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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屠夫全文阅读

作者:兮非可     明末屠夫txt下载     明末屠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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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子承母业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了!杨西施的呆儿子竟然开了个卖肉铺!”

    “做娘的卖完肉,等卖不动了,做儿子的又接上。嘿嘿,这就叫子承母业。”

    “你们就是少见多怪!谁说娘卖肉了,儿子就不能跟着卖?!”

    在茶馆里议论热闹的时候,杨炯正忙得不可开交。看热闹的,买肉的,指指点点的,把一个小肉铺堵了个水泄不通。没办法,对一群底层百姓来讲,这样的狗血故事可不是天天有,非常有围观的价值。

    故事狗血在哪里?因为涉及了杨西施。

    杨西施,十几年前是这衡州府城后街一块的青楼头牌,巅峰的时候,睡一次可是得要一两银子。按照购买力来讲,撇开一次大腿,够吃半年了。可是在一次遇人不淑的从良冲动下,怀上了杨炯,可肇事的赶考书生却一去不回,一时间这个狗血故事在府城广为传播。嫖客可是不会认一个生过娃的头牌,自此杨西施变成了个倚门暗娼,顾客的主力从书生富商变为贩夫走卒,价位自然也跟着直线下跌。好在之前有些积蓄,加上容貌姿色的确不凡,生意一直不错,好歹把杨炯拉扯大了。只是儿子不太争气,长得高大笔挺,相貌也随娘,英俊得有点俊俏,但就是不爱说话,是个闷葫芦,也不会读书,平时就爱抱着个石锁举来举去。石锁有一百多斤,杨炯举起来根本不废什么劲,兴致高的时候,还会抡起了转圈圈,像街头卖艺一般,引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不过也好,仗着天生神力,这几年倒是没有再出现睡了西施敢不给钱的。

    在一群便宜爹便宜妈的围观下,杨炯倒是沉得住气,分肉、过称、算钱,熟练得像个老屠夫。尤其是分肉的动作,基本就是一刀下去,分量偏差也就几钱左右,惹得围观人群啧啧称奇,不时飘过“天生屠夫”“家传卖肉”的评价。其实,在开店之前,杨炯就跟着个老屠夫拜过师,还跟下打了个把月下手,得到“你天生是个屠夫”的评语后才正式开店的,算得上科班出身。至于那些个嘲讽笑话,两世为人的杨炯,自然有颗大心脏。嘴长在别人身上,让别人说去,计较也是没用的。

    有热点就是不一样,开张的两头猪,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了,剩下一堆没人要的猪下水。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出来掉这个价,虽然都知道既好吃又实惠,但有时候面子又比实惠重要。杨炯朝大伙拱了拱手,大声吆喝,“各位街坊乡亲捧场照顾,杨炯这里道声谢!今天我就先关门打样了!还请以后多多照顾担待些!”

    围观群众三三两两散去。杨炯闷头收拾,把猪下水拿到后院。这是个蛮不错的院子。四个院的布局,前面是铺面,后面正房,两边是厢房和灶房,院子里还有一口深井。对这样的一个工作和生活场所,杨炯非常满意,嗯,以后也算是有房一族了,而且还不是房奴,不用天天想着月供怎么还!前些日子杨炯拿着杨西施赞助的二十两银子,四处寻找合适的店面,本来一无所获,要么太贵,要么位置不好。这个时候,杨西施竟然给他指了地儿,一个准备转卖的棺材店面。估计是西施的某个恩客指点。

    棺材店面是前街卢员外的产业,本来经营得挺好,但不知怎么回事,今年初以来,竟然有两个人死了,一个是掌柜喝酒掉沟里摔死了,一个是做棺材的伙计在干活时被自己人失手劈死了。一个卖棺材的店子,连续出了这么蹊跷的事,总是不太吉利。于是卢员外也准备着出手店面,见是杨西施的儿子,虽然纳闷,毕竟杨西施的呆儿子名声在外,到买卖终归只认银子,便出价二十两卖给了杨炯。只是在画押签字时,对杨炯的签字有些惊诧。

    杨呆子的字倒是不呆嘛!卢员外心里还嘀咕了一下。

    一边想着最近开店遇到的一些事情,一边倒腾着手里的活,杨炯倒是很快收拾利索了。把猪头放到卤水锅里文火卤着,大肠、小肠放在灶房里用烟熏,剩下的猪肚和猪肝准备等会拿到西施那里。

    当个屠夫,不管是开铺坐店,还是到外面帮人杀猪,养活自己还是容易的,但是要想多赚点钱,还是得下点功夫。自己杀猪卖猪一条龙,固然省了很多功夫,但同样买铺面也花了不少钱。杨炯想到的就是利用自己有铺面的优势,把一般半卖半送的猪下水和猪头肉加工好在自家铺子里卖。对家里殷实点的,通常会买些腊肠炒着下酒,也是蛮惬意的。穷点的舍不得买猪肉,买便宜些的卤猪头肉,肥肉酥滑,精肉嫩甜,看着档次也不错,也够撑场面了。杨炯想着,出路还是得在把猪卖好上下功夫。在杀猪界,杀得好不若卖得好,这是普遍共识。

    收拾完,到了午饭时间。当然,在这个时代,一般百姓人家只吃两顿,只是杨炯不适应。之前啃老,自然一切照旧,不然老娘还以为自家呆儿子又发什么癔症了。现在自己开伙,杨炯也不肯亏待自己,切了一碗卤猪头肉,加三个热馒头,又香又饱,再泡上一壶黑茶,还解油腻。

    午觉过后,杨炯出了城。没有正经事,游泳。正是盛夏时节,湘江水深又清,河面也宽广,游到对面得个两里多路。找了个僻静处,杨炯照例先在岸边活动了好一会,等身体舒展开后,才下河游泳。一个来回,四里多长,足够的运动量了。

    来到这个世界,也可以说是一个大明少年有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人生体验,杨炯想的事便多了一些。这是大明的崇祯年间,整个大明也将遭受浩劫,从皇帝到庶民,命运都将改写。一个处于社会最低层的暗娼之子,首先是得活下去。读书赶考也晚了,何况贱籍也没资格参考呀。从军也不行,至少目前还不行,毕竟湖广地带,尤其是南边的统治秩序还没乱,官府也没到随便就拉进军营的地步。这两条光明正道被堵了,思来想去,撸起袖子当屠夫反而有前途,虽然被人看不起,但有油水,能吃饱。何况,暗娼的呆儿子,也不差人看不起。

    不管怎么样,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拥有武力值是必须的。前世的杨炯就是一名军官,生活经验告诉他,任何时代,暴力都是顶级权力和终极手段。当屠夫能吃饱,加上自己也算是天生神力,应付起屠夫那一档子业务,还是很轻松的,还可以提高个人的武力值,真遇到什么事,有一身的肌肉和一把杀猪刀,活命的概率增加很多。当然,游泳也是杨炯给自己设计的训练内容,替代的是长跑,因为如果没有合适的鞋,剧烈的长跑对身体其实是有损害的。

    拖着一身疲惫,又是馒头和猪头肉对付了晚饭,杨炯便早早睡了。因为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休息好很有必要。

    隔壁的公鸡打鸣不久,便有人在有力敲门。送猪的来了。利用拜师的那段时间,杨炯联络了一批府城周边养猪的,在更高点的收购价格的引诱下,人家送货上门了。

    称重过后,杨炯解开绳索,一只手就把猪拎起拖放到院子里的准备好的两条长凳上,一刀下去,正中心脏,猪血喷涌,有些还溅到了杨炯脸上。不到一会,猪嚎停了,杨炯松了压着猪的手,回房间拿了些银子。

    付钱的时候,当看到杨炯一脸的血,送猪的伙计后退两步,回过神来接过钱,讪笑道“杨呆子你,杨哥儿你好手艺!这猪真是杀得利索。”

    杨炯跟着嘿嘿一笑,算是打个招呼,然后转身开始处理猪。有力气杀猪就轻松,不管是搬运挪动还是分肉剔骨,基本都是一次到位,没什么多余动作。

    太阳刚刚出来,肉铺就开门了。铺子上除了生肉,比前一天又多出一块案板,卤得黄灿灿的猪头和熏得焦黄的腊肠,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卤香味,而且卖相看着挺不错。

    没有出现昨天的围观,但顾客也没断过,主力也都是些泼辣的老娘们和含羞带俏的黄花闺女。特别是有些老娘们老是爱问,“你娘知道你在卖肉不?”一边说,还一边吃吃笑,还不时眨眼睛,调戏的意味明显。

    幸亏杨呆子的外号还是有点传播度和公信力的,杨炯不需要接话,闷着脸埋头干活就行了。谁也没指望能和个呆子好好说话。

    又是不到一个上午,一头猪卖了个精光,而且加工过的猪头、下水也卖完了,生意好得有点出人意料。杨炯想了想,估计是现在衡州府还算平静,北方的干旱和动荡还没有波及到这边,老百姓日子还过得去,“湖广熟,天下足”可不是白叫的。而且,毕竟是府城嘛,很多的社会资源也聚集在这里,肉食者多。另外的原因可能就是自己本身了,子承母业算是个大噱头。

第二章 红灯笼

    经过十来天的摸索,杨炯的生意慢慢进入了正轨。不像一开始,有很多人围观,好些还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的。现在,基本上都是直接来买肉的,虽然有嘲讽、有调戏、有玩笑,但没有了围观。不过总的来看,买肉的人没有少,反而还多了起来。相对其他油滑的屠夫来说,杨炯杨呆子的名声在外,感觉上放心。加之,杨西施给了一副好皮囊,那些个大妈、大婶,还有大姑娘们,宁可多走几步,也来杨炯这买。毕竟,看着也舒心。

    每天杀一头猪卖,顺便卖点卤肉和熏肠,除去商税,每天也能赚些辛苦钱。不过杨炯倒是没有在乎多少,能养活自己和老娘西施就行了。靠杀猪来赚大钱,这个想法根本不靠谱。“赚钱不辛苦,辛苦不赚钱”自古传下来的话,那都是有道理的。

    因为担心让娘尴尬,杨炯特意挑了个下午,去了趟娘那里。一般情况下,杨西施上午都是在睡觉,中午才起床梳洗和吃饭,下午才有空。

    哪怕时常被人笑话,这个身躯还是自带着对娘的天然亲近感和信任感,杨炯特意买了一袋米和一些菜蔬,还有些糕点吃食和胭脂水粉。

    “嗯,这个刘记桂花糕还是不错的,甜而不腻,香而不媚。炯儿,你也吃呀,很好吃的!”杨西施尝了一口糕点,喜笑颜开,转头对杨炯说道。

    听着杨西施的话,杨炯不由生出一种错觉感。这个娘应该是个贵妇人,不,就是贵妇人。坠马发髻造型大气,发色乌黑亮堂,没有打粉底,但面容却白皙如凝脂,桃花眼明亮清澈,有一汪秋水,因为咀嚼而抿动的红唇更是妩媚。人长得好看,而且话也说得有水平,不就是贵妇范么。

    收住这股错觉感,杨炯也不吭声,又递给杨西施一块,自己也顺手拿了一块,跟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一个人说不起话来,房间里迅速陷入了安静,剩下娘俩的咀嚼声。

    许久,杨西施吃完几块点心,出声道,“炯儿,我想给你找了个媳妇。”说完,盯着杨炯。

    杨炯抬头瞟了一眼杨西施,没吭声,继续吃糕点。

    果真,杨西施仿佛开始解释,“你现在开了个肉铺,听说生意还可以,应该可以养家糊口,也算是立业了。我想托人去湘西或者滇南那边给你买个小娘,年底前完婚。早点开支散叶也好,趁还没老,为娘还可以帮衬一二。这样,你也能够轻松些。”

    杨炯依旧没有啃声,心里却是激荡不已。房子有了,妻子也不远了,这个西施妈,还真是有手段有能耐。买个媳妇,真是想得出!不过杨炯也理解,在府城这一亩三分地,谁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暗娼家当媳妇,这不是坑女儿一辈子么。杨西施想得算是周到的,更何况,越是这种低贱窘迫的家境,女方家要求的聘礼就越高,没个十来二十两银子,根本没有媒人愿意跑动。但如果去外地买一个,根据现在的行情,估摸着五六两银子,便可以买个模样周正的小娘了,而且还不担心做媳妇的刁难。都是苦出身,谁也别瞧不起谁,要是家里过得去,谁还会把儿女往外卖的。

    根据记忆,在儿子杨炯面前,杨西施是有绝对的权威的。说起话来,很有气势,让人不知觉地顺从。就是上次开肉铺子,也是杨炯用了自食其力的借口,得到杨西施的首肯后,才开始行动的。不过,杨炯还是决定试图争取一下,毕竟成家负担重,光棍还是要快活一些的。

    “孩儿就依娘的意见办。不过孩儿也认为,婚姻是大事,还得看看买来的媳妇身体好不好,抑或人品好不好。就怕身体有暗疾,还有不孝顺。买来养一段时间,再看看身体如何,心性如何,特别是看看跟娘对付不。娘看如何?”

    虽然有些诧异杨炯的话,因为平素这个呆儿子可不爱说话,不过却被杨炯说得有点动心。

    “炯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就买来先养着吧!”杨西施最后一锤定音。

    随后,杨西施说了会闲话,拿起胭脂水粉,撇下杨炯进了里间的卧房。杨炯也没说啥,因为知道,杨西施这是去梳妆打扮去了。作为一名暗娼,杨西施对业务工作的态度是端正的,对自己的容颜很注重维护,难怪恩客始终不断。这也是杨炯能被拉扯长大的经济支撑。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杨炯在物质生活上就没苦过,从来就没挨过饿,肉也没少吃,不然现在的这副身板怎么长得出来。上回整理买回来的铺面时,杨炯用棺材店遗落下来的尺子量了量,又转换着算了算,大概有后世的一米八多。嘿嘿,妥妥的大长腿!

    杨炯出门给杨西施买了几个热烧饼,然后回到肉铺做晚饭吃。晚饭过后,趁着夜色,杨炯又溜回了杨西施的住处,躺在原来睡的床上半睡半醒打着盹。因为对自家熟悉,杨炯动作熟练轻柔,杨西施竟然没有发现。

    门轻轻敲了三下,恩客来了。

    一阵调笑声过后,房间灯灭了。风云济会,鱼水相谐,动静有了。

    疾风劲雨过后便云销雨霁,动静没了,灯又点着了。

    恩客走了,又是关门声。

    杨西施栓好门回房间睡觉去了。

    杨炯从床上轻轻起身,翻墙偷偷跟上这名恩客。入夜已深,街道上除了偶尔的零落灯笼,只余一片漆黑。跟到一个巷口,发现附近没有什么动静,杨炯迅速贴上去,一手掌击恩客的后脑勺,一手揽起他的后腰,把瞬间昏迷的恩客放在靠墙角的屋檐下。

    死胖子!想着这个胖子刚从自家出来,杨炯就窝火。本想踢上几脚,想了想,算了,便把胖子的荷包给顺走了。让你这么晚不回家!

    估计只是昏迷几个时辰,再者也不在巷子中间,被踩死的可能性也小。杨炯是心安的,离开时大摇大摆,想着马上回去睡觉。早睡早起,杀猪卖肉,要做个快乐的人!

    连续五天,都有男子在夜间昏睡在巷子里,有的是被更夫发现,有的是被人踩醒,有的被早起倒的夜香(尿液)淋醒,事态是匪夷所思,迷雾重重。一时间前几年为祸衡州府的那个什么“独龙盗”又被重提,吓得不少百姓一到晚上都不敢出门。

    但因为没有出人命,查起来也没什么线索,也没有原告纠缠,官府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装作不知道,仅仅口头让衙役加强巡逻。不过,好在过后也没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杨炯倒是一如既往杀猪卖肉和游泳锻炼,心态是放松的,心情是快乐的。恩客人没死,自己钱多了,都是好的结果。而且,最重要的事,不用再为自己的老妈委屈了!

    不过有些倒是有些不好了,那就是杨西施。别人不知道,但杨西施和恩客自个是明白的:有恩客从我这里出去后昏迷,我从杨西施那里出来后就昏迷,虽然莫名其妙,但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这些昏迷过的恩客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名堂了,只能心里怒骂,“去球,嫖娼也危险了?!”过了些日子,风声也慢慢传了出去,导致杨西施的生意也黄了。性命比一时快活重要,特别是在危险很直接很明显的情况下,恩客们的选择是理性的。不怕昏了头就睡杨西施,可是谁又能不怕?

    又过了十来天,杨西施托人叫杨炯过去。再见杨西施,同上回的神采飞扬相比,这回神情显得有些低落。看到杨炯来了,杨西施有些欣喜,正欲开口说话,又止住了,显得有些踌躇。

    杨炯等着她说话,平静地注视和期待着,眼睛清澈而明亮。

    娘俩相对无言好一会。

    “炯儿,肉铺的生意每天能赚多少?”杨西施还是开口了,缓缓问道,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过,她目无表情,好像有不忍,也有期待。

    “这个把月将近赚了一两银子。娘,你不用担心,儿子也大了,应该养娘了,也养得起的!”杨炯故作信心满满状,因为杨西施改变主意。继承了这具身体,就应该继承一切的责任。

    “娘决定以后不做这营生了!以后就你养娘了!”杨西施断然说道。对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姿态,杨炯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好!”杨炯也不废话,转身出门把门前的红灯笼取下了(倚门卖笑的暗娼标志),又想了想,估计以后是不会有用的,于是拿到灶房烧掉了。火堆了,红色灯笼的火光更是红艳,宛若盛开的映山红。

    回头,杨炯到集市上买了好些米面菜蔬,估摸着够杨西施一个人吃好几天,又在桌上放了些银子,然后才回自己的肉铺。回去的路上,杨炯多少有些高兴,毕竟家里少一个卖肉的也好。自己不怕别人嘲笑,但不忍自家的娘被人指指点点。即使撇开旁人嘲讽不顾,根据后世的学说,性生活的过度缺乏或者过度频繁,对身体健康都不好。作为这一世的生母,杨炯有责任有义务尽全力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三章 衙内不常见

    杀猪的日子,日复一日。这些日子里,饭管饱、肉管够,早睡早起,忙碌充实,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更加魁梧了。身体的本钱很重要,哪怕是傻点呆点,市面上的青皮无赖们也没有招惹杨炯的。

    中秋节前一日,杨炯接了一单大生意。衡州知府秦诗欢五十大寿,秦家决定大操大办,准备摆三天的流水席面。这是一个老传统。一府的父母官,总得有对应的气派和礼节,不然官威从何而来?这个消息早已传遍全府。这些日子,骑马的、坐轿的,一**涌向府城。就连城里的乞丐,都在盛传一桌有哪些个菜色。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仿佛是他定下的菜谱,说到兴奋处,一拍破碗,口水搭拉得老长。

    杨炯被家仆带到厨房见了管家。管家白白胖胖的,端着脸,背着手,正在巡视着厨房。见杨炯来,眯着眼瞟了一眼,扬起下巴问道,“听人说,你杀猪很是利索?”

    杨炯把随身带的杀猪刀轻放在地,然后垂首向管家作了揖,“回大人话,小人专门杀猪,顺手、利索、不偷懒。”这种生意很难得,尽量说好话陪小心,争取拿下这一单。不单单为了银钱,杀猪也是有瘾的。偶尔自省,杨炯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的天性。

    “哟呵,人都说你是个呆子,我看,也不是很呆嘛!好了,就你了,一天二十头,给你两个烧水打下手的,把肉按时送到厨房。工钱等寿宴办完一起结算。”听到“大人”二字后,管家笑了。不过,对这等小屠夫,管家也没空嗦,定来章程来便转身走了。

    指定给杨炯打下手的是两个厨娘。一个是中年妇人,大胸大腚、粗胳膊粗腿的,很是顾盼自雄、威武雄壮。另一个是个小丫头,身段还没长开,瓜子脸,瘦条条的,总体感受,长相平淡,身体平坦。杨炯稍微打量了下,便对中年妇人说,“大姐,你对府上的事熟悉,还得劳烦你安排指使下来,一个烧水的,一个淋猪毛。烧水不要断,我杀得过来。”

    等那个小丫头提着一桶沸水过来的时候,发现厨房院子里摆着一地的死猪,一只紧挨着一只,好像突然间遭了瘟就死了似的。满地的血水,更是鲜红得让人心里发毛。一个高大壮实的后生,半蹲着在屋檐下的栏杆上磨着刀,脸上、身上都满是血水,不过神情却是很专注,磨几下就试试刀,接着继续磨。小翠不由咋舌,这么一会儿,二十头猪,一壶水的功夫就杀完了?

    自打开了店铺以来,杨炯杀猪的技艺更加精湛。仗着天生的蛮力,加上长期的实践积累,杨炯都懒得用绳索把猪固定,直接拽起猪耳朵,趁着猪挣扎嚎叫,一刀下去就是一个通透。二十头猪,真心没费什么功夫。不过,杨炯的脸上、身上溅染上血水,这个总归免不了。

    杀猪倒是容易,难在去毛分肉。好在有小翠的帮忙,砍剁的声音没有停过。从中午时分到傍晚,算是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如小山般的肉堆,还有其他猪头等杂碎,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杨炯暗道,壕!

    不仅后厨在忙,整个秦府也是忙个鸡飞狗跳。外出送请柬的,前来送礼的,挂喜庆装饰的,整治庭院的……忙碌的景象,仿佛象征着这个家庭的红火兴旺。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族,世代显宦,但牧守一府,特别是在这块衡山之南的湘江一带,秦知府算得上是非常显赫了。然而此刻,端坐在书房的衙内秦家大公子却是面有郁色,与阖府的喜庆氛围不太相融。

    大比之年,老爷子竟然不让自己前往京师赶考!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知么?老子知府,儿子竟然是个在家吃闲饭的举人,这不让世人笑话么?

    虽然自小就读书明理,也知道忠孝之道,可是秦光磊就是难以压制不能赶考的怨念。昨天晚上,父亲把他叫到书房,先说了会闲话,然后考较了一会学问,最后才对他说,“为父年事已高,且你弟弟宦游在外,不想再为你担心,此次大比你就不要去了,安心在家读书吧!”

    父亲一贯的权威让秦光磊当时本能地诺诺称是,等反应过来,父亲已是离开了书房。

    不解与怨念翻江倒海般,搅得秦光磊一宿无眠,今早起床至今,水米未沾,一直枯坐着。想去找父亲问个究竟,又有些不敢。父亲在家一贯都是一言九鼎,而且很多决定,在事后都证明是非常有道理、有眼光的。难道父亲还有别的考量?

    咕咕一阵声响。秦光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饿得肚子造反了。竟然没人给自己送饭,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正想骂句天杀的奴才,突然反应过来,估计都是在忙着给老爷子大寿准备去了。

    秦光磊只得自己去后厨找点吃的。一进后厨的院子,就被如山的肉堆震撼了一下,白亮亮的肥肉、红艳艳的精肉、码得整整齐齐的猪头,都是层层叠叠堆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修罗场啊!

    “奴才(奴婢)见过大公子!”

    一群下人的请安问好把秦光磊从走神状态拉出。

    努力压住呕吐的**,秦光磊倨傲地点了点头。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雄壮后生凑了上来,朝他曲身作了个揖,朗声说道,“小人见过衙内!恭祝秦府累世显宦,公侯万代!”

    秦光磊正有些迷惑,这时管家秦有福过来行礼并解释,“大公子,这是外面请的屠夫,就是前段时间府城里流传的那个子承母业卖肉的呆子杨炯!”

    靠,没个社会地位真心不行啊,连打脸都被打得这般直接、这般粗暴!杨炯心里吐着槽,面上却是傻傻嘿嘿的一笑,用的还是卖肉苦练的招牌式憨笑。

    看着杨炯的傻笑,秦光磊突然心情大好,因为不能赶考带来的郁闷,竟然随着一扫而空。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呆子,被人当面嘲笑竟然毫无反应,一点表示的情绪也没有!若是我也是这样,根本就不会出来丢人现眼,也只有这种呆子才这般憨货!嗯,不过这几句话倒是说的好,入了本公子的法眼公子嘛,一般有钱人家都有,但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定是衙内。所谓公子常见,衙内不常见!不是当大官的,谁敢称衙内?简单一句问候,彰显的是本衙内的社会地位!心情一片大好之下,秦光磊决定提携一下这个憨货。

    ……

    杨炯杀的六十多头猪被吃完了,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知府大寿也终于过去了。这场寿宴在府城又创造了不少话题,让城里的百姓作为谈资炒作了很长日子,诸如:收了好多好多的礼金、来了好多好多的达官贵人、吃掉了好多好多的猪,还有任安庆府教谕的秦家二公子秦光大携新婚不久的妻子请假回来祝寿,据说二媳妇才貌俱佳,而且其父乃户部侍郎,啧啧。不过,祝完寿第二天,秦家二公子就匆匆返回安庆,但留下了妻子。

    杨炯也留下来了。三天的猪一杀完,管家秦有福找到杨炯,声称大公子有意提携,府上还缺个护院,问杨炯有没有兴趣,还问杨炯愿不愿意投靠为奴。待杨炯问清待遇,隐晦暗示自己出身暗娼之家,投靠为奴可能会影响秦家的声誉。然而管家却愈加觉得杨炯厚道、老实,竟然坚持招下杨炯做护院,还声称以后会罩着杨炯。不过,也没有让杨炯干家仆。毕竟,让娼妓之子投靠为家奴,容易引发非议和不必要的联想。

    盛情相邀之下,杨炯才同意入秦府,成为了一名临时工性质的护院。秦府给的月薪是一两银子,放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绝对的高薪了。给了人家当差,自然没法再自己杀猪卖肉了,于是杨炯关停了肉铺,撤下了才挂上去不久的招牌一面锦旗,上面绣着一个肥头大耳、呆萌可掬的猪头,猪耳朵的位置上有一个“杨”字。这是杨炯请他娘杨西施做的。“下岗”的这段时间,杨西施整天在家闲着,难道有差事,便非常认真地对待儿子的请求和创意,先是写写画画搞设计,接着又整整花了三天才绣出来的,绝对算得上是大师作、良心作了。

    考虑到这面锦旗所凝结的辛勤汗水和艺术价值,这回,杨炯没有把它像西施门口的灯笼一样烧掉。萌萌的猪头,总能多几分打动人心。

    给杨西施留下十两银子,这是这段时间肉铺的利润、秦府给的工钱和赏钱,以及客串“独眼盗”的意外收获,另外再买了些米面菜蔬,把家里厨房堆得满满的。忙完之后,杨炯又跑到自己的铺子里,把那套杀猪刀具好好磨了一番,又细心涂上了桐油。杀猪匠虽然苦点、脏点,但自在、实惠,勉强也算得上一份好工作。杀猪刀就是屠夫的衣食父母,可是不能怠慢。教杨炯杀猪的老师傅好像说过一句,让杀猪刀生锈的屠夫,下辈子投胎还得做屠夫!对此,杨炯很认可,世事艰辛磨难,越是做不好,越是想逃避,反而越是逃避不了。

    安顿好自己的杀猪刀,把店铺大门一锁,杨炯便抱着捣鼓了多年的石锁开始了秦府的护院生涯。进门的时候,却被门子拦了下来。一番训斥之下,杨炯才弄明白,得走后门!

    于是,杨炯是走后门进的秦府,虽然是被动的。

第四章 秀楼春

    最近,秦知府的宝贝闺女秦素素,心情比以往好了许多,脸上竟时常挂着笑容,仿佛春日里的阳光一般明媚温暖。

    作为一名大家闺秀,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在礼教大防的世风人情之下,约束还是很多的。世人常说的,食不言语、坐不靠椅、立不塌腰,那些个的都是小事了,真正让秦素素痛恨的,还是这座颇具匠心、小巧素雅的秀楼。虽然里面布置得高端大气、内涵丰富,但在秦素素看来,一砖一瓦、一丝一曼,还有那些个伺候和监视的丫鬟仆役,都是对自己的囚禁。自打懂事以来,很少走出秀楼。在秦素素看来,秀楼是牢房,自己就是囚徒,虽然锦衣玉食,却是笼中小鸟。

    让秦素素开心的事有两件。一件是二嫂也来和自己住了。二哥祝完寿走后的当天,二嫂就向秦夫人主动提出,要陪自己住秀楼。母亲同意了,还当场叫丫鬟回房间拿了些贵重的首饰和珠宝给二嫂。自打二嫂入住以来,秦素素就有人一起针织刺绣,一起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几天处下来,二嫂就走进了秦素素的心里。在她看来,二嫂既像母亲一般的慈祥,又有姐姐一般的亲近贴心,好多的心里话,她都愿意对二嫂讲。好比前两天,秦素素发现自己的束胸好像又变小了,也悄悄对二嫂说了,并且得到了二嫂一句“小女子有大胸怀”的评价。总之,秦素素真心亲近喜欢二嫂,感觉什么都愿意与二嫂分享,有时甚至想着,二哥别经常回来才好,不然自己一个人住秀楼就孤单乏味了。

    另一件开心的事,就是看新来的护院练武。坐在秀楼上看外面的风景,直接进入视野的就是后厨的院子。在以前,那里只有匆匆走过的仆役,还从来没人长久地呆在那练什么武功。更诧异的是,那个护院在练武功之前,还怪模怪样地压压腿、扭扭腰、曲曲膝,像个跳大神的,想想都搞笑。大神一旦跳起来,基本上都要折腾个一炷香的功夫。折腾完之后,练得也非常认真,很多都是重复的,比如反复地举石锁,反复地劈着一对很夸张的大斧头,反复地拉弓。如果不是身形匀称挺拔,动作看起来也是挥洒自如,否则看久了也会腻味。在有阳光的日子里,明亮的光线有意映衬,那个练武的护院显得有些英武不凡。感觉有点不像个护院,好像,好像……

    究竟像个啥,秦素素一时也说不上来。

    “如果是个书生就好了!”有一日,看着那个练武的身影,秦素素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虽然被关在绣楼里,除了陪父母一起吃饭,秦素素基本都没怎么出过府邸,但也并不是说与世隔绝的。有时候,她也会和同样的官宦、富商的千金们来往走动,只是不在外面过夜罢了。一群闺蜜之间,也是有很多分享的,比如谈论女红的技艺、嫁人持家的学问,甚至亲密点的,还会分享当前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小说。虽然各家都会对这些品味低俗的东西,严防死守,毁尸灭迹,但是,有些东西总是难以禁绝的。何况,那些话本小说里的故事是那么美好,让这些少女们念念不忘。英俊潇洒、博学多才的书生,花容月貌、温柔贤淑的千金小姐,为了三生三世的缘分,不顾一切世俗的阻力,冲破重重的障碍,最后在书生金榜题名的辉煌时刻,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感人肺腑、荡气回肠,每每让人喜极落泪。

    秦素素经常幻想自己也遇到这样一个英俊潇洒、博学多才的书生。然而现实生活中,至今却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竟然有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须的举人?还有瘦得跟个麻杆,和人打招呼竟然眯着个眼睛的秀才?在一次丫鬟打扮下和哥哥参加一个诗会,秦素素甚至看到了脸上敷着**,说话捏着嗓子,和一个矮胖粗壮举人打得火热的秀才。难得那些个英俊潇洒、博学多才的书生在话本里才会有?

    少女的心事杨炯并不知道,因为他最近在忙着练武,而且是惬意地、任性地练武。每天有厨房做吃的,有地方睡,每月有固定的收入,而且,按照后世的说法,勉强沾上了体制内的边,可以说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当然,是不是体制内,杨炯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时间、有条件,可以有机会系统提高自己的武力值。之前,为了吃饭,不得不选择杀猪过活,没什么太多空闲时间去折腾练武的事,顶天了通过游泳保持体形和体能。现在,有了条件,杨炯自然要充分利用,好好研究下保命的功夫。

    杨炯分析过,自己身高臂长,还有点蛮力,身体协调性和灵敏度都不错,算是个武夫的体魄,这是优势。但开发过晚,很多武技其实是没法学的,劣势也很明显。所谓穷文富武,不是白说的。有钱人家,可以通过请武师,或者家传,从小培养孩子,一点点打基础,算得上是科学系统的训练,否则很容易造成伤病甚至隐疾。这个过程,其实是钱堆出来的。对穷人家孩子来讲,饭都吃不饱,还敢奢望这个。具体怎么练,杨炯选的是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练大斧,嗯,就是传说中陈咬金使的那种。

    不同于大枪这种兵器之王,大斧不过是草根兵器,纯粹以力取胜,恰好符合杨炯的身份和身体。这估计也是当年陈咬金选用斧头作兵器的原因吧。进秦府几天以后,杨炯以提升武技更好保护秦府为理由,禀告管家后,支取了二两银子,专门订制一对大斧。一对大斧估摸着有四五十来斤,造型也有点夸张,半弧形的斧刃,陡然变粗的斧背,掩不住让人生出肃杀血腥之气。杨炯很是满意,每天都在熟悉摆弄,或劈或砍、或格或挡,来回就是那么几个动作,但他练得津津有味。

    或许人类祖先分工以来,男人都对安全感看得很重,武力就是安全感的直接保证。挥动着斧头,不说一斧在手,江山我有的中二宣言,但给杨炯带来的是切切实实的力量感和强大感。虽然不能伏尸百万,但至少可以血溅五步。

    除了举石锁、练大斧,杨炯也还想过练箭,不过现在有场地的限制,只能想想作罢,待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一个在院子里练武,一个在秀楼上观看,只不过杨炯并不知道他也是有观众的。秦府的护院有八个人,其中六个都性秦,都是些秦知府的族亲或八竿子也能搭得上边的远方亲戚。在这个亲亲疏疏很明白的时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必然的义务。秦知府年少家贫,当年也是这些族亲帮衬着才能举业中试的,现在秦知府当上了大官,族亲们自然也有权利分享点好处。在秦家看来,护院就是用来解决族亲们再就业的好办法。用起来知根知底很放心,又算给份钱粮来周济穷亲戚,一举两得,挺好挺好。

    秦府的心思,这些个沾亲带故的护院自然也明白,也没有把靠武艺看家护院当回事,保持在位,随时听使唤当差就行了,至于护院,谁吃了豹子胆,敢来招惹秦大人的府邸(前边是知府衙门,后院群住得是秦家人)?即使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高薪请来的段护院么。

    和杨炯一样,段护院算是靠武艺被秦有福管家相中的。前几年秦大人荣升知府,作为管家,秦有福也担心真遇到什么事,这几个空领钱粮的不济事,于是物色上了段护院。段护院,外号酒鬼段,原是个九边的一个小军官,因为犯了一些事才逃到南边,流过浪、押过镖,还曾客串过一段时间的土匪。当然,这只是他一次酒醉后和另一名护院争吵时,无意间才透露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没有一个护院能打得过他,这倒是真的,甚至过个两三招都很难。

    段护院平素里大多半醉半醒,手里总是拎着个酒葫芦,隔一会就抿上一口,好像是拿酒当水喝,身上也是一股浓郁的酒气。好在身手好,也没其他像赌博、嫖娼之类的恶习,平时就窝在后面院子,也不会影响秦府的形象,所以秦府也就容下了他。不过,杨炯练武的时候,段护院偶尔也会过来看一看,如果酒喝得比较开心的话,他也会给杨炯指点一二。几次这样的指点下来,杨炯便经常送酒给段护院。杨炯看来,段护院的指点既是善意,也很有实战的价值,都是些实打实的杀人技。

    总之,秦府的护院队伍很单纯,六个关系户、两个临时工。关系户的情况有些复杂,水也比较深。临时工队伍倒是简单,一个有本事、一个有力气,算是靠本事吃饭吧。杨炯也渐渐有点喜欢上秦府的护院生活了,体制内、高薪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只需练武,难得的好岗位,真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一些。

第五章 玉人吹箫

    当上护院个把月,杨炯又渐渐忙了起来。因为秦大公子喜欢使唤杨炯,似乎还对上脾气了。之前,秦光磊因为不能赶考的事而心情郁闷,正巧当时杨炯话说得漂亮,一时舒坦之下便吩咐管家,提携杨炯做了护院。本来,这事过后秦大公子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一次在饭桌上,又听到妹妹秦素素说起了新来的护院。秦素素的话勾起了哥哥的回忆。

    “喔,是那个呆子,很有力气的,杀猪杀得又快又好,还是哥哥我让管家招进来的呢。”秦光磊边吃边回应道。

    “还是大哥有眼光,我在秀楼上经常看他在练武,经常比划着两个斧头。大哥挑中这样一个护院,以后府里周全多了!”

    秦素素看大哥的眼神充满赞赏与崇拜,这让秦光磊很有成就感,顿时生出了几分谈兴。

    “……那个呆子,其实是个苦命的,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因为他娘原是个妓女,嘿嘿,据说十几年前还是个头牌哩。”秦光磊说的语气,有天然的优越感,也有几分怜悯。

    得知自家新护院的身世,秦素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本来就不是书生,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娼妓之家出来的。话本小说里那些书生多好啊,哪怕不是世家大族,也会是出身清白的耕读之家,有个卖肉的娘算什么回事?一个女人,毫无廉耻,人尽可夫,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不过想到那挺拔的身姿、矫健的动作,远远看去应该是英俊的面庞,好像又与低贱的娼妓子、杀猪汉有点不符合。那些话本小说里也没见过这种的。不过,除了和二嫂说说话以外,秦素素有着太多的时间难以打发,即使杨炯的身份落实成为杀猪汉,但练武的身影和动作看看还是可以用来打发无聊的。

    既然妹妹秦素素都认可自己的眼光,这让秦光磊有些开心,觉得可以给杨炯更多的机会,于是经常使唤杨炯听差。几次下来,秦光磊觉得还挺顺手。在秦大公子看来,杨炯人呆,话不多,但做事倒挺细致的,如果带他出门,杨炯都是大包小包背着,好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准备了,几乎可以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除了顺手以外,还有就是好说话。

    这次,秦光磊带着杨炯去赴一个诗会。其实在以前,秦大公子文会去得多,诗会倒是去的少。因为在文会上,秦大公子可以与其他的一起研究举业,切磋制艺。相比之下,诗会的主题就不太上进了,大多谈些风花雪月。不过既然不赶考了,还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八股上干嘛?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才对!把不能赶考的郁闷彻底丢弃,秦光磊还是比较喜欢诗会的氛围,有醇酒、有美人,若是大伙诗兴来了,说不定还会做出几首可以佐酒的好诗来。

    这次的诗会定在城外的回雁峰。此时正值初冬时节,旁边的湘江水清浪白,宛若一条玉带,山上却是层林尽染,一片绚烂。衡州府的清流领袖王举人特意选了这样一个妙处来举办诗会。参加诗会的除了像秦大公子这样的衙内,大多是些无意举业的文人。有像王举人这样屡试不第的举人或秀才,也有家资丰厚、不求闻达的书生。为了活跃诗会的气氛,王举人还特意邀请了一些清倌人,其中就有城里名声最大的潇湘楼头牌梅姑。为了请到梅姑,王举人就送了五十两的粉装钱。这还是有平时写诗唱和、交流人生的情分在哩!

    梅姑的到来,让诗会的规格直接提高了一个档次,一个个顿时眼睛发光。正如某位秀才所言,没有佳人与红颜,诗会宛若没有好酒的盛宴。

    “守拙兄(王举人息考之后取的别号),此次诗会,格调高雅,群贤毕至,乃我衡州府之文坛盛事呀!”

    “是极!守拙兄相邀,整个衡州府八县的文人墨客都闻风而动,可见格局和威望!”

    “今日托守拙兄的福,得见梅姑一面,可谓余生无憾!”一个山羊胡须的大肚子老头贼兮兮地笑道。

    ……

    马屁拍得一个比一个肉麻,也一个比一个真诚。候着一旁听着,杨炯心里有些呵呵,还是那个山羊胡须诚实,若是没有美女,哪有故事,没有故事,谈何盛事?

    杨炯胸前挂着个包,里面装有秦衙内惯用的东西,比如文房四宝和茶具等等,背着两柄大斧。考虑到不引人注意,大斧是装在一个布袋里,还故意填了些布团,以免露出形状。在杨炯的打扮的映衬下,秦光磊显得潇洒倜傥,手里摇着纸扇,衣着颜色素雅,却是丝绸的,腰带上挂了个玉坠。若是有行家一看,定然眼睛发亮,好一个翩翩佳公子,而且有来头!

    以诗集会,讲究的是格调,追求的是雅致。虽然秦大公子身份特殊,但是其他文士也是有逼格的,倒是没有像苍蝇逐肉一样紧贴不放,大多不咸不淡招呼应酬一番便构思诗作去了。主要是时机和场合太不对头,这个时候去巴结奉承,太赤果果了。对读书人来说,士林风评还是要讲的。这时的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大伙的笑柄和终生的污点,得不偿失。

    秦光磊同样也无心和其他人闲扯,因为他今天有想法。这两年听说过潇湘楼的梅姑的艳明,据说才貌双全,且洁身自好,走红以来,还未有摘得红丸的。之前由于举业压力大,秦大公子倒是没有心思寻花问柳,不过现在嘛,却是有了些心动。

    别人动不得,难道我还动不得?秦大公子很有信心,无论是仪表相貌,还是年龄,抑或才学,自己都是出类拔萃的,更何况,我爹是……

    梅姑身份特殊,加上平素才名和艳名远扬,被大家一致推举为评委。

    或许是天气好心情好的原因,再加耳边不断的吹捧,梅姑竟然一改平素的高冷做派,临时作出了一个让诗会氛围更为沸腾的决定:将为第一名专门演奏一曲。

    梅姑的箫吹得很好,号称衡州一绝。听闻有梅姑的演奏,一个个文人骚客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拔得头筹。一个年轻的书生,忙着构思大作,兴奋过头,一头撞在亭子的柱子上竟毫无知觉。

    秦光磊心里甚急,如何才能独领风骚?来回走动酝酿,时而昂首,时而低头,嘴里念念不停,根本停不下来。

    杨炯放下包袱,掏出文房四宝,静静地磨着墨,脑子里却是想着梅姑的意图:是制造话题还是有心择婿?前者是为了提高关注度,提高自己的圈子地位,引发更多的吹捧。后者是寻求合适的人,利用这个场合表明芳心所属。嗯,且听且看且享受。

    一番思索,秦光磊定下了大作:雁回生秋意,山南有佳人;水清归云梦,心伤系低吟。蘸着杨炯磨好的墨,挥笔而就,兴冲冲朝着梅姑围过去。只可惜,楞是挤不进去,梅姑身边已经围了好些人了,都是小心翼翼捧着写好的诗词,急切地等着梅姑的品评。

    好一阵子的折腾与聒噪,梅姑最后选出了头筹,一个性柳的老秀才。

    众人一时哗然!什么情况?这个头发依然斑白,翘着个山羊胡须,额头上的皱纹如沟壑般的老头!这也能写出好诗?反应过来后,大家纷纷表示不服。

    秦衙内也表示不服。自己的“雁回生秋意,山南有佳人;水清归云梦,心伤系低吟”,简洁凝练,朴实无华,很有汉魏遗风的哟!

    “诗论格调,人看才华。这位柳公子的诗意境高远,用词典雅,含情绵长,小女子心甚属之!”面对大家的疑惑和质疑,梅姑的回答掷地有声。如此旗帜鲜明力的力挺,激动得柳秀才山羊胡须上下跳动不已,眼眶发红,抱掌作揖不已,“梅姑过奖了,过奖了!小生当不起,当不起!”

    见到如此结果,杨炯一时竟有些目瞪口呆。琢磨了一会,这才真心服了:这个话题够噱头当红名妓心属落魄老书生,一枝梨花压海棠的节奏呀!

    果不其然,一番言语之下,听闻柳秀才还在坚持举业,梅姑竟然当场让小婢端出二十两纹银来资助他赶考。这一举动,顿时引发了诗会的**!佳人爱才子,挠到了心坎,刚才还愤然不平的一群才子们,立马有荣与焉,纷纷赞许梅姑的义举。

    想必,此次诗会过后,梅姑的名声必将风靡衡洲府的山山水水,此次诗会的盛况也将被大力称颂传播。

    最后,诗会在梅姑的凄美的箫声中结束,并留下了一些好长时间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慧眼爱才的佳人,力压海棠的秀才,等等。竟然没人理会失意的秦大公子,这让秦公子很是受伤!

    回到秦府,衙内依然耿耿于怀,不停地诉说自己的委屈,抨击遭遇的不公。在杨炯看来,仿佛祥林嫂附体了。

    不得已、不忍心,杨炯只得安慰自己的东家,“大公子的诗作自然是最好的!但小的想,梅姑若是评上大公子,必然有人说她是攀附权贵、侮辱风月,估计她也是为了避嫌。在梅姑心里头,大公子无疑是最好的!”

    想想还真是杨呆子讲的这个理。秦大公子顿时开心起来,并小感慨了一下:某些时候,好爹也是错呀!

第六章 送信

    杨炯的劝解,让秦光磊顿生知己之感。不过,几天后,秦公子又开始愤然了。

    你梅姑为了标榜清高无暇,就敢委屈本公子?“山南有佳人”,这么妙手偶得的佳句,就跟着蒙尘了?这简直是士林之耻呀!

    恼火梅姑的自我标榜,恼火柳秀才的恬不知耻,秦大公子产生了强烈的报复情绪:本公子不但会写诗,还会教诗哩!秦光磊决定了,要打脸,还要打得漂亮!

    于是,秦光磊把眼光盯上了杨炯。这个护院不错,用的顺手,说的话也中听,算是个可造之才,不如就教他写诗吧。等我把家里的护院都教会写诗了,看你们还怎么说,哈哈!

    一段时间的接触,杨炯对秦光磊不反感。说到底,这是个心地比较单纯善良的纨绔子弟,而且纨绔气息也不是很明显。没有秦光磊,也就没有这段轻松快活的护院生活。不过当听说秦光磊要教他写诗,杨炯半天没反应过来。尼玛,这什么节奏?

    前世的工作经验告诉杨炯,不管是上司还是老板,最最喜欢的还是听话的。人才容易碰壁,奴才横行天下!现在秦府混饭吃,听大公子的话没有坏处,就当哄老板开心嘛。

    于是,每天秦公子吃过早饭后,都让杨炯到他书房去学诗。去了几天后,杨炯品过味来了。这哪是什么学诗,就是陪聊嘛。每天一去秦大公子那,照例先是教杨炯读一首诗,然后他就扯开了,先是谈朝政得失,接着谈生平抱负,根本就停不下来。杨炯只需要配合着倾听就够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秦公子,谈到**处,频频点头称是,让谈话的节奏更顺畅。

    在秦公子激烈的言辞中,杨炯仿佛看到了一位忧国忧民、心系苍生、心怀天下的士大夫。不愧是官宦子弟,不愧是举人文凭,秦光磊的见识不差,看问题、想问题还是比较有道理的。比如,秦大公子就指出,当前朝廷两面作战,一边要抵御东虏,一边还要剿灭流寇,而且还剿抚不定,这就很危险。在秦公子看来,只要能守住山海关一线,东虏就难以有大作为,倒是流寇为祸非浅,袭扰一地,必定会胁裹更多的人马,就像滚雪球一样,最终难以收拾。

    心里默默点了个赞,不过杨炯的经验和体会是:如果说了不算,那就不说;说了不算却还要说,实在没有价值。不过杨炯倒是也没有瞧不起秦公子,有见识、有情怀总是好的嘛!

    于是,杨炯就像个乖乖学生一般,认真听讲,时不时捧上几句,这就是对有情怀的老师最好的肯定与回报。

    另外,学诗自然需要写字。杨炯第一次接触了古代的书法教学。看着秦大公子的毛笔龙蛇飞走,纸上便呈现出后世学书法用的碑帖。这次,杨炯是真心服了,情不自禁拍手叫好。秦大公子成就感更甚,龙蛇飞走更加流畅通达。趁秦大公子一次开怀之下,杨炯请他帮自己写了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虽然有些疑惑错愕,不过,慷慨大气的秦大公子还是满足了杨炯的请求。杨炯视若珍宝,请人裱好,挂在了自己的床头。秦大公子听说后,大笑不已。

    由于能够出入秦府大公子的书房,算是半个学生了,这导致杨炯在秦府的地位也间接有了提升。最明显的改变就是,那几个挂名护院都不再对杨炯呼来喝去了。

    上午要去学诗,只能下午练武了。哪怕这个护院当稳了,杨炯也不敢放松。后世的知识告诉他,平和的生活只是暂时,神州陆沉之前是一场空前的战乱。

    挥舞着手里的大斧头,汗水湿透了单衣,斧头运动轨迹成了一片雪光。用力量、速度,还有发力的准确度来衡量,杨炯感觉自己的斧头基本可以用来搏杀了。以前,杨炯主要是以力取胜,自从有段护院的指点,实战意识有了很大提高,一招毙命成了训练追求。一定要把大斧练好,这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本钱哩。杨炯把斧头收起,正准备回房间擦洗身子,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杨炯一仰头,一张如画般精致的脸蛋进入眼帘。这张脸蛋的主人没想到会被发现,脸上还是保持着偷窥的好奇与欣喜。不过四目一对,杨炯自然条件反射,习惯性咧嘴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

    这下可好,那白皙的脸上顿时染上红晕,眼神一阵惊慌,然后整个身子从窗台边消失了,像只受惊了的小白兔。

    杨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秦府的千金秦素素,估计是待在秀楼里太无聊,看自己练武打发时间吧。杨炯笑了笑,拎着斧头回自己房间了。

    砰砰砰秦素素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样跳得厉害。太不好意思了!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秦府的千金大小姐,竟然这么不知羞,去偷看下人练武!偷看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当场发现了!不行了,要死了!秦素素发现偌大的闺房里,都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躲避这种发自内心的羞愧,于是,脱了修鞋,径直钻进了被窝。钻进被窝后,秦素素仿佛有了点安全感,开始分析这件事。自己偷看他练武,他会不会告诉别人?如果告诉别人,会是什么后果?如果他没有告诉别人,他又是怎么想的?

    心里一团乱麻,秦素素越想越纠结,不过慢慢的,仿佛有了眉目了。或许女人都是直觉很强的,秦素素觉得这事可能并不严重,最多也就是她和那个叫杨炯的护院之间的一个秘密。那俊朗的相貌,坦荡阳光的笑容,还有那挺拔的身姿,让秦素素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安全感。这种感觉无关乎身份和社会地位,就是感觉。

    对,他是不会跟别人说的!秦素素越想越踏实,不过很快又被另一个问题困扰了:他会怎么看自己?又是一团乱麻,秦素素心跳得厉害,一种强烈的羞恼感浮上全身,不由得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不过,第二天,秦素素却是又站在窗台边看杨炯练武,只是心里既害怕被发现,有暗暗有些希望被发现,依旧是一团乱麻。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如此。杨炯也发现了,不过却是没有多想。

    一日夜里,秦知府端坐在书房里。孔夫子说过,一日三省吾身。作为一个正经读书出仕的士大夫,秦知府打心眼里对这句圣人之言是认同的,而且也是坚持得不错的。只要不是特别忙抽不出时间,他每晚都会在书房里好好琢磨一下。不管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家事国事天下事,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都是不错的。

    唉!今上登基以来,北边渐渐乱了,流民是越剿越多,东虏也越发强势,竟然屡屡寇边,东北的防线是屡屡后缩……还有整个湖广,虽然还没有乱,但随着辽饷的加,老百姓的负担也是越来越重,衡州府也是隐隐不安……不让老大去赶考,不仅是担心路途平安的问题,也是心里隐约觉得,这天下搞不好要变天,还是等天下安稳以后再说吧。自己年少读书的时候,虽然自家穷,但世态是安稳的。现在大明朝内外交困的样子,可是立国以来都没有过的事啊。

    秦知府枯坐不动,低垂着眼睑,时不时捋一下胡须,默默地想着心事。

    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老爷,给您添点茶水。”

    “进来!”

    秦府大管家进来了,手里拿着茶壶。给秦知府续好茶水,秦福却是伺立在一旁没走,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有什么事?说吧!”几十年主仆相处下来,彼此还是很熟悉的。

    “回禀老爷,有个事,还得跟老爷您说一下!”秦福压低声音回复。

    “说吧,这里没外人。”秦知府眯着眼睛,靠着椅背,显得很疲惫。

    秦福似乎有些为难,没有急着说话。组织好语言,缓了缓,才开口说道,“昨日,伺候小姐的丫鬟找到我,让我买些秀楼里的东西,顺便提了个事,说小姐喜欢看新来的护院练武,每天都会看。那个护院是新招来的,人称杨呆子,听说他娘还是个娼妓。”

    秦福没有多说,说完后立马伺立不动,垂下了脑袋。

    秦知府听了管家的话,眼睛继续眯着,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一般,久久没有吱声,房间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秦知府开口道,“你明天就去趟虎头山,把事情谈好,然后再选个日子让那个护院去虎头山送封信。”

    “小的明白!”见秦知府没有别的交代,秦福便作揖离开了书房。

    看着管家离去,秦知府有种强烈的疲惫感。唉,家事国事怎么都是这般不畅快!怎么儿女越是长大,反而越是操心!想着想着,秦知府都有种立马辞官归田园的感觉了,不过想到自己老家陕西已是乱成一团,更是恼火。这都是些什么事,都是什么世道,连辞官回家都不行了。

    该死的流民!

    该死的护院!

    该死的世道!

    仿佛感应到秦知府心里愤怒的呐喊,屋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此刻,杨护院酣然入睡,鼾声悠长而洪亮。

第七章 雪白的斧头

    这天早上,杨炯吃完早饭,正准备前往大公子那学诗,秦府大管家找上他了。秦福拿出一份封好了的信,感觉很郑重的样子,要他马上出发送到虎头山去。

    杨炯有些纳闷:虎头山,跟秦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自己专门去送信?关于虎头山,杨炯还是听说过的。没当秦府的护院之前,不管是没事啃老在市井里溜达,还是当屠夫听别人说话,还是知道虎头山就是个匪窝。也不知是哪里冒出一伙人,在虎头山上占山为匪,仗着山高林密,官府几次去清剿,也没有抓到人。好在这伙匪贼还算本分,不捞过界,也就是劫道抢些财货,而且主要还是针对南来北往的客商,没怎么吃窝边草,名声不是太臭。于是,衡州府上下也就没太当回事,剿了几次没个结果,也就算了。

    不管怎么样,去这样的匪窝里送信,十之**不是什么好事。但管家的话还得听,杨炯只得应下这个差事。可是等杨炯收拾好家伙,准备出门时又被管家叫住了。

    “怎么还带着斧头?”秦福一脸不悦。

    “背着斧头出门踏实。”杨炯没有理会,回答一声就出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杨炯对这次去斧头山送信就是不踏实。一个堂堂知府,需要跟一个不入流的匪窝有什么联系么?这又不是什么瓦岗寨,或者什么梁山泊,有招安价值的。事有反常即为妖,得小心为上。

    略一打听,搞准了虎头山的具体位置,杨炯才出了城。虎头山距府城有一天的路程,也就是大概70里左右,不过路还算好走,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就行了。天有些阴沉,无风也无雨,只是空气中饱含着湿冷,是那种能钻进骨头的冷。好在是运动,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身体逐渐暖和起来了,脚步也更加轻快。相对于城里的世界,杨炯还是喜欢这种乡下野外的风光。城外是湘江两岸的平原,现在水稻都早已收割,连片的水田里都是枯黄的禾茬,不时还可以看到一小块翠绿的菜蔬。冬日没有什么活,这个时节农民大多宅在家里烤火,路上大多是南来北往的客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杨炯心情渐渐好起,竟然想到了在这个世上的娘。前世的杨炯是个孤儿,不到两岁的时候,在南方打工的父母在一次建筑事故中丧生了。先是年迈的奶奶,之后是姑妈以及相邻帮衬,杨炯是在孤苦中长大的。如果不是穷,杨炯也不会选择上军校成为一名军官。没想到在到这个世上,虽然还是单亲家庭,不过还有一个关心爱护自己的亲娘,也算是非常不错了。现在杨炯的心里,格外想着能有点社会地位,能多点钱,能够让娘过得好点。自己有好些日子没回去看杨西施了,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将近傍晚时分,杨炯才上到了虎头山。一杆脏兮兮的虎头旗,一片破烂烂的窝棚。杨炯楞了一下神,这就是匪窝,还是屡剿不灭的匪窝。真不知道是官府太无能还是匪贼太厉害?

    杨炯楞楞地在窝棚前的空地上呆了好一会,这时才有个年轻汉子从窝棚里朝他走来,手里拿着一把刀。

    “你干什么的?怎么闯到我们虎头山上来了?”年轻汉子故作大声喝问。

    “贵人相托,我来给你们送封信。”听到杨炯的回复,年轻汉子竟直接带杨炯进了一个大的窝棚。

    一入窝棚,光线竟然还亮了一些。原来窝棚中间有个灶台,里面正烧得正旺,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眼光一扫,整个房间有十来个人,大多吵闹着围在一张大桌旁,桌上散落着牌九和一些碎银子,原来是在赌钱。还有几个围坐在灶边烤火,一边说着话。见到杨炯进来,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

    “大头目,来了个送信的。”带杨炯进来的年轻汉子朝着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抱拳行了个礼。说是头目模样,只是因为相较一群穿得破破烂烂,全身都是补丁的汉子们,头目穿着一件羊皮袄,脸上也是明显的倨傲神情。

    杨炯又盯着头目看,发现他的个子比较矮,但很是粗壮,肚子明显地向外凸起,像是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一般。只是眼神明显有些不善。

    “把信拿过来。”矮头目朝杨炯吭了声。

    杨炯本能觉得不安全,并没有向矮头目靠近,而是从怀里掏出信递给了带他进来的年轻汉子。

    见到杨炯没有亲自递信,矮头目瞬间怒了,吼道:“是个聋子?是叫你拿信过来。”吼完,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立即有人向杨炯这边靠来。杨炯一瞟,竟然还有拿着刀的。

    这时没法多想,总之是对方不怀好意。杨炯立即从背后拿出双斧,同时向矮头目冲过去。两道白光闪过,两柄斧头就架上了矮头目的脖子。

    “说,谁指使你们害我?”杨炯逼问,右手轻微一趁,黑不溜秋的脖子上画上了一条红线。

    一下其他人都呆住了,不由面面相觑。怎么这么快,头目就被陌生的后生给制住了。

    “饶命,饶命!小爷饶命啊……”矮头目吓得直求饶。

    “赶紧说,谁指使的?”杨炯声音低沉,但带着压迫感。

    “小爷,昨天有个人上了山,给了二十两银子,说是今天会有个后生来送信,让我们把他做了……”

    只见两道雪光一交错,一个丑陋硕大的脑袋从脖子上滚落下来,几乎同时喷起殷红的血柱。

    明白了!当整个事情的脉络清晰后,杨炯心里涌出无边的怒火和冲天的恨意!尼玛!老子啥也没干,你们为啥要置我于死地!凭什么!狗日的,你们也太猖狂,太歹毒了。一条命就是二十两银子?

    杨炯心里极度憋屈。穿越成娼妓之子,整日受人**,我忍了;抛下面子去当屠夫,还是被人讥笑,我也忍了;屈身投靠奉承当家丁,被人支来使去,我也忍了;啥理由都没有,你们就要弄死我,我不忍了!你们会杀人,我也会!

    矮头目的脑袋成了杨炯发泄的第一个牺牲品,但杨炯的发泄并没有结束。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有点呆痴,杨炯挥动大斧,一斧一斧向倒下的无头尸体剁去。顿时,房间里充斥着人的剁击声,并渐渐扬起一股血腥气味。

    杨炯连续大力砍剁了一炷香多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可能是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得到了宣泄,杨炯精神一松,看看了,一屁股坐在赌钱的桌子上休息,连斧头都直接扔在地上。

    看着地上逐渐变成堆肉泥的尸体,想到刚才站在那里的头目,屋里的其他匪贼竟然有几个跌坐在地上,还有些直接吐了。

    吐得最厉害的是一开始带杨炯进屋的年轻汉子。年轻汉子叫**,有二十多岁了。在**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残暴的杀人。这简直就是屠夫嘛!那坦然中的杀意,还有剁砍尸体的神情,就好像在杀猪分肉一样。这让**打心眼里冒出寒意,在呕吐的同时,双腿抖动个不停。到底谁是匪贼?我们虎头山平时做买卖,大多都是拿刀吓唬一下,真正杀人越货反而很少,哪有这样把人当畜生一样宰杀的?

    缓过神来,杨炯看了看,知道自己把人杀了,气也出了,得开始收拾眼前这个烂摊子了。想了想,手指着之前带他进屋的**,“你带着大伙把这地上给处理了。”

    可能是平时被支使惯了,现在头目又没有了,加上发出指令的是杀了头目的人,一屋人竟然神奇般开始收拾烂泥般的尸体。

    “挖个坑埋了!”杨炯又补充了一句。

    一会过后,窝棚里是收拾干净了,只是血腥味久久不能消去。

    杨炯坐在桌子上,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秦府要自己的命,衡州府是回不去了。为啥要自己的命,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估计只有秦府自己才知道。天下之大,何处可以容身?家里还有个娘!可以想象,如果被秦府得知自己还没死,肯定会连累到杨西施……

    十来个人挖个坑埋人还是很快的。入夜时分,这些人竟然又都一起回窝棚了。

    杨炯看了看,都没有带武器,而且一个个神情迷茫,似乎又有所期待地看着杨炯。杨炯有些纳闷,这是什么节奏?头目被杀了,打不过我不来报仇,这个我可以理解,可怎么不趁机逃跑?

    虽然想不明白,杨炯便没再多想,继续指着**问,“平时是谁管钱粮?”

    “就是大当家自己管着。”**应得很快。

    “钱在哪里?”

    “应该,应该是在大当家的屋子里吧。平时我们也没见到过。”

    “那好,你们都一起去找。找到了,马上拿过来。”

    好一会,**带着人又进了窝棚,手里捧着个包袱。杨炯接过包袱,直接打开放在桌子上。一看,好五个银锭,一小堆碎银子,还有一串串的铜钱。虽然是他们找到的,但杨炯还是从这些匪贼的眼里看了**与贪婪。

    任着大伙盯着钱财留了好一会口水,杨炯才沉默着从中拿出两个银锭放到一边,然后说,“我拿三成,剩下的都由你们平分。”

    一阵咽口水的声音传来,大伙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都没有人动作。杨炯一看,只得大声说“我说给你们就给你们。”然后指着**,“你来给大伙分一下,记得,要分均匀。”

    **惊喜得大声应下,然后走向桌子,其余人也立马围上,一个个喜形于色,瞬间嘈杂起来。吵闹着好一阵子,钱才分好,直到这时,一个个朝杨炯拱手道谢。

    “感谢壮士赏赐!”

    “感谢当家的。”

    “壮士仁义!”

    大伙七嘴八舌说着好听的话。杨炯也装着受用的样子,看着说话的人频频点头示意。

    这时,**站出来了,大声喊道“壮士仁义!来当我们的大当家吧!弟兄们都服气!”

    其余的大多跟着嚷嚷,也有个别的不吭声,但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第八章 何处可为家

    第二天起床,杨炯竟然有些恍惚,不能确定昨天的事是否发生过。送信,杀人,成为匪贼的当家。即使前世是个军官,也打过枪开过炮,但却没有真的杀过人。难道昨天自己真的就用那对大斧头把那个矮头目杀了?还顺便剁成了肉泥?

    直到进屋送饭的**,以及一句“大当家请慢用”的话,彻底坐实了昨天所发生的事。罪恶感、恶心感立马涌上心头。

    一夜之间,从知府大人家的护院,变成了一个小土匪窝的头目了。实在不可思议,但人生有时就是这么跌宕起伏和峰回路转。但不管怎么变化,依旧是穷途末路、朝不保夕,怎么活下去依然是个沉重的问题。

    杨炯有一种感觉,搞不好,虎头山真的会是自己以后活下去的基础。秦知府要弄死自己,自己无权无势,除了浪迹天涯,几乎别无解决的办法。现在躲在虎头山,对方想再弄死自己,难度反倒增加了。前几次官军来剿,不都是无功而返么?哪怕自己打不过,也还是可以躲的嘛。往山里一钻,能把自己怎么样?

    当务之急是先摸清情况,再想想怎么应对。

    “你等会,我吃完饭有事问你。”三下五除二对付完有点咽不下的早饭,杨炯开始套**的话。很明显,**是有意投效的,昨晚第一个提议杨炯干大当家的就是他,早上来送饭本身也是献殷勤的体现。

    一个有心投效,一个有心咨询,杨炯很快就把虎头山的大致情况搞清楚了。

    虎头山之前那个矮头目是个衡州府本地的无赖,在地方上的交际还算广阔,人比较聪明,也敢想敢干,觉得虎头山地势险要,而且地处长沙府和衡州府接壤的地带,不是官府的关注点,加上山下有一条官道,算是理想的占山为王的好地方。于是便招揽了一批破落户和所谓的江湖豪杰,干起了无本买卖。矮头目很有心计,从来不吃窝边草,也不轻易绑票,就是盯着官道上的客商下手,收点买路钱。地方官府几次进剿,没什么效果,又看他也没有怎么祸害地方,渐渐的也就放到一边了。至于那些个客商,就当交个税吧。估计矮头目纯粹把占山为王当成个工作,也没想着怎么样,对底下人的管吃管喝,偶尔发点赏赐就算天大的恩典,钱财都是自己一手把控。这也是昨天矮头目被杀后竟然没有人喊打喊杀报仇的根本原因。没有恩,那会有仇?

    杨炯听完,乐了。整了半天,原来就是个官道上的收费站嘛。嗯,放心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官府来了。

    “**,今天随我去趟衡州府。”了解完情况,杨炯心里有了计较,得快点把老娘接到山里来。

    下山之前,杨炯召集大伙,告诉他们,自己和**要下山办点事,并拿出十两银子,叫大伙去山下的村子里多买点粮食和肉。

    进城之后已是傍晚时分。杨炯带着**去了杨西施那里,发现家里竟然多了小娘,估摸着十五六岁,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身上一股青春的气息。见到杨炯,一脸的羞涩。一问,才知道就是前些日子杨西施托人从云贵那边买来的,花了十多两银子。小娘的小名叫惠姑,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是地里刨食的,实在是养不活,人贩子一说合,给了五两银子就把人带走了。

    杨炯有些苦笑不得。自己都沦落成匪贼了,这时突然还多个拖油瓶。这都是什么事嘛!

    以为杨炯是从秦府休沐归来,杨西施很是欣喜,亲自下厨,满满弄了一桌好吃的。杨炯也按捺住,没有急着把实情告诉杨西施。晚饭吃得很畅快,比在秦府的伙食都好。

    等吃过晚饭,杨炯进了杨西施的房间,悄悄把事情跟娘亲说了。本以为杨西施会惶恐不安,或者责备他行事孟浪,没想到杨西施一直安静听着。待杨炯一气说完,沉默半晌,开口却是“为今之计,是得暂避祸端,想办法稳住秦府;当务之急,是得出城,寻一地安顿下来。”语气里没有半点惶恐。

    对杨西施的反应,杨炯暗自点赞。遇到问题,正确的态度是想办法去解决问题,任何负面情绪,或者怨天尤人都是没有价值的。

    “娘,我的想法是明天让**去秦府报信,说我已被杀死在虎头山,好让他们安心。我们明天就出城去虎头山,在那里住些日子,秦知府就是要赶尽杀绝,也得费些功夫。”

    “我出城了,若是被秦府知道,会不会生疑心?”杨西施有些疑虑。

    “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娘留着城里,我不放心。就这样吧,明天上午我们就出城。不过明早让**去秦府报个信,就说我在虎头山被杀死了。信不信随他,能骗几天是几天吧。”杨炯最后拍板。

    或许是感觉杨炯慢慢长大做主了,杨西施没再说啥,只是静静看着杨炯,眼神有些欣慰。

    到第二天上午,待**从秦府报信回来,杨炯娘俩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带得东西不多,但杨炯还是把杨西施的衣裳、被褥捆好,还外出买了些刘记糕点和胭脂水粉,准备带到山上去。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还好,有个地睡就行了,但娘是金贵人,马虎不得。只有条件稍微能够允许,杨炯都不想让杨西施有半点委屈。

    等一出城,杨炯回望有些破败,但仍不掩雄壮本色的衡州府城,心里突然有些黯然。之前是屠夫,但好歹还算“民”,一般情况下,生命和财产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毕竟官府统治下的社会秩序还没有崩溃。这一回出城,以后就成匪了,沦为社会最底层了!但看着杨西施精致的面庞,还有那无形的气场,让杨炯不得不心里沉重起来。不管怎么样,得让娘过得好点,毕竟自己继承了人家儿子的一切。之前的日子,不管杨西施是怎么赚钱的,但杨炯自小可是没委屈过的,吃了那么多肉长到了这么高。

    一路上倒是平安顺利。杨西施和惠姑坐着雇来的马车上,没怎么说话,但还是撩起了车帘,颇有兴致地看着路上的风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喜欢山水风光,心眼不会太小。杨炯看着车上的两人,心头也跟着轻松起来。

    及至傍晚,四个人才上了山。山还是太陡,杨西施从来没走过,全程都是被杨炯背上来的。好在杨炯天生神力,不然得累趴下。

    到了山顶,看着眼前透出昏暗灯火的一溜,以及里面隐约传来的争吵声,杨西施和惠姑都没说话,在月光的映照下,脸上无悲也无喜。

    适应新环境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杨炯能理解,跟着沉默着,没有说活和解释,只是顺便打量眼前的窝棚和远处的群山。昨天又是送信又是杀人的,根本没功夫去细看。现在有时间观察一下,除了眼前的窝棚有点难看以外,其他的貌似还不错。杨炯现在就站在虎头山的主峰上,比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都要高出一截,很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脚下的主峰,是个天然的台地,好像是什么莫名的力量把山尖给截去了一般,既平整又宽敞,估摸着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台地三面都是山谷,只有一面是连着上山的路。前任头目死有余辜,但总算选了个好地方。只要不是重兵来剿,这个山寨还是比较安全的。

    **算是比较懂事的。见杨炯他们站着在看,陪着一会,想了想,便轻轻走开了。一会,屋里的争吵声熄了,接着一群人涌了出来。

    “大当家回来了!”

    “大当家交代买的都买了。”

    都是一群粗人,眼力劲也不够。杨炯见这这群家伙也说出来啥,更不知道接过行李,只得直接说,“把最大的房间让给我娘和惠姑住,屋里的人到别处挤一挤。大家有事明天再说。等会留几个人做点事。”

    最大的房子其实就是杨炯昨晚住的地方,也就是之前矮头目的房间,估计平时也经常有人打扫,倒不是很脏很乱。进了屋,杨炯却见惠姑用衣袖在一张椅子上反复擦了擦,然后才给杨西施搬去,接着又拿过行李开始铺放被褥。在惠姑搬椅子之前,梅姑挺立在窗户边,闲适地盯着窗外的夜色,一任吹进来的风扬起发髻,不时散发出好闻的幽香。

    倒是个勤快的小娘!想了想,杨炯让留下的几个人去打水烧水。杨炯知道,杨西施爱干净,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如果不洗洗,估计会难受得睡不着。

    好一阵子的忙活,到深夜,才把杨西施和惠姑安顿好。

    杨炯在屋里打了一个地铺,斧头就放在枕边。自己算是初来乍到,底下的家伙们什么心思,还说不准,不能掉以轻心。眼下,还得小心为上,尤其是杨西施,一看就是容貌出众的妇人,保不准就会引发罪恶。

    何处可为家?

    杨炯脑子里蹦出这句话,满心苦涩地咀嚼了一会,便渐渐入睡了。

第九章 春暖花开

    潇湘楼是衡州府最大的青楼,也是湘中南一带最大的。在这里,有好看的女子,有醇厚的美酒,有流连忘返的达官贵人和富商豪客。很多人都在这里有过很好的感觉,宛若天堂一般,因为它是酒色财气的集中爆发的地方。

    不过,在这里,也有不开心的,比如梅姑。

    作为潇湘楼目前的头牌,段位高,品位也高。但事实就是,有钱的没人没才,有人有才的又没钱。想着平时应酬的都是些,怀胎十月的大胖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弱不禁风的所谓才子,诸如此类不断突破审美底线的恩客,梅姑就常常心绪难平。看着镜中里精致到极致的脸蛋,流转的眼波,白皙细腻的皮肤,乌黑靓丽的发丝,能滴出水来的樱桃小嘴,无不昭示着镜中主人正处在花样的年华。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作为一个清倌人,梅姑没少读书,因为美貌在娼妓这个行业不是稀缺资源,要出头,学识是加分的好东西。想着自己容颜与才学俱佳,怎么就沦落如此勾栏之地?梅姑心里生出阵阵对自己的怜惜。

    一边装扮,一边自怜,梅姑的心思渐渐转到了自己内心的秘密:她想嫁人!聪慧的女子往往善于掩饰自己的心声。虽然自己对倚门待客,迎来送往的生活厌倦了,但寻一处安稳的归宿,最好是嫁一个有人有财的。当然,这些平素都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梅姑像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狩猎的毒蛇一样,等待着合适的猎物的出现,然后一击致命。

    梅姑的心思是这般,但显然,她的恩客并不知道。

    今天的恩客是柳秀才。上回的诗会让柳秀才名声鹊起,获得了的士林的高度关注和议论。有说柳秀才文采过人的,有说轻浮卖弄的,有说人老心不老的,还有说梨花是海棠的良配的。众说纷纭,反正是成了最近潇湘士林的一个热门话题。柳秀才本人也听说了一些,但不以为然:哼,才识卓绝自然遭人妒,吃不到葡萄当然说酸!

    柳秀才家住衡山县城,是昨天到府城的,投宿在客栈,专门差人递了拜帖,得到了梅姑的准信。今天一早,柳秀才好好拾掇了一番。对着从客栈老板那里借来的铜镜,拔掉了好些长得乱的、或者有点白的胡须。本来还想拔掉一些白头发,一看,实在太多,只能作罢。

    梅姑住的是潇湘楼里最大的房间。有书房,有客厅,还有闺房,房间的布置也是素淡雅静的,完全看不到一点点的风尘气息。柳秀才一进梅姑的房间,顿时感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超出自己认知的世界。在自己家里,靠着亲族的帮助和老婆的勤劳,供他读书举业还是能坚持下去的,但家徒四壁、举家食粥是免不了的。正是因为困顿,柳秀才愈加发奋上进,平时都是以“身穷志坚”勉励自己,但在心里,还是想着快点过上好日子,最好是良田万顷、美人满堂。今天来,就是专门来感谢梅姑的帮助的,顺便再看看……

    梅姑的侍女把茶点送上,便离开了。

    “秀才请用茶!”梅姑的声音热情中有妩媚,立马让柳秀才心情激荡起来,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见柳秀才只会点头喝茶,梅姑对着他轻轻一笑,仿佛冬日里的阳光,更是让柳秀才难以自持。

    待柳秀才牛饮般一两口便喝光了茶水,梅姑轻盈自然地续着茶水。看到梅姑的纤纤玉手,柳秀才眼睛发亮。

    这是个雏!梅姑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秀才举业繁忙,难得来看望,小女子不胜感激。这里以茶带酒,感谢秀才不辞路远,诚意来访。”在梅姑的一番引导下,柳秀才渐渐放开,谈兴也高涨起来。两人从举业制艺,谈到读书修身,再到诗词歌赋,聊得很是热闹。午后,梅姑还留柳秀才一起用饭,酒足饭饱之后才送客的。送别时,又送了柳秀才二十两银子。

    等送走柳秀才,梅姑让侍女把送钱的事专门跟潇湘楼的东家说了一声。清倌人需要清名,好名声才会有好价位。相信东家会知道怎么利用这个事的,不然,本姑娘损失就大了!安排好一切,梅姑又在房间里多熏点香料,得去去味。

    在梅姑接待柳秀才言笑晏晏之际,同在衡州府城的秦府秀楼里的秦素素却是有些烦闷。

    好些日子都没见到那个一口白牙,满面阳光的护院了。还有那粗暴富有力量感的动作,以及挺拔魁梧的身影。没有了这些,秦素素顿觉无聊透顶,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就是绣红,脑子里也经常走神,有时候那正绣着的鸳鸯会突然变成那一口白牙,满面阳光。

    在以前的一段时间里,秦素素吃午饭会多一点,因为在下午可以看到那个练武的身影,想到这些,会让她心情明快得多,自然胃口就好。但前段时间,听说那个护院辞工了,秦素素还特别过问了下,但没什么实在的消息。不过想到杨炯干过屠夫,还能把一对大斧头能使得那么好,秦素素没由来地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就是有事也难不倒他的。

    有一段时间秦素素比较迷恋话本小说,里面的才子佳人、痴男怨女每每总能让她的心绪随之起伏,或惊喜、或焦虑、或同情、或惋惜。秦素素也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成为话本里的人!然而她却局促在秀楼里,既没有张生,也没有红娘。

    错过会遗憾。杨炯走后,秦素素反倒想得更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英雄莫问出处,如果杨炯有一天凭着本事,卖货帝王家,有朝一日当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再向秦府提亲。若是这样,就好了!现在,那个叫杨炯的护院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又在干些什么呢?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见了?

    ……

    经过个把月的苦干,虎头山有了些改变。考虑到给杨西施建个像样点的家,让她不那么惆怅,杨炯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了。杀矮头目时分的钱,还把之前山寨里的家当抢劫来的珠宝、丝绸、食盐等财货来了个亏本大甩卖,杨炯总共投入了将近千把银子,建个新山寨。因为前世的经历,杨炯的标准很高,本着“利于战备、方便生活”的原则,完全舍弃了木材结构,一溜的砖石。为了尽可能周到细致,杨炯不仅拉着**他们一起商量,还连请带绑,从山下的村子抓了几个砖瓦匠。一番折腾之下,不仅重建了宿舍、食堂、厕所等基础设施,还超前建设了家属房、马厩、打铁房等配套设施。

    未料胜先料败。就手下十来个人,说是土匪都有点过了,顶天算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流民罢了。杨炯为了住得踏实点,又下了大本钱,在山顶台地的最外面,建了一圈两米多高的石墙,把整个山顶给围了起来。这样一来,就有了一个石堡的雏形。石墙用的都是整块的大条石,完全可以无视火攻或者箭矢。借着取土烧制青砖,在山顶台地的东南角,又挖出了一个大池塘,算是顺带解决了一般的用水问题。当然,喝的水还是得专门派人去挑山泉。

    由于台地不是很大,为了有效利用空间,宿舍和家属房都是建的两层。宿舍是十来人一间的大房间,家属房是后世一厅两室的布局,只是没有厕所和厨房。根据建筑的规模,宿舍是够两三百人住的,家属房也有好几十户,只是现在还没人入住。本来杨炯打算住家属区的,但被**劝住了。**对杨炯说,“大当家得有大当家的样子,和大家挤在一起,大家住得也不舒服。”杨炯只得在正北端也建了一幢房子,而且还是三层的,因为要比其它的建筑高。于是整体布局就成了四合院式的布局,从围墙南边的大门进出山寨,中间是有比一个足球场还大些的校场,东西两端分别是宿舍和家属房,以及食堂、马厩、打铁房和厕所等房屋,北边就是杨炯住得宅院,一楼用来议事和作库房,二楼以上才住人。

    为了赶工期,杨炯完全是以倾家荡产的节奏搞建设。不管是自己的手下,还是抓来请来的工匠或帮工,一律都是当前行情的两倍工价,而且一天一结,大米、白面、肥肉更是可劲造。最后完工那天吃完工饭的时候,一群实际上是被绑架来的工匠和帮工,还凑份子上了二两银子的礼金。饭后,竟然还有人找到杨炯说,“大当家仁义!以后再有活干找我,包大当家满意。”

    虽然杨炯有点哭笑不得,但对工匠们的手艺还是认可的。回想这一个多月来,这些工匠们确实能吃苦,也能干。听说杨炯给干活工钱后,他们在短短的时间里,简直有点像后世玩游戏那样的速度造建筑,挖出泥巴就能烧制青砖和陶瓦,拿起斧头和锯子就能把大树变成横梁、平板和精巧的家具,工匠们甚至还在横梁上雕刻了很多造型,给粗犷结实的整体建筑风格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干到后期,工匠们仿佛是给自家建房子一样,纷纷给杨炯提意见,什么得烧一些大水缸储水防火呀,得在杨炯住的宅子上建个望台,得把厕所排泄口建在背风面呀,等等。

    既然都说大当家仁义,那就仁义到底吧。杨炯又大方了一回,又给每人打发了一两银子的红包,反正千把两银子都花了,也不差这点钱了,然后信守诺言放他们下山了。只是唯独留下了一个年轻的打铁匠和铁匠的小学徒。杨炯想着,既然是匪窝,怎么能缺造凶器杀器的专业人才呢?

    山寨建好十来天,春节就到了,所以新年是在新房里过的。之前杨炯赶工期,就是考虑这点的。或许刚到的时候,杨西施还有些郁郁寡欢,但是结实坚固、宽敞明亮的新房应该可以让她略微开怀吧。

    除夕这晚守岁,杨炯一家和大伙一起过的。山寨里买了好几头山羊,大伙在校场上点起了几堆篝火,有些炖羊汤,有些烤羊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气氛很热烈,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寒意。大伙纷纷过来敬酒。都是一群没文化的粗人,敬酒的话也说得粗俗直接。

    “大当家领着大家住新房,过上好日子了!”

    “跟着大当家有肉吃,有酒喝。”

    “就是愿意跟着大当家这样的,仁义、大气。”

    杨炯没有故作矜持,大伙敬酒都喝了,又是一阵马屁。不过,杨炯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仿佛回到前世带着部下在一起训练和娱乐的感觉。仗义每在屠狗辈。之前绑架来的工匠,还有眼前的这些家伙,哪怕是穷凶极恶之徒,但都是快意恩仇,但比起那些杀人不用刀的阴谋之辈,还是相对单纯的。就是强行留下来的打铁匠,一些日子的好吃好喝,再加上软磨硬泡,也算是心甘情愿留在虎头山了。

    闹了一晚上,在自己宅子的二楼卧室里,看着山下山村依稀的灯光,杨炯突然想着,要是再过几个月,打开窗户,必定俯瞰群山、春暖花开。

第十章 规矩变了

    整个春节,虎头山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赌钱打牌,完全没干半点正事。杨炯觉得,大过年的去带队抢劫客商,太过晦气,还是好好歇一阵子再说。

    大当家这样的作派,除了个别想得长远,觉得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绝大部分都是非常拥护的。如果条件允许,没人愿意在寒风里蹲守等着劫道。潇湘大地的北风,那种湿冷是可以钻进骨头里的。

    踏踏实实、彻彻底底过完年,杨炯把大伙都召集到一起,商量着如何开展新一年的山大王事业。根据前世的经验,杨炯没有急着说话和表态。小弟们先说,领导再最后拍板!

    大伙争吵了好一会,归纳起来,大致的意见有三种:一种是按照老规矩,守在山下的官道上,坐地收钱。一种是在此基础上,多收点,甚至拓展下收钱的对象,像以前一看是达官贵人,一般是不去招惹的,因为担心他们本身及其背后势力的报复。大家提出来,也是对新当家的一个试探。最后一种意见是听杨炯的,把一切的决策权都交给杨炯这个大当家。

    等大伙渐渐停止了争吵,都看向沉默着的大当家,意思是到杨炯表态了。

    杨炯不置可否,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大家是想坐地收点小钱,还是想着在山上等着人来送钱?”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之后,都齐齐看杨炯。

    杨炯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接说:“守着官道,收点客商的过路钱,虽然饿不死,但是也饱不了,而且还得担心什么时候被官兵一窝端了!当土匪也得有点追求!以后我们不仅要向小客商收钱,也得向那些有势力的大行商、向周边的地主们收钱!”

    杨炯话刚说完,立马好多劝阻。

    “当家的,那些个大行商背后都是在朝中当官的,惹不起哩!”

    “地主也不好惹啊!都是养着人的,而且还可以拉上庄客,就我们这点人,打不过的!搞不好,还会反过来被人给灭了!”

    “大当家,你这样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哩。”

    ……

    等众人说完,杨炯提高了声音,“我是当家的,我说了算!以后就这么干!愿意跟我干的,留下来,不愿意的,我给盘缠送下山!”紧接着,杨炯又宣布,以后每月要给大家发饷银,而且还是每月二两,比现在朝廷上正经的战兵营的月饷都高。

    本来,好几个有当场就下山的节奏,可一听说以后每月有钱领,立马动摇了。以前山寨里,名义上是大称分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实际上呢?有钱也是当家的自己拿了,顶天给点赏钱,算是喝点汤。关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除非真碰到肥羊,否则一年又有几回?反正之前的矮头目是没有让大家吃上肉,喝上酒的。现在听说当家的给发钱,还是月月发,一个个立马精神起来。至于从哪里来钱给大家发饷,让当家的操心去呗!

    祭出发饷这个终极大杀器,大伙的态度立马改变。

    “真给发饷?月月发?”

    “大当家仁义啊!以后谁不听当家的话,我第一个宰了谁!”

    “月月有饷钱领,可以娶得起媳妇了哟!”

    “大当家威武!”

    等大家表完态,杨炯拿出准备好的银子,“现在就发这个月的饷银!”然后让大伙一个个走上前来领。

    带着新鲜和惊喜,第一个走了上来。杨炯本来是站着的,想了想,便坐了下来。这样一弄,来的人靠近杨炯,只得曲腰屈膝伸着双手,眼巴巴看着杨炯。这时,杨炯才严肃地将之前准备好的银子,放到伸来的双手之中。来人的全部目光立马放到银子上,仿佛手里捧着的是旷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银钱下去了。

    来的第二人是杨炯比较熟悉的**。**平稳但轻快地走向杨炯,突然在距离杨炯大约两步的距离上,停顿并单腿跪下,双手抱拳行礼,目光平视,大呼一声“大当家仁义!”,然后才朝杨炯伸手。

    杨炯迎着**的目光,略微点头示意,然后也拿过银子递给**。

    好像是瘟疫般传染似的,接下来领钱的,都是学着**的样子,虽然动作不怎么利索,但都算完成了这个仪式。大伙是土匪不假,但不是说土匪就傻,大当家故意这么坐着,难道没心思?不过大伙心里也没意见,杨炯上山以来,先是分钱,接着又是建房子,平时也是大米大肉地养着大家,与前面的矮头目相比,不知好上多少去了。大伙现在是真认杨炯是大伙的大当家了!

    等发完饷银,杨炯一看,大伙的看自己的神态都变了。之前大伙看自己,基本算是尊重吧,因为自己武力值明显比他们高,他们也算服气,但毕竟不是自己一手拉起的队伍,而且也没亲自带队劫过道、绑过票,资历算是空白,所以也就停留在尊重、不敢小看而已。现在呢?明显是敬畏的眼光!记得自己前世在部队工作,经常有领导讲,为谁扛枪,为谁带兵,为谁打仗,这是一个军人首先要搞清楚的政治问题。杨炯是懂的,吃谁的饭,领谁的饷,就给谁卖命,就帮谁打仗!

    同样,大伙也是知道的!大称分金,大家是合作共存的关系,大当家顶天是个有威望的话事人而已;从当家的手里领饷银,那就是主从关系,那大当家的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手里捏着大家的前途命运了。真因为大伙明白了这个区别,所以看杨炯的眼光才会不一样。

    杨炯开始直接讲事,“**你这几天下山,回头去惠姑那里支取五两银子,把附近的地主老财好好调查一番,大概有多少钱粮,在民间口碑怎么样,越详细越好。其余人,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带着大伙训练。”说完,便结束了议事。

    回到住的宿舍,**好半天都没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这算是第二回被当家的单独安排的差事。上一回是去秦府报信,谎称说杨炯已经被做掉了。不过那时,杨炯只是因为太过凶悍,把大家吓住了,大伙为了活命才推举的,算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杨炯凭着一对大斧头,再加上确实对大伙还不错,好吃好喝、盖了房子、还发饷银,算是真正收拢大伙的心了。一个明显更有本事的头目的信任,对**来说,无疑是个好事。五两银子,可能是普通的农户的一年的收入了,不过却只是大当家的一句话的功夫。就知道跟着新的大当家有肉吃,这不立马就吃上了。

    老天有眼哩,算是混出头了!得把差事办好,让大当家信得过!**一边琢磨着心事,一边准备下山的东西。托前段时间建新寨子的福,大当家给每个住人的房间都打了一些家具,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个衣柜,就是睡的床,床底下也做了一个柜子。杨炯从衣柜里拿了几套衣服,又取了点银子和铜钱,收拾完毕就准备下山。至于说好的五两银子,**准备回来再领,想来大当家也不会赖账的。

    杨炯安排好事情,便去了打铁房。打铁房的后生是从衡山县城来的。因为重新建山寨,又是劈又是砍,每天都有很多工具折损,给建设进度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让杨炯很是头疼。这时**出了个主意,让招个打铁匠带着家伙上山,直接在山上修补铁器。杨炯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让**操办这事。于是,这个姓王铁匠和他的学徒便被一天三钱银子的工钱骗到了山上。建完山寨后,杨炯觉得这姓王的年轻后生手艺不错,便留了下来。

    小王铁匠心里本来不乐意,但也明白,跟土匪没什么道理可讲,便只好留下。

    这几天,小王铁匠都在忙着打制枪头和大刀。

    看着台案上摆好的成品枪头,顺手拿起一个,在手上拎了拎,感觉分量还可以,应该不是样子货。细看枪头,色泽灰白,有一丝的幽蓝。杨炯想了想,应该是淬火的原因。

    得试下硬度。杨炯握住枪头的接口处,猛地往台案上刺去,一下就没住了大半枪身。用力拔出,枪头没有任何形变。嗯,即使不能穿铁甲,一般的皮甲还是没问题的。

    见杨炯没有责备什么,小王铁匠便凑近说话,“大当家,这枪头和腰刀,我都是用心打了的,比县里衙役公差们用的都好哩。”

    “打了多少了?”

    “二十个枪头,十二把刀。”

    “嗯。你在打铁房干的活算是用心,这个月多发一两银子,算是奖赏。”

    “多谢大当家!大当家仁义!”小王铁匠赶紧说好话。

    “不说虚的。造兵器,质量第一。从今以后,打铁房造的兵器,都要刻上你的姓名。这一批,算是在山上训练用的,就不用回炉再刻字了。”

    说完,杨炯盯着小王铁匠。

    小王铁匠被杨炯的目光盯得心里发冷,条件反射般回话,“是,大当家!”不过说完之后,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可如何是好?为一帮土匪打造兵器,本就是通匪的罪名,那可是杀头的。这可倒好,还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岂不是以后怎么洗不脱这个罪名了?

    杨炯大概能猜到小王铁匠所想的,不过没生气,反而有些同情。唉,我也是没办法。这个办法算是一举两得。刻上姓名,既能落实责任,确保兵器打造的质量,还能绑架铁匠,让铁匠不敢三心而意。证据确凿的通匪,铁匠还敢偷偷逃下山么?就是下了山,谁敢收留他?小王铁匠只得老老实实为虎头山打兵器,甚至希望虎头山越来越好,不然被官军剿灭了,他自己也没了活路。

    虽然成功算计了小王铁匠,但杨炯心里并不好受。能有资格、有条件做个好人,做一个襟怀坦荡、问心无愧的好人,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啊!杨炯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狠狠鄙视了一下!

第十一章 生存的风格

    **受领任务后第三天,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向杨炯汇报了这几天踩盘子的情况。

    在这几天里,虎头山寨又开始热闹起来。从建完山寨到过年,大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扎堆赌钱,或者喝酒,人都是猫在房间里。现在大当家要抓着大家搞训练,虽然人少了点,但一群人走来走去,加上训话或者斥责声,让偏向冷清的山寨多了许多生气。

    算是重操旧业吧,但其实是老革命遇到新情况。指望信息时代和**武器时代的军官,能够驾轻就熟地应对冷兵器时代,确切讲是冷兵器占主流、**武器开始形成潮流的阶段,把一群土匪一下子就训练成合格的士兵,有点不太现实。当然,杨炯也没指望一下就把他们训练成革命战士。毕竟,兵员素质差,兵员成分更是扯淡。

    不过,杨炯也没有气馁,为了安身立命,为了活得更安全点、更好点,只得拼了!

    杨炯选用的是袁世凯的练兵精髓:一手拿刀,一手拿钱。之前定下按月领饷银的规矩,就是为了这一天。无数的史实证明,一个没有薪资制度的武装集团是注定没有前途的,因为它始终在乌合之众的层次徘徊。就像后世那支无敌的红色军队,哪怕再穷再苦,也是有薪饷的。革命理想是要讲的,但肚子也是要填饱的。一手拿刀,讲得是严格纪律。前世的带兵经验告诉杨炯,一个武装集团的核心,除了理想,就是纪律。先不谈理想,一般而言,纪律越严格,战斗力就越强。如果让一名士兵或者土匪,对纪律的敬畏超过一切其他的恐惧,那么,这必然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存在。

    核心是培养纪律观念,具体办法就是练单兵技能和作战队形。杨炯把他们分成两个小旗,分别装备长枪和腰刀,掺杂后世军队的队列训练,再针对长枪和腰刀的使用特点,反复训练他们突刺和劈砍。走队列,一方面是便于在战场上迅速组织队形,便于进攻或者防御,另一方面,也是潜移默化地强化纪律观念。把人当成物品一样反复折腾和摆弄,时间久了,这个人自然也就觉得自己该是个物品了。至于单兵技能,除了在战场上大浪淘沙般进行淘汰,就靠平时扎实的训练。在杨炯看来,如何提高毁伤效能是最需要考虑的。怎么快怎么来,怎么简单怎么来。于是,参照后世各种军事论坛以及自己学过的刺杀操,从中抽取了几个最简单使用的动作,让大伙反复练。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力降十巧!听着**的汇报,看着大伙劈砍和刺杀的动作,以及相当怪异的呐喊,杨炯不由想起自己前世组织训练的情形,不由感慨,时空不同,命运一样,难道自己天生要吃带兵打仗的这碗饭?

    **带来的消息比较多,也比较杂,但感觉还是上了心的,至少把虎头山方圆十几里地的地主老财摸了个底。从**口述来看,还是比较有条理的,有多少田地,发家有几代了,家丁护院多不多,在地方上的口碑怎么样,家里宅院规模怎么样,宗族的势力怎么样……甚至有几个小老婆,以及是否惧内都打探了一番。

    杨炯认真打量了一番**,皮肤黝黑,面相憨厚,感觉就是个庄稼汉,真没想到刺探情报倒是有天赋。确实是人不可貌相!看来以后可以在这方面让他好好发挥。按捺住联想,杨炯心里斟酌着,是绑票还是劫舍?是明抢还是暗偷?

    绑票得先绑人,然后等着来赎人,流程有点长。劫舍嘛,担心家丁护院多,或者宗族势力强,别反被人家给劫了。夜里去偷摸点财物,又降低了档次,毕竟虎头山也算是正经占山为王的匪寨,哪有这般如普通窃贼一样低调的。

    想了想,还得是明抢,得真刀真枪去干,否则虎头山就一直是个不入流的,只得靠着官道吃点残羹冷炙的小角色。

    得干票大的!杨炯暗暗下了决心。这不是简单的生存问题,这是生存的风格问题。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自己的虎头山,不能只敢欺负一下南来北往的小客商,要堂堂正正坐地收钱!而且,只要是地盘之内的,都得收!

    定下决心后,杨炯便选定了一家地主。这家地主姓何,算是耕读起家的,最近三代都有功名在身,现任家主何原四十多岁,不过早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便中了举,于是家业愈加膨胀起来,附近几个村子的地大部都是他家的,还开了油坊染坊,城里也有店铺,在衡山县是有数的士绅之家。

    不过这些却不在杨炯考虑范围之内,之所以选定何家,是因为离得比较近。这是杨炯的职业思维,打胜仗的前提,就是避免打败仗,就得想好打了败仗怎么办。因为近,真败了还可以迅速逃回来,不至于被人一窝端了。

    杨炯把两个小旗的负责人叫过来一起商议。考虑到还没有经过阵仗,看不出谁是真正能够敢于沙场搏杀的,杨炯并没有轻率地根据自己的好恶任命小旗官,只是暂时指定了负责人。把情况跟他们一说,两个家伙都楞住了。

    直接去抢地主老财!这个在他们看来,大当家太异想天开了。除了扯旗造反外,一般的山寨土匪,是不会跟这些很有势力的地头蛇硬磕的。因为这些地主老财,也都是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而且把家宅造得很结实。如果真有人打他们主意,一动员起来,是可以拉上成百上千的宗族和庄客,硬碰硬抵抗的。更何况他们在官面上也有人,惹了他们就等于跟整个地主阶级为敌的。

    虽然两个家伙这么想,但都没直接反对。现在从大当家这里领饷银,跟他对着干没啥好处,至于能不能打下来,自己下不下力气,到时候再说。所以,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回道“但凭大当家吩咐!”

    见他们没反对,杨炯便开始安排。他吩咐俩小旗负责人各自带着手下,接下来几天专门训练合击之术,又把小王铁匠叫过来,让打铁房赶制一批护甲。

    小王铁匠一时无语。我本来只是个打打锄头镰刀的,打个枪头和腰刀都算是超水平发挥了,现在要造盔甲,当我是神仙?

    “回大当家的话,这个我不会打。”小王铁匠最终还是决定,从专业的角度,用负责的态度,严肃回绝了大当家的不合理要求。

    “不会造盔甲没关系,打一块铁板总会吧?”

    “这,这个会!”

    “那就行!不用造复杂的,就是在胸前挂块铁板,能挡住一般的武器就行。”杨炯只得一边比划,一边讲解。

    这下小王铁匠明白了。喔,原来大当家是要打一副像女人肚兜一般的铁板!

    小王铁匠愉快地受领了任务,同时要求给他拨钱,或者由杨炯派人下山采购铁料。

    杨炯想了想,水至清则无鱼,就让小王铁匠的徒弟去买铁料,算是表示信任。至于银钱的事,也完全准了小王铁匠的预算。

    小王铁匠兴冲冲离去,恨不得马上回去打制肚兜款式的护甲,第一次由衷地觉得在虎头山打铁不委屈,甚至算得上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嗯,大当家不小气,这笔生意赚头不少呀。

    安排好临战训练和物质准备,第二天一早,杨炯又让**带着他去了趟何家。

    何家在虎头山余脉的一个山窝里一个叫做何家冲的地方。屋前是一口大水塘,算是依山傍水的好风水,典型的潇湘大地上的农家建筑风格。不过与周围普通农户家不同,何家是一处砌了青砖高墙的大宅院,估摸着有三米来高,门前还单独建了个牌坊,上书“文奎坊”三个饱满遒劲的大字。院子里的房屋造得很精致,一律的青砖黑瓦,估计有好几层,因为能远远看得到房子。

    走近何家,发现何家院子周围很是热闹,来往的人很多,还有吹吹打打的,“文奎坊”牌坊下边还停了一溜的轿子,何家院子的门楼上高挂这两个大红灯笼。

    “何家这婚事办的气派!县里府里都有很多人远来道贺哩!”一个瘦削的中年书生故作小声,不过估计前后左右都听得到。

    “阳成兄功名早成,这些年又是经营得法,家业蒸蒸日上。待来年一举高中,更是锦上添花!今日,我们可是要和阳成兄好好喝几杯,叙叙旧,也预祝他早生贵子,不,孙子,早生孙子,呵呵。……”

    另一个中年书生接过了话,不过摇头晃脑的样子,以及说出的话,让杨炯感觉很是呆萌。不油腻嘛!

    杨炯和**听着闲话,一边亦步亦趋顺着人流朝何家大门走去。

    “阳成兄,贺喜贺喜!恭喜世侄!”瘦削书生和中年书生拱手道贺。

    “鹏程、慎之两位兄弟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为兄万分感激!赶紧里面请!”一个方脸长须,面色红润的中年人在门口应酬,神态谦和,但眉宇中却是有着不怒自威的感觉。中年人旁边还侍立着一个披红挂彩的年轻人,眉宇和中年人很像,气质却是稚嫩些。

    杨炯明白,迎客的这两人,估计就是何家父子了。杨炯朝他们拱手道贺,便施施然朝一旁登记礼金的走去。估计今天来道贺的,很多都是何举人并不直接认识的,所以也就没多理会杨炯他们,继续接待来客。

    在杨炯看来,吃顿酒席,得上份子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在礼单上写下五两银子,落款上写下“虎头寨杨炯”,并真的掏出了五两银子,便找了个桌坐下,等着吃酒席。想了想,杨炯又跑到办酒席的露天灶房,拿了几个大碗。

    这些碗是杨炯准备给杨西施和惠姑打包用的。难得碰到酒席,带点回去给她们尝尝,多少是个心意嘛!

第十二章 等了三天才来惊扰

    吃完酒席,杨炯又找来一个竹篮,把装得满满的瓷碗放进去,在一众宾客惊诧的目送下,从容淡定地扬长而去。因为接下来还有一顿晚饭,很多宾客还要留宿,所以主人家并不会在这时专门送客。所以,杨炯让其他宾客惊讶了,但并没有惊动主人家。

    晚饭杨炯是在杨西施那里吃的。惠姑做了几个,又把杨炯带回的菜热了热,显得很丰盛。杨炯平时都是跟大伙们一起吃,但一吃惠姑做的,感觉确实差异比较大,尤其是那个炒的烟熏野兔,又香又辣又有嚼劲,很是下饭。看来,还是女人在做饭烧菜方面有天赋。

    杨炯的到来,让杨西施很开心,特别是不嫌麻烦,专门从山下带吃的回来,更是觉得很欣慰。上山以来,虽然都在这个不大的山顶上,但平时母子见面时间并不多,因为杨炯一直都很忙,而且基本都是和那帮匪贼混在一起。难得在一起,杨西施有些事想跟杨炯讲。

    “我儿这些日子在忙啥?”

    “在准备干票大的。在官道上收过路钱,来的太慢太少。现在大伙都领饷,没有钱粮,立马就会散伙。”杨炯试图解释。

    “都领饷?我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杨西施显然明白给匪贼发饷的意义所在。

    “不发饷,山寨壮大不起来。不壮大起来,就始终面临被人吃掉的风险。我不想娘再随我奔波流离。”杨炯诚恳地看着杨西施,语气缓慢却坚定。

    沉默良久,杨西施又说,“惠姑进门都几个月了。你看什么时候给你圆房比较合适?”

    在杨炯看来,杨西施的这个话完全没法接。自己年龄也就十六七岁,惠姑才十四五岁,放到后世,也就读初高中的年龄,很难想象就要结婚了。而且,照现在的医学条件,万一受孕了,岂不是让惠姑往鬼门关走一遭。虽然谈不上喜欢惠姑,但杨炯也见不得身边的人经受生离死别的考验。然后,扪心自问,杨炯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年龄大点的女人,而不是女孩。

    心生拒绝,但是对方是这一世唯一的亲人,得照顾她的情绪。斟酌了下言语,杨炯回道,“最近好些事还没有消停。等事办完了,山寨的情况稳定下来,再按娘的意思办,最好是风风光光、阔阔气气的,让娘脸上有光!”

    或许是杨炯画的饼有效果,杨西施就没再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转而让杨炯多吃菜,还动手给杨炯碗里夹了很多。一旁的惠姑却是双颊羞红,都不敢看杨炯。

    ……

    三日后,虎头山全体匪贼聚集在校场上。按照平时的训练,站成两排,前面是长枪手,后面是刀盾手(暂时还没有盾),身上披着像女人肚兜般的护甲,只能护住胸腹,完全没管后背。虽然队形单薄了点,但好在站得齐整笔挺,也没人赶嬉笑打闹,都是一本正经平视前方,总体看来,还是有点气势。

    对于在大众面前讲话,杨炯还是有心得的。人是群体性动作,越是人多,越是能营造某种莫名的氛围,或严肃、或狂热、或压抑、或活泼,关键在于引导者如何引导。杨炯先是静立不动,眼睛一个个扫过每个人,并且有意识停下注视一会,让人感觉到被注视和被重视。等大伙进入一种期待着杨炯说话的状态时,杨炯有意识压慢节奏、放大声音,“大伙没个月可以领二两银子,外面一户农家忙活大半年也攒不下几个铜板;大伙每天都可以吃上白米饭,还可以见到肉,一般的人家个把月未必能见到荤腥,哪怕家里养鸡也舍不得吃,都是等着下蛋或者卖了换钱。大伙说说,为什么?”

    “是大当家仁义!”

    “我们是土匪,他们种地行商,我们坐地抢钱!”

    “我们有长枪大刀,他们只会用锄头刨地……”

    答案五花八门,而且越是越兴奋!杨炯等大伙兴致勃勃说完,双手摊开下压,大声说道“大伙说的很对!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要想保住这种生活,要想过得更好,我们就要靠自己手里的刀枪,靠身边的同伙,继续去抢劫,继续去拼杀,让山寨更强大,让朝廷官军也奈何不了咱们!大伙说,对不对!”

    之前被暗示的**,立马举起手里的大刀,雷一般地炸吼“对对对!杀杀杀!”

    **的举动立马引发大家的仿效,跟着举起刀枪,呼喊起“杀杀杀!”整齐暴戾的呼喊,惊得附近山林里飞鸟四处乱串。

    动员之后,杨炯宣布了一条纪律:不听号令,立即斩首!众人凛然。

    杨炯让**留守山寨,带着其他人下山了。因为总共就是两个不满编的小旗,加上之前自己探过路,杨炯就没有派人前出侦察,而是全体朝着何家宅院扑去。

    一路顺利,个把时辰就到了何家的牌坊前。虎头山一贯兔子不吃窝边草,更是没有打家劫舍的前科,杨炯他们一行竟然惹来好多人看热闹。好多汉子、娘们、以及小孩,都站在何家门前的大水塘堤坝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且远处还有人跑着靠拢而来。看热闹的人群很热闹哩!

    杨炯没管何家大门是不是洞开的,而是让大伙在牌坊前列队。列的是二列横队,采用的也是后世那支红色军队的标准,挺拔的站姿、整齐的队形,散发出冷光的枪头与大刀,以及匪贼们绷紧的脸,杀气逐渐酝酿。

    等了越一炷香的功夫,一群人涌了出来,当头的就是何举人。

    “何方匪贼,竟敢跑到何家来撒野?”隔着五六米停下,何举人果断开启斥责模式!

    杨炯心里笑了笑。唉,读书人就是爱讲道理,特别是在有身份背书的情况下,非常善于用道理压制别人。

    “虎头山杨炯!”杨炯平拿着斧头,平淡地回复,但引起了一阵喧哗。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小声对何举人说了会话。一边听管家说话,何举人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杨炯,然后质问,“阁下就是前几日来寒舍道贺的杨炯?”

    “嗯!”

    “既是贵客,为何今日这般如此前来,是何道理?”可能是被杨炯的淡然从容,抑或厚颜无耻气到了,何举人质问的声音明显拉高。

    “举人你误会了!我就是看在一饭之缘的份上,所以等了三天才来惊扰的,让你家可以从容办好喜事,迎送宾客的。不然,当日就会喜事变坏事的。”杨炯没有计较何举人不礼貌的质问,反而非常有耐心有诚意地向他解释。

    “你,你!好你个无耻狂徒!”何举人立马狂暴起来,转头后看自己的队伍,自家宗族兄弟和庄客们都拿着锄头、铁锹,有点手里还拿着柴刀,感觉踏实多了,但愈加觉得愤怒:不知哪里冒出的小蟊贼,披着个女人肚兜一般的铁板当甲胄的破烂玩意,竟敢跑到何家来撒野,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何举人觉得很有必要教教杨炯怎么做人、怎么当个安分守己的小山贼!

    “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帮贼子!”何举人大声疾呼后,身边的人立马像杨炯这么涌过来,有的手里的锄头还举得好高。若是不幸挨上一锄,当场就得肝脑涂地了。

    见是这样,杨炯也不客气,同样喊了一嗓子,“大伙跟我上!打下庄子领赏赐!”声音洪亮清晰,中气十足,透着沉着与坚定。

    杨炯喊完,立马抡起双斧,一个冲刺扎向对面的人群。左手斧头格挡住劈下来的锄头,右手斧头向左斜劈,一个人头连着半个肩膀掉到了地上。死了的人不会引起杨炯的关注,双斧收到前方,然后同时有力反向下劈,几乎同时响起两声犀利的惨叫,又是两个人的半个胳膊落地,而且腹部上绽开了遇到长长的口子……

    杨炯高效的杀人技巧,粗暴的毁伤风格,让他经过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同时也极大地振奋了其余匪贼的士气,都跟着喊杀过来。因为之前列好了队,所以自然形成了前面是长枪突刺、后边补刀的战斗队形,很短时间就形成了压制性优势。

    何家宗族和庄客们没想到这伙不到二十人的匪贼这般犀利。先是年轻头目悍不惧死,孤身一人就敢冲过来,手里一对斧头上下翻飞,不是要人性命便是缺胳膊少腿,所到之处哀嚎一片,完全没人能挡住这个杀神。接着又是一群人冲了过来,长枪比锄头长点,而且动作也快一些,往往锄头还没劈下来,就已经被长枪捅中了,基本近不了身,而且长枪后面还有大刀,可比铁锹和柴刀好使。

    眼见杀戮朝着不对称的方向发展,大伙惊惧之情猛然上涌,这时不知谁嚎了一嗓子,“我手没了,痛死我了,我要回去找我娘!”顿时好多庄客们丢下锄头铁锹四散跑了,让正在劈杀的杨炯面前一空。

    见庄客逃了,自己这边的人愈发少了。算是一家人一条心的宗族们倒是没有逃,而是拖着极度震惊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何举人逃进了何家宅子,并慌慌张张关上了大门。

    停止搏杀的杨炯观察了下形势。自己一身血水,地上一地残肢,还有在那哭爹喊娘,因为受伤走不动的,大伙很多也是沾了好些血水,一个个拄着刀枪在喘气、在呕吐。

    面前的宅子大门紧闭,高墙后传来很大的响动,或高呼、或斥责,只是声音里透着惊恐。显然,宅子里的人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刚才己方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这些蟊贼,现在庄客们都跑了,而且大伙还被杀破了胆,还这么应付这伙蟊贼?即使现在躲进了宅子,但宅子毕竟不是城墙,并不具备很强的防御功能。

    远一点的水塘堤坝上,看热闹的人群竟然还是没散,甚至还喧哗起来了,都传到杨炯耳朵里了,“这伙蟊贼好厉害呀!”“那个拿斧头的头目杀人如割草哩”,等等。一个个指指点点的,非常有兴致,一副娱乐至死的样子。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杨炯不由在心里暗暗为这些大心脏的老百姓点赞。

第十三章 不能人死了钱还在

    收拾住心情,杨炯让大伙继续列队。这回是在何家大门口前列队,里面的人是可以从阁楼上看到的。依旧是整齐的队列,如同尺子量过的一样。列队的蟊贼们的脸还是紧绷着,不过很多人的身上都是殷红一片,而且枪尖和刀刃上都滴着血,跟秀美的乡村风光,和精致的庄园形成强烈的对比。

    杨炯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手持双斧,径直走到大门边,喊道“请举人回话!我有事情要说!”

    里面好一阵喧哗,而后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何举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壮士请讲!”

    一听这声音,杨炯心里大定。任何时候,交流沟通都会提高效率,因为这样能避免无谓的争执和猜忌。何举人愿意说话就好,说明他没有置之死地的想法,一声“壮士”,既说明他认可了这伙蟊贼的实力,而暴露了他愿意妥协的心理倾向。这个对杨炯来说,是个好事,得鼓励。

    “举人你大可不必担心!三日前,我可是上了五两贺礼前来道贺,如今也不会让你家破人亡的。我虽然靠刀枪吃饭,但也是讲道理、有信誉的。”杨炯语气很诚恳。但可能是这个话让人没法接,里面迟迟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杨炯继续往下说。

    “举人功名在身、清名在外,可谓千金之子。若是一朝高中,天下皆知,可谓前程不可限量!奈何这般负隅顽抗,等着玉石俱焚?我等只是求财,不求害命,就是刚才的冲突,也是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发生的嘛!”

    何举人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同样翻江倒海,感觉很多话说到心坎上了:我何家三代功名,耕读传家,眼见家业一步步兴旺起来,若是今日一时不备,让人破家灭门,自己岂不愧对祖宗?听着这小蟊贼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既然能讲出这番道理,想来这个人也不会是利令智昏之徒。更何况,自己有功名在身,哪怕举业上不能再进一步,也是可以保住家业的,要是中了进士、当了大官,这钱财岂不是举手之劳的事。何举人心里反复权衡,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杨炯的喊话。

    “我只求财不害命,还请举人放心!我虎头山以后还得在这混,出尔反尔、过河拆桥,这种砸虎头山招牌的事,我是决不会干的。……言尽于此!给举人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还是不开门,等我杀进去的话,宅子里所以的人今天都得死!”

    或许是杨炯说的话打动了大家,或许是之前的杀戮熄了大伙反抗的心,家人和宗族都沉默以对,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何举人。

    之后,门外那个年轻得让人有点惊讶、斧头使得厉害的匪贼头目没有再说话,但何举人还是让人把门打开了,并且自己亲自迎了出去,就像上回家里办喜事迎客一般。何举人站在与三天前几乎同样的位置,只是脸上没了那种人生赢家、出色老爹的自得笑容。

    既然开了门,杨炯自然兑现诺言,没有再喊打喊杀。不过为了安全考虑,还是把何家宗族们手里的家伙都下了,然后把他们押到厢房里看着,只留下何家的直系亲属。

    算是折腾了一上午,杨炯觉得身上好不舒服,便安排其他人去抄家,自己和何家人呆在厅堂里。何举人夫妇,儿子、儿媳、女儿,再加上管家,几个人瑟瑟发抖站着,惴惴不安地看向杨炯,等着未知的命运。杨炯知道他们心里的无奈、侥幸与煎熬。一帮突然冒出的蟊贼,轻易地就打败了人数众多的宗族和庄客,逼着他们不得不开门,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们希望杨炯能够信守承诺,不伤害他们性命,但是又不敢确保这些蟊贼会说话算话。

    杨炯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苍白无力,都打到人家里来了,难道还谈仁义不成?想起几天前在这里吃过的酒席,以及带回去的酒菜,杨炯心里还是闪过一丝温暖。哪怕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摧毁眼前这一切,但是也不应该让眼前这些人就平白无故地遭受命运的残酷。

    杨炯看了看何家人,又看了看自己这边。除去看押和抄家的,还剩了几个人留在他身边。只见他们直瞪瞪地盯着何家媳妇和闺女,就连何举人的妻子也有人盯着,甚至还咽着口水。杨炯没吭声,心里却是哑然一笑:看得到不一定吃得到!

    杨炯又安排人打来一桶水,自己自顾自洗漱起来。清凉的井水不仅可以洗去脸上的血迹,也可以压制心里的躁动。说到底,杨炯也理解下边的这些家伙,常年不吃肉,骤然见到机会,自然咽口水了。自己不也激动么?

    破坏总比建设容易,更是快得多。或许何家积累家业用了好些年,至少三代以上,但被人查抄出来却不过短短几柱香的功夫而已。满满两个厢房的稻谷,两百多两银钱,还有一叠的地契房契欠条什么的。对这个成果,大伙都很兴奋,一个上午时间就有了这么多收获,这可是守在官道边收买路钱大半年都得不来的。

    杨炯一边翻看那些房契地契,一边琢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两百多两银子,看似很多,那只是针对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的。所谓,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明末,是一个王朝即将走向崩溃的时候,肯定是社会财富分配极度不均的时候。若是没有钱,眼见这么宽大精致的宅院怎么来的,“文奎坊”的气势怎么来的,就是现在自己坐的椅子,也都是红木的,无一不昭示着何家的富贵。想起自己在秦府,一次寿宴杀了六十多头猪,府里护院都有七八个,那还是一介流官!向何家这种,连续三代有功名护身,而且这一代还是举人,可以说是典型的士绅,家财应该不止这点。

    杨炯换到左上首的椅子坐下,然后请何举人上座,也就是主人平时坐的位置。

    待何举人不知所以然,战战兢兢坐下后,杨炯开始说话了。

    “举人家里只有这些家当么?”

    何举人一听,急忙站起来,脑袋像鸡啄米一般点头,哭丧个脸连声说是。

    杨炯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何举人,“举人不必慌张,这是自己家里,好好说话就行。”

    待何举人坐下,杨炯酝酿了一下,继续开口,而且说话的语气显得平和而诚恳,“何举人你看,之前我说你开门,我就不会杀人。刚才你开门之后,我有没有说话算话?”

    或许是杨炯语气的影响,何举人心绪平静很多,听了杨炯这句话,他沉吟了一番,然后微微点头作答“壮士算是信人,的确没有食言!”

    见何举人这样说话,杨炯心里也放心不少。嗯,按照节奏说话就好。

    “举人这般评价,不仅中听,而且中肯!举人有眼光,不愧是读书人,而且是高中功名的读书人呐!”杨炯盯着何举人,目光炯炯,仿佛遇到知己一般,说话的语气也是带着欣喜。

    何举人愕然!举人的儿子、儿媳和闺女几乎同时噗呲一笑,然后意识到似乎不妥,又猛然收住,但看得出在拼命忍着。同时,杨炯下边人也都笑了!

    见大家这般反应,杨炯却依然保持着煞有其事、理直气壮的神情,真诚而坦率,在顿了顿之后继续说。

    “举人家有良田豪宅,城里有房屋商铺,还在外面放贷,可算是有家有业,如果不出意外,想必这样的好日子自然也可以过下去。但现在被我们打家劫舍到了家里,未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壮士不是刚才还说只是谋财不是害命吗?怎么一转眼就……就……”何举人大急,又站了起来。

    “举人别急,听我慢慢说。坐,坐,请坐下听我说来。”杨炯赶紧稳住何举人,毕竟有效的沟通需要心平气和,后世工作经验告诉他,任何时候都要气定神闲,因为急躁焦虑是于事无补的。

    待何举人坐下后,杨炯说话更加轻声细语了,“之前我是讲过,只谋财,不害命。我是没想过谋了财还害命的。但这个也是有前提的呀。如果没谋到财,那我就没有遵守诺言的义务了。举人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壮士,这不我的家当都在这里啦?”何举人又急了,又站了起来。

    见还是这样,杨炯吼了一声,“坐下!让你坐下听我讲,没叫你站着。”何举人只得怏怏坐下,一脸的委屈。

    “刚才我说你日子过得好,是提醒你,提醒你要且行且珍惜!功名伴身,儿女双全,还有那么多身外之物。你看,我们这伙兄弟,折腾一个上午,还杀了那么多人,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才两百多两银子,是不是少了点?我的意见就是,你再拿出银子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拿,只要你能够承担起后果就行!我就最后说一下,不能人死了钱还在,或者闹出愧对儿女、甚至子孙后代的笑话啊?”杨炯说完,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何家的女眷。

    何举人这回没有再站起来,额头上直往外冒汗,脸上发白。能考上举人,自然不傻,杨炯话说得不仅有道理,而且有威胁!

    厅堂里沉默了一会,除了杨炯,不管是何家家眷还是一帮匪贼,都是用期待的眼神等待着何举人的抉择,尤其是何家的闺女和儿媳,眼神里带着惶恐。

    片刻之后,何举人说话了,“壮士当真谋财不害命?”

    杨炯迎着举人质询的目光,眼睛清澈坦荡,还包含了十六七岁的勃勃生气,缓慢而坚定地回道,“我有一身蛮力和杀人本事,更有一帮兄弟,放过你们,你们又奈我何?”

    这种无法掩饰,**裸的轻蔑,不由得让何举人选择了相信。

    ……

    在何举人亲自带领下,又挖出了几块不是很大的金条和一些大银锭,估摸着有五六千两。杨炯拿走了全部的银锭,金条和之前抄出来的银钱房契什么的都没拿。

    离开何家之前,想了想,杨炯带着歉意,对何举人说了一句,“以后,你大可安心恢复家业,全力准备会试即可,我是不会再到你家里来抢了。对了,你客厅里的家具不错,我带上山去,就当我买下,现在就给你银子。”说完,拿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递给何举人,同时招呼人搬家具。

    看着一脸真诚和谦逊的匪贼头目,何举人产生了一种苦笑不得的感觉。

第十四章 是奖赏不是分赃

    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心里不安,因为不知道顺不顺利。上山的时候,大伙虽然脚步沉重,但心里轻快,因为成功了,而且收获还很大。一个个都很兴奋,边走边说,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哪怕肩膀上还额外扛着家具。第一次打家劫舍就逮到了一条大鱼啊!

    杨炯倒是没作声,扛着一边的床架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心里却是也跟着乐。队伍里有人才呀,竟然会想到拆何家的床。嗯,挺好,正好觉得娘房间里的那张床太简陋。当时建山寨,木匠都是专攻建房子的柱子横梁的,会做床,但明显是业余水平。下山一趟,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算是不虚此行呐。

    到了山上,已是傍晚时分,一轮红日西沉到了天际,不过大伙算是终于松口气了,一个个都是瘫坐在地上。

    杨炯皱了皱眉头,让一个小旗负责人整理队伍。队伍集合起来的速度明显偏慢,不少还嘟嘟囔囔,“集个毛!老子都累一天了。”

    加上留守的**和小王铁匠师徒,一共才十八个人,却是用了好几分钟,而且好多在队伍里面东倒西歪、松松垮垮的。

    按捺住心里的不快,杨炯开始训话。两层意思,先是对今天的行动进行总结,以表扬为主;另一意思,就是论功行赏:下山的每人奖励十两银子,留守的五两,两个小旗负责人再多加二两。

    宣布完赏格,队伍里就喧闹起来。有叫好的,“大当家仁义!”就开始喊了出来。也有嫌少的,“抢了这么多银子,给兄弟们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

    静立不动,侧耳倾听,杨炯认真观察大伙的反应。叫好的估摸着有三分之一,其中**和小王铁匠师徒叫得最欢。呆在山寨里大半天就白拿五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可是不常有的哟!没怎么说话的也有三分之一左右,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明显的愤怒、沮丧等负面情绪,有点漠不关心的样子。杨炯琢磨,估计是对赏格没有达到心理预期,稍微少了点,但也没有觉得完全不可接受。

    还有少数在队伍里讲怪话,甚至交头接耳,煽动着情绪。不用想,这部分敢于明显表示出不满的,肯定是觉得赏的银子太少,远远到不到心里想要的,甚至对分配方式都是质疑的。

    其实在路上,杨炯就预想了这一幕。对虎头山而言,这是虎头山第一次拿地头蛇开刀,算是运营模式的转变。对杨炯而言,这是分配形式从联盟模式到主从模式的转变。办好了,规矩算是立起来了,若是办不好,以后自己的苦头就有的吃了:饷银要按月领,好处要均分,那岂不成了大家吃肉、大当家喝汤的节奏了!

    见杨炯长时间不说话,大伙或许觉得气氛不对,便渐渐安静下来。不过,队伍中传出了的最后一句话,“大当家不厚道,吐了那么多,只给我们十两银子就打发!我就是不服!”,声音不大却清晰。大伙听了,神色各异。

    杨炯直接说,“赞成这个赏格的,举手!”

    **、小王铁匠师徒、还有两个小旗的负责人。

    让这五个人站到一旁,杨炯继续,“还能接受这个赏格的,举手!”

    队伍里相互观望,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磨蹭了会,稀稀拉拉举起了八只手。

    让他们也站到一边。还剩下五个,都是故作镇定,甚至有些挑衅地看着杨炯,个别的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杆或刀把。

    孤立让他们感觉恐惧,也让他们生出了对抗的勇气。前世杨炯还是个小排长的时候,就见识过不少这样的案例。人都是有立场的,尤其在利益的驱动下,立场的差异会成倍放大。可以理解,但不认同,更不会允许。因为在杨炯看来,在立场之上,更有规则。不管什么时代,什么世道,都是有一套规则或明或暗在主宰着世间的一切。

    杨炯拎起了斧头,这五个人立马紧张起来。“大当家,你什么意思?你,你要火并我们?”其中一个胆大的情急之下就吼了出来。

    轻蔑地哂笑了下,杨炯后退几步,和**等赞成者站到了一块。然后,偏过头对**说,“给他们五个每人二十两,十两是今天的奖励,另外十两是遣散费。让他们收拾东西今天就下山!”

    杨炯是按捺住杀意了的,没有准备下毒手。以杨炯对自己身体和武技的认知,这五个人是挡不住几板斧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这里不知进退,想想都有点悲哀。不杀他们,主要还是考虑其他匪贼的心理感受,以及自己的长远形象。

    没有人喜欢做事极端狠辣、完全不讲道理的人,更不会心甘情愿为这样的人效命。因为这样的人,给不了别人安全感,而恰恰安全感是稳定的社会关系的基础。对于刀口上舔血的人来说,命都是贱命一条,不值钱,很容易豁出去。但是他们如果有了安全感,行事就会稳重可靠得多,就容易掌控得多。所以,杨炯认为:“大当家仁义”,不单单是赤果果的马屁,这个马屁里隐藏着期许,是自己下步努力的方向哩!

    见到杨炯拿斧头,几个家伙还以为大当家要执行家法,对他们进行火拼了,心立马虚了。不然,也不会问出“大当家,你什么意思?”这般没有质量的问题。质询的本身就是怯懦。若是有自信,上前直接干翻杨炯就是,何必费口舌。但没想到杨炯却是如此轻飘飘的应对赶他们下山。

    下山之后干什么?一旦直面这个问题,未知的恐惧立马袭上心头,气势便从对抗的刚烈转为惶恐不安。

    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相互鼓劲干掉杨炯?今天攻打何家宅院,大当家双斧在手,杀人如杀鸡的凶悍是见识过的。大家心里明白,这个比大伙都小得多的大当家,在武力上却是可以碾压所有人的。这条路明显走不通。那低下身子,向大当家服软,争取留下来?感觉又不好意思。刚才几次甄选,哥五个都是死硬到底的哟!

    或许是遣散费比较高,够一个光棍大吃大喝好长一段时间;或许是讲义气、讲脸面,没有人好意思单独站出来服软求饶;又或许觉得五个人下山之后也可以学着占山为王,继续风光……一场可能的火并竟然没有爆发,让杨炯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杨炯追加了一个要求,长枪、大刀,还有那女人肚兜般的护甲不能带下山。但显然,当下山不可避免之后,五个家伙明显被二十两银子的巨款震撼住了,急不可耐想着找个地方享受一把再说,便都温顺地照办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五个不满赏格的家伙,带着被轻松的愤愤不平,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晚饭都没吃,便下山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炯便召集大伙列队。队伍明显小了很多,加上没带上小王师徒,两列队形明显有些寒酸。昨天虽然没有出现火并,并毕竟是内部有了矛盾和分歧才造成有人下山的。杨炯觉得,很多事情不宜藏着掖着,就开了反而好些。

    “昨天有五个兄弟下山,我担心大家有想法。一个锅里捞饭吃,就得一条心、一套规矩。抢了四五千两银子,每个兄弟只奖赏十两。看起来是少,但大家也要这么想,平时哪怕是在山上猫着,我每月也是要给大家发银子的。还有,以后若是大家生病了,或者受伤了,或者以后老了拿不动刀了,我也是要管大家的。可以这么说,我是会管大家一辈子的!……希望大伙想明白,是奖赏不是分赃。……”

    没有利益的绑架,就没有绑架的忠诚。杨炯心里是这么认为的,表面上表态的漂亮话或许谁都会说,但人心从来不傻,没有天大的好处,谁会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当土匪有啥,名声臭得烂大街,老百姓嫌弃,官府打压,只能灰溜溜地窝在山里,完全不是有前途的职业。若是不发饷银,杨炯不说组织大伙进行训练,连睡觉都得小心防备他们了!

    讲得一手好故事,这是对一个合格领导者的基本要求。杨炯担心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只得苦口婆心讲道理,另外还得连哄带骗!在训话的同时,一股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兵员成分决定战斗力哩!

    就在虎头山统一思想的时候,何家也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农家千百年来的做法。虽然连续三代都有功名,但毕竟没人出仕,所以何家还算不上官僚士大夫家庭。所以,太阳刚起来,空气中的湿冷还很明显,但何家人都起来了。何举人的堂客在准备早上的吃食,媳妇和女儿在厢房里织布,何举人和他的儿子何明在晨读,读的是论语。

    “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摇头晃脑,抑扬顿挫,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气势却是不可小看。

    “明儿,静下心,定住神,怎么今天心不在焉?”突然间,何举人把书放在桌上,对着儿子何明责备。

    “爹责备的是!孩儿知错了!只是现在儿子确实静不下心来呀。”何明率直地叫屈。

    “我儿,你为何静不下心来。”一贯以来,何举人是很喜欢这个唯一的儿子的,长得像自己,而且也听话乖巧,在文事上也肯下功夫,得此佳儿,内心甚慰哩。

    “孩儿是想着昨天那般天杀的蟊贼,抢了我们的家当,还死伤了那么多人?爹,要不咱们去告官?”

    “我儿,你现在也成家了,算是当家男儿了。既然是当家男儿,有些事,有些道理,为父就得认真地和你说了说。”

    见父亲说得郑重,何明站了起来,“请父亲明示!”

    “为父一个个,慢慢和你说。被一伙蟊贼抢了家当,这是昨天的事了,现在我们在读书,就该专心,而不该想其他的事,所谓一心不可二用。是不是这个理?”

    “父亲说的是,孩儿受教了!”

    “再者,如何处理这个事,为父也还在斟酌。但没想过告官,告官又如何?这伙蟊贼,光天化日之下,敢抢劫士绅之家,自然是不惧官府的。为父跟你说哩,若是有庄客偷奸耍滑,抑或租户抗租,那得报官,因为这些家伙还算是官府之下的治民,官府还是拿捏得住的。更何况,衙门八字开,无钱莫进来,很多地方也是需要打点的,不然不是自己的事,谁肯上心?……”

    “至于究竟如何处理,为父既没有想清楚,也很为难。这伙蟊贼,做事算是有规矩知进退,好比那日,没伤我们自家人,就是家里的零碎钱财、金条,还有那些个地契房契的,也都没拿。他们跟一般的蟊贼有点不一样。还有那个匪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上了阵仗就是个杀神。看来是个难对付的人。所以,为父认为得从长计议。……”

    等父亲说完,何明眼里尽是崇拜,但隐隐又觉得,怎么世上的事跟书里讲的不太一样。难道不仅山外有山,莫非书外还有书?

第十五章 吃粮人

    冬日的寒意已经完全散去,春天的温暖渐渐回归。空气湿润了,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萋萋的青草仿佛一夜之间钻了出来,让大地换了颜色。虎头山下的田野里,农人披着蓑衣,赶着水牛,扶着犁耙,开始了一年之初的耕作。就是连绵的虎头山,一些缓坡上的梯田也开始了犁地修田。那是散居在山上的猎户开垦的。不过,今年这些猎户们的耕作压力大了些,因为好多当家男人,或者家里的壮小子都跑出去了,家里都是些老人、妇人和小孩子。

    在一方梯田里,是一个年轻媳妇在刨地。山上养牛不方便,这些千辛万苦开垦的梯田只得用锄头翻的。年轻媳妇平素被大家叫作二丫,从山下嫁到山上来才一年多,男人是个猎户,叫胡素。之所以愿意从山下嫁到这山上来,按二丫老爹的话来说,“山上的猎户不需要交税,而且胡家还有几块田,只要愿意下力气,饿不死人的!”

    于是,二丫就被父母嫁到胡家。到了山上,虽然冷清些,因为山上地形限制,都是两三户人家在一处山坳或山腰,不像山下很多人家聚居在一块。但家里多少有点粮,男人出去打猎便有肉吃,确实像老爹说的一般,饿不死。但是,也仅仅限于饿不死而已,因为家里的田地总共不到两亩,一年下来收的稻谷,满打满算就是喝粥都不够。为了不让二丫饿着,家里男人就是寒冬腊月都要出去打猎。

    原本,这点地是不需要二丫下地的。但上个月,胡素去虎头山当土匪去了。想起这个,二丫心里就是惶恐和担心。习得文武艺,卖货帝王家。哪有正经人家跑到土匪窝里去吃粮的?男人临走前,欣喜地拿出十两银子给二丫,让她收好,还叫她改天去集市上买些粮食和布匹,日子要过好点。男人还告诉二丫,往后每月都会给家里钱,“那个杨大当家说了,咱虽然不是朝廷官军,但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土匪。按月发饷,每月二两,绝不拖欠!”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十两银子是什么样的二丫,当听说每月二两的饷银,便动心了:就冲这二两银子每月,当个土匪也值了。

    然而,二丫没想到的是,家里男人一走,好多事只能自己干了,像刨地,才一会,就觉得这锄头跟千斤重担一般。反正家里男人一个月有二两饷银哩,不着急!于是,二丫决定休息一会,坐到了田坎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

    “二丫,二丫!”一阵急促的呼叫传来,是隔壁王大婶的声音。

    二丫连忙站起来答应。

    “你家男人回来了,叫你赶紧回去!”

    ……

    等到了家里,才发现来了好多人,好些个陌生男人围着自家男人说话,语气还比较恭敬哩。

    见到二丫回来,胡素让她赶紧做饭,还特意招呼,“把家里存着的腊肉熏肉都拿出来。都是野味。弟兄们喜欢吃!”

    二丫算是个贤惠的女人,很会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男人面子,没有理会男人语气里的兴奋和张扬,低眉顺眼称是之后,便钻进灶房里忙活去了。

    “胡大嫂真是贤惠呀!”

    “胡哥有眼光!”

    ……

    等一伙人吃完饭,到这个时候二丫才知道,原来今天胡素回来,是要带她也上山寨。夫妻俩在屋里商量了好一会。主要是胡素解答二丫的问题。

    “山寨里有地方住吗?住山寨方便不?”二丫很担心。

    “有!我看过了,有专门供家人住的,还挺宽敞的,连家具都有!”

    “这去土匪窝,我一个妇道人家,合适吗?”

    “没事!队伍上是有纪律的,而且我现在也是小旗官哩!就是大当家,也是一家人都住山上。很安全!”

    “那吃饭呢?还要带些什么东西?”

    “就跟着队伍一起吃!你别问了,去了就知道了,绝对没错!从小我就打猎,这眼力劲错不了。大当家是一头真老虎,跟着错不了!”

    在自家男人带来的一帮兄弟的帮助下,二丫简单收拾了铺盖和衣物,以及钱财,其实也就是上回男人给的安家银,便跟着上了山寨。

    进了山寨准备好的房子里,二丫注意力便被转移了。连着的三个房间,一个大房间,有桌子和椅子,甚至还有个小茶几;两个小房间,都是有床有柜子的,特别是柜子做的很大,里边好多不同大小的隔层,其中一个隔层很高,上边还装着一个木棍子。

    家属房的设计,杨炯非常偷懒,直接照搬照抄后世自己住的地。因为山寨小,以及做不了后世的给排水系统,所以没法建造配套的厨房和厕所。但其它的基本上和自己后世住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卧室里的大柜子,更是当年适应各种衣服的良心标配。作训服、常服、礼服,三个系列四个季节的各种衣服,要是没个大柜子,尤其是挂衣服的隔层,真心头疼。

    房间采光也很好,都有一个很大的窗户,边上还有折起来的布帘。二丫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用处:不用窗户的时候可以拉开布帘遮住窗户哩。这个设计还蛮巧妙的,可比自家一年到头、一天到晚总是阴森森的要强的太多。二丫兴奋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完全停不下来!

    看着自家女人发自内心的高兴,还有那眉眼里散发出来的喜悦,胡素心里也是跟着开心,更是油然生出自豪感!当家男人,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便是本事!嗯,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今天得好好办办事,好早点传宗接代!

    ……

    在小旗长胡素在谋划传宗接代的时候,他们的大当家杨炯也在谋划事情。

    杨炯现在和大伙住在一栋楼,也就是集中的宿舍,不过是单间。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大柜子,墙角里还有个木架子,上面搁着两柄大斧,散发着出雪白幽冷的光芒。桌子上放有一个碟子,里面搁着几个桔子。那是惠姑准备的,平时也是她在收拾房间,每天早饭后都会来一趟,到晚上再来一趟,是送洗脚水的……

    然而,杨炯的心思不在桌上的桔子。两个月前走了五个人,现在又来了五十多个人。当时重建山寨的时候,杨炯潜意识里就想过要拉起队伍来,要认真地壮大山寨。哪怕就是当土匪,也要当个响当当,甚至名满天下的土匪。这世以来,虽然一直被人瞧不起,但杨炯心里还是有傲气的!

    新增的五十多个人,大多是虎头山的猎户,他们世代居住在虎头山,不编户、不纳税。因为实在住得太高了,而且都是散居在连绵的群山里。某种程度上讲,编户齐民的代价太大了,官府也就懒得管了。所以自大明立国以来,这些都是“黑户”。也亏得杨炯一开始就是大手笔,每月二两饷银,否则,这些基本上自给自足的猎户们也是不会被吸引的。要想让人卖命,就要出得起买命钱。对这个,杨炯还是明白的。

    对山寨里人数的增加,及其带来的管理上的问题,杨炯压根不放在心上。前世,杨炯就当过营长,而且还是合成营的营长。好几百人都能摆平,现在这才五六十人,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杨炯操心的是,下步怎么办?每月二两饷银,注定了杨炯只能不断抢劫,或者找到其他来钱,而且必须是来大钱的路子。否则一旦没钱了,队伍就散了。另外,已经抢了何举人,算是向周边百姓和官府宣告了,虎头山不是像原来那样,只祸害南来北往的客商,现在是窝边草也吃哩!这样一来,官府的下一次进剿随时都可能到来。这也是杨炯要扩充队伍的直接原因。面对成建制的官军,若是没有对抗的力量,那就只能再带着娘和惠姑逃命天涯了。

    想来想去,杨炯觉得,他只得在扩大队伍和扩大祸害规模这条不归路上,一路狂奔了。至于未来会怎么样,只得听天由命了。以前,杨炯是不信命的,但现在,连人都穿越了,再加上成为杨西施的儿子以来,各种奇葩和奇遇,不由地动摇了杨炯原本坚定不移的三观。

    对于扩大队伍,现阶段该扩大到什么程度,杨炯觉得,应该是达到力量规模与祸害能力,也就是筹饷能力的平衡。太多了,养不起,迟早破产解散;太小了,对抗不了官府,吓不住乡下的土豪地主们。

    琢磨来,琢磨去,杨炯定下决心:一队长枪兵、两队刀盾兵、一队弓箭兵,每队五十人,总体规模控制在二百人出头一点,刚好也是当初山寨的设计初衷。维持二百多人的队伍,光是饷银,就得四百多两,再加上伙食、武器、以及其他方面的支出,哪怕抠着银子花,也得五百两左右。尤其是在初始阶段,要打造补充大量的武器护具,那银子花得就跟流水一般。稍微细算一下,杨炯心里苦笑,嘿嘿,可惜了,人家何举人家三代积蓄,竟然不够两百土匪三个月的开销,真应了那句攒钱困难败家易!

    于是,虎头山上的招兵旗,确切说是招匪旗,继续扯起!杨炯相信,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让大伙山下去,去田间、去集市、去码头、去县城,去秘密串联、游说:包吃包住,每月二两,绝不折扣!

    杨炯还放了个大招,谁拉来一个合格的新人,给一两银子。一时间,队伍上好多兄弟都请假下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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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屠夫介绍:
本是小屠夫一枚,却身逢明末乱世,不得已放下杀猪刀,拿起斧头,挣扎着,艰辛着,上进着,一步步走上了征战天下的道路,避免了神州陆沉、衣冠沦丧……群号:775307992。欢迎加入,期待交流。明末屠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屠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屠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