广大那么自由,我羡慕却不能去,又何必将他拘束在身边呢?”

    多福张了张嘴,看向春花,后者给了他轻轻的摇头。

    多福心里叹了一口气。

    谁看不出来,对于无名而言,江湖再大再好,也不如留在苏幼仪身边。

    唯独苏幼仪看不出来。

    她只知道江湖逍遥自由,却不知道有所爱之人在旁,哪里都自由……

    春花摸摸梳理手中的发束。

    人人都说太后貌若二八少女,气度如仙,只有天天贴身陪伴的人才知道,苏幼仪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样完美。

    就比如手中这发丝。

    苏幼仪才二十七岁,保养得宜,可发丝里依旧掺杂了一抹刺眼的银白。

    那是在苏清之事尚未发作的时候,苏幼仪连续好些个夜晚没睡好觉,心里愁着如何叫苏清回头是岸,如何让他对朝政的危害降低到最小……

    这白发便是那时愁出的。

    春花见惯了,手上的动作连停都没停,干脆利落地将那抹银白藏进了黑压压的乌发之中。

    这样挽好发髻,瞧着又是一片乌黑了。

    发髻梳好了,春花顺手拿起粉盒,要给苏幼仪上妆。

    苏幼仪摆了摆手,“罢了。如今在御园住着,又不见什么朝中大臣,不必日日上妆,就这么着挺好的。”

    说罢自顾自站了起来,朝寝殿外头走,“今日阳光不错,我出去走走,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春花等人低头应是,苏幼仪走出去几步,忽然又站住了脚。

    她转过头,看向妆台上那封完好无缺的信,“好生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是。”

    ……

    没多久,苏幼仪在常去东四所上课的大学士中挑选了几个,让他们以后到御园来教小六和小七读书。

    同时又在朝中大臣家的孩子里选了一批,有年纪比小六和小七大的,也有比他们还稍小一点的,一共七八个一起读书。

    其中也包括李千越。

    小六和小七的矮马也送到了御园,与此同时,后宫中各太妃们都在搬运箱笼行礼,连先前每份一起去御园避暑的玳太妃,这会儿也嗅到了异样。

    她拖着病体站在自己的寝殿门口,看着别的太妃的宫人都在搬运箱笼,不禁用帕子掩了口,“这是做什么?是要迁宫么,为何没人通知我?”

    宫人们忙着搬运东西,玳太妃喊了好几次他们才注意到。

    宫里所有的太妃都在御园避暑,也只有这个一惯不老实的玳太妃,被太后以养病不宜挪动的理由丢在了宫里。

    她也确实身子有病。

    “回玳太妃,我们太妃要把箱笼都搬去御园,以后大半是要在御园定居了,所以趁着如今天气不热了赶紧搬过去。”

    “什么?定居御园?”

    玳太妃一听就急了,“我们都是先帝留下的妃嫔,合该一辈子老死宫中的,凭什么她能定居御园,这成何体统?”

    她提高了声音,“你们都住手,住手,谁许你们搬的?皇上许了吗?!”

    普通的宫人不敢说话,偏这里头有燕妃派回来的一个贴身宫女,负责管着搬运箱笼的事,听见这动静立刻走了过来。

    “玳太妃,您真是消息闭塞啊。如今太后要定局御园了,其余的太妃自然要跟着太后一起住过去。您一定是病得太厉害了所以没得到太后的旨意,那您就在宫里好好养病吧!”

    玳太妃自觉头上冒冷汗。

    什么,苏幼仪也要搬去御园?

    怪不得太妃们敢闹妖,原来是苏幼仪带的头,玳太妃冷哼一声,“太后如今越发不遵守体统规矩了,她身为太后,岂能不在宫里?好端端地搬去御园定居,谁知道她想……”

    话还没说完,她一抬头,只见宫人们都静静地盯着她看。

    玳太妃立刻收住了话头。

    如今宫里处处都是效忠苏幼仪的人,她这话要是说完了,保不齐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扣一个不敬太后的罪名。

    她只好忍气吞声。

    燕妃的贴身宫女冷笑一声,“玳太妃,您是病糊涂了,所以说糊涂话。我们忙着搬运箱笼也没空理会,太妃要是再敢口出狂言,那就别怪我们去太后面前告您一状了。”

    玳太妃心有不甘,“你!你一个小宫女还要造反不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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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介绍:
【她拒绝皇上的册封,从此走红后宫!】 不靠谱的爹死得早,青梅竹马的男人是个陈世美,惨被抛弃的苏幼仪入宫当个小宫女,不想被严肃脸皇上一眼看中。 “听说你很漂亮?” 苏幼仪白眼一翻,好好的大皇子不务正业,天天跟人吹嘘她漂亮,这下可怎么办……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