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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非可     明末屠夫txt下载     明末屠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走出大山(1)

    又是新的一天。天刚刚破晓,何举人就把全家人叫了起来。一家五口人,再加上管家仆役,十几口人都聚在堂屋里。何举人让管家在桌子上摆了几个酒杯,并倒满酒。酒是家里的珍藏好酒。

    何举人在桌前跪下,闭着眼睛,虔诚地默默祷告了一番,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把杯子里的酒水洒在地上,接着又走到堂屋里的祖宗牌位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何举人的动作,让除儿子之外的家人和仆役摸不着头脑。平素里,老爷都是很守礼的,怎么今天这个祭拜先人的礼数这么简约?

    “叫大家这么早起来,是要收拾东西。就今天一天的时间。大家把细软、首饰收拾好,还要带点衣裳。管家带人把家里重要的瓷器、漆具、古董也用车装好,把家里的粮食藏起来……”

    安排完收拾家当的事,何举人又带着儿子,悄悄在后山选了一块隐秘处,藏了一些的金银珠宝和地契田契之类的文书。

    “我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此去县里,是逃避可能的兵祸。但是,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便不能把全部的家当都带上,得以防万一……”

    何明连连点头称是,眼睛里全是崇拜和信服。

    ……

    在何举人忙着搬家的时候,杨炯也在琢磨着如何打下一座城来,好把家搬到城里去,好弥补自己对杨西施的心疼和歉疚。

    杨炯眼睛盯着地图,心里在权衡利弊。可能是曾经的职业病,杨炯习惯性地考虑很多东西,而不仅仅是如何把城市打下来。何况,就是怎么打,以什么样的风格打下来,这些都很有讲究,因为它会对虎头山产生当前或者长远的影响。

    比如,杨炯晚上带上亲兵队,十之**也能袭取一个小县城。但是,这个只能体现检验杨炯自己的指挥决断能力和亲兵队的战斗力,更确切讲,是夜战或是特种作战的能力,对于虎山寨的整个队伍没有什么锻炼。而且,杨炯还担心以后大伙会习惯这种战法,甚至只擅长这种战法。

    杨炯心里明白,冷兵器时代的步兵部队,最靠谱、最根本、最有价值的,是列堂堂之阵,打简直接单粗暴的对攻战和攻坚战。它的机动能力摆在那里,先天性限制了它的运用灵活度。军事学术上讲“守正用奇”,如果从战术层面理解,会用步兵、用好步兵,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守正”。

    一个魔怔般的执念,逼着杨炯不得不系统、全面、深入地考虑这些问题。杨炯综合一条条想法、一个个细节反复比对权衡,最终选了一个自己比较认可的方案。

    要把攻城的目标和队伍的力量规模结合起来!整个虎山寨才五百多人。这点家当,挥霍不起,只得精打细算。衡州府城比较大,而且里面还有桂王府,也是有一定护卫力量的。去攻打衡州府城,明显不现实,只能打周边县城的主意了。

    要把攻城的模式和队伍的风格建设结合起来!自己现在带的就是步兵,步兵就得打硬仗,硬碰硬的打法才能锻炼和提高战斗力,那得排除夜袭、偷城这种高性价比的战法。否则,哪怕一时得手,甚至得手很多次,真碰到硬茬子,立马被打回原形。这次,就是要带着队伍,去找一场硬仗来打。

    要把攻城的效果和队伍的人马扩充结合起来!这次如果打下城市来,那就不能再躲在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或者当流寇。那就是带有割据性质了。面临官府反攻和进剿的压力,肯定会空前地增大。可以预见,以后就会有打不完的仗,再也没有在何家冲的那般悠闲。所以,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扩大队伍。没有一定数量规模的精兵理论,只有纸上谈兵的书呆子才会相信。所以,攻城也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也不能对城市造成不可恢复性的损伤。不然,打下来,力量得不到补充和扩充,最后自己还是得玩完。

    很多事情,原则一旦定下来,怎么做就很清楚了。就它了!杨炯定下了战斗决心,霍然站起来,一拳砸在地图上的一个圈圈上。圈圈的旁边,赫然写着“衡山”两个字。

    “定下战斗决心相对比较容易,实现战斗决心却需要做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杨炯对上学时听的这句话非常认同,也身体力行。于是,杨炯带上亲兵直奔校场。简单计算勘察了一下,便让四个长枪兵总旗在校场中央开始垒墙。而且,还给出了相应的数据和规格。这个算是**打探的一个成绩,硬是通过贿赂守城的衙役,在城墙上走了一遭才弄到手的。

    在垒墙的同时,又命刀盾兵和弓箭兵去制作云梯。为了督促进度,杨炯也光着膀子参加了垒墙。顿时,弟兄们的信心和压力倍增,一个个奔跑着挑土扛石,在两个时辰里便垒出了一段二十多米长,一丈多高的土墙。

    等制好的云梯扛到,杨炯便组织大家模拟攻城。

    杨炯没有过冷兵器时代攻城战的经验,更不会天真认为自己有主角光环,稀里糊涂就能打胜仗。后世的自己也是靠着求真务实、勤奋钻研才获得工作岗位的提升的。

    世间没有偶然,也没有轻易,有的只是必然,有的只是水到渠成的成功。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就是杨炯的拿出的办法。

    先是让一个个小旗,扛着云梯,站着离城墙大约一百米的地方,然后下口令,要大伙扛着云梯,快速通过城墙前的空地。这段距离里容易被城墙上的弓弩杀伤。杨炯让大伙来回跑和架云梯,就是训练一个小旗如何通过密切配合,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危险区域和靠近城墙。

    练完通过危险区,杨炯又让大伙练登城。一个小旗用一张云梯,看那个小旗最快爬上城墙。

    为了模拟真实的战场环境,杨炯都是从一点点的细节处去入手。比如,要求大伙全副武装,举盾带刀,而且爬云梯时,规定大伙只能一支手举盾,另一支手攀爬,必须用牙齿咬着刀背。因为挂在腰间容易影响攀爬,而背着又不利于接敌战斗。诸如此类的规定,杨炯都是不断观察、分析和调整,不断强化操练的实战性。

    最后,就是登上城墙后如何站稳脚跟,扩大战果的问题。杨炯也是尽可能让大伙拿着木棍进行模拟。虽然不太真实,但好歹让大伙感受一下,特别是第一波上去的兄弟,好好体会一下被围攻的感觉。

    这种攻城演练,杨炯从分部到连贯,足足用了五天时间。弟兄们心伤不已,因为最后登上城墙的那段演练,导致满营尽是熊猫眼或者大猪头,而且,这些猪和熊猫一个个都遍体鳞伤。慑于一把牌九三条命的震撼效果,大伙敢怒不敢言,只得盼着官军早点来进剿。不然,再这么练下去,官军还没来,先死在大当家的手上了。

    若是杨炯知道大家这么想,心里也肯定委屈。哪怕再魔怔,再想着快点打下座城来,杨炯心里也是有原则的:攻城演练效果不满意,绝不出兵。因为在杨炯看来,不重视训练,直接把菜鸟投向战场,那就是犯罪!

    好在攻城演练毕竟简单,无非是在“快速接近、有效防护、坚决突破”上下功夫,而且弟兄们也是了解大当家的风格,知道杨炯对演练不满意是不会停下折腾的,只得咬紧牙关挺着通过这个操练。

    等攻城演练完,杨炯便让长枪兵和刀盾手在一旁看着,开始操练弓箭手。练的内容就一个,对城墙进行精准压制射击。

    在距城墙五十到一百米的区域内,每隔十米作为一个射击位置,杨炯让弓箭兵列阵齐射,而且要求主要是运用抛射。不用威力更大的直射而用抛射,杨炯是根据**提供的情报做出的选择。衡山县城的城墙上砌有垛口,可以有效保护城墙下方区域射来的箭支。

    一天下来,那堵墙便密密麻麻插着箭支,可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为了刺激大伙的积极性,杨炯吩咐老营买了几十头猪,做到了天天有杀猪饭吃,顿顿有肉汤喝。

    ……

    既然决定攻打衡山县城,那么就意味着何家冲这个临时的营寨,即将走到命运的终点。杨炯再三考虑之下,还是派人给芝娘和卢员外送了信,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把妓院和酒楼撤走。

    之所以考虑再三,因为芝娘和卢员外都是聪明人,特别是芝娘,一旦得知妓院和酒楼要撤离,肯定明白杨炯是准备跑路,以后是不会在何家冲的了,甚至虎头山要放弃。

    在官府即将进剿的敏感时期,这个信息可谓价值千金。官府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不说一定猜到杨炯会主动进攻,但至少明白杨炯不会在何家冲选择长期坚守的。这样,官府就会提前发起进剿,或者防范逃逸,甚至会加强城防。但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给杨炯的下步行动带来很大的麻烦。

    即便如此,杨炯最终还是决定通知他们。“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这是杨炯立身处世的基本原则,恰巧,杨炯又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第三十二章 走出大山(2)

    “为什么?谁说让撤出的?你们是不是瞒着我,有什么事得罪人家虎头山了?”

    听到下边人报告,虎头山寨要潇湘楼撤出何家冲,芝娘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厉声质问,语气很是急切。

    不过,芝娘随即意识到自己有点急了,便又坐了下来。不要动怒!不要动怒!大夫可是说过的。芝娘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自打前些日子,偶然发现眼睛的细纹,芝娘很是焦虑,专门请大夫过来给自己瞧瞧。大夫给的意见是,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自然会出现衰老的迹象,细纹、皱纹,皮肤松弛,腰身变粗,臀部增大……

    大夫的一番话,让芝娘如坐针毡,仿佛明天一起床便见到自己头发斑白,一脸皱纹的丑模样。芝娘连连询问该如何延缓衰老,并表示将重金酬谢。大夫便告诉她,要注意保养,不要熬夜,不要喝酒,不要动怒,不要吃油腻的东西,不要……。芝娘心里记得牢牢的,立马对自己的生活习惯进行了改变。不再抛头露面出去应酬,而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书,喝喝茶,饮食也注意很多,一副清心寡欲的作派。

    不过,听到虎头山的事,立刻让芝娘坐不住了。

    待下边人告诉她,是虎头山大当家的主意,芝娘便不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芝娘伸出玉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舔了舔艳丽动人的樱桃小嘴,陷入沉思。

    怎么无缘无故让潇湘楼撤出?难道是有什么事?虽然芝娘平素很看重钱财,但这次,她并没有往钱财的角度去想。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杨炯绝不会是为了提高分成比例,故意使出的伎俩。不是钱财的问题,那自然是其它的原因。

    芝娘想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笑容。明白了,估计是虎头山是准备搞什么事了。而且,这个事,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让潇湘楼撤离,说明他们以后不准备在何家冲呆了。不在何家冲呆,那肯定也不准备在虎头山呆了。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是要去别的地方,又或者……

    即使芝娘觉得她仿佛摸到了杨炯的心思,不过她倒是没心思继续去琢磨这件事了。因为,她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这件事,去质问杨炯!

    上次被杨炯撇在水库的堤坝上,回来后,芝娘愤然不已。老娘好心好意去给你送消息,你可倒好,撇下我就自个就走了!哪有这样的!不知道我是谁么?老娘可是很有钱的哟!真惹恼我了,可别怪我哪天用银子砸死了你个登徒子!芝娘自个脑补了,在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的震撼下,杨炯直接跪了,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可怜样。

    只要一想到这个脑补的场景,芝娘就很是开心。不过,更多的时候,芝娘的心里总是浮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后生,脊背挺直,衣带飘飘,头发披散飞扬,在落日的余晖里更是显得豪放不羁……

    对,去质问他!这样,这样嘛,就又可以见面了。

    ……

    再见到杨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夜里了。本来,如果一大早就启程的话,下午就可以到达何家冲的。不过,芝娘在出门前,又梳妆打扮了一番,光是衣裳都换了好几身。这么一番磨蹭下来,直到将近中午才启程。

    亲兵们都认识芝娘。见是她,估计对武艺高强的大当家完全没有危险,都懒得通报,便直接带着进了大帐。此时,杨炯正在桌前埋头写写画画,并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亲兵把芝娘带入帐内便立即出去了,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呆。芝娘没作声,静静观察着坐在桌前的杨炯。

    嗯,这次没有披着头发,显得拘束内敛一些,仿佛就是个书生在作文章。不过,也不太像书生,坐得笔直端正,高大挺拔的身躯,弥漫出一种秩序感和力量感。剑眉下的大眼睛,盯着桌上的纸张,手中毛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的,不时皱下眉头,或眨下眼睛,整个人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UU小说的世界里。

    芝娘很喜欢杨炯这种专注的模样。这种专注,让芝娘觉得很安心,很踏实,无形中心里很是放松。

    芝娘自个找了个椅子便坐了,继续饶有兴致继续看着杨炯忙活,还不时观察大帐里的陈设。大帐很宽敞,一个架子把整个大帐隔成里外两个部分。里边好像放着一张床,估计是杨炯休息的地方。架子上搁着两柄硕大的斧头,有着雪白泛光的锋刃,还挂着一幅盔甲。架子前面就是杨炯现在用的那套桌椅,桌子很大,上面放着头盔、一些书籍和纸张。除了这些,大帐里就剩下靠边摆放的一些椅子和空白的中间部位了。

    嗯,很整洁,虽然简陋,却很有秩序,看着就舒心。

    许久,杨炯才搁下笔,站了起来,双手前伸,手指交叉,手臂拉伸,扭动腰胯,顿时传出一阵清脆的骨骼活动声音。身体扭动过程中,杨炯这才发现芝娘。

    “芝娘,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杨炯很是奇怪。

    “是我不行么?我怎么就不能来?不欢迎我?”芝娘的语气咄咄逼人。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这么晚来我这。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跟女人斗嘴,从来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前生今世,对于女人这种生物,杨炯都不是很善于应对。不过,杨炯隐隐约约的觉得,无论怎么应对,估计女人都是总有道理、总是对的。

    “当然有事了!你不是让潇湘楼撤出么,我自然要找你讨个说法。哪有这样的,你叫我们来就来,叫我们走就走,哪有这样的?!不行,你得给我个说法。”虽然说得很大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过芝娘心里很心虚,说着说着,竟然脸红了。不过,好在是夜里,烛光不是很明亮。

    听到芝娘这般质问,杨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见杨炯不说话发起呆来,芝娘顿觉心疼,便下意识降低了声音,柔声说道,“是有什么事为难吧?那,那我就不问了。你也不用回答,就当我没问过……”

    芝娘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杨炯觉得诧异,有点不太适应。不过,杨炯倒是没有深想,只是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芝娘的问题。想了想,杨炯决定还是直说罢了。直觉上,杨炯感觉芝娘应该不会出卖虎头山。虽然,这与芝娘锱铢计较的风格不相符,但杨炯就是这般感觉。

    “让潇湘楼撤出,一个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如果官军行动速度快,估计他们马上就要来进剿了,担心那个时候连累你。就是这个考虑,才急着让你们马上就撤出的。”杨炯的语气很是诚恳。

    “一个是,你说一个是,那是不是说,你还有别的考量?”芝娘敏锐地抓住了杨炯话里的漏洞。

    杨炯没想到芝娘这般厉害,一下子就挤兑住他了。既然说了一个了,杨炯也就放开了,“另一个考量就是,我想出兵,打下一座城来!”

    “啊!你说什么,打下一座城来?”芝娘立马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杨炯,大大的眼角睁得更大了。随即,芝娘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过没有再坐下来。

    “嗯,打下一座城来。”杨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无视芝娘的不可思议。

    “你还真敢想!打下一座城来,你可是匪贼,哪有,哪有……”

    “哪有匪贼去攻城的,你是不是想这样问?”杨炯呵呵笑着。

    “不是,不是。”芝娘连忙否认,不过又迅即反驳,“是的,是的。你才多少号人,这就敢去攻城?官府可不是吃素的,万一打不下来,可是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骚!你还是再想想罢,别一时冲动。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是虎头山的大当家,有不少人跟着你的,一个不小心,便是,便是……”

    看着芝娘替自己考虑,一副急切的样子,杨炯诧异之余,倒是有几分感动。来到这个世间,除了杨西施外,很少有人考虑过自己的处境,更没人管过自己的死活。

    杨炯心里生出几分温暖,便不想芝娘替自己担心,安慰道,“芝娘,你不必担心。我想打下一座城来,就必然打下一座城来。没事的。”

    “哼,我不是担心。我是见你不自量力,不忍心你下边的人跟着你倒霉。再说了,我跟你娘,虽然不是很对付,但总算是老相识了,不过也算有几分香火之情……”说着说着,芝娘却一下止住了,硬生生压住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心里更是一阵气苦。瞎说个啥!你没事提起杨西施干嘛,这不是自己说自己出身不清白么?不是自己说自己也老了么?

    芝娘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几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炯哪能想到,一瞬间芝娘的心思会有这么多转换,随即便接上了话,“不会,我不会带着他们没个结果的。这个你以后会看到的。对了,前些日子,我娘还说起过你呢。”

    芝娘立马抬头,急忙追问,“她说啥了?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嗯,是的!”杨炯一本正经回答。

    “哼,我就知道。说什么坏话了?你赶紧告诉我。”

    “我娘说,芝娘就是个财迷!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走出大山(3)

    被杨西施说成是财迷,芝娘表示不服,当即驳斥道,“财迷?财迷不好么?世人不都是在追求钱财?对你们男的来说,或许还有大志向大抱负,但我这样的女流之辈,还能有什么追求。即使有什么追求,到头来也是镜中花水中月。我看,也就钱财靠得住些。黄金白银不会撒谎,不会变质,也不会变心!”

    杨炯瞬间被如此精辟的话镇住了。想了想,不由点头称是,“理解理解,仔细琢磨一下,钱财确实靠得住一些。人心易变,还不若黄金白银。”

    芝娘见杨炯如此说,大起知己之感,看着眼前俊朗挺拔的后生,更觉顺眼,忍不住说道,“我还是信得过你的。你什么时候若是窘迫,便跟我说。我,我还是攒有一些家当的!有需要,开口便是,不过记得给利息就行。”

    杨炯没想到平素爱财如命、锱铢计较的芝娘,竟说出了借钱的话,大感意外。不过,杨炯也不敢真的向芝娘开口。利息?嗯,估计是高利贷,抑或什么贷、什么贷的。杨炯瞬间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有了这个话题后,两个聊天的氛围好了很多,芝娘也不再一惊一乍的,恢复了平素的善解人意和精明能干,竟然帮杨炯开始出主意,“你说你要打下一座城来,我看,真要攻打的话,还是攻打衡州府城周边的县城罢了。这些个县城,没有朝廷正式的兵马,不过是朝廷的大旗唬人,实则空虚着呢,若是行动突然,必定一鼓而下……”

    杨炯心里不由暗赞,不愧是经营衡州府天上人间的,虽然没见过刀兵,但这见识不差。“芝娘,你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的。”好话不用钱,芝娘既然说她家当不小,那就还是顺着点。

    “你打下之后,先抢了县里的库房,再逼着些个大户出钱,两个加起来,可得不少钱财。然后迅速撤离,找个地方躲起来,官府也拿你没办法……”芝娘越说越有兴致,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撤离?不,我就不再撤出了,实在太麻烦!”杨炯摇了摇头。

    “不撤离?莫非你还要呆在城里过年不成?”芝娘大惑不解。

    “嗯,就是要呆城里过年。城里过年热闹。哈哈哈”杨炯爽朗大笑。

    ……

    芝娘的来访,不过是个小插曲,不过却带给杨炯一丝温暖。这反倒让杨炯更坚定了打下县城的决心。若是打下县城来,芝娘在城里与他合作,便是不会像在何家冲这般引人注目,真有什么事,也不会怎么牵连到她。

    杨炯决定就这几天出兵。临战训练也搞了,再这么紧张备战下去,引而不发,并不是什么好事。人总归是人,为了一定的目标,迫于一定的压力,短时间爆发可以,长时间绷着,没日没夜、拼死拼活的,肯定不行。前世自己不也是这种感觉么?总想着周末可以好好睡个觉!

    不过,在出兵之前,杨炯有个很重要的事去办把杨西施接下山来。对于这件事,杨炯考虑了很长时间,也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这么办。此去攻打县城,兵凶战危,结果怎么样,谁都不知道。胜可知不可为。古往今来,谁敢说他必然打胜仗?凡是敢说这句话的,本质上都是对军事科学规律认识不深刻的,尤其是战术级别的战斗。

    在杨炯看来,攻打县城就是一场战术级的战斗,充满着大量的未知与偶然性。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但战术却是因为胜利而正确。即使自己很有信心,这种一锤子买卖性质的战斗,一个不小心,或者一个小情况没有考虑到,都可能对战斗结果产生颠覆性影响。

    若是把杨西施放在虎头山上,杨炯心里总是会牵挂,会焦虑,必然会想着,若是打不赢,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杨西施了。一想到这里,杨炯便感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杨西施是他存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牵挂和证明,任何涉及杨西施的事,他都会非常紧张。

    杨炯知道,他不能带着这种焦虑和恐惧上战场,这会让他无法全身心投入战斗。更何况,自己手下的兄弟,不过是些被饷银引诱临时招来的罢了,既无恩义的羁绊,若是自己战败,更无制衡约束。杨西施留在山上,后果无法设想。

    所以,杨炯决定带上杨西施上战场。哪怕败了,杨炯也可以保护她到最后一刻,这样,内心也是无怨无悔的。

    ……

    见到杨炯又上山来,杨西施面色一喜,不过又立即板起了脸,“前些日子你在山上好几天,怎么这才几天,你又上山了?队伍上的事多,你可是要多上些心!”

    一见杨西施又是教子模式,杨炯不觉莞尔,“娘,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这山真高,爬了一早上,我都饿了。”

    “以后你来,提前告诉一声。这样,为娘也可以给你提前预备,一到山上就有饭吃。”说完,连忙叫上惠姑去灶房里忙活去了。

    杨炯这些日子忙着组织临战训练,忙着筹划攻打县城,每天都是连轴转,到了自己的帐篷又是一个人谋划到好晚。在山下不觉得,一到杨西施这里,精神一放松,立马便觉得所有的疲惫一下子都冒出来了,再也顶不住了。杨炯趴在桌上一下就睡着了,悠长而有力的鼾声旋即响起来。

    午饭很是丰盛,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山笋炒腊肉、东坡肉、麻辣肥肠、清炖鸡、油淋兔子肉、素炒蕨菜。被叫醒的杨炯立刻精神起来,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一顿风卷残云,吃了好几大碗的米饭。

    杨西施和惠姑满心欢喜地看着杨炯吃饭。这种狼吐虎咽让做饭的两人很开心,感觉很有成就感。

    “炯儿,你慢点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怎么还和小时候一个样,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来,喝点汤。”说着责备的话,杨西施却神情宠溺地给杨炯盛了一碗汤,又给他碗里夹了一块东坡肉。

    杨炯此刻放开拘束,真实释放着对食物的热爱,和对杨西施手艺的肯定。把碗里的饭吃完,又把杨西施盛好的汤喝掉,杨炯这才放下碗筷,舒服地摸了摸肚皮,感慨道,“娘这手艺可是比卢员外在老营开的那个馆子好得多。真是想着天天吃!”

    杨西施笑着接话,“你呀,打小就这样,最喜欢就是吃。送你去上私塾,还提要求,若是晚上没有好吃的菜,第二天就不愿去读书。你呀!”

    杨炯没好接话,只得呵呵傻笑。前生今世,都是吃货的命呀。

    饭后又说了会闲话。杨炯犹豫踌躇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娘,这次孩儿上山,是想接娘下山。”

    “下山?为啥?山上住得挺好呀,怎么突然要我下山?杨西施不解的神情看着杨炯。

    “嗯,娘,孩儿想带着娘在身边,这样儿子心里踏实些。”杨西施更是不解,直直看着杨炯,等着他解释。

    “娘,是这样的。孩儿决定了,要打下衡山县城。”杨炯咬牙说了。

    “怎么突然想着攻打衡山县城。出什么事了?”杨西施倒是没有多少震惊或者害怕的情绪,只是依然不解。

    杨炯不想把真实的情况跟杨西施说,那样会给她心里负担。于是,杨炯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说道,“虎头山地处偏远,物产贫瘠。山寨要发展,还是得到城里去。无论是扩充人马,还是筹集物资,城里要方便很多。”

    “更何况,我们哪怕老老实实呆在何家冲,总有一天官府是会来进剿的。与其到时候被动,不若此时主动。反正都落草为寇了,再差,也还是落草为寇嘛!”

    听了杨炯的解释,杨西施的迷惑消去。儿子讲得句句在理,不过,她倒是更为儿子担心了。她不是没见识的村妇,更不会凡事只看好处。儿子说的话,是很有技巧性的。口口声声说攻打城池的好处,却把坏处轻描淡写。杨西施承认即使不主动攻打城市,官府依然会进剿的这种可能性,但是,曾经的生活经历,让她对官场上的一些规则也是有所了解的。你个穷乡僻壤的,若不是逼急了,官府哪有闲工夫来剿你?!

    不过,杨西施最终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一半是见识的原因,她是认可的,不攻打城市,虎头山的发展就遇到了瓶颈。山窝窝里怎么能飞出金凤凰?只有跃过龙门,鲤鱼才能变成龙!窝在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那就永远只能是个山贼!

    另一个原因,就是信任。自打这个傻儿子莫名发烧几天,病好了之后,却是好像开窍一点了,做什么事开始变得有条理,有主见了。杨西施选择相信自家的儿子。再说了,炯儿说得对,反正都落草为寇了,再差,也还是落草为寇嘛!

    既然心里有了计较,杨西施也不多废话,立即让惠姑收拾东西,“只收拾首饰、细软和衣裳,其他的都不要了。”

    末了,杨西施还提醒杨炯,让他把山上的家属们索性都带下山去。“炯儿,你是大当家,要顾及下边人的感受。你把自家老娘接下山,却把他们眷属留在山上,大伙怎么看你?都带上,为了自家眷属,你下边人定然会下死力的。”

    杨炯欣然从命,挥手让亲兵们去通知家属们和帮着收拾东西。

第三十四章 走出大山(4)

    大当家要带老夫人下山。消息瞬间传遍了虎头山上的眷属们。

    大伙不傻,老夫人都要下山了,我们还呆在山上干啥?不需要亲兵们多费口舌,一个个很麻利地收拾东西。不过,收拾东西的时候麻烦一点,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破家值万贯,好多东西放在家里不值钱,若是要重新购置,却是费钱又费时间。才领饷银大半年的眷属们很是纠结。

    见家属们在家里一顿忙活,却总不见出来聚集。杨炯无助地看向杨西施。

    杨西施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炯儿,你让亲兵通知,谁若是耽误下山的时辰,就停谁家男人的职位。”

    亲兵们这么一叫嚷,眷属们像兔子一般窜出了家门。官帽子就是这么厉害,哪怕是非法组织的官帽子也依然很有杀伤力。

    ……

    到了何家冲,整个营寨瞬间就热闹起来了。眷属们背着包袱,抱着娃,涌向校场的围栏边。有的泼辣的,竟然呼喊起自家男人的姓名来。有些胆大的小孩,甚至冲进校场,一旁“阿爹阿爹”叫着。

    正在操练的队伍虽然没有散,但是动作明显迟滞下来。看到大当家没发话,值班的总旗官也不敢请示,就当没看到这些眷属们,继续指挥队伍进行操练。

    杨炯想了想,便让亲兵去传令,“今天的操练到此为止。明日一早,全军校场集合,眷属们也参加。”

    校场上顿时欢声雷动。队伍立刻散了,冲向眷属和小孩。

    平时里,只有到休沐日,有家口的兄弟才能上山和家人团聚一两天。因为各种值班执勤任务,也不是每周都能回去的。队伍上的兄弟都是青壮,此刻见到老婆孩子,很是惊喜和欣喜。

    杨炯考虑了一下,让人把长枪兵甲总旗官总旗官叫来,“你带着你们总旗,把潇湘楼和酒楼留下来的房子收拾一下,今晚让有家口的团聚一下。另外,你再让老营多置办些酒菜,不要吝啬钱,今晚大伙会个餐。”

    安顿好队伍,杨炯便带着杨西施和惠姑去了自己的大帐安顿。

    到了晚上,校场上燃起了篝火,肉菜的香味和酒的香味弥漫整个校场,一片吆喝打闹声。弟兄们这段时间都被整惨了,天天都是高强度的临战训练,每个人几乎都是褪了一层皮,掉了半条命。难得今晚这个放松的机会,大伙都是放开吃肉,开怀痛饮。嗯,把大当家吃穷他!

    大当家此刻在陪着杨西施和惠姑。他们这一桌讲究些,**特意安排人布置的,桌子很是宽大,把大帐里杨炯用的那张桌子都搬出来了。桌上摆着瓜果、糕点和酒菜,杨西施居中坐着,杨炯在她右手侧坐着。惠姑站在左手边,不时给杨西施斟酒和夹菜。

    或许篝火晚会的这个形式很新颖,杨西施兴致还挺高,不时吃点东西,不时笑着和杨炯说会话。

    “炯儿,这人多就是热闹啊!你看,这半边天都被我们弄亮堂了。”杨炯笑着称是,心里却是肉痛,这些都是银子哩!为了让你开怀一笑,可是几十两银子出去了。

    一会,大伙自发地开始表演些曲艺。一个小旗官拿着个二胡到了校场中央,开始拉起来。渐渐地,喧闹声开始静下来,大伙都开始倾听起来。

    二胡特有的,低沉悲壮的音色,瞬间就感染了大伙。人们对声色的感知和审美是非常容易达成共识和形成共鸣的。拉着拉着,一个妇人站了起来,轻声吟唱。

    腊月里有北风咧,

    身上衣裳有洞咧,

    干活下地冷冻咧,

    回家要把饭来做,

    瓮里却是没有一把米咧,

    可怜奴家我煮好野菜羹,

    婆婆说我亏待她,

    说要送我回娘家……

    唱着唱着,不少妇人也跟着唱起来,一些年轻汉子也夹杂在里边。

    杨炯听着,心里非常沉重。不来到这个世间,真心不知道这个世间的痛苦。土地兼并,生产力低下,天灾**,民生之多艰,从来都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残酷真实。这也就是杨炯开出每月二两的饷银后,应者云集的原因。

    对这些此刻正高歌痛饮的年轻后生们来说,已经无法顾及是不是当土匪了。不当土匪,即使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未必能吃上几顿饱饭。当了土匪,哪怕名声不好,甚至随时会送命,但是,好歹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杨炯看着校场上的篝火,目光忧郁而深沉,心里沉甸甸的。

    ……

    第二天一早,杨炯取消了操练,让大伙埋锅做饭,吃完赶紧收拾东西,全副武装在校场集合。

    大伙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在校场上列好了队,十个总旗,成并列纵队一字排开。另外,按照杨炯的指令,**又把眷属们单独放在队伍的右侧,也组成了一个小方队。

    杨炯全副武装,带着宽檐头盔,穿着铠甲,背着两柄大斧,手里拿着重剑,走到了方队中央的正前方。杨炯长身肃立,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从左至右,一个个方队,一个个人扫过去。长枪兵拄着长枪,刀盾兵把左手持盾,右手按压着大刀,弓箭兵右手持着弓,背着见囊,眷属们则是好奇看着杨炯。

    看着眼前的队伍,杨炯心生自豪。哪怕他们人数少,但绝对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严整军容;哪怕他们只是不被世人认可甚至唾骂的土匪,但绝对是不可轻视的武装集团。五百多人站在一起,雅雀无声,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尺子量过一般的笔直和方正。

    杨炯深吸了几口气,猛然重剑举起,大声喊道,“虎山军,威武!虎山军,威武!虎山军,威武!”

    大伙一开始被大当家的呐喊弄懵了,但旋即反应过来,也跟着呐喊,“虎山军,威武!虎山军,威武!虎山军,威武!”

    开始稀稀拉拉,渐渐整齐洪亮,最后声震九霄!

    在呐喊声中,杨炯把剑放下,顿时声音收住了。大伙胸膛起伏,兴奋的眼神关注着杨炯的一举一动。

    杨炯把宽檐帽摘下,头发披着,因为有风,发丝立马随风舞动,一股不羁的狂暴和野性往外喷涌。

    “弟兄们,昨天,我把我娘从山上接下来了,把大伙的家眷小孩也接下来了!”

    “为什么?因为官军要来剿灭我们!我们的妻儿随时会受到危险!”

    “我们虎头山的男儿,宁可自己委屈,也绝不让父母妻儿委屈;宁可直面血与火的厮杀,也绝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儿面临危险!”

    “有些兄弟问我,大当家,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安稳的日子,不用再窝在山沟沟里,不用再担心官府来进剿,可以让我们的婆娘畅快地买东西,可以让我们的小孩可以读学堂?”

    “今天,我可以回答你们!马上,马上,马上就可以!”

    听到这个消息,大伙再也按捺不住喜悦,举着长枪、刀盾和长弓,大声应和起来,“大当家威武!大当家威武!”

    让大伙发泄性欢呼了一阵,杨炯示意大家安静,大声道,“弟兄们都是庄户,或者猎户人家出身,不播种就没有收获,不打猎就没有猎物!我想问问弟兄们,愿不愿意跟着我,走出大山,纵横天下?”

    总旗官**立马举起手中的长枪,如狼嚎般吼道,“走出大山,纵横天下!”

    “走出大山,纵横天下!”

    “走出大山,纵横天下!”

    声震九霄!

    杨炯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弟兄们信得过我,我就一定好好带着大伙闯出前程来,让弟兄们封妻荫子,富贵加身!”

    **又是嚎叫,“封妻荫子,富贵加身”,毫不犹豫打断了杨炯的话。

    大伙更是兴奋,跟着大声呐喊,“封妻荫子,富贵加身!”

    杨炯见大伙情绪上来了,继续顺着大家的意思说下去,“弟兄们,今天我们从这个小小的何家冲出发,去打拼,去厮杀,去博取前程,大伙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

    “走出小小的何家冲,得到的是外面更宽广的天地!但是,外面有官军,有东虏,他们会挡我们的道,还会想着消灭我们。大伙怕不怕?”

    “不怕!”

    “要击败这些敌人,大伙必须团结一心,遵守纪律,死战不休,大伙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大伙如痴如梦,仿佛一条金光大道就在面前,仿佛封妻荫子的美好前途唾手可得,一个个喊得青筋暴露,声嘶力竭,拼命挥举和敲打着手中的兵器,眼神狂热地看着他们的大当家。此刻,杨炯就是他们心中的神,一个可以把他们从无边苦难中拯救出来的神,一个可以给他们无限美好希望的神!现在,这个神就在他们面前!大伙用声嘶力竭的呐喊表示对神的感恩和爱戴!

    杨炯也跟着呐喊,仿佛呐喊可以帮他驱散心中那沉甸甸的责任,驱散那那一旦失败便会丧失一切的无边恐惧。

    突然,一个刀盾手右手拿刀拄地,单膝下跪,头深深地垂下。渐渐的,呐喊声渐渐消失,一个个方队单膝下跪,头颅垂下,以示效忠。

    杨炯没有任何表示,坦然而平静看着下跪的兄弟们,目光忧郁而深沉。

    1639年农历七月的一天,杨炯带着虎头山匪寇在一个小山村里,发出了“走出大山,纵横天下”的铮铮誓言。

第三十五章 走出大山(5)

    闫知县的师爷认识何举人,去年底还去何家冲喝了一顿喜酒。当时,师爷还感慨,何家冲虽然地处偏远,但背靠虎头山,前有开阔水田,可谓有虎气扶持,有水米滋养,难怪何家三代皆有功名。一祖、二命、三阴德、四风水、五读书。古人的话确实有道理。

    师爷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县城的街道上又碰到何举人了。一问,才知道何举人举家搬到县城里安家了,正在忙着购置家具。

    一方是有功名的举人,一方是县太爷身边的幕僚,双方都是有心结交,便相邀着在一家酒馆里好好喝一顿酒。酒席中闲聊,师爷有心显摆自己的能耐,便把知县大人即将进剿何家冲的消息透露给何举人了。

    “阳成兄,你这一来县城好呀!幸亏来了!不然,过些日子,搞不好何家冲会遭大罪哩!你今儿不来,我正就要差人去给你送信哩!”师爷说的甚是热切,一副尖嘴里喷着热气。

    “难得二老爷如此牵挂,小弟我甚是感激!来,小弟我先干为敬!”何举人毫不含糊举起酒杯,心里却在骂娘。尼玛,记得才怪,幸亏老子心明手快,不然还真的有个大亏吃。

    两人真聊得热闹,突然间,街道上一阵喧哗,有人大喊,“来土匪了!来土匪了!”

    两人面面相觑。

    ……

    下午时分,杨炯就带着队伍抵达了衡山城外。一路上,大伙都很兴奋,很多弟兄还是第一次走出虎头山。队伍很整齐,严格按照两路纵队行军,队伍的中间部位是家眷们。惠姑和胡素的家属二丫,一左一右扶着杨西施。

    在杨炯看来,行进的队伍实在有些怪异。除了统一制式的兵器和队伍前后部分整齐的队形,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武装集团,其他的,和一群农民没有两样。五花八门的衣服,而且还破破烂烂,中间的眷属们更是充满着生活气息。有些眷属背着包袱,有些抱着或牵着小孩,有的甚至牵一个还抱一个,充满着叫嚷和对小孩的责骂。不像一支即将打仗的军队,甚至不像土匪,更像是一伙逃难的流民。

    城门已经问讯关闭了。不过,这对杨炯的情绪毫无影响。根本就没想过偷城,要攻城就堂堂正正地攻城,让血水来决定城池的归属最是正义合法。

    杨炯带着亲兵在靠近城墙百把米的地方察看城防。城墙也就一丈来高,上面一片惊慌失措的样子,县里的衙役在驱赶着民壮上城。

    “都给我快点。要是让土匪破了城,一家老口性命可是不保。”

    “他娘的,磨磨唧唧的,给老子利索点!”

    “快,快,快,土匪就要来攻打了……”

    杨炯在察看城防情况,此刻,闫知县也在当班衙役的陪同下上了城楼。闫知县在下边人面前貌似还稳得住,一贯的螃蟹步依旧不急不躁,但心里却是又气又悔。本来,前些日子知府相召,已经定下了进剿虎头山的决心。只是府里拨来的钱粮是分成好几拨送来,闫知县便不想急着召集民壮,想着省些钱粮,毕竟潇湘楼的梅姑还在等着他哩!

    可就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差,如今却是陷入了极度的被动。闫知县心里很是窝火。昨天,全部的钱粮都到位了,五千两白银,一千石大米,知府大人算得上是大手笔了。闫知县准备今天就征召县城附近的农户,正准备发令牌时,却见衙役惊慌失措跑进了大堂。

    到了城楼上,闫知县一眼就看到了杨炯。杨炯穿着盔甲,背着斧头,带着宽檐帽,身挎长剑,也朝着城楼察看。

    “好个贼子,竟敢这般靠近城楼。有谁给他个教训?本官重重有赏!”闫知县愤然喊道。

    身边的人都没吭声。一百米开外射中一个人,这不是一般的民壮或衙役可以做得到的。能有这个本事,那还不如去投边军,也好博个前程。

    见众人没有反应,闫知县只得按下愤然,继续观察眼前的这伙匪贼。除了留下长枪兵、刀盾手、弓箭手各一个总旗进行警戒外,杨炯让其他人赶紧去附近砍树,搬石头,争取在入夜前把营垒立起来。眷属们也被组织起来了,正在埋锅做饭,袅袅炊烟已经升起。

    看了一会,闫知县放点心了。这伙贼子,人数不多,也就几百人,而且,还带着家眷小孩,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对嘛,哪有带着老婆孩子打仗的。估计这也就是一伙被小股匪贼胁裹煽动的流民,而且,数量也就那么一丢丢,没啥可怕的。嗯,或许可以晓以大义,让这些流民迷途知返,闫知县想着。不过太远了,即使喊话估计也是听不到,只得怏怏放下这个念头。

    杨炯看过城防后,心里也是踏实一些。很明显,从紧急驱赶到城墙上的民壮来看,闫知县还没有征召人马,更是没有想到虎头山会主动前来攻打县城。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击无备,胜算会增加一些。

    更何况,城墙上没有什么厉害的军械,没有大炮也没有强弩,有的只是一般的檑木滚石,估计到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沸水之类的。这个缺陷,对缺乏甲胄护身的虎山军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入夜,待吃过晚饭,杨炯把小旗官以上的骨干都叫到一起交代攻城的事情。虽然行军了大半天,接着又是立营垒,大伙都是非常疲惫,但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在之前,杨炯或许不能理解。但今天察看城防的时候,亲兵小旗官郭重的一句话让杨炯有些明悟。

    “啧啧,大当家,这就是县城呀。还是第一次见到,要是打下来,以后住在里面,就是少活几年也愿意咧。”

    杨炯当时没有接话,但心里却是记住了。穷乡僻壤的年轻后生,天生对外部的世界充满幻想,有时甚至把美好生活就等同于住到城里。这就好像后世里,农村出来的孩子,总是拼命赚钱攒钱想在城里买房安家一样。这不仅是生活的需要,更是一种生活的追求。

    大伙目光热烈急切地看着杨炯,全然没有杨炯之前预想的可能的恐惧、害怕、怯懦等不良情绪。

    杨炯也不嗦,把之前在心里已经定下的想法径直指派下去。

    “明天五更起床造饭,大伙收拾好兵器,特别是把刀磨快点。”

    “长枪兵甲、乙两个总旗,起床就去砍树制造云梯。限一个时辰内完成二十架,要结实。饭回来再吃。”

    “刀盾手负责主攻。一个总旗分配五架云梯。”

    “弓箭手两个总旗在城墙前六十步左右列阵,主要任务是掩护刀盾手上墙。”

    “长枪兵甲乙两个总旗造完云梯后,负责营垒警戒防护,主要是保护好家眷小孩。”

    “长枪兵丙丁两个总旗随队出战,任务是警戒偷袭,和紧急情况下当作预备队。”

    “我带亲兵三个小旗,负责督战,遇有战机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刚才,我讲的,大伙明白没有?”

    大伙摇头表示明白。虽然里面有些话听不明白,但连猜带蒙意思是懂的。

    杨炯让一个个总旗官对自己负责的任务进行陈述,确保作战决心至少能落实到总旗这个层级。情况还好,十个总旗官算是磕磕碰碰说清楚了。

    杨炯这才放心,想了想,继续说道,“明天一战,关系到虎头山的生死存亡。我们是带着家眷小孩来攻打县城的。胜了,明天晚上在县城做晚饭吃,睡得是县城里的大房子。败了,不仅我们性命难保,家眷小孩也跟着遭殃。”

    说到这,杨炯停了下来,看了看大伙的神情。一个个神情都是凝重起来。被大当家煽动来攻打县城,大伙更多是想着过得更好,对可能的失败,以及直接的现实危险,并没有想着太多。现在大当家却直指这个问题,让大伙心里一紧。

    见大伙重视起来,杨炯抛出了真正想说的话,“所以,我们明天必须把县城打下来。估计这会,消息已经传到府城去了,估计最早明天下午,最迟后天上午,府城的援军,就会赶来增援。甚至周边的豪强士绅,见我们人数不多,说不定也跑过来显摆一番。”

    “因此,我们必须一个上午把城攻下来。打法也简单,就是集中攻打正门,城门两边各十架云梯,一鼓作气杀上去。”

    “没有多说的。真打起来,行的是军法。进有赏,第一个攻上去的小旗,每个人都升一级。退有罚,没有命令敢擅自撤退的,一律击杀。”

    “明天攻城,必然会有兄弟们送命。但是,我不希望有兄弟们死于军法。死于军法,无任何抚恤,家眷也会被赶出虎头山。死在战场上的,按我们的老规矩办,断然不会让妻儿老小受委屈。”

    杨炯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比较残酷,但是,没办法!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和真理。没有残酷的军法,必然不会有坚强的队伍,就打不了大仗硬仗。只有真正把队伍带坚强,未来才会有更多的胜利和生机。否则,一时心慈手软,带给整个队伍的必将是失败的深渊,到时,谁都没个好下场。

    再说,既然决定走出大山,纵横天下,那就得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

第三十六章 走出大山(6)

    第二天一早,虎山军在营垒前完成了集结。更早的时间里,长枪兵甲乙两个总旗已经把云梯造好了,堆放在营垒前边的空地上。

    盛夏的早上,天亮得很早。即使虎山军五更就起来准备,但是到队伍集结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地上的露水和空气中的雾气迅速消散,昭示着这是一个炙热的大晴天。在各个总旗官和小旗官的带领下,大伙神情紧张而肃穆,列着整齐的方队。

    眷属们也醒了,自发站在营垒的栅栏边上,沉默地看着即将投入战斗的自家男人。这些眷属们都很有默契,没有把孩子带出来。她们也知道,此时不宜让男人分心。她们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搜寻队伍中的自家男人,担忧而又热烈地看着。

    杨西施站在营垒的门下,惠姑在边上扶着她。杨西施盛装打扮过,还特别让惠姑帮她梳了一个高腰髻,端正的鹅蛋脸神情庄重严肃,眼睛一直盯着杨炯。

    杨炯肃立在队伍面前,板着脸,轻抿双唇,目光平静看着队列里的兄弟。早上的阳光还不是很厉害,金黄的色泽洒在大伙的头盔上,盾牌上,衣服上,和年轻甚至稚嫩的脸庞上。

    杨炯摘下宽檐帽,披散的头发被微风带动飞扬起来,发丝把他的面庞几乎都遮住了。杨炯没管这些,冷声大喝,“大伙的家属们都在看着。为什么?因为我们今天就要攻打县城了。打下来,家属和小孩就可以住进城里,晚上就在城里吃饭。打不下来,很可能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她们了。她们肯定也死无葬身之地,官府是不会放她们的。”

    队伍里传来一阵躁动,一些兄弟叫嚷起来,“打下来,住城里!”

    杨炯猛然举起重剑,慨然道,“为了妻儿的好生活,大丈夫就要勇敢地去战斗,去搏杀,绝不窝窝囊囊过一生,绝不让自己的妻儿老小受委屈。虎头军,出!”

    拼命按捺住回头看一眼的念头,杨炯跟着队伍朝城墙走去。杨炯能够感觉到,此时此刻,杨西施肯定在看着他的背影。不过,他不敢回头,一旦面对杨西施,他担心自己心乱。上了战场,心乱不是好事。无论是临机决断,还是接敌搏杀,心无旁骛,一往直前,有我无敌,才会有更多胜利的机会。为了能再见到杨西施,为了实现打下一座城的誓言,为了让杨西施过得更好点,即使前面是修罗场,杨炯也是义无反顾。

    距离城墙百把米距离,杨炯叫亲兵把虎头旗树起来,然后对大伙说,“中午要把这面旗帜插上城楼!”接着,开始部署攻城事宜。

    “弓箭手,出!距离城墙约五十步列阵,十发齐射!尔后,听我指令行事!”

    “刀盾手甲乙两个总旗,出!甲总旗在左,乙总旗在右,在弓箭手左右两侧候着,第八次齐射后立即登城!”

    “刀盾手丙丁两个总旗,出!丙总旗在左,丁总旗在右,分别在甲乙总旗后面待命,听我指令前出增援。”

    “长枪兵丙丁两个总旗,原地护旗。听我指令行事!”

    “吹号!”

    凄厉的牛角号骤然响起。经过何家冲的练兵实践,杨炯不是很喜欢锣鼓,因为声音没有冲击力和穿透力,而且民间无论是办喜事还是丧事,也都用这些东西。在杨炯看来,战场上是人在搏杀,任何行动都必须考虑人性和人的感受。没有冲击力和穿透力,就会影响指挥意图的坚决贯彻。再说,对比锣鼓旌旗,牛角号的声音要雄浑悠长得多,而且声音的辨识度也很高。

    弓箭手首先出列,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城墙走去。接着,四个刀盾手总旗扛着云梯跟着向前。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坚定地向前进发,统一的武器,整齐的队形和步伐,无形中给城墙上的衙役和民壮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感和压迫感。

    原本在衙役和民壮看来,这伙打着虎头旗的流民,才几百人就敢攻打县城,无异于天荒夜谈。但是看着他们接下来的作派,又感觉有点不对劲。穿得是破破烂烂,但是武器是统一的,而且在行进间,队形也是如同一把尺子量过一般。哪怕对打仗不了解,但是这种整齐度明显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可以弄出来的。

    到了此时此刻,站在城楼里的闫知县,脸上白一阵灰一阵,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乌纱帽保不住了,搞不好,性命都难保。不同于一般的衙役和民壮,闫知县知道了这伙流民的来历虎山贼!本来知府大人和自己还准备带人马去进剿的,没想到,这伙天杀的竟然敢打上门来!

    虽然极度愤然,但并没有淹没闫知县的智商和判断。作为一个文官,哪怕没有过统兵打仗的亲身经历,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孙子兵法》《纪效新书》一些兵书也是读过的。看着队形和作派,闫知县就知道,哪怕知府大人和自己已经很重视这伙山沟沟里的土匪了,但事实上还是轻视了。这伙土匪不是一般的州县可以对付得了的,必须要有正儿八经的战兵营才行。心里更是后悔没有早点征召人马,哪怕不进剿,此刻用来守城也是好的。

    闫知县让衙役在城墙上大喊。

    “杀一个匪贼十两白银!杀一个匪贼十两白银!”

    “击退匪贼,每人二两银子。击退匪贼,每人二两银子。”

    赏格一出,群情振奋!在衙役和民壮看来,县太爷的这个赏格绝对有诚意,为了这份赏银,豁出命来也要多杀几个土匪。

    “谢大老爷赏!”

    “一定灭了这伙胆大包天的土匪!”

    “来一个杀一个,来十个杀十个,杀他个片甲不留!”

    城墙上一阵欢呼和喧闹,仿佛已经杀退土匪开始领赏了。

    杨炯靠前指挥,面无表情,平静下令,“齐射,十连发,射!”

    一旁的亲兵立即把这个指令大声吼出来,“齐射,十连发,射!”

    弓箭手甲总旗总旗官胡素眯着眼睛,心里计较着距离、风向和风速,率先射出了一箭。这是校射,为整个弓箭手方阵提供基本的射击参数。这个是杨炯带着他们弄的,为的是提高射击效率和命中精度,借鉴了后世火炮射击的形式。一门基准炮通过试射,把基本的射击参数,如表尺(炮身抬高的角度)和方向(炮口指向的方位)通报给其他火炮,其他火炮再根据与基准炮的位置,对表尺和方向进行微小调整,这样速度和准度就会提高不少。为此,杨炯还给专门给他们讲授了一些现代数学知识。

    试射的箭支很幸运地落进了城墙的垛口。

    胡素心里大舒一口气,可算是没出洋相!不过,一想到自己的指挥职责,胡素一声大喝,“斜向上三十五度,后排的自行修正,十连发,急促射,射!”

    顿时,箭雨飞向城墙。

    “啊,我的娘呀!痛死了。”

    “妈呀,下边土匪射箭了!赶紧躲!”

    “哎哟,老子中箭了!哎哟哟,大夫,大夫……”

    城墙上的民壮和衙役正沉浸在巨额赏赐带来的喜悦和憧憬中,如蝗的箭雨给他们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而且浇了个透心凉。狗日的土匪,竟然有弓箭手,还射得这么快,这么集中。

    看到虎山军射出了箭阵,闫知县面如死灰,心里万般苦涩,“这可怎么办?这帮匪贼,竟然如此犀利,哪里是什么土匪嘛!完了,完了,流年不利呀。这可如何是好?”

    城下的虎头军没有精力去管城墙上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在心里数着,“一箭,两箭,三箭……”

    待到第八支箭刚搭到弦上,两个主攻的刀盾手总旗官斜举大刀,用力下劈,不约而同呐喊,“弟兄们,跟我上!”

    大伙纵声狂呼,“杀!”扛着云梯,就往城墙冲去。

    此时,第八次齐射的箭支也在大伙的头顶上飞向城墙,接着,城墙上又隐约传来喊骂和**的声音。

    得益于在何家冲的模拟训练,把弓箭兵齐射和刀盾手抵近城墙的协同弄得比较周密,刚好十发齐射结束,云梯也靠到墙上了。不过,较之模拟训练,大伙又明显紧张一些,有的忘了扶住云梯,有的爬了几格梯子竟把咬着的刀掉了来了,有的紧张得哆哆嗦嗦竟从梯子上掉了下来。远处观察的杨炯看着,心里直摇头。训练总归只是训练,再怎么严格,也并不意味着能够适应血与火的搏杀,只不过是尽量减少无价值的流血牺牲罢了。

    杨炯看了看,估摸着有个二十多秒钟,才有个别弟兄爬上城墙。但这时,城墙上的民壮和衙役也从突如其来的箭雨打击中反应过来了,个别胆大的站了起来,立马就发现了即将爬上城墙的土匪。

    “土匪上墙了!土匪上墙了!”

    这边,闫知县也让衙役催促民壮赶紧组织防御。在赏格的刺激和衙役的驱使下,民壮们纷纷拿起城墙上备好的石头和檑木就往下砸,有的还大着胆子往外推搭上来的云梯。

    虽然虎山军都是严格按照模拟训练的规定,把盾牌顶在头上,可是几十斤的石头砸下来,根本就承受不起,直接被砸落在地上。有些云梯,因为下边人忘了扶着,被民壮往外一推,便轻易被推落倒地。

    杨炯目不转睛盯着,心里默记着掉下来的弟兄和云梯。

    见给来犯的土匪造成了伤亡,城墙上的衙役和民壮胆子更是大了很多,一时间檑木和石头砸得更起劲,如同落雨。

第三十七章 走出大山(7)

    看着如同落雨般的檑木和石头,杨炯心里很是沉重。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必须承受相当的伤亡,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必须直面血与火的搏杀,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矫情软弱,只有强悍的人和坚强的队伍,才有资格品尝胜利的甘泉。

    不仅沉重,杨炯也预感到这一波攻城失败了。上城速度太慢,攻上去的弟兄不够凶悍,后面的兄弟跟上不及时,导致偶尔有兄弟登上去,却没法站住脚跟,更没办法扩大攻击面。这样便打成了添油战术,不过是徒添伤亡罢了。心里计较了一番,杨炯决定先撤回,再组织第二波攻击,而且自己带队亲自上。

    正当杨炯准备下令吹号撤回,只见刀盾手左总旗有两个小旗竟然往回跑。两具云梯空荡荡地搭在城墙上,云梯下边躺着几个弟兄,剩下的十来个人往弓箭手队列这边奔来。一边跑,一边喊,“大当家,上面人太多了,打不下来,打不下来呀!”

    声音带着哭腔,饱含着恐惧。跑得太急,逃得太仓皇,连盾牌和大刀都扔了。

    杨炯对亲兵下令,“吹号让攻城的兄弟们撤回来。另外,把这些擅自撤回的家伙抓起来。”

    雄浑的牛角号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的号声非常短促,而且连续吹了三次。

    正在坚持攻城的弟兄们听到号音,如释重负,赶紧往回撤。有的太急了,竟然忘了自己尚在云梯上,迈腿就跑,结果直接跌落。攻城的时候,还能看出训练有素的痕迹,撤回来的时候完全是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杨炯看着,心里直摇头。

    与虎山军的狼狈不堪不同,城墙上一片欢腾。

    ……

    杨炯再次整队。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气温也明显升高,即使长枪兵两个总旗原地不动,一个个也是汗流浃背。不知道是晒得,还是被攻城的惨烈吓得,一个个脸色发白,喉结一动一动的,不停咽着唾沫。

    杨炯冷峻地看着大伙,高大挺拔的身躯,披散飞扬的长发,让大伙心里发毛。特别是擅自逃回的那两个小旗的兄弟,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及违反纪律可能造成的后果,都自发跪下,一旁有亲兵监视着。

    杨炯没有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心里在思考该如何妥善处置逃回来的兄弟。攻城没有经验,攻城难度大,死伤了部分兄弟,这才逃回来,情有可原。没有接到撤退命令,擅自撤退,违反了战场纪律,法理难容。一旦处理得不好,不仅军心士气受影响,而且对以后也会有影响。而且,这是虎头山第一次出现战斗中擅自撤出的情况。

    思量了一番,杨炯心平气和对大伙说,“敌人不是猪,所以攻城不会像杀猪一般轻易得手。我们是一定要打下这座城来。因为,我们没有退路了。打不下来,我们都得死。”

    杨炯顿了顿,见大伙屏着呼吸在听,一个个胸膛起伏剧烈,脸色明显发白。杨炯很满意这个效果。在有目标指引和纪律约束的前提下,恐惧更能激发对胜利的渴望与追求。

    “但是,我有信心打下来,前提是要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战斗技巧。攻城的时候要注意,小旗长要安排好,功夫好的,动作利索的,第一个上去。下面要安排两个人把云梯扶住,不要让上边轻易就给推翻了。上去之后,不要站在云梯上缠斗,一定要坚决跳进去,不顾一切往里面推进,这样就能把城墙上面搅乱了,后边上去的兄弟压力就轻很多,这样容易扩大攻击面。”

    “小旗长要注意观察,若是其他的小旗已经攻上去了,就可以从他们那个云梯上去,既方便上去,也能够及时增援,好扩大立足点……”

    通过对战术的讲解,大伙渐渐安下心来。对一个团队的老大而言,关键时候拿出解决的办法,是一个基本的素质和要求。见大当家拿出听起来好像管用的办法,大伙的神色明显放松很多,不再是一脸发白。

    杨炯接着往下讲,“刚才讲了第一个问题,现在我们要解决第二个问题。刚才刀盾手左总旗有两个小旗擅自撤回。战前我们就讲过,进有赏,退有罚。军令如山,我们定下的规矩必须遵守。”

    见大当家这么一说,跪着的兄弟大呼饶命。

    “大当家,饶小的一命。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当家,我们小旗官死了,没人指挥,我们才撤回来的……”

    “饶小的一命,小的愿意将功赎罪……”

    一个个声泪俱下,言辞凄惨。

    杨炯安静地听着,既没有训斥,也没有安抚,不经意间观察其他兄弟们的反应。有的是一脸愤然,瞪着眼睛看着,估计是恼火他们贪生怕死,而且还擅自逃离战斗,这是对其他兄弟的背叛。有的心有戚戚,一脸的后怕和庆幸,估计当时攻城的时候也是怕的,只不过当时在小旗长或者总旗官的监督下,不敢逃跑,甚至战况紧张激烈,都忘了逃跑。有的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也不知道大当家会如何处置。

    人心总是难以统一。所以,一个团队必须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和公道。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必须给战死的兄弟一个交代,必须给大伙的共同目标一个交代。杨炯意识到,不能犹豫,必须当机立断,不然,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刚才我说过,军令如山,我们定下的规矩必须遵守。我们战死了好些兄弟,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为了我们身后的眷属,豁出了性命,死战不退。你们这些家伙,无论你们怎么狡辩,都不能改变你们贪生怕死的事实,更对不起战死的兄弟。饶过你们,就是辜负了战死的兄弟!”

    杨炯说到这里,逃回的那些兄弟面若死灰,有些仿佛被抽掉了脊梁似的,瘫倒在地上,有些便呜呜哭泣。

    “你们虽然贪生怕死,但你们的眷属和父母是无辜的。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几个单独去攻一次城。战死在进攻的道路,既往不咎,依然认定你们是战死,家里面应该享受的待遇依然有。怎么选,你们自己决定。”

    全军肃然。这个时候,大伙算是真正见识了大当家的铁石心肠!丝毫不肯放过这些逃跑的家伙,就是要他们的性命。但是,大伙也没法埋怨大当家,理性上也觉得大当家做得对。这算是最好的做法了,既严格执行了军法,又照顾了人情,给了眷属们活命的机会。

    大伙百感交集看着杨炯,越发觉得大当家看不透,但是非常信服。

    杨炯没空理会大伙怎么想,对亲兵下令,“吹进攻号。弓箭手箭阵掩护,给他们几个武器,准备再次进攻!”

    “呜呜呜”,雄浑悠长的牛角号再次响起。

    几个逃回来的家伙一脸绝望,有点脸上还挂着泪痕,两腿直达哆嗦。杨炯看了,倒是没有笑话。生机断绝,依然还能站起来,还能拿起刀盾,没有辜负一个战士,一个男人的职责。

    胡素试射一箭后,大吼道,“斜向上三十五度,后排的自行修正,十连发,急促射,射!”

    箭阵急促而密集,若暴雨而至。城墙上的民壮和衙役这回学聪明了,见下边又开始攻城,便紧靠在垛口的墙边,用手死死护住脑袋,不断祈祷好运气。这种简易的防护措施很有效果,喊叫声和**声明显减小很多。

    和上回的攻城模式一样,十几个逃命的家伙在第八次齐射的时候便发动了,跌跌撞撞朝城墙跑去。但是,待箭阵的压制一结束,城墙上迅速反应过来,檑木和滚石纷纷砸下来。

    最终,只有几个兄弟冲上了城墙,不过,很快就淹没在人群的围攻之中。

    大伙看到的是,兄弟大部分被砸死在城下,冲上去的兄弟也战死在城墙上,接着,城墙上传来一阵欢呼喧闹。

    大伙怒火丛烧。此战,已无侥幸和怯意。必须硬碰硬打下来,必须有进无退,必须有我无敌。不是死于阵前,就是死于军法。更何况,眷属们还在营垒里等着进城做晚饭。

    杨炯让亲兵给他整理盔甲。整个虎头山只有杨炯和三个小旗的亲兵做到了全身着甲。盔甲的磕碰声有些刺耳。

    杨炯转过头对胡素说,“接下来,我带着亲兵和刀盾手丙丁两个总旗上。等我们跑了一半的时候,你组织三次齐射,速度要快!”

    然后大喝一声,“亲兵,刀盾手丙丁两个总旗,跟我上!”斜举着盾牌,一马当先向城楼冲去。大伙跟上,齐声呐喊,“杀,杀杀杀!”

    城楼上的民壮和衙役依旧沉浸在刚才又杀死了十几个土匪的喜悦中,对土匪的恐惧已然消失,见土匪又冲来,一边举起檑木滚石,一边骂骂咧咧。

    “他娘的,还真是不怕死!”

    “来来来,爷爷的银子又来了!”

    “这次打退了,这些个土匪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一个民壮正兴奋地骂着,突然,一支长箭疾驰而来,正中脑门。直挺挺倒下,头顶举着的滚石砸瘪了脑袋,血水崩出。箭雨又至。

第三十八章 走出大山(8)

    谁都没想到匪贼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这边即将靠近,箭雨却刚好砸在城墙上。若是稍有差池,自己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在民壮和衙役感觉不可思议,杨炯却是习以平常。后世的步炮协同不就是这样么,急促射出的炮弹落在前沿刚爆炸,步兵就运动到了前沿,不给阵地之敌一点调整和准备的时间,从而达成突击的目的。

    及时而急促的箭雨,给了杨炯他们的突击造成了很大的便利。直到他们抵近城墙,都没有檑木和滚石砸下来。杨炯左手顶着盾牌,右手扶着梯子,快速往上攀。大伙也是毫不迟疑,抓紧时间抢城。

    快接近垛口的时候,民壮和衙役才反应过来,纷纷过来推梯子和扔石头。眼见一个滚石砸来,杨炯用盾牌一拨一推,石头便从他的脑后飞了出去。杨炯右手一攀上垛口,立即改攀为撑,右脚用力一踩,就跃过垛口跳上了城墙。周围都是民壮和衙役,有点举着石头,有的拿着大刀,有的还拿着锄头耙子。杨炯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抽出背后的斧头,就把盾牌作为武器,快速格挡,用力砸击。三两下,面前便空了很多。杨炯随即抽出背后的斧头,狼入羊群般劈砍起来,一时间哀嚎一片。利用这个空档,后面的亲兵也登上了城墙,加入了战斗。

    对这种小规模的战斗而言,对时机的正确把握,对局部优势的充分利用,便可以迅速让胜利的天平倾斜。杨炯的快速突入和高效杀戮,让城墙上一片混乱,更是极大震慑了民壮和衙役。

    高大的身躯,犀利的斧头,浑身的鲜血,非死即残的后果,让刚才还欢喜鼓舞的民壮衙役们立马丧失战斗的勇气,一个个屁滚尿流逃散开来,一片哭爹喊娘声。

    “败了,败了,赶紧逃呀!”

    “我的娘呀,我的手断了……”

    在民壮衙役们的哭喊声和**声中,闫知县貌若痴呆,嘴巴里喃喃念叨,“完了,完了,完了……”

    几个伺候在身旁的衙役相互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便扔下闫知县就跑。

    伴着这些哭喊**,溃败向瘟疫一样传播,几乎全部的刀盾手都登上了城墙,除去地上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重伤人员,城墙上的防御体系已经完全崩溃,能逃走的民壮和衙役都逃走了。

    杨炯用手背擦了一下溅在脸上的血水,大步走向城楼。城楼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胖子,那就是衡山县的闫知县。闫知县此刻仿佛没有看到闯入者一般,眼神空洞洞地看着城楼的望口,嘴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完了……”

    对于一个沦为俘虏的知县,杨炯没空理会,转头对跟上来的亲兵下令,“亲兵小旗官郭重和弓箭兵甲总旗负责占领和封锁县衙和府库。胡素为主,郭重为辅。”

    “长枪兵丙丁两个总旗负责接管城防。今天暂时闭城。丙总旗总旗官雷真为主,丁总旗总旗官邹陶为辅。”

    “待县衙和府库清理完毕,亲兵小旗官三娃护送眷属们入住县衙。”

    “长枪兵乙总旗,负责在城里巡逻,要给老百姓喊话,严禁民间出现哄抢劫掠,出现问题立马镇压,要迅速恢复市面上的秩序。”

    “余者,由长枪兵甲总旗总旗官**带着,在城外找个地方建军营。选址离城大概四五里,要方便补给。这几天,队伍上先组织露营,不得滋扰百姓。”

    杨炯也没想到,最后这次的攻城会这么顺利,对真打下城来后怎么办,心里并没有充分的准备。粗略想想,也就是队伍和眷属的安顿,钱粮的控制,市面秩序这几个方面,相对比较重要,先抓好这些吧。

    几道指令一下,杨炯便准备去临时的营垒接杨西施。从虎头山上魔怔般的念头,到如今真正把县城给打下来了,杨炯几乎都有点不敢相信。胜利来得如此突然,是心想事成,还是有志者事竟成?不能肯定,能肯定的是,实现了心里的执念,心里舒了口气。

    嗯,不能让杨西施受委屈,必须得给她一个好的环境,得有一个配得上她雍容大气、风华惊艳的居所。即使是个县城,还是远远配不上,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杨炯一边想着,一边下了城楼,从洞口的城门里,堂堂正正朝之前的临时营垒走去。

    来到临时营垒,里面一片欢腾。看到杨炯来,气氛更是热烈,留守的兄弟们和眷属疯狂地叫喊,尽情发泄着胜利的喜悦,对杨炯的感激尊崇。

    “虎头山,威武!”

    “大当家,威武!”

    “进城!我们要进城……”

    估计是等着杨炯归来,杨西施依旧站在营垒的大门口,静静看着走近的杨炯,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喜悦感,不过抿着嘴唇,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走到门口,距离杨西施两三步,杨炯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杨西施。有笑容,不灿烂;有担心,不明显,一贯的举重若轻,一贯的云淡风轻,仿佛打下城来,是理所当然的。杨炯静静看着,之前出发时候的克制和忍耐,都是为了这一刻能踏实、坦然、略带骄傲地看着这个世间最大的牵挂。

    这一刻,杨炯觉得很是心安!为了魔怔般的执念,杨炯豁出了一切,带着虎头山的兄弟和眷属,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踏上了战斗的征途,接受生与死的考验,直面血与火的厮杀。为了这个牵挂,杨炯从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不得不努力适应和胜任一个乱世匪寇的角色。

    娘俩静静看着对方许久。最后,杨炯先开口,“娘,我们进城吧!”

    杨西施眼眶忽地有些变红,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

    进到城里,杨炯发现,市面街道上没有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是紧闭着门窗,甚至都没有小孩的哭闹。想了想,也理解,一般的老百姓想着,一伙土匪进了城,那不得奸淫掳掠一番,虽然关门闭窗没有用,但多少有些心理安慰。杨炯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式么?

    杨炯有些为难地看向杨西施。

    杨西施想了想,说道,“炯儿,你不必担心。老百姓不傻,你若没有抢劫掳掠,不久他们自然就放下心来,市面上就恢复了。再说了,老百姓怎么想不重要,你只要让他们按时交税,能够供养队伍就行了。”

    听到杨西施的话,杨炯才发觉自己没有跟上这个时代的思维和节奏,总是拿后世的军民鱼水情、军民一家亲的想法来套现在。后世那种状态,可是几十年的实际行动和品牌营销的结果,哪有轻轻松松就能让老百姓亲近爱戴的。

    放下心里的小纠结,杨炯带着杨西施往县衙方向走去。县衙在城中心,不仅地段好,而且建得还比较气派,毕竟是县城的政治中心嘛,衙前街道都宽敞很多。门口站着几个亲兵,已经进入执勤状态,全副武装,雄赳赳气昂昂,比较惹眼。

    郭重办事比较得力,得到占据县衙的指令后,第一时间清理了后院,把闫知县之前的仆人全部赶了出去,又让亲兵收拾房间。因为知道杨炯对夫人很孝顺,便优先安排整理杨西施的房间。等杨炯一行人到县衙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

    把杨西施送到后院的居所,杨炯正待出去,杨西施把他叫住了。

    “炯儿,你先别走,娘有话对你说。”

    杨炯便找个椅子坐下,看着杨西施,等着她开口。

    “炯儿,为娘问你,打下县城,对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杨西施不像一般的妇人,不喜欢家长里短,操心的都是关系到娘俩的身家性命。

    “娘,孩儿暂时也没把头绪理出来,想听听娘的看法。”在杨西施面前,杨炯更喜欢倾听,因为喜欢杨西施说话的神情与见识。

    “炯儿,为今之计,就是要站稳脚跟。占了县城,是好事,也是坏事。不过既然占了,就没必要纠结于好坏,关键是如何应付将来。在娘看来,当务之急是要扩军!”杨西施神情平淡,但语气甚是坚决。

    “娘的意思?”杨炯此刻只想着倾听。

    “扩军,立马扩军,而且要大量扩军,至少能抵御府城,省城来的官军。否则,这衡山县城就是咱们母子的葬身之地。”

    “炯儿,你要想办法大肆扩充军队,最好是一府一省也难以撼动,这样才有跟官府讲条件的本钱。说不定官府还会给你一官半职,求着你招安呢?即使你不同意,看如今时局,朝廷也是风雨飘摇,有心无力。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我看朝廷也未必敢轻易进剿。”

    杨炯叹服不已!

    其实杨西施的意思,与杨炯不谋而合。在杨炯看来,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的活法,乱世有乱世的活法。这无关道德,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不能苛求杨西施像温室里的花朵,是坎坷艰难的生活让她不得不理性坚强。对杨炯落草为寇没有半句责难,对杨炯大肆劫掠也无怨言,对杨炯冒着巨大风险攻打县城也不加以阻止,那是因为杨西施认识到,乱世里当一只温顺的羊也是没有好下场的,保不住什么时候被人吃掉。与其被动接受悲惨的命运,不若主动去争取活得更好点。更何况,杨炯是她儿子,杨西施更加不能接受杨炯遭受任何委屈。

第三十九章 坏水与坏事

    秦府管家何福蹲在地上,默默捡着砸碎的茶杯碎片。茶杯的碎片,泡开的茶叶,溅开的茶水,与一贯干净整洁的书房很是相违。弄好之后,何福一声不吭伺立在边上,敬畏地看着书房的主人秦知府。

    秦知府很是愤怒。闫如皋这个蠢货,这点事都办不明白!那伙山沟沟里的土匪,才几百人呀,竟然把县城都给弄丢了。若是此刻闫知县就在面前,秦知府恨不得上去就是几耳光,索性让他更胖一点。

    即使砸碎了手里的茶盏,秦知府心里依旧烦躁不已。今天一早得到禀报,说昨日一伙叫虎山贼的土匪把衡山县城给打了下来。禀报的衙役说得颠三倒四,但基本事实却清楚,虎山贼,半日破城,闫知县没逃出来。

    一个县城失陷,知县也不知所踪,这绝对是个大事。秦知府心里隐隐质疑自己,为啥当初让姓闫的去进剿,说不定就是风声走漏才导致虎山贼来攻打县城的。不过,秦知府随即又说服自己,大儿子去看过虎山贼,四五百人,算得上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迟早会是个大祸害,与其以后为难,不若先下手为强。自己的苦心和谋划呀!可惜,可恨,这个姓闫的蠢货!

    因为干系重大,秦知府分寸有些乱了。治下的县城失陷,这肯定会被朝廷问罪的,必须赶紧拿出个章程来解决,还要尽快,以便尽量消除这件事的负面影响。

    “何福,你赶紧去叫光磊那个孽子!”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没个章程出来之前,秦知府第一个想到把大儿子叫过来商量。

    ……

    与秦知府的焦头烂额相比,杨炯心情要稍微好一些。因为早饭的时候,杨西施要比往常多吃一些。包子,油条,豆浆,粉条,各式小吃,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原来住在山里,哪怕有的是银子,可也不可能凑出这么多花样。亲兵们都很有眼色,知道该巴结谁,见大当家在夫人这边吃早餐,便到市面上买了各色花样回来。夫人吃好了,大当家心情一准好。

    看着杨西施胃口大开的样子,杨炯的确很开心,心里想着,乡野之地虽然有好风景,但毕竟没有好味道。嗯,舌尖上的大明朝!

    从杨西施那里出来,杨炯直奔县衙的大堂,也就是知县坐堂的地方,径直坐在闫知县之前坐在地方,杨炯让亲兵把闫知县和他的师爷请过来。

    闫知县和师爷一大早就投帖求见。昨天城破的时候,杨炯见他傻傻呆呆的,也就没管他。手下更是一群大老粗,也就没多想这个胖子究竟是谁,见大当家没管,他们也懒得搭理这么一个胖子兼傻子。

    虽然没人没把闫知县怎么样,但从巨大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后,他自个发现竟然无路可走,逃无可逃。老家远在天边,身上也没有什么盘缠,山高路远的,一个人怎么回去?去府城,也是行不通的,把治下的县城给弄丢了,秦知府是不会放过他的,搞不好脑袋也会跟着弄丢。左思右想,闫知县一个人在街上魂游九天般走着,结果被师爷看到了,便把他带回自己家。

    两人一进屋,四目相对,便是嚎啕大哭。

    “完了,完了,全完了。可怜我寒窗苦读多年,一朝金榜题名,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谁曾想,今日便一切付之东流啊!”闫知县悲从中来,情难自禁。

    “东翁,我也是哩。我还想着跟着东翁,好好捞上几年,为下半辈子衣食打算,可曾想,这伙贼子竟然攻破了县城呀。”师爷也是委屈地向闫知县袒露心声。

    一阵哭诉过后,两人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便开始琢磨出路。闫知县不甘心上半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师爷也还念叨着下半辈子的衣食来源,都不愿意接受失城获罪的结局。琢磨来,琢磨去,两人最后竟然想出了一个主意。

    等杨炯听完他们的主意,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什么?你们说,要我把县城还给你们?是不是这个意思?”

    闫知县戴着官帽,穿着官服,依旧衣冠楚楚的,只是没了以往顾盼自雄,不可一世的神情。见杨炯这么问,他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大当家,本官知道你有些为难,可是,若不如此,本官性命难保呀?”

    杨炯愕然,脱口而出,“你是很傻很天真么?”

    闫知县自然不知道这个质问的涵义,一脸懵懂望向杨炯,期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看着闫知县一脸的无辜与懵懂,杨炯压制住心里的笑意,平和地问道,“闫知县,这个县城是我打下来的,不是捡来的,我为什么要还给你?再则,昨天没杀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就算你是个知县,也不能无耻到这般程度呀?还有,你是真无耻,还是真无知?”

    对于感觉没有威胁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杨炯还是愿意选择倾听和对话的。刚才从杨西施那里出来,心情还好,就当愉快聊会天了。

    被杨炯犀利的质问将住了,闫知县无话可说,只是一脸焦虑。

    见自己的东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师爷清了清嗓子,接过话来,“还请大当家不要误会!东翁的意思是,我们给大当家银钱,把县城给赎回来。不然,我们确实要被上官问罪哩!”

    “靠,这样也行?”又是一个目瞪口呆,又是一个脱口而出。本来以为只是个愉快的聊天,在杨炯看来,这个闫胖子长得还算蛮喜感的,没想到这俩活宝说起话来如此劲爆。

    “行,一准行!大当家,你虽是少年英豪,但毕竟对官府的事不清楚嘛!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没事!上官即使知道了,但只要县城还在,就会睁只眼闭只眼,不然,追究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县城不仅是我们东家的治所,也还是上官的治下嘛!要是上官对城防重视,我们又何至于用民壮和衙役来守城?”

    师爷的话,更是把杨炯唬得一愣一愣,心里感慨不已。莫非,自古以来,当官的智商都是这么高?!

    不过,听完师爷的话,杨炯还是断然拒绝,“那是不可能的!”

    师爷毫不气馁,继续劝说,“我们是赎城,必然不会让大当家吃亏。敢问大当家,可否有为难之事?说出来我们好一起商讨。”

    杨炯见师爷如此纠缠,竟然不知如何对付,下意识说了一句,“若是把城卖给你了,我娘就没法在城里住了。”

    见年轻的大当家摆出这样理由,闫知县和师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若狂的欣喜。闫知县给了师爷一个继续劝说的示意。

    “大当家,敢情是为了这个才不肯。没事,这个我们敢保证,我们就找一处最好的宅子,让老夫人住着,也一定保证令堂的安全。实在不行,大当家也可以在城里放一些兄弟。”师爷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山羊胡须还一抖一抖的。

    见识了无耻,见识了滑稽,也见识了无奈,杨炯决定不再愉快聊天了。一扬手,制止师爷再说话,杨炯冷声说道,“你们的想法,我明白了。不过,我不想答应你们,原因还是,这个县城是我打下来给我娘住的。若是以后打下更大的城,或许我会考虑把这个城还给你。”

    “这样吧,你们俩换身衣服,帮我做段时间的事情。反正,你们现在也无路可走,暂且在我这里呆些日子。”

    听到杨炯这么一说,闫知县和师爷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求情。

    “大当家,你可不能如此呀!我只是好心好意跟你商量,没有歹意呀!”

    “大当家,若是被人告发,我这可是欺君大罪,还会祸及家人呀!还望大当家体恤哩!”

    杨炯不理会,继续生硬说道,“你个胖子,当初没杀你,算是天意吧,我自然不会无故害你,跟着我做事便是。你们这一肚子的坏水,不用出来,还真浪费了。行了,换衣服去吧!”一挥手,便让亲兵抓着他们换衣服去了。

    虽然把闫知县和师爷给扣下来,但在杨炯心里,还真是没想把他们怎么样。胖子和山羊须虽然够无耻,但毕竟还算有胆色,特别是为了身家性命,没有像鸵鸟一样逃避,反而抱着绝处逢生的希望,敢于去争取万分之一的机会。就凭这份胆色和狠劲,杨炯也想给他们一条生路。不过,正如杨炯自己说的,坏水就得用来干坏事,不然就浪费了。

    杨炯心里已经想好了给他们的差事让他们去筹饷。虎山军从山沟沟里来,弟兄们对县城情况不熟悉,要想以最快的速度筹集尽可能多的军饷,就必须有可靠的、能干的帮手。只有这样,才能高效,精准。不然,钱没弄到几个,人命倒是弄出一堆。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没有必要,杨炯也不想徒增杀戮。

    这一对活宝,一看就是那种贪生怕死,又贪财好物的货色,估计对县城里的富户了如指掌。有了他俩的指引,军饷,嘿嘿,天上飘来一句话,那都不是事!想到这里,心里美滋滋的,杨炯呵呵傻笑起来。

第四十章 盘龙岗

    傻笑过后却有麻烦事。

    一个急迫的事情压在杨炯心头,那就是杨西施提出的大扩军。大规模的扩军,不仅需要充足的粮饷供给,更需要合适的兵源。不是抓丁就可以成兵的。在杨炯看来,湖广地区,特别是相对富庶的地区,百姓从军的意愿并不强烈,而且性格气质也不够凶悍,不太适合当兵吃粮。除非是特别贫瘠的地方,像虎头山那样的偏远山区,生活艰难,环境恶劣,一般来讲山民都是民风彪悍的。

    但是现在,虎头山附近的猎户基本被一扫而空,就是附近的农户也有不少加入虎山军的,即便想再征集,估计也是无人可征。

    带着这个头痛事,杨炯出城察看军营的建设。新的军营选址是**初步甄选的,还得杨炯现场去定下来。

    选的地方在城西四五里的一个小丘陵上,当地百姓叫作“盘龙岗”。因为整个山丘圆圆的,在周围平原的映衬下显得很突兀,老远就能看到,算是一个标志性的地标。但其实高程也就二三十米,整个山丘大概有个里把路的纵深。很巧的是,山丘的中央还有个小池塘,里面的水清澈见底。

    杨炯站在盘龙岗上,向东望去,近处是城墙包裹的县城,远处是浩荡北去的湘江,虽然艳阳高照,但清风徐来,还是挺心旷神怡的。城外的平原上,稀稀拉拉散布着不少村落,依稀有鸡犬相闻。在艳阳的照射下,远处的湘江宛如玉带飘扬,连片的水稻宛若绿海荡漾。好一派江南盛夏风景!

    考虑到离城的距离,可容纳的面积,以及取水等各方面的因素,杨炯觉得**还是有些见识的。英雄莫问出处!很多人,不是不能干不优秀,而是缺乏能体现能干优秀的平台和机会。

    杨炯扭头对身后的**说道,“你这个地选得还不错。这个事办得漂亮!”好部属都是夸出来的,任务完成好就得表扬。

    听见大当家当众夸奖,**跟吃了人参果一般,喜笑颜开,却又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大当家平时带得好!”

    听了这么高情商的话,杨炯心里呵呵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叫亲兵把各个总旗官都叫过来。

    除了留下两个刀盾手总旗负责城防缺席外,其他总旗官很快到齐。杨炯一眼扫过去,大伙精气神都挺好,面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打下县城来,大伙都是松了一口气。

    杨炯让大伙都坐下,自己也是席地而坐。

    “弟兄们,我们从何家冲出发之前讲过走出大山,纵横天下。现在,我们算是走出大山的第一步了!”杨炯语气富有激情,立刻引发了大伙的附和。

    “走出大山了,县城就是好呀!”

    “大当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县城哩!”

    “县城比何家冲大多了,里面啥都有!还有戏台哩!”

    “大当家,要不,以后我们就住县城里得了,城里多热闹呀……”

    杨炯笑呵呵等着大伙闹腾完,然后才说,“刚才有弟兄说,以后咱们住城里,我现在就回复你不行!”

    见大伙一副不解的神情,杨炯耐心解释,“咱们把县城打下来,就要占住了,可别让人赶走了,甚至一锅给端了。要想占住了,咱们就得大扩军,大练兵。若是住在县城里,去哪里找地方住,更别说找地方训练了。没有队伍,不好好训练,咱们肯定会完蛋!”

    “所以,咱们只得把队伍驻扎在城外边。这个道理,希望大伙明白,也希望大伙跟下边的兄弟说清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想过长远的好日子,咱们就得先吃苦受罪!”

    这么一说,大伙才不再闹腾着住城里了,杨炯便接着安排建新营寨的事。

    杨炯捡了一根枝条,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圈,接着边画边讲解。

    “营寨预计要能容纳一万人,按一间房子十个人,再加上议事的帐篷或者房间,至少得需要一千多间。”

    “茅厕是个大问题。得建在营寨的下风向,对,就是营寨的南边。”

    “所有的房间,都按阁楼的模式建,离地得有两尺左右,避免湿气。”

    “建造的材料,就用楠竹和木头,去附近的山上砍。不过,要注意防火,前后两排房子的间隔,得有十五到二十步左右。建好之后,每排房子前面必须要有几个大水缸……”

    杨炯一顿指派,很快就把建营寨的事情说清楚了。不过,提要求容易,具体落实却是需要大费周折。下边的总旗官,越听越是愁眉苦脸,一个个脸拉得老长。

    杨炯笑笑,不动声色地说,“这个新营寨一旦建成,就立马扩军。我初步想了一下,这次我们要调整建制和编制,现在的一个总旗,至少要扩充成一个千户所的规模,也就是得有千把人。”

    一听这话,大伙立马精神起来,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瞪大着眼角,侧着脑袋,竖着耳朵,生怕错过大当家说过的每一个字。

    一个总旗变成一个千户所,那不是意味着总旗官摇身一变,就变成千户大人了?!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美好的憧憬激起了大伙的十分热情。哪怕是官府不承认的官职,但管着千把个人的威风是实实在在的呀!不少总旗官都是两眼放光。

    光宗耀祖哩,这下是真要发达了!昨天攻城,自己统一指挥两个弓箭兵总旗,那个齐射射得多准多好,大当家是心里又数的人,这次队伍扩大,肯定会提拔我当个千户官!胡素越想越美,涨红着脸,涨红着眼睛,额头发亮冒汗,连口水流出来也不知道,俨然一副走上人生巅峰的模样。

    看着大伙一副猪哥样,杨炯好笑又好气。尼玛,盖房子没什么兴趣,当官倒是非常有兴趣!不过,杨炯也很理解,心里自嘲道,当年自己肩膀上每次加星星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德性?

    画完饼,杨炯便指定**总体负责,要求他在一个月之内完成新营寨的建设。而且,还特批给**五百两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只是用来购买盘龙岗附近的水田。

    至于建营寨的银子,那是没有的。有人手,有大刀,有漫山的竹林和大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至少得买一百亩,才能容纳万把人进行整体合练。”杨炯特别叮嘱。

    “大当家,这么好的水田,一亩才五两银子呀?!就是在何家冲,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以上。这会不会太少了。”**忍不住叫苦。

    “没事,你放心,可以买得到的。”杨炯回复得很认真。

    “这个,这个,大当家,怎么买?”**还是负责任地追问。

    “这么好的水田,不是有势力的大地主,一般的老百姓谁能保得住?你找到这些地主,直接告诉他们,就是这个价,愿意卖的,就给五两银子一亩,若是不愿意,咱们就先借用。你直接填上土,整治成校场就行了!”杨炯轻描淡写扔下这句话,站起来扬长而去。

    看着大当家高大挺拔的背影,大伙一脸的崇拜。大当家就是厉害哩!

    ……

    把建新营寨的问题定下来,杨炯心里轻快些。好歹又算解决了一个问题嘛!然而,已经住到县城里的何举人,此刻却是有些怏怏。

    这两天,何举人觉得家里的人有点怪怪的,看自己的眼神满是怀疑和埋怨。哪怕掩饰得很好,不过,何举人自认洞悉人性,尤其善于察言观色,对这些变化很是敏感。不仅夫人脸上常常有不解的神情,就连一贯崇拜自己的儿子,也是多次欲语还休。明白了!是家人抱怨自己反被聪明误,不仅没让何家避开灾难,反而自投罗网,带着全家都一头扎进了这座被土匪占了的县城里。

    对于这些个误解,何举人都不屑于解释和说明。妇孺之见!在何举人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年轻的大当家造成的。因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没有错!县里的师爷就透露过,府里和县里都是下决心进剿虎头山,而且府城拨下来的钱粮都到位了。若不是虎山贼行事诡异,先发制人,官府必然会进剿虎头山,何家冲也必定难逃一劫。

    可惜的是,何举人猜对了开局,却猜错了结局。

    哪怕衡山县城已经失陷一天多了,何举人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一伙山沟沟里的土匪,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攻打县城?也就五百多人,怎么就真把县城给打下来了,而且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

    对家人的不理解,何举人可以不理会,但是对这伙土匪的疑惑,他却是放不下。何举人觉得,或许他可以偷偷找那个年轻的大当家见上一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还就真的成了?甚至,看在以前老交情的份上,看看有什么新的勾当没?嗯,上次的分成,不仅补齐了被劫掠的损伤,还让家业又膨胀了几分哩。

    想到这里,何举人心头一热,赶紧倒水磨墨,挥毫写道,“杨大当家,悉闻虎头山一战而下县城,声威隆盛,愚兄甚感欣慰。因会考在即,愚兄近日已迁居县城。辗转又相逢,实属缘分,更是难得。愚兄托大,冒昧投帖,前往拜访,不胜叨扰。”到底是举人,学问深厚,龙飞凤舞,洋洋洒洒,挥笔而就。

    写完,何举人搁下笔,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自得地欣赏。

第四十一章 淮右布衣

    收到何举人的拜帖,杨炯很是诧异。四十多岁还考进士?是情怀还是上进?嗯,非凡之人,这得见一见。

    于是,杨炯很有兴趣地接待了何举人。

    虽然主动来访,但何举人显得不卑不亢,穿着青衫,戴着方巾,穿着布鞋,一副读书人之间相互走动的模样。待下人把礼盒放下离开后,何举人才开口打招呼,“大当家,又是见面了!”

    杨炯拱手回礼,“故人来访,欢迎欢迎!”

    这话不是客套。从喝喜酒时第一次见面,到抢劫何家,再到两人密谋抢劫其他人,何举人给杨炯留下的都是一副明白人的印象。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明白人知道自己是什么,做什么,要什么,一般情况下都好相处,好交易。

    吩咐亲兵奉上茶水,两人开始说起话来。

    “大当家天资卓绝,这才多长时间呀,就从虎头山里边走出来,还打下了县城。厉害,厉害!”何举人姿态很低,开场就是恭维。

    “都是兄弟们不怕死,才侥幸打下县城。这一路走来,多亏有举人鼎力相助,不然,虎头山哪能有如今这份局面。”入乡随俗,杨炯也跟着恭维。

    “大当家如此说话,我可是不敢当,不敢当。不过,今日我前来叨扰,一来,是故人相逢,过来走动走动。二来,也是想一解心中之惑。”何举人向来看人说话。在他印象里,杨炯虽然是个土匪头子,也很年轻,但以面相观心术,认为杨炯还是一个心性坦荡,厚道守信的人。所以,便直接开口了。

    “举人有什么话,或是什么疑问,尽管直说。”

    “大当家,你是要割据一方么?”何举人直视杨炯,缓缓说道。

    对何举人的郑重有些不解,不过杨炯没有逃避,径直回答,“是的!”

    “国朝定鼎两百多年,乃天下之正朔,天下子民皆奉之。大当家为何,为何如此胆大妄为?”即使相信杨炯的心性和人品,何举人最后的问话还是有些心虚忐忑,眼神也闪烁了几下。

    被当面这么质问,杨炯没有生气,苦笑几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回答道,“举人讲的,我都同意。至于胆大妄为,我也认了。”

    见杨炯如此光棍,何举人竟然书生意气爆发了,马上恨铁不成钢般责备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当家可是要好自为之,不能执迷不悟呀!占山为王,官府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攻占城池,割据一方,朝廷对这种乱子,向来都是不手软的!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回虎头山吧!”

    何举人越说越起劲,仿佛像教训自家儿子一般,说得唾沫横飞,胡须跟着抖得厉害。

    杨炯没有打断何举人的兴致,一边着茶水,一边虚心受教,不时还点头附和。

    “……自古,民不与官斗。官府,朝廷,它根深叶茂,家大业大,不是一般老百姓撼动得了的,也就是世家豪族才能掰掰手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就是百姓,地就是朝廷官府。人法地,就是老百姓得遵守朝廷律令,按照朝廷的法度行事,这是世间的大道,违背不得哩……”

    听到此处,杨炯更是点头不已,心中暗道靠,这比百家讲坛的那些教授水平还高哩!谁说古代的读书人都是书呆子来着?

    等何举人说完,杨炯更是虚心地给他续上茶水。

    见杨炯竟不反驳,还给接连他续茶水,何举人很是诧异,“大当家,刚才我是说得急了点,不过也是为你好。相识一场,不忍大当家误入歧途。”

    “理解,理解。刚才举人的话,讲得很有水平!”

    虽然不太明白“水平”这个词的意思,不过何举人还是能感觉到杨炯并未生气,反而很认可他的话,便再接再厉,“那,那大当家今后有什么打算?”

    “嗯,这个嘛,好说好说。我准备再打上一仗!”杨炯回答得云淡风轻。

    “啊!准备再打一仗?!我刚才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因为杨炯的性格,何举人的态度明显有些得寸进尺。

    “听了,可是没进去。”杨炯笑呵呵回答。

    看着面前俊朗的面庞,爽朗的笑容,何举人意识到,大当家还是个年轻的后生,甚至都还是一个少年郎,可是神情和气度却与自家小子大不相同。

    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何举人有些颓然说道,“算了,想必大当家自有主见,我就不再多劝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大当家为什么说,准备再打一仗。”

    对没有恶意,甚至某种程度上还心存善意的人,杨炯不愿存心欺骗。

    “刚才举人说,朝廷是正朔。这个不假,我也同意。记得太祖当年就曾说过,吾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不过,为了反抗异族入侵和暴政,便揭竿而起,奋起抗争,最后开创了一个王朝。可以说,得国之正,无有复加。太祖是个大英雄,我也很敬佩!”杨炯说得甚是诚恳。

    “那,那你怎么还如此行事?”何举人忍不住插话问道。

    “两个理由。一来,此一时彼一时,看似如今朝廷还是正统,但外有东虏,内有流寇,实则风云飘摇,朝不保夕。我看不出五年,天下便会易主。”有后世的知识,杨炯忍不住给何举人放了个大招。

    “什么,你说什么,五年,五年后天下便会易主?”何举人心神剧裂,颤声问道,眼神急切望向杨炯。

    坦然面对何举人质询的目光,杨炯冷声说道,“对,大概也就五年时间。你看,东虏已然崛起,朝廷只能守边,不能进取,处于明显的战略守势。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人家都称号建国了,你却不能进剿消灭它,这是什么迹象?会有什么后果?对外无法进取,对内呢?流寇是越剿越多,流寇的队伍是越打越强,朝廷又是政策摇摆,剿抚不定,长此以往,流寇定然会席卷天下。”

    这次,何举人没有打断杨炯的话,只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我们如今地处江南,当然体会不到北边动乱的情形。不过,这天下,不是只有衡州府这么一小块地方,得站在全局的角度去看,或许,我刚才的看法和判断是有道理的。你看,既然天下即将动荡不安,我即使想做个顺民,也是不得呀。”

    何举人神情颓丧,静坐思考了一会,接着又问,“刚才大当家说有两个理由,敢问另一个?”

    “这个理由就更简单了。我本就是个屠夫,又不幸落草为寇了。反正都是最糟糕的情形了,再怎么折腾,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委屈自己?杀猪刀是使,斧头也是使,其实差不多,都是混口饭吃。唉,人艰不拆!”杨炯的语气很是委屈和苦恼,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倒不是矫情,后世的他,即使工作辛苦,但毕竟也算是有一份正当职业,跟当屠夫被鄙视,当土匪被排斥,完全是两码事。遭遇如此悲催苦逼的穿越,叹气即是乐观!

    此时,何举人也无话可说了。嗯,想想也是,都落草为寇了,还有啥好顾忌和害怕的?何举人向来人情通达,此刻念头一通,反倒开始同情起这个年轻的后生了。

    “大当家不必如此挂怀。说不定,有一天朝廷大赦,或者招安,大当家便可回归正途,甚至光宗耀祖哩!”何举人温语劝慰道。

    何举人的劝慰,让杨炯生出几分忘年交之感。不忍举人再挂怀和担忧时局,杨炯便借故请教如何治理一县之地,巧妙地岔开话题。

    何举人虽是读书人,但平素打理家业,加上交游广阔,见识还是不错的。加上举人本来就是候补官员的身份,平素对治理地方也是有心理准备和思考的。这个话题一抛出来,举人兴致大起,侃侃而谈,惹得杨炯点头不已。

    ……

    何举人的来访,不仅给自己解了惑,还给家里带回不少礼物。

    杨炯住进县衙后,发现原来的主人闫知县收藏了不少好东西。闫知县是正经读书人出身,虽然长得胖点,但品味却是不俗,平素很是喜欢书画古玩。因为百里侯的身份,这个喜好更是被放大,书房里满满都是收罗或者孝敬来的稀罕之物。

    酒宴款待完何举人,杨炯让举人稍等片刻,自己便去了书房。一会出来后,杨炯抱了满满一怀的东西,都是些孤本、书帖、名画和古玩。

    杨炯径直就把怀里的东西推给举人。举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不过心跳却是厉害。

    “大当家,这可如何是好?不敢当,不敢当!无功不受禄哩!”可能觉得实在太过贵重,何举人想了想,还是决定推辞,不过神情却很是不舍,眼巴巴等着杨炯的回复。

    杨炯哈哈大笑,“辗转又相逢,实属缘分,更是难得。这可是举人你自己说的哟。我一介武夫,对这些东西,既不爱好,也不欣赏,放在我这里,完全是浪费了,不若留给喜欢的去把玩欣赏。举人,你就不必推辞了。莫非,你嫌少?要不我去书房再拿一些?”

    待何举人把今天的见闻和礼物的来历细细说明,家人们满是惊喜。

    “阿爹,您真是厉害!连这个大当家都给你面子!”儿子何明忍不住崇拜地说道。

    举人听了,笑而不答,淡定优雅捋着胡须,脑袋微微上扬。

第四十二章 逆流成河

    送走何举人,杨炯陷入了沉思,特别是举人讲的正朔一词让他触动很大。

    即使灵魂来自后世,但对这个时代和这个王朝,杨炯并无恶感。后世对明朝的评价比较复杂,加之之后又是异族统治,导致这个王朝被黑得厉害。就像明太祖,明明是一枚大帅哥,然而流传后世的画像却是奇丑无比。

    想到这里,杨炯忍不住呵呵一笑。尼玛,太祖是一枚妥妥的丝,也就是他自称的“淮右布衣”,若不是长得又高又帅,凭啥娶到上司的白富美女儿?用脚拇指也能想到,辫子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明朝的得国之正,既是历史荣誉,也是历史包袱,致使很多对外政策缺乏权谋和灵活。终明一朝,基本上都在与异族打仗。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极大消耗了国力。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有血性的王朝!

    因为有这种心态,杨炯对朝廷,对官府并无苦大仇深的感觉。哪怕落草为寇,也不过自嘲一番命苦不要怪父母,点背不能怪社会!然后,世事就是这般无奈,如今自己却要成为这个王朝的维稳对象。杨炯感觉很委屈,很无辜!

    ……

    第二天,杨炯把闫知县和刘师爷找来,开口就问,“全县哪些村子最穷?穷得吃不起饭的那种。”

    闫知县和师爷面面相觑,拿不准杨炯想干什么,不过也如实回答,语气却是带有鄙视,“哪里最穷不知道,不过,穷得吃不起饭的村子,到处都是!”

    杨炯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胆敢敷衍我,小心你们的狗头!”对付老油条,杨炯觉得,就得吓吓,不能给好脸色。

    两人立马老实起来,收起了鄙视的情绪,陪着小心给杨炯解释。衡山县境内有山有水,山是衡山,水是湘江,多山地和丘陵,耕种多有不便,老百姓日子过得比较苦。不过,北接长沙府,南连衡阳府城,算得上是联通南北的通衢要道,因此来往客商比较多,府城、县城里的商贸都是比较发达的。

    听了闫知县和师爷解释,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看到闫知县圆滚滚的身材,差不多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杨炯便问道,“你们说的这么可怜,书房里的那些书画古玩,那又是怎么回事?”

    闫知县一脸无辜回道,“老百姓穷,不是说当官的就得跟着穷呀!这可是两码事!”

    杨炯盯着闫知县,“那你说说,怎么个两码事?”

    面对杨炯这样的官场白痴,闫知县也只得免费给他扫个盲,“老百姓穷,那是他们只能靠种地为生。一般的老百姓能有多少地?地都是地主家的,有功名的和当官的!在这个地方当官,其实也不靠老百姓那点税,他们才能交多少?也就吏员和衙役从他们身上弄点好处。哼,本官可是不会敲骨吸髓、鱼肉百姓滴!”

    说着,闫知县甚至扬起了下巴,一脸的正气与骄傲!

    见闫胖子傲娇的神情,杨炯产生了错觉。莫非,这是一个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好官?

    谈兴起来了,闫知县又接着说道,“当官弄钱,最爽利莫过于与人方便!国朝有律令,严禁私采矿场。我们衡山,银矿铜矿都有。嘿嘿,我只要睁只眼闭只眼,这不,自然有人上门孝敬……”

    小半个上午,闫知县和师爷给杨炯科普了一下官场厚黑学。感慨之余,杨炯梳理了一下,有两个信息是比较有用的。一个是县里矿产多,或许以后可以从中想想办法,用来筹集军饷。另一个却是直接的好消息,县里一般的老百姓是比较穷的。穷,就意味着虎头山的军饷是有些吸引力的。

    当即,杨炯便逼着师爷写了一张招兵告示,并且让亲兵在城门边上张贴好。不仅如此,杨炯还让稍微认点字的兄弟抄写了很多份,在乡下各个村镇张贴开来。

    过了几天,陆陆续续有两百多年轻后生前来应征。

    事情大发了!杨炯很是疑惑:从闫胖子和师爷提供的信息来看,既然老百姓很穷,照理说,每月二两的饷银是妥妥的高薪,怎么才这么一点人来应征?

    于是,杨炯又把闫胖子和师爷叫过来咨询。

    听完杨炯的疑惑,闫胖子和师爷都是撇着嘴,仰着个脑袋,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见这俩活宝的造型,杨炯忍住了给他们一斧头的冲动,反而虚心请教,“这是怎么回事,还请二位给我参详参详!”杨炯说完,便自我安慰:跟二货计较,不值当。

    闫知县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简单,因为你不是官府!老百姓都知道你们是土匪,给你们卖命,那就是从贼谋逆哩!除了穷得实在是揭不开锅的,谁会来你这,吃你这碗没下场的饭!”

    师爷也跟着神助攻,“东翁说的对!你们是土匪,没有大义,只能靠小恩小惠笼络人。这是行不通滴。哼哼,若是官府出面征召,不用一文钱,便可征集壮丁。若是你们不来打县城,我和东翁还商量哩,直接下公文征召民壮前去进剿,还让他们自带粮食。嘿嘿,府里拨下来的钱粮都不需要怎么动用……”

    闫知县老脸一红,连忙咳嗽几声,这才打断师爷的话。

    又被两个活宝鄙视,杨炯极度不满,拿起案头自己最近编写的《步军操典》就朝师爷砸过去,大吼道,“你们这么能,那就帮我把这个抄写出来,一人一天至少一本。抄不完,别想吃饭!”说完,便让亲兵把他们拖走。

    靠,竟敢鄙视贫下中农?!让你们尝一尝无产阶级革命专政的厉害!这么一想,杨炯心里才好受一些。

    ……

    杨炯从县衙里把户籍、田亩、纳税等方面的文书和宗卷找出来,一个人静静研究了一下午。晚上,又吩咐三娃去盘龙岗大营传令。

    第二天一早,杨炯便集结了五个总旗,全副武装,直奔衡山脚下附近的村子。

    一到村子,先是安排两个弓箭兵总旗四散封锁住村子的各个出口。等封锁的弓箭手到位后,便让亲兵进村驱赶所有的男女老少来村口汇集。

    顿时,呵斥声,哭喊声,鸡鸣犬吠声,使宁静的村庄喧闹起来。亲兵们的动作很利索,也很粗暴,很快便把村民驱赶到了村口。面对亲兵们的驱赶,手无寸铁的村民选择了服从,期间倒是没有发生冲突。

    村民们惊慌失措看着杨炯一伙人。为了炫耀武力,杨炯让大伙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虽然衣服还不统一,甚至和衣衫褴褛的村民们差不多,但统一制式的武器,整齐方正的队列,还有经过攻城这种硬战砥砺出来的杀气,立马就震慑了村民。连哭闹的孩子也自觉地收住了声。

    杨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越是环境艰苦恶劣,民风越是崇尚权威和力量!一般而言,因为山区地形的特殊性,可耕种的土地是非常少的,这就大大加剧了生存的竞争。另外,山民或多或少都会打猎,在与虫蛇猛兽的对抗中,弱者也是没有生存资格的。

    杨炯穿着甲胄,习惯性背着双斧,手里拿着一把重剑,挺身走向村民,大声说道,“乡亲们,我就是前些日子占了县城的虎山军大当家,杨炯。我今天是来抓丁的!”虽然心里别扭,但是声音还是中气十足。

    嗡的一声,村民们立马炸锅。有的当即就想逃回去,却被一旁监视的亲兵按倒在地。有的婆娘当场就哭喊起来,小孩子也跟着哭得热闹。倒是一些年老的汉子还算稳得住,几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杨炯静静看着,心里很是无奈。自从被闫胖子和师爷鄙视了,杨炯算是彻底明白:此生再难以再书写军民鱼水情的篇章了,至少目前是没有可能。在老百姓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土匪头目,是虎山贼的大当家。即使打下县城来,也改变不了这个认知。

    等村民们恐惧的情绪宣泄了一会,杨炯示意,亲兵们立马大吼,“安静,都安静!谁再叫嚷,就要谁的脑袋!”

    这么一恐吓,人群立马就静下来。好些村妇直接就掩住自家小孩的嘴巴,还一边惊恐地看着一旁亲兵们的反应。

    “乡亲们不要怕!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为难大家,更不会害大家的性命!”这个是表态,得给乡亲们定心丸吃。不然,人在极度恐惧情况下,很容易丧失理智,做出不恰当的事来。

    杨炯不怕出事,但终归于心不忍。因为一旦出事,肯定是要靠人头和鲜血来抓丁的。

    见年轻的大当家这么一说,村民们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杨炯个子高大挺拔,脸蛋也是白皙俊朗,一副年轻后生的模样,给大伙一身正气的感觉。

    “乡亲们不要怕!这次抓丁,说是抓,其实是征!我们不是土匪,至少不是一般的土匪。队伍上是发饷银的。每月二两,童叟无欺,每月月初点人头,当场发饷,绝不拖欠!”杨炯说得大气禀然,语气更是斩钉截铁。

    “乡亲们,实不相瞒,我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等会,我们一个个筛选。年轻汉子和后生,凡是符合条件的,一律强征。凡是抵抗的,就地处决!筛选完立马带着,今天就发下安家银和这个月的饷银,一共二十二两!另外,愿意跟着去县城安家的,也可以今天就全家都跟着走!”

    说完,杨炯也不给村民们商量的机会,直接示意亲兵们把年轻汉子和后生往外拖。

    看着如狼似虎的亲兵拖拽村民,杨炯默默转过身子,心中的悲伤逆流成河。

第四十三章 披甲舞戈

    慑于虎山贼的武力和名声,在这个村子的抓丁总体还比较顺利。有哭闹,有挣扎,有谩骂,但是没有村民真正站出来反抗,更没有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这让杨炯长长舒了一口气。若是真爆发流血冲突,杨炯心中更是不忍。因为,这次抓丁都已经严重触及了他的道德底线。

    被抓出来的壮丁,有五十多个年轻汉子和后生,一个个面色惶恐和无助,仿佛在等候未知命运的审判。人群另一边,婆娘们在哭喊,叫唤着自家男人或者孩子。场面很是悲苦和凄凉。

    杨炯也不好说啥。人都强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杨炯也是有事情做的。来之前,杨炯便让亲兵把县衙府库里的银子都带了出来,满满装了好几车。

    一挥手,亲兵们推出一辆架子车来,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匹,都是白灿灿、亮晶晶的银锭。

    “现在就发饷。选中的壮丁,每人二十二两!这就是你们的安家银和这个月的饷银。”

    “哭丧个啥!吃上我们虎头山的粮,绝对不亏!过段时间你们就知道好处了!”

    “都是大老爷们,一辈子窝在地里刨食,哪有当兵吃粮快活自在!婆娘们也不要哭了,等会就跟着去县城享福了!”

    亲兵们大声吆喝,语气里透露出强烈的优越感。

    拿出的真金白银,加上亲兵的劝慰和诱惑,不仅被抓的壮丁两眼发亮,就连原本一边嚎哭不已的婆娘们也迅速收住了嘴,眼巴巴盯着车上的银锭。

    待饷银发下去,欣喜更是取代了惶恐,一个个喜笑颜开,有的婆娘甚至拿牙齿去咬。悲剧变成了喜剧!

    ……

    连续五天,杨炯挨个扫荡了衡山南麓的所有村庄,把青壮一扫而空,强行征集了五千余名壮丁。

    期间准备的银子不够,杨炯脱离抓丁的队伍,连夜赶回县城。按照闫胖子和师爷给的名单,把县城里的富商和地主们都叫到了县衙。

    杨炯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借条。借条上的数额是两个活宝弄的,杨炯就是简单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杨炯冷声道,“你们现在就让家里筹集银两,赶紧送到县衙来。记住,只有半天时间。”

    此言一出,一片哀嚎。

    “大当家的,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呀?开口就是五千两白银!”

    “是呀,是呀,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耕读传家,哪有这么多现银放在家?”

    “哼,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哩!我没有,我就是不借!”

    静静看着一群地主和富商在表演,杨炯面无表情。能理解,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了攒下银子,也是一个家族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积累。不过,杨炯心里已经定了决心。必须弄到银子!五千多人的队伍,光军饷一个月都得一万多两白银,这还不包括军械粮草的消耗。

    军无粮则散。这个粮,不仅是粮食,更是军饷。要维持纪律,要组织训练,最根本的维系和支撑就是军饷。

    等他们发泄完,杨炯站了起来。挺拔的身材明显较一般人高得多,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杨炯淡定地说,“我也知道,让大伙平白掏出钱来,是为难你们了。但是,若是没有在座诸位的银子,我们虎山军就维持不下去。今天既然把大家请来了,就必须有个结果或者说法。若是没钱,你们也就回不去了。半天之后,谁若是还不肯给钱,就去牢狱里呆着吧。”

    本来想说,没钱就要命,不过杨炯狠不下这个心肠。这也是受后世思维理念的影响,对战场上的敌人可以残酷,但是对老百姓就没什么脾气了。

    事实证明,杨炯错了。此话一出,当场就有几个家伙表示,宁可把牢底坐穿,也绝不愿掏银子。

    杨炯很无奈,只得问闫胖子,“他们是真没钱,还是要钱不要命?”

    闫胖子笃定地回道,“哼,你又没说要他们命。这样一来,他们当然宁可坐牢也要保住钱了。”

    想了想,杨炯呵呵一笑,“胖子,我让你去抄他们几个的家。不管弄到多少钱,都给你半成的好处!干不干?”

    听了这话,闫胖子立马呼吸急促,面色红润,双眼发光,犹豫片刻后斩钉截铁回答道,“干!我干!”

    一旁的师爷连忙阻止,“东翁,你可是朝廷命官。若是此事张扬出去,便是从贼的名声呀!”

    “从贼就从贼!银子可比名声重要!”胖子很干脆地反驳,心里想着:有了这笔银子,就可以去赎梅姑了,而且,等这些匪贼被朝廷剿灭后,还可以用这笔钱上下打点,说不定不仅不会问罪,还可以官复原职,嘿嘿!

    说干就干,杨炯当即让亲兵队随着胖子去抄家。

    见杨炯动真格,那几个家伙又反悔了,连忙求情,表示愿意给银子。

    杨炯没搭理他们。走到大堂中央,杨炯用手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给大家再介绍一下,我叫杨炯,是虎山军的头领。我一介草莽,因为生存所迫,是干过不少抢劫掳掠的事。不过,我是很讲信用的。第一,今天借你们的钱,一定会还,即使不还,也会定期给些利息。第二,刚才说了,不肯借钱,就得坐牢,这不是假话,更不是戏言。等会我就让亲兵把他们几个不肯借钱的关到牢里去,而且还会去他们几个的家里抢钱。以后记住了,我们虎山军是讲信用的,也是说一不二的!”

    说完,杨炯一挥手,如狼似虎的亲兵便上来拖走了那几个家伙。

    余下的地主和富商噤若寒蝉。

    经过这个波折,借钱和抄家便顺利许多,一口气从二十多个地主和富商那里借了近十万两白银,又抄出了价值约四万两的黄金、白银、房契和地契。

    杨炯当即拿出两千两白银,送给抄了一夜家,两眼红肿的闫胖子。对于这次的横财天降,胖子喜不自胜,激动得竟然拉着杨炯的手,哭着说道,“大当家真是豪爽哩,当官这么些年,还是第一回一晚上就弄到这么多钱!看来,当土匪来钱比当官还来得快!”

    杨炯呵呵大笑,拍着胖子的肩膀说,“你不用谢我!没有你这种专业人士去抄家,也抄不出来这么多东西!我手下都是穷光蛋,那里比得上你。只有你这种有钱的人,才知道怎么藏钱。对了,胖子,你会不会也在县衙的后院里藏了钱?”

    胖子一愣,当即大哭起来!

    ……

    靠着连借带抢弄来的银子,杨炯给每一个强拉的壮丁都发了安家银和当月的饷银。银子一发下去,壮丁们的心思就逐渐稳定下来。虽然,这些壮丁都是山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不代表人家傻。这个大当家虽然是个土匪头子,但做事讲究。你看,银子没发下来,就不带往县城,非得等银子发下来才动身。就凭这一点,哪怕是个土匪,也是有章程有规矩的土匪。

    把五千多壮丁弄到县城,盘龙岗大营立马充实和热闹起来。在**临时整治出来的校场上,杨炯现场整编队伍。考虑到编制的简洁化和模块化,杨炯便借用之前蒙古人的编制,按十进制进行编队。现在,虎山军有三个来源,从何家冲带出来攻打县城的队伍,占据县城后张榜招募的两百多壮丁,再加上这次强行抓的壮丁五千多人,队伍总数扩大到五千七百多人。

    考虑到平衡,杨炯把所有的总旗官直接升为千夫长,不过每个千人队还缺编一半,也就是暂时只下辖五个百人队。下边的十人队、百人队则是全部满编。把强抓和招募的壮丁全部打散列队,然后让各个总旗官根据缺额轮流挑人。

    前去挑人的总旗官,一个个喜笑颜开。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从小喽、庄稼汉、猎户摇身一变,变成了千夫长,这就好像是做梦一般。

    胡素一边打量站着的壮丁,一边想着自家婆娘二丫说过的话,“大当家做事有章法,想得也长远,这不是一般的土匪头目。跟着大当家混,应该不会没个结果,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哩!”嗯,自己婆娘说的很有道理,你看,这么快就又升官了!

    待整编完,虎山军一共编设了十个千人队,其中四个长枪兵千人队、四个刀盾兵千人队和两个弓箭兵千人队,每个千人队实编五百人,共计五千人。剩下的七百余人,杨炯则把他们都编入了亲兵队,不过没有设千夫长,只有七个百人队,各队归自己直管。关于亲兵队,杨炯下步的考虑是,等条件成熟了,要把亲兵队编为斥候、火枪手和骑兵。只是现在装备缺乏,只得先作为刀盾手进行训练。

    全军编成,杨炯组织了成军仪式升旗。

    为了筹备这个仪式,特意挑选了几十个个子比较高的兄弟,临时教他们如何迎送军旗和升旗,又从县城里找来了戏班子,对军歌进行谱曲配乐。考虑到长远的发展,杨炯觉得,必须要为虎头山编一首军歌。因为军旗是杨西施设计的,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杨炯再次请杨西施出马。

    杨西施没有辜负杨炯的期待,填的词比较契合杨炯的心意:虎山儿郎,披甲舞戈,纵横天下,不死不休。

    伴随着激昂的配乐,看着冉冉升起的军旗,五千多人列队反复吟诵,“虎山儿郎,披甲舞戈,纵横天下,不死不休……”,气势雄壮。

第四十四章 旗杆上的头颅

    自打成军之后,杨炯便搬到了盘龙岗大营。这不仅是掌控队伍的需要,更是一种生活习惯。后世的杨炯是个孤儿,他最重要的青春和记忆就是那一抹迷彩。若不是因为见义勇为救助溺水的学生们,杨炯可能还继续当着他的营长。

    **很是能干,短短的十几天,大营便初具雏形。当然,这也跟后期陡增的壮丁有很大的关系。人多力量大,只要调度和安排好,干起活来就事半功倍。

    初步建成的大营几乎覆盖了整个盘龙岗,竹木结构的阁楼重重叠叠,显得有些拥挤。但进入里面一看,又很有讲究。主要的过道都很宽敞,足够各个百人队列队和行进的需要,而且层次也很分明,居中是亲兵队和杨炯住的地,十个千人队则是环形散布在外围。每栋阁楼都是按够住一个百人队造的,阁楼与阁楼之间相距约二十余步,留足了埋锅做饭的地方,确保能够把战备和生活很好兼顾起来。

    远远望去,盘龙岗就像一座从天而降的城镇,有青绿的阁楼,有灰白的石板路,加上最外围的栅栏和望塔,无一不显示着人类非凡的创造力和惊人的建造速度。若是有老百姓登上县城的城墙,想必可以看到,在湘江之畔,有两座城镇遥相呼应。

    盘龙岗大营,改变的不仅是湘江之畔的景致,更改变了周边老百姓的生活。如同在何家冲一样,虎山军对老百姓并不凶,奉行的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老百姓不冲击大营,或扰乱校场的训练秩序,杨炯甚至都懒得派人去驱赶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校场之外,竟然有机灵的老百姓,直接把自家挨着校场的水田给填平了,搭起了简易的房子,专门用来卖些酒食和瓜果。其他人见到生意如此红火,几日间,校场附近的水田都给填平了,无形中又增加了校场的面积。

    杨炯表示很痛心:怎么可以轻易破坏耕地?!不过,杨西施得知后,却立马指示**抢占几块好的地段,组织一些眷属办起了酒楼。酒楼一开张,生意就非常红火,大伙仿佛为了表示什么,都抢着去,甚至有不少千夫长还组团过去聚餐。

    待大营初步建好,杨炯便召集百夫长和千夫长,研究如何大练兵。官军的进剿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但杨炯觉得,与其寄希望于官军的虚弱不堪用,不若寄希望于自身的作战能力。好在有过在何家冲练兵的经验,这一次大伙虽然觉得新人很多,但好歹有套路可循,心里倒是不发怵。

    杨炯没有大伙的乐观,反而有些焦虑。因为经验告诉他,四五百人的队伍,一个能干的头目还能够依靠自身的能力和魅力去掌控,但超过这个数量了,就需要在制度建设和体系建设上下功夫了。

    之前在何家冲,杨炯基本上还能够熟悉和了解下边的小旗官,但如今,肯定难以叫出十夫长的名字了,因为实在太多了。反过来,在平时,十夫长也基本上没机会接触杨炯了,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了。即使有些什么,那也是杨炯留在队伍里的轶事或传说。

    所以,一个几千人的队伍,头目的个人能力和魅力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队伍能否有一套严密的制度,有一种固定的风格,从而呈现出一种稳定性的整体实力。

    杨炯觉得,他需要对原则性根本性的问题进行强调。

    “纪律排在第一位。令行禁止,听令而行。一开始就要灌输给每个兄弟。不能让新加入的兄弟,觉得我们只是一帮土匪,不是正规的朝廷官军。那就告诉他们,我们哪怕是土匪,也是有纪律的土匪!”

    “训练必须抓紧!第一个月,取消双休,实行十天一休。吃三顿饭,就得训练三次。校场上晚上点上火把,一定要练到子时才能解散休息。原来的老兄弟也得跟着练。谁敢偷懒,一定要惩戒。胆敢抗拒或屡教不改的,就要他的脑袋!”

    “训练要严格按照《步军操典》来。我写得可能不是很完整,但是大伙先照着练,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但是,全军都必须按这个来,绝对不允许自行其是,各搞一套。必须练出一个统一的模式来。”

    “最后,告诉每个新来的兄弟,咱们虎山军的军饷从不拖欠,也从不克扣,那兄弟们就得有卖命的觉悟和吃这碗的本事!

    ……

    因为有过经验,杨炯从来不认为,他强调过的问题就能得到克服。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在很多情况下,凡是强调过的问题,最后一定会出问题。

    几天之后,问题果真出来了。因为觉得训练太枯燥,太辛苦,从一个村来的几个兄弟便想偷偷逃回去。他们利用晚上睡觉的时间,翻过栅栏,逃出了大营。不过,却被潜伏的暗哨给逮住了。

    几个倒霉的家伙被扭送到杨炯的大帐。杨炯因为梳理整个队伍上的资料,才刚刚睡下不久,正是睡得很香很沉的时候。

    当被亲兵叫醒并告知原委,杨炯心情顿时黯然。冷眼看着这几个家伙,都很年轻,有的嘴角上才出现一些绒毛,还不是胡须的样子。

    本想说些啥,但杨炯最终没有说啥,只是略带怜悯地看了一会。之后,便扭头对亲兵说,“你现在就去伙房传令,明天早上给他们加几个菜!”说完,一挥手便让亲兵把几个家伙带走。

    待几个逃跑的家伙被带出去之后,杨炯站了起来,背着手,抿着嘴唇发了一会的呆。这时,帐外传来了凄厉的喊声,“大当家,饶命呀!饶命呀!我再也不敢跑了!……”

    杨炯充耳不闻,继续发了一会的呆,接着便不管帐外的求饶声,继续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饭过后,队伍带到校场上,发现校场上新立了一根旗杆,上面挂了一串的脑袋。值班的千夫长把整个队伍集合好,杨炯走到队伍前,沉声说道,“想必你们的千夫长、百夫长和十夫长也告诉过你们了,我们虎山军是有纪律的。那好,现在我再告诉你们,什么是纪律?纪律就是用脑袋,用鲜血定下来的规矩!谁胆敢冒犯这个规矩,就必须付出脑袋和鲜血!”

    杨炯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沉默,冷冽的眼神把整个队伍扫了一遍,之后便示意把队伍带开训练。

    盛夏时节,这几颗头颅腐烂得很快。到了第二天,旗杆上便飞满了绿头苍蝇,并且散发出刺鼻的腥臭,不少兄弟们都恶心得呕吐。三娃便过来请示杨炯,是否把那几颗头颅扔掉。

    杨炯听了,带着伤感和疲惫,声音低沉说道,“不扔,一直挂着!以后我们的大营迁到其他的地方,也要跟着带走。这个就由你们亲兵队负责,就像负责保管军旗那样。我们的校场,除了挂我们的军旗,还要挂上这几颗脑袋。这是那几个兄弟用性命给大伙换来的教训,是不能忘记的!至于这几天味道难闻,不要管,难闻总比没命好!”

    “你带上几个人,把他们的无头尸体给送回家里去。帮着他们家里给安葬了吧!”

    说完,杨炯便拿起笔来写东西,不再搭理三娃。三娃见状,便轻声离开大帐。走到大帐门口,回望了一眼,眼神充满敬畏。大帐内,一个年轻后生坐得笔直挺拔,专注地在写着什么,俊朗的脸蛋眉头紧皱,仿佛有什么事情难以释怀。

    的确难以释怀。几条鲜活的生命,有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少年郎,有的甚至才第一次走出大山,有的可能是被其他同伴怂恿,出于义气跟着壮个胆而已……

    或许,他们只是一时迷糊,只是想着回去看看爹娘,说不定几天之后,便幡然醒悟还是会回来的……

    杨炯只是下意识进行着书写的动作,心里翻腾不已,特别是想到他们的家人看到亲人的无头尸体,该是何等的悲伤和绝望。然而,杨炯却依然,也只能硬着心肠这般处置,甚至都没有其他的选择。

    治军集众,首重纪律。自古就有慈不掌兵的说法,一般人可能感觉那是一种理论或者理念。等真正执掌队伍,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么的残酷而真实。残酷到杨炯根本不敢去对抗,真实到他根本不愿去面对。

    杨炯知道,若是放过这几个逃跑的家伙,就会有无数个家伙学着在晚上逃走,就会有无数个家伙在校场上偷奸耍滑不卖力气,就会有无数的家伙认为虎山军不过如此从而慢待纪律……

    所以,杨炯只得硬着心肠处决那几个逃跑的家伙。尽管他不想,也不愿!

    ……

    经此一事,全军肃然。

    不用十夫长、百夫长的喝骂,大伙都是紧绷着脸,认真按照口令做动作,全然不敢有半点抵触或松懈。即使身处充满恶臭的校场,大伙也不敢捂鼻子,只得吐干净之后再练。

    等三娃把杨炯的那天对他说的话传出去后,大伙都不敢再议论校场上的气味问题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大当家知道。胡素等千夫长也趁机把“一把牌九三条命”的故事翻出来,新加入的兄弟更是噤若寒蝉。

    相对几千人的大营,几颗脑袋显得无足轻重,很快,几乎所有人都不愿谈及这个事,仿佛就没发生过似的。只是,与悬挂军旗并列的旗杆上,那几颗渐渐变成骷髅的头颅显得那么醒目,给了校场之外围观的百姓增添了许多谈资。

第四十五章 借钱比抢钱好

    打下县城后,杨炯就如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忙个不停。建大营,抓壮丁,筹军饷,安置随队的眷属,每一件都是棘手的事。与何家冲时期相比,杨炯所需要处理的事情要复杂艰巨得多,很多事也开始需要别人的帮助与合作。

    闫胖子和师爷最近就频繁出入盘龙岗大营,都是杨炯有事找他们商量,或者交办事情。为了招待这两个活宝,杨炯不得不在杨西施开的酒楼里订餐,都是小锅炒的菜,远比亲兵队的伙食好。

    对此,杨炯也很无奈。两个活宝第一次来盘龙岗大营时,杨炯没太在意,便让亲兵给胖子和瘦子(师爷长得瘦,杨炯有时为了方便,便直接给取了一个瘦子的外号)从队伍上的伙房里打了饭。没想到,胖子反应强烈,极为愤慨,大声质问,“哼,我当官时可比在你这吃得好!你当个土匪,不吃香的喝辣的,那还图个啥?还跟你混个屁?”

    没办法,自此以后,只要是这俩活宝来,都是让亲兵直接去酒楼里订餐,然后送到大帐里招待他们。看着俩活宝吃得满嘴油腻,一脸滋润的模样,杨炯每次都不由心疼,更不禁庆幸自己的月饷有十六两银子,否则真心吃不起。

    今日,胖子吃完饭,两嘴一抹,开口就是责备杨炯,“哼,自古皇权不下乡!给每个村子指派一个村长,大当家你这是异想天开哩!”

    这些天,杨炯在谋划着如何巩固基层政权,不然,很多人力物力都没法动员起来,光是占个县城,用处不大。

    见胖子一副斗鸡的模样,杨炯压住笑意,板着脸说道,“胖子,为啥朝廷镇压流民总是力不从心?”

    胖子露出深思的神情,想了想才说话,“流民势大,特别是经年悍匪,战力不逊于官军,且人数又较官军多。再者,民生匮乏,饿殍满地,如遍地干柴,若是有人煽动或胁裹,后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杨炯听了,呵呵一笑,说道,“胖子,想不到你还蛮有见识嘛!”

    闫胖子仰着脑袋,扬起下巴,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理会杨炯的调笑。

    每每看到胖子那极具喜感的脸蛋和夸张的体型,杨炯心情便会莫名好起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眼缘吧。当初若是在破城的时候杀掉那个知县,可能现在就没有这种好心情了。

    世事人情,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见胖子貌似生气了,杨炯也不好再继续调笑,便调整情绪,说道,“胖子,你讲得对,不过你想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没有?我倒是觉得,这跟皇权不下乡有很大关系!若是朝廷的触手伸到乡村,老百姓可以直接跟官府打交道,把中间的地主,乡绅,宗族一脚踢开,是不是会少很多盘剥?朝廷是不是也可以掌握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还不需要依仗那些乡绅、地主和宗族,更不需要给他们什么好处和特权。”

    杨炯的一席话,把胖子仰着的脑袋拉回了正常。显然他听进去了,就连一旁的瘦子,也捏着那几根山羊胡须,晃着脑袋在琢磨。

    “算了,我也不需要你们同意我的看法。不过,你们现在我手下做事,就得帮我出主意,或者参详决策。我想安排队伍上致残的老伙计,到县城附近的一些村子里去,当个保长什么的。你们看看,可行不?”

    “不行!”两个活宝异口同声地反对。

    “为何不行?说来听听。”杨炯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问道。

    两个活宝对视了一眼,瘦子开口了,“即使大当家你说得对,但如今也不是时候。官府进剿随时会来,短时间你也没有功夫去管理民政。与其纠缠细节,不若把握大局。虎头山靠什么立身?武力!大当家,你好好琢磨如何提高武力就行了!”

    “就是,就是!你个土匪,难道还想着理政安民不成?”胖子跟着补刀。

    靠,老是被这俩活宝鄙视!杨炯都懒得计较了,不过还是下了个结论,“以后,你们要给我有价值的建议。像今天这个,不过是为了彰显你们自己聪明,或者单纯鄙视我,甚至为反对而反对,这种建议和参详就毫无价值。对了,以后再这样,下次来我这,就别想吃得现在这么好了,老老实实跟着队伍上吃大锅饭去!”

    最后的恐吓很有作用,俩活宝瞬间低眉顺眼,而且还将功赎罪般提了一个建议:给虎山军订做统一的军服。

    “穿得五花八门的,跟个叫花子一样。别人一看,觉得没实力,就敢抵抗,甚至挑衅。这有损虎头山的威仪!这笔钱不能省!”

    只要是在适当的时间,提出正确的意见,杨炯都乐意采纳,便当场拍板,“同意。胖子,就让你去办这个事。不过,这个你不能中饱私囊。至于好处,就是以后来我这,给你再多加一个菜!”

    ……

    送走了俩活宝,又来了故人。芝娘来了!

    看着风采动人的芝娘,杨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欢迎我?”芝娘娇嗔问道。

    “不是,不是。只是想不到你会来。”杨炯连忙回答道。自打上次芝娘说过她很有钱之后,杨炯便感觉自己气势不足。男人没钱,自然没有底气。

    这次芝娘身边带着一个侍女。侍女的手里拎着一个大竹篮,上面用一块绸布盖着。

    “喏,这是给你带的。里面装了不少吃食,有糕点,有瓜果,还有蜂蜜。你要赶紧吃,特别是瓜果,放久了就坏了。”芝娘说完,便示意侍女把竹篮放到杨炯的案几上。

    杨炯受宠若惊,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望向芝娘。

    见杨炯这般神情,芝娘噗呲一笑,“放心,我又不是刺客,不会下毒的。你也别多想,我就是过来看看。府城里有传言,说衡山县城被一伙土匪给占了,我就过来看看是不是你弄的。没想到,你还真打下一座城来了。”

    见芝娘如此说来,杨炯便放松许多,嘿嘿一笑,回道,“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不过,也算是运气。若不是胖子贪财,想多克扣些钱粮,没有及时征召民壮准备进剿的事,那能不能打下来,还真说不定。”

    “胖子?闫知县,闫如皋?”芝娘好奇问道。

    “就是他。嗯,胖乎乎,萌萌哒!”杨炯随口回道。

    “萌萌哒?什么意思?”芝娘更是好奇。

    杨炯反应过来,便耐心解释,“就是好笑,好玩的意思。”

    芝娘听了娇笑不已,打趣道,“我看你倒是萌萌哒!”

    得到这个评价,杨炯一脸黑线。

    调笑一番后,芝娘很快就恢复了精明强干的本色,说出了今日前来的目的寻求继续合作。芝娘说,之前的合作是愉快的,特别是帮着杨炯采买物资,让她赚了不少。现在,虎山军又占了县城,勉强算是有一块小地盘了,控制的资源定然更多,继续在一起做生意,做更大的生意的机会就更多了。

    芝娘说完,杨炯恍然,出口问道,“你还真是个财迷呀!”

    听到杨炯这么说,芝娘立马蹙眉噘嘴,反驳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财迷怎么了?!”

    “没怎么,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计较,别放在心上!”见芝娘的泼辣劲一上来,杨炯立马怂了。

    “哼!随口一说,我看这就是你的心里话!说我财迷,哼,要不是我替你到处张罗铁料兵器,我看你拿什么打仗?”

    “还有,要不是我好心给你报信,你会下决心提前攻打县城?哼,保不准官府正在进剿你的何家冲呢!”

    “哼,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芝娘越说越激愤,连连用手绢擦拭眼睛。

    杨炯见状,愈发手足无措,只会傻站着,傻看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梨花带雨的芝娘。

    见杨炯一副傻样,芝娘却又噗呲一笑,娇嗔道,“不知道怎么说了吧!哼,看你以后再说我财迷不!”

    好吧,以后说啥都不能说芝娘财迷。杨炯心里默默提醒自己。

    出了这么一个插曲,杨炯的气势更衰,只得顺着芝娘说话。芝娘说以后继续帮虎头山采买大宗物资,杨炯同意;说以后队伍上的粮草供应由她负责,杨炯也同意;说若是虎头山的军饷有空缺,就找她借,不要在县里的富商那儿借了,杨炯还是同意。

    不过,等杨炯反应过来,顿时迷惑了,“你怎么知道队伍上的军饷短缺?怎么还知道我找县里的富商借钱了?”

    芝娘得意洋洋回道,“远的不说,衡州府这块地面上,还没有我芝娘不知道的事!哼,就是桂王府的事情,我都知道个七七八八……”芝娘说得开心,一笑一颦甚是动人。

    杨炯听得津津有味,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看得入迷时,芝娘却好奇问道,“你不是土匪么?以前都是直接抢人家的,怎么一到县城,老虎就变成病猫了?不仅不抢了,还借起钱来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杨炯心里顿时开心起来。

    今天这一天,先是被俩活宝气了一顿,接着又是被芝娘欺负,杨炯心里是有点小郁闷的。但芝娘的这个问题,杨炯感觉可以找回点场子。

    清了清嗓子,杨炯扬起了下巴,故作深沉说道,“抢人家的钱,必然会结下仇怨,这样,人家巴不得我马上倒霉完蛋。但是,借人家的钱,借的人反而希望虎头山发展得好好的,至少不能被官军剿灭了。不然,那些个借条就成废纸了!若是我以后再有为难处,哪怕为了不让出借的钱打水漂,他们也会继续借钱给我,帮我度过难关,甚至还会明里暗里出手相助。嘿嘿,你看,这借钱比抢钱好吧?!”

    说完,杨炯得意洋洋望向芝娘,心里期待着:让崇拜与夸奖来得更猛烈些吧!

    然而,芝娘愕然之余却是愤怒,厉声问道,“你刚才答应从我这里借钱,是不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赶紧说,是不是?”

    杨炯顿时蔫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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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小屠夫一枚,却身逢明末乱世,不得已放下杀猪刀,拿起斧头,挣扎着,艰辛着,上进着,一步步走上了征战天下的道路,避免了神州陆沉、衣冠沦丧……群号:775307992。欢迎加入,期待交流。明末屠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屠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屠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