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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摊牌

    晌午的念慈堂寂静而融洽,明媚的春晖照在堂外深绿浅碧的花树上,一片生机盎然。

    游氏小睡起来,听赫氏汇报了几件家事,又商议着不久后太子生辰要送的礼,问了几句卓无忧和卓无忌,正与赫氏说着孙儿们的学业,外头使女扬声招呼道:“七娘来了?”

    “妹妹来了。”赫氏闻言,笑着道,“我去迎一迎。”

    “你是她嫂子,没得惯坏了她。”游氏很满意长媳这样尊重礼让小姑的态度,嘴上却将她叫住了,道,“一起等她进来就是了,长幼有序,哪有叫嫂子专门在门口迎接小姑的道理。”

    赫氏道:“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儿是为了去迎人?我是为了见一见妹妹解春乏呢!如今这日子,最好困不过,也就看着妹妹那颜丹鬓绿的好模样,最能舒心畅怀了。”

    这天下做母亲的就没有不喜欢听旁人赞自己子女的,游氏自也不例外,听了这话,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道:“可不能总这么夸她,仔细这孩子生出骄矜之气来。”

    说话之间卓昭节已经被使女引着进来了,她穿了酡颜瑞锦纹窄袖上襦,外罩绛色对鹿缭绫半臂,腰间束着织金葡萄纹厚缎带,用玉勾搭,佩双珩,坠着豆青宫绦,系玫瑰红银泥藕丝裙,趿着木屐,梳着双螺,发髻上缚五彩丝绦,绦长及腰,春风从窗外吹入,将彩绦吹得一阵飞舞,煞是好看。

    游氏含笑端详着小女儿,自己心里也觉得骄傲得很,止住她行礼,让她在赫氏对面坐了,道:“你来的正巧,你五姐才使人送了一对红鸦忽簪子来,说是居阳伯府下面的首饰铺子从泉州采买来的,你五姐看着好,就自己留了一对紫鸦忽的,红鸦忽的她觉得如今年岁略长,有些压不住,就送来给你。”

    说话间自有机灵的使女进内取了锦盒上来,就见檀香木匣子里垫着黛色锦缎,里头一对赤金簪子,样式简单,簪头各嵌了一颗满圆的红鸦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借着窗外一点春晖,真正是辉煌夺目。

    赫氏不禁拿手略挡了挡那光彩,点头道:“这么艳的颜色,的确不是人人能压得住的,譬如我是根本不敢上头戴,否则人家就只看簪子不看人了。”

    “这大红大绿的艳色,也就她们这年纪的小娘子,只要肤色白皙些的,凭怎么穿戴总有一分年少的稚气秀美在,决计丑不了,在这春季更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好看得紧。”游氏拈起一支,唤卓昭节走近,在她鬓边比了一比,笑着道,“这就是青春年少的好处了,到我这个年纪,穿衣打扮件件都要留心,一个不仔细那就成了俗艳,可不是招人笑话?”

    “母亲如今看着可比我长不了多少。”赫氏笑盈盈的接上,“若母亲如今就要防着俗艳了去,那我简直比村妇都不如了……正月里回娘家的时候,家里长辈可都叮嘱我,要我好生跟着母亲学一学母亲的气度呢!”

    游氏笑着道:“啊哟,这话我听着脸都要烧起来了,你这孩子,拿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亲家母那才是好气度!你也不差!”

    卓昭节低头让游氏比了一回,自己接过簪子打量着,这会就道:“母亲和嫂子都是好的,依我说这簪子母亲和嫂子都压得住,也不一定非要我来戴呢。”

    “这可是五娘要给你的。”赫氏含笑道,“做嫂子的没有这样的好簪子给你已经不好意思了,难道还要再拿你的不成?”

    游氏也道:“你阿姐特别给你留的,你就收下来吧,这鸦忽簪子是挺别致,虽然咱们家也有,但少见这样大的,冒姑你记着,到入夏时添钗环,也去西市看看有没有好鸦忽。”

    冒姑点头记下,卓昭节听她们都这么说,这才把簪子放回匣子里,任阿杏接了。

    赫氏看卓昭节虽然神色平静,但这个时辰过来约莫就是有事情要说的,何况卓昭节看着就是谈笑兴致不很高的样子,思忖了下,就寻了个借口告辞,道:“夫君昨儿个说想吃豚肉无心炙,这辰光也差不多了,我去厨房里看一看。”

    她能看出卓昭节有话要说,游氏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就着话题道:“这道菜厨子做得不如你,确实要你看着点儿。”

    赫氏走后,游氏转向女儿,笑着道:“七娘?”

    卓昭节抿了抿嘴,道:“母亲,我有事情想单独和母亲说。”

    游氏自然不会不准,冒姑使个眼色,众人都退了出去,冒姑在最后出去,顺手关了门,游氏道:“好啦,你说罢,你冒姑姑在外头守着呢!”

    卓昭节想要说什么,游氏当然很清楚,果然卓昭节听这么说了之后,眼眶顿时红了,直接跪到游氏跟前,哽咽着道:“母亲帮我一帮,我绝对不要嫁给那唐澄!”

    “先起来!”游氏一把拉起她,和颜悦色的道,“怎么好端端的说到这个来了?”

    卓昭节呜咽着道:“母亲不要哄我了,昨儿个我过来请安,就看母亲和冒姑姑都是哭过,母亲还说什么眼睛里进了沙砾,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后来又听说,大总管卓页来说,我问阿杏了,她说近来没有旁的什么事情,就是下个月十九太子生辰!之前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外祖母就告诉过我,祖父……祖父他竟然想把我嫁给那个唐澄!那个人是人能嫁的么?母亲!你若是不帮我,我该怎么好?”

    游氏将她搂到怀里,柔声道:“你先不要急!为娘难道还能看着你跳火坑不成?”

    “可是祖父……”

    “之前那封信,是咱们这边弄错了意思。”游氏看她哭得泪流满面,眼里满是惶恐,心下不忍,暗道班氏虽然是为了防沈丹古,又为了不忿敏平侯逼迫游若珩,故意误导女儿,可这误导的人选也太恶劣了些,别把女儿吓坏了,就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她说明白,轻声道,“你祖父并没有将你许配给东宫做媳妇的意思!”

    卓昭节一下子忘记了流泪,吃惊道:“当真?”

    “是真的。”游氏柔声道,“你祖父看中的人选……其实是沈丹古!”

    卓昭节听说不是唐澄那个男女兼收的主,当真是大大松了口气,随手拿帕子擦了擦脸,这才茫然道:“沈丹古?为什么?”在她看来,沈丹古就是个在自己家里都待不下去、蒙卓家可怜收留的寄居之人罢了,陇右观察使虽然是三品大员,但比起侯爵来到底低了,要是沈获的嫡子,又读书好,也许还算得上门第仿佛,这沈丹古他能娶个卓家庶女就是卓家看重他了。

    更何况还是敏平侯亲自许婚?把自己这个嫡亲孙女许给一个被家族排挤得站不住脚的庶出子?还是沈家人自己这祖父到底有恨那已经故去的元配发妻?!

    阿杏之前已经禀告过了,卓昭节已经见过沈丹古两回,但对沈丹古没什么兴趣,游氏此刻就放心的提起了这个人:“还能为什么?你这祖父最是爱才不过,这沈丹古号称陇右神童,他又是在咱们家养大的,你祖父怜他身世又爱他才华,如今全然拿他当成自家骨肉对待,偏偏你又像极了你祖母……”

    卓昭节一头雾水道:“母亲说的我越发不明白了,我像祖母,和祖父怜惜沈丹古有什么关系?他是继祖母的侄孙,又不是我亲祖母的侄孙!”

    “这是你父亲推测的。”游氏压低了声音,“你大伯还有咱们房里与你继祖母、五房之间的恩怨你也应该知道些,如今你祖父年纪大了,爵位要传给谁却还没有定,咱们房里当然不希望五房继爵,五房呢,也不希望你大伯或你父亲继爵,总而言之,这些年的恩怨积累下来,不管是哪一方继爵,那定然都要与另一方为难的,但你祖父也不能把爵位给你二伯、三伯,到底他们都是庶出,再没有越过三个嫡子立他们的道理然而从你祖父的角度,却又希望咱们与你继祖母那边往后可以和睦相处的……你祖父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卓昭节惊讶道:“我?”

    游氏眯起眼,道:“你父亲、大伯、大姑姑,与你祖父并继祖母存下来罅隙,无非是为了你亲祖母!是以你才回来,你大伯和你大姑姑都疼你疼得紧,这不仅仅因为你是他们侄女的缘故,也因为你容貌酷似你亲祖母,他们见着你就觉得亲近!所以如果你和沈家人结了亲,那么为着你能好过些的缘故,你大伯、大姑姑到底也要给沈家人几分面子,更不要说咱们四房了!”

    “祖父这是什么意思?!”卓昭节方才松了一口气,此刻不由大怒,“我一点也不喜欢那沈丹古!就为了可能与沈家缓和关系就把我许给他?!我也不过是个晚辈罢了,我亲祖母的仇放在那儿,凭什么祖父就认为我嫁给沈丹古能叫大伯、父亲还有大姑姑对沈家改观?再说这些年来咱们房里既然和沈家不对盘,我嫁过了门能有好日子过?”

    游氏忙哄道:“快点小了声!到底是你祖父,哪里由得你这么指责?就是心里这么想,你也不要这么说出来啊!”

    卓昭节气愤难平,抓着她袖子道:“母亲!我的婚事不要祖父做主!”

    “你祖父身边的人露了这个口风,但你祖父自己还没开口。”游氏伸指点一点她眉心,不动声色的道,“我与你父亲也商议过了,本来想着你赴宴才回来未免劳累,过上几日再和你说,但现在你自己找了来,索性告诉你如今这样的情况,最好是先给你物色好人选,这样你父亲才可以到你祖父跟前去说,不然,又怎么开口呢?”

    卓昭节蹙眉道:“反正我不要沈丹古!”

    游氏道:“是,你不要他,咱们也没打算让你嫁给他,且不说门第,这人是你那继祖母抚养长大的,我可不想你一辈子落到你继祖母手里……你能够自己想明白,也实在叫我欣慰,好了,我现在再问你,你那阮表哥……”

    “我也不想嫁给阮表哥。”卓昭节涨红了脸,小声道,“我与……与……宁九倒是比较熟悉。”

    游氏一眯眼,和颜悦色的道:“宁九?”

第四十四章 姜是老的辣

    事到如今,卓昭节也不隐瞒了,把心一横,道:“是,就是雍城侯世子,在秣陵时就认识的。”

    游氏皱起眉,道:“这小郎君……他在长安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似乎不太好吧?”

    “母亲,他人很好的。”卓昭节见游氏不像卓昭粹那么激烈的反对,心下一松,升起希望,摇着她胳膊撒娇道,“待我也很好。”

    游氏到底比卓昭粹沉得住气,听了这话,虽然立刻就判断出卓昭节对这宁摇碧显然已经陷入其中,但还是不动声色,笑着道:“咱们家七娘正当少年,又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谁会待你不好呢?这可不稀奇……不过,这位世子,我也只是听说,还没见过,你是为娘的心肝宝贝,这十四年来把你养在你外祖父家,虽然知道有你外祖母在,你定然也是过得很好的,可我与你父亲啊,也是想得没法说……”

    游氏说着,眼眶就红了,搂着卓昭节,哽咽着道,“你不晓得,当初你生下来时,你父亲喜欢得紧,那时候虽然我与你父亲已经有了你两位兄长并你阿姐,但你父亲说,你出世,那不正是两个‘好’字,所谓的好事成双偏你没满月就连着染病,那几个月,我和你父亲又心疼又担心!

    “你那时候小,有哪里不好,也不会说,只是哭,一哭起来,我与你父亲心都要碎了!你父亲认为是乳母不用心,一个月里换了四五个乳母,发作了几十个下人,到底也没有一个人能把你哄好,后来你满月后,他不放心旁人,索性向衙门告了假,晚上就抱着你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哄,白日里,则是我与你阿姐一起看着,就是这样,你也一直断断续续的哭泣,后来简直嗓子都要哑了,多少太医都说不出来缘故,后来才有个老太医说,不如养到旁人家里去试试……”

    游氏眼中渐渐含了泪,低声道,“你继祖母说在京畿寻个人家养,可你父亲怕在京畿被她算计了去,思来想去,还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才能够信任!那时候你看着很不好,根本不敢等人捎信去江南,原本你父亲要亲自送你的,谁料他每晚熬夜哄你,又忧心过度,竟也病倒了!我却不能把他丢下送你回去,只能让你三哥去在码头上看着船没了影,当真是心如刀绞啊!”

    卓昭节动容道:“母亲,都是我不孝,连累了你们!”

    “不许胡说!”游氏轻轻一点她唇,泪落纷纷道,“哪里是你连累了我们?都是我们无用,没把你养好,当初那老太医说,这样养到旁人家里,没及笄之前是不能问的,否则反而害了你!是以我与你父亲只能靠想象,你在江南过得怎么样?与表兄弟姐妹处得可好?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当然不可能待你不好,可他们也有一把年纪了,未免有精力不足的地方……再说这亲生骨肉,不养在自己跟前,哪里能放心?更何况这一分别就是十四年!你是不知道这十四年来,我与你父亲真真是数着天儿过的!”

    卓昭节亦是泪流满面:“父母之恩,我何以报答?”

    游氏噙着泪笑道:“你说的这什么话?难为生儿育女就是望报答的吗?只要你过得好,我与你父亲纵然粉身碎骨也是欢喜的!”

    借了这个机会诉说了当年抚养卓昭节的不易,以及对她的怜爱,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将那堪堪相逢的生疏冲淡得近乎没有,游氏心里也是一松,她这么小心翼翼束手束脚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就存下罅隙,不就是因为卓昭节自小没有养在身边,所以不敢贸然说重话吗?

    当然她诉说抚养卓昭节不易以及思念女儿,也不只是为了劝戒,归根到底是希望女儿能够与自己亲两人彼此劝说着收了泪,都觉得再没有更亲密的时候,游氏就顺理成章的道:“照我和你父亲来想,如今好容易盼望得你回了身边,实在是舍不得你现在就出阁的……”

    卓昭节此刻感动于父母拳拳爱女之心,实在说不出来自己答应宁摇碧登门提亲的事情,哽咽着道:“我不嫁,我陪着父亲母亲!”

    “不嫁怎么成呢?”游氏微笑着摸着她的鬓发,道,“咱们小七娘出落得这般美貌,看你一眼,为娘就打从心眼里欢喜!再说方才就说了,我与你父亲,最盼望你们能好!虽然想你承欢膝下些日子,却绝对不能误了你的花信的!”

    顿了一顿,游氏才继续道,“所以,我与你父亲想,莫如先替你物色好人家,把婚事定下,婚期呢则是拖后两年,也叫你轻松些时日!”

    卓昭节点一点头,正要说宁摇碧一定肯等自己两年的,游氏却先道:“你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心头肉,这十四年来叫你在外头寄养,已经是咱们做父母的积德不足了,这终身大事上断然没有叫你受委屈的道理,虽然原本我与你父亲、你大姑姑都觉得阮大郎君好,但你既然不喜欢你这阮表哥,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嫁给他,毕竟少年夫妻老来伴,终究是两情相悦才是好……”

    见游氏说得这么通情达理,卓昭节感动之余又有些羞愧,之前她回长安来时,可是做好了与家人抗争到底的准备的,哪里想到游氏这么好说话,相比之下卓昭节这个女儿却是又任性又不孝了。

    到底是亲生母亲就是外祖母也不敢这么说,毕竟她是外祖母,做不得这个主,卓昭节如今只觉得再也没有比游氏更疼自己的人了,终究自己是游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女儿!

    于是游氏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既然你与这雍城侯世子相悦,我自然要为你打算!”

    卓昭节下意识的屏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游氏道:“这位世子,不亲自见一回,我总是不放心的,不只我,你父亲,你三哥、八哥,你五姐,定然也都要见的。”

    卓昭节绯红着脸道:“那我叫他……在外头约个茶楼?”

    “那怎么行呢?”游氏正色道,“如今他的长辈都还没发话,咱们家上赶着去见他,你哪里来的体面?更别说,他乃侯爵世子,你却只是侯爵孙女,他那祖母还是当今的长公主可别叫人说你贪慕虚荣!”

    卓昭节闻言不禁一惊,道:“是,母亲想的周到!”

    “小娘子和小郎君不同。”游氏推心置腹的道,“小郎君在没成婚之前,修身养性些,人家嫁女儿时打听得好,自然更愿意答应,但成了婚,除非门第悬殊过大,否则为着女儿的缘故,岳家也不肯轻易得罪了郎子!可小娘子却不同,女孩子家在没出阁时使小性.子、发些脾气,自己家人再没有不包容的,传到外头,人家也是一笑了之,至多说句某人家的小娘子有些气性,大家说说笑笑也就是了!可出阁之后就不一样了,再使性.子,婆家哪里肯买这个帐?你看你三嫂,如今贤良淑德吧?可她没出阁的时候,在赫家老夫人跟前也是有小性.子的,但出阁以来,赫家上上下下,谁不劝她敛了那些小性.子,规规矩矩的体贴着咱们卓家上下到底她不是我生的,我再怎么疼她也越不过你和你阿姐去!但我见了你那五姐夫杨谋,终究要带上三分客气,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他私下里迁怒你五姐?”

    “我晓得母亲疼我们疼得紧!”卓昭节抱着她胳膊道。

    游氏看着她向自己撒娇的爱娇模样,心下甜蜜,面上却还是苦口婆心的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小娘子家没出阁的时候,这架子必得端好!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自古以来,求娶许嫁,都是男方求娶在前,女方继而许嫁,纵然有女方先动意的婚事,若非为着攀附,那也是转上十七八个弯的去表示,正式议亲时,总也是男方主动遣媒登门!不然,旁人风言风语的议论事小,到底日子是两个人过,可将来连和你过的那个人也觉得你轻浮,因此轻贱于你你说这岂不是气得死人?”

    卓昭节闻言,脸色就变了变,但随即想:“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九郎他就说过婚姻之事,我答应他……应该不能算我主动吧?而且九郎料想不是那样的人……”

    游氏察言观色,顿时觑出端倪,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追问了,继续道:“所以你既然与这雍城侯世子相悦,在他跟前可得留意些,务必不能让他轻看你了去!不然这一辈子的事情,留了话柄,吃亏的是你,我可舍不得!”

    卓昭节闻言一凛,忙道:“母亲细细的教我吧!我要怎么做?”

    游氏兜兜转转了半天就是为了这句话,当下和颜悦色道:“你先不要急,我问你,你说和这雍城侯世子相悦,他对你可尊重?可有什么……无礼的举止行为?”

    “没有。”卓昭节不假思索的道,“他待我很好不然,我为什么答……嗯,与他相悦呢?”

    游氏见她答的坦然,心下一松,虽然她也不觉得使女跟进跟出的,女儿小小年纪就会与人做下什么不才之事,但到底亲自确认过了才能完全放心,又想女儿固然挑的这个人不好,但这话说的却没有错,到底是知道选对自己好的人的,略作沉吟,游氏道:“你现在起,先不要见他。”

    见卓昭节要说话,游氏摆了摆手,道,“你听我的,咱们家当然不能公然说要相他一相,但怎么说,你瞧中的人,我与你父亲不可能不仔细称量一番的,就是你五姐夫,当初杨家主动提亲,你父亲也是拖了好几个月,使人打探仔细,知道那杨谋人还不错,这才点了头!这女儿家的终身大事非同小可,我与你父亲越慎重,连你兄长阿姐都郑重其事,这样也能证明你在咱们家的地位,好叫未来夫家不敢轻看了你去!须得使旁人晓得你是咱们家如珠如宝养着的,不是待你相当好的人,那是想都别想!”

    看着卓昭节眼带感动的乖乖点头,游氏得意的笑了到底是小娘子,再怎么聪明伶俐,到底阅历有限,游氏话里话外的为女儿着想、心疼女儿,半句没提反对她和宁摇碧的事情,卓昭节全然以为游氏是赞成此事,心中毫不设防,却不想游氏口口声声说要亲自看过宁摇碧、为女儿掌眼,但紧接着又提出女方主动看人对卓昭节不好这说来说去,她根本就没提这相宁摇碧什么时候相,却先说服了卓昭节暂不见宁摇碧!

    “这会七娘才被我回忆她小时候感动着,一时间想不到,等这孩子回了镜鸿楼,冷静下来定然就会察觉到漏洞,过上两日若没消息回她,说不得这孩子就要来催问。”游氏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就先推说一让三郎和八郎在外头寻访宁摇碧的作为……嗯,先说些不痛不痒的不端之事,若这孩子不信,就说也许是旁人污蔑,但为着慎重其事,还须仔细打探……这么再拖几天,若她还不能淡忘那姓宁的,就说五娘打探到那小子另外有相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自然要继续查下去……如此拖到圣驾避暑,那姓宁的若去翠微山,四房今年就先不去了,若那姓宁的不去,这才带七娘去……这中间,好歹送她到大姐那边去住一住七娘之所以心许这宁摇碧,不就是在江南时因缘巧合见得次数多了嘛?若与阮云舒多见几回,未必就不能忘记……

    “就算七娘不忘记宁摇碧,但那位世子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了,已经过了长公主不许他沾染女色的岁数,又和时五那样风流的小郎君是知交好友,耳濡目染的哪里能和北里脱了关系?他还是雍城侯独子,长公主为着雍城侯一脉子嗣兴旺,少不得也要给他安排侍妾、物色妻子……这么一来,七娘这个年纪正是气性大的时候,这孩子又向来被宠着让着长大,哪里受得了?恐怕连挑唆都不必,这孩子伤心上一场,就晓得她到底该选什么样的郎君了!”

第四十五章 纪阳长公主

    只是游氏这边想的好,却不知差不多的时候,雍城侯宁戡也在与纪阳长公主说着此事:“九郎实在是太过胡闹了,儿子听说他春宴时回过长安一次,当天又返回宴上他回来就是为了求母亲为他向敏平侯府提亲?真是荒唐!”

    纪阳长公主不以为然,道:“荒唐?这人选虽然不是很中本宫的意,但听着也还过得去吧卓俭的嫡孙女,门第是够了,出身倒不算高,不过也不要紧,本宫择日与十一郎提一提,这小娘子的父亲若成了世子,也就般配了。”今上在先帝的皇子里排行是十一,不过自登基以来,还能如从前一样唤声十一郎的也只有纪阳长公主了。

    雍城侯惊讶道:“母亲,你真要依他?那敏平侯可是延昌郡王一派!”

    “那有什么关系?”纪阳长公主无所谓的道,“圣旨下来,卓家敢不让那小娘子嫁过来?”

    “但如此一来,真定郡王或邵国公处怎么想?”雍城侯虽然早就知道长公主素来溺爱宁摇碧,但凡宁摇碧所提之事,长公主就从来没有不答应的,如今见纪阳长公主这么轻描淡写的预备让宁摇碧当真去娶那卓家小娘子,也不禁哭笑不得。

    纪阳长公主闻言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为九郎娶妻还要看唐四和慕庆之的脸色?你帮着唐四归帮着唐四,休说他如今连太子都不是,纵然他已经登基,你也是他正经的表叔,不论亲戚,君臣之道上你尽自己的责任就是,也无须讨好他再说本宫还在呢,他们若有什么话,叫他们来问本宫!”说到末了一句,纪阳长公主就露出分明不喜的神色来。

    满长安都知道,要想最快的得罪长公主,不是直言长公主的不是,而是逆了宁摇碧的意思,虽然相比祈国公,雍城侯也是长公主心爱的小儿子,可到底比不过年少的孙儿更得长公主偏心。

    雍城侯叹了口气,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可朝野皆知儿子与敏平侯素来不和,如今却要结亲这成什么样子?”

    “这有什么不成样子的?”纪阳长公主满不在乎的道,“难得九郎喜欢一个小娘子喜欢到了想娶妻的地步,那小娘子又不是什么不好或者门第低微的人家出来的,也不算太辱没了九郎的身份,你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本宫亲手抚养他长大,从来他想要的本宫只要能给就没有不答应的!卓俭的孙女自然也不例外!区区一个侯爵孙女罢了,若是九郎喜欢,就是东宫如今的郡主、未来的公主,本宫也会为他请到赐婚的圣旨!”

    雍城侯苦笑着道:“这婚姻大事……”

    “小事本宫都处处依他了,又何况是大事?”纪阳长公主道,“这件事情本宫来办就成,你不必操心了。”

    “母亲。”雍城侯无奈的道,“但前不久,温相与儿子提过其膝下孙女,据说性情十分贤淑……”

    纪阳长公主根本就懒得听,径自打断道:“既然如今九郎看中的是卓家的小娘子,这姓温的小娘子就不要告诉本宫了,本宫自己又不是没有年岁仿佛的孙女!谁叫温峥的孙女没福气,入不了咱们家九郎的眼?”

    “母亲还没见过这卓家小娘子,何以就认定了她?”雍城侯头疼道,“这小娘子打小养在江南,儿子问过九郎身边的人,说这小娘子生得虽然不错,但性情也不是特别贤德,琴棋书画上头也没有很出色的地方,倒是被其外祖合家钟爱,颇有几分娇气儿子听着,也不是多么出色的人,九郎年少,只会看外表,若是纳妾倒没什么,这元配嫡妻可只能有一位,母亲可得帮九郎掌好了眼啊!”

    纪阳长公主眼皮一撩,道:“是九郎娶妻,又不是你或本宫娶妻,只要身家清白、门第又不算太辱没了九郎的小娘子,本宫都不会反对,最紧要的就是要九郎他喜欢!要说这长安所谓拔尖的小娘子,九郎见的还少吗?旁的不说,太师府的那苏小八娘,几年前就被捧成了关中第一才女,论容貌也是个端秀的小娘子了,最难得一身魏晋风流的气度,可九郎什么时候正眼留意过她?你说那温小娘子贤淑,可你问过九郎喜欢不喜欢贤淑的小娘子吗?”

    长公主懒洋洋的道,“得不着九郎欢心的小娘子,凭旁人再说好,娶进门来九郎也不开心,本宫的九郎不开心,就是再国色天香才貌出众出身尊贵,在本宫看来也不过是个废物!这卓家小娘子即使除了一副好容貌外再无所长,但九郎就是喜欢她,聘她过门能让九郎高兴,这就足够了咱们宁家要的是新妇,又不是状元!”

    长公主心偏到这个地步,雍城侯也不禁默然,片刻才道:“母亲疼九郎,但儿子以为九郎也该体恤母亲,不管怎么说,娶妇娶贤,九郎的嫡妻是要列入族谱为二房冢妇的,岂能儿戏?”

    他的话被长公主打断,长公主道:“娶妻娶贤,也不过是笼统而论,这世上多少男子娶了贤妻却还愁眉不展,所谓人各有所好,如今九郎喜欢的也许不是贤德的小娘子,但他喜欢就成,你一个劲的照着贤德的标准,勉强这孩子娶个贤德之妻放家里做摆设,岂不是给他添堵吗?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婚姻大事,不能叫他委屈了去!不是那等水性杨花、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就行了,谁叫九郎喜欢呢?”

    雍城侯头疼道:“母亲,如今咱们见都没见过那卓家小娘子,单是听着九郎片面之言他如今恋着那小娘子,自然什么都挑好听的说,这样贸然下聘,万一过了门却与咱们家上上下下处不来……”

    “大房那边你不要担心。”纪阳长公主倒是误会了这番话,温言道,“不是还有本宫在吗?”

    “……儿子不是担心这个。”雍城侯无奈的道,“儿子实在不想与卓家结亲!”

    纪阳长公主沉吟片刻,道:“这样,那小娘子过了门,自然就是咱们宁家的人了,叫她往后少与娘家来往就是,你不方便说,本宫亲自交代她。”

    显然长公主打定了主意顺着孙儿,雍城侯忍不住说道:“旁的事情母亲依了九郎也还罢了,但这门亲事实在结不得如今延昌郡王一派势大,内阁三相虽然都持中不言,但高相之女嫁与了敏平侯之第五子,已隐隐有向延昌郡王靠拢的趋势,时相早几年就声称想辞官回相,被圣人竭力挽留了下来……现在温相主动提出……”

    纪阳长公主闻言变色道:“怎么十一郎还在位,本宫就没用到了需要子孙靠联姻来巩固地位的地步了吗?”她深深看了一眼雍城侯,道,“你当年受过的委屈,要九郎再受一次吗?”

    雍城侯面色一瞬间苍白,半晌才低低道:“母亲!”

    “当年为了十一郎。”纪阳长公主沉声道,“你明明不喜欢那胡女,却不得不娶了她!虽然先帝以此为借口给你封了爵,可你因此也受足了讥诮嘲讽……本宫知道你心里一直很苦,身为公主之子,却连娶个合意的女子也不能!那时候本宫虽然心疼你,却也护你不得……但如今不一样,九郎想娶的小娘子,咱们能够帮到他,为什么不答应?

    “申骊歌对你不好吗?这些年来本宫再也没有看到第二人如她那样爱你了,旁人告诉她你喜欢风雅,她一个连汉话都不会说的胡女,靠着一个寻常西席,生生的不到一年就学得一口地道长安官话,两年不到就能粗通文墨,作些不好不坏的诗篇;听说你爱茜色,她就没做过旁的颜色的衣裙;你厌她武艺谋略俱在你之上,她从此闭口不言不施一计,碰也没碰过武器!你喜欢什么,她都竭尽全力的去努力……她不贤德吗?伺候你不用心吗?待你不好吗?她在绝望中去世的时候九郎已经开始记些事了,可她始终没说过你一句不好,始终没在九郎跟前对你流露过任何怨怼期望,惟恐九郎因此恨你……这样一个妻子,就算本宫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能说出哪里她做得不够好了,可你那些年脸上有过笑色么?”

    纪阳长公主缓缓的道:“戡郎,你要知道咱们家和寻常之家不同,咱们家不缺富贵,也不缺权势,所求不外乎是过得舒心罢了,身份高贵却不相悦的小娘子,娶进门来两个人相敬如冰有什么意思?要说摆设,无论是这长公主府还是你的侯府,金珠玉器多得是,不缺一个出身高贵、公认贤德的新妇……缺的是让九郎喜欢的妻子,这是当年本宫不能给你的,如今还在九郎身上,也算偿了一直记挂的事情了!”

    申骊歌……想起多年前黄沙漫漫的西域,那个眼眸湛蓝、发色灿烂的胡姬挟弓带剑、踏着烽火驰骋而来,朝自己嫣然一笑那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赞叹与毫不掩饰的爱慕……

    而她死时,那双依然湛蓝的眼里却是满满的绝望与悲伤长安私下里都拿她作为例子教导自家的小娘子,自己是被明里暗里唾骂嘲笑过无数次的负心人,可是谁又知道当年若非那道先帝亲自伏在病榻上书写的八百里加急密旨,年少的宁戡绝对不会对申骊歌的追问点下头……

    往高尚说他是为了纪阳长公主为了今上,往卑劣说那是他作为次子最轻松的获取封爵的机会,可这世上一切捷径都有与之相随而来的代价,在长安日复一日的嘲笑戏谑声里,雍城侯早已忘记自己当时答应娶申骊歌为正妻时到底是哪一种心情居多,又有没有那么几分是感动于那个胡姬明朗热烈毫不掩饰毫不作伪的爱慕?

    总而言之,婚后他有很多年都不想回到先帝特意赐下的这座与长公主府比邻的侯府。

    辰光到了现在,雍城侯已经无所谓那些偶尔还响起的有关负心薄幸或者过河拆桥的声名,很多事情,不是懊悔或者刻意的遗忘就能够减轻心中的苦楚的。

    纪阳长公主的话让他怅然出神良久,才语气飘渺的道:“就依母亲所言……请母亲向圣人请旨罢……”

    “得缓上几日。”事关爱孙,纪阳长公主考虑的很周到,这会就胸有成竹道,“牡丹花会已在眉睫,下个月十九又是太子的生辰,如今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多半在花会上,礼部那边还要留意几分东宫,若是如今就去请了赐婚,岂不是要被这两件事抢了风头?”

第四十六章 卓玉娘

    阿杏和阿梨各捧一盏樱桃冻酪上了楼,卓昭节正抱着琵琶有一下没一下的练着,看到就问:“怎么拿了两碗樱桃酪来?我不是只要了一份吗?”

    “戈婶子说她前两日跟大厨房那儿新学了种做法,所以除了娘子平常爱吃的口味外另做了一份新法子的,请娘子尝个新鲜。”阿杏笑着道,“若是新的法子娘子也喜欢,往后也好给娘子多换换口味。”

    卓昭节这才点头,随手将琵琶交给侍立在旁的初秋,立秋打上水来伺候她净了手,到案边坐下,先接过阿杏拿上来的樱桃冻酪尝了尝,道:“这就是那新法子?里头另加了腌葡萄干和梅子肉?这樱桃味道也有些不一样。”

    阿杏笑道:“娘子一尝就尝出来了……未知可喜欢么?”

    “还可以。”卓昭节道,“比我一直吃的酸一些,倒是别有风味。”

    这就是认可这种做法了,阿杏抿嘴笑道:“戈婶子知道娘子这句话,定然喜欢得紧。”

    “一会叫明吟赏她个荷包。”卓昭节吩咐道。

    她这儿吃着樱桃冻酪,阿杏又道:“婢子和阿梨方才到后头去取这冻酪,倒是听见些事情呢。”

    卓昭节咽下一勺冻酪,道:“是什么事?”

    “听说今儿个老夫人请了大夫人商议事情,好像和六娘有关,方才六娘在大房里哭得院子外头都听见了。”阿杏眨了眨眼睛,强调道,“四娘专程跑过去安慰,和大夫人一起哄了好久,六娘才收了声呢!”

    卓昭节惊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梨接话道:“婢子听詹婶子她们私下里说,仿佛是老夫人提醒大夫人,六娘该说亲了。”

    “老夫人可提了人选?”卓昭节闻言,顿时警觉起来,扬眉道。

    阿杏和阿梨却一起摇头:“倒是没有,但听说,老夫人之所以忽然提起六娘的婚事,是因为如今外头都在议论二娘的事情,侯府里一些个下人私下里也嚼着舌根。”

    卓昭节皱眉道:“什么?”

    “就是之前晋王小郡主与二娘交好,是晋王小郡主主动先向二娘示好的事儿……”阿杏含蓄的道。

    卓昭节略一思索,随即明白过来,之前春宴上面,唐千夏和卓芳甸的“磨镜”之事被传了开来后,她当即使阿梨回来送了信她能想到这一点,旁人也能想到,而唐千夏主动亲近卓芳甸一事里的不妥,阿杏一个小使女都能从卓芳甸不擅长丹青里看出来,其他人也不见得就都糊涂。

    侯府外这传言纷纷扬扬,多半是真定郡王一派所为,侯府之内,自然和大房、四房脱不了关系了,沈氏把女儿送出城外避风头,如今腾出手来自然也要反击,她公然提醒大夫人应该考虑卓玉娘的婚事,等于是在说大夫人的疏忽了,刻薄一点甚至还可以怀疑大夫人是否在故意耽搁庶女的青春,毕竟卓玉娘现在也有十六岁了,她比卓芳甸还要大几天,的确到了说亲的时候。

    不过卓玉娘一直被大夫人当嫡女养,偏偏却是侍妾肚子里出来的,敏平侯府的世子之位又迟迟没有决定,这导致了她的婚事就有些上下难定。

    门楣高点的人家嫌她不是嫡女,又想着卓芳纯没有嫡子,卓家大房又没有能干出色的郎君,如果卓芳纯不能袭爵,这门姻亲在敏平侯去世之后就太过黯然失色了。

    门楣低一点的大夫人和卓玉娘都不甘心,毕竟卓玉娘本身也算是才貌双全的人物,因为和嫡姐年岁差距比较大,大夫人待她又好,也有几分高傲的心气的,这终身大事,哪里能草率了去,再说卓玉娘的年纪还没到急着找人家的时候呢。

    所以至今没有说亲阿杏道:“婢子听夫人说过,照大夫人的意思,明年恰好开科,届时为六娘物色物色,但老夫人的意思,却是想让六娘今年就把事情定下来,越快越好。”

    卓昭节一皱眉,心想这就难怪卓玉娘要大哭大闹了,大夫人要是有合适的人选,又何必等到明年开科再物色?沈氏催得这么急,居然还要加个“越快越好”,这话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卓玉娘是做了什么事情,连祖母都催着她速速的出门呢!

    沈氏这是明摆着报复,她也不仅仅是报复如今长安在议论着的是沈氏的亲生女儿,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若是能把话题转到卓玉娘身上,虽然同是卓家的女孩子,总比卓芳甸被一直议论的好吧,反正大房向来就和她不对盘,能坑一把是一把。

    揣测着沈氏的用意,卓昭节就想到了自己:“祖母只叫了大伯母去说六姐的事情?没说咱们四房什么吧?”

    阿杏笑着道:“如今才说了六娘,就闹得大房沸反盈天的了,娘子这才从江南回来,老夫人能说什么?”

    卓昭节点了点头,卓玉娘不比自己,自己寄养在外多年,四房要留上些时候再许人的理由充足得很,这一点沈氏也很清楚,何况提一个卓玉娘已经足够混淆视线了,敏平侯还在,慑于卓俭,这侯府里做什么到底都要留上一线,免得惹怒了那看似不管事的家主。

    因为在春宴上和卓玉娘吵过,大房和四房距离也不近,卓昭节也没打算亲自过去安慰卓玉娘,就道:“你收拾几件六姐喜欢的东西,一会代我去看看她。”

    阿杏正要答应,门口水精帘忽然一响,明吟走了上来,行了礼,道:“娘子,夫人派人来,说六娘如今在老夫人跟前哭,请娘子与夫人一块儿去劝一劝。”

    卓昭节惊讶道:“这么快就到祖母那儿去了?”这么一问,倒是醒悟过来之前卓玉娘闹得那么厉害,估计也是为了大夫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她到沈氏跟前去说理,不然周氏怎么说也是多年的管家夫人,大房有不想让外头知道的事情还会任凭卓玉娘哭得内外皆知吗?

    明吟和明叶现在到了许人的年纪,游氏念她们伺候卓昭节多年,又伺候着北回,亲口答应了要给她们寻门好亲事,若是愿意将来脱了奴籍也可,因此现在就不跟着卓昭节出入了,只是打理着镜鸿楼上下。

    这会听了卓昭节的话就道:“可不是?娘子快点换件衣服下去吧,可别到迟了叫人说嘴。”

    “好。”卓昭节知道沈氏是一点也不介意给自己扣顶不友爱姊妹的罪名的,不敢怠慢,让阿杏伺候着换了件出门的新衫子,略加了两件首饰,匆匆下了楼,就见游氏跟前伺候的廖氏正在阶下等着,见到她下来,含笑道:“娘子出来了?咱们快过去吧。”

    得到消息之后游氏打发了廖氏通知女儿,自己是早就在去沈氏处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了,母女两个会合,一起往沈氏所居的上房去,到了上房院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卓玉娘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出来。

    “四弟妹。”游氏和卓昭节正要进去,身后忽然传来呼唤,回头一看,却是三夫人许氏,领着卓昭姝,有些气息不稳的赶过来,游氏见状就示意卓昭节停下来等她们一等,两边遂一同进去。

    穿照壁、经回廊、越空庭,到了门外,里头卓玉娘的哭声更大了,中间夹杂着卓绛娘急切的劝慰,和大夫人无奈的安抚三夫人和游氏一起对门口守着的仆妇点一点头,道:“问问母亲咱们能进去么?”

    那仆妇进去禀告,就听沈氏似疲乏的道:“快叫她们进来罢,我这儿正盼着她们来呢!”

    三房和四房的人这才踏进门槛,请了安,沈氏挥手道:“都什么辰光了还来这些虚礼,快劝劝六娘这孩子罢!”

    卓昭节起身后抬眼看了眼上首,比起自己回长安那日所见,沈氏眼角眉梢都添了许多愁意,不过很显然不是为了卓玉娘,多半是为了卓芳甸纵然如此,她面上却还端足了慈祥之色。

    此刻大夫人捏着帕子,愁眉深锁,跌坐在席上,满面无奈与焦急。

    大房的两个庶女卓绛娘和卓玉娘双双跪在地上,卓玉娘哭得死去活来,九成新的绸衫锦裙被揉得皱巴巴的,鬓松环褪,甚至身边的氍毹上还掉了一支短簪没工夫拾,对三房四房的到来毫无所觉,她的异母庶姐卓绛娘半扶半抱着她,不时低声在她耳畔劝慰着,也闹得满面通红。

    二夫人吴氏却已经先到了,面带尴尬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这情景,三夫人小心翼翼的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氏也是惊讶道:“媳妇才听底下人说六娘今儿个哭得厉害,还想着莫不是谁在开玩笑,这……”

    沈氏叹了口气,道:“却是我的错,本是担心小六娘,不想倒叫这孩子误会,把她吓坏了。”

    她身后的沈姑姑接话道:“两位夫人,是这么回事老夫人今儿个想起来小六娘也到了梅之年了,但大夫人一直没提起来小六娘的婚事,老夫人不免怕大夫人忙于掌家有所疏忽,打听得大夫人今早不算忙,请大夫人过来说了一声,哪里想到小六娘却误会上了,只当老夫人不喜欢她在家里,如今正闹着要出家呢!”

    沈姑姑说的无奈又温和,可如今这堂上谁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既然沈氏只是和大夫人说上一声,这做祖母的关心孙女的婚事本来就是情理之中,也体现出沈氏怜爱卓玉娘,但这中间经过了大夫人的一转达,卓玉娘非但不感谢祖母的关心,反而闹到上房来哭闹了,大夫人到底是怎么传的话?

第四十七章 沈氏

    大夫人闻言,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慌得旁边使女端茶递水忙成一团,一直哭得俨然人事不知的卓玉娘却猛然抬起头来,凄声道:“沈姑姑你不要怪我母亲了!母亲一直都在说祖母是为了我好!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沈姑姑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沈氏却慈目善目的道:“好孩子,你不要急,如今虽然早就换了春衫了,可到底没入夏,这地上纵然铺着氍毹也怪凉的,你起来,好好儿的说,都是一家人,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开不了口的,你听话,别哭坏了身子,叫你父亲母亲跟着担心,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祖母若是当真心疼我,为什么还要催着母亲让我出阁?”卓玉娘却不领情,哭着喊道,“我也不过比小姑姑大了四天而已,说起来小姑姑还是我长辈呢,小姑姑都没出阁,这家里却先不要我了吗?”

    卓昭节听她说的这么直接,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紧了紧,却见大夫人咳嗽声虽然在卓玉娘开口后小了点,却仍旧断断续续的不能说话,二夫人、三夫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游氏轻声慢语道:“小六娘你不要急,你祖母一向就疼你,你看你如今在这儿哭了这么半晌,你祖母也没说你什么,这要换了严厉的长辈,岂不是早就要教训你的搅扰长辈之罪了吗?亏得你们祖母慈爱才不计较,你们祖母又怎么会不要你?”

    大夫人的咳嗽到这会才告一段落,正好接过了话,气息虚弱的道:“可不是?我方才就和你说了,你祖母就是怕你误了花信,才要关心关心你,哪里就要赶你出门了?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往上房跑如今听了你祖母你四婶的话你可知道真假了?难为做母亲的还骗你不成?”

    卓玉娘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大声道:“小姑姑和我一般大,小姑姑没嫁人,我却先找起人家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母亲说不是祖母不要我了,那为什么非要把我嫁出门,却肯把小姑姑留着?难道不是不喜欢我,不想我继续在这家里待下去吗?”

    之前卓昭节还以为卓玉娘这是豁出去把话说开的大闹了,听到这里才醒悟过来

    大夫人和游氏目光轻轻一触,游氏微笑着道:“你这孩子,你怎么知道你小姑姑不要嫁人了呢?难为长辈的婚事,也要特别告诉了你?”

    卓玉娘一怔,道:“怎么小姑姑也要出阁吗?”

    “说起来,母亲向来不轻易过问这些事情的。”大夫人捏着帕子,目光沉沉的看向沈氏,轻声慢语的道,“这会忽然想到玉娘……母亲,可是怨了媳妇们?”

    游氏也一脸恭敬的接话道:“大嫂说的极是,母亲妹妹也有十六了,她是正经的嫡女,咱们家也有好几年没有女孩子出阁的盛事了,母亲忽然想起来玉娘的事情,可是也在考虑妹妹的事?这却是咱们这些做嫂子的不对,居然也没想起来,妹妹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正好年纪,是该寻觅起来了。”

    转眼之间,被催促出阁的就成了卓芳甸,然而沈氏面上的慈祥却仿佛铁铸得一般,毫不摇动,仍旧带着柔和怜爱的微笑,看着众人道:“你们都有心了,按说这二八芳年,的确是该物色好人家了,偏韵璃自己不小心,竟在公主的春宴上吃坏了东西,亏得公主请了闵副院判及时诊断,如今虽然事情不大,可你们也知道,这笑话闹得厉害,外头那些个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家,如今私下里风言风语的可不少,韵璃到底年少,小娘子家总是面嫩的,这些日子心情都不甚好,我一时间也不好和她说这个话。”

    顿了一顿,沈氏继续道,“要说小六娘的事情,倒和韵璃没什么关系,却是昨儿个晚上,沈姑姑与我说闲话,提到明年的春闱,我在想,这倒是个好机会,若不是大房,我啊也不多这个嘴了,倒也不是说米娘不好,只是米娘素来管着咱们家上上下下,恐怕她忙碌起来疏忽了,这才提醒了下,倒是叫小六娘平白哭了这么一场小六娘你放心罢,祖母哪里舍得赶你出门?祖母啊巴不得你成日在跟前能够看着呢,只怕到时候你反过来怨着祖母!”

    沈氏说着,和蔼一笑米娘正是大夫人的闺名,大夫人本名周米娘的。

    她压根就没有回避卓芳甸的事情,却抬出了义康公主,大夫人原本打算让卓玉娘直言此事戳穿沈氏的用心、自己再以小孩子不懂事为由圆场反正沈氏始终端着慈祥和蔼的长辈姿态,谅她也不能和孙女公然计较什么,但现在这个话显然不好说了,否则就有非议或怨怼公主的嫌疑。

    大夫人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母亲素来慈爱,却是我不中用,把小六娘惯坏了,还求母亲念她年少,别和她计较才是。”

    沈氏微笑:“这话说的,是你女儿,难道不是我孙女了?从来都说隔代亲,这祖母疼孙女往往比做母亲的疼女儿更甚,你舍不得说她,莫非还想说反话叫我来做这个恶人?我可开不了这个口!”

    游氏笑容满面道:“我素日常和人说,要论做晚辈们的福气,再没有比咱们家的孩子好的了,凭是怎么淘气,只要叫母亲晓得,母亲定然是护着的。”

    “虽然坊间有话说,慈母多败儿。”沈氏和颜悦色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一味的宠溺反而是害了他们的道理,可究竟是膝前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如珠如宝一样宠进了心里,再叫我管教,前两年也许还能说上几句,如今年纪上来,越发舍不得,毕竟,看他们一日,是一日了。”

    “母亲如今春秋正盛,看着比咱们也长不了两岁,说这看一日是一日的话,可是叫人笑话。”游氏抿嘴一笑,柔声道。

    大夫人也笑:“母亲这话说的越发显出咱们不孝了,都是咱们没把小孩子管教好,使得他们打扰到母亲,叫母亲跟着心疼操劳。”

    沈氏满含怜爱的摇头而笑,道:“你们呀!”

    二夫人、三夫人见气氛缓和下来,心头都是一松,也跟着赔笑不迭。

    这么婆媳融洽的说笑半晌,大夫人和游氏又问了卓芳甸的近况,沈氏并没有隐瞒的意思,道:“闵副院判开了药调养几日,毒是早就解了的,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能怪公主手底下的人,到底今年春宴开得早,人又那么多,厨子和宫人也不是太医,哪里能分得清楚那些个草药?席上旁人又没事,偏这孩子与晋王小郡主运道不佳不过这世上谁没经历过几件尴尬事?公主也解释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只是小孩子家难免喜欢钻牛角尖,再者你们父亲的政敌也有些借机生事的意思,我想叫她继续在庄子上散几天心也好。”

    大夫人叹道:“这一回韵璃实在受委屈了。”

    “人谁无一时疏忽?”沈氏极宽容的道,“这孩子也没大事,无非自己心里一时间羞恼着想不开,过些时候就好了。”

    游氏含笑道:“这话若是旁人说,我是定然不相信的,但母亲说来,我却不能不信毕竟妹妹是母亲亲自抚养长大的,有母亲这样宽容慈爱的生母言传身教,我想妹妹定然过两日就能回来府里头了。”

    沈氏和气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卓芳甸什么时候回来,却道:“如今事情说清楚了,小六娘还要和祖母生气吗?”

    卓玉娘心里叹了口气,也闹不下去了,就着卓绛娘的搀扶起了身,怯生生的道:“祖母,我……我方才想差了,还请祖母责罚!”

    “你是该罚。”沈氏一看就是徉怒的嗔道,“你有什么话,好好儿的说就是,祖母跟前,难道连你使些性.子还容不下吗?你看看你方才哭得!听得祖母心都要碎了!且早就叫你起来,你非要跪着……过来叫我瞧瞧,膝盖肿了不曾?”

    卓玉娘红着脸到她跟前,沈氏亲自俯身掀起裙子看了,略松了口气,道:“亏得没有肿……但也不可不防,沈姑姑拿盒药来,回去立刻擦了,这两日就不要跑跑跳跳的了,知道吗?”她一举一动,都极雍容又极尽怜爱,怎么看,都是个满心关怀孙女、丝毫不计较方才孙女言语无礼的祖母。

    “是!”卓玉娘乖巧的点头看着沈氏包容温柔的笑容,她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寒意。

    四个媳妇都是一迭声的赞沈氏慈爱宽容。

    沈氏的目光,依次从卓绛娘、卓玉娘、卓昭节看到卓昭姝,露出感慨之色道:“都说我一味宠着晚辈,竟不管教,可要我来说,看着你们这花儿朵儿的样子,怎么叫人忍心说得了重话、更遑论旁的呢?”

    “祖母!”孙女们一起羞嗔的喊。

    大夫人含笑解围道:“母亲再这样宠她们,越发的要有小性.子了,可不能这样,须得叫她们知道尊敬长辈的道理,不能往刁蛮上去了才是。”

    游氏微笑:“母亲向来就是这心慈手软的好.性儿,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别说家里的孩子们了,我可记得才过门的时候,有下人犯了错,母亲也不舍得重罚的,就是叫罚,也不肯在跟前……如今说到家里的小孩子,母亲哪能不更加不忍心?”

    沈氏看向卓绛娘,目中流露出一丝惋惜,大夫人见状眉头一皱,还没说什么,沈氏却又看住了卓玉娘,道:“要说小六娘的事情……我也知道,这两年米娘你没提,多半是人选难定……”

    大夫人和卓玉娘同时露出丝凝重之色,大夫人不等沈氏把话说完,便含着笑道:“母亲放心罢,玉娘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啊,虽然远比不得母亲心慈,可怎么也不能亏待了她去的!”

    游氏在旁道:“大嫂这话我却是信的,这府里府外,谁不知道大嫂素来拿小六娘当眼珠子似的看待?”

    妯娌两个与沈氏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听这话声,哪里不清楚今儿怂恿卓玉娘到上房来闹却是正中沈氏下怀落了沈氏圈套里了?是以根本不肯让沈氏把这所谓的人选的话说下去。

    只是沈氏端定了长辈的架子,慢条斯理的道:“我知道你们疼小六娘,所以呢,我这儿有件事情,要与米娘、霁娘你们商议一下!”

    她虽然面上慈色不减,但淡淡一眼看下来,却有一种掩藏的凌厉,她温言道:“娇.娘、夕娘,带孩子们先下去罢,让米娘、霁娘留下来就成。”

    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无比。

第四十八章 落水

    二夫人和三夫人出门之后都是明显松了口气,她们惟恐节外生枝,略作商议,就决定二夫人送卓绛娘和卓玉娘回大房,三夫人则带着卓昭姝陪卓昭节回四房,根本就不让堂姐妹们搭话,回四房的路上,卓昭姝随便和卓昭节说了句路边的草木,都被三夫人暗中瞪了一眼。

    见这情况,卓昭节也只得识趣的沉默下来,到了四房,卓昭节谢过三夫人,请她们母女到四房里少坐的客气话还没说,三夫人就借口自己房里还有事情,紧紧拉着卓昭姝,忙不迭的走了,看她走时健步如飞的模样,好似在四房门口多待片刻都会沾上一身是非一样。

    卓昭节啼笑皆非之余又觉得心头凛然二房、三房这么急切的撇开和大房、四房的关系,看似不想参与到世子之争中,实际上却不能不叫人想到他们是畏惧沈氏,足见那个慈眉善目的继祖母的手段!

    回到镜鸿楼,明吟和明叶迎住了,问起午饭的安排,卓昭节道:“还是和昨儿一样有件事情要着你们去做。”

    明吟笑着道:“娘子要说的若是在杏花林里支起帐子,咱们方才已经去看过地方了,只是有一件,楼边的杏花现在开是都开了,但一来年数不久,没有特别粗壮的,这倒也还罢了,就是林上有复道,虽然复道上坠下来的茑萝十分好看,但在底下到底被遮蔽住有些气闷,要是往北边让一点呢,后头是厨房,怕熏着娘子。”

    卓昭节一怔,道:“那么南边呢?”虽然长安比之江南春晚,这时候杏花也开了,正是热热闹闹得紧的时候,卓昭节不免又起了小憩花下、徜徉花间的心思,却不想明吟和明叶伺候她多年,早就想到了,只是这镜鸿楼的杏花林居然会不方便。

    “南边的杏树种得密了点。”明叶道,“按着娘子从前在江南院子里的习惯,帐子里单一张卧榻就要占去好些地方,还有榻边要放香几、放脚踏、放食案、书案,另外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的东西,婢子们左量右量,实在不够。”

    阿杏忙道:“是这样的,因为咱们这楼下没设照壁,下头院门一开,正当面的就是杏花林,五娘觉得若种得疏了,不够热闹,所以就吩咐南边特别加种了几株。”

    卓昭节想了想,就道:“我去看看。”

    之前她出入的时候只看了杏花已开,团团簇簇粉红粉白的又热闹又旖旎,并没有留心树与树之间的距离,现在亲自出了西楼,在林外走了一圈才发现,东西镜鸿楼之间相隔大约有三十余丈模样,南边打头的三排,每隔六七尺就种了一株杏树,由于种的密,又怕它们开不好花,所以修剪得仅仅如寻常男子的高度,卓昭节想穿过去都要低一低头,以防被花枝勾散了钗环鬓发。

    过了这三排,就开始稀疏了,到了北面靠近厨房的地方,已经有明显的空地出现,卓昭节还在空地上看到一架秋千,阿杏道:“秋千本来设在前头,但五娘喜欢荡过花枝时花瓣纷飞之境,夫人就叫人移到了这里。”

    卓昭节目测了一下,这秋千打起来,前前后后必然都要撞到花枝上的,纵然无风,也能飘起一阵杏花雨。

    阿梨道:“本来这儿支个帐子也好,只是……”

    众人一起抬起头头顶复道上,青翠的藤蔓上绽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红红白白紫紫,色彩缤纷,犹如一道锦绣彩虹,架于东西二楼之间,葳蕤之处甚至快拖到了地面,秋千所在的位置显然是特别修剪过才没有被藤蔓缠住,这样仰望上去,果然是花藤如瀑,在院外就能看见这奇丽绚烂的景致,但站在复道之底,到底被挡住了春晖,显出这片空地有几分阴冷。

    “五姐怎么会把秋千支在这个地方?”卓昭节有点奇怪,“这林子也不是只有这里才能支秋千吧?”

    “娘子不知。”这些事情只有阿杏和阿梨才能回答,阿杏道,“原本这复道上面没种这些茑萝之物时,也挡不了什么的,秋千支这下面,还能挡点儿风雨,免得一下雨就不能来玩却是种了这些藤蔓才挡去太多天光的。”

    卓昭节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帐子也支这里吧,反正如今天气也暖和了,也不一定要沾着春晖。”

    明吟忙问:“娘子是用从前那种雨过天青的帐子,还是藕荷色的?婢子上回将娘子的东西送到夫人说的库里去,在附近却看到了一种雪灰的帐子,淡如青烟,可要支过来让娘子看看?”

    卓昭节道:“你将三顶帐子都取了,先在附近寻个高点的树枝挂起来,待我看了再决定。”

    这件事情这么说定了,看看辰光也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使女们簇拥着卓昭节回镜鸿西楼先用饭不想一行人才上了台阶,还没跨过门槛,忽然院外传来一声小使女尖利的尖叫:“七娘七娘!出事了!”

    “作死呢!咱们娘子跟前也敢咋咋虎虎的!惊着了娘子,仔细你的皮!”卓昭节惊讶的站住脚步,却听守着院门的权氏、詹氏已经扬声训斥,不想那小使女被呵斥之后居然丝毫没有噤声的意思,用力拍打着院门叫道:“好婶子快开了门,让婢子禀告七娘,真的出事了十郎方才掉水里去了!”

    卓昭节大吃一惊,忙从阶上跑下去,大声道:“开了门!”

    权氏和詹氏之前就认出外头的小使女是伺候小十郎卓知安的人,只是自恃卓昭节这个嫡**深得卓芳礼与游氏宠爱,卓知安到底只是庶出,生母也不得意,这小使女又来的卤莽,不免要在卓昭节跟前表一表忠心、也给那小使女些颜色看。

    如今听说卓知安落水,都吓了一跳,卓昭节话没说完,院门就被争先恐后的打开了怕耽搁了救起卓知安事小,最重要的是万一事后传出卓知安落水,身边使女向嫡姐求救,却被嫡姐的仆妇拦阻游氏能不问她们个毁坏女儿名誉之罪?

    卓昭节在游家就是和表兄弟姐妹一起长大的,从来不缺人叫自己姐姐,回到长安,上头嫡兄嫡姐俱全,对个庶弟的兴趣就不大,但也没什么仇怨,究竟是弟弟,如今听说他落了水,自然要担心。

    她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门前,来求救的小使女路上就哭花了脸,索性还记得把话说清楚:“十郎掉进了园子里的大湖里就是东面有一大片迎春花开着的那座拱桥下,三少夫人如今在前院和大总管对帐,夫人在老夫人那儿,婢子只能来求七娘救一救十郎了!”

    卓昭节皱眉对左右道:“快点带路!”

    她回来虽然有几日了,但先去了阮府拜访大姑母,又赴了公主之宴,加上侯府暗流汹涌,各房之间关系含糊,还没机会去侯府的园子,权氏和詹氏异口同声道:“婢子愿往!”

    卓昭节皱眉道:“阿杏和阿梨带路就成,你们两个把院门关了,各去禀告母亲与三嫂!”

    权氏、詹氏忙道:“是!”

    卓昭节带着使女风风火火的出了四房,发现这园子是建在了五房的南面,园外就是沈丹古住的水荭馆,园门进去就见湖,这湖不算小,虽然晴日,也当得起烟波微渺四个字,岸边高高低低的烟树春花假山怪石一路逶迤,卓知安掉下去的那座拱桥,离园子门口半远不远,转过园子门口两排花树就可以看见桥东盛开的金黄灿烂的迎春花,但途中却要穿花绕树好些光景才能够到。

    “这一路走过来怎么会没个人在?”卓昭节急步而行,看了眼四周,皱眉问。

    阿杏小心翼翼的道:“是君侯的意思,因为沈郎君就住在外头,五房也不远,怕下人多了嘴杂,打扰了两位郎君刻苦攻读,所以不许人在这儿停留,园子里伺候的人另从别处小门出入,轻易也不到这边来。”

    卓昭节皱了下眉,心想祖父也太偏心了但此刻不是腹诽这些的时候,又训斥那伺候卓知安的小使女,道:“水荭馆和五房离得这么近,你刚才非要跑回四房去干什么?不怕误了大事吗?”本来园子到四房就有些路程了,这一来一回,卓知安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何况那拱桥到园子门口就又要走半晌最重要的是依那小使女的话,她到了四房还是先寻游氏再寻赫氏,这两个人都没找到,这才跑去找卓昭节的,这中间天知道究竟耽搁了多少辰光!

    而五房和四房矛盾再深,场面上总也要顾着点的,卓知安怎么说都是卓芳涯的侄子,又是小孩子,这小使女当真跑上门去求助,那边从上到下也不可能都看着不管,可比特别跑回四房先后找了游氏再找赫氏都不在,这才找到自己可靠多了她这么一斥,就见那小使女神色之间有些躲闪,卓昭节顿时起了疑心,狐疑的站住了脚步,喝道:“你可是说了谎?!”

    那小使女吓了一跳,忙道:“婢子不敢说谎!十郎当真掉下水了,如今都不知道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跑那么远?为什么不就近寻人帮你救他?你可是存心要害死你的主子!”卓昭节这么一喝问,阿杏等人也变了脸色,阿梨啐道:“你个小蹄子不想活了?胆敢谋害主子!”

    那小使女哽咽着小声道:“婢子不敢!婢子决计没有害十郎咱们房里和五房向来不亲近,婢子路过五房时拍了好几下都没人理会,怕耽搁下去反而害了十郎,所以才去四房的!”

    “那水荭馆呢?”卓昭节一边走一边厉声道,“沈郎君那边难道你也怕?”

    在她想来,沈丹古怎么说也是寄养在卓家的,即使将他接到卓家的是沈氏,但笼统来说,卓家上下也算是他的恩人了,纵然他暗中偏着沈氏一派,但凡还存了一分聪明,也不该明着卷进卓家内斗里来,更何况这样明着拒绝救助卓知安这要多么愚蠢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只是这次小使女露出为难之色,却是阿杏小声道:“娘子饶了她罢,从前老夫人那边私下里传过话,使女尤其是婢子们这样年少的使女都不许靠近水荭馆的,这封儿太过年少,怕是惊吓之下忘记了变通。”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快步到了桥上,卓昭节扶栏俯望下去就见卓知安面色青白,勉强抓着两三根迎春花枝,载沉载浮在湖面上,仰头看见她,神色一怔,随即低头吐了口湖水,有气无力道:“七姐,救我!”

第四十九章 敌友难分

    看到卓知安手里抓着花枝,人也清醒,卓昭节松了口气,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小使女封儿跑前跑后的找人求助,虽然哭得花了脸,却也没吓得走不动原来卓知安虽然不慎掉了下去,却也抓到了几根花枝,这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不过卓知安到底年幼,如今这春水又还带着寒意,只看他脸色就晓得他也撑不了太久了,卓昭节定了定神,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这拱桥是建在了一个湖湾的位置,桥北是一个小小的湖滩,种着许多茭白芦苇之属,桥南即是卓知安落水的这边,则是清澈的碧波水,桥东一片迎春花顺着路径一直爬出去十几步远,桥西则是高高砌起直上直下的石壁这几个位置都不好伸手救人。

    而卓昭节现在所在的桥,偏偏是座拱桥。

    卓知安的位置正在拱桥拱形最高点的正下,卓昭节拿长帛递下去比了比,够倒是够,可也不过是让卓知安摸到,根本不能系到腰间,何况春日的长帛不比秋冬,都是轻薄的软纱,只能让卓知安缠在臂上防止他抓不住花枝时沉下去,根本不足以拉他起来,卓昭节过来时不知道这边情况,根本没有多想,一时间感到有点无从下手。

    水里卓知安惊怕交加,开始哭了起来,封儿见状,扑通一下跪在桥上,不住的对卓昭节磕头道:“婢子求七娘救一救郎君!”

    卓昭节皱眉道:“你不要慌!”转头语速略快的吩咐,“阿杏你去水荭馆、阿梨你去五房,叫多些人过来!”

    又探身安慰卓昭节,道,“你别怕,我来之前已经让詹婶子在四房里喊人了,过会就有人拿绳子来的……抓紧了长帛,别松手,且忍一忍。”

    卓知安哭道:“七姐,我冷,我怕!”

    “一会就好了,你别怕,我在这儿看着你。”卓昭节哄着他道,“母亲过会就到,你千万莫要松手!”

    卓知安哽咽着道:“可我抓不住了!”

    “把长帛在臂上系住,打个死结!”卓昭节出着主意只是她到底年少,阅历不足,担心卓知安年幼,乍看到来人援救失了方寸,反而陷入危险,因此刻意将话说得缓和从容,面上也是一派镇定,却不知道这样的缓和从容与镇定在卓知安看来,自己这个嫡姐,一直是气定神闲哪里有一点点担心自己的意思?

    他心中被压抑的惶恐怨怼混合着委屈猜疑汹涌而来莫非,嫡姐根本就不想自己活着、正要趁着这次的机会除了自己?

    实际上,卓昭节却是冤枉得紧,她对卓知安没有喜欢得不行,但也绝对没有害他的意思,她如今不急是觉得卓知安不是太危险,到底他又抓着迎春花枝,又抓着自己的长帛,只要将长帛系住手臂,借着水中浮力,即使他支持不住松开了迎春花枝,有自己提着也沉不下去。

    这主要还是因为卓昭节是在江南长大的,在江南处处有水,是以擅长凫水的人极多,卓昭节自己就是打从记事起,就能下到湖里游上两段路所以对她来说水是极可亲极可爱之物,纵然有危险,但小心些也就是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惧水”二字,毕竟她向来就很喜欢在天热时玩水,如今虽然还有些春寒在,但卓知安一个男孩子,看着也不是体弱多病的模样,料想起来之后多喝些姜汤也就是了。

    因此,卓昭节压根就没想到,卓知安如今这情况,不只是有没有危险,更重要的问题,是恐惧是他这个年纪不会水的小孩子,落水之后那种北人、或者说不会浮水之人对水的近乎本能的恐惧!

    见卓知安忽然把头低下,几乎埋进水里,卓昭节忙道:“你还是抬着头的好,仔细喝多了湖水回头肚子疼……咦,怎么还没系好长帛?快系在手臂上,这样若是累了,你先放开那几枝花枝歇息会好了。”

    封儿闻言,膝行几步爬到栏杆边一看,也哭道:“郎君请千万坚持住!”

    ……果然,是劝说自己松开花枝,抓住另一端在她手里的长帛吗?却不知道……自己当真放开花枝后,等待自己的,是不是嫡姐“一不小心”将长帛掉下水?

    卓知安时沉入水时浮出水的脸上现出一抹怨毒,他用力攥紧了花枝!

    卓昭节没留意到他的动作,劝说了他几句,见他不理会,只当他是累着了,又见他没拿长帛缚住自己,恐怕他脱力之后就没了依凭要沉下去,心中也焦急起来,她一向自负水性了得,换成平时或盛夏,哪怕觉得卓知安不危险,也早就跳下去把人弄上岸了事了,但这几日偏偏不方便尤其此刻水还带着春寒的凉意,从前班氏教导过,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又涉及到生养大事,决计不可任性,她正斟酌为难着,那封儿却是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催促道:“七娘,婢子求求你了,快点下去救郎君罢!郎君年纪小,这……都这么半晌光景了,恐怕郎君……”

    “你说的是什么话?”见她似有嫌卓昭节不够尽心的意思,甚至直接说出口让卓昭节亲自下水救人,明吟和明叶心下不悦,初秋直接呵斥出声,道,“水这么冷,这是湖边,小十郎如今也不很危险,你一个劲儿的催着咱们娘子下水是何居心?再说如今娘子已经在想方设法了,你又没什么主意,少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扰乱军心!吓着小十郎,担待得起吗你?!”

    那封儿顿时露出怯色,吃吃的不敢作声。

    卓昭节听了封儿的话也皱起了眉,只是想着卓知安还在水里,到底阻止了初秋,道:“这小使女年纪小,莫和她计较,不过十弟看着似乎力怯了,你们方便下去吗?”

    这会她身边的明吟、明叶、初秋、立秋都是从江南来的,都会水,卓昭节这么问当然是考虑到她们像自己这样的情况,闻言初秋面色一红,明吟、明叶眼露迟疑,只有立秋道:“还是婢子下去吧,只是婢子不知道哪里可以带十郎上岸。”

    “明吟、明叶去附近看看地形。”卓昭节沉声道,又俯身对卓知安道,“你等等,立秋马上下去带着你,你一会冷静些,不要一把抱住她,不然两个人都要沉下去。”

    卓知安正要说话,忽然初秋叫道:“园子里有人那边的好像是沈郎君?”

    卓昭节起身顺着初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隔着小半个湖的地方,花树如烟,沈丹古分花拨枝而出,似要在湖边浣手,听到初秋的声音,便向拱桥看了一眼,看到长帛垂落,桥下分明异常,他立刻转身,消失在花树之后!

    原本这时候立秋已经在解去半臂和披帛等累赘、预备下水了,看沈丹古好像有过来援手的意思,解衣的手不免就尴尬的顿住毕竟卓知安年纪还小,又为了救他但沈丹古……

    索性沈丹古打算浣手的地方离这边不远,立秋这么一迟疑,已经在桥东迎春花簇拥的路径上看见了他的身影,他来的很快,到了近前,就见他冠玉也似的面上微染绯红,墨发束在一顶简朴的竹冠内,一身半旧的玄色劲装,手中还提了柄样式古拙的长剑他到了跟前也不多话,随手将长剑靠住拱桥的扶栏,简短问:“可是出了事?”

    不等卓昭节回答,他已经自己扶着栏杆看了一眼,二话不说,翻身跳了下去!

    水中卓知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沈丹古抓住了手臂,沈丹古显然很有救援经验,他舒展手臂,与卓知安保持着距离,根本不给卓知安惊慌之下本能的向自己身上靠过来的机会,沈丹古在卓家长大,对这湖却是很熟悉的,抓到卓知安后,立刻向着自己方才浣手的方向游去,卓昭节忙道:“跟上他!”

    究竟陆上快些,卓昭节到了花树上,略等了一等,沈丹古才带着卓知安游到岸边,他先将卓知安推上前:“小七娘请用些力,小十郎如今恐怕乏着力气,自己上不去的。”

    卓昭节随手将湿漉漉的长帛往花树上一丢,挽起袖子道:“好明吟一起来帮把手。”

    果然卓知安在水里泡了这些辰光,早就手足无力了,全靠卓昭节和明吟一人拉住他一只手,生生把他拖上来。

    卓知安上岸后,就伏在地上,一言不发,封儿悲喜交加的扑到他跟前,连哭带诉道:“郎君可算上来了,婢子吓都吓死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会沈丹古还在水里,卓昭节无暇留意他们主仆,就向水里又伸手道:“你也上来吧,今儿可多谢你了。”

    沈丹古这会正扶住了岸边一块礁石,正要请卓昭节等人退后些腾出地方让他上岸,见卓昭节如对卓知安那样要拉自己一把,不禁愣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的接住她伸出的手,卓昭节只微微用力,便将他拉起,这才去看卓知安,见卓知安虽然被封儿扶得坐了起来,但浑身湿透,脸色不知是冻是吓,青白交错,一阵风吹过,人也咳嗽起来,忙从袖子里抽出干的帕子给他擦脸,对明叶道:“去看看怎么还没人来?”

    明叶忙道:“来了来了,娘子看那边。”

    卓昭节直起身来眺望了下园子入口,果然看到一群人快步进来,就又半跪下来,替卓知安继续擦着颔下的水,笑着道:“好了好了,他们过来了,赶紧让他们送你回去沐浴更衣,喝些姜汤……嗯,最好还是着个大夫开贴驱寒的药吧,到底泡了好些辰光,别感了风寒,那可是难受得紧。”

    她这是真心安慰庶弟,可在卓知安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觉得在这个嫡姐眼里,自己这条命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甚至她宁可在拱桥上悠闲自在的等使女再叫人来设法,也不肯亲自下水救自己,一直到自己岌岌可危,她也才让使女预备下水,最后救自己的,竟然只是偶然撞见的沈丹古满府都知道这个嫡姐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卓知安不信她不会水!

    如今卓昭节这样和颜悦色的安慰自己和庆幸,谁又知道是不是要在人前维持住她友爱庶弟的名声?

    卓知安暗自捏紧了拳,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不远处正独自走到一旁,拧着衣襟的沈丹古。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也知道沈丹古是被划为四房的敌人的,但现在毫不犹豫跳湖救他的,却是这个所谓的敌人,应该是骨肉之亲的嫡姐,自始自终,沾上湖水的也不过是她现在正拿在手里表示她的关心的那条帕子……

    这一瞬间,卓知安心中百味陈杂。

第五十章 沈丹古

    占着地利,最先赶到的却是水荭馆的下人,乃是一名老仆带着两三个少年小厮,他们听说卓知安落水,被阿杏催促着过来,到了跟前却见沈丹古也是一身的水,不由吃了一惊,那老仆尤其的露出了担心之色。

    沈丹古举袖抹了把脸上的水,道:“不用管我,句奴,将你外袍脱给小十郎先披一下,否则湿衣服穿着被风吹了容易感风寒。”

    闻言其中一个小厮忙脱下外袍,双手捧给初秋替卓知安披了,这时候卓知安咳嗽得已经有些频繁了,那老仆一则担心沈丹古,二则是见卓昭节在这里,就劝说道:“四房离得远,人过来需要的辰光也长,娘子、郎君,不如先带小十郎去咱们水荭馆里沐浴一番,再喝点姜汤,毕竟如今春寒尚存,若拖到回四房里再收拾恐怕寒气加深,对小十郎不好。”

    卓昭节看着卓知安面色青白的模样也怕他年纪小别因此落下病根,点头道:“劳烦沈郎君了。”

    “小七娘客气了。”沈丹古看了眼老仆,淡淡的道。

    那老仆叫了个小厮抱起卓知安,裹着句奴的外袍,就一起匆匆往园子门口走去,一直到出了园子,才看到阿梨引着五房的人过来,见卓知安已经被救上来,而且显然是沈丹古下的水,五房的人由个妇人打头上来向卓昭节和卓知安赔罪:“咱们五房守门的婆子偷懒,方才前头没人,不是阿梨去说,还真不知道有人来寻过,差点误了大事!亏得小十郎没事,真真是吉人自有天佑,一会婢子回去非得告诉夫人,重重责罚那婆子不可!”

    卓昭节因为卓知安一来已经被救起,二来急着替卓知安收拾,如今这妇人也是做低伏小,到底不好在这里追究起五房落井下石,便道:“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这次也是十弟命大,这位嫂子客气了。”

    那妇人谦卑的笑道:“婢子姓柳,是五夫人的陪嫁,小七娘唤我柳氏就好。”

    “柳嫂子。”卓昭节道,“劳嫂子白跑这么一趟,真是对不住了。”

    “小七娘这话婢子哪里敢当?”柳氏笑容满面道,“说起来也是咱们不好,夫人这几日有些乏,婢子不中用,竟没留意前头的婆子躲了懒夫人这会不大好,明儿个,定然亲自去和四夫人赔礼!”

    卓昭节道:“五婶不好?那可千万不要移动到底十弟也没什么大事,再说五婶可是咱们的长辈,哪有为了晚辈叫长辈赔礼的理儿?”

    她这里和柳氏客套着,卓知安被小厮抱着,虽然咳嗽个不住,却将一句句都听得清楚,若是平常,他虽然年幼,也晓得有些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但此刻心中对卓昭节存下来怨怼,什么都往坏处想,他一边咳嗽一边悲凉的想道:“是了,七姐她究竟不在乎我的死活,连五房故意怠慢封儿的求救都轻描淡写的放过,无非是不喜欢我的缘故,说起来我之前也没有得罪过这位嫡姐呀,她为什么容我不下?难道是因为我虽然是庶子,却是母亲亲自抚养,她身为嫡女却一直养在外头,因此心中不忿,看不我惯?”

    卓昭节压根不知道就这么点功夫,她就将统共没见过两回的庶弟得罪上了,五房到底和四房向来就不怎么样,如今卓知安又已经被救了上来,柳氏自觉自己也无事可做,又听水荭馆那老仆说要接卓知安到水荭馆里先收拾一下再回四房,自然就心领神会的告辞而去。

    这水荭馆其实是从原本的五房隔出的一座独院,里头郁郁葱葱的种满了草木,踏进门就感觉到格外的安静,只是草木太过茂盛,在这日这样的晴天不免看起来也有些阴暗。

    穿过几乎被草木布满的庭院,迎面是一座二层小楼,楼外架着离地约有两尺不到的回廊,回廊外一圈儿种了茑萝,嫩生生的缠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白白红红的花朵儿开得热闹。

    沈丹古伸手肃客,请卓昭节一行脱屐上廊,道:“小七娘请先在正堂略作歇息,让他们照料小十郎沐浴更衣即可,我去叫厨房里熬姜汤。”

    他说到更衣二字倒是提醒了卓昭节,回头问阿杏和阿梨道:“怎么咱们房里的人还没来?”

    阿杏忙道:“许是被事情耽搁了?”

    卓昭节皱了下眉道:“你回去替小十郎取了衣服来。”

    “不用了。”卓知安忽然止住咳嗽,低声道,“封儿你去拿吧,阿杏姐姐可能不知道我衣服放在什么地方。”

    封儿正愁这次卓知安出事时自己恰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和游氏交代,巴不得多做点事情好减轻些心中恐惧,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沈丹古对卓昭节点了下头,道:“小七娘少坐,我等先失陪了,惟奴记得奉茶。”

    “今儿劳烦沈郎君了。”卓昭节微微颔首,就看着那老仆带着人领了卓知安去沐浴,沈丹古也要下去更衣收拾,正堂顷刻间只剩了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厮伺候。

    卓昭节接过茶水呷了一口,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这水荭馆的正堂陈设是侯府一贯的华美,上首一张八折的金漆点翠琉璃屏十分的夺目,这屏风下承八字形底座,屏框黑漆地,以描金手法装饰各式折枝花卉,屏心黑色沙地,以点翠技法镶嵌各种花卉,每扇屏框内镶着琉璃,裙板饰纹端角,中间则是描金的折枝花卉,周边又以金漆彩绘的边牙及屏帽作装饰【注】只这张屏风就价值不菲,更别说脚下异域风情的绛色曼荼罗枝叶没踝氍毹毯上列着全套黄梨木的器具,四周也有许多或金或玉的小摆件,只是原本这样珠光宝气的地方怎么也该有些堂皇,偏这屋子给人的感觉却和外头被草木遮蔽的庭院一样有种难以拂的阴暗感。

    相比之后,倒是半开的后窗里露出屋后一丛芭蕉,颜色极新极绿,倒被衬托出格外的明媚来。

    卓昭节正盯着那芭蕉看,外头廊上有脚步声传来,她还以为是四房的人来了,不想却是沈丹古,大概为了待客的缘故,他换了一身绀青深衣,腰束绛带,佩玉悬绦,趿着木屐,深衣广袖飘飘,只是他匆忙折回来,头发尚未擦干,只拿一根青色缎带松松束住那发因此显得越发的漆黑,衬着他面若美玉,在阴暗感挥之不去的内室,尤其醒目。

    见他进来,卓昭节忙起身招呼:“今日亏得沈郎君了。”

    “我受卓家上下厚赐,无以回报,今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沈丹古请她坐下,自己在主位坐定,平静的道,“何况小七娘本来就已经在施救,纵然没有我看见,料想小十郎也无妨。”

    卓昭节因为他是沈家人,又是沈氏接到卓家来的,打从一开始听说他,就有了防备和疏离之心,但几次接触下来,倒也没留下什么坏印象,此刻看沈丹古神色平静,言语真挚,丝毫不以自己救下卓知安居功,更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指责自己救助异母弟弟不力,倒对他有些改观,道:“哪里的话?我才回来,还没到过园子里,不清楚什么地方方便上岸,倒叫十弟他在水里多待了许久,若非你遇见,十弟还要继续吃苦头。”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小七娘不必担心了。”沈丹古道。

    这么客气过了,卓昭节一时间想不出话来和他说下去,沈丹古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堂上安静了片刻,沈丹古忽然想了起来,对旁边的惟奴道:“剑带回来了吗?”

    惟奴一怔,道:“郎君把剑落在桃花林里了?”

    “不是,在方才小十郎落水的拱桥上。”沈丹古仿佛对那柄剑十分的看重,听惟奴的回答知道他们没有顺路带回,险些直接站了起来,作势时才想起来卓昭节还在,便道,“你快点去取回来!”

    惟奴也不敢怠慢,道:“是!”

    卓昭节忙安慰道:“沈郎君不必担心,毕竟是府中的园子,不会有外人经过,料想即使被人取了去,也不至于胡乱丢弃。”又赔罪道,“却是我们的不是,方才也是看着你把剑放在栏杆边的,过来时居然忘记了。”

    阿杏道:“娘子方才记挂着小十郎,是咱们做婢子的不用心,却忘记提醒娘子与沈郎君了。”

    她这么一说,众使女都赔起罪来。

    沈丹古苦笑了下,道:“是我自己遗忘,怎么能怪诸位?而且小七娘说的是,东西只是落在园子里,不会有事的,是我太心急了。”

    按说这时候他应该解释几句为何这么着急一柄剑,但沈丹古却没有这个意思,话到这儿就停了。

    卓昭节微觉尴尬,但她和沈丹古本来就不熟悉,此刻还真没什么话题可谈,想了片刻才找到一件事,道:“我听说镜鸿楼的复道上种茑萝彩瀑飞虹,如今的杏海飞瀑,正是沈郎君的建议,说起来还没谢过沈郎君。”

    沈丹古淡笑着道:“小七娘太客气了,当初也是小五娘提起复道虽然便于镜鸿两楼之间的来往,但因为小七娘当时还没回长安来,复道用途不多,却挡在下头杏林之上,有所不便,我刚好想到蜀道上的栈桥,听说有些栈桥越涧渡渊,因为修筑辰光长远的缘故,铁索之间积下飞尘,也能生出些薜荔藤萝,缀于桥身,所以说了一句,却是小五娘用心收拾,才有杏海飞瀑的景致。”

    “沈郎君到过蜀地?”卓昭节好奇的问,“我尝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所读游记中,也提到蜀地风情奇丽,为他处所无,尤其猴儿酒,据说是那写游记的人,在峨嵋山中偶然寻到,乃是猴儿采百果所酿,据说甘美香醇,与众不同。”

    沈丹古还没回答,阿梨已经好奇的道:“娘子,莫不是那写游记的人胡乱编造罢?猴儿又不是人,怎么也会酿酒?”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起初也不敢相信,问过外祖父,外祖父说的确是有的。”卓昭节道,“而且也不只峨嵋山,旁的深山中也是有的。”

    “咦,那咱们长安离终南山近,终南山也算大凉名山了,未知有没有?”阿梨吐了吐舌头,笑着道,“若是有,咱们去避暑时,也去寻那猴儿酿?”

    阿杏嗔道:“不要乱说,终南山大得很,咱们避暑都不进深山里去的,胡乱撺掇娘子,仔细回去夫人罚你!”

    提到游氏,阿梨顿时一缩头,不说话了。

    沈丹古等使女议论声止了,才摇头道:“我没去过蜀地。”

    他缓缓的说,“不过家中……有人是来自蜀中的,我……幼年的时候……听她说过蜀地的风情,还听过蜀歌……确实,那里道路艰险,但风景奇瑰,是旁处所没有的。”

    见他神色淡然之间难掩落拓惆怅之色,卓昭节敏锐的猜测到他所言的“有人”,估计多半是他的生母。

    据说沈丹古的生母,出身卑微,虽然为沈获生下沈丹古,但连侍妾的名份都没有得到,按着规矩,沈丹古根本不能称她为母亲,念及此处,卓昭节决定换个话题。

    【注】引自派派小说论坛里的资料帖,仅将玻璃改成琉璃,特此注明。

第五十一章 小产

    只是不等卓昭节想到新的话题,沈丹古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几乎是立刻就敛起了那份惆怅落拓,转为平静之色。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几句庭中的草木,封儿就到了,同来的还有四房的管家纪久,纪久一进门就先向沈丹古道谢,沈丹古和他客套毕,纪久就对卓昭节道:“七娘,这儿某家来等小十郎吧,三少夫人方才听说小十郎落了水,心急如焚,下阶时木屐不仔细被绊了一下,摔着了,如今有些不好,四房里如今忙得紧,夫人让七娘回去帮把手。”

    卓昭节忙道:“我这就去。”

    又向沈丹古点头告别。

    匆匆回到四房,卓昭节以为赫氏应该摔得不轻,所以四房才会乱成一团,连游氏都没功夫去接她亲自抚养的卓知安,不想到了修静庭,才知道事情更加的严重赫氏摔得不但不轻,而且还小产了!

    游氏沉着脸,眼眶红红的显然才哭过一场,看着仆妇进进出出的打进的一盆盆清水换成血水,她面上真真是风雨欲来。

    见卓昭节进来,好好儿的还是刚才离开上房时的衣裙,这才松了口气,叫她到身边坐下,低声问:“你没事吧?”一开口,声音竟也哑了。

    卓昭节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难免有点不知所措,先道:“我没事。”又说,“十弟也没事了,母亲不要担心。”

    游氏道:“嗯,刚才封儿回来给他拿衣服,我问过他正在水荭馆里沐浴,知道他不要紧了。”

    卓昭节忙道:“我们不是故意去水荭馆的。”

    “事急从权,难为我这样也要怪你吗?”游氏摇头止住她的分辩,看了眼内室,神色一恸,喃喃道,“七娘,你……你的侄女没了!”

    卓昭节对没见过面的侄女谈不上心疼,但赫氏这个嫂子对她一向热情,此刻倒是更心疼赫氏,问道:“母亲,嫂子人要紧吗?”

    “大夫来的快,她底子也好,倒没有性命之忧。”游氏心烦意乱的道,“但小产到底伤身子何况她胳膊伤得更重,恐怕要上夹板,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的苦头是吃大了!”

    赫氏是四房的嫡长媳,又是四房里的当家人,她进门多年,贤德亲善,向来能干,因为这个长媳的缘故,游氏很得了许多的清闲,才能腾出手来抚养卓知安,没想到的是如今为了卓知安落水,却叫赫氏摔成这样,快三个月的身孕没了不说,大夫为了安慰游氏,告诉她是个女孩子但卓昭质和赫氏膝下有卓无忧和卓无忌这对双生子,其实更盼望能够多个女儿。

    就是卓芳礼和游氏自己,也更想要个孙女承欢膝下的,游氏对这个无缘的孙女是打从心眼里遗憾。

    何况她今儿在上房沈氏处本来就不愉快,这会越是惋惜没了的孙女、心疼长媳,对沈氏越是恨到了骨子里要不是沈氏不尴不尬的非要在今儿个挑起事情,卓知安落水,封儿报过来自有自己坐镇,赫氏人在前院知道了消息,又何必急到了摔成重伤的地步?!

    这么想着,游氏对卓知安的落水就有些怀疑,莫不是沈氏插了手?

    不过,游氏深知自己这个继婆婆的城府之深,沈氏做事,向来都有所图,赫氏的身孕,仅仅只有四房里少数几个人知道,毕竟她也不是头一次有孕,向来身子又好,游氏觉得没必要大动干戈,甚至连卓昭节都没说,毕竟赫氏有孕,也不关卓昭节一个小娘子的事儿。

    按说沈氏那边也不该知道此事才对。

    何况沈氏这么做图什么呢?先说卓知安落水,四房又不是只有卓知安一个儿子,卓知安虽然是幼子,但因为是庶子,得宠归得宠,也没宠到了没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纵然当真出了事,四房里伤心上一场,该怎么过还不是怎么过?到底还有四个嫡子嫡女好好的在呢。

    如果说是为了坑赫氏那就更不靠谱了,赫氏已经有了两个嫡子,如今虽然小产了,调养好了身子,起来不是照样掌着家?有卓无忧和卓无忌在,赫氏即使再也不能生了,以游氏的为人也不会开口给卓昭质添人,这对沈氏来说根本没有实际上的好处!

    游氏很清楚沈氏母女的做派,如果是顺手坑上一把,没有实际的好处她们也不在乎,如果是花费功夫设计,那定然意有所指!

    她这么想着,目光落在卓昭节身上……五房的门敲了没人应……自己和赫氏都不在……卓昭节匆忙去园子里……沈丹古恰好路过……如今,卓知安可不还在水荭馆里吗?

    游氏的目光,顷刻之间幽深起来:沈氏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吗?再加上刚才上房里她特别留下自己和周氏说的话……这老东西果然是贼心不死!

    她暗暗咬牙。

    四房的嫡长媳摔伤小产,在侯府里到底是件事儿。

    得知消息后,其他房里当然也要过来探望,沈氏那边也特别派了沈姑姑过来。

    这时候赫氏才喝了药,游氏叮嘱卓昭节留在房外,自己进去看了她一回,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昏昏沉沉的含泪睡了过去,这才起身,命赫氏的陪嫁好生看着,又说会将卓无忧、卓无忌先带到念慈堂去由自己照料,让赫氏的乳母记得等赫氏醒来后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外头过来探望的大夫人几个因为到的时候听说赫氏正在里头喝药,而且精神很不好,就都收脚没进去,只等着游氏出来问,反正四房里的事情她们也插不上手,无非是做个场面,大夫人亲自过来还是另外有事要找游氏,像二房三房都只派了心腹陪嫁,包括沈姑姑在内,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带着忧色与关切。

    见游氏出来,大夫人先道:“人怎么样了?”

    游氏叹了口气,道:“万幸胳膊没断,只是脱臼,如今接上去了,大夫说慢慢将养也只能这样了。”

    沈姑姑捏着帕子,轻声慢语的道:“老夫人方才晓得这件事情,直说她不应该,若非今儿个老夫人留了大夫人、四夫人说话,三少夫人也不必这样心急,以至于摔伤小产了,唉,说起来这也怨婢子,昨晚好好儿的,和老夫人说什么春闱呢?”

    游氏将今日四房里一切的事情都记在了沈氏头上,但话到底不好这么说,就不冷不热的道:“母亲这话咱们可不敢听,料想母亲也不愿意咱们房里出事的,现在事情发生了,我心里也乱得很,只盼望两个孩子都好好的,算是过一劫罢了。”

    沈姑姑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厌色,从容点头道:“四夫人如今定然是忙的,婢子不敢多打扰,如今先去回老夫人,三少夫人和小十郎都是福泽深厚之人,料想很快会好的,四夫人还请莫要担心,如今四房可得靠四夫人主持呢!”

    “多谢姑姑宽慰了。”游氏干脆的道,“姑姑还请慢走!”

    沈姑姑要告辞,二房、三房因为看大夫人亲自过来,也都知趣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回去禀告了。

    游氏见旁人都走了,这才与大夫人交换个眼色,拍了拍卓昭节,道:“你先回去吧。”

    自己却引着大夫人往念慈堂去。

    卓昭节到这会也明白过来,四房里并没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的,无非是游氏不想自己在水荭馆多待,所以才让纪久寻个理由去叫人,毕竟她虽然是游氏所出,四房里正经的小主人,但究竟才回来,连地方都没认全呢,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

    回到镜鸿楼,权氏和詹氏已经回来继续守门了,开门后就招呼道:“娘子回来了?厨房里备好了姜汤,娘子先回西楼去少坐,阿杏你们也去歇会罢,咱们去厨房告诉。”

    阿杏几人陪着卓昭节跑了这么一回,确实有点累了,见她们殷勤,也乐得领这个情,笑着道:“那就多谢两位婶子了。”

    簇拥着卓昭节回到西楼坐下,不久后,厨房里的戈氏就亲自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抬了食盒过来,又提了个小点的食盒里装着姜汤,卓昭节摇头道:“你们用心了,不过我不曾落水,这姜汤就不要喝了。”

    “娘子,如今春寒未尽,湖边风冷,娘子少喝些吧。”戈氏是个个子不高、肤色白净的妇人,说话语调软糯,她本是江南人氏,因缘巧合才到了长安。

    卓昭节听她这么说,接过盛着姜糖水的碗,随便喝了一口,就叫传饭方才封儿过来喊人时就已经到了饭点,这会她人早就饿了。

    用过饭后,卓昭节照例小憩,因为接连发生两件事,她心情也很沉郁,这么一觉居然睡到了晚饭前,才被阿杏推醒。

    起身后听说游氏让她一同到念慈堂里用晚饭,不免要埋怨使女:“做什么不早点叫我起来?”

    阿杏笑道:“娘子放心,离晚饭还有半个时辰,辰光够的。”

    “我不是说这个。”卓昭节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睡这么久,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她这么说,阿杏就讪讪的道:“婢子想,晌午那会,娘子担心受怕了一回,恐怕不想被打扰。”

    “十郎回来了吧?”她说到这个,卓昭节微蹙了下眉,问道,“嫂子呢?可醒了没有?人怎么样了?”

    阿杏道:“十郎已经被纪总管接回来了,如今安置在他住的院子里,夫人请大夫看过,道是没有大碍,三少夫人……似乎刚才醒过一回,闻说孩子没了,很是难过……夫人打发人把三郎叫了回来,如今正在修静庭里陪着三少夫人。”

    “嫂子今儿实在是……”卓昭节叹了口气,“亏得人没事。”她这么说时眉头微皱,却是和游氏想到一起去了,怎么卓知安一出事,赫氏跟着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赫氏管家多年,可不是毛躁的人,莫不是沈氏有阴谋?

第五十二章 波折

    掌家的少夫人和年纪最小的郎君同一天里出了事,还没了一个四房期待已久的小娘子,念慈堂的下人格外的小心翼翼,做什么都是轻手轻脚,惟恐招了如今脸上双双都是山雨欲来的卓芳礼并游氏的怒火。

    卓昭节看这阵势也有点戚戚,只是看到她进来,卓芳礼和游氏到底缓和了些脸色,卓芳礼点头道:“入席吧。”

    卓昭节看惯常在念慈堂这边用饭的卓知安不在,就问了句:“十弟怎么样了?”因为卓知安是幼子,如今卓芳礼和游氏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指望再有子嗣,在外头,卓芳礼是个散官,也没什么实际的差事,不过是为了不叫人说他是个纨绔子弟,这才每日里出门到衙门点卯,在四房里,当家的是赫氏,游氏向来就清闲,之前卓昭节寄养在江南,卓昭粹又是算得上昭字辈里出色的,由敏平侯亲自抚养,是以夫妇两个就将庶子卓知安亲自带着,游氏照料衣食住行,卓芳礼指导诗书文字。

    虽然卓昭节归来没多久,但也察觉到这个庶弟与卓芳礼、游氏是十分亲近的,虽然侯府上下规矩都不严,游氏又心疼儿女,不是年节,都叫各处小厨房开火,按月给足份例,免得吃个饭还要跑来跑去,不过卓知安却能够经常与父亲并嫡母一同用饭。

    像今儿他落了水,按说为了安抚他,也很该让他过来一道的莫不是有什么要避开他的事情吗?

    卓昭节这儿转着念头,却见卓芳礼听见卓知安之言后,脸色一变变得难看极了,游氏怕女儿被迁怒,忙圆场道:“他好得很,你用饭罢,这事回头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昭节一头雾水的拿起了牙箸。

    用过了饭,卓芳礼喝着茶,神色迟疑,游氏道:“我送七娘回镜鸿楼吧。”

    卓芳礼闻言,忍不住道:“我说的那个”

    “我会和七娘说的。”游氏递个眼色过去,道,“好啦,你不是还要写贺太子生辰的表文?”

    卓昭节很疑惑的看了看父母,没有作声。

    卓芳礼皱着眉,看着女儿,想了想还是依了游氏的意思,简短道:“你好好听你母亲的话。”

    出了念慈堂,卓昭节就问游氏:“父亲要母亲和我说什么?”

    游氏道:“去你楼里再说。”

    这就是要长谈了?

    卓昭节一头雾水的想,看刚才自己提到卓知安,就差点惹怒卓芳礼……卓知安的事情?

    到镜鸿楼后,游氏看了眼四周新增的陈设,问道:“这些都是你外祖母给你添置下来的?”

    “大多都是,还有些是舅舅、舅母们给的。”卓昭节顺着她目光看去,见游氏正看着一套琉璃小马,道,“那是大舅母在的时候给的。”

    游氏还要说什么,卓昭节已经没耐心同她寒暄,主动坐到她身边,拉住她袖子撒娇道:“母亲?父亲方才要说什么呢?”

    游氏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试探她一回,就先让使女都退下,这才不动声色的道:“你父亲想给你快些定亲!”

    卓昭节因为之前游氏并没有反对宁摇碧的缘故,这会倒是羞大于喜,就红着脸低下头去。

    “……”游氏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想岔了,不得不提醒她,“不是雍城侯世子,是你阮表哥!”

    卓昭节才因为害羞心如鹿撞羞涩之间双颊发烫,跟着就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懵住了:“阮表哥?!”

    游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道:“是啊,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阮表哥吗?我与你父亲都觉得适之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我没说阮表哥人不好,可我才见过他一两回能喜欢个什么?”卓昭节羞怒交加,忿忿道,“母亲,你答应过我的!”

    游氏心平气和的道:“是了,才见过一两回所以不能喜欢他,我也赞成,到底小娘子家嫁人比得上再投一次胎,不能不谨慎行事,但你若多见几回适之呢?”

    见卓昭节要说话,游氏又道,“你不要以为我与你父亲是不想你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你是我们的亲生骨肉,纵然这世上旁人都不望你好,我与你父亲总是万事不求也要求你能一世平安如意的!”

    卓昭节委屈道:“那母亲为什么还要说阮表哥?”

    游氏平静的道:“难道这话没有道理吗?是你自己说的,你只见过适之一两回,所以你对他根本谈不上喜欢,那若是多见几次呢?你出阁之后又不是再也不见旁的男子了,万一你又喜欢上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办?与雍城侯世子和离?!”

    卓昭节不由愣住。

    “你之所以喜欢雍城侯世子,到底是因为他凑巧是男子里头你见的比较多的那个人,所以你就以为自己喜欢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了,还是因为你真心实意的爱着他,除了他以外旁的人你都不打算嫁?”游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这话,是你父亲要我问你的,咱们大凉风气开放,和离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但若是能够少走错路弯路,为什么还要受那份罪?”

    见卓昭节沉默下来,游氏叹了口气,道:“你看,你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你这样能嫁吗?一旦嫁了出去,后悔了怎么办?雍城侯世子虽然不是咱们家不能轻易攀上的门第,但纪阳长公主向来溺爱这位世子,那不是你能轻易脱身的人家!你怎么能不好好想明白?”

    卓昭节咬着唇道:“母亲,我也不是就和宁九他见得多啊,游家的表哥表弟们,还有任表哥,都是一起长大的。”

    “是啊,一起长大,你都当成亲生的兄弟姐妹看了吧?你会多想吗?”这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游氏,她微微冷笑着道,“你父亲说了,你不想立刻定亲也可以,但你须得到阮家去陪你大姑姑住上几日。”

    卓昭节愕然道:“什么?”虽然春宴上她也有到阮家去陪卓芳华的打算,但那是为了求卓芳华帮她说话,如今卓芳礼也是这么打算的他莫不是早已和卓芳华说好了?

    阿杏说卓芳华最赞成两情相悦,甚至卓芳华当年嫁给阮致也是起初不被敏平侯与已故的梁老夫人同意的,可阿杏到底只是个小使女,哪里有卓芳华的嫡亲弟弟卓芳礼了解自己的姐姐?

    卓昭节越想越觉得心里忐忑,正担心到阮家去有什么事情,不想游氏却半晌没答话,她阴着脸,过了会儿才道:“你继祖母今日留下我与你大伯母,就是为了说一件事情那老东西!她想让你六姐嫁给适之!”

    虽然事情是晌午前说的,到这会游氏的话里还是难掩咬牙切齿她替女儿内定的从人品家世到公婆妯娌都没得挑的未来女婿,如今还没说服女儿呢,沈氏居然就打上主意了!

    再加上今日她被沈氏留下来说起此事,导致了卓知安落水后四房居然没主事的人在,女儿被叫到园子里又进了水荭馆,亏得知道女儿喜欢那宁摇碧,一时间也不担心被沈丹古迷惑住,但赫氏这儿可是冤枉的掉了个孩子又伤了胳膊这仇仇恨恨的叠加起来,游氏吃了沈氏的心都有了!

    卓昭节可没想这么多,她反正自己不想嫁阮云舒,虽然和卓玉娘有过争吵,但凭心而论,卓玉娘长的不错,大夫人亲自养大,想来方方面面也都拿得出手,所以才能够有不肯在嫡女跟前低头的气势才对。

    这会心头没来由的一喜,忙道:“我看六姐也不是配不上阮表哥吧?”

    “……”游氏被她气得一噎,顿了顿才按捺住性.子耐心的道,“都是亲戚,你大姑姑也不是很介意门第的人,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卓昭节怏怏的道:“父亲母亲做什么非要我嫁阮表哥呢?我看阮表哥也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啊!”

    游氏气道:“你看适之没有特别的地方?你想什么特别的地方?是,适之是个老实的孩子,要比花言巧语的哄你高兴的能耐,他肯定比不上那游手好闲的……那些人!”因见女儿脸色不太好看,游氏也不想逼急了她,临时将宁摇碧改成“那些人”含糊了过去,继续道,“可塌塌实实的过日子,那些个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不过是应个景儿的事情,难为你还要当真不成?!”

    卓昭节咬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六姐不好吗?”

    见她居然当真想顺着沈氏的意思把卓玉娘和阮云舒送成堆,游氏简直要暗吐一口血,冷笑着道:“你快点不要打这个主意!我告诉你,到了阮家你连提都不要提这个事儿!旁的不说,单是叫你大姑姑晓得这件事情是那老东西提的,你大姑姑都要气上一场!”

    游氏一迭声的警告过了,又觉得失了慈母的风范,急忙坐正了身子,重新端起慈爱可亲的生母的姿态,和颜悦色的解释道,“你大姑姑为人豁达,却有一件,就是你这继祖母,但凡和你继祖母沾上边的事情,你大姑姑定然是要相反而为的,这件事情若叫你大姑姑听到,非得大闹不可照你大姑姑的想法,她恨你继祖母恨得要死,哪里会容你继祖母打她养子的主意?”

    卓昭节正琢磨着往后未必没有有求于这位姑母的时候,哪里敢得罪了卓芳华?赶紧记了下来,也有点醒悟游氏如此气愤此事的缘故,道:“既然说的是六姐嫁给阮表哥的事情,怎么还把母亲也留下?”

    游氏哼道:“沈氏打得好主意!她想要我去跟你大姑姑开这个口呢!说得好听,什么你大姑姑这些年来与你祖父闹翻了,再没回来过,想也可怜呸,这话她敢说,我若当真告诉你大姑姑,你大姑姑定然能回来,不冲到上房和那老东西拼命才怪!”

    “她口口声声的说要为你祖父和你大姑姑化解矛盾,也不想想,你大姑姑从前最得你祖父疼爱,她不登门,还不是被这老东西弄得!”游氏冷笑,“这老东西定然早就知道你大姑姑中意你的事情了,她这是故意挑唆大房和咱们四房之间的关系呢!”

第五十三章 人小心大

    卓昭节抱着游氏的胳膊又摇又晃,撒娇道:“母亲这般英明,继祖母这区区的手段哪里能得逞?”

    “你呀,少来这套了!”游氏哼道,“所以刚才你大伯母亲自过来探望你嫂子……”说到此处,她脸色又瞬间难看了下来,道,“既然说到这个,顺便和你说句,往后,离知安远些,不要轻易理会他了,他身边的人再来说什么这里那里要叫你去,你不要理会,寻个借口搪塞了,回头我来替你收场!”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卓知安虽然是庶出,但他打小就由游氏亲自抚养长大,向来也是当嫡子一样看待,游氏提起来都是一口一个“十郎”的,如今忽然叫起了名字,语气也冷冰冰的,显然是存下了罅隙难道是为了赫氏小产迁怒卓知安?

    游氏冷笑了一声,道:“这不是亲生骨肉到底不一样!按说这些年来我也够疼他的了,连他的生母,那个汪氏我也给足了体面!不想养着养着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

    见女儿一头雾水,游氏摸了摸她的鬓发,道,“你三嫂今儿个就是被他害的!若非如今咱们家中不和,你继祖母正卯足了劲儿寻咱们的不是,你父亲索性想直接把他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亏得你三嫂贤惠大度,发话说不追究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再出四房的门!”

    卓昭节听了第一句,还以为游氏果然是迁怒卓知安,但现在听着怎么都不像这回事,惊讶道:“十弟做了什么?”

    “他是故意落水的!”游氏冷着脸,道,“你去时可看到他抓着花枝所以才没沉下去?他根本就是踩着迎春花慢慢滑到水里,在下去之前还用力拉过几把,找了最牢固的几根抓住,再叫那封儿回四房来求助!”

    “什么?”卓昭节大吃一惊,惊讶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说游氏待卓知安并不差,毕竟卓知安比卓昭节都小了五岁,上头的嫡兄嫡姐因为年纪差距在那里,即使不怎么留意他,总也不会欺负了他去难道是被沈氏私下里撺掇的?可按说卓知安总也有十岁了,四房和沈氏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耳濡目染下来,他总也该知道远近亲疏了呀!

    游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道:“他……心太大了!”她看了眼卓昭节,简短道,“本来当初我养他其实也是不得已,我自己有儿有女,哪里有心思带个庶子?”

    虽然卓知安也有十岁了,但游氏这么说时脸色还是有点不太好,显然卓芳礼当初带回汪氏到底让她觉得委屈的,顿了顿才继续道,“当时你嫂子刚过门,我按着你外祖母的教导,满月后就将四房的事务交给了她,结果这小东西病了一场,你祖母抓住机会,当着一次宴上众人的面,话里话外说我既然无事,那汪氏一个家妓出身,哪里会带孩子,迫着我将他接到身边……原本我想我虽然不喜欢汪氏,但稚子无辜,何况那时候他还小,在我身边养大,也未必养不亲……如今看来所谓母子天性真正是正理!”

    卓昭节狐疑道:“这主意是他自己想的?那前院里又是谁做的手脚?”

    “他还想不到要害你嫂子。”游氏厌恶道,“他的本意只是为了……争宠!”

    卓昭节心念转了转明白过来,惊讶道:“莫非是因为我回来的缘故?”

    游氏冷笑着道:“可不是吗?原本,我与你父亲都认为你嫂子今儿个受的罪太冤枉了,这小东西落水,我与你嫂子都不在,那封儿就算在水荭馆和五房叫不到人,四房里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你过去?不能叫其他下人先去救吗?偏偏还遇见了沈丹古本来是怀疑,是沈氏动的手脚,今儿个晌午前可不是她亲自把我留在上房的?结果使人到那拱桥下的迎春花丛里一看……分明就是这小东西自己小心翼翼走着滑下去的!”

    她眼中露出复杂之色,卓知安的出生虽然是她心上一个疙瘩,但卓芳礼对汪氏也不上心,游氏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这几年抚养下来到底是有感情的,却没想到这个庶子竟会恃宠生骄、小小年纪就使出这样的苦肉计来争夺父母注意间接的害惨了自己的嫡长媳不说,连嫡**都险些被他阴了一把!

    这亲生骨肉与自己养大的庶子对,到底前者更占上风,毕竟游氏也不是就亲自抚养过卓知安一个孩子,她没有特别防备过卓知安,却也没有把他视若性命,因此现在知道了卓知安做下的事情与心里的想法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惟恐女儿不知内情往后上了卓知安的当,所以详细的告诉她,“本来因为他年纪小,我还道他是贪玩想戏水或折花,不小心掉了下去,不敢说,这才故意隐瞒他落水的缘故,哪里晓得……”

    游氏脸上掠过阴霾,冷冷的道,“这小畜生!”

    卓昭节微微一愣,她和游氏都是班氏教导出来的,班氏很重视气度与涵养,这样的话,虽然只有母女的时候骂出来,也证明游氏是气得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可很是奇怪,因为凭卓知安再怎么手段阴毒,他的年纪和身份都注定了只要游氏察觉到,随时都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到底不过是个别人送的家妓所生之子罢了,四房嫡孙都有两个了,就是卓芳礼,也不可能为了卓知安付出太多。

    所以照理来说游氏很不必如此动气。

    只是游氏骂完了这句,眉宇之间却还是不能解恨,冷声道:“原本想着小孩子家说几句谎也不是什么大事,训斥几句,纠正过来也就是了,不想这小畜生倒生得一番狼心狗肺你父亲才骂了他一句不知轻重,园子里可以玩水的地方多着呢,好几处设着步阶,即使摔下去,也便于起身和施救,为什么非要踩过迎春花枝去玩水?”

    “结果这小畜生自觉委屈,绝口不提自己做的糊涂事儿,口口声声的告起你的状来了!”游氏恨道,“昏了他的头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一个家妓生子,连婢生子都不如!好歹大家子里的婢女许多还是清清白白的呢!那汪氏算个什么东西!我把他当嫡子养,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尽力,又替他说话让你们父亲亲自教导哪里对他不起?不想这不经惯的东西,这样的骨头轻!当真以为他可以越过了我的亲生骨肉去了!当着我的面,竟敢造谣污蔑,他以为他是什么?!自以为是的东西!”

    卓昭节目瞪口呆,道:“他告我什么状?”卓昭节自认对这个庶弟不亲,但也没有欺负过卓知安吧?她如今回来才多久?自己和宁摇碧的事情还烦着呢,哪里来的心思去为难个庶出的弟弟?

    游氏缓了口气,伸指一点她眉心,道:“你既然问了这个,可见还没这小东西明白这后宅子里的弯弯绕绕呢,我正好教你一番,你可记好了,当然往后你最好用不上!”

    这才道,“我问你,那封儿过来求助时,一路惊天动地的嚷过来,你是不是直接带着人就跟她走了?”

    卓昭节道:“是,毕竟十弟他落了水,我哪里敢耽搁?”

    “你看你在你外祖母跟前到底没用太多的心!”游氏道,“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句话你外祖母没教导过你吗?”

    “那不是对陌生人么……”卓昭节弱弱的辩解道。

    游氏反问:“你对那封儿很熟么?若非你身边的人告诉你,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至多知道她在那小东西身边伺候,是也不是?”

    卓昭节语塞,想了想道:“这是在自己家里,她一个小使女能拿我怎么样呢?再说我也带了阿杏她们足足六人过去的,又叫权氏、詹氏各自去叫人……”

    “家里?”游氏悠悠的道,“可这家里也不是只有咱们四房!沈氏打你主意的事情我上回就告诉过你了,你自己想一想,如果这一次,那封儿当真是哄你的,把你骗出四房到了僻静处,沈氏预备下人手,你那六个使女个顶个的娇滴滴的小娘子能护你个什么?一棍子下去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到时候你吃了大亏你想过那后果吗?”

    卓昭节尴尬的道:“母亲!有你和父亲在呢,继祖母哪能没点儿顾忌?这也太不像样子了吧!”

    游氏冷笑着道:“那可不一定!”她见卓昭节不以为然,觉得教导的力度不够,竭力夸张道,“你以为你继祖母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吗?你想一想,知安这小东西才多大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庶子的身份,何况我也没亏待他,你回来这几天他就嫉妒你嫉妒到了投水使苦肉计来陷害你的地步!这也是他年纪小,沉不住气,不然,今儿个他不提你,只将这仇恨记着,推说自己贪玩掉下去,顺着你父亲的意思认了错,你以为他这么点年纪,又向来鲜少到汪氏那边去,一贯给人印象就是乖巧懂事的,连我都不会怀疑!骗过了我们,回头抓住机会再继续坑你你当真以为他害不到你?你也在江南长大的,焉不知越是毒蛇反而身形越小,那些个蟒蛇倒是个个无毒?”

    卓昭节讪讪的道:“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是我熟悉的人定然不立刻跟着人走了,可我也怕误了事啊!”

    “能误什么事?”游氏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缓缓道,“他又不是我生的!你以为我养他几年他就能和你们比了吗?我实话告诉你!今儿个你没出事,若你有个什么……生撕了那小东西和汪氏我都不解恨!”

    卓昭节摇着她胳膊撒娇道:“啊哟,我晓得母亲最心疼我不过……反正如今事情也清楚了,母亲就别生气了!”

    游氏哼道:“你少打岔!”便道,“你这回做事实在太多漏洞了!先前在镜鸿楼就不该被那封儿一哄就走!那园子你去都没去过,就这么跟着她走,谁知道她在那里头预备了什么等你?早点就该装作身子不适,比如说被这消息吓倒了你管那小东西死活?你那么身子一不适,回头他死是他命不好,他活了我还要问他个叫父母和嫡姐为他担心之过呢!哪里像现在,你巴巴的赶到湖边想方设法的救他,又陪着他到水荭馆沐浴更衣,这忙前忙后的,结果他活蹦乱跳了倒是一口咬定了你对他的死活不上心,道你在湖边悠悠闲闲的看他的热闹,根本就是盼着他这个庶弟去死你说你何苦为这么个东西担心?!”

    卓昭节听游氏说着卓知安的所言所为也觉得一阵厌烦,道:“我那会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人。”

    “你这是一步错、步步错。”游氏苦口婆心的替她细细剖析着,“先前在镜鸿楼时不该去!但去都去了,你就不该那么轻描淡写我和你父亲虽然都知道你决计不可能作下那小东西污蔑的事儿,但外人看你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想?你在那拱桥上,就该急得个死去活来的给人看给人听!譬如说自己闹着要跳下去之类而不是打发阿杏、阿梨去叫人!你那么闹腾着亲自去救给众人看,阿杏和阿梨能不拦着你吗?拦着闹着,迟早总会有人来的!那时候你不就可以下场了?”

    说到这儿,气不过,又点她额上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道,“何况你身边不是还有个立秋能下水?早点怎么不叫她下去呢?这样事情不是做的很好看吗?”

    卓昭节委屈道:“我看他也不危险,人就在湖边,手里抓着花枝,我还递了长帛给他……如今春寒尚存,立秋她们都是女子,我想能不下水还是不要下水了,免得害了她们。”

    “你知道心疼贴身使女,这是对的。”游氏也怕一味责骂叫卓昭节受不住,这会找到机会就夸了她一句,道,“但对外人来说,这庶弟是比使女要亲近的,所以你心疼使女的法子却不对,你如果没打算她们下水,之前就该叫明吟她们四个去叫人,带着阿杏、阿梨和权氏、詹氏过去这四个可也不会水,她们还要拦着你自己下水呢,至于为什么不带会水的使女,你就推说一急之下乱了方寸,反正你如今年纪也不大,又是才回长安,连府里的路都没认齐呢,谁能说你的不是?”

    卓昭节讪讪的道:“这事情……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五十四章 安排

    游氏冷笑着道:“还能怎么样?他究竟是你们父亲的骨肉,而且他也一再辩解只是想借落水争得重视和关心,绝无谋害你三嫂的意思……我也不能叫他给那可怜的孩子抵命……你父亲的意思是先把事情瞒下来,不然叫沈氏那边知道了,必定推波助澜,还不知道会兴出多少事儿来,倒是替你那小姑姑遮了丑。”

    顿了一顿,游氏道,“他书读得不好不坏的,你父亲也不指望他太多,现在他才落了水,对他做什么太过打眼,先留在四房里借口将养过上几日,等落水的事情淡了之后,就让那汪氏领个罪名,让他跟着汪氏去到离长安远些的庄子上去尽孝吧,咱们四房出个孝子,也算他走时好歹做点正经事了。”

    卓昭节明白这是让卓知安去了之后就再也不要回长安的意思,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庶弟心机居然如此深沉更因此害惨了无辜的赫氏,她可没什么同情这个弟弟的意思,道:“他这心思若还留在四房,咱们过日子是都得小心些了。”

    游氏厌烦道:“不经抬举的东西!不说他了这次你三嫂最是冤枉,遭了那么大的罪,知道是这小东西意图争宠自己滑下水去,还特别使了陪嫁使女来说情,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这态度是极识大体的,我虽然不能将她当你们姐妹一样疼爱,可也不是那没心肝的人,如今她受了这番苦头,不能不有所表示!”

    卓昭节也赞成这么做,道:“母亲就多疼一疼三嫂吧,我决计不喝醋!”

    “我打算求你外祖父,让无忧拜进崔山长门下。”游氏道,“这件事情过两日我就要写信送走,你若有信要到江南也可以顺便带上一封。”

    卓昭节惊讶道:“如今朝争激烈,外祖父不想趟这混水的!”

    游氏瞪她一眼,道:“你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无忧现在才多大?当初让你寄养在外那是不得已,他好端端的,难为这么点儿大就要送走?”

    卓昭节这才知道自己心急了,讪讪道:“母亲!”

    “时相这几年已经有了退意。”游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之所以一直没退,无非是圣人不肯放他……圣人之所以不肯放他,还是为了东宫之争!但圣人不会让这种局面继续下去的,先帝时候诸子争位,咱们大凉上上下下都有所震动,圣人初登基时的齐王叛乱,你嫡亲祖母都受了连累如今圣人与皇后年岁渐长,早几年也许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如今太子偏心越发明显,邵国公一派也加快了步伐,只看明年这场春闱,有多少士子还没下场就被拉拢上了,可见其中激烈!

    “只要圣人表了态,时相再请退也就能走了,没了争储这件事情,无忧拜在崔山长门下有什么不可以?”

    卓昭节仔细想了想,道:“到底母亲考虑仔细,但望这个消息可以安慰三嫂。”

    其实就算赫氏不受这回的罪,卓无忧是游氏的嫡长孙,他的前程,游氏这个亲祖母能不上心吗?只不过卓无忧还没到游氏预计里离家求学的年纪,所以一直没提罢了,如今不过是提前告诉赫氏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游氏补偿儿媳的一种态度,横竖赫氏也没什么缺的。

    说过了卓知安引起的这些事情,游氏重新提起了阮家之行:“你继祖母固然是不安好心,但咱们四房却没有像你大姑姑一样和她公然撕破了脸,毕竟你大姑姑是出了阁的女子,她和娘家闹翻了至多不来往,阮致与她恩爱得紧,两个人都是根本不在乎旁人议论的,你继祖母再怎么转着心思也难以直接对付他们。如今咱们却不能不对这老东西敷衍一二,所以这阮家不管怎么说你总是要去的。”

    卓昭节道:“母亲,我实在不想嫁给阮表哥,我就是喜欢宁九……是,我是不知道往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但这世上喜欢或厌恶什么一定要有原因吗?譬如江南的杨梅,爱吃的人赞它酸甜可口,单是成熟之后的绛色琳琅满目的布在枝头看到了就喜欢,可不爱吃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从前我的一个玩伴,就是秣陵太守的女儿孟小娘子,她说杨梅捏开一看简直毛茸茸的像虫豸、吃起来更是没法入口,简直看一眼都要叫人拿得远远的……所以我想即使我说出一个理由来,不喜欢宁九的人总是能够就着这条理由想出反驳的话来的,不是吗?何况喜欢什么都要想想理由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喜欢下去,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游氏心平气和的听她一口气说完,才道:“你不能不去!”

    见卓昭节委屈的眼眶一红,就要掉眼泪,她慢条斯理的道,“毕竟你这次去阮家的理由,是劝说你大姑姑回来!”

    “啊?”卓昭节一愣。

    游氏哼道:“不是才和你说了?你继祖母说要将你六姐许配给适之的最大的理由无非是要和你大姑姑和解,她到底是你继祖母,辈份身份放在了那里,由不得我与你大伯母不敷衍一二,原本我还想着随便到阮家去做做样子,现在你三嫂出了事,我哪里脱得开身,你去上回你大姑姑也说要接你去小住,阮家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那是你嫡亲的姑母,决计不会害你的,你只管陪着她住上几日,回来到你继祖母跟前随便交代下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卓昭节也不能说不,她心想反正你这么说了,我只去陪大姑姑,至于阮表哥我可一定要离他远点!

    游氏把事情都交代完了,又亲自看了遍西楼上上下下,对二楼书房里游灵绣的那幅《夏日越山图》也是极为赞叹,道:“那孩子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呢,但只看这幅绣品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之前听说许了位解元,你可曾见过?”

    “见过几回。”卓昭节点头道,“叫宋维仪的,是城中宋家的旁支子弟,还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难得的是文武双全,就是身家单薄了点儿,父母都不在了,只得一个院子并个老仆伺候,无田无地无铺,能够进怀杏书院还是崔山长看中了他特别资助的。”

    游氏和班氏想的一样,点头道:“这样艰苦还能考出个解元来,崔山长果然眼光独到,而且父母都不在,过了门就能当家作主,根本不要看长辈眼色立规矩,真正的好人选,至于身家灵娘不可能没有陪嫁的,再说这种人也不可能一辈子穷困。”

    说到了游家晚辈,游氏少不得都要问问,卓昭节道:“照郎是极活泼的,我走时他还拉着我裙角挽留来着,结果煊郎凑热闹,也扯着我袖子不放,我和煊郎没说两句话呢,低头看到他嚷了两声见我不理他,就偷偷扯着我裙子擦口水不说,还把之前吃过饴糖沾上糖渍的手心在我系的宫绦上一个劲的擦着……一大家子哭红了眼睛浩浩荡荡的送行,还没送到大门口呢,于是我又得折回房里,叫人开箱子重新取过衣裙来换!”

    游氏听得很没良心的哈哈大笑,道:“好个聪明狡黠的小郎君,叫你竟然不理他,活该你临出门了还手忙脚乱!”

    卓昭节撇了撇嘴角道:“这都怪煊郎,煊郎把他教坏的!”又道,“母亲写信过去的话,顺便问问三表姐的婚期可定了不曾?去年的时候,外祖母就说让三表姐和白子静完婚,然后先到长安来住下,预备春闱的,不想去年连卜几次都没卜出好日子,外祖母说今年开春之后再请人,我来之前都没定日子呢!”

    游氏一皱眉,道:“这样不顺吗?”

    “白子静与三表姐是嫡亲的表兄妹,关系好着呢。”卓昭节倒没当回事,道,“外祖母说这是好事多磨。”

    “明年春闱我可不建议白家那孩子下场。”游氏沉吟片刻,摇头道,“方才不是和你说了吗?明年这场春闱正是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角力所在,那白子静年岁不大,不管他是有把握还是只是下场试水,都不必非要赶这一次,毕竟再过三年他也正当韶华,你既然说了这事,我得在信里提一提。”

    卓昭节想了想也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只是遗憾的道:“我还以为今年三表姐能过来,倒是正好相处一番。”

    “咱们家的六娘、八娘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也可以和她们一道啊,还怕没了玩伴不曾?”游氏安慰道,“就算到了阮家,你不是和温家小六娘结识上了?”

    又说了几句游焕、游煊,游氏看看辰光不早,就叮嘱阿杏等人好生伺候女儿,预备回念慈堂去。

    不想卓昭节才送她出了楼,正叫使女提灯过来照路,外头有人哭哭啼啼的夹杂着权氏、詹氏的威胁与喝骂,游氏当下就沉了脸,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氏对亲生女儿那是小心翼翼、既怕说轻了她不肯听、说重了叫她伤心,明明是用心良苦却也是一直觑着女儿脸色斟酌缓急用尽了心机,是以今儿她过来虽然也就交代那么两件事情,但一番话谈下来这会已经是夜深人静了,她这一喝十分的突兀,连外头的哭声都被吓得立刻止住,不敢出半点儿声音。

    权氏、詹氏对卓昭节是非常恭敬的,但对游氏就简直是敬畏了,忙不迭的过来跪下请罪,道:“夫人、娘子,不关婢子们的事呀,婢子好好的守着门,方才汪氏就跑了过来,哭哭啼啼的要见夫人婢子叫她不要多事,让她回自己屋里去,她一点也不听,这……”

    游氏不耐烦的道:“她不肯走,你们不会到后头厨房里叫几个粗使婆子来,开了门把她架走?难为我叫你们替七娘守着院门,你们就是这么守的?!”

    权氏、詹氏一个哆嗦,纷纷磕头道:“婢子知罪!”

    骂过她们,游氏冷了脸,扬了扬下巴命跟自己来的冒姑:“去把门打开!”她本来要叫人把那汪氏拖到跟前处置,但冒姑走了几步,游氏又改了主意,道,“不要叫她进这院子,反正正要回去,七娘你回楼里吧。”

    卓昭节道:“我陪着母亲。”

    游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也学着点儿。”

第五十五章 赫家姐弟

    汪氏长的非常可人,白生生的瓜子脸,眼若水杏,眉如翠羽,不同于游氏端庄秀美,她那窈窕柔软的身段以极谦卑的姿势跪在镜鸿楼院门外的青石地上,仰着满是泪痕的脸哀求的看过来时,那种楚楚可怜的姿态,仿佛一朵不胜夜露沉重的水莲花。

    只不过如今院门里踏出来的人都见惯了卓昭节这正经的人间绝色,根本懒得欣赏这样的姿容,游氏抬头仰望了一下春夜稀疏的星辰,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冷的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汪氏五体投地的磕下头去,哀声道:“夫人,小十郎做下了错事,婢子前来代他请罪,求夫人念在小十郎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罢!往后他定然不敢了!”

    游氏轻描淡写的道:“我姑且不问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的,但如今四房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夫君让小十郎安安静静的将养,你是没听见这个吩咐还是故意违抗夫君之令?!”

    见汪氏分明的一惊,游氏又道,“再说,小十郎叫母亲的人是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资格来这里求情?”

    这一次汪氏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游氏命冒姑:“着人送她回去,若她不想在四房待下去,将身契取出来按规矩办吧,别耽搁了她的青春!”汪氏骇然!猛然抬头盯住了游氏。

    冒姑权当根本没看见这一幕,恭恭敬敬的道:“是!”

    又对汪氏使个眼色,沉声道,“没听见夫人的话么?还不快起来?这三更半夜的惊扰七娘安置,你不要命了?”

    汪氏哆嗦了下,到底乖乖的起了身她才转身,就听游氏清冷的吩咐左右:“今日汪氏过来沿途所有门上守夜之人、并巡夜的婆子,一律扣除这个月的月例……”

    还好,只是扣一个月的月例……

    这个念头还没在汪氏心里转完,就听游氏继续道:“全部逐出府去!其家人也不再用!”

    汪氏闻言,眼前一黑!

    但平常伺候游氏的近侍却都不惊讶,汪氏这么晚了能够准确的找到游氏,没人帮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今儿个卓知安对嫡姐使上了手段,游氏如今正咬牙切齿着,见汪氏竟然也敢找到镜鸿楼来,能不怒上加怒才奇怪!

    而汪氏绝望的却不只是游氏的手段,是她明白游氏这次这么公然的处置她,绝对是得了卓芳礼的意思才做得如此光明正大,虽然打从她被旧主送给卓芳礼起也没有怎么得宠过,但有了卓知安之后到底有些盼头,实际上她今晚拿出毕生私蓄贿赂下人,来见游氏,也不指望能怎么求情,更多的是想打探一下卓芳礼与游氏到底要怎么处置卓知安。

    因为她知道卓知安做下的事情后,卓芳礼与游氏竟然连家法都没传如果不是因为早有严厉的处置在后面等着卓知安,卓芳礼也还罢了,游氏肯这么作罢才怪!

    到底汪氏是生母,虽然知道此行无望,可她忧急之下不跑这么一趟究竟不放心,如今虽然游氏没有告诉她,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卓知安在父亲与嫡母跟前的前程是完了,以后若想翻身除非是自己发奋图强出头,问题是卓知安读书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功名若那么好考,又何来“五十老明经、三十少进士”的说法?

    总而言之,卓知安前程自此渺茫只有这样才能让游氏不追究!

    “十郎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再避着不跟我碰面,再在夫人跟前讨好……她终究不是你的生母啊!”汪氏失魂落魄的被冒姑打发人送回自己住的小院,根本无心理会唯一一个伺候她的使女的关心,挥了挥手叫她离开,独自俯在榻上无声痛哭,“你的生母只是个家妓,你不想承认这样的身世也在情理之中,夫人养你这么多年,再怎么说也是有些感情了,你犯旁的错处料想都有回旋的余地,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去对付你的嫡姐?不说七娘是夫人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嫡**了,只听这府里的传言,这位娘子生的像极了君侯元配发妻先老夫人,单是这一点,郎主为了对先老夫人的缅怀也会对这位娘子另眼看待的……我出身本来贫贱,凭什么下场都不在乎了……可你才多大?如今你要怎么办?”

    汪氏的悲戚,游氏自然是没心情去理会的,她叮嘱了卓昭节几句就回了念慈堂。

    次日晌午,赫氏的娘家人从长安左近的赤县赶来探望。

    来的是赫氏的母亲蒋夫人,她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和赫氏一样同为嫡出老来方得的一子一女,都是才六岁的赫家四娘和五郎,引人注目的是这赫四娘与赫五郎与卓家的卓无忧、卓无忌一样亦是双生子,生得一模一样,若非赫四娘作了女装,简直认不出来。

    赫四娘与赫五郎长得不如赫氏秀美精致,但也算眉目清秀,打扮也精神,两个人跟着蒋夫人规规矩矩的上堂见礼,都得了一阵喝彩。

    毕竟虽然赫氏识大体,主动提出隐瞒下卓知安的事情,但小产引起娘家人上门到底是卓家这边理亏些,因此此刻大夫人、游氏难得和沈氏一样的齐心,异口同声的对赫家双生姐弟赞了又赞,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倒将两人弄得满面通红,一副腼腆羞涩的样子,轮到拜见完长辈,与卓玉娘、卓昭节这两个也跟着母亲过来的平辈见礼时,局促不安的差点绊着。

    看这样子,沈氏便体贴的让卓玉娘与卓昭节先带他们去探望赫氏,又叮嘱可以带他们去园子里转转,免得这样腼腆的小客人在长辈跟前放不开,一直被拘束着也怪可怜的。

    蒋夫人担心着长女,但赫家门第比之侯府要逊色一筹,又有沈氏这个长辈在,她也不能不和卓家敷衍一番再去探望,见赫四娘、赫五郎可以先行前去,连忙代他们谢了沈氏。

    卓玉娘和卓昭节虽然之前吵过架,但当着客人的面还是掩饰得很好的,彼此客客气气的谦让着,一路把赫四娘、赫五郎引到修静庭。

    修静庭里原本因为卓无忧和卓无忌这个年纪正是最爱闹腾的时候,赫氏教子也温柔,任他们打闹追逐,所以向来热闹得很,白昼从外头经过都能够听见里头孩童的嬉闹声,这会卓无忧、卓无忌都被接到念慈堂,修静庭里就冷清了许多。

    好在赫氏恢复的不错,到底她年纪还轻,底子也好,大夫到得又及时,侯府富贵,百年老参、阿胶之类吃下去,隔了一晚已经恢复了几分气色,所以原本沉默着的赫四娘与赫五郎从屏风后探头看到靠坐在榻上的长姐脸上确实已经有了几分血色后也松了口气这两个赫家人看着腼腆,但见着赫氏后倒是唧唧喳喳说了又说。

    起初他们还记得问赫氏的身体,在听赫氏再三说自己没事后,趴在屏风上那就是只记得说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他们说的又快又急,卓玉娘也还罢了,卓昭节生长江南,虽然班氏一直教她说官话,但究竟不如吴侬软语那么娴熟,正常说话倒无所谓,一旦快了就难以听清,瞠目结舌之余,却忘记了之前和卓玉娘的争执,拉着她小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卓玉娘似乎也被这对姐弟的前后差异惊着了,想都没想就道:“刚才在说他们养死了第十一只鹦鹉,如今说到屋子后头新种了的牡丹……现在又在说月季了……不,赫五郎提到了他想要匹自己的马,蒋夫人不肯……想要三嫂帮着说情……”

    “……”卓昭节有种扶额的冲动,只是她踮脚看了看榻上的赫氏,见她哭笑不得之中也含着淡淡的宠溺与包容,心里也是一松,暗想,“凭他们说的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反正如今是嫂子高兴就好。”

    这么想着,她索性也不和赫家姐弟抢着在屏风边露脸了,就在外间席上坐下,她才坐下,就见卓玉娘也走到她跟前坐了,悄悄的道:“现在他们说到牡丹花会……说没人肯和他们一道,我的天!换我我也受不了他们如今的样子……上天保佑,这话可不能传到母亲和四婶那儿,不然指不定就要咱们到时候带上他们……”

    卓昭节本来看她过来,想起之前的矛盾还有点尴尬,见卓玉娘似乎有揭过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再提,闻言也有点心有余悸,看了眼那两个兴奋的趴着屏风争先恐后说话的主儿,忍不住用力抚了抚臂上的毛骨悚然,道:“没错!他们两个一起去的话,咱们除了听他们说话还能看花么?”

    她们堂姐妹这里心照不宣的和好,又寻到了同一话题,还没说两句呢,就听“砰”的一声、紧接着“哗啦”大响回头看去,果然是特别移到血房里来做隔断、方便不便进血房的人可以进内室和赫氏说话的那架屏风禁不住赫四娘与赫五郎的热情,悲剧的被推倒在地,上头镶嵌的琉璃、云母摔了个粉碎!

    卓玉娘和卓昭节对望一眼,双双跳了起来,异口同声的吩咐:“快扶起四娘与五郎,看看可有伤着!!”

第五十六章 当场求亲

    因为事出突然,赫四娘与赫五郎被扶起来已经都受了点轻伤,赫四娘手掌撑在一块摔脱屏风的云母石上,划了一道小口子,赫五郎倒没碰着琉璃、云母等物,但膝盖恰好撞到了屏风底座青了一大块这对姐弟对自己的伤都不在乎,倒更惦记着弄坏了卓家的东西。

    卓玉娘听他们拐弯抹角的打探被摔坏的屏风价值几许,姐弟两个都是神色惴惴,哭笑不得的道:“你们两个没事,咱们就谢天谢地了,没见方才三嫂都差点跳起来了吗?一架屏风又算什么?”她这么说了之后,忽然想到卓昭节才是四房的人,她才和这个堂妹和好,不免觉得自己这话有点越俎代庖,怕再生罅隙,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正好卓昭节站到内室的门槛外将赫家姐弟的伤势告诉了赫氏转回来,闻言接话道:“六姐说的极是,再说这也不是旁人的东西,咱们的三嫂不也是你们的嫡姐吗?这东西可是你们嫡姐的,我看三嫂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那屏风,一直听着你们无大事才缓下一口气呢!”

    赫四娘闻言却仍旧愁眉不展,与赫五郎对望了一眼,道:“可母亲来了咱们要怎么交代呢?”

    赫五郎也失望的道:“今儿个跟母亲求了多少辰光母亲才肯带咱们出门的……”

    “之前母亲说,若这回出门惹出任何是非,往后定然再也不许咱们出来了!”赫四娘眼眶渐渐红了,很可怜的看着卓玉娘、卓昭节,“两位卓姐姐,这是咱们头一次见着呢,看来,这一见,就是永别,哦不,反正,咱们以后再难见到了……”

    赫五郎暗中踩了赫四娘一脚,叫她将那不吉的“永别”改了,这会自己就作出惆怅之态来,道:“可怜咱们大姐,如今本来身体就不好,若是再知道我与四姐要受责罚,恐怕心中挂念,唉……都是咱们不当心,才到这儿就惹了事情……”

    赫四娘继续道:“眼看母亲那边就要过来了,若晓得这事,咱们两个定然要被打发回去,下回恐怕也难过来探望大姐了!”

    “大姐如今身子不好,怕是最盼望咱们在这儿陪她的……”赫五郎幽幽的道,“只可惜咱们自己不争气。”

    ……赫家五郎君,你确定咱们才小产的三嫂赫氏如今有多少精神听你们滔滔不绝的说东说西?!

    卓玉娘和卓昭节均是一阵无语,却又不能不安慰道:“蒋夫人观之温柔可亲,料想不至于就这么责怪两位的,说起来咱们才有不是之处呢!祖母着咱们陪你们过来探望三嫂,竟叫你们在这儿受了伤!”

    “……”就见赫四娘与赫五郎对望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道,“既然咱们四个都要挨罚,不如彼此把帐消了如何?”

    卓玉娘和卓昭节一愣,道:“什么?”

    赫五郎飞快的道:“反正现在屏风不是移走了吗?地上也打扫过了,不如再寻个屏风来放着,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一会长辈们来了,四姐你把手缩在袖子里,难道谁还来拉着你的手看看不成?至于我……我揉会就好!”

    赫四娘也一是脸赞同,用力点头道:“那个屏风,回头折价求大姐给咱们出了吧,大姐向来最疼咱们了!”

    卓玉娘脸色精彩无比,正要说话,赫四娘眼眶又是一红,道:“这位卓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到侯府来?”

    旁边赫五郎亦委屈道:“咱们家门第不高……”

    “侯府的姐姐自是我高攀不上的,看来是我太孟浪了。”赫四娘闻言,就要掉泪,“这姐姐还能喊吗?”

    “……阿杏!”卓昭节见卓玉娘欲辩无言的样子,暗吐一口血,扬声道,“今儿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咱们看原本那昨屏风不好看,另外换了一座,知道吗?”

    她这话虽然是对阿杏说的,但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从头听到脚,哪里不清楚这话的意思?

    当下里头有人私下告诉赫氏,赫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打发人出来叫卓玉娘和卓昭节到门口,道:“两位妹妹别理会他们,这两个人最罗嗦不过,我没出阁时见着都要躲的,这事儿一会我来和母亲说罢,不能怪两位妹妹,是他们自己不当心!”

    赫四娘和赫五郎这会正站在卓昭节身后踮着脚竖着耳朵偷听,闻言赫五郎跳脚道:“大姐,咱们可是一母同胞,你怎么能不帮我们?”

    “大姐这会就嫌咱们罗嗦了,咱们还不是看大姐你如今躺在榻上无趣得紧,这才特别和大姐说些趣事儿?”赫四娘也感到非常委屈。

    “咱们这可是一片苦心!”

    “大姐自出阁后就不疼咱们了……不对,咱们生下来大姐就已经出阁了……”

    “所以大姐不疼咱们也难怪……”

    “也不念一母同胞的份上……”

    “可怜咱们千里迢迢……哦,是起早贪黑的过来探望大姐,不想大姐这样对咱们!”

    “大姐……”

    “咱们……”

    “……委屈……”

    赫氏叹了口气,对卓玉娘、卓昭节道:“看见了?你一理他们,这事情就没完没了!”

    卓玉娘和卓昭节都竭力忍着不笑出声来,赫四娘与赫五郎也不在乎被调侃,只纠缠道:“好姐姐帮帮咱们罢,母亲上回发了狠,说咱们再惹出事来,往后再不许咱们跟她出门了,大姐你晓得咱们最爱热闹的,待在家里成天除了陪祖母之外无聊得紧,那日子哪里是人能过的!”

    “你们又说胡话了!”赫氏板起脸来教训道。

    卓玉娘和卓昭节听到这会啼笑皆非之余倒觉得赫四娘与赫五郎这对姐弟当真是妙人虽然聒噪又有点儿狡黠,倒也不招人厌,真正是古灵精怪,便帮着说情道:“三嫂帮帮忙,就把事情瞒下来罢,左右也就是一架屏风……四娘和五郎还受了伤哪,这事也是咱们的不是,三嫂就当连咱们与四娘、五郎一起疼了,那屏风回头咱们一起补上!”

    赫四娘与赫五郎忙道:“咱们的月例有多少大姐你是最清楚的,咱们一个月才只得十两银子,至少给咱们留上三五两用着,纵然还也只能慢慢还了。”

    卓玉娘哈的一下笑出了声来,拿手一指卓昭节道:“你们不要管了,我也不想出一文钱,就叫咱们七娘还!”

    卓昭节失笑道:“好,我还就我还。”之前被打坏的那架屏风虽然也价值百金,不过卓昭节手头私蓄不少,不说班氏硬要她留下的、连游氏都不一定知道的两万两银票,单是卓昭节历年攒下来的私房,拿个百金出来也不难,左右她在家里根本没有开销,尤其此刻才和卓玉娘和好,她不想这么扫了卓玉娘的面子。

    里头赫氏笑骂道:“这话是想骂嫂子刻薄吗?你们都说了区区一架屏风,难为嫂子这点儿肚量也没有?”

    “三嫂你不要推辞。”卓玉娘道,“七娘她如今被四婶当眼珠子似的疼,你当她来还,这屏风的钱会是她出吗?定然是四婶代劳……嘿嘿!”

    卓昭节笑着道:“啊哟,我可不要母亲替我出,东西是咱们弄坏的,我自己赔嫂子件差不多的!再说都说了不要告诉长辈,免得咱们挨说了,叫母亲代赔屏风事情不是就泄露了?”说话之间有下人另外抬了屏风进来放起,众人让开路,让屏风进去,卓昭节打量了一番道,“就是这种八字底紫檀镂空雕人物嵌琉璃与云母屏!改日我去市上看!”

    卓玉娘道:“咦,这屏风可得百金呢,瞧不出来你可是个财主!”

    “我在外祖母家时,平常也没有什么开销的地方。”卓昭节也不隐瞒,笑吟吟的道,“是以打小逢年过节长辈给的赏钱都收着,赔架屏风不过是小事。”

    “卓七姐姐你真厉害!”赫四娘赞叹道,“你居然都存得住?我们这个月才领的月钱,转头就花完了!”

    赫五郎则是两眼放光的看着卓昭节,甜甜道:“卓七姐姐,你可许了人家不曾?若是没许,你瞧我怎么样?一个月随便给我一两百金的月钱、不,几十金也成,我一定乖乖的做个好夫婿!绝对不纳妾不蓄婢不偷偷的喝酒摸色子、逛青楼捧小娘子!你别看我如今生得不是很俊秀,听人家说小时候一般的人,长大后反而出奇的俊美……”

    他话还没说完,赫氏哭笑不得,卓玉娘和卓昭节已经笑弯了腰,面红耳赤的赫四娘一把揪住了他耳朵,喝道:“你敢争气点么!男子汉大丈夫,成日里打算着娶个嫁妆丰厚的小娘子,你丢脸不丢脸?!”

    赫五郎被她揪得哎哟哎哟直叫,闻言却不甘示弱,道:“那总比你好!嫁妆丰厚好歹我还能跟着吃香喝辣呢!哪像你,成日里就会以貌取人,上回在路上遇见雍城侯世子,连家都不回了,一个劲的叫车夫跟着世子半条街,就为了多看几眼你所谓的翩翩美少年,多看他几眼又没银子拿,最后还叫世子身边的侍卫以为咱们图谋不轨,把咱们拦在小巷子里盘问半天,最后还‘好心’的送咱们到家确认了府邸!害得我跟着一路担惊受怕,惟恐怀里的银子被那几个侍卫顺手牵了羊!”

    “呸!就你那几两散碎银子,世子身边的人看得上么!”赫四娘被他揭了老底,恼羞成怒的喝道!

    赫五郎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瞧不上?散碎银子买不了东西吗?你爱吃的糖人、毕罗、时果,那几两银子都足够买一大堆了!侍卫就不吃东西了吗?”

    “世子生得那么俊,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贪财!”赫四娘坚决的道。

    赫五郎哼道:“也就你觉得他俊!他再俊能俊得过白花花的雪花银?!”

    “俗气!”赫四娘用力扯他耳朵,“那些个铜臭也配和雍城侯世子比?世子那俊眉秀眼是银子能买到的吗?”

    “我听说大家都说那位世子不是好人,秦王世子都被他打断过腿!”赫五郎疼得大叫,“你就追着他看吧,什么时候他打断你腿,你知道下场!至少银子不会跳起来打你!”

    赫四娘怒道:“银子不会跳起来打你银子砸你头上你不疼?!雍城侯世子那么俊,纵然他打断旁人腿,那也一定是有理由的!多半是旁人做下了不能不打的事儿!否则雍城侯世子他满大街的看到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不打旁人偏偏打秦王世子!!!没准,真正受委屈的根本就是雍城侯世子呢!!”

    “若是被银子砸疼了脑袋我也心甘情愿……”

    他们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语速迅捷,卓昭节有好几句都没听清,卓玉娘虽然在长安土生土长,对官话熟悉得很,却是几次都没找到机会插话,有心强行打断,硬是被一心斗嘴的姐弟直接无视了过去一直到里头赫氏实在听不下去,抬手砸了个摆件到门口,让赫五郎临时闭了嘴,喝道:“贵人家的事情不许多说!”

    ……卓玉娘擦着冷汗迅速转移话题:“长辈们想必快过来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三嫂休憩,先去园子里看看吧!”

第五十七章 五夫人

    好说歹说把赫家的小姐弟拖到园子里看风景,赫五郎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兀自嘟高了嘴不去理会赫四娘,只盯着卓昭节说东说西,殷勤万分卓玉娘抽空里和卓昭节咬耳朵,笑道:“啊哟,这对姐弟莫不是专门冲着你来的?做姐姐的追着雍城侯世子几条街,做弟弟的头次见着你就提到了亲事……”

    卓昭节失笑道:“六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

    “自进园子以来赫五郎君已经摘了三次花给你了……”卓玉娘忍着狂笑,低声道,“你说一会见着四婶,他会不会再问一次‘游夫人,令爱可曾许配人家,若是不曾,瞧我如何’之类?”

    “……他们在长辈跟前可不一样。”

    卓玉娘想到刚才上房的时候,赫家这对姐弟那腼腆拘束的模样,深深的觉得自己被骗了!她喃喃道:“无忧、无忌也是双生子,真是谢天谢地不是他们这样的,不然咱们家里哪里还安静得下来?”

    “你可别只顾着烦……”卓昭节示意她看看同样负气不肯和赫五郎说话的赫四娘,正拿着使女折给她的一枝花枝,忿忿然走开一段路,不时去打路边的垂柳,“得把他们哄好,不然大伯母和母亲定然嗔咱们不用心招待。”

    卓玉娘叹了口气,过去牵起赫四娘的手,温言道:“四娘子,你是做姐姐的,好歹让着些弟弟罢,他……”她本来要习惯性的说“他年纪小不懂事”,转念想到这对姐弟可是双生子,这话就是为了敷衍也太没诚意了,转了转念头才道,“他到底是你嫡亲的弟弟呢!再说你们大姐、咱们三嫂如今身子不好,何必叫她还要操心?”

    赫四娘瞥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卓六姐姐你放心罢,哪有小孩子不闹脾气不吵架的?大姐才不会在乎这些小事!”任谁都能听出这小女孩子语气里的哄劝之意。

    ……卓玉娘无语片刻,转头看向了卓昭节,卓昭节用力咬住唇,才能忍住笑意,勉强道:“好吧,他们都是小孩子脾气,咱们不要多管闲事了。”

    卓家的爵位是传了五代了的,最初不过是伯爵,但降袭到子爵时偏立有功劳又晋了回去,到卓俭时,因为站位迅速又正确,才晋为侯爵,如今的侯府是在之前伯爵府的规制上建造起来的,但拜当年的敏平伯个人喜好所赐,这园子修筑得却是极为宽广,比起长安许多公侯人家的园子也不遑多让。

    赫家姐弟是头一次进来,起初两个人还斗着气,但到底是小孩子,不多久就兴奋起来,看花看草不亦乐乎。

    卓昭节虽然是第二次进来,但上一次为了救卓知安,根本就没心思看风景,这会叫使女们看好了赫家姐弟,自己也跟着偷闲起来,只是今日逛园子却也不只他们这一行,过了之前卓知安落水的拱桥,穿过迎春花是一片绿柳林,出了绿柳林,迎面一座两三人高的假山上起了凉亭。

    这时节凉亭四周新换的竹帘半卷,就见里头人影幢幢,夹杂着使女们的欢声笑语。

    卓玉娘抬头看了一眼,道:“好像是五婶带着九娘恰好在上头。”

    “要上去打个招呼吗?”卓昭节小声问。

    卓玉娘想了想,道:“五婶不大爱和咱们照面,还是从下头走吧。”

    卓昭节正要点头,不想前头赫家姐弟打打闹闹的却正好往假山上跑到底是客人,两人也不好拦阻,只得跟着他们上去了。

    赫家姐弟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爬起假山来一骨碌的就上去了,等卓玉娘和卓昭节上去,就见他们两个已经被迎进凉亭里喝起了檀香饮,一身艳丽的石榴红葡萄纹刻丝春衫的卓昭宝坐在五夫人高氏的膝头,手里抱了只出生没多久的花狸猫,正好奇的张着眼睛,看着两位不速之客。

    卓家几房之间虽然关系微妙,但人前到底还是维持着和睦的表象的,卓玉娘与卓昭节还未行礼,就被五夫人让进凉亭,这高氏神情清冷,倒没有沈氏和卓芳甸那样仿佛无时无刻不消退的亲热与慈爱,只是客气罢了,让人递上檀香饮,道:“闻说今儿个蒋夫人来了,但有母亲与大嫂、四嫂出面,我素来愚笨,却躲懒了,还望你们不要见怪才是。”

    “婶子客气了。”因为是四房发生的事情,蒋夫人也是四房的姻亲,这话就由卓昭节来回,赫氏到底是四房的嫡长媳,如今老一辈的人在,一个孙媳小产没有大动干戈的道理,登门的蒋夫人也不过与游氏平辈罢了,是以沈氏和掌家的大夫人陪同出面已经十分郑重了,其他房里根本没必要特别去凑热闹,五夫人这话,也不过是恰好撞见了这么一说。

    五夫人又问:“三少夫人可好些了吗?”

    “今儿气色好多了。”卓昭节微笑着道,“还要谢谢婶子送去的阿胶。”

    昨儿个各房的人去看了之后,晚了些时候都补了份礼,五房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四房又不缺这些,自然还是用了自己的,沈氏和五房送的那都是直接锁进库里,预备以后找人验了另外拿出去卖掉四房怎么可能吃这两处送来的东西?验过的也一样。

    卓昭节这么说不过是客气罢了。

    五夫人显然也没当真,道:“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里能全把功劳揽了?是三少夫人自己底子好。”

    寒暄到这里,因为五夫人没有继续问卓知安,话就有点接不下去,卓昭节顿了一下才道:“九娘穿这身春衫真正精神,五婶把她打扮得着实可爱。”

    提到女儿,五夫人到底露出一丝真心的笑色,道:“我也是闲着无事,所以胡乱替她装扮装扮罢了,也是得了这么艳的颜色后觉得自己没法上身,所以给她做了。”

    卓玉娘道:“五婶这话说的,说句略没分寸的话,五婶虽然是咱们的长辈,可如今才多大年纪呢?哪里就穿不得这石榴红了?”

    她这话虽然是恭维但也是实话,五房的嫡长女卓昭宝今年才三岁,五夫人如今算年纪是二十才有一,正经的风华正茂,她生得也端庄秀美,再没有压不住的颜色。

    但五夫人却淡淡的笑了笑:“就是穿得,我啊,也不大喜欢这颜色,总觉得太热闹了点。”

    卓玉娘与卓昭节都是微一皱眉,心想五夫人这莫不是在明着赶人?

    不想赫五郎忽然开口问:“热闹不好吗?”

    赫四娘也一本正经的点头道:“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呀!”

    五夫人看了他们一眼,眼中倒没有厌色,只是笑着道:“你们小孩子总归是喜欢热闹的。”

    “那也不一定。”赫五郎把手一指卓昭宝,道,“我看这个妹妹就是不爱热闹的,咱们进来这些时候了,她除了摸那只狸猫什么话都没说,这个妹妹比我们还要小孩子呢!”

    那一直抚着狸猫的卓昭宝眼眶顿红,五夫人脸色剧变!

    卓玉娘也咳嗽了一声,赶紧把话题岔开:“五郎,你刚才不是说喜欢看……看桃花?咱们这园子里恰好有处地方如今正好开着,我们这会就过去吧!”

    赫五郎道:“咦,我什么时候说过……”

    卓玉娘哪里容他继续说下去?

    当下就仗着自己年长力气大,一把抓了他起来,另一只手虚捂他嘴,低声道:“快点去吧,不然一会被找回去,就看不成了。”

    卓昭节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赫五郎定然是无心说错了话,忙也起了身,拉过赫四娘,道:“五婶,咱们先走一步了!”

    五夫人此刻神情冰冷,竟然是理也不理她,连敷衍句也不肯!

    一行人下了假山,又走过一段路,卓玉娘才安抚住一脸委屈的赫家姐弟,又许诺定然帮他们在赫氏跟前说情,让赫氏向蒋夫人说话,替他们每人要一匹骏马,这才直起身来擦了擦汗,暗松了一口气。

    卓昭节到这会才有功夫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你才回来不知道,咱们这个九妹,有些不大好。”卓玉娘示意使女将赫家姐弟带远了点,才低声告诉她,“原本她开口说话就要迟一点,满周后又过了小半年才会叫人,结果去年的时候,五叔在外头胡闹,五婶气不过,和他大闹了一场,两个人都发了狠,竟忘记当时九妹就在隔了屏风的榻上午睡,五叔和五婶闹得把屏风都打坏,将她吓着了!此后就没开过口!”

    卓昭节惊讶道:“啊?”忙问,“难道……不能说话了?”

    卓玉娘摇头:“也不一定!祖母请了太医来看过,说嗓子好好儿的,约莫是吓着了,须得好生引导,又叫不能再受惊吓,从此五婶就不和五叔闹了,专心哄着她,但九妹虽然不肯说话,却能听的,之前十一弟年纪小,说话没阻拦,在她跟前嘀咕了句‘一直不说话变哑巴了怎么办’,当即就哭了好几回,五婶为了这个,直接把二婶告到祖母跟前被祖父知道,虽然没罚二婶,但也说了,以后谁也不许在九妹跟前提说话不说话的事!”

    说到此处,卓玉娘叹了口气,道,“九妹怪可怜的……不过今儿也不能怪赫五郎,你不知道这件事,都是我没提醒好,但望九妹年纪小忘性也大,回头就忘记了此事罢。”

    卓昭节抿了抿嘴,之前看卓玉娘为了沈氏一句让她早点出阁的话,在上房配合大夫人闹得那么死去活来的样子,她还以为卓玉娘对五房也定然没有好感,但如今看来卓玉娘的心倒是软得紧可不只是畏惧敏平侯的警告。

    “九妹如今年纪这么小,我看五婶也是个美人,怎么五叔还要和她过不好呢?”卓昭节起了好奇心,低声问道。

    卓玉娘一抿嘴:“我啊也是听旁人说的,可作不得准,你可不要说出去,免得母亲知道,定然嗔我多嘴多舌!”

    卓昭节道:“你放心罢,我怎么会乱说话?”

    卓玉娘这才悄悄道:“五婶的确是个美人,但你也看到了,她是个冷美人,可不只是因为咱们是大房和四房的人才特别摆出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的,平常她就是那个样子,五叔不喜欢……我听下人们私下议论,说五叔在义宁坊那边金屋藏娇,养着一个姓花的娘子,却与五婶相反,是个热情似火、妩媚入骨的女子……若非祖父和祖母压着,五叔都恨不得住过去呢,如今五叔成日里说什么访友赏景之类,其实每次出门都是去了那边。”

    “既然五叔这样喜欢那花氏,怎么没把人弄进门?”卓昭节奇道,“难道是被五婶阻止了?”她想着莫非把卓昭宝吓得从此失声的那次争执就是为了这花氏?亲生女儿噤声至今,真亏得卓芳涯这样都不肯与那花氏了断,也实在太过无情无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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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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