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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非可     明末屠夫txt下载     明末屠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民不告,官不究

    很快,虎头山就停止了招人,因为满了。确切说,杨炯都低估了二两银子的威力。在一个普遍从地里刨食的衡州府,二两银子可能是一家人一年也赚不到的。不仅赚不到,能不饿死,偶尔能吃上几顿饱饭,沾点荤腥,都要天公作美和官府仁德了。能赚上二两银子每个月,当个土匪都给干,反正是贱命一条。这是杨炯找新入伙的兄弟问话时,大伙普遍的心声。

    看到大家的反应,杨炯心里对明末的农民起义又有了直观的感受:太穷了,太苦了,而且是让人绝望的那种穷苦,逼着大家宁可死亡,也不愿再苟且下去了,宁可自我毁灭,也要站出来摧毁这个让人绝望的世道!

    队伍迅速膨胀到了二百五十多人。好多人都是先前那五十多个兄弟们拉来的,都是些表兄弟、堂兄弟、连襟什么的。乡下人,实在厚道,好处优先自家的乡亲。在这些人的苦苦哀求之下,杨炯不得不遵循人心所向,一番精挑细选,招了两百人。新招的,都是些精壮的年轻后生,算是把虎头山里散居的猎户一扫而空,还有少数的山下农户子弟。由于人数有富余,之前预想的长枪队也扩编到两个总旗。

    对照大明朝卫所军的编制,杨炯算是一个超编的百户官,下辖两个长枪总旗、两个刀盾手总旗、一个弓箭手总旗,连带他选的十个亲兵,算是独立的一个小旗。

    这天是人招满后,队伍整编后的第一次集合。两百五十多个人,分列成五个小方队,在几个虎头山老兄弟的吆喝带领下,勉强把队伍排整齐了。张扬、兴奋、甚至有点变调的口令声,不时的喝骂声,几个老兄弟的脸上洋溢着迈上人生巅峰的那种满足感与获得感,这让杨炯心里有点恍惚……某种意义上讲,队伍的扩编,就意味着升官,而且是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老兄弟里最早向杨炯表忠心的,这次立马就当上了两个长枪兵的其中一个总旗官,还有之前的两个小旗负责人,都是直接当上了总旗官,其他的兄弟,最次基本上都是小旗官。

    等队伍集合好以后,就到杨炯训话了。之前,杨炯也串过他们的宿舍,也在校场上看过他们临时性的训练,有过接触和聊天,甚至不少家伙的名字也是能叫出来的。但是,正式训话,是有政治性的!杨炯觉得,这个话要训好,得抓住大家的爽点!前世,杨炯有次和搭档一次闲聊,也就是教导员,他说,当领导,得“有两手”讲得一手好故事,装得一手好逼。讲不好故事,人心就容易散,人心散了,单位的建设就容易出问题;装不好逼,领导就会没威信,很多工作就不好开展,潜规则里的利益也得不到,这个领导就当得不滋润。

    杨炯深以为然,也躬身实践过,效果还真不错。到了这里,杨炯决定继续用。

    “……一年前,我在衡州府杀猪卖肉,想着到年底能攒上二两银子就不错了。两个月前,我带兄弟们下了趟山,就带回了五千多两银子。为什么?”杨炯突然举起双斧,慨然喝道,“只要我们有斧头、有长枪、有刀盾、有弓箭,我们就有地盘!有了地盘,就会有银子、有粮食、有女人!大伙告诉我,我讲的对不对?!”

    “对!对对对!”赤果果的利诱,让气氛瞬间燃爆起来。

    “想不想有更多的银子、更多的粮食?想不想有女人?大伙们,大声喊出来、告诉我!”

    “想!想想想!”大伙大声呐喊,亢奋地举起手中的武器。

    ……

    氛围在于互动,互动更有氛围。

    训话貌似比较成功,算是初步给大伙讲了个好故事。这个好故事的主题就是更多的银子、粮食和女人。队伍里有带着老婆小孩来投奔的汉子,但更多的是穷得还没娶上媳妇的后生。杨炯的训话,无疑成功激发起了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才会有克服练兵苦累的内在动力,才会有虎头山的强军梦、虎头山梦!

    听着大伙声嘶力竭的呐喊,看着大伙热血沸腾的红脸,杨炯对前搭档无比钦佩:“有两手”还真有两手啊!

    这次训话是大练兵的开幕式。人没有官府多,装备也没有官府先进,社会资源更是赶不上官府的九牛一毛,若是不从训练水平上超越,那只能等着被剿灭吧。之前几个蟊贼而已,而且还算安分守己,官府没太在意;现在两百多人,下步自然成了维稳的重点对象。

    杨炯下了决心,要往死里训,要对得起二两饷银。对于训练,杨炯算是专业人士,把纪律意识刻进脑子里,把杀人技能刻进肌肉记忆里,这就是训练的终极目的。和训练最初的老兄弟一样,上午练队列、下午练技能、晚上叠被子。为了尽可能统一,杨炯咬牙给每个人配发了一套被子和毯子。不然,好多人家里实在太穷,铺盖上到处是补丁,有点甚至是一堆破烂,摆在颇具现代化气息的宿舍里,对比太强烈,实在太打虎头山的脸。

    杨炯召集所有的总旗官和小旗官,有些兴奋地拿出了一份训练计划,扔在桌子上让大家相互传着看。然而,大伙面面相觑,表示完全看不懂因为他们都不识字。

    杨炯心里被泼了盘凉水,只得逐条逐项给大伙解释:上午队列训练,主要是采用后世他自己经受过的训练。因为汲取了古今中外的长处,再加上“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的政治要求,红色军队的队列训练水平可以说是全球范围内首屈一指,军队里各种情况下都基本上有相应的队列动作和口令,显得非常规范。

    下午技能训练,是指携带武器杀敌的技能训练,分为单兵训练和协同训练,比如长枪兵持枪刺杀和与同伴协同刺杀。现阶段因为场地限制,没办法五个总旗进行协同训练。比如弓箭手训练,校场总共才两个足球场这般大,一箭射出去,很容易射到其他人,或者直接掉山沟里了。

    简单的计划,里面蕴含的是治军与练兵的理念。一群大多连现在的朝廷官军都没见过的蟊贼,哪能理解现代军队的理念。在他们眼里,打仗跟打架一个道理,谁人多,谁胆大,谁就赢。但大伙都不是笨蛋,尤其私下听说山寨里老兄弟讲的“奖赏不是分赃事件”后,对于大小王还是分得清楚的。

    于是,大伙纷纷发言:

    “大当家就是厉害!这个好,这个好!”

    “大当家无所不能!”

    “大当家说了算,就按大当家说的办!”

    “我就听大当家的!”

    ……

    杨炯心里再次被泼了一盆冷水。好好的议事会,怎么就变成表态会了?歪楼也歪得太快了吧!

    虽然大伙没提什么建议,但好歹执行的态度是端正的。接下来的日子里,就严格按照杨炯的计划组织训练。每天早饭和午饭过后,以小旗为单位组织,人员铺满了整个校场,口号声响彻了整个山顶。由于扩充太快,合格的骨干力量太少,不少小旗长都是杨炯往人堆里一扫,凭借后世的带兵经验,从中选出老实厚道人,直接就任命了的,导致组训的力量完全跟不上。

    于是,杨炯只得每天晚上先组织总旗官和小旗官进行示范教学,把接下来一天要教的临时教给他们。至于效果怎么嘛,简直惨不忍睹。不过杨炯也不生气,还是继续教,抱着教会一个是一个,教会一点是一点。没办法,毕竟再速成的军官训练班,也得好几个月。后世的军校,基础任职教育就得四年到五年。

    风风火火的大练兵磕磕绊绊地进行着。虽然对比上一次杨炯亲自教,这次的组训效果,算是直线下降,但胜在人多,氛围反而更好一些。人是社会性、群体性的动物。看到这么多人一起在训练,不由得生出一种豪情,就是那些小旗官,比起口令来,一个比一个高亢,直至声嘶力竭。

    很多随队来的婆娘和小孩,没事也都喜欢围在校场边上观看,还指指点点的。这让大伙训练积极性更高了,没人愿意在一群婆娘和孩子面前丢面子。因为连续做错动作,或者不听号令,是要当众打棍子的,而且还是扒掉裤子开打。

    一个月之后,杨炯感觉队列走得差不多了,单兵技能和协同配合也有了点模样,便开始了合练。山上的校场满足不了合练的要求,杨炯只得把队伍带到山下进行训练。

    到了这个程度,主要训练的就是指挥官和队伍的整体行动能力了。杨炯让人采购了一批鼓和锣,还竖起了旗帜。代表杨炯所在的中军位置是一杆大旗,赤红的旗帜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依然是杨西施的手艺。几个总旗也是类似的抽象风格,都是在红旗上加上相应的标志,比如长枪总旗就是一杆长枪,上面再绣上“左”“右”来区别左右两个总旗。

    没有采用指挥官的姓氏这一通俗做法,这也是杨炯考虑到要尽可能消除队伍里的个人色彩。凡事尽量未雨绸缪的好。

    在这个把月里,小王师徒是白天忙到黑夜,打铁房就没有消停过。好在小王师徒按照杨炯的意思,又拉了一批原来熟悉的同行临时过来帮忙,勉强按计划交付了枪头、大刀以及一部分“女人肚兜式”的护甲。至于弓箭,造箭头可以,造弓就免谈了。好在杨炯招的人大部分都是原来山里的猎户,暂时还能用自己的弓凑凑数。不过在杨炯看来,扩大和改组小王师徒的打铁房,已经迫在眉睫。对于一个有战斗力的武装集团来说,花钱是买不来真正好的武器装备,只得靠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杨炯打算,得再强留一批打铁匠。

    两百五十多个人,五个方队,长枪如林、长盾如墙,有旌旗、有锣鼓,或进或退、或中央突破、或两翼合击,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弓箭手,一声“射”令,在犀利的破空声里,四五十根箭支画出漂亮的抛物线。杨炯不由感慨,汉人真是天生的建设者,可以修路造屋和建设家园,同样建设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也很快。这才多少时间,队伍就有那么一点样子了。指挥官重要,但既听话又聪明的士兵更重要。而汉人文明程度高,听话聪明、有组织性已经成为了这个民族的自然禀赋。

    非常凑巧,杨炯山下练兵的地方就在何家冲附近,也就是上回抢劫何举人的地方。从来没见过的稀罕事,自然不缺乏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何家冲附近的老百姓都被吸引了。先是远远观看,后来发现杨炯他们没有驱赶搭理,便渐渐靠近。有几次因为靠得太近,甚至导致杨炯将队伍转向后,都没法射箭,因为没多远便是看热闹的人群了。

    杨炯不是杀人狂魔,更没想过欺负老百姓,毕竟“为人民服务”“人民子弟兵”的教诲已经刻入了血脉和灵魂。不得已,杨炯便让人拿石灰在地上画了个大圈,以示警戒。

    何家父子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竟然出了这么一伙土匪,光明正大地进行训练,何举人认为有必要探探虚实。

    作为一个有见识的读书人,何举人看的是是门道,观察得很仔细。这般土匪都比较年轻,没有一个头发胡须发白的,一溜的壮汉和后生,不是老弱病残;五个方队,有旌旗锣鼓,还有跑来跑去传令兵,队伍如臂所指,不是乌合之众;长枪和刀盾的款式大小一样,连护甲都是一样地怪模怪样,勉强也算得上衣甲鲜明了。

    何举人越看越郁闷,脸色青白变幻,心里一阵肉疼:老天爷,估计这都是花我们家的钱呀!

    这时,儿子发问了,“爹爹,这般蟊贼,如此这般猖狂,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耀武扬!官府怎么不出来管管?”

    儿子的问题,让何举人迅速从一个被伤害者,转化为一个教育者。思索了一小会,方才语气凝重地告诉儿子,“我儿,天性可以天真,但看世事想问题可不能天真哩。是知县大人,还是知府大人来管呢?拿什么来管?对付这伙蟊贼,可不是轻易的一句话啊!这里面是牵扯着不少的钱粮,还有朝廷兵马的调动,搞不好还牵扯着不少的乌纱帽哩!更何况,你看,这伙蟊贼,如此穷兵黩武,估计钱都花在队伍上了,剿下来又有什么好处?”

    父亲的话,反而让儿子更是疑惑,“爹爹,那你说官府会怎么办?”

    何举人从容一笑,淡定开口,神情宛若一个神棍,“民不告,官不究!等着事情闹大再说吧。好在,看这些蟊贼的做派,倒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暂时倒不用担心。”

第十七章 债兵债将

    随着队伍合练的展开,杨炯很快发现,山顶的寨子有点鸡肋的味道。虽然当初设计的初衷是防范官军的进剿,但现在的问题是实在太不方便了。因为每天上山下山都要费不少功夫和时间,还得赶紧赶忙的,而且住得也不是很宽裕。特别是洗澡,因为训练强度大,大伙都是一身泥一身土的,但洗澡还得去半山腰取水……

    总之,问题很多,特别是杨炯自己很难忍受。因为后世的时候,杨炯不管是当连长还是营长,经常抱怨的就是各种设施和场所特别多,打扫起来经常发现人手竟然吃紧。这样的对比,让杨炯很郁闷!

    这天,杨炯去了杨西施那里。一到那,竟然发现很热闹很多婆娘都在那里说闲话,还有小孩子在房间里追逐嬉戏,本来很宽敞的房间却觉得窄了。

    可能感觉大当家有事,婆娘们很有眼色地告辞。这时,杨炯才发现,杨西施旁边的桌子上有好多吃食,特别是有一碟糍粑,雪白细腻,用一种不知名的绿叶衬托着,显得非常生动。

    杨炯顺手一个,放到嘴里一嚼,劲道粘牙,香甜可口。

    “这是谁的手艺?蛮好吃的。”

    杨西施见到杨炯的混囵吃相,灿烂一笑,“是二丫送过来的。她说她男人是那个弓箭兵总旗官。嗯,这个丫头会做人,话也说的好。”

    憨丈夫娶了个巧媳妇。杨炯点了点头,继续又吃了几块糍粑。

    待杨炯不再吃了,杨西施缓缓问道,“炯儿,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对杨西施的聪慧已经麻木,杨炯径直说道,“现在队伍大了,虽然山寨能勉强住下了,但干个什么都不方便,特别是搞训练展不开,还有就是住得也憋屈……”

    杨西施很有耐心地听着。杨炯觉得,自己这个娘确实是个人才,不仅智商超高,而且情商也一流。后世工作多年,杨炯才让明白,真正耐心地听别人说话,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体现的是一个人的修养与格局。这种受到重视与尊重的感觉很好,杨炯不仅说了困难,也说了些自己的基本考虑与初步方案。

    杨炯絮絮叨叨得说了好一会,最后来了一句,“还请娘帮我把把关”。

    “炯儿,队伍上的事,你凡是三思后行,犯错就会少一些。为娘也不是很了解,没法给你什么意见,但有个事,娘得提醒你。”杨西施说话声音不大,而且还很婉转好听,但语气却是有些郑重。

    杨炯端坐看着杨西施。

    “炯儿,想过下边人为什么跟着你么?”

    杨炯琢磨了会,有些迟疑地回答,“跟着我可以过得更好。”

    杨西施哂笑,“这个自然,若是不能更好,你也招不到什么人。娘的意思是,你得让下边的人离不开你,不得不跟着你走!”

    这个问题太复杂,杨炯不知如何说起,便继续看着杨西施。

    “世人行事,但求名利。炯儿,如今你落草为寇,大伙跟着你自然是为了利!若是为名,报效朝廷岂不是更好!但是这个利,不是指一堆的好处。因为这好处一旦多了,吃饱了,就又会离开了。利,是指离不开的利!”

    杨炯不知道杨西施具体讲的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这番道理可能更直指人性。

    “听说你一个月就发二两银子给下边的人?”杨西施又问。

    “嗯,这是最底下的士卒拿的。当官的还要多。”

    “炯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没错。但是,你想过没有,就是普通的士卒,在你手下干过一年半载,平时节省下来,便可以回家娶个媳妇、盖个房子的。到明年,你的队伍还剩多少?难道还像今年一样,到处去招人?”

    杨炯无言以对。

    “利,要是离不开的利!你得想办法把钱又从他们手上收回来!这样一来,他们攒不来钱,便离不开这每个月的饷银,就得在虎头山继续干!”杨西施说着说着,神色舒展,神情飞扬。

    杨炯觉得很好看,津津有味听着。

    最后,杨西施提出了主意。她说,“吃喝嫖赌,酒色财气,永远是男人喜欢的,得从这上面下手,把发下去的钱收回来。要开馆子,满足大伙吃香的喝辣的;要开青楼,这个来钱更快;要开赌场……”

    杨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杨西施想得这么深远,这么彻底,也这么,这么富有操作性,心里对自己的这个便宜娘有了新的认识。不愧是曾经名噪一时的花魁,这等心计手段,一般的妇人,甚至男人都望尘莫及。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个做不来,便诚恳地说,“娘,你说的都对,我觉得也很有道理。只是我心里过不了这个炕,总觉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不住大伙,感觉实在是做不来。”

    杨西施看着儿子年轻英俊的脸庞,不由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自己的这个憨儿呀!一个大当家,没点手腕怎么行?不过知道儿子外表憨厚,内里倔强的性格,杨西施也就不在说啥了,便直接一锤定音,“这样,后营的事我来操办。你只管好好练兵,早日成军便好!咱们不是朝廷官军,既然没有正统的名气吓人,那就得有正经的实力。练兵是当前第一要务!”

    母子俩又商量了好久。对杨西施的能力和见识,杨炯叹服,决定把建后营的事全权交给她去操办。

    ……

    杨西施的动作很快,当天就让杨炯派人去衡州府送了两封信。一封给潇湘楼的老鸨芝娘,杨西施曾经的同事与竞争对手,继杨西施之后的头牌。一封给卢员外,估计是曾经的恩客吧,记得杨炯的肉铺就是卢员外的产业。到了第二天傍晚,便有人先后有人上山来拜访杨西施了。具体什么情况,杨炯便没有再关注了,因为手头要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杨炯要忙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确定队伍的驻地。考虑到方便练兵,杨炯心一横,觉得在山下何家冲附近扎营。地势平坦,离山寨也近,加上前段时间都在这里训练,很多地方都勘察得比较清楚了。

    杨炯这一次汲取了建山寨的教训,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建个临时性的军营比较合适。只是从附近请了些工匠,其他的都是大伙动手。两三百青壮劳力确实非同凡响,短短十几天,军营的雏形便出来了。

    因为是临时的,一切从简,就地取材。虎头山到处是大树和楠竹,建出来的房子弥漫着一股木材和竹子的清香。但总体上还是宽敞的,占地相当于好几个山寨了,连普通是士卒都是五个人一个房间,总旗官以上都有单间了。反正是圈地不是征地,杨炯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些银子做补偿。不给是明抢,给了是,是强买吧。

    在建军营的同时,杨炯又重启了招人。这么大的军营,又没有围墙,只是做了些木拒马以示警戒,没足够的匪贼把守的话,很容易被官军一锅端了。因为有之前的宣传,再加上兄弟们的现身说法,杨炯的队伍一天天跟吹气球似的,很快膨胀到五百多个人。考虑到手下兄弟的水平实在太水,杨炯便没有调整部队的层次,只是简单的翻了个倍,一个弓箭兵总旗变俩,两个刀盾兵总旗便成了四个。杨炯还是相当于百户官的样子,直接指挥下边十个总旗。

    待临时军营一建好,杨西施的后营也进驻了。房子是杨西施之前交代杨炯预留的,只要人和家伙入住就行了。一个妓院、一个赌场、一个酒楼,基本是可以满足成年男性的业余生活。

    芝娘和卢员外都没有露过面,操办的都是他们下边的人,就像也没有人知道杨西施参与了这些一样。杨西施曾跟杨炯讲过,她在里面拿四成利润。为了多从士卒手里收钱,杨西施还让杨炯调整队伍上放假的时间。杨炯琢磨了会,直接把原来十天一休改为七天两休,平时也固定安排了几个晚上放假,算是跟后世接轨吧。

    随着虎头山这般匪贼在山下扎下营来,何家冲也跟着热闹了起来。白天可以看到队伍操演,晚上那里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五百多匪贼,还有入驻的服务场馆,比最近的衡山县城都热闹。县城里好歹还装模作样搞搞宵禁,这般匪贼却是明目张胆玩乐。远远望去,军营就像个不夜城一般。因为杨炯采用的是后世部队的作息时间,一般是十点到十点半熄灯睡觉,相当于现在的亥时。而寻常百姓家,谁会在亥时还不睡觉,灯油不要钱么?

    相处下来,何家冲的老百姓觉得这伙匪贼其实不凶,哪怕他们那天抢劫了何举人,还杀伤了好些人,但平时还是没有什么欺负人的事发生。这也是杨炯一直跟大伙在强调,大户可以吃,但没必要欺负普通老百姓,都是一群苦命人哩。

    老百姓都是很精明的。既然这般匪贼不坏,那就可以从中捞点好处。很快,一到傍晚,就有涌出了好多老百姓,挑着各种零碎吃食到军营附近叫卖。时间一长,发现竟然没人出来制止,很快就有摆摊的了,什么米粉、面条、包子的,都有的卖。

    这些,杨炯看到了,但都没有制止,而且还是顶住了杨西施的压力了的。杨炯觉得,老百姓实在太苦了,赚点钱太不容易,赶走他们,于心不忍。何况,有竞争也好,省得卢员外的那个酒楼服务质量太差。

    杨炯也去吃过。狗日的,完全是垄断市场嘛,炒的菜还没有自家惠姑的手艺好哩!而且,杨炯还听下边的人说过,那个妓院,也就是潇湘楼在何家冲的分楼,干上一回就五钱银子。就是简单喝个茶、听个曲的,也都要三钱银子。说话的兄弟,语气忿忿不平,“哼,听个曲都这么贵。狗日的,老子还不如直接干呢!不过,好在也是可以记账哩!”

    杨炯当时听着,心里不由翻腾尼玛,这么一搞,以后放眼一看,满营都是些债兵债将了!

第十八章 带路党

    现在的虎头山,算是杨炯一手拉起来的,规矩都是他定的。很多规矩都跟杨炯的作派类似,简单粗暴,比如饷银,普通的士卒二两,小旗官便是四两,总旗官八两,幸亏杨炯自己不领饷,否则就得十六两。这样一来,现阶段杨炯每月至少得花上一千多两。另外,还有十两的安家银哩!

    马上又到月底,杨西施派人把杨炯叫到了山上。

    见到杨炯,杨西施直奔主题,“家里的钱已经不够开饷了。我到芝娘那里借了些,已经把这个月饷银预备了。每个月的分红也就一百多两。也就是每个月光在饷银上的缺口有九百多两。这个还不包括打造军械。炯儿,我们得想个办法,不然维持不下去。”杨西施执掌后营,杨炯索性把队伍上的后勤杂事一股脑推了出去。能者多劳嘛!

    杨炯心里不以为然,后世就是干这个的,难道还不知道军队这玩意,就是个烧钱的货!有钱不一定玩得好,但没钱肯定玩不起。

    “娘有什么好办法没?”杨炯想听杨西施的意见。

    “娘这些日子也想了想,削减饷银,肯定不行;利用后营回收钱财,也是细水长流,主要还是掏空他们的荷包,让离不开咱们。这样一来,只得开源……”

    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杨炯表示信服,立马点头。

    “……要在官道上布置关卡,对过往客商收过路钱。蚊子再小也是肉,细水长流,多少还是有点进项的。还得,还得去抢劫一批大户……”说道这,杨西施顿了一下,可能觉得不好意思。母子一起如此正大光明地讨论抢劫的事,画风如此迥异,明显超出杨西施过去对杨炯的教育。

    杨炯津津有味听着,丝毫没有感觉到杨西施的迟疑与尴尬。

    其实,这些主意杨炯都想过,完全表示赞成。维持五百多的队伍,而且未来还得增加。在杨炯看来,事物的发展,要么是良性循环,要么是恶性循环。越能搞到钱,越能壮大队伍,队伍越壮大,越容易搞到钱。相反,若是难搞到钱,队伍就维持不下去,人员会减少,士气也会低落,然后越没有战斗力,导致缺乏震慑和对抗其他势力的能力,最后连汤都喝不上了。

    杨炯的主意是先去抢一批大户,解决燃眉之急,随后应该找几个来钱的大项目。嘿嘿,收过路费,那得收到何年何月,哪有抢钱来得快……

    说干就干,当晚杨炯就去了趟何举人家。

    当杨炯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何举人家,已是万家寂静了。何家宅院好像也只有阁楼有昏暗的灯光传出来。这让何举人惊疑不定,迟迟不敢开门,因为除了抢劫,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这么晚虎头山的人来干啥。

    最后只得杨炯亲自出马,在门口说了几句,大门才缓缓打开。

    杨炯说的是“举人不必惊疑,若是打家劫舍,不必等到晚上。”

    进门之后,杨炯让亲兵守在院子里,在何举人的陪同下孤身进了何家的正堂。

    刚一入座,杨炯就直接开口,“深夜来访,是有买卖同举人商量。”

    何举人惊疑地等着看着,但很沉住气,没急着接话。

    “山寨里兄弟太多,开销太大,缺钱。”杨炯顿了一下,看着举人,诚恳地解释,“举人不必担心,我这次不是来你这化缘的,是有事相托。”

    感觉杨炯没必要说谎,何举人想了想,也礼貌地接过话头,“不敢,不敢,大当家有事尽管请讲。”

    “举人有功名有产业,想必平时交游广阔,可否告知地方上的士绅豪强名单,以及家里大致的产业。我准备去抢他们的。”

    杨炯说得轻巧平淡,但在何举人心里却是一声惊雷。抢了我家还不够,还要去抢其他的。这才多久,五千多两银子就花掉了?!

    一时间,何举人都不知道该说些啥,只是木木地看着眼前杨炯那英俊非常,同时却稚气未脱的脸庞。这个土匪比我儿子还小,估计和我闺女差不多大哩!

    见何举人不说话,杨炯只得抛出干货,“举人不必担心,一则我做事有分寸,必定不会泄露今日之事。二来,若有收获,必分润半成给举人,绝不食言!”

    又是一个惊雷。何举人竭力稳住心神,想静下心来权衡利弊、谋划得失,但突然间涨红的脸色,还有那粗重的呼吸,有违平素的君子之风。

    见到何举人的神态,杨炯便不再多说什么,拿起桌上的茶盏开始喝茶。嗯,不错,香气四溢,满口生津。

    何举人心里翻江倒海,纠结不已。不给吧,匪窝离得这么近,而且还大咧咧地在何家冲的地面上扎营,若是这个大当家翻脸,抑或没钱闹出什么问题,最先遭殃的就是自己和乡亲了。给吧,若是泄露出去,很容易被官府破家灭门,哪怕就是没有真凭实据,那自己也成了士绅的公敌了,往后可怎么办。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这样稍微提供点情报,轻轻松松就是半成的好处,算得上是天上掉馅饼了。更何况,这其中自己还可以动动手脚,比如,哪些家伙曾经得罪过自己的,嘿嘿,那我可是要秉公办理,不,君子不欺暗室,不能欺负大当家不了解情况嘛……

    当这个念头闪出来后,何举人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直白轻易的好处让人心动;照顾亲友、报复仇人更是莫名兴奋。何举人实在抗拒不了这种双重诱惑,决定做个俊杰,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何举人语调淡然、语气真诚地说,“难得大当家信任,实在不忍推辞。何况,大当家的队伍还住在何家冲,更是不忍队伍上缺饷,造成地方上的不安靖。”

    杨炯一听,心里感慨不已。不能不讲,这些个读书人,虽然矫情,甚至腹黑,但话确实说得漂亮。你看,我不是畏惧你的威胁,不是为了你许下的好处,而是为了报答你的信任,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得已才和你合作滴。

    杨炯也跟着搭戏,“举人人品高洁,心系桑梓,某佩服不已……”

    半夜回到队伍上,杨炯打开何举人提供的东西一看,好家伙,几张白纸上写得满满的。略一琢磨,杨炯品出了点味道。上面没有姓何的,估计是何举人在维护宗族;倒是有很多秀才和举人,估计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在作祟;还有就是,上面还尽可能简明扼要提示了发家的原因,比如,县城附近有个刘员外,上面写着的就是“私自开矿,家业膨胀”,这也反映出何举人做事的风格心动立即行动,而且行动很积极很彻底。

    直观的感觉,这个何举人挺可怕。不过杨炯也没有什么心思考虑过多,只得合作共赢,而且也不准备给他挖坑。毕竟,食言而肥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更何况有个如此能干厉害的带路党,很多事情会轻松得多。

    接下来的日子,杨炯便根据何举人提供的名单,按图索骥般进行打劫。这一次的行动,比起年初抢劫何举人家的寒酸不同,阵容要强大的多。当初十几个人,现在出动了两百多个人;当初只有简单的两排,现在出动了五个总旗,连弓箭兵总旗都带出去了。

    所幸杨炯是以打仗的姿态去打劫的,不然差点就吃亏了。第一站就是打劫那个私自开矿的刘员外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个硬茬。刘员外本身宗族势力就强,纠集了一群矿工,再加上前来帮忙的乡亲,有个四五百人的样子。

    刘员外完全不鸟杨炯派过去的人,上来就是几个耳光,抽得嘴角流血,然后嚷嚷,“他娘的,打劫都打到老子身上了,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我的名声……”

    杨炯觉得,弓箭兵左总旗的总旗官胡素为人本分、做事踏实。原本想着送他点功劳,便让他去给刘员外交涉要钱。没想到这个刘员外这么能!看着胡素肿得有点像猪头的脑袋,杨炯伸出手,用力地压在他肩膀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胡总旗你赶紧去准备接战,等会我抓到他给你出气!”

    几个人打架,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一拥而上。但几百人的战斗,就有个编队和战斗队形了。杨炯略微观察了一下,然后分析:刘员外的人在庄子附近聚成了一堆,但也没敢主动前来攻击,这说明他们对也是心怀忌惮的;聚成一堆,是相互壮胆,说明他们想着等待我方进攻,然后凭借地利和人多来个防守反击;再看他们手里的家伙,有不少砍刀,说明他们有过械斗的经历……

    总的看来,这是一条有不小势力的地头蛇,搞不好,很容易被咬伤。不过,杨炯也没太放在心上。某种程度上讲,自己之前的倾家荡产,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能够非常容易地让别人倾家荡产。如果摆开阵势开练,虎头山这边也会有伤亡,但绝对会赢,而且也绝对会比他们伤亡少。但是,到了此刻,杨炯心里有数,按照军队模式进行建设的虎头山,绝对的自带优势!

    杨炯排了一个最简单、也是训练次数最多的阵势。两队长枪兵居中,两队刀盾手分别护住左右两翼,弓箭兵在后,并随时准备前出射击。

    排好队形,杨炯在队伍前简单地说了句,“敢对抗我们虎头山,敢打我们的人,必须让他们知道错了!”

    说完,杨炯站到了队伍最右侧的第一排,然后示意亲兵,激昂的鼓声立马响起。得益于平时的严格训练,大伙完全不顾及脚底下的水田。虽然一脚深、一脚浅的,但还是严格按照鼓点的节奏,保持了齐整的队形,沉默而坚定地往前进。

    二百多人,五个明显的方队,而且都是十人一列,正面就有四十来个人,初步展示了军队性质的暴力美学整齐划一、沉默坚定。队伍里除了最初参加过打劫何举人的几个家伙外,大伙都没有过这种经历。兴奋与惶恐之下,反而更加遵循平时训练的要求,不说话,只听锣鼓声,跟着队伍走……

    对面刘员外的人也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是直愣愣地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队列,明显没想到对面的匪贼是这样的做派,这不是械斗的样子嘛,完全是军队打仗的节奏啊!

    杨炯大喝一声,“停!”,队伍便骤然停下,此时队伍距离到对面的人群三四米的样子。杨炯对一旁的亲兵说了一句,“弓箭兵总旗上,自由射击!”亲兵立马跑到队伍后面去穿令。

    过一会,弓箭兵从长枪兵让出的间隙中穿出,快速在队伍前面列队,总旗官胡素尖利的嗓子呐喊一声“自由射击!”,然后带头一箭射出,接着大伙的箭都跟着射出去了,快速越过中间的水田,猛然扎进对面的人群,顿时传来一声声犀利的惨叫声……

第十九章 从不欺负老实人

    刘员外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是个名声在外的狠人。当见到杨炯的弓箭兵射击,每一轮都能造成一阵惨叫和慌乱,刘员外当机立断。

    “杀退这伙蟊贼,每人奖赏一两银子!”

    “他们人比我们少,大伙跟我上,靠近了他们就输了!”喊完之后,刘员外挥舞着手里的砍刀,第一个冲了出来。接着其他人也吆喝着跟了上来。

    杨炯一看,心里默默点赞:还是有震慑力和号召力的,这是个人才!点赞过后,大喝一声,“弓箭兵,后两侧后退!长枪兵,平枪,其他人准备。”

    三十米的水田,也就是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弓箭兵才退到后面,刘员外的人也拥了上来,一头撞上了杨炯的队列。人多就拥挤,就容易被裹挟。凶狠的呐喊吆喝声,身边周边向前涌动的潮流,让刘员外的人完全忘掉了之前的忌惮与恐惧,不管不顾扑向严阵以待的对面。

    平直伸出的长枪,瞬间就串上了好些人,鲜血滴落到浑浊不堪的水田里。人实在太多太挤,即使想着规避,也还是有人被挤着对上了枪头。相比之下,撞在刀盾手队列前的人就要好的多,不至于有直接被刺死的危险。一个人高马大的矿工,一个榔头就砸翻了一个刀盾手。不过并不是个个都人高马大,杨炯这边的刀盾手也不是吃素的,一手持盾防护,一手持刀劈砍,相比之下,效率更高。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士气和坚韧度。谁先挺不下去,谁就输。

    杨炯二话不说,手持双斧,带着十来个亲兵,毫不迟疑杀入了对面的人群。因为杨炯喜欢用斧头,所以亲兵也都选用了斧头。这玩意技术含量低,靠得就是以力取胜、以快取胜。再加上杨炯选亲兵时,一个是看个子和力气,另一个是看胆量。

    杨炯带队亲自拼杀的效果十分明显。右翼的刀盾手见到大当家抡着斧头上了,士气明显受到激励,动作也陡然坚决起来,一个倒下,后面的立马接上。

    刘员外的人没想到这般土匪这么凶狠,尤其是那队持斧头的,一个个人高马大,一斧头劈下来,不是送命就是断胳膊断腿。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接触线上的人疲于应付,没法思考,但后边的人看得清楚,果断开溜了。很快,右翼便取得了突破。眼前的人被劈砍干净,后面竟然没有人了。杨炯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吼一声,“跟我继续杀”,然后从侧翼杀向长枪兵阵前的人。

    右翼的突破,宣告了战斗胜利天平向虎头山这边倾斜。杨炯带着亲兵队和刀盾手右翼侧击,更是加快了胜利进程。此时,任凭刘员外和他的党羽骨干怎么吆喝,大伙想的都是赶紧逃出去。后面的人一声不吭直接开溜,前面的人也丧失了理智,几乎是不管不顾转身就跑,致使好多倒在了即将脱离战斗的那一刻。

    此时,禾苗踩踏得不成样子,好多都被淤泥遮盖了,水田里污浊不堪,甚至都看不到血水的殷红,只有倒下的尸体能够体现刚才发生过的战斗……

    “冷兵器时代,没有纵深,没有预备队,一场战斗的失败便意味着覆灭。”杨炯脑子里突然闪过上军校时,一位军事理论教员讲的话。不过,现在还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而是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刻。杨炯让长枪兵留下一个总旗,收拾水田里双方的伤亡人员,便带着人去攻打庄子了。

    与对攻时候的勇气相比,龟缩在庄子里的刘员外此刻完全吓破了胆,下边的人更是作鸟兽散了,偌大的刘家大院只有刘员外家人和几个奴仆。

    当胡素把躲在柴房的刘员外抓到院子外面时,只见刘员外一顿求饶,“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呀……”

    杨炯看着跪趴在地上求饶的刘员外,散乱的发髻、杀猪般的求饶声,与丝绸的衣服形成强烈的对比。杨炯很不喜欢这种不和谐感,以前他杀猪的时候,猪可是没有这般干净体面的外表哩。

    大伙都在看着杨炯,等着他说话,看是怎么抄家,怎么杀人,怎么……

    杨炯绷着脸,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在思量:怎么处理这狗日的?伤了这么多兄弟,没个交代不行。但若是大开杀戒,还是有点于心不忍。杀求饶投降的敌人,没什么成就感。何况,杨炯心里也过不了自己的坎,战阵上可以杀人如麻,可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却又下不了手。

    看到一直按压着刘员外的胡素,杨炯心思动了一下。

    “你打了我的总旗官。这个账,怎么算?”杨炯接过亲兵搬过来的椅子,提溜着双斧,大马金刀坐下。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刘员外就是一顿跪拜求饶。

    估计是真吓破胆了,得再吓破一次补回来。杨炯暴喝一声,“给我闭嘴!再嚷嚷,立马剁下你的狗脑袋!”

    效果立杆见影,刘员外立马闭嘴。

    “你哪只手打的胡总旗?快说!”

    刘员外跪着,仰着个大脑袋回想了一下,“右手,右手。回壮士的话,是右手。”

    杨炯随手就把斧头扔在刘员外跟前,然后看着胡素,缓慢地说,“你是我的总旗官。除了我,别人打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把他右手给剁了!”

    听了这话,胡素像喝了一壶烈酒一般,瞬间脸涨得通红,喉结一阵蠕动后,大声回复道,“谢大当家!”然后,对边上的手下喝道,“给我压住他。”边上的几个兄弟迅速上前,七手八脚就把一边挣扎、一边嚎叫的刘员外牢牢按在地上。胡素抡起雪亮的斧头就砍了上去,顿时激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不过没叫几声,便痛晕过去了。杨炯叫人把他的手简单包扎了一下,免得失血过多死了。

    见到刘员外的惨状,杨炯没有丝毫惭愧和内疚,反而有一种救人的成就感。没有这只手,刘员外就得拿命出来,胡素是不会放过他的。下边的这些家伙,当拥有足够的武力,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明显膨胀了。刚才一路追着过来,有多少放下武器求饶的,都是被他们一刀就了结了的。

    抄家的收获很大,光银子就有八千多两,还不包括其他的。可能是刘员外在地方上蛮横惯了,钱财都是直接放在一个库房里,连地窖都懒得挖。

    看着瑟瑟发抖的刘家人,以及痛晕过去了的刘员外,杨炯拒绝了下边兄弟要斩草除根的建议,径直带队回到了何家冲的临时营地。

    祸不及妻儿,实在不忍心。再说了,尽管来寻仇便是了。既然当了土匪,有得有“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觉悟。

    收获很大,但损失也不小,伤了四十多个,亡了十多个。杨炯认真检查了一遍,所幸轻伤的多,大概率能救活,不过很多都会残废。杨炯安排人去请大夫,衡山县城最好的大夫。

    听着受伤兄弟忍不住的**叫唤,杨炯很心痛,也很无奈。冷兵器时代,战斗就是这么直接的残酷,需要直面伤害与死亡,也是真正的男人才能承受。而且,未来只要有战斗,这种伤亡还是避免不了。杨炯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为这些敢于战斗、直面死亡的兄弟解决后顾之忧。

    第二天,杨炯召集大伙,当场发下了赏赐,出动战斗的每人二两银子,第一排的三两;在家留守的每人五钱。另外,又给率先突破的右翼集体奖赏二十两。对于伤亡,杨炯没有额外进行奖励,因为勇猛作战不一定会伤亡,像杨炯自己,斩杀了多少人,还不是屁大点伤口都没有。

    不过,杨炯直接宣布,以后凡是阵亡的,一律按照生前俸禄,继续发饷二十年,确保家属能够活下去;伤残的,今后一律半饷,只是再另行安排,而且也还根据新的工作领钱粮。具体该怎么安排,杨炯还没有想好。毕竟现在的摊子太小,只能暂时先养着。

    这条政策无疑是赤果果的大红包。很多受伤致残的,不顾伤势,纷纷找到杨炯磕头下跪,哭喊“大当家仁义”。看着大伙激动的神情,杨炯心里也是悲喜交加。后世杨炯作为军官,没少听身边战友抱怨,工资不高、后路不定,流血流汗还流泪。现在有能力弥补后世自己遭遇的那些遗憾,杨炯觉得哪怕自己再困难,为此支出再多的银两,也是值得的。自己或许无法避免大伙在战阵上的伤亡,但能让大伙面对伤亡时,心无怨恨和牵挂,也能心安了。

    ……

    没过一两日,一伙悍匪大破刘家庄,生擒刘员外的劲爆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乡下农夫在议论,县城里的百姓在议论,就连官府中人也在秘密地讨论。衡山县城里的县太爷闫老爷把自己的师爷叫到了签押房。

    闫老爷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三十多岁才中的进士,仕途蹉跎了好些年,今年才到衡山县来任职。屁股还没坐热,便遇到了这档子事,闫老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钱财还没捞到,麻烦却是先到了。”

    师爷姓刘,比闫知县年龄还大,年轻时中过秀才,之后一直功名不利,生活所迫,便四处流离为幕僚,伺候过不少老爷。一听说出了这档子事,刘师爷便安排人到刘家庄,以及何家冲了解了一番,了解的情况要比市井中的传说要多一些,也要真实一些。正因为了解得更多一些,刘师爷反而觉得很难办。

    没有外人,闫知县便径直相告,甚至自己的难处和顾虑都讲了。刘师爷捻着胡须,闷头听着,不置可否。直到闫知县说道,“师爷,你看此事该如何了结?”刘师爷这时猛然抬头,对闫知县说,“东翁,还有些事得告知。这伙悍匪,头目叫杨炯,之前是个屠夫,还当过秦知府的护院……”

    闫知县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可以吞下鸡蛋:秦知府的护院!

    刘师爷一顿细说,把虎头山的情形介绍了一番,更是让闫知县胆战心惊。自己治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伙强盗,虽然没有扯旗造反,但这完全是可以颠覆统治秩序的势力呀。

    闫知县觉得,今晚的商议肯定没结果了。之前把师爷叫过来,想得是如何剿灭这伙强盗,现在一了解,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县太爷能处理得了的:五百余人的悍匪,哪里是可以征发百姓丁壮就可以剿灭得了的?

    闫知县和刘师爷面面相觑,久久没有说话,都从对方的眼里可以看到了凝重与麻烦。

    ……

    对杨炯来说,刘家庄一仗,是个大坏事,伤亡了二十余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天大的好事。一个在地方上很有势力,一贯飞扬跋扈惯了的刘员外,聚集了五百多人,楞是被二百多人的土匪一仗破家。有心人和明白人都算是重新见识了虎头山的实力。实力就是秩序的制定者和维护者。既然虎头山举手间把一个士绅土豪家族连根拔起,无论如何,这份实力是值得尊重的。

    之后,杨炯发现,他只派出了信使,就收到了钱财。只是人家要求虎头山派人上门搬运,可能是不想惹上通匪的嫌疑吧。

    对于这个要求,杨炯很体贴地表示了同意,为了表彰这些大户的识时务,还特意减免了一成的财物。

    虎头山从不欺负老实人。杨炯琢磨着,以后要把这一条变成虎头山的优良传统,还要继承和发扬好!

第二十章 失而复得

    何家冲,何家大院,书房里。

    何举人看着满桌的金银,心情很是复杂。年初,春节刚过没几天,十来个强盗明火执仗抢到家里,掠去了几辈子攒下的金银。记得那时的感受,是无奈,是愤怒!没有人愿意把家里的钱往外搬,可当时自己只得信了那个年轻头目的话:不能人没了钱还有!

    不过当时自己也真的没办法。宗族和庄客凑在一起,还是打不过这伙强盗,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关上门就可以当做这些强盗不存在么?

    作为圣人的信徒,何举人还是懂世事人情的:识时务为俊杰,历朝历代,不管皇帝怎么换,世道终归是读书人的天下。为何?还不是因为读书人识时务、知进退、明得失。你看,这不到半年,钱财又回来了吧!

    失去才知道珍贵!以前家里有这些金银的时候,不怎么觉得。可一旦被强盗掳去了,可真是要了命。家里的老婆子几乎每天都哭上一阵子,就连儿媳妇也私底下跟儿子抱怨,说以后怎么传家给后世。圣人说得真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连何家的骨血都还没怀上,传个屁的家!

    不过,内心深处,何举人也是郁闷不已。祖父、父亲,再加上自己,三代书香门第,三代节俭持家,才攒下的钱财,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是谁都难以接受。没了家底,何举人弱势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窝在何家冲读书。以前,可是县城读书人里的头号活跃分子。举办文会,诗会什么得,那得是要真金白银的。没有真金白银,哪有风花雪月,就是那些来捧场的娼妓优伶,也都是要钱的。

    一桌子的金银,粗略估算,也有六千多两,比失去的还多。这才多久,比高利贷都来得快!何举人心里对失而复得的钱财分外珍惜和喜欢,对自己当初的决定非常地骄傲和自豪。看,识时务为俊杰,老爷我就是俊杰。

    何举人激动得难以自持,便把儿子也叫过来了。喜悦是需要分享的。

    不出意料,儿子何明也是激动万分。待何举人得意地将事情原委道出,何明更是难以置信,直直地看着父亲。

    “父亲,这真是那伙强盗送来的?这是通匪不?”半晌后,何明小心地问父亲。

    何举人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本想立即训斥儿子,不过看到儿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便止住了。

    儿子的面庞像自己,但眼睛随他的娘。就这一个宝贝儿子,除了读书和经营家业,这些年来何举人的心血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打心眼里疼爱。虽然恼火儿子不会说话和不会变通,何举人还是决定,得好好教一教儿子。

    沉吟了一会,何举人凝重说道,“孩儿,事不可轻言、轻信!是不是强盗,你我说了不算。至于通匪,是不是强盗都说不清楚,怎么能说是通匪呢?”

    何明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非常震撼,父亲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都杀到家门口了,还不算是匪么?

    “父亲所言,孩儿不太明白。还请父亲详细解说。”

    不满意儿子的见识,但满意儿子的姿态。嗯,孺子可教也!何举人心里对儿子赞许了一番,谈兴大发,“我儿,爹现在给你讲的是真学问,学问中的学问,一般书上不会写的。”

    一听这话,何明立马换上了洗耳恭听的神色。懂事以来,父亲从来都是这么富有智慧,从来都是这么诲人不倦。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说世人对公道有个公正的评价,而是说世人的选择和言行决定公道。如果说虎头山是强盗,也有道理,因为这伙强人占山为王,下山掠财。那朝廷呢?那朱家天下呢?这天下都是姓朱的,衡州城里不是也有王爷么?那凭啥就饱食终日,血食一生?那看家里的亲戚,还有乡亲,一辈子躬耕劳作,求个温饱都难?……”

    父亲的话让何明三观动摇。何明觉得,父亲是不是被凭空而来的金银夺去了神智,怎会说出如此目无君父的话语。但父亲一贯的睿智与积威让他没敢吭声。

    “……到现在,官府也没有什么反应,县里也好,府里也好,都当作没出事一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官府对这伙强盗也无可奈何!不让,怎会容忍他们在何家冲一直呆着?既然官府都无可奈何,都没说他们是强盗,孩儿你说他们是强盗,于事何补?”

    到最后,何举人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明儿,如今你成家了,该真正懂世事,知人情了,可不能死读书呀!尽信书不如无书!善哉斯言!……”

    何举人深夜里都忙着教子,同为父母的秦知府也没少关注儿女。但最近发生了一起事,让秦知府很是头痛,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好:女儿秦素素因为不满父母给她许下的亲事,竟然吵闹着要寻短见。所幸被丫鬟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闹出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伦惨剧。

    事情是这样的。年前,秦知府差人前往京城专门给自己的座师,也就是温阁老送年礼。温阁老回了一封信,隐晦地提及了朝中的形势,并暗示今年可能会给自己动一动,可能让自己回京任礼部侍郎。同时,温阁老也在信里坦承,说现在时局艰难,外有东虏、内有流寇,朝廷顾此失彼,经常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疲于应付。言下之意,既希望自己的学生来京帮自己,但也不想坑自己的学生,让自己选择。

    秦诗欢不能理解座师的心态,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和犹豫的必要。士大夫,讲的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么,自己从一介书生走来,如今牧守一方,差的就是入主中枢,以期遂平生之志。至于那些个风险,难道继续窝在小小的衡州府就高枕无忧了?这不,前几天还有人来报告,最近衡山县还出了一窝很强横的匪贼,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劫士绅地主呢?一入朝堂,便是有进无退,没有雄心和抱负,还当个啥官?

    秦知府想成为秦侍郎。但在这之前,秦知府觉得应当把公事和家事好好料理一下。近期的公事,秦知府觉得最重要的莫过于虎头山的那伙匪贼了。不把他们料理清楚,难保不引发其他的问题。官府之外有官府,竟然还有士绅偷偷进献钱财以求平安的。长此以往,那还了得!秦知府决定明天就把衡山知县叫过来商量对策。

    至于家事,唯一还不放心的就是女儿秦素素的亲事。世人都说重男轻女,但在秦诗欢看来,男儿肩负家国责任,固然需要看重,但女儿乖巧听话,聪慧贤淑,更是疼爱喜欢。特别是长子轻浮疲沓、次子宦游在外,只有这个女儿让自己舒心。一想到女儿以后要嫁出去,就感觉舍不得;想到若是嫁得不好,被夫家欺凌,更是难以接受。

    但女儿终归不能在娘家过一辈子。秦知府决定把这个女儿留在南边,甚至就嫁在衡州府。老家关中已是一团乱麻,流寇和官军打来打去,地方上完全残破了,当然不能让女儿嫁到那里,不然整天提心吊胆的。以秦知府二十来年仕宦的经历,南边暂时还是不会乱的。物产丰富,人口也不是很多,还有那些没有开发的大山,哪怕富不了,但也饿不死。只有不是有人故意裹挟,大的民乱还不至于爆发。自己在衡州府当了五年多的知府,多多少少认识了些人,也积累了一些关系,想必自己只有不是在仕途上不出大的差池,应该没人敢欺负自己的女儿。

    还有大儿子,秦知府也决定把他留在衡州府。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去京城,是进;那把大儿子留下来,是退,是预备着真有什么万一的事,也能给秦家留下一股血脉……

    书房里的烛光闪烁不已,秦知府却是沉浸在为儿女的筹划当中,丝毫没有觉察到蜡烛即将燃尽。

    第二天下午,风尘仆仆的闫知县来到了秦府。此次来拜见知府大人,属于上级私下相召,所以闫知县是轻车简从,带着刘师爷直接就过来了。

    简单寒暄过后,秦知府就开口问事了,“东城,虎头山匪贼之事,关系衡州阖府之安靖。你且详细说来。”

    闫知县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是解决问题的姿态,不是推卸责任的说法。把虎头山上升到整个衡州府一方的平安,没有扣帽子说自己治理不力,说明知府大人在为自己开脱,也是真下决心要解决那伙匪贼。

    定了定心神,闫知县便为秦知府详细解说了一番。说到最后,好像无意识地瞟了一眼刘师爷。

    刘师爷便故作神秘地补上,“还有一事,小的不知是否该告知大人?”

    秦知府久经人事,自然知道这是重头戏,便不动声色说道,“若是与虎头山有关,便如实道来。”

    刘师爷想了想,便郑重说道,“有市井愚夫传言,虎头山匪首杨炯,原是知府大人您府上的护院……”

    有如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秦知府完全听不进后面的话了,脑子里冒出的就是:自家闺女的反常表现、管家的告密、还有虎头山送信的事……

    管家不是禀告过都处理干净了么?

    自家护院还真成了一方匪首了?

    秦知府努力克制了连绵起伏的思绪,故作轻淡地说道,“估计虎头山害怕你们县里去剿他,所以故意散布出这个消息。嗯,有意思,有心计,还真是会攀亲戚哩,哈哈哈!”

    上司说玩笑话,下属自然要奉承迎合一番。

    闫知县也跟着说,“大人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贼子的魑魅诡计,下官拜服!”

    刘师爷也立马跟上,“大人不愧是一府之父母长官,明察秋毫!”

    不过,秦知府却没有把这些奉承话当回事。作为长官,下属说奉承话是他们的本分,明白啥是真话也是上官的本分。都是套路,各演各的角色,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不过,这个虎头山是必须要解决的了!不然,等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搞不好老子都会有通匪的嫌疑哩。

第二十一章 格格不入

    远在何家冲的杨炯,自然不知道县里和府里的大人物正凑在一起算计他。不过,就算不知道这些,杨炯也是有时刻面对官兵进剿的觉悟的。自古落草为寇,要么招安受降,要么刀兵相见,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经历了屠夫的委曲求全、护院的小心奉承,再到匪贼的快意恩仇,杨炯发现,自己有了一颗大心脏的倾向。好比,当屠夫的时候,老会琢磨每天的收入怎么样,赚了多少钱了。现在,不管多少,都感觉只是个数字而而已。因为,不管每月的进账有多少,最后都会以各种名目和理由花出去;不管账目上亏空多少,也不会感觉天会塌下来,毕竟还可以带人出去抢一把。

    有时候,杨炯也自我反省,莫非自己天生就适合干土匪,干这份在大明朝很有前途的职业?高迎祥,李自成,还有张献忠等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匪贼,日子过得肯定比造反前要好得多。不过,理性又告诉杨炯,没有崇高追求、没有长远打算、没有务实行动,发泄性的,爽一把就死的农民造反运动,除了生灵涂炭与自我毁灭以外,没有其他出路。

    杨炯一边思索,一边洗漱,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随着下边一帮小头目的成长,这段时间,杨炯已经不再天天亲自带队训练了。训练到了一定程度,提高是缓慢的。之所以要继续训练,一方面是为了巩固和提高战斗力,另一方面也就是给大伙找点事做,省得闲着。

    慈不掌兵,算是兵家秘诀吧。因为没有天天晒太阳,杨炯的面庞也可见的速度白皙起来。杨炯长相随娘,帅气里偏秀气。洗完脸,杨炯无意看到铜镜中略显模糊的影像,呵呵一笑,嗯,可以见人了。

    没过多久,访客到来了,是潇湘楼的芝娘。这是芝娘第一次来到何家冲的军营。直到进了杨炯的房间,芝娘都还没有从疑惑和惊讶的情绪中跳出来。虽然听过下边的人描述过,虎头山的匪贼在何家冲扎下了营盘,还设置了老营,竟然弄得比附近的龙山镇还热闹。而且根据下边人呈上来的账目,这两个月的收入竟然不比衡州府的潇湘楼赚得少。

    真是稀罕事,一个小小的土匪窝还长出了一棵摇钱树。芝娘表示不敢相信,便要亲自过来看一看。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大当家从哪得到了消息,竟然告诉下边人,说想和自己见一面。

    自己一个娼妓,有啥好见的?谋色,还是谋财?

    虽然疑惑,但芝娘并不害怕。这么些年场面上的事见多了,芝娘觉得,世上的事,看似纷纷扰扰、迷迷茫茫,实则还是有规则的,而且规则的核心就是利益。色,自己好像已经没啥了,不过手里倒是有些资源;至于财嘛,只要不明抢,倒是可以周旋一番的。对于自己的手段,芝娘很有信心!

    出乎芝娘的意料,一进屋,杨炯直接就跟她讲,“叨扰芝娘了!这番冒昧邀请,实在是有些生意想和芝娘商量!”说完,还很客气地伸手示意请芝娘入座。

    杨炯的房间很整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梳洗架。示意芝娘入座的就是与书桌配套的椅子。待芝娘坐下后,杨炯在距离芝娘不远的床上坐下了。

    女人对环境的适应性都很强。芝娘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感受,一种很安心,很阳光的感觉。直接的话语,整洁的陈设,还有对面那张阳光、俊美、年轻的面庞,微笑中稍露的白牙,都让芝娘迅速从疑惑中走了出来。对面的这个年轻后生,完全不像是个匪贼头目,当然,也不像是一介书生。过往的经历告诉芝娘:土匪够直接,但不亲切;书生够文雅,但有做作的成分。眼前的这个后生,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直接和文明,有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虎头山现在丁口众多,单单掳掠,难以持久。我想与芝娘合作,贩卖走私盐铁,或者护送商行……”

    杨炯的话把芝娘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心里啐了一口,芝娘赶紧屏住心神,认真思索杨炯的话。杨炯讲的,无外乎这个时代赚快钱的常见法子。当然,也都是刀口舔血的门路。芝娘又走神了一下,这样的俊朗面庞,怎么能如此平淡、自然地讲出,让绝大多数世人都恐惧害怕的事情。又想到虎头山的本质,芝娘便不再惊奇了。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莫名地,一种强烈的冲动,一种想帮助这个年轻后生的冲动,油然而生。

    芝娘思索了一会,撇开了话题,随口问了一句,“最近何家冲是不是来了一些生面孔?我看还挺热闹的。”

    杨炯觉得莫名其妙。我跟你谈生意,你跟我谈陌生人。陌生人?看着芝娘随意又有些其他意味的神色,杨炯觉得芝娘在提醒他什么。不过想不到是什么,便直直地看向芝娘。

    一看之下,杨炯发现,芝娘竟然很好看。来到这个世界,杨炯这种虽然生活环境比较封闭,但好歹咨询发达,一部手机便穿越千年、纵横万里的时代,见过的美女并不少,眼光不算太差。但哪怕以后世的标准来衡量,芝娘也能上榜。高挑的个子,就是端坐在椅子上,也可以隐约瞧见纤细的腰身,挺直的腰身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端庄,鹅蛋脸非常白皙滑腻,明亮的大眼睛犹如一汪清水。这让杨炯有些诧异。下边的人给他介绍过芝娘的情况,都三十多岁了,竟然还有这么清纯的眼睛。

    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芝娘没再开口,而是大胆回敬着杨炯探询的目光,脸上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态。

    杨炯渐渐有些明悟。芝娘应该是在提醒或者暗示什么。生面孔?穷乡僻壤的生面孔?略一思索,杨炯便明白了芝娘的暗示官府的探子,官府要来进剿了。

    “没事,既然敢扎下营盘,也就不想躲在山上。热闹就热闹吧!我还有些生意想和芝娘做。”杨炯淡然而轻蔑地回复了芝娘的暗示。

    芝娘见杨炯这般态度,反而有些迷惑了。被邀请来见面,并不是她的本意,不过也不反对。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做生意,熟悉一点也不是坏事。跟杨西施的交情是一回事,跟真正当家的交情是另一码事。何况,当初自己还从杨西施手里抢过了花魁,谈不上多深厚的交情。被邀请来何家冲做生意,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这个当家的后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有所依仗?面前的这个后生,毫无一般匪贼的张杨与戾气,仿佛说的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芝娘按捺住发散的念头,接过前边的话题,“不知道当家的想跟小女子做些什么生意?”

    “情报!”

    “情报?什么情报?”芝娘很茫然。

    杨炯马上意识到这是表述的问题。“就是一些消息,就像你刚才讲的生面孔。这就是情报,通过这些情报,我可以提前掌握一些东西,哪怕是间接的,也是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这样就可以料敌在前,做起事情来就方便很多了……”

    这么一解释,芝娘立马明白了杨炯想干什么。“为什么找我?我又不是探子?”

    “潇湘楼是衡州府最高档的风月场所。去那里的非富即贵,这些人说的话,有些会是很重要的消息,甚至比官方还要赶前。比方说,若是官府前来进剿,总得先聚集兵马吧,而且消息也不可能瞒得紧紧的。这期间,总会有武官或者文官去潇湘楼。风花雪月之际,要么有意卖弄,要么无意泄露,总会把消息传出来……”

    在杨炯的案例介绍下,芝娘对情报收集弄得很透彻了,不过心里对这笔生意却是沉吟不定。只要稍微留心,便是银两,貌似非常不错的生意。不过从花魁到幕后的主人,芝娘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不管多少钱,首先得踏实。这种快钱,轻松钱,背后反倒有莫大的风险。这个后生估计以为自己是开妓院的,想必贪心好财,给点钱就可以收买。哼,老娘是贪心,但还不傻,更不是你这等后生就可以糊弄得过去的!看着杨炯期盼的神态,芝娘决定捉弄一番。

    “大当家见识不凡,只是妾身经营潇湘楼以来,都是本本分分,不敢节外生枝,还请大当家谅解!……”

    任凭杨炯好说歹说,芝娘就是不松口,做其他生意都可以,就是不卖情报。

    杨炯也没办法。一直以来,杨炯都是习惯于你情我愿,霸王硬上弓的事做不来,也没做过。杨炯只得暂时放下从潇湘楼买消息的心思,转而和芝娘谈了些其他生意。这个倒是符合杨炯的预期。没有多犹豫,芝娘便答应了帮忙牵线,或者代购铁器、布匹、硝石、硫磺等物资,只是价钱方面要比市价高一至两成。

    看着芝娘做起生意来,洁白如玉的牙齿、小巧艳丽的红唇,吐出的却是锱铢必较的泼辣与精明,杨炯不由心生佩服。果真是风月场面上的人物,讲个价钱都如此好看!

    杨炯也没多废话,官府可能很快就要进剿了,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个问题。在生死面前,钱根本就不是个事。更何况,不管多少钱,都是抢劫而来的,不过数目而已。

    谈判到最后,芝娘步步紧逼、大获全胜,杨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第二十二章 讲信用的芝娘

    杨炯觉得自己不善于谈判,对芝娘让步太多了。想必,芝娘会比较开心吧。

    然而,情况恰恰相反。

    从何家冲的匪贼窝,到衡州府城的一路上,芝娘的脑海里都是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小头目。太稀奇了,杨西施的呆儿子竟然成了为祸一方的匪贼头目。传说中的痴呆劲哪里去了?谈生意的时候,虽然不是咄咄逼人,但绝不是能够轻易糊弄的,更惊奇的是竟然会想着赊账!当老娘是痴呆,跟你个匪贼打交道还讲生意信用,还来个长久买卖可以赊账的?府城里的大官明显盯上了这伙土匪!以前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山上可能还没人管你,可现在竟然下了山,官府可能不会容许你们继续逍遥的……

    芝娘心里愤愤不已,不过却没打算食言,反而准备尽快联系商家,好去采办杨炯所需要的东西。在生意面前,好人好恶不重要,重要的是赚到银子!这一点,芝娘从来抛弃个人好恶,只有原则立场。

    一到府城,芝娘就迅速发出帖子,邀请城里的大富商来潇湘楼一叙。芝娘明白自己的角色,就是个掮客或中间商,把杨炯的需求告诉富商,同时又跟富商说先交货再付款。潇湘楼算得上是百年老店,虽然多次换过东家,但一直没换过牌子。芝娘自从以花魁的身份成名以来,说话办事都是靠谱的。富商们本来就很难拒绝一个如此漂亮动人的弱女子,何况还只是延迟付款的小要求。一个个都拍着胸脯应下了生意。

    不过数日,芝娘的人就陆续带着货物来到了何家冲。杨炯带着**和王铁匠去交割货物。仔细查验了一番,质量没问题,价格确实挺贵。

    **直接嚷嚷,“靠,这是抢钱哩!这些布匹比市集上的贵上一成。这么大的量,没有便宜点,反倒贵了,这是什么道理?……”

    一旁的王铁匠也帮腔,“是哩,是哩,看这些铁料,比我以前买的也贵得多!……”

    芝娘派来交割货物的总管姓孙,四十多岁,头发白了大片,不过一双小眼睛却是精光闪烁,平时大伙都叫他老孙。杨炯听说过,这个老孙就是近来常驻何家冲,专门负责潇湘楼的分店业务的。

    老孙不慌不忙,安静地听着**和王铁匠的抱怨,不时还点点头,仿佛很同意他们的抱怨似的。不过,待**和王铁匠抱怨完,老孙接过了话,“两位壮士息怒!一分钱一分货,这些货物品相上乘,更何况,这么短时间就筹集了这么多,也是费了好大力气和功夫的。我们也就是赚点辛苦钱,还请大当家和二位壮士体谅!”

    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又和气周全。杨炯心里乐了,两个土匪跟生意人讲道理,这不是扯么?不过,杨炯也没想过不讲道理,因为他也有考量。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跟土匪做生意,就凭其中的胆量和风险,也该值这个价。

    杨炯大手一挥,制止了**和王铁匠的砍价,按照老孙报出的价钱直接给了钱。都是一溜的银锭,分量足,成色也好。哪怕老孙平时没少见过银钱,但一大车的银锭,也算是头一遭。精光闪闪的小眼睛更是发亮。

    等到七月底,芝娘答复帮着采买的东西陆续交割完,杨西施又把杨炯叫了过去。

    “炯儿,家底又空了!”

    看着杨西施略显焦虑的神情,杨炯只得安慰,“钱总是要花的。这些东西都是必须买的!娘不必太过焦虑。”

    杨西施一听这话,立马抓到了宣泄口,“铁料要买,这个娘不反对。但硝石、硫磺呢?需要那么多?还有,这次买了这么多布匹,做什么用呢?”

    杨炯只得耐心解释,“硝石、硫磺是造**的。朝廷占着大义的名分,而且地盘广大,如果是单纯打冷兵器的仗,我们没什么优势。哪怕一时得胜,但时间一长,必然耗不起……”

    “冷兵器?”杨西施听得很认真,对这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很迷惑。

    杨炯只得又解释了一通,“寻常的大刀长矛就是冷兵器,像火枪、火炮这些靠**的,就叫***。冷兵器对士卒的训练要求高,一名士卒到成为精兵,需要的时间太长。但火枪就不一样,几个月就可以很熟练了。这样打起来,就可以源源不断扩大实力,而不是越打越少……”

    杨西施一听解释,顿时就明白了,便没再计较杨炯的大手大脚。闲聊了一会,接着又把话题转到了芝娘身上,“芝娘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在潇湘楼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主,你和她打交道得多长点心眼,不然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杨西施全然没有避讳自己当年在潇湘楼的经历,把芝娘的情况详细对杨炯说了一番。因为杨炯懂事之后,她还在做着皮肉生意,这个杨炯也是知道的。

    从杨西施的话语里,杨炯也是印证了自己对芝娘的印象才貌过人,精明过人!除此之外,也算是上了一节忆苦思甜课。杨西施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让出了头牌的位置,还不惜以死威胁潇湘楼,之后更是靠着卑贱的营生养育儿子成人。结合两世为人的记忆与见识,杨炯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与无奈。

    卿本佳人,奈何沦落风尘。

    看着娘依旧精致美丽的脸蛋,听着她平淡压抑的诉说,看着悲伤不堪回首的神情,杨炯心里堵得厉害,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

    拉过杨西施的手,杨炯双手紧紧捂着,“娘,孩儿一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看着杨炯的真情流露,杨西施非常欣慰,慢慢抽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杨炯的面庞,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得说道,“我儿,不哭!你现在长大了,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你现在也算是执掌一方,有这么多下属,可不要失态,惹人笑话!”

    ……

    从杨西施那里回来,杨炯立马去了王铁匠那里。

    随着虎头山一步步壮大,王铁匠的铁匠铺,也是吹气球一般膨胀。曾经的小王铁匠,现如今都管着好几十号人了。他的徒弟成了他的副手,还拉来了一帮原来认识的铁匠和学徒,又招来了不少卖力气的庄稼汉。铁匠铺也从山上搬到了何家冲的小溪边,建了好几排房子。在周围村民看来,这个铁匠铺烟冲里白天冒烟、晚上吐火,更是一天到晚敲打不停,和附近匪窝的喧哗交相辉映,打破了世代以来的宁静与安详。

    杨炯交代给小王铁匠,打造大刀长枪等冷兵器,和研制鸟铳。对于前者,小王铁匠并不怵,一把大刀未必比一把锄头的技术含量高。但对于鸟铳,却是从来没有打造过的经验,甚至都没有见过,只知道朝廷官军里有这么个厉害的东西。杨炯只得给他讲解,并用毛笔给他画了出来。

    杨炯用毛笔写字还行,可用毛笔作画就够呛了。画得跟鬼画符似的,小王铁匠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杨炯画的啥。不得已,杨炯只得连说带比划,折腾了好半天,铁匠才勉强弄明白大当家的意思。

    弄明白原理之后,小王铁匠脑袋更大了。太麻烦了!一根铳管十倍、甚至几十倍功夫于一般的大刀长枪。不管是钻出铁管,还是分段锻造,都是磨人的活。不过好在杨大当家也不是管杀不管埋的人,还是给小王铁匠指出了方向,那就是用水磨来钻孔。但现在,这还是一个方向。怎么把水磨的动力转换成钻孔的动力,需要打造很多机关,更需要不断的试验。

    小王铁匠感觉自己打铁还行,但造机关就勉强了,长年打铁的脑袋实在缺乏灵光。于是,他专门安排自己一个徒弟负责这个事,并且还给了他十来个人手。嘿嘿,老子也算当上个头目了,这等棘手的事,就让徒弟去头疼吧!

    从王铁匠那里回来,杨炯心里有些沉重。打仗真心烧钱,要打高水平的仗更是烧钱。成百上千的人,拿着冷兵器互殴,投入是低一些,但己方伤亡就大,士卒就成了一次性消耗品,不仅前期培养的花费打了水漂,后续的抚恤更是一大笔数字。

    杨炯想来想去,***才是未来虎头山横行天下的最终依仗。不然,不管自己训练的队伍多么精锐,能够以一敌百、视死如归,但碰到真正能打的,人又多的,还是要吃大亏的。更何况,自己待兄弟们不薄,从饷银到食宿,从来没有半点亏待,这不是官府抓壮丁,或者流寇胁裹流民的做法。若是与他们对阵,不管之前胜了多少场,但只要败上一场,自己就得元气大伤,甚至万劫不复。

    而官府,特别是流寇呢?屁事没有,继续胁裹百姓送死就是了。杨炯在心里发怵。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即将疯狂和绝望到极点的时代,良知和文明,某种程度上就成了弱点了。这也是大明官军,很多时候打不过流民大军的一个重要原因。无惧生死、无视人命,自然要张狂疯狂一些。

第二十三章 好奇宝宝

    “你个败家子!竟招了个匪寇!”

    从父亲书房里出来,秦大衙内神情恍惚,完全是顺着平日里的习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脑子都被父亲的斥责震懵了,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真心没想到那个杨大傻子竟然成了贼寇!这不去年还在给秦府杀猪护院么?现在都还记得那副傻样,那对雪亮的大斧头呢!

    对了,自己还教过他写诗!想到这里,秦衙内竟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想到父亲对那个大傻子的敌视和窝火,衙内的情绪瞬间又低落下来,留下哭笑不得的尴尬。

    衙内难得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便决定好好想想。琢磨了半天,衙内抓住了要点:当护院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贼寇,这里有什么内情和曲折?再则,一个窝在山里的土匪,值得父亲大动肝火么,想必也有一些说道。

    想当初自己还关心过,怎么大傻子突然不见了,是管家说他去京城送信和送礼,才没有继续过问下去的。衙内把管家叫了过来。

    到了此时,隐瞒也没有价值,更没有必要,管家便径直把前因后果给衙内禀报了。

    听完管家的解释,衙内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傻子与自家妹妹?这都哪跟哪呀,天底下,有杀猪的屠夫娶士大夫家的娇小姐的么?实在是太小题大做!衙内忍不住腹诽自家老爹。

    衙内径直去了后院的秀楼。

    秀楼风光依旧。偌大的后院,孤立的秀楼在树荫的保护下显得静谧而柔美,虽然没有连片建筑的厚实壮观,但却格外让人怜惜。妹妹正在刺绣,雪白的手指在华美的锦缎上穿针走线,一对鸟儿的图像初见雏形。莫非是鸳鸯?联想到管家的话语,衙内不由得呵呵一笑。

    “妹妹在刺绣的功夫见长哩!”衙内边说,一边凑上去想细细打量一下。

    “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阿爹最近不准你出去了?”素素赶紧把刺绣反扣搁在桌上,不动声色又把话题引向哥哥。

    “谁说阿爹不让我出去了?我就是来你这看看,看看你这里缺啥,出去的时候好给你捎回来!”感觉妹妹的话语里有着对自己的误解,衙内赶紧辩白。做哥哥的总归不想在妹妹面前没有面子,这么大的人让自家父亲管得紧紧的,本身就是一种不信任嘛!

    没有再纠缠刺绣上究竟绣得是啥,兄妹俩开始扯起了闲话。素素还是喜欢自家大哥的,虽然父亲时常训斥哥哥不务正业,文不成武不就,但在素素看来,打小大哥就喜欢带着自己玩,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会想着自己,相对于在外求学和做官的二哥,对大哥的感觉更亲近。

    说到了七月的衡阳又闷又热,衙内立马有了主意。“明天我出去,就给你带些冰回来!上回求着我的刘员外,听说家里就有冰。那些个开矿的,家里有的是金银钱财,冬天里存点冰根本就不是个事!”

    素素听说哥哥能弄来冰块,心情也有些雀跃。本来秀楼里的日子就枯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刺绣和看看话本,日子日复一日平淡着,加上天气潮湿闷热,让素素更是不喜欢。如果有冰块,不仅能凉快一些,还可以用冰镇酸梅汤,想想也舒心不少。

    又陪着妹妹说了好一会话,衙内才回到自个的屋子。不能确定大傻子干了啥,但言语中还是能感觉到,妹妹对那个大傻子有那么点好感的。不知不觉中,自家妹妹长大了,也会少女怀春了!衙内心里不由感慨。

    衙内请来了刘员外。一打照面,衙内不能相信,前阵子还活蹦乱跳、财大气粗的刘员外,如今竟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哭丧个脸,还断了一只手。

    刘员外一个劲向衙内哭诉。“天杀的虎山贼呀,竟敢带着人下山打家劫舍,老子不服气,还剁了我的手!还请衙内出面主持公道,派兵剿了这伙天杀的!”

    此时,衙内也没有心情为妹妹讨要冰块,连忙询问当日刘家庄被打劫的情形。竟然有五六百人?竟然像军队一般?匪首是个大个子,很年轻,手持双斧如同杀神?

    随着问话的深入,虽然匪夷所思,但直觉告诉衙内,还真可能是那个杨呆子,那个大傻子护院!

    刘员外话里话外都是请衙内出面,说动秦知府派兵剿了虎山贼。但衙内不置可否。靠,老子是衙内不假,但不是傻子!和你吃了几次花酒,收了点孝敬,就要替你办下这等大事!四五百人的匪贼,不是四五个!对于刘员外这种以为有钱就能搭上官府,有钱就能让当官的给他出力的弱者想法,衙内打心眼里觉得弱智。一句“以后隔三差五给府里送些冰块来。剿灭虎山贼的事还需斟酌!”,便把刘员外给打发了。

    妹妹可能有些心仪曾经的护院,护院可能成了虎头山的匪首。连续两个惊奇的消息,严重挑衅了衙内的好奇心。一定要弄清楚!衙内决定自己亲自去探访。

    叫上段护院,又带了几个家仆,衙内直奔何家冲。

    何家冲一如既往地热闹喧哗。待衙内抵达时,已经是下午了,虎山贼寇们正在演练军阵。如墙而进的长枪方阵,密集的箭雨,还有那整齐的队形,凌厉洪亮的呐喊声,都极大勾起了衙内的兴趣。随着旌旗锣鼓的指挥,或进或退,不时变换着花样,比喝花酒都有意思。不过,总归是官宦子弟,衙内虽然贪玩,但也是有些学问的,不然也没能力教杨炯作诗。

    军阵的演练,让衙内既新奇,又有些害怕。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剿灭的。还有,这帮匪贼演练的时候,周围竟然有很多老百姓在看热闹,这也说明,这些匪贼不吃窝边草,很有门道呀!

    衙内看得津津有味!娱乐匮乏的时代,匪寇练兵也是一出大戏哩。

    正当衙内看得入迷时,一对人马围了上来。自打上回芝娘提醒以后,杨炯便派人加强巡逻警戒,前后抓住了好几波探子。

    秦衙内太招摇了。一副贵公子的打扮,绫罗绸缎,羽扇纶巾,风度很翩翩,还有几个护院和家仆簇拥着。这种暴发户的风格,与看热闹的乡下人迥然不同。一开始,巡逻的小旗长就锁定了这伙人。不过为了万无一失,小旗长又联络了另外两个小旗的人马。

    段护院制止了衙内的冲动与反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么几个人对抗一群拿着刀枪的贼寇,明显没有胜算,还不如静观其变。

    小旗长旗开得胜,趾高气扬地押解着秦衙内一行人进了军营,来到了杨炯的中军位置。

    看到被下边兄弟推推搡搡,弄得狼狈不堪的秦光磊,杨炯愕然。这是哪一出呀。杨炯连忙拱手行礼,“衙内,多有得罪!”,然后让人把其他人先带下去看管。

    真正看到杨炯,衙内的直觉得到了证实,心里反倒放下了,径直找了椅子坐了下来,“大傻子,赶紧给我弄点茶水来!”。教过这个大傻子写诗,算得上是半个先生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傻子应该不会乱来的。衙内一向跟着感觉走。

    这个感觉是对的。杨炯还真没想把秦光磊怎么样,反倒是很亲切。招自己当护院,教自己写诗,虽然趾高气扬,却没有矫揉造作,很是坦荡自然。杨炯安排人送些茶水和点心上来,并准备晚宴,还特意叮嘱,不要为难段护院他们,要记得送上吃食。杨炯安排好一切,这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陪着衙内聊天。

    “护院当得好好的,怎么落草为寇了?”待杨炯也坐下,衙内单刀直入问道。

    “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管家让我送信来虎头山,但这边却要我的脑袋。我就把山上的头目给杀了,然后自己做了头目。”杨炯也想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见杨炯这么一说,衙内顿时心里明白了。看来借刀杀人是真的呀,估计还真是为了妹妹素素的缘故,不然父亲也不会绕这么一圈。

    秦光磊顿时岔开了话题,连忙说道,“估计是阴差阳错,或者是哪里有什么误会。不过还好,人没事就好!”

    观察衙内的做派和神情,杨炯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了,在脑海中浮现过秦素素的笑靥如花,苦笑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时至今日,杨炯当日的愤怒已然消散,对待衙内也没有那种仇人的感觉。主观上,不过是一位有权势的父亲,对自家闺女视若珍宝的本能罢了,只不过采取的手段极端和狠绝。客观上,不过是因为自己出身卑贱,没有力量,让别人感觉可以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

    杨炯接过话头,“是的,没事挺好。对了,衙内怎么有空来这穷乡僻壤?”

    “还不是你闹得动静太大了,连府城都知道了。嗯,那个刘员外,那个断手,是你弄的?”

    “算是我弄的吧”。不知怎么,和秦大公子在一起,杨炯就是觉得很放松,没什么防备和猜忌,便一五一十把当日的情形,和自己的苦衷,给秦光磊说了一遍。

    秦大衙内第一次听到打家劫舍的故事,非常感兴趣,时不时打断杨炯,简直就是个好奇宝宝。

    “你说那老小子矿上竟然能聚起那么多人?我看他平素在我面前挺乖的呀,要啥就给啥!”

    “他家黄金白银就直接堆在房间里?笨死了,也不知道埋起来,这样你们就找不到了。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那你有没有抢人家的女人?他家里的姨太太好看不?你有没有抢一个回来?”

    宴席准备好的时候,秦大衙内的问题还是没完没了。实在受不了了,杨炯不得不制止,“衙内,我们边吃边聊,请!”直到这时,才把这个好奇宝宝的嘴巴堵上。

第二十四章 人世浮华

    好奇宝宝秦衙内一回到秦府,立马被软禁了。

    若是杨炯知道,必定苦笑不得。因为在何家冲,手下们知道抓到的是知府家的公子后,纷纷建言。有说顺水推舟绑个票,有说软禁在军营里当人质,有的甚至说秦公子细皮嫩肉,不若、不若……

    尼玛,不是后营都有妓院了么,怎么还如此重口味?!

    都被杨炯严正拒绝了。远来是客,何必非礼?在杨炯理念里,大丈夫快意恩仇,没必要如此下作。一个人下作惯了,长此以往,格局必然低下,就是干个坏事,也是个猥琐的坏事。何况,秦衙内之前对自己还是蛮关照的!

    所以,杨炯好好招待了秦衙内一番,还狠下心破费了一笔,让衙内体验了一回一龙多凤。

    真心没想到,在何家冲奉为贵宾的秦衙内,一回秦府竟然被软禁了。

    能软禁秦大公子的人,自然只能是他爹了。

    得知自家逆子竟敢偷偷跑到匪窝里去,秦知府惊怒交加。待秦衙内一回府,立马就被关了起来。秦知府亲自交代,必须面壁思过,就连秦夫人哭诉求情也没用。

    被关了三天,秦知府把大儿子叫了过去。

    “你个孽子,给我跪下!”一见儿子蓬头垢面的样子,秦知府怒火立马涌上。

    秦光磊不敢抗拒,扑通一声就跪下,动作自然、流畅、虔诚。

    连续喝了三盏茶水,秦知府这才缓过气来,开始了教子大业。

    “孽子,你可知错!”

    “孩儿知错了,还请父亲别生气了,千万将息身体!”多年的经验告诉秦衙内,只要父亲不生气,把天捅破都没事。

    儿子的话,立马让秦知府心里好受很多。唉,这个孽子嘛,虽然是愚笨顽劣点了,但还是心性纯良、孝顺的呀。

    “罢了,罢了!你个孽子,起来说话!”

    秦衙内立马起身,走到父亲身边,又给续上茶水,双手进奉给父亲。

    秦知府接过茶水,惬意泯了一口,“你个孽子,你这回可是把为父给吓到了。生怕那个虎山贼把你劫持了!”

    “孩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不过还好,那伙虎山贼的头目,还真就是那个杨呆子,杨大傻子,之前咱们家那个护院哩!”

    秦知府一听,两眼精芒一闪而过,放下茶盏,“我儿,你细细给我道来!为父想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秦衙内把从看到虎山贼练兵,到和杨炯的见面,直到杨炯送别他们,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遍。没有半点隐瞒,仅仅只略去了一龙多凤的事。

    “你说那虎山贼有五百多人?”秦知府对杨炯的实力最上心。

    “看他们演兵时,孩儿特意数了数的,是有那么多。”

    “他们都有刀枪剑戟?”

    “剑戟是没有,但刀枪都有。还有弓箭手哩,估摸了有个百把人。”

    “那个虎山贼头目真在咱们府上当过护院?”

    “爹,是的,真是的。如果没有这段香火情分,孩儿这回,哪能这么轻易脱身。还请爹爹不要为难他,改天我再去劝劝他,让他别再当土匪了!”回答这个问题,秦衙内难掩欢快的心情。

    看着儿子喜笑颜开的样子,秦知府心里暗暗叹息,也暗暗庆幸。这孩子,是真随他娘呀,幸亏没让他再去考进士,不然,真做了官,还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没有再审问了,秦知府便把儿子赶出了书房,又把管家叫过来了。

    此时,管家已经从陪同大公子的仆役那里得知了,虎头山的头目,就是当初那个小屠夫,那个他以为已经命丧虎头山的傻大个护院。

    到了老爷的书房,管家也是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老爷恕罪,小的没把事情办妥当,给老爷添麻烦了!小的该死!”

    见到管家可怜的求饶样,秦知府也没多计较,径直说道,“起来回话。当初怎么就没有斩草除根?大意了?”

    “回老爷话,确实是小的大意了。”管家便把联络虎头山、安排杨炯送信和虎头山的回复说了一遍。

    “这就对了。我明白了,估摸着虎头山来报信的,是那个杨炯派来的。”秦知府推断。

    “应该就是!还是老爷目光如烛,明察秋毫!”管家真心奉承道。

    综合大儿子和管家的回禀,秦知府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不是一个呆子,也不是一个傻子,反而很可能是一个有点道行的后生。后生可畏哩!这才多长时间,就拉起来四五百的队伍,不仅敢占山为王,甚至还敢下山抢食。是个祸害,得早点除去才行。不然,时间一长,还不知道会把地方祸害成什么样子!

    试看今日衡州,竟是谁家天下?秦知府不由生出几分豪情,戏谑引用起骆宾王那篇著名的檄文。

    隔天,衡山县知县又被紧急唤到了知府衙门。山高路远,赶到知府府邸,又是傍晚。闫知县忍着饥渴,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惴惴不安。知府相召这么急,必定有大事要事发生,否则一纸公文即可,何必如此急切。果不其然,进了知府的书房,就见到了一张拉得老长的脸。

    闫知县赶紧上前行礼。

    见到闫知县来了,秦知府很平和地招呼,“如皋来了,不必多礼!赶紧坐下,本府有事与你商议。”拉得老长的脸迅速圆了,上面还带着几分微笑。

    这下闫知县更是不安了。虽然只是一介百里侯,但也不是官场菜鸟。事有反常即为妖。知府大人这么急切的召见、拉得老长的脸、巨大的情绪反转,而且是在自己的下官面前,必有非常所图。

    闫知县虚坐着,接过管家奉上的茶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静待知府开口说话。

    “如皋,今日急召你过来,是商议虎头山一事。安靖地方,是你我父母官之职。若是无所作为,上愧圣君,下愧黎民呀!”

    闫知县一听,腹诽就来了。果真没好事,一来就给我扣帽子,上回可不是这样的哟,一说到匪贼头目是你们家护院出身,立马打哈哈。

    腹诽归腹诽,闫知县还得小心伺候着。“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一定殚精竭虑,不辜负大人指教和栽培。”

    秦知府此时没有心思和下属打哑谜,刚才不过敲打一下,定下调子:你衡山县出的问题你姓闫的必须负责!

    “如皋,听说你们县那个虎山贼闹得很凶,士绅人家都敢劫掠。如此猖狂,你可要行雷霆手段,方可安靖地方,护卫百姓。”

    一听这话,闫知县知道,肉戏来了。不过,这个时候关系到以后的仕途前程,硬着头皮也得上。“大人,虎山贼猖狂招摇,横行地方,下官也是心急如焚,寝食不安呐。无奈贼寇猖狂,所胁裹的匪贼达千余,非我一县之地所能制也!还望大人明察。”

    “哼!一县父母官,定要守护一方平安!怎能如此逡巡不前,自顾惜命?若是再推诿敷衍,本府必定上奏朝廷,以正纲纪!”见闫知县还想着推诿,秦知府直接威胁。

    “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实在是贼寇实大呀!”闫知县哭丧着脸,一个劲叫屈。

    见闫知县叫屈,没有否认安靖地方的职责,秦知府知道,打一棒槌后该给个甜枣了。

    “如皋不必惊慌。你若忠于王事,本府岂会袖手旁观。剿匪支出甚多,非一县之地所能承担。凡剿匪一应开支,府库一力承当。还望你回去后,迅速征发百姓,雷霆一击,荡平虎头山,还阖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

    从秦府出来,闫知县心情极度郁闷和惶恐。作为一个读书明理的士大夫,闫知县还是明辨是非的,并没有计较秦知府对他的威压和算计。欺上瞒下,司空见惯的官场套路罢了。没什么好抱怨的,自己平时不也是这么干的么?只是,为什么就冒出来这么一股虎山贼?为什么动静要弄得这么大,偷偷打劫点客商不行么?搞得老子这个官都不能愉快当下去了!老子考上进士容易么?该死的虎山贼!

    夜色已深,回不了衡山县城了,只得留宿府城了。面对空前的危机和压力,闫知县决定出去浪一把,调整调整。换上常服,直奔潇湘楼。

    此刻,潇湘楼正是热闹的时候。红红绿绿,莺莺燕燕,一片天上人间之景。闫知县想起当年在京师参加会试,也曾和同乡举人们一起逛过八大胡同。相比之下,潇湘楼的规模格局和气象风情,丝毫不落下风。较之北方烟花场所的粗犷,眼前的潇湘楼的建筑更显娟秀,连片的阁楼在散布在园林间,勾栏下边的池塘里泛着盏盏花灯。一些亭子里,有歌姬伴着清脆的丝竹,舞动着纤细的腰肢,挥洒飘逸的长袖,让腰间不时泄露出来的那抹白皙更显妩媚诱人。

    闫知县静静站在庭院的池塘边,思维在记忆与现实间跳转。若是能捞得一大笔钱财,便辞官归故里,建一座这样的庭院,收罗一批这样的歌姬,每日醇酒美人,略尽人世浮华,岂不较之案牍劳形、政务缠身的仕宦生涯,要美哉快哉得多?

    “这位公子,为何在此寂寥?莫非,潇湘楼的脂粉不入公子的法眼?”

    身后的侬侬低语,让闫知县的遐想嘎然而止。

第二十五章 眼角的细纹

    作为衡州府最大、最有名的风月场所,这里的龟奴也是最有眼力劲的。虽然闫知县穿的只是普通的绫罗绸缎,但百里侯的气质,与一般的富商豪客还是不同的。

    闫知县一进庭院,芝娘没一会便得到了消息。龟奴的禀告是,八成是个当官的。这个官不是指一般的有品级的朝廷官员,而是特指执掌一方的掌印官,那种说一不二,能破家灭门的官。

    来了个当官的,自然得小心应对。

    芝娘决定亲自出马。这些日子,芝娘一直忙着联络富商。为了给杨炯采买物资,可谓是殚精竭虑。前前后后,总算把事情忙清楚了,正准备呆在楼里好好将息一番,哪知又有情况。

    衡州府地接两粤,算是交通要道,往来客商很多。这些人身家富裕,出手豪绰,是潇湘楼的主要客源。但是,真正让芝娘放在心上的,却是达官贵人。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后果会挺严重。

    闫知县的背影,在灯火的映照下,身上的绫罗绸缎泛着光泽。乍一看,便是个当官的衣裳已然很宽大了,却裹不住身上的赘肉;个子不高,屁股却向后挺翘着,有点像个垂垂老妪;身边没有随从,却怡然自得欣赏着满园的热闹。一般的客商,都是呼朋引伴来这消遣,就算是独自前来,也是带着随从的。

    芝娘的侬侬软语煞是好听。闫知县饶有兴趣地转头打量芝娘。鹅蛋脸,额头饱满光洁,面容白皙,红唇艳丽,就是身段有些高挺,给人压迫感。

    “这位官人,在楼里可有相好?”

    “你是?”有风尘味,又不是单纯的风尘味。饶是闫知县见多识广,却是一下难以肯定。

    “奴家是这潇湘楼的东家,人称芝娘。还未请教官人?小女子见官人仪表堂堂,一身贵气,想必是官家人士?可否方便告知?”芝娘掩口而笑,风情更显。

    “咳咳。本官,本人今天是来寻乐子的,不必理会世俗人情。你且治些酒菜,速速上来!”闫知县不愿露怯,这个女子比他还高,给他带来了压迫感。

    芝娘阅人无数,立马感觉这个男的对自己没兴趣。暗暗心喜,连忙引着闫知县去精舍休息,一边命人整治酒席,一边让龟奴去把梅姑叫来。

    待梅姑来到精舍,闫知县顿时眼前一亮。恰若二八年华,玲珑娇小,胜是弱柳扶风,最是惹人怜爱。

    “小女子见过官人!官人万安!”梅姑吐字清晰,若珠玉溅落银盘,每一下都溅落在闫知县的心窝上。闫知县油然生出不虚此行之感。

    “官人,这就是我们潇湘楼的梅姑,还是清倌人哩。还望官人多怜惜担待些!”芝娘察言观色,不动声色点明梅姑的身份。

    “梅姑,嗯,这个名字好,清雅脱俗,独立高洁!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前朝文人墨客,可是于梅情有独钟,多有咏诵呀。本官也是心甚许之!”听说梅姑是清倌人,闫知县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大人言辞之间,古人的佳句名篇,信手拈来,果真才情斐然,才思敏捷,小女子佩服不已。”梅姑半真半假奉承道。

    “好说,好说。本官出仕之前,虽说制艺辛苦,但多少还是读了些闲书。这一出仕呀,就是俗务缠身,都好久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了。今日得见梅姑,才有感而发!”

    芝娘听了,掩口窃笑。开口出仕,闭口出仕,不就是想告诉别人,你是个当官的?好久都没闲情逸致了,却出口成章,不就是显摆自己的学问么?我看,也就骗骗梅姑这等小丫头。

    待酒菜上来,芝娘便借故离席了。这个当官的,显然看上梅姑了,自己就没必要呆着了,想必梅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过来。

    回到自己房间,芝娘想着梳洗一番,准备早早入睡。房间很是奢华,熏着龙涎香,梳妆头上镶着一面西洋镜。据说是回回客商从远西弄来的,花了整整三百两银子。不过,物有所值,可是比铜镜清楚得多。

    待洗净铅华,脱去外套,正待上床,突然一个问题冒出来:今天这个当官的胖子,竟然对老娘不感兴趣,虽然老娘不稀罕,但莫非老娘真的老了?真成残花败柳了?连个胖子的法眼都不入了?

    这个问题满满占据了芝娘的脑海。睡意顿消!想了又想,芝娘便拿起床上的薄毯,披裹在身上,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芝娘一点点品评。皮肤还是白皙,宛若凝脂。再抚摸两腮,鹅蛋脸既妩媚又大气,一点下巴肉也没有,丝毫没有变形。嗯,没老,老娘还没老!芝娘的心,渐渐放下。突然,芝娘的抚摸脸颊的手指停下了,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的眼角。

    眼角的细纹,虽然纤细,却是清晰,如同刀子刻下的一般。先是震惊,不敢相信,尔后是颓然。芝娘颓然无助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渐渐从眼角出发散开来,呆呆地、木木地看着镜子。

    半晌,芝娘轻启朱唇,“终归还是老了!”

    白亮的烛光里,佳人披着薄毯,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自己。窗外传来的喧闹嬉笑,也难以打破房间里的静谧寂然。

    ……

    第二天上午,芝娘还正在梳妆,就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梅姑过来求见。

    芝娘对着镜子没回头,一边轻轻揉压眼角,一边轻声对丫鬟说道,“让梅姑进来说话。”

    一进芝娘的房间,梅姑就感觉一股特别好闻、特别提神的幽香扑面而来。

    “芝娘,房间里好香呀!”梅姑由衷赞道。

    “香吗?那你就在这里多闻闻。”芝娘依旧没有回头,继续揉压着眼角,一边随意搭着话。

    梅姑见芝娘没理她,便看向梳妆台。一见芝娘的揉压,瞬间明悟,立马拿起手帕擦下嘴角,以便遮掩笑容。

    恰巧,这一幕让芝娘看到了。芝娘眉头皱了一下,神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是骂开了。你个小骚蹄子,你到老娘这个年龄,说不定成啥样了?老娘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比你好看得多!都过二十了,胸前还没有二两肉,没个自知之明,还敢笑话老娘!

    梅姑没有急着说话,反而在房间里打量起来,不时撅着小嘴,含混地嘟嘟囔囔。

    又揉了好些会,芝娘这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问道,“你今来我这,有什么事?”

    梅姑也停下打量,略显踌躇回复道,“芝娘,昨晚,昨晚那个胖子,是个当官的。”

    芝娘哂笑,“我知道!不是当官的,我昨晚还会亲自去摸摸底?还有什么事?”

    “他说他是衡山知县!”

    “什么?衡山知县?他就是闫如皋?”芝娘顿时愕然。

    “嗯,他是这么说的。我看芝娘在衡山县那边,也铺了个摊子,最近又是忙着联络采买的事,就特意留心打听了。”梅姑随意无形间,便把前来禀报的原因解释了,还有隐隐的暗示我是知道你最近在忙些啥的。

    芝娘自然也听明白了,不过此刻也没空去计较梅姑的这点小心思。

    “梅姑,你且细细说来,那个闫胖子都跟你说了些啥?”芝娘连忙追问。

    既然来禀告了,梅姑倒是没有拿捏的意思,径直说开了,“芝娘你走了之后,我陪着胖子喝酒闲聊,无意间他不仅透露了官身,还说漏了几个事。昨天他来府城,是秦知府召他商议,说要他剿灭县里的一伙土匪,对,虎山贼。还说,这回知府大人给他许下了大笔钱粮。他还给我许诺,若是事办得顺利,他就过来给我赎身,要迎我进门给他当姨太太。”

    “啊!要剿灭,剿灭虎山贼?还有说些其它的没有?”芝娘很是关注梅姑带来的消息。

    “其它的就没有了。那个胖子除了吟诗作对,卖弄学问外,就是给我许诺,让我等着,等着他赎身。”梅姑语气很是平淡,好像跟自己毫无关系的。

    虽然心里记挂着剿匪的消息,但女人的八卦天性还是迅速冒了出来,“听你口气,好像一点不关心似的?不想当姨太太?知县,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掌印官哟!”

    “还是算了吧!这种小官,最是烦人!权不大,钱也不多,官架子倒是蛮大的。开口本官,闭口本官,听着腻味!天天陪这种人,想想都烦死了!”梅姑撅着小嘴,劈里啪啦一顿数落。

    “哟呵,那你看多大的官,才不是小官?我看,你烦的不是官架子,而是其他的吧?”芝娘打趣道。

    听到芝娘这么说,梅姑倒是没有急着辩解,纤手托腮想了会,“说实在的,主要是太胖了,长得又矮,身上的肉松松垮垮的,把一身好衣裳都浪费了,肥肉怎么都裹不住。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听梅姑这么一说,芝娘止不住大笑起来,“看来梅姑你年纪小,倒是会挑男人!我看你到时候,究竟挑个什么样的男人!嗯,我看种田的后生,都挺精壮的,要不要给你找一个……”

    梅姑听了,秀足一跺,迅速扑上前来,双手伸向芝娘的腋下。

第二十六章 精壮的男人

    第二天一大早,芝娘便带人出城了,直奔何家冲。

    一路上,芝娘想着两个事。得知闫知县要进剿,杨炯会是什么反应?吓得六神无主,还是怎么着?对自己提供给他这个消息,嗯,情况,他会如何表示?道谢,还是什么?另外,和他见面说话时,他会不会看到自己眼角的细纹?应该不会,那几根细纹那么细,不反复盯着看,根本就看不到嘛!

    这两个问题,一直在芝娘心里头纠缠着,因为无论是哪个问题,都有很多种可能。于是,芝娘又顺着种种可能去揣测和琢磨。时而蹙眉,时而开怀,时而期待,时而懊恼,竟是难以释怀,连沿途的风景,马车里渐渐升起的酷热,都丝毫没有觉察。

    到了傍晚时分,芝娘的马车才到了何家冲的营寨。也直到这时,芝娘才从那两个问题的纠结中摆脱出来。

    芝娘用心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发髻,正待下车,却被告知,杨大当家在附近的水塘里洗澡。芝娘心里啐了一口:老娘坐了一天马车,一身的汗,都还没洗,你个贼子就自顾自洗上了。又想了想,便让下人问清楚位置,决定还是找过去。

    水塘在何家冲不远处,虎头山的脚下。其实是虎头山的一个小山谷。几十年前,何举人的爷爷出头,带着宗族和乡亲建了水坝,便围成了这个大水塘。说是水塘,在杨炯看来,更像是后世的一个乡间小水库。

    好山出好水。虎头山植被茂盛,郁郁葱葱,进入水库的都是清列的山泉水。杨炯第一次发现这处水库时,如获至宝。湘南地带,在夏季是很热的,而且这段时间里,雨水也很少。

    这个时代没有空调,没有冷饮,面对蒸腾不已的热气和高照的艳阳,能有个干净、宽敞的“游泳池”,确实是再难得不过的好事了。

    芝娘一行人到堤坝上的时候,没有看到杨炯,只见几个亲兵坐在地上闲聊扯淡。

    见芝娘靠过来,几个人立马站起来,一个上前询问,“掌柜的来找我们大当家?”

    几个亲兵都是一天到晚跟着杨炯,有见过芝娘,知道芝娘应该是有事前来。

    “你们大当家呢?我怎么没看到?”芝娘急切问道。

    “大当家在水里洗澡呐!我也不知道现在哪儿了,你自个儿找找看。”说完,还用手指了指水库。

    顺着亲兵的手指望去,芝娘乍一看,只见灰蓝的水面在夕阳的照射下,波光闪闪,看不到有人在水里。过了会,等眼睛适应了,才发现一个矫健的身影在水里滑行,不时打出水花。只见一个水花出现,身影便是往前六七米。

    杨炯在水里游得很畅快。后世大学时代,作为一门正儿八经的课程,800米蛙泳是每一名军校学生必须要通过的。当时学的时候很痛苦,不知道抽过多少次筋。但真学会了,水中漫步的感觉还真不错,特别是在这样的炎炎夏日,游泳绝对算是消暑和放松的好办法。时而蛙泳,时而仰泳,时而蝶泳,时而自由泳,时而一个猛子扎下去潜水。杨炯玩得不亦乐乎。

    岸上,芝娘看得也津津有味。这个时代,哪怕是很有水性的人,也远没有后世总结提炼的这么多泳姿。杨炯因为后世的经历,算是有过正规的培训,泳姿更是标准,再加上修长匀称的体型,游起来更是好看。

    切换姿势的时候,杨炯这才发现芝娘站在堤坝上。无事不登三宝殿,估摸着芝娘应该有事来找自己。放下不能继续畅快的遗憾,杨炯施施然游向堤坝。

    杨炯赤着脚,穿着短裤,一身水珠走向芝娘。亲兵都是选得既勇猛高大,又聪明机灵的小伙子。芝娘从府城大老远来找大当家,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商量。见杨炯上岸了,便远远四散开来,好方便大当家说事情。芝娘的下人们见了,也跟着散去了。堤坝上,只余下了芝娘。

    斜阳正对着杨炯,余晖洒在他身上。杨炯本来随杨西施,皮肤有点显白,但自从落草虎头山之后,带队伍训练比较多,渐渐地便呈现出古铜色了。挺拔魁梧的个子,宽阔的肩膀,隆起的胸肌,腰身骤然收窄,棱角分明的腹肌,一双大长腿,不可避免散发出野性和阳刚。

    芝娘看着杨炯走近,莫名心跳起来,觉得这么直直看着不好意思,眼睛连忙低头盯着自己的秀足。心里却是想看,便不时又偷偷瞥了几眼。这腿怎么这么长?肚子上一点赘肉都没有!肩膀宽,腰身又那么窄,怎么长的?还有,还有,那么大一坨?!偷偷瞥着、不断琢磨着。

    杨炯越来越靠近,芝娘更是心慌。“我有事和你说。你靠过来干什么?你个登徒子!”

    看着芝娘拘束的样子,杨炯感觉好笑。你个开青楼的,难道还没见过男的?还会怕我不成。不过,也没心调戏,“芝娘别误会了,我是来拿衣裳穿的。”

    芝娘更觉尴尬,好似自己吃了大亏似的,涨红着脸,连忙反击,“谁误会了!不穿衣服就走过来,这实在是太不懂礼节!我是替你娘教训你!”

    这般娇憨模样,杨炯还是第一次从芝娘身上见着。杨炯印象里,芝娘长得艳丽高挑,但气质泼辣,杀伐果断,就像是后世的女强人,或者职场上的白骨精。没想到,一见湿身的男子,竟然还这般羞涩。

    拿起芝娘脚边的衣裳,杨炯往身上一裹,腰带一拉,虽然还披散着头发,光着个脚丫子,但勉强可以正常说话了。不然,即使芝娘不好意思,自己也害羞。这一世,到目前为止,自己可还是纯纯正正的童男子哩。

    “芝娘,你有什么事?”

    芝娘见杨炯穿上衣裳,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回味着刚才看到的高个细腰大长腿,再联想到昨日和梅姑打闹说的,竟是哑然失笑。这才是精壮的男人哩!梅姑你可没见到过吧,呵呵呵!让你个小蹄子骚浪,陪得还不是像闫知县那样的胖子!老娘今日可是有眼福气了!

    越想越觉有意思,芝娘笑得更厉害。

    看到芝娘不吭声,光顾站着傻笑,杨炯不能理解,只得干看着。好在,美人笑起来,更好看。芝娘笑得莫名其妙,杨炯看得赏心悦目。

    一会,芝娘从自己的小心思里走了出来。见杨炯呆呆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立马羞怒起来,“你还看!你还看!谁让你看的?好看吗!”

    “好看!”杨炯下意识回复道。

    听到杨炯这个回答,芝娘顿时脸一红,心里也美滋滋的,没再计较和纠缠了。不过,她又马上板起脸来,“不许再瞎看了,好好说话!我是有事专门来找你的。”

    “芝娘有话请讲!”见芝娘神情严肃,杨炯也郑重起来。

    “我得到消息,是从闫知县那里来的,就是衡山知县。他说,秦知府已经与他商议好了,要下决心来进剿。秦知府那边态度很坚决,还是全部从府城里头支取钱粮!”

    “什么时候进剿?定下日子来没有?”杨炯随之问芝娘。

    “具体什么时间,那个闫胖子没讲。”

    “闫胖子?就是那个闫知县。怎么叫人家胖子?”杨炯听到这个外号,也是乐了。

    芝娘便给他解释,顺便把这个消息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芝娘满心疑惑,“我看你一点也不慌呀!还有心情问这个。你难道不怕?这可是县里、府里,都下决心要对付你呀。”

    见芝娘问得有意思,杨炯便耐心解答了一下,“不怕。从落草虎头山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对上官府的。想得多了,就麻木了!”

    “真不怕?麻木了?”芝娘对杨炯的思维很不理解。

    杨炯没有说话,屈身在地上捡了一块石片,示意芝娘,然后朝水上用力掷去。石片在水面快速划过,打了十来个漂,连成一线的水花,煞是好看。

    “喏,芝娘你看,我这落草为寇,就像这扔出去的石片一样,只能向前,只能尽力多打几个漂,不能停,一停就沉下去了。”

    杨炯看着水面,眼神幽远,略微停顿了一会,又自顾自继续往下说,“这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也不是我喜欢的,但却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一步一步走成这样了。这个世间,我有老娘,还有一个买来的小娘,还跟着一帮的兄弟,我得尽力让他们活下去,过好点。我说麻木,意思就是,我只能拿起斧头去劈去砍,没工夫、没条件、也没资格,去害怕!打赢了,他们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输了,都得死。人死了,还有什么怕的?”

    杨炯回头看着芝娘,灿烂一笑,提高声调,“所以芝娘,我再回答你一遍,我不怕!哈哈哈!”

    先是理性平和,尔后低沉忧郁,最后却是戏谑灿烂。芝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一跺脚,习惯性想呵斥几句,却发现杨炯已经沿着堤坝往回走了。

    宽阔的水面微波荡漾,坚实平直的堤坝上,一个高大挺拔的后生,脊背挺直,衣带飘飘,头发披散飞扬,在落日的余晖里更是显得豪放不羁。

    芝娘痴痴看着,脸上的愤愤不平渐渐散去,微笑浮了上来。

第二十七章 堂堂正正

    虽然感念芝娘专程赶来通报消息,但杨炯并不看重这个消息的价值。

    官军剿匪,天经地义。就是前世,自己不也多次反恐维稳么?偶尔无聊遐想时,杨炯还替官府捉急。尼玛,老子都把衡山县的地主老财抢了个遍,你们作为地主阶级的利益代言人,咋还不出来管管?还要不要官府的权威了?还有没有阶级觉悟了?还讲不讲政治了?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杨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躲避,或者逃避。一开始定下发饷的规矩,不仅仅是维系队伍士气的需要,更是一种生存风格的昭示。从屠夫,到护院,为了杨西施,杨炯不得不委曲求全,低声下气。但是,这并不是杨炯的风格。大丈夫立身处世,不说横行天下,至少也要恣意挥洒吧!所以,当初落草为寇时,潜意识就告诉杨炯,虽然风险高了,但从此自由了,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活了!

    闫知县要剿匪安民,那就来吧!

    秦知府要斩草除根,那就来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就痛痛快快干一仗,让输赢来决定是生存,还是死亡!

    简单直接粗暴,这才是杨炯想要的。

    杨炯扔下芝娘,打着赤脚,披着头发,大踏步往营寨走。亲兵们捧着鞋袜、盔甲、一双斧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中军帐篷,杨炯传令小旗官以上入帐议事。几声鼓响,一阵跑动,不到片刻,大帐里便聚满了人。

    对于这个集合速度,杨炯还是基本肯定的。看来,经过几个月的不断训练和大力整治,大伙的纪律意识和时间观念有了明显的提高。几十号人,把大帐挤得满满当当,却没半点喧哗。一个个左臂压着头盔,右手按在刀把上,神情肃穆,站得笔直,胸膛也挺得高高了。

    有那么一点意思了!看着一双双直视自己的眼睛,杨炯渐渐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根据实践与思考,在杨炯看来,进退有度、行动有节,任何时候都绝对服从、任何时候都严守纪律,能做到这些,基本上算是一支合格的武装集团了。哪怕没有什么大发展,但至少一般的生存是没有问题的。

    胜可知不可为。能不能打胜仗,这个说不准,但至少,不会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再无回天之力。好比后世的红色军队,也不是没打过败仗,但人家从建军开始,就一直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生生把纪律意识刻进了传统,这才有了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辉煌历史。

    杨炯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用眼睛慢慢扫过队伍,大伙把胸脯挺得更高了。这是带队伍的小技巧。指挥官要洞悉人性,要善于驾驭和利用军心士气。在大众面前,一举一动都是有讲究的。这个环视,就是告诉大伙:我在看着你,我在看着你们每一个人!这是给大伙一种被重视、被关注的心理暗示。这样,大伙才会更认真听,而且形成庄重严肃的整体氛围。

    杨炯一袭白衣、长发披散、魁梧挺拔,更是赤果果地彰显了等级差距和等级压迫。

    “召集大家,有事安排。过些日子,官府可能会来进剿!”杨炯语气平和淡然,冲淡了官府进剿的危险性,加之长时间对纪律的强调,大伙此刻只是相互看了看,或用咨询的眼神看向杨炯。总之,听闻官府即将进剿,虎山贼寇没有出现喧哗和炸锅。

    略微缓了缓,杨炯故意问道,“我看大伙没啥反应。是不是一点都不怕呀?”

    片刻沉默之后,“不怕!”“怕个!”“谁敢来,就灭了谁?”大伙顿时嚷嚷起来。

    果真,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这个激将法多好使!

    等大家宣泄、表态、叫嚣得差不多了,杨炯伸出右手,虚空按压,帐篷里立马鸦雀无声。

    “看来,大伙根本就不鸟官军。嗯,这个挺好!弟兄们,我们虎头山,从来都是坐地收钱,从来都是大碗吃肉,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当土匪,从来就没怕过谁!大伙说,是不是?”

    “是!”炸雷般的回答声,差点把帐篷都给掀翻。

    见大伙情绪被煽动起来了,杨炯便冷声道,“弟兄们有志气,我就有信心,相信大伙一定可以干翻官军。接下来,我要指派事情,大伙认真听。”

    “**,你派人潜入县城、府城,打探官军的进剿准备情况,特别注意打听出兵人数、甲胄武器和粮草准备。”

    “胡素,你派人严密监视何家冲附近地域,巡逻和放哨的范围,扩大到周围八里以内。”杨炯以前就实验和计算过,因为没有胶鞋的减震,此时行军八里地耗时至少一个时辰,也就是后世的两个小时。有这段时间的缓冲,哪怕官军突袭,也足够准备和应对了。

    “王铁锤(小王铁匠),鸟铳打造暂停,全力打造长枪、大刀、箭支和护具。限你十日内,长枪兵总旗人手两杆长枪,刀盾兵人手两面盾牌和两柄大刀,弓箭兵总旗人手五十支箭,至于护具,必须人手一具。”

    ……

    “给相应人员指派的事情,需支取钱粮的,速去老营支取;若有违抗和延误者,立斩不赦!”

    “最后,官府进剿之事,大伙尽心督促训练即可,不得消息外泄,以免动摇人心!若有散布谣言者,立斩不赦!”

    杨炯说得干净利落,大伙轰然称喏后便散去了,帐篷里顿时又空荡荡的。一个亲兵见杨炯依旧光着脚丫、穿着单衣,便殷勤地捧着鞋子和外套过来。

    “大当家,你的鞋和衣,别凉着了。”虽然尽量轻声说话,但还是粗声粗气的。

    七月天,当然不凉,何况才刚入夜,暑气还没怎么消散。杨炯看了一眼这个执勤的亲兵,原来是亲兵队的一个小旗官,小名叫三娃,才十**岁,长得算是比较高大,才比自己矮半个头而已,脸上带着热烈和紧张。因为曾经多年的带兵经验,杨炯明白他的心思。想通过关心和殷勤,来赢得领导的好感与关注,进而获得提携和栽培。

    哪怕觉得光着脚丫、穿着单衣,既凉快又舒服,杨炯还是略微点头示意,把鞋子和外套接了过来。杨炯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是互动的,需要有相互的默契。人家对你表示关心和尊重,你就要相应表示出接受和感谢。这样,才能愉快玩耍。不然,好心好意给你送鞋子和外套,你却不接受,那行,下次,就不再主动给你送了。

    所以,哪怕热点,杨炯依旧欣然穿上鞋,披上了外套。穿戴完,杨炯对三娃说,“嗯,你比较细心。当亲兵,就是要这样。”

    “嘿嘿,谢大当家。”三娃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三娃,你现在是小旗官了,每月四两饷银够不够花?”

    “够花,够花,家里都帮我攒着,准备给我娶媳妇用。”

    “找到合适人家每月?啥时候娶过门?到时候记得告诉我!”

    俩人正聊得热闹,另一个亲兵队小旗官郭重在帐外大声禀报,“大当家,山上派了两个人下来,说有急事禀报。”

    杨炯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赶紧让他们进帐报告。

    “大当家,令堂犯病了,发烧,肚子也疼得厉害。是惠姑跟我们总旗官说的。总旗官马上让我下山禀告大当家。”

    一听杨西施生病,杨炯心里更是不安,恨不得插翅飞上虎头山。正准备出发,杨炯想了一下,便问三娃,“这两个兄弟,你认不认得?”

    三娃靠近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回复,“大当家,我觉得有点面熟,也不太确定。”

    杨炯又问下山的两个人,“今晚你们值班的小旗官是谁?”

    不知道大当家为啥这么问,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肯定回答,“今晚是丙小旗的小旗官刘星。”

    嗯,对上了。杨炯这才确认,这两个人没有问题。自从把主营寨搬到何家冲之后,特别是随着队伍的扩编,杨炯就按照正规军的标准,进行全方位的建设和要求。每个星期,都会召集十个总旗官,对整个的岗哨和值班情况进行安排。哪个总旗负责外围的警戒巡逻,哪个总旗负责内部岗哨和战备值班,细化到每天值班执勤的小旗,并要求严格落实,绝对不允许私自调换。而且,很多细节,都是一对一跟有任务的总旗官单独交代和确认。

    在通信技术不发达的情况下,杨炯只得在手段上进行防范。像刚才确认来人的身份,就是靠的这一招。因为理论情况下,只有在山上驻守的总旗官和杨炯自己,才知道每天具体是谁在值班。

    既然没有问题,杨炯一边叫人立即去唤**,一边叫人去找随营的大夫,并要求准备药材,而且要多多益善。

    待**到了,杨炯断然命令,“我即刻上山。**,你今晚就住在我帐篷里,代行我的职责,有什么急事你看着处理。”

    说完,没等**反应过来,便拎起斧头,带上刚刚赶到的大夫,以及亲兵队里三娃和郭重所领的两个小旗,打着火把,连夜上山。

第二十八章 孩子气

    明月星稀,足够照亮杨炯一行人赶夜路。自从杨炯到了虎头山之后,所谓的虎山贼迅速壮大,跟吹泡泡似的。人一多,上山下山的就多了起来。哪怕是荒野,走的人多了,自然就变成路了。就这样,原本的山间羊肠小道,竟拓宽不小,不少地方还特意垫了些石头、石板,更是方便不少。

    不过,杨炯此刻忧心忡忡,也无心感受这些变化。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各种救急的特效药。人一旦生病,基本只能硬挺。几个月前,把大营从山上搬下来的时候,虽然考虑到留守的杨西施和眷属们,以及驻守护卫的一个总旗人马,杨炯特意高薪请了一个大夫,专门住在山上。至于大夫的水平如何,在杨炯看来,作用聊胜于无,也就起个心理作用吧。

    杨炯迈着大长腿,一路狂奔。亲兵们倒是没啥事,平时跟着早就习惯了,咬牙坚持呗。没一会,被拉来的大夫就挺不住了,一身汗水和露水把衣裳湿透了,像扯风箱一般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哎呦呦,大当家,老朽可是顶不住了,脚也抽筋了。哎呦呦!”

    杨炯回头一看,见大夫脱了鞋子,抱着左脚在大声叫唤,感觉十分痛苦的样子。

    最烦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不过,人家大夫是外请的,严格意义上不算虎山寨的人,不过是贪图高薪,把坐诊地点放在何家冲罢了。这个时代的大夫,基本上都是家族沿袭,或者读书人转行的,都是会识文断字的学问人。无特殊情况,杨炯也不愿闹出不愉快。

    于是,杨炯几步走到跟前,准备用后世的经验给他处理一下。一靠近,一股强烈的汗臭味、脚臭味扑面而来。这股味道,打消了杨炯准备给他按摩的想法。

    看了看围在自己身旁的亲兵,都比自己矮一些,而且也一个个汗流浃背的。想着此刻可能同样在叫唤,痛苦不堪的杨西施,杨炯毫不迟疑,屈身半蹲,一把扯起大夫就往后背放,迈开步子,继续狂奔。

    “哎哟哟,大当家,你慢点,慢点,老朽骨头都颠碎了呀!”

    “哎哟哟,痛死我了,抽筋痛死人了!”

    “哎哟哟!”

    大山深谷间,此刻万籁俱寂,只余蛙叫蝉鸣和“哎哟哟”。

    ……

    花了近个把时辰,一行人终于到达山寨。见是大当家上山,大伙连忙开门,一边去人通告总旗官何杆子。山寨里灯火亮堂,校场上也点着篝火,估计是值班的兄弟弄的。

    对闻讯赶来的何杆子,杨炯只是点了点头,毫不停留背着大夫跑向杨西施住的地。一进去,杨炯有些惊讶,没想到杨西施的房间里挤满了妇人。杨西施的卧房,地方很宽敞,有一个小旗住的面积,是整个山寨里最好的房间。

    妇人们一见大当家来了,连连问好,打了招呼后便回避散去。这些眷属,对这个年少的大当家,是打心里尊重和佩服。小小年纪,就拉起了这么大的队伍,搞出了这么大声势。最难能可贵的,是对手下兄弟们毫不刻薄。饷银丰厚,而且还在山上为眷属们建了房屋住处,让一家人能够团聚。

    妇人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跟着大当家,自家男人拿得钱多,家里日子过得富裕舒心,自然满心感激,念着大当家的好处。得知大当家他娘生病了,都一个个自发来看望和守着。房间里的桌上堆放了不少礼品。

    杨西施穿着单衣,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发髻也没梳,额头上敷着湿面巾,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小半边面庞,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却是比往常更为艳丽。

    杨炯从来没有见过杨西施这副模样。在他印象里,杨西施好像几乎没有生过病,从来都是神采奕奕、漂漂亮亮的,而且脸上总是会施些粉黛,把本来就秀美的容颜,装扮成雍容华贵、美不胜收的样子。这也是杨炯总感觉杨西施是个贵妇。雍容大气的神情,美艳动人的容颜,高挑丰腴的身材,确实只有富贵之家才能有这等条件和土壤。

    看着一贯美艳优雅的杨西施,因为生病变得如此憔悴,杨炯心里很是心疼和愧疚,赶紧拉着大夫上前诊断。

    大夫也知道大当家心急如焚,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一说了,抬起杨西施的手腕,手指便搭在脉搏上,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捋起山羊胡须来,脑袋又点又摇的,俨然一副名医的派头。

    杨炯半蹲在床边,眼巴巴盯着大夫的反应,心里很是矛盾,既期待大夫能说出小症候、小毛病之类的好消息,又是担心听到症候严重,很是棘手之类的话语。这种等待审判的感觉,让杨炯更是焦虑烦躁不已。

    大夫切脉过后,接着扒拉杨西施的眼睑看了看,摇了摇头。

    杨炯大惊,急切问道,“怎么了,大夫?我娘的病很重?是什么病?”

    大夫可能意识到,他刚才最后的摇头,让杨炯误会了,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当家莫急,莫急。老夫人病情不碍事,就是一般的风寒!”

    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下,杨炯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还请大夫开方子,我们好赶紧熬制汤药!”

    大夫神情表示同意,不过,脑袋还是点点又摇摇。这时,杨炯明白了,敢情大夫只是习惯性点头又摇头!靠,虚惊一场。

    杨炯一边看着大夫开方子,几个疑虑、疑惑又冒了出来。“大夫,如今是盛夏,天气炎热,我娘怎么会得风寒?莫非,莫非?”

    见杨炯有质疑的意思,大夫神情大变,丝毫不管面前站着的,是他近期的衣食父母,反驳迅速而猛烈,“你懂,还是我懂?老夫行医多年,不敢说是妙手回春,但哪有风寒之症,都会误诊的?你可不能平白污我名声!”

    大夫的剧烈反应,杨炯没空计较,只是继续追问,“这么热的天,怎么来的风寒?总得讲得过去吧!”

    不过,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大夫的注意和思索。大夫没有再反驳斥责,放下笔,眉头皱起,左手又捋上了胡须,脑袋开始又点又摇的。突然,两眼大睁,精光闪闪,正在点点摇摇的脑袋高高扬起,右手拍了一下桌子,连声叫嚷,“老夫明白了!明白了!”

    迎着杨炯疑惑又期待的目光,大夫开始给他解释。大夫的意思是,虽然现在是七月盛夏,酷热难耐,但在虎头山上,却是要比山下边要凉很多,尤其在晚上。一旦睡觉不注意,就容易着凉,再加上山上风大,若是门窗没有关好,一夜下来,风寒就能入侵。再者,杨老夫人是女流之辈,身子骨自然没有男子那样能抗风寒。

    这么一说,杨炯心里的疑惑才完全消去。待大夫按照自己的方子把药抓好,杨炯又跟着惠姑去灶房里熬药。因为没有熬药的经验,杨炯就负责烧火,在大夫的指点下,不时用吹筒鼓风,脸上沾满了烟火灰。

    熬制了个把时辰,杨炯小心翼翼把药到出来,鼓着腮帮子一顿猛吹。试好汤药,杨炯双手捧着进了杨西施的卧房。

    这时,杨西施已经醒过来了,垫着枕头靠坐在床上。见杨炯端着汤药进来,脸上立马洋溢着欣喜和欣慰的神情,“我儿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吃过晚饭没?怎么脸上好多灰?”语气也是洋溢着欣喜,只是声音有点嘶哑,没了以往的婉转和圆润。

    杨炯小心翼翼把药碗放在桌上,又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这才回答杨西施的话,“听说娘生病了,我便回来看看。晚饭是吃过了的,娘就别记挂我,好好养病才是。娘,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来给你喂药。”

    仿佛杨炯来了,杨西施病就好了似的,神情要生动得多。噗呲一笑,甚是开怀,“我的傻儿子,娘又不老,何况又不是多大的病,哪里需要你来喂药。我自个来就行!”

    娘俩又争执了会,最后杨炯没拗过。杨西施端着碗,一边喝着药,一边跟儿子说话。

    “我儿,最近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杨炯不想让杨西施知道官府进剿的消息,免得影响病情康复,故作轻松道,“山下能有啥事。儿子每天都是看看队伍训练,或者自个儿练练武,偶尔派人出去收点钱粮,很是逍遥快活哩。”

    “嗯,那就好!如今我们虎头寨也算是有点格局了,不过,炯儿你也不要懈怠。成大事的人,就不能小家子气。这点人马,还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呢。”杨西施和儿子说话,很容易进入教子模式。

    见杨西施病着都一心记挂自己的事,杨炯心里酸涩,情绪激荡起来,“娘,刚才大夫说了,娘的病是风寒,就是山上凉气重、风也大。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风寒入侵。”

    杨西施没太在意,顺口接着话,“是呢,山上啥都好,风景也好,就是太凉了,尤其是夜里。现在都七月了,你看,我这床上还是盖被子哩。一开始盖,觉得热了点,若是睡着了蹬开了被子,半夜里又是冻醒……”

    听着杨西施的无意诉说,那些个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抚养场景,在杨炯脑海里一幕幕跳过。杨炯情不自禁说道,“娘,我不要你在山上住了?”

    “那住哪里去?”

    “住城里去!对,住城里!”宛如一道闪电划过杨炯心里。

    “我的傻儿子,咱们现在都落草为寇了,哪能住城里去。都是大当家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孩子气?呵呵”

    杨炯没有辩驳什么,见娘笑起来,也陪着欢笑不已。

第二十九章 魔怔

    找对病症了,下对药了,杨西施的风寒没几天便好了。这几天里,杨炯好像为了弥补什么,除了晚上睡觉以外,其余时间里都在照料和陪着杨西施。自打开肉铺,接着当护院,再到上虎头山,杨炯的事情都是很多很忙,总是脱不开身,娘俩难得在一起。

    一起闲聊的时候,杨西施会经常说些杨炯儿时的趣事,譬如,没糖吃就当街打滚、去包子铺拿着包子就跑、从邻居小孩手里抢吃的,等等。说到这些事的时候,杨西施就一脸的怀念和幸福。

    一次聊天,说起人的天性来,杨西施随口说了一句,“炯儿,自打去年,你要去学屠夫开始,娘就感觉你性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了。不像以前,啥事都是听娘的,娘说啥你就干啥。”

    杨炯听了,心里苦笑不已。两世为人,心理年龄大点,在所难免,还请理解呀。好在杨西施只是自个儿感慨一下罢了,并没有深究。

    就这样,娘俩有一搭没一搭扯着家常,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不过,杨炯的心里却是装着事,一个念头如同魔怔一般,死死地占据着内心的深处。在山上呆了五天后,杨炯才向杨西施提出要下山。

    杨西施显得很欣喜,连忙说道,“炯儿懂事了!男子汉嘛,就是要把心思刚在做事上。虎头山现在这么多人口,算是一大家子,你这个大当家,自然得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临别时,杨炯却发现,杨西施的眼眶红红的。

    一回到何家冲的主营寨,杨炯就把自己关在了中军帐篷里,并撂下话,“除了官军进剿,其余的事不要来找我。有什么定不下来的,几个总旗官凑在一起商量着办。”

    大伙都非常疑惑,什么事这么难办,逼着大当家把自个儿关在帐篷里?

    杨炯在和魔怔作斗争!

    在山上时,杨炯觉得特别心酸。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杨西施跟着颠沛流离,不得不躲在穷乡僻壤里。杨西施为了杨炯,半生艰辛屈辱,好不容易等着杨炯长大了,却是要遭受更大的委屈,更大的危险。

    两世的情感和尊严,让杨炯心里堵得发慌,更是羞愧不已。杨炯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尽快让杨西施过上好日子,一定要让她尽快搬到山下来住。

    可是,搬到山下来住,难度很大。难道让杨西施住在何家冲的老营么?那里可是有妓院的,明显不合适。其他的地方,显然又没有在山上安全。

    杨炯是知道解决办法的,那就是打下一座城来!只要打下来一座城,杨炯就能让杨西施过得好得多,也就能摆脱那种强烈的心堵的感觉。

    打下一座城来!杨炯的内心在呐喊,在咆哮。

    能不能打下来?打下来,守不守得住?即使一时守住了,后续必定会有更多的官军前来进剿。即使理性告诉杨炯,现在还不是大干一场的时候,潜伏山野慢慢经营才是更正确的选择,可是杨炯就是想打下一座城来。这是杨炯的执念,是魔怔一般的执念!

    杨炯在帐篷里,时而呆坐,时而走动,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写写画画,整整一天水米未沾。

    第二天大早,当杨炯走出帐篷,大伙感觉大当家明显不同了。以前,即便大伙知道大当家天生神力,武艺高强,但平素还是很好相处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偶尔还会跟大伙开开玩笑。可现在,不仅冷着个脸,而且眼神也发冷,让人不敢直视,高大挺拔的身躯里更是散发出一股冲天的戾气和杀气。

    “唤**过来。”杨炯语气冷淡地对亲兵下令。

    听完**这些日子打探的情报,杨炯开始巡营。

    因为是上午,计划上安排的是个人技艺训练,校场上撒满了人,打斗声和呵斥声,让校场上显得热闹非凡。杨炯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看一会,偶尔对练得卖力的兄弟嘉奖一两句,或者拍拍肩膀。

    巡完校场,杨炯又一个个宿舍查看。因为是训练时间,很多宿舍都是敞开着。一路走过去,有个房间门关着,里面隐约传来嬉笑声。可能觉得大当家心情不好,跟随的亲兵小旗官三娃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不仅仅是担心自己出差错,也是担心其他人惹到大当家,自己跟着吃挂落。这个时间里躲在宿舍里嬉笑,十有**没好事,很有可能会惹到大当家。他娘的,真是一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郭重一脚踹开门。

    几个人坐在床上玩牌九,突然听到门被踹开,回头一看,大当家进来了。情况突然,几个人既是尴尬,又是害怕,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他们呆坐在床上,有个家伙手里还拿着牌九,三娃急了,大喝一声,“你们三个还不过来见过大当家?还傻了不成!”

    这么一提醒,几个家伙赶紧手忙脚乱下床行礼。

    杨炯没说话,站立在房间中央,冷冷地看着他们几个行礼。

    “大当家,这几个是刀盾手左总旗的几个小旗官。”三娃轻声提醒。

    “请大当家恕罪,我们几个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请大当家恕罪,小的糊涂!”

    “小的糊涂,以后不敢了……”

    杨炯没作声,静静听着,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告罪。但告罪的话也就那么几句,见杨炯没有任何表示,说了几遍便停下来。

    这时,杨炯说话了,语气平和,“你们几个,把自家的情况说来听听。”

    三个小旗官不明就里,但慑于大当家一贯的威信,还是轮流开始说。

    “小的家住何家冲,家里五口人,父母和三个兄弟姊妹,我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小的前年娶的亲,不过还没有生娃……”

    “小的家里是虎头山的猎户,家里四口人……”

    “小的家里六口人,也是住在虎头山,也是猎户,不过家里还有三亩旱地……”

    等他们三个说完,杨炯瞥了眼旁边站着的三娃,语气淡然问道,“他们三个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没有?”

    “回大大当家的话,小的都记住了。”三娃赶紧回复,语气格外恭谨。

    得到三娃肯定的回复,杨炯冷声说道,“把我的斧头给我。”

    一旁的亲兵也赶紧把斧头递上。

    杨炯手持双斧,长身肃立,平静地看着这三个人,眼睛半眯着,轻抿着嘴唇。

    到这时,大伙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特别是犯事的三个小旗官,相互对视着,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后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大当家,你,你要杀我们?”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开口问道。

    杨炯没有回答,平静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

    可能意识到危险,三个家伙下意识往后退,退到了墙角。

    杨炯依旧没什么表示,就是静静看着。

    突然,其中一个,上前几步,扑通跪下,哭着求饶,“大当家饶命,大当家饶命!”哭声凄厉!

    “我不会饶你的命!”杨炯开口了,“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杀吧,我算你战死,饷银照发二十年。”

    “大当家饶命,大当家饶命!……”小旗官继续求饶。

    哐当,杨炯把手中的一个斧头扔在他面前。

    小旗官仿佛醒悟了似的,便不再求饶了。呆呆地看着斧头,直直地跪着。

    许久,小旗官说道,“大当家,我不怨你,只恨自己运气不好,点子太背!希望你说话算数!”说完,拿起斧头,划过自己的右颈。血水飞溅,砰然倒地。

    一旁的亲兵,还有缩在墙角的两个小旗官,吓得瑟瑟发抖。静谧的房间里,出现了磕牙声。

    杨炯无动于衷,等了会,又把另一个斧头扔到了墙角边上,眯着眼睛看着。

    好一会,其中一个小旗官慢慢捡起斧头,慢慢往颈部送去。突然间,举起斧头,就朝唐炯冲过来。三娃一直戒备着,迅速反应过来,正准备抽刀架住,却见大当家欺身向前,略一侧身,扭腰提胯,一脚踹了过去。便见一个脑袋从脖子上飞出去,无头尸体还往前移动了两步,才轰然倒地。

    两具尸体的血水把整个房间几乎都浸润了。

    沉默了一会,杨炯对缩在墙角里的那个小旗官说,“我的手不想再沾兄弟们的血。这样吧,你还没有娶亲,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好好吃喝一顿,再让三娃给你找个姑娘。不管你是自杀,还是让三娃代劳,我都给你算战死。”

    接着,又扭头对三娃说,“交代你几个事情,记清楚,我不重复:第一个,如果要找姑娘,找个贵的,漂亮的,饭菜也要办好,花销都算我的。第二个,不管是自杀,还是你动手,都必须是在这个房间,这样三个在黄泉路上也热闹些。第三个,这个房间先不要打扫,叫我们虎头山每个兄弟都进来看一看,记住,是每个兄弟。全部看完后,你们这个小旗的人,分别去各个总旗那里,把今天的事情给兄弟们原原本本讲一遍。”

    说完,杨炯大踏步离开了这个满是血腥味的宿舍。

第三十章 此地不宜久留

    晚上,三娃来到杨炯的帐篷复命。

    杨炯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见是三娃进来,没有理会,继续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桌子上铺满了杨炯弄的文书和画的简易地图。

    三娃没像往常一样往跟前靠,而是隔着桌子好几步,笔直站在杨炯前面。站了许久,见大当家还是低头在写写画画,三娃便轻轻地,试探性喊道,“大当家。大当家!”

    “三娃,你有事就说,我听着。”杨炯低头回应。

    三娃开始向杨炯回禀后续的事情。

    “大当家,你走了之后,那个小旗官瘫坐在墙角,只知道哭,哭着哭着,开始指着那个想袭击你的小旗官,不断苦骂。小的听那意思是,今天他们三个玩牌九,原来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旗官的主意……”

    “……骂累了之后,那家伙可能觉得浪费时间了,便求我赶紧给他准备饭菜和姑娘。小的其实早在他哭的时候,就让其他兄弟准备去了,一点都没耽误工夫。他说的时候,都准备好了。小的便多问了一句,是先吃饭,还是先睡女人。那家伙想了想,说要先睡女人。我问为啥。他说,他没娶过亲,只是在老营的妓院里睡过几次,觉得这辈子太亏了,想临死前多睡上几次,省得变鬼之后还让其他的鬼笑话……”

    “……最后,还是他自个动的手。动手前,他托我给大当家带话,说他也不怨大当家了,只是恨拉他玩牌九的那个家伙,还说如果有下辈子,还是愿意在大当家手底下干活,每月四两的饷银没有亏待他,只是他命不好,没这个福气……”

    “……值班的马总旗官把队伍集合在宿舍前面,然后让兄弟们排着队,一个个进房间里看的。不少都吐了,好些直接在屋里就吐了。主营寨的兄弟们看完后,又安排刀盾手左总旗去山上替换刀盾手右总旗,让山上的全部兄弟都下来看过了。看完之后,我们这个小旗的兄弟就分开去各个总旗,给兄弟们讲今天的事情。分开之前,我让他们每个人都说了一遍,就怕有什么差池。办完大当家你交代的事之后,我和我们小旗的兄弟,在后山挖了个大坑,把他们三个埋在一起,不过没有立碑。”

    听到这里,杨炯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对三娃说,“明天你们再去立块碑,碑上要刻他们的名字。”

    “是,大当家,我明天一早就去办这个事。”三娃赶忙说道。

    “嗯。你去把**叫来。”杨炯示意让三娃离开。

    三娃出去后,杨炯站了起来,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对于今天处决的三个人,杨炯没什么心理负担。大敌当前,大伙都在紧急备战,这几个家伙竟然凑在一起,偷偷玩牌九。这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做?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是不知死活。对于这两种人,从来都是一个武装集团战斗力建设的公敌。

    真正让杨炯站起来不停踱步的,是今天这个事触动了他。杨炯有一个体会,也很喜欢一个词自作自受。或许,世人都以为这是个贬义词。但在杨炯看来,这其实是一个中性词。某种意义上讲,在“自作自受”的前面,加上“三思后行”,大概就清晰明了了。做事之前想清楚,能不能做,代价是什么,后果是什么。一旦做了,就不要后悔,因为必定会有代价、有后果的,而且是绝对无法避免和逃脱的。

    打下一座城,代价是什么?后果有哪些?

    杨炯抱胸长立,寂然无语。

    ……

    “刀盾手左总旗(大伙的习惯性叫法,正式叫法应是甲总旗,有甲乙丙丁四个总旗)这下丢脸丢大发了,一口气被大当家砍了三个小旗官!看他以后还在我们面前装大不?还好意思天天吹自己是刀盾手第一总旗,我呸!”

    “……嘘,大伙小声点!别被大当家听到了,大当家可不好惹……”

    “……赶紧训练!磨蹭啥?不要命了?让大当家看到你们几个偷懒,嘿嘿,你们几个是不是也想试试大当家的斧头?!”

    三个小旗官的事,不可避免引发议论。他们是不是该死,大伙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但大伙都知道了,大当家不好惹!队伍里最初的老人,现在基本上都是总旗官了,其实见识过杨炯上山的场景。不过,一群积年匪贼,硬是被一个年轻后生的凶悍和狂暴吓住了,还奉这个年轻人为寨主,多少影响这些总旗官的颜面。所以,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选择遗忘这个事,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就导致虎头山上上下下对杨炯的印象是和气厚道。这三条性命,算是让大伙知道了,大当家和气厚道是不假,但一旦恼火了,也是一头嗜血的真老虎。

    一把牌九三条命,给大伙上了一堂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育课。

    队伍上训练备战的氛围明显紧张和严肃起来。一些总旗担心一个不小心惹毛大当家,主动延长训练时间,月光下的大练兵轰轰烈烈展开起来。出事的那个总旗的总旗官姚进爵,更是黑着个脸,每天第一个把队伍带出来训练,最后一个才解散,恨不得把手底下的兄弟给折磨死。

    大晚上,校场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杀声震天,附近的老百姓都没法睡觉了。虎山寨的异常引起了何举人的关注。

    站在自家宅院的阁楼上,何举人朝着校场方向眺望,目光专注,神情严肃。儿子何明在一旁陪着。

    许久,何举人语气萧索地对儿子说,“唉!要出事了。”

    “阿爹,要出事,要出什么事?”怎么看着虎山贼夜间练兵,就说要出事,什么情况?何明被父亲的话弄糊涂了。

    若是以往,儿子的不解,反而是何举人教子的好契机。但今天看着儿子懵懂的神情,何举人心里却是失望和生气,忍不住训道,“人家虎头山的大当家和你年龄差不多,一个人上山不到一年,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你可倒好,连这个动静都看不明白!为父平素算是白教你了!我看,你那些书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父亲生气,何明连忙说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是儿子驽钝不堪,让父亲失望了!”

    何举人训完儿子之后,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脸庞,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歉意和惶恐,心气平了下来,一股舐犊之情涌了上来。

    想了想,何举人手指着远处那灯火通明的校场,问儿子,“我儿,你看到什么不同没有?”

    何明想了想,回答道,“阿爹,儿子没看出来什么。以前,那些虎山贼也有晚上操练的呀。我还陪父亲去看过呢。”

    何举人又是失望,不过克制住了训斥的冲动,耐心继续说道,“我儿,为父刚才看了看,又和以前的印象比对了一下,发现他们喊杀声大了很多。这就是杀气。以前没有这么重的杀气,现在有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要发生什么事。”

    “父亲,那你刚才为啥说要出事了?”何明继续求教父亲。

    “以前他们晚上也偶尔操练,据为父判断,应该是按一贯的规矩来的。现在,这么大晚上的还在折腾,而且连续好几夜了都是这样,说明是临时性的。再结合刚才说的杀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要动刀兵了!”何举人娓娓道来,语气很是笃定。

    “啊!父亲,是要起兵祸了?那这伙虎山贼会不会再来抢咱们家?这可如何是好呀?”

    何举人脸皮顿时绿了,脑门上涌上几条黑线,“我个痴儿!你怎么就听不明白为父说的意思呢?听不明白就不要瞎嚷嚷!咱们读书人,讲得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讲的是虽万千人吾独往矣!你这般经不住事、沉不住气的样子,成何体统!”

    何明又被训懵了。

    “好了,你不要插嘴,听为父给你讲,你好生琢磨就行!你刚才问会不会再来抢,这个问题,你大可放心。为父断定,一定不会。虎头山在何家冲都呆了好几个月了,你何曾见到他们出来祸害过老百姓?而且,他们那个大当家我也见过,虽然颇有手段权谋,不过我看也是个行事有度的信人。既然来咱们家抢过了,那就不会再来了。”

    “为父担心出事,真正的意思是,官府应该是要来进剿了,虎山贼这么晚都还在操练,就是一个明显的迹象。官军真来了,若是战事顺利还好,我们地方上准备些钱粮前去犒劳即可,若是不顺利,必然会有纵兵劫掠地方,甚至抓丁,杀良冒功的腌事出来的……”

    被父亲说的场景不敢相信,何明忍不住问道,“父亲,他们可是官军呀,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我个痴儿!你怎么如此愚钝呢?谁教你的,官军就不为祸地方,不祸害百姓了?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他们打了败仗怎么办?等着上边来砍他们脑袋?”

    这下,何明不敢再在瞎问了,也不敢轻易回答,生怕父亲生气。

    见儿子不回答,何举人吐沫横飞继续教子,“官军当然不会等着别人来砍他们脑袋,他们会洗劫地方,会杀良冒功,然后拿着洗劫来的财货去孝敬贿赂上官,会拿着老百姓的脑袋去证明自己的军功。打败了不要紧,只要上面的人相信,或者选择愿意相信他们尽力了,而且还有一定的功劳,这就够了!……”

    “……嘿嘿,说不定,他们的上官还想这样的剿匪多剿个几次,几回下来,上上下下都赚得盘满钵满的。我儿,以后切不可如此天真,凡事要从人心、从人性上面去想。古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哩!”

    “嗯,这样,明日家里开始收拾东西,只收带些金银细软和衣裳。家里其他的财货和粮食,就偷偷埋起来。明天一天要弄好,弄不好也不管了。后天一大早,我们全家就动身去县城,此地不宜久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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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屠夫介绍:
本是小屠夫一枚,却身逢明末乱世,不得已放下杀猪刀,拿起斧头,挣扎着,艰辛着,上进着,一步步走上了征战天下的道路,避免了神州陆沉、衣冠沦丧……群号:775307992。欢迎加入,期待交流。明末屠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屠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屠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