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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剽悍的赫四娘

    卓玉娘一撇嘴,道:“五婶才管不住五叔呢,是祖母设法压下来的,而且听说那花氏也不算是正经的良家,倒听说是……暗地里的……”

    她说着微微一笑,道,“你多半听不懂,我还是不要教坏你了。”

    不想卓昭节斜睨她一眼,道:“暗地里的……青楼那样的?”

    “啊哟,没想到你早就被教坏了。”卓玉娘惊讶的看着她,小声道,“你打哪听来了这些?”

    卓昭节嘻嘻一笑,也低声道:“秣陵那边也不是没有风月地……我大舅母的一个堂弟,在那儿的风月场中颇有名声,那位小舅舅又是我几个表哥、表弟的同窗师兄,多多少少听人议论过几句。”

    “那不是秣陵的时五吗?”卓玉娘失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样的浪荡子,亏得只是你大舅母的堂弟,若是你表哥或表弟,也是件头疼的事情,即使他对家里人端庄,出门到底被人笑话……你不知道,时家除了大娘子和二郎君外,他们家的三娘子、四娘子并六郎君基本不出门,就是因为怕被旁人笑话时五这个兄弟呢!”

    卓昭节道:“这你可猜错了,我那位小舅舅,虽然在风月场上颇有名声,却是风流才子的名声,学业可不错,是怀杏书院里一位名望仅次于山长的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去年秋闱虽然没能夺魁,但也在秣陵乡试的三甲之列呢!”

    江南人杰地灵,自魏晋时士族南迁,便是才子辈出,因此别处乡试的解元固然稀罕,到底也不过是解元,能不能过会试还难说,但在江南,莫说解元,只要名次略佳,过会试也是极有可能的,卓玉娘不由好奇之心大起:“风流才子这名头可不容易得,寻常人一心埋头苦读,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过乡试,更别说这种人还要分心在风月上头了,看时五就是个例子,你那小舅舅这般厉害?”

    卓昭节笑着道:“据说他们族中也有人仕宦长安,他姓江,名叫江扶风的,至于在长安有些什么亲戚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和他也不熟悉,不过因为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偶然见过两回,但人人都这么说,我想他也许天资很好,所以可以两者兼顾吧!”

    卓玉娘究竟是在长安长大的,对长安官吏到底颇为熟悉,想了想就有了线索,道:“朝中江姓官员有那么几个,不过如今的尚书左丞名叫江扶衣,还有大理正江楚直仿佛是江扶衣的长辈。”

    “料想就是这两位了。”卓昭节点头道,“我记得这江小舅舅的父亲名讳是上楚下天的,正与江楚直一辈。”

    说话间,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两座陡峭的假山,夹峙出通幽曲径之势来,山旁,略露一抹淡白浅红,衬着黝黑的山石,格外显眼也格外的轻盈活泼。

    在前头跑跑跳跳的赫家姐弟都站住脚步,嗅了嗅,道:“桃花香呢,就在假山后面?”

    卓昭节可也没来过这里,就看卓玉娘,卓玉娘点头道:“不错!”

    赫家姐弟欢呼一声,一起扑了过去,嚷道:“看咱们谁先到!”

    “快跟上去,仔细他们摔着!”卓玉娘忙吩咐左右,卓昭节也让初秋和立秋跟着照应一二。

    待赫家的下人追着小主人离远,卓玉娘才和卓昭节悄悄的道:“怪道人家都说生儿育女的不容易,这么两个小祖宗,折腾得死人,如今也才六岁,还得养上个十来年才有指望撒手,你说要命不要命吧?”

    “我之前在外祖父家时见过我大表哥的嫡长子。”卓昭节倒是早就有过这样的感慨了,道,“我走时他也才三岁呢,已经足够叫人头疼的了,一不留神,就扯着你才换的裙子披帛擦手擦脚,明明他身边乳母那儿多得是干净的帕子!而且越是难洗的颜色他越爱下手,若是不小心穿回月白、粉红的衣裳被他遇见了,那就更可怜了有次他特意跑书房里把手掌涂黑了,给我三表姐裙子上印了端端正正两个黑手印,又在旁边和三表姐说话的我裙子上擦干了手……”

    卓玉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怎也没人管他一管?”

    “哪里没管?我大表嫂几次都要打他了,可你想想他才多大啊,我三表姐性.子算急的了,也不能不拦着表嫂,惟恐他被打坏了去!”卓昭节叹道,“再说他是曾长孙,我外祖父外祖母到底宽容些,再说谁小时候没干过几件淘气的事儿,想来长大些就好了。”

    卓玉娘目光飘向前方,道:“长到赫家姐弟这么大?”

    “呃……”卓昭节一噎,想了想道,“赫家姐弟这么活泼的也少见嘛!”

    这时候她们也走过假山了,但见眼前一片霭霭的桃林,正怡然绽放,成千上万的繁花里,蜂蝶忙碌不休,粉红微白的花,连成花海的浩大之后,是难以描绘的芬芳旖旎,灿烂若锦。

    卓玉娘感慨道:“这桃林我总也看了十几年了,可每次这季节来看都觉得灼灼妖华这四个字到底只能用在这样的地方。”

    “艳杏烧林,桃夭灼灼,也只有这样的景色才是千百年来被人争相吟咏的三春。”卓昭节伸手接过几团开到极盛落下的花瓣,忽然想起了之前宁摇碧到缤蔚院里与自己告别,走时的动作,怔了一怔,下意识的也将花瓣拢进袖子里。

    卓玉娘看见了,笑着道:“你喜欢这花瓣?可惜留不久,要么我给你做个绣桃花的香囊吧,装些晾干的花瓣进去,得挑不在风口的,免得被吹没了香气。”

    “那可多些六姐你了。”卓昭节道,“我的绣品一向拿不出手,到时候谢你一对镯子吧,羊脂玉的。”

    “哎呀,那我可是占了便宜。”卓玉娘一抿嘴,“我要不要给你多做几件吧?讹上一匣子首饰才好!”

    卓昭节笑着道:“也好啊,我回长安前,外祖母与舅母们都送了许多首饰,我可不怕六姐给我上上下下做一身穿戴!”

    “你想得美呢,我可不是绣娘,哪里来那么多功夫?”卓玉娘笑骂道,“给你做个香囊就是挤辰光了!”

    卓昭节道:“啊哟,这话说迟了,你许诺都许诺了……这光景难道要反悔?我可不依,这香囊我要定了!”

    卓玉娘白她一眼:“不反悔,不过也就只有一个香囊了!”

    “那我要多绣点桃花!”卓昭节想了想道,“还有我要大一点的。”

    “那么大的香囊你挂着能好看吗?”卓玉娘啐道,“贪心鬼!”

    正斗着嘴,忽听前头树后赫四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哎哟了一声,似是摔着了。

    两姐妹都是一惊,心想这对姐弟怎么就不能不出事呢?忙提了裙子快步赶过去。

    转到树后,却见赫四娘确实摔倒在地,只是赫家的下人竟然没有一个上前搀扶的不说,连已经和她重归于好的赫五郎也抱着手臂站在略远的地方望天望地而上前搀扶的初秋等卓家下人,收获的却是赫四娘带着怒气的瞪视!

    卓玉娘和卓昭节见这情景都是一头雾水,但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如霞如蔚的桃花下,沈丹古一袭青衫,手持长剑,许是因为方才正在练剑,他面色显得格外红润,正倒持长剑于臂后,平静的看着这边。

    昨儿仿佛听那惟奴问到,沈丹古的剑是不是落在了桃花林里……原来他每日在这里练剑?

    卓昭节心里嘀咕了下,当务之急是哄好客人,因此只朝他微微点头,便低头抢到赫四娘身边安慰道:“可是摔着了?哪里疼?”

    不想赫四娘却恨恨的瞪她一眼,小嘴嘟的可以挂上两三个油瓶,把头往旁边一转,摆明了不要理她!

    “……”卓昭节看了看卓玉娘,卓玉娘堆出和蔼可亲又真诚的笑脸上前,用柔得能滴下水来的语气问了,得到的是赫四娘索性把头一仰,专心欣赏起头顶的桃花来那张小脸上满是失望与痛心疾首……

    赫五郎咳嗽一声,再咳嗽一声,见卓昭节与卓玉娘面面相觑却没顾得上注意自己,转了转眼珠,悄悄走到卓昭节身边,扯了扯她袖子,卓昭节回头,赫五郎比了个到一旁说话的手势,卓昭节对卓玉娘使个眼色,跟着他走开几步,赫五郎对心目中的未来妻子殷勤道:“卓七姐姐,你们不要理我四姐了,她如今正生着气呢!”

    卓昭节惊讶道:“生谁的气?”照方才来看似乎在气自己和卓玉娘,可她们也没得罪这小娘子呀!进桃花林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赫五郎小声道:“她生气你们派人跟着咱们,在她摔倒后,那些人立刻去扶了她,然后这会你们也还是围在她身边。”

    ………………卓昭节凝神思索半晌,才不确定的问:“莫非……她觉得在我们跟前摔倒丢脸了?”

    赫五郎道:“不是,其实,我四姐这会非常喜欢摔倒……”

    还有这嗜好……

    卓昭节无语道:“但摔倒了总要爬起来的吧?”难道这小娘子想在这桃林里倒上一辈子不成?

    “不不,是要被扶起来!”赫五郎一本正经的道,“摔倒就是为了被扶起来嘛!”见卓昭节彻底的茫然了,他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解释道,“上一回,她在市上看到个俊俏的郎君,光顾盯着那郎君看,自己不仔细摔着了,那郎君恰好离得近,看她年纪小,就随手扶了把,还好心的替她买了个糖人哄她莫哭,她趁势扑到那郎君身上又摸又拉了半晌,那郎君一点也没计较,临走时还任她解了个香囊……所以……”

    卓昭节默默的看了看年方六岁、清秀可爱还带着点憨态可掬的赫家四娘子,再看了看被她滴溜溜盯着的不远处似乎打算离开的、年已二八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沈丹古,忽然有种扶额长叹的冲动……

第五十九章 塞人

    亏得冒姑及时赶到,带来了游氏请众人一起回四房用饭的话儿,卓玉娘和卓昭节左哄右哄,又许诺下次继续请她来,还俯耳告诉她下次一定带她看沈丹古,到底把眼睁睁看着沈丹古走掉、因此差点嚎啕大哭的赫四娘哄回了四房一干人都出了一身的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冷汗。

    因为赫氏恢复的好,向来游氏待媳妇也不坏,这回蒋夫人过来卓家上上下下也都是极客气的,所以用饭时蒋夫人脸上也是和颜悦色,与大夫人、游氏寒暄得极为热络,宾主尽欢之后,蒋夫人挂心着家里,再去看了一回赫氏,就推辞了大夫人与游氏的挽留,到上房向沈氏告辞,领了赫四娘赫五郎走了。

    卓玉娘和卓昭节陪着各自的母亲送客,目送马车远去,都是暗松一口气,彼此对望,想着赫家这对姐弟的举止行为,心下当真是啼笑皆非。

    大夫人和游氏闲谈着到路口就分了手,领了女儿各归各房。

    游氏路上就告诉卓昭节:“明儿你就去你大姑姑那边吧,明早起早些,到你祖母那儿说一声。”

    卓昭节点头:“我怎么和祖母说?”

    “你就直说你过去陪你大姑姑住上几日,旁的我来说就行。”游氏道,“一会让冒姑陪你回镜鸿楼,帮你收拾东西。”

    这么到了次日一早,卓昭节略早了些辰光起身,梳洗停当,换好出门的衣裙,游氏也正好打发人过来问,母女两个一起到了上房,沈氏看她们过来请安,游氏一身家常衣裙,卓昭节倒是上穿牙色窄袖素缎上襦,镶了两寸来宽的花青雷纹缘,石青底绣飞鹤束带,双环玉佩下坠了群青宫绦,系着银红藕丝裙,臂上挽了绀青色的绉纱披帛,从头到脚簇新着,显然是要出门,来意不问自知。

    果然游氏开口就提到要送卓昭节到阮家去,话说的很好听:“前儿个母亲说的句句是理,原本我怎么也得跑上一趟的,奈何如今房里出了事,媳妇卧榻,古家娘子又没过门,我也没个人帮手,四房里一点琐事不能不管了起来,竟是脱不开身,好在大姐上回见着小七娘,疼她疼得紧,我想母亲最是慈爱的,定然是要慢慢哄着大姐回来,所以不如让小七娘去陪一陪大姐,见缝插针的软和下大姐的心,母亲以为如何?”

    沈氏带着惯常的慈祥笑容,道:“这样好得很,我原本也觉得大娘子虽然性情似君侯,向来是个烈性.子,但对晚辈总是慈爱的,不定晚辈去说,倒比咱们更合适。”

    游氏一听这话,惟恐她要卓昭节担责任,忙笑着道:“母亲,小七娘到底年纪小呢,能成什么事儿?她呀,也就能传个话。”

    “阮府也是太冷清了点。”沈氏和蔼的道,“不管怎么说,小七娘过去到底能叫大娘子跟前热闹热闹。”

    游氏见她没有紧追着卓昭节才松了口气,含笑道:“母亲说的是。”

    就听沈氏慢慢的道:“但只小七娘一个人过去,到底还是不免寂寞,毕竟大娘子如今膝下就一个阮郎君,阮郎君明年要参加会试,料想如今正要抓紧了辰光苦读的……我看,就叫小六娘一起过去吧,姐妹两个也能做个伴。”

    “母亲这话却说得晚了点。”游氏面色微微僵了僵,才道,“马车都预备好了呢……这会再去叫小六娘,是不是……太过手忙脚乱了些?”

    沈氏含笑道:“今儿个小六娘赶不及也不打紧,反正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同在长安,这会先叫小六娘上车和小七娘先过去,姐妹两个年纪差不多,身量也仿佛,到了阮家,叫小七娘借套衣裙与堂姐就是了,旁的阮家想也有预备,小六娘的东西,叫人收拾好了晚点送过去就成。”

    游氏心中气恨,道:“那我一会去问问大嫂。”

    “小六娘在家里也是空闲的。”沈氏笑容温润而得体,缓声道,“米娘素来就能干,何况还有小四娘可以帮忙,小六娘身子也好,到了阮府,也不会给大娘子添麻烦的。”

    听她三言两语就把卓玉娘说不去的路给堵死了,游氏心头恼恨,道:“母亲说的是正理,只是到底小六娘是大嫂的女儿,总是要问上一声的。”

    沈氏点头道:“不错,确实要和米娘说声。”她立刻吩咐沈姑姑,“小七娘等着出门,还是你去大房一趟,和米娘说,把小六娘叫过来吧。”

    游氏阴着脸,和卓昭节一起等着。

    半晌后,沈姑姑果然将卓玉娘独自一人领了过来,沈氏阻止她行礼,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慈爱道:“小七娘要到你们大姑姑家去小住几日,只是你也晓得你大姑姑家子嗣不多,小七娘独自前去未免寂寞,你和她一起去做个伴好不好?”

    游氏一噎,眼中掠过一丝怒色!

    沈氏这是当着面误导卓玉娘,这番话不算假话,但却明摆着引诱卓玉娘答应,更说得仿佛卓昭节不愿意独自前去,所以央求祖母来和堂姐说情,请堂姐陪同一起前去,卓玉娘能不答应吗?

    果然卓玉娘听说去阮家,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爽快的点了点头,道:“好呀!”

    沈氏含笑看向卓昭节,道:“你瞧,小六娘不是很好说话的么?你这孩子还害羞什么呢?”

    卓昭节涨红了脸被气得,沈氏这句话连嗔带笑的,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调侃,可只看卓玉娘愕然与怫然不悦的脸色,就知道沈氏的挑唆有多么成功!

    显然卓玉娘此刻是认为卓昭节是在沈氏跟前说了自己拿架子不好邀请之类的话,沈氏才叫沈姑姑把自己叫过来……

    “既然母亲要让小六娘一起去。”游氏迅速思索了一下,便道,“索性让小六娘好生收拾一下,叫小七娘等一等,明儿个再说吧?”

    她这是缓兵之计,到底卓玉娘上头还有大夫人周氏在,只要游氏回头和周氏商议好了,周氏有得是理由留住卓玉娘。

    然而沈氏却笑了:“何必这样子麻烦?这会叫小六娘跟着去,让米娘着人收拾好东西再送一趟,左右是下人跑腿,再说那是两个孩子的嫡亲姑母家,哪里会亏待了她们?纵然少带几件也不打紧。”

    卓玉娘亲口答应,沈氏又说了她的东西随后就送去卓玉娘纵然是庶出,怎么说也是卓芳华的亲侄女,游氏也实在说不出来不要她去的话,只得悻悻答应下来。

    只是卓昭节虽然恼怒沈氏无孔不入的挑唆,但对卓玉娘同去阮家倒没什么反对的心思,她如今也琢磨出来,游氏用的是以柔克刚的法子,到底打着把自己和阮云舒送成堆的主意,若是卓玉娘与阮云舒能成一对,她却是正好脱身……

    这么着,游氏和被沈氏硬派过来送两人的沈姑姑一起,心情复杂的看着她们被使女扶上车,因为沈姑姑一直含笑在旁,游氏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只随便说了几句话,就不得不目送马车驶动。

    上车之后,卓玉娘就绷着个脸,把头扭向一旁,不看卓昭节。

    卓昭节心里也有气,但想想到底是沈氏不好,思忖半晌,决定解释一下,就道:“我没在祖母跟前说什么,是祖母自己提了把你叫上,她故意那么说的。”

    卓玉娘这才回过头,目光却还是有点不善,道:“你之前是不是不想我去来着?”

    “没有啊!”卓昭节无辜的道,“只不过没想到叫你罢了。”

    卓玉娘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哼道:“反正我现在已经在马车上了。”

    卓昭节琢磨她这话可是对阮云舒有些意思吗?只是卓玉娘说完了这句,就把眼一闭,往后一靠,显然不想再和她多说话。

    游氏昨儿个就使人到阮家和卓芳华说过让卓昭节过来小住,卓芳华是求之不得,一早就亲自等在二门处,照例又叫了阮云舒陪着。

    待看到马车上下不止下来了卓昭节,连卓玉娘也来了,卓芳华微微惊讶,以她的阅历,一看卓昭节衣裙簇新鲜丽,卓玉娘却只穿了寻常半新的家常衣裙,哪里猜测不到卓玉娘是临时被塞上马车的?

    能够把卓玉娘塞上马车的人,也就那么两个,大夫人周氏向来有分寸,纵然为了替庶女谋取个有前途的夫婿,也不会公然与四房相争,更何况卓芳华其实很看重嫡庶阮云舒虽然是个过继的养子,卓芳华也不想替他娶个庶女的,所以大夫人替卓玉娘物色夫婿时,即使在卓昭节回长安之前也没考虑过阮云舒。

    那就只有沈氏会这么干了。

    这个老东西一天不折腾还真是不得安宁了!

    卓芳华心中暗骂了一声,她对卓玉娘虽然不如对卓昭节这个嫡出又酷似梁氏的侄女亲近,但卓玉娘到底也是卓芳纯的亲生骨肉,既然来了,卓芳华厌恶沈氏也不能直接把侄女赶走,所以立刻掩了惊讶,和颜悦色的点头道:“六娘也来了。”

    卓芳华这个大姑母气势太盛,平辈里就鲜少有人敢对她无礼,晚辈到了她跟前更是一个比一个乖巧,如今的卓玉娘、卓昭节自不例外,乖乖儿的行礼问安,规矩十足,又和阮云舒见礼。

    因为如今长安各家都知道阮云舒明年要参加会试,如今这个时候却还在陪着卓芳华迎接两位少年女客,这撮合的意思,但凡略作思索都能想到,卓昭节特别作出目不斜视之态来,卓玉娘见她这样,暗皱了下眉,也只对阮云舒淡淡的问候了一声:“阮表哥今儿没读书吗?”

    阮云舒对两个表妹的态度倒是一贯的和蔼,温和道:“我这几日都是下午才看书的。”

    他态度虽然温和,但却透露出一抹自信,只是无论卓昭节还是卓玉娘,听了这话淡淡一点头,都不说话了卓昭节倒是若有所思的想,卓玉娘这主动问候,又关心读书,是不是担心会试呢?这么看来自己这个六姐的确对阮云舒有点意思了?

    毕竟凭心而论,阮云舒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尤其合适卓玉娘这庶女出身却被当嫡女养的身世……

    卓芳华不动声色的招呼道:“先到屋里,坐下说话罢。”

第六十章 桃花糕

    长安虽然地理偏北,但如今也正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比起卓昭节初到长安的第三日过来拜见姑母时,阮府正堂撤换了许多器具,原本的牙雕苍山负雪画屏换成了应景的桃李争春琉璃屏,坐卧之具也将色泽暗沉的紫檀换成了相对来说明艳许多的黄梨木,四周重罗撤去,易了清爽的竹帘到夏日估计就要换成水精帘了。

    连上来盛檀香饮的琉璃盏也不是上次用的图案,却是烧着一枝桃花,十分讨喜。

    这样的撤换都不是俗物和小件,足见阮府虽然人丁不旺,但却极为丰裕。

    卓芳华命人去取樱桃,道:“一早叫人洗好的,这东西娇贵,搁久了就不精神,所以让人吊到井里去了,你们略等一等。”又特别对卓玉娘说,“六娘喜欢的桃花糕一会也就上来了,记得少吃几口……听大嫂说,你上回吃多了就肚子疼的?”

    卓芳华说到桃花糕时,卓玉娘明显的眼睛一亮,此刻顿时红了脸,在卓芳华跟前不敢发嗔,只讪讪道:“那日也吃了许多旁的东西,未必是这个糕吃多了……这桃花糕到底是大姑母这儿的最地道,别处都做不来。”

    “这是阮婆婆祖传的手艺了,不外传的。”卓芳华微微一笑,道,“就是我这儿,一年也就这会正当花期时能吃上,阮婆婆从来不用干花的,都是新鲜现摘现做。”

    卓昭节听着,好奇道:“怎么这个桃花糕很好吃么?”

    “你一会尝了就知道了!”卓玉娘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抢道。

    倒是阮云舒温和的解释了一句:“阮婆婆恰好和咱们家同姓,祖传有做糕点的手艺,有四季糕点,即桃花糕、荷花糕、桂花糕与梅花糕,其中桃花糕做的最好,之前她家道中落,因此和咱们府里签了长契,只是这做糕点的手艺不在契约里,所以也不好问。”

    卓昭节对糕点向来是可有可无,她更喜欢各类果子,阮云舒说话间,樱桃送了上来,她就分明的心不在焉了。

    卓芳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免微微皱眉,游氏与卓芳礼不敢隐瞒宁摇碧的事情,之前已经暗中使人来告诉过了,卓芳华这会见卓昭节这刻意疏远阮云舒的做法到底有些不悦,不管怎么说阮云舒究竟是卓芳华一手养大的,即使不是亲生,总也有感情何况阮云舒向来孝顺懂事。

    若非卓昭节是卓芳华胞弟的嫡女,又生得酷似梁氏,卓芳华才不会处处迁就着这个侄女、把一手抚养长大的养子主动推出来提亲,现在卓昭节这惟恐与阮云舒有什么关系的样子也实在太过明显了点儿,阮云舒性.子好、念着养母的恩情是不会和表妹计较什么的,但他越是这么个性儿,卓芳华越是替他委屈,只是之前游氏派来的人一再强调,卓昭节年少无知,请卓芳华多担待些。

    卓芳华思来想去,也觉得才回家族的侄女不宜用太过强硬的手段,便将到嘴边的训斥忍了,和两个侄女淡淡的寒暄几句,看了看辰光,就叫人拿饭。

    用饭毕,卓芳华借口要小憩,打发人送两个侄女去给她们预备的房间,待卓玉娘和卓昭节走了,却使人将阮云舒叫了回来。

    阮云舒陪养母敷衍了两位表妹一上午,好容易脱身,回到自己房里才坐到书桌前,就又被叫到养母跟前,却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仍旧是心平气和又不急不躁,看着谦和温润的养子,卓芳华虽然伤感于自己没有子女缘分,唯一的女儿不但早逝,连那没见过的外孙也一般的夭折而去,可阮云舒在跟前,到底是一种安慰。

    这么想着,卓芳华不禁将语气又放柔了几分,道:“你这两个表妹,都被惯坏了,今儿个委屈你了。”

    阮云舒没想到卓芳华叫自己来是为了说这个,不觉笑道:“母亲言重了,表妹们也没说什么,再者都是自家亲戚,她们既然唤孩儿一声表哥,孩儿也很该爱护妹妹。”

    他是吃过苦头的人,很知道惜福,锦衣玉食的长大,前科探花亲自指导,会试中榜势在必得这样灿烂锦绣得完全可以预料的前程在从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阮致和卓芳华给予他的点滴他都记在心里,卓玉娘和卓昭节在他心目之中也不过是两个略带娇气的表妹罢了,别说有卓芳华的恩情在,在兄嫂手里吃过的苦头早就让他早早看淡了许多意气的仇怨,即使是两个陌生的小娘子刻意的冷落自己,或者直接的无视,阮云舒都不觉得有怨怼的必要。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认为他是不在乎这两位表妹所以她们的冷落与无视,阮云舒至多一哂。

    见阮云舒说的不介意全然是发自内心,卓芳华暗自点头,道:“你大舅母和四舅母是明理的人,只是确实有些太过宠爱女儿了,当然她们现在年纪也还不很大,如今开始教导未为是晚。”

    这话就是很明显的暗示了,阮云舒恭敬道:“孩儿明白。”

    虽然无论卓玉娘还是卓昭节,都不是阮云舒心目中合意的妻子人选,但他也不是很讨厌,何况卓芳华喜欢,别说卓芳华现在暗示会约束好侄女,就算未来妻子娇纵又任性,阮云舒觉得只要不是十分的过分到了恶劣的地步,自己忍忍也就是了只要养母喜欢。

    卓芳华既然交代了这话,他当然也要对表妹好些料想是卓昭节吧。

    阮云舒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若在这两个表妹里由着他自己挑选,他更愿意选卓玉娘,倒不是觉得卓玉娘可能比卓昭节贤惠,而是他知道卓昭节与雍城侯世子过从甚密,若许给自己的是这位卓七表妹,恐怕世子那边不肯罢休,宁摇碧嫉妒之下对付他也还罢了,就怕连累阮致和卓芳华,毕竟那是敢当街打断秦王世子的腿的主,冲进御史府打砸的事情,不见得干不出来。

    反正人人知道,有纪阳长公主在一日,这位世子除非谋反,做什么都有长公主替他担着,甚至有人怀疑,以圣人、皇后与长公主的感情,即使宁摇碧谋反,圣人都会网开一面,反正这纨绔谋反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阮云舒思索再三,到底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先告诉卓芳华的好,免得届时事情闹大,卓芳华却毫无准备。

    但他含蓄的说明了春宴上看到的一幕,卓芳华却并不意外,点头道:“七娘在秣陵时被个女贼掳去过,当时是恰好被雍城侯世子救了,因此对这位世子十分感激,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知道这雍城侯世子与那时五交好,是个惯弄风月的,倒将这孩子哄得糊涂了,不过七娘虽然自以为喜欢上了这雍城侯世子,但她向来被盯得紧,也只是和这世子多说过几次话罢了,究竟她见过的男子少,你不要和她计较。”

    阮云舒道:“母亲,我不是计较这个,只是雍城侯世子十分难缠。”

    “再难缠,也没有强掳殿试进士之妻的道理。”卓芳华不以为然,道,“朝廷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阮云舒知道再说下去恐怕会让卓芳华疑心自己嫌弃卓昭节与雍城侯世子有染,不想娶这位表妹,只得住了声。

    他心里想母亲不是那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因为阮致父母、近亲都亡故,卓芳华又多年不回娘家,阮家如今来往的除了隔壁的温相府,也就是寥寥数家,能够和卓芳华说得来的几位夫人,就没有一位是爱搬弄唇舍的,所以卓芳华对雍城侯世子的了解,也就是大致流传的泛泛之言,纨绔,骄横,自恃长公主宠爱与撑腰,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实际上这位世子的飞扬跋扈何止如此?

    阮云舒因为在国子监读书,他书读得既好,性情又温和,不拘贵贱,皆一概对待,是以人缘口碑都很好,却是听过极为详细的雍城侯世子跋扈的版本的,京中纨绔子弟不少,从这里面被推选出来的三霸,即使那见了小娘子就骨头软了三分的时五,看着好色成性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实际上翻起脸来也不是下不了辣手。

    这雍城侯世子刻薄阴狠起来,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只是卓芳华自信凭着自己家士大夫的门第,正经聘下的媳妇,即使皇亲国戚也不能不顾忌着点儿,怎么也不可能被人用强抢了去,阮云舒也不能继续劝说,也只好自己斟酌着届时如何处置此事了。

    看着阮云舒离去的背影,卓芳华的眉头渐渐蹙起,她倒没有对阮云舒方才的话不满,实际上听阮云舒提起春宴之事,卓芳华也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养子,她自己也是从年少时候过来的,那时候阮致对旁的女子和颜悦色些,但凡那女子有几分姿色,不论是否出阁,卓芳华心里都要酸一酸,阮云舒虽然是养子,但自己与阮致都这么大年纪了,往后这合府上下还不都是他的?何况这个养子天资不错,又肯用功,即使没有这御史府的产业给他继承,过了会试、殿试,他一样能出头。

    即使自己抚养教诲他多年,可这元配发妻是一辈子的事情,男子娶妻不贤虽然不像女子遇人不淑那样会误了终身,终究也有妻贤夫祸少的古训在,阮云舒始终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来已经很难得了。

    卓芳华蹙着眉想,七娘貌美远胜常人,这骄矜的气性也跟着见长,只是出阁为妇到底不比在家作女,自己与游氏能护她一时终究护不得一世,阮云舒再怎么念着抚育过继之恩,愿意忍耐,又怎么可能无休止下去呢?何况阮云舒这样的人将来还怕没有旁人打主意吗?她今日特别叫来阮云舒安慰,无非就是不想他心里存下来对卓昭节不好的印象归根到底她也是为了侄女好。

    “明儿个还是和她好好说一说吧。”卓芳华思索良久,心想,“这孩子到底是被宠坏了。”

第六十一章 阮致

    卓芳华给两个侄女安排的住处是一个院子,其实本来只预备了卓昭节一人住在这里,阮府人少地广,卓芳华又疼爱侄女,所以收拾出来的院子不小,多加了一个卓玉娘,索性也没另外收拾,反正也住得下。

    卓玉娘的东西是晌午后送到的,她让身边的大使女莲心去指挥归置,自己却端着一碟桃花糕、一壶扶芳饮,跑到早已弄好的卓昭节的屋子里来躲清净。

    这春日的午后,芭蕉嫩生生的映在了新换上的雪灰纱窗上,阳光经蕉叶返照,在窗内的地上照出几片滤光,墙角一溜的玫瑰花抽着新芽,欣欣向荣,宁谧和静,卓昭节午睡醒来,张眼就看见藕荷色八宝锦帐外,卓玉娘端端正正的坐在窗前,纤纤玉指里拈着一块淡粉色的桃花糕,小口小口的吃着,不时端起手边的银盏喝上一口,神情满足而悠然。

    “六姐过来了?”卓昭节抬手拂开颊上的发丝,坐起身,揭开帘子,旁边守着的阿杏和阿梨忙过来替她把帘子别到两边的金钩后头,又理了理金钩上系着的宫绦,锦帐高悬下卓昭节因为新睡才起,双颊自然粉晕开去,乌鸦鸦的长发略显蓬松的一路拖到了榻上,越发显得丽照人。

    卓玉娘闻声转过头来,瞥她一眼,道:“你醒了?吃桃花糕么?”

    “我觉得太甜了点。”卓昭节道,“不如果子好吃。”

    卓玉娘想了起来,点头道:“是,你爱吃的都是酸的,之前你才回来时,不是带了江南最好的蜜饯回来吗?内中有种梅子,听送蜜饯去的人说是你最喜欢的,我想你在江南多年,那儿什么最好吃你最清楚,头一个就挑了那梅子,结果差点没酸掉了我的牙齿!事后连吃了三大勺蜂蜜都有点止不住,几天都不能吃太硬的菜,好好儿的弄成个小老太婆一样!”

    卓昭节很没良心的哈哈大笑起来:“当真这么惨?”

    “比这还要惨!”卓玉娘瞪她,道,“到如今我想起来新鲜梅子都吃不下来!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怪癖?好好的甜果子不吃,偏爱吃那些酸得要人命的。”

    卓昭节无辜道:“你们觉得酸得要人命吗?我吃起来很好啊。”这么说着,卓玉娘提到那梅子太酸时下意识皱眉的神色又让她想到了宁摇碧这样的当第一个中招的还是宁九呢,但他后来硬是跑到白家把方子要走了……

    她神色恍惚了一下,就没听清卓玉娘接下来说的话,等旁边阿杏暗暗推了一把才醒悟,就听卓玉娘道:“……你看成么?”

    卓昭节道:“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咦,你还没清醒吗?”卓玉娘道,“我是说,往后你再到大姑母这儿,若我没来,或者先走,你回去时给我多带点糕点好么?四季糕点我都喜欢。”

    “这算什么大事?”卓昭节道,“我记下来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不过你先走?”

    卓玉娘没理她的疑问,展容笑道:“你这么乖,回头我再给你打两个宫绦,可别小看了去,那种攒花如意结的样式,我就没见过几个人打得比我好的。”

    “所以我还学这些做什么呢?”卓昭节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么多姐姐妹妹,个个才艺在身,我一个个讨好了,不怕缺了这些东西。”

    “你就惫懒吧!”卓玉娘小小的调侃了她一把,“也不知道那……将来的人肯不肯?”顾忌着对卓芳华的敬畏,她到底没说出宁摇碧来。

    卓昭节正要说话,外头莲心进来,行了礼,还没开口,卓玉娘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莲心点头:“各处都已经归置,娘子请过来看看吧,若是有不中意的地方咱们再换。”

    卓玉娘斜睨她一眼,道:“有那个必要吗?送东西来的人没话说?”

    她这么问了,莲心不能不答,道:“是居婶子领着人来的,婶子说,夫人这两日有些想念大娘子,是以最好娘子少住几日,回去好生陪伴夫人。”

    卓玉娘看着卓昭节,微微一笑,道:“你可别忘记方才答应我的事儿。”就对莲心道,“我知道了,但东西都送过来了,也不能明儿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大姑母置了气呢!后日或大后日吧。”

    莲心松了口气。

    卓昭节抿了抿嘴,道:“其实六姐在这儿陪我也很好。”

    “你做梦去吧。”卓玉娘道,“难为我是专门陪着你的吗?我自己也有事情要做的。”

    卓昭节听不出来她话里有没有置气的意思,便讪讪道:“那我陪六姐去看看那边屋子怎么收拾的?”

    “反正也就住那么两三天,清爽就好。”卓玉娘不在意的道,“最后一块桃花糕了,你真的不要?”说着,指了指碟子里。

    卓昭节根本就懒得看:“六姐你快点吃了吧,我实在不爱那甜甜的味道。”

    卓玉娘闻言也不再让她,吃完之后又喝了口扶芳饮,道:“所以我最喜欢春天不过,扶芳饮配桃花糕,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了!”

    “我倒喜欢夏天,杨梅枇杷之类的都是那会才有的……当然春天也很好,毕竟有樱桃。”卓昭节道。

    卓玉娘想了一想,忽然扑哧一笑,道:“这番话到外面千万不能说!人家喜欢某个季节,都是这么说的:譬如春之万物发长、轻盈悠逸;夏之精.阳灼灼、灿烂辉煌;秋之百木萧条、天地肃杀;冬之琼枝堆砌、踏雪寻梅……总是打着高雅风流的旗号的,哪像咱们都是盯着吃的来?”

    卓昭节诚恳道:“这也就是咱们姐妹说实话,到了外头,若是旁人都这么说,我也会说,我最爱夏日里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了!”

    “嗯。”卓玉娘正色点头,“莲叶莲花生的这么好,莲蓬和藕一定味道也不错!”

    一屋子使女都笑出了声。

    两人说笑了这么一回,卓玉娘因为桃花糕吃完了,看了看外头,道:“大姑母小憩不晓得起来了不曾,咱们去看看?”

    卓昭节起身道:“好,你等我收拾下。”

    “我也去换件衣服,方才沾了点扶芳饮在袖子上。”

    使女们闻言,纷纷上来伺候,待各自梳洗更衣毕,就带了人一路往上房去。

    卓芳华这会已经起了身,但却不在屋子里,而是叫人搬了屏风和矮榻,在庭中的葡萄架下消闲,看到两个侄女一起过来,就笑了:“我正要说着人去看你们,去的人到了门口,说六娘的东西送来了,怕你们心急过来没功夫归置东西,这才没进去,现在都弄好了?”

    “都弄好了。”卓玉娘顺势道,“方才来的有我乳母,私下里和我说,母亲这两日很是想念大姐,我心里有点放不下,想早些回去,所以恐怕不能多陪姑母了,还望姑母恕罪。”

    卓芳华了然道:“大娘确实很有几年没回来了,到底大郎子的前途紧要,也难怪大嫂想念她。”笑了一下道,“只是你也才来,就这么快要回去,不知道的还当我亏待了你呢,再说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且住上两日再回去吧,反正还有四娘陪着大嫂。”

    卓玉娘也是这么打算的,笑着道:“是。”

    两人被卓芳华让到旁边的绣凳上坐了,陪卓芳华说些风景之类的话题,因为阮云舒不在,不必故意不理会这位表哥,姑侄三个倒是谈得极为融洽。

    到了申初的时候,庭院外传来脚步声,卓芳华侧耳一听,面上微露笑容,道:“你们姑父回来了。”就扶着使女的手,从榻上下来。

    卓玉娘与卓昭节忙都起了身,彼此检查仪容衣裙,预备给阮致见礼。

    片刻后,就见庭院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朱科圆领锦服、头顶皂色软幞,腰束玉带、脚蹬青色朝靴的俊朗男子带着两名长随洒然而入。

    四周阮家的下人忙都行礼道:“郎主回来了。”

    卓芳华面上笑意盈盈,柔声道:“这是你们姑父。”

    卓昭节一边跟着卓玉娘行礼问安,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头一次见着的大姑父,阮致看起来约莫四旬年纪,长眉亮目,肌肤白皙,颔下留着短髯,相貌堂皇,气度雍容,许是因为久任御史、惯常直言的缘故,他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凌厉,只是进门后看向卓芳华的目光却十分温柔。

    那一瞥的温柔让卓玉娘、卓昭节都十分羡慕,均想素闻大姑母和大姑父恩爱非常,当初大姑母只得阮大表姐一女,多年无子,这阮姑父数代单传,居然也能顶住各方压力,宁可过继,也不纳妾,足见对大姑母情义深重,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有这样的福气吗?

    卓昭节少不得要拿宁摇碧比一比,暗道九郎若是能像大姑父这样一直待我好才好呢。

    阮致先与卓芳华彼此交换了一个柔和的眼色,这才含笑让两个侄女起身,卓玉娘他是见过的,卓昭节看着却陌生,上回游氏带卓昭节上门来,他因为公事忙碌没有见着,但只看这侄女容貌酷似已故的岳母,也知道就是卓芳华看中的未来媳妇、四房才从江南接回来的卓家小七娘了。

    毕竟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媳妇,阮致对妻子之外的女子,除却幼童老妪,向来不多留意,这会却多看了几眼卓昭节,暗自打量一番,心想倒是个绝色的小娘子,虽然看举止有几分娇气,但加上出身和容貌,已经算游家尽心教导的了。

    阮致自己是过来人,当年娶到敏平侯的嫡长女也是费了番心思的,对小娘子们的性情喜好总有些心得。见了卓昭节的容貌后,倒有些替阮云舒担心,他的养子他很清楚,阮云舒性情温和谦逊,知恩图报又宽容忍耐,着实是个好的夫婿人选对经历过的长辈们来说这样的郎子是没得挑的,问题是阮云舒这种谦谦如玉的君子做派却未必能中那些正当年少、生活优渥看着话本听着传奇的小娘子们的心意。

    对卓昭节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来说,温润如玉的风仪见个一两回看着还能赞上一声,看多了那就是无趣乏味了,但阮云舒就是这个性.子,根本就不是会说甜言蜜语讨小娘子欢心的人……

    这卓家小七娘年少美貌,料想不乏追求者,看她言谈举止之间自信的模样,也晓得是一贯被捧着夸着哄着的,这样娇生惯养傲气外显的小娘子,未必能够欣赏阮云舒的静默温润,恐怕不见得会看中阮云舒吧?阮致心里琢磨着,决定私下里好生和卓芳华谈一谈,阮云舒是他们唯一的养子,卓家小七娘也是卓芳华所疼爱的嫡亲侄女,原本把这两个孩子凑成一对是为了他们好,若是因此成就一对怨偶那就并非所愿了。

第六十二章 话当年

    阮致回来后不久,阮云舒也掐着辰光过来请安,阮致随口问了他几句功课,俱是对答如流,卓芳华因为侄女在,特别赞了他几句,阮云舒只是笑笑,仍旧心平气和,并不因此自傲这番表现,阮致夫妇都十分满意,再看卓家两位小娘子,却见卓玉娘和卓昭节都是神态恭敬又端庄,目不斜视。

    见这样子,阮致哪里还不清楚这两个小娘子居然都没有中意阮云舒,卓玉娘也还罢了,也许她是知道自己是个陪客,卓昭节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关键是阮云舒明年就要下场了,可别叫他在这个时候为难。

    阮致心里定了主意,要和卓芳华商议好,不要误了两人。

    寒暄过后,卓芳华吩咐拿饭,一起用了,卓玉娘、卓昭节被打发回她们的院子,阮云舒也告退下去,阮致就将下人挥退,正色对卓芳华道:“卓家这个小七娘生得确实不错,凭那副容貌嫁谁都使得了,大郎若非你的缘故未必能娶到她,只是……我看这小娘子似乎对大郎兴趣不大?”

    卓芳华正头疼这个,也打算要和他商量,就道:“你不知道,如今我那四弟和四弟妹正为这个愁烦,这孩子在江南时遇了次险,差点没了命,恰被当时去避风头的雍城侯世子给救了,因此生了些情愫,那宁九的为人,这孩子在江南不清楚,咱们还不知道吗?只是她一直寄养在江南,到底才回到父母身边,四弟和四弟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怕说重了伤了这孩子的心,所以想着,这孩子之所以看中那宁九,无非是因为她打小被游家老夫人盯在跟前,也没有和外男接触的机会,就连自己家的几位年纪仿佛的表哥、表弟,游家老夫人也是留着神的,如今她一门心思在那里,强劝不能,索性让她与旁的男子多接触接触,就会明白一时迷恋与两情相悦的区别了。”

    说到这里,她又道,“我也不是为着七娘就不疼大郎,虽然为着你待我好的缘故,如今长安好几家都有与咱们结亲的意思,若大郎是个平庸的,倒还罢了,但大郎才学放在这里,看着明年殿试必然有份偏偏这两年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明争暗斗不休,上一回,延昌郡王一派要捧那士子陈子瑞,你装病才叫大郎避开了那一科,如今这一科再避却太耽误大郎了,但这一科比上一科还要不平静,真定郡王去年就开始捧那范得意、俨然对来年会试的会元势在必得……”

    卓芳华叹了口气,“这两位斗得死去活来,长安城里,弯弯绕绕的多少家都被拖累在里头?卓家是早就下了水,就是舅父,如今似乎也被逼得不能再中立了……咱们坚持不下水,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冀望用大郎拖咱们下水的人可少吗?这两年上门来谈到结亲一事的,有哪一个只是为了结亲?眼看大郎明年就要上场,殿试之后,恐怕说亲的人更多,他也大了,总是推辞,到底也不好,七娘是姓卓,卓家如今与延昌郡王一派,但我四弟不过一介散官,又有……挡着,他没被拖下水,总也不至于拿女儿来算计咱们……

    “而且七娘是游家抚养长大的,游老翰林对她非常的钟爱,如今这满朝能够不受两派影响有资本始终中立下去的也就一个时斓了,他尚了华容长公主,华容长公主虽然不如纪阳长公主在宗室里的分量,但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时斓撑不住了还能请长公主出面迂回,并且,他是南官的代表,如今的局势下,圣人定然要护着他的……如今舅父已现摇动之色,我想时家的娘子定然是求娶不来的,这么算下来,七娘透过游老翰林,倒也能与时斓沾些关系,有时斓护持,咱们、最重要的是大郎才好不被这争储之事拖下水!”

    阮致沉吟半晌,道:“苦了你了,如今这局势……”

    “都是自己家的事情有什么苦不苦的?”卓芳华靠住了他的肩,道,“我和四弟、四弟妹提这门婚事,一则是觉得为了大郎好,二则是喜欢七娘你知道她生得像母亲,就连神态举止都有七八分仿佛,我私下里说句罢,那种自矜又高傲的神情……活脱脱是母亲年轻的时候。”

    阮致抚着她的鬓发,温言道:“我并没有觉得七娘有什么不好,咱们长安那些贵女有几个不是飞扬跋扈的?就七娘的出身,她其实已经十分的懂事知礼,我只是担心,她不喜欢大郎,这样配成一对,会不会成了怨偶,那样就是咱们做长辈的不是了,其实说起来日子是他们过的,便是有咱们看不过眼的地方,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们彼此不在乎,咱们又何必多那个事?从前唐帝也还说过‘不聋不痴,不作家翁’的话。”

    卓芳华苦涩一笑,道:“我不是疑心你不喜欢七娘,我是说,七娘太像母亲了,你知道母亲当年去世,长安城里怎么评价的吗?”

    阮致一怔,卓芳华已经自己说了出来,“红颜薄命!”

    到底梁氏是卓芳华的母亲,阮致不好说什么,想了想才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不要再伤心了,否则岳母在天之灵亦是难安。”

    卓芳华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潮意,道:“好吧,往事不多说了,七娘生的好看,她又年少无知,最容易在终生大事上出差错,当年母亲……总而言之,大郎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咱们最能信任,七娘若是嫁给了他,只要不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大郎向来宽容,不会和她计较的,也不会轻易的纳妾蓄婢,叫她伤心……确实这个侄女我虽然才见了两次就待她和旁的侄女不一样,她实在太像母亲了,我看到她微微扬着下颔、目光奕奕的说话的那副模样就……就不能不想到母亲临终时伤心绝望的样子!”

    说到这儿,卓芳华不由低低的啜泣起来,阮致用力揽住她,沉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岳母已经离世,你这样伤悲,反叫她魂魄不宁……再说七娘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何况,当年梁家受齐王之乱牵累,才使得岳母伤痛过度以至于一病不起,七娘如今却是父母俱在、兄姐齐全,还有大哥与咱们这儿看着,江南还有个游家,这许多人疼着她,难为她还能委屈了?”

    阮致哄了又哄,卓芳华到底渐渐冷静下来,任他替自己细细擦了泪,才自嘲道:“我本以为事情过去这些年了,纵然提起来最多恨在心里……不想还是这样容易掉泪,真真是越发的没用起来。”

    “我倒情愿你这样的没用。”阮致低笑出声,调侃道,“我可记得当年你头一次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就是赛马输给了人,回来路上越想越委屈,忽然扑进我怀里大哭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受宠若惊!”

    他紧了紧揽在卓芳华腰间的手臂,含笑道,“若是难受了我这儿总是求之不得你来依靠的,又何必那么要强呢?”

    卓芳华被他提起当年,眼波柔和下来,轻轻笑道:“是呢,我得好好靠一靠,今儿个看大郎一直温文尔雅,七娘却惟恐离他不能远点,真叫我气得……这小祖宗啊,当真是被长辈给宠坏了!一点也不懂事!偏还一身傲气自以为很清楚很明白事理!”

    阮致笑着道:“你还说她?你跟她这么大时,气性难道就小了?我可听说过咱们认识前,有一回赵王与你逗趣,似真似假的调戏了你几句,结果你反手一鞭将那位天潢贵胄直接从马上抽得摔了个跟头才落地,差点没破了相事后……”

    他忽然住了口那一次卓芳华惹的事情不小,当时先帝还在,赵王不但是先帝疼爱的年纪较小的皇子之一,母家也是一方大族,是敏平侯与梁氏亲自到大明宫长跪代女请罪,加上如今的太子、当时的皇孙求情,最重要的还是当时周太妃正与赵王生母李妃相斗,为了打击李妃从中帮腔,这样先帝也罚了敏平侯三年俸禄,下旨斥责梁氏教女无方。

    纵然如此,敏平侯回府后,也是先安慰了女儿……

    梁氏去世、沈氏进门前,卓芳华是最得敏平侯疼爱的晚辈,没有之一,甚至连卓芳华开蒙习字都是敏平侯在政事繁忙之中抽空出来亲手教导的。

    卓芳华也许故作糊涂也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想自己家被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之争拖下水,但促成卓昭节与阮云舒的婚事,有个很大的缘故就是她对敏平侯的信任不是信任敏平侯不会害自己这个女儿,是信任敏平侯的选择,卓家封侯就是得益于当年齐王之乱时敏平侯站对了位置,最重要的是,作为敏平侯亲自教导长大的卓芳华,即使为了梁氏的缘故如今对敏平侯深怀忿意,但自幼以来对敏平侯的孺慕与崇敬终究是难以消磨殆尽的。

    也许是从小遇见疑惑都是这个父亲解惑释疑,长久以来养就了对敏平侯的能力与眼光的信任,敏平侯选择了延昌郡王,卓芳华的心中也认为延昌郡王将来继位的可能更大,但无论是出于对敏平侯的怨怼还是出于为阮致不想下水的着想,阮家不便在这个时候表态,因此与卓家四房结亲,可谓是公私兼顾上了。

    人的经历可以隐瞒一时,却无法隐瞒一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体现了出来,甚至自己毫无察觉。

    卓芳华没有接阮致的话,而是谈起卓昭节来:“咱们是过来人,怜惜她年少无知一时情迷,但也要想想大郎的心情啊,大郎性.子好,却并非愚笨,七娘的心思在谁身上他能不知道吗?这样的事情少年人有几个忍得住?她竟还不快点回头!”

    阮致笑着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但两情相悦向来都是不能勉强的,七娘若是实在不喜欢大郎,这个我看不是快点回头的事情,纵然她回过神来不再记挂那宁九,也未必肯对大郎有心思。”

    卓芳华蹙紧了眉,想了想,道:“她不嫁给大郎也可以,反正大郎明年要下场参加会试,纵然他们这会就两情相悦了,现在也没功夫谈他们的婚事……但你想想现在长安的局势她能嫁到宁家去吗?雍城侯世子到底有没有娶她的意思都难说,雍城侯肯要卓家的女儿做媳妇?开什么玩笑!”

    阮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看你不如从这里入手,叫这孩子知道她是被人哄了,也许就清醒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卓芳华眼睛一亮,道,“若那雍城侯世子当真对她有意,这孩子回长安也有几日了,宁家那边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这显然是捉弄她呢!这孩子好就好在很有几分傲气,我不信咱们卓家的女儿知道了对方根本无意只是戏弄她后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阮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夫人,你可敢变脸变得更快些?方才还说七娘‘偏还一身傲气自以为很清楚很明白事理’,不喜她有傲气,如今就是‘这孩子好就好在很有几分傲气’,若七娘在这儿也太委屈了点,你说她到底该不该有这份傲气?”

    卓芳华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我替侄女操着心呢!你不帮忙还要挑我不是!”

    “我比七娘还要冤枉了。”阮致抱着她笑道,“刚刚是谁夸我出了个好法子来着?如今这法子还没用呢就要拆桥了吗?”

    “你呀!都这把年纪了!”卓芳华伸出纤纤细指不轻不重的点着他胸膛,微微笑道,“还这么喜欢挑我的不是!”

    阮致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心头一热,吹灭了不远处的火烛,轻笑道:“这把年纪?你当我很老了么?嗯?”

    锦帐轻柔的落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琵琶旧事

    次日卓昭节特别早些起了身,打算和卓玉娘一起去给姑父姑母请安,不想院子里伺候的阮家小使女道:“两位娘子还是晚些去吧,郎主的早饭向来是夫人亲自照料着用,不喜打扰的。”

    卓芳华与阮致感情好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卓玉娘和卓昭节听了这话,一阵羡慕,自也不去做那不识趣的事,就重新回了屋子里,既然起来了,总不能再睡回去,两个人枯坐无趣,就闲聊了起来,这时候最现成的话题就是牡丹花会,卓昭节想了起来一算辰光,道:“这不就是这两日就要开始了吗?”

    “可不是吗?”卓玉娘点头,“你约好人了不曾?”

    卓昭节想了想,道:“和淳于家的两位小娘子还有温家小六娘说过,只是只说了一起,还没约详细。”

    “到时候她们应该会打发人送帖子到侯府的。”卓玉娘叫人先拿份点心上来吃着,道,“温家不就在隔壁吗?你回头让阮表哥帮你去问问。”听她的语气就没有和卓昭节一起的意思,不过这也不奇怪,卓玉娘在长安土生土长的,自然有一般好友,她如今和卓昭节这个堂妹虽然重归于好,但两人都是有点心高气傲的,卓昭节如今已经认识了淳于家姐妹并温家小娘子,这牡丹花会就不愁没人一起,也没有要卓玉娘带领或引见的必要了。

    卓昭节一抿嘴,道:“温家小六娘时常过来的。”这就是不想和阮云舒接触了。

    用过早饭后,估计着阮致怎么也该出门办差去了,两人才往上房去,到的时候恰好遇见阮云舒离开,青衫趿屐,玉面金冠,看到两个表妹极客气温和的招呼了一声,这才回房去温书。

    两姐妹去到卓芳华跟前,卓芳华这日就问起了她们平常的功课,卓玉娘一一说了,卓昭节道:“书倒一直看着,只是从前学的琵琶,这些日子有些疏忽下来。”

    卓芳华闻言,双眉一挑,道:“那也没什么,底子仍是在的,让我看看你学的怎么样。”说着也不等卓昭节答应,就吩咐人取自己惯常弹的琵琶来。

    使女捧上一面腹嵌五蝠捧寿图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卓芳华道:“我少年时候也很是练过些日子的,出阁以来也常常弹奏,只是如今年岁渐长,却不怎么弹了,你若是弹的好,这琵琶就给你了。”

    卓昭节眼睛顿时一亮!

    她和卓玉娘都看出来这面琵琶木质古朴、造型也非时下流行,显然是有些年代了,再一想,卓芳华是侯府嫡长女的出身,她给侄女的东西能不好吗?

    卓昭节顿时起了好胜之心,将披帛解下交给阿杏,又叫人拿了跳脱来挽住袖子,笑着道:“我尽力拿到!”

    就问卓芳华要听什么曲子,卓芳华道:“你就随便拣只拿手的弹就好。”

    卓昭节略作思索,便决定择苦练过的《夕阳箫鼓》,她当初学这支曲子也算是一波三折了,不但特意跟着游若珩跑了一次明月湖,之后也着实下了许多苦功,自认弹的很是不错了。

    先随手拨了几下试弦,略作调整,轻巧的起了个首音,如滚珠溅玉,利落又俏皮,卓芳华闻声,微微颔首,她久在长安,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听得却多,这鉴赏的能力比自己的琵琶技艺更为高明,一个起音就听出来卓昭节确实下过苦功的。

    春日的黄昏,水面浩大,鸥鹭时飞、桃花似霰、余晖照下波光如金鳞……入夜后,露水悄降,春虫稀碎,暖融融的夜风,偶尔带来沾染着水气的微凉,那凉也仿佛丝绸滑过,温柔得犹似少女的肌肤……

    曲罢,卓芳华面露满意之色:“果然是用过心的……倒不枉费我拿这面琵琶出来,这可是前朝一位国手用过的,须得好生收管。”

    卓玉娘也赞:“除了苏家八娘子外,我没见过第二个小娘子用琵琶弹这《夕阳箫鼓》能这么好的。”

    “多谢姑母,这琵琶可是我的啦!”卓昭节闻言,笑弯了眼睛,忙叫阿杏过来好生收起琵琶,又道,“六姐这夸奖我记下来了,有奖励么?”

    卓玉娘啐道:“大姑母奖你这琵琶还不好?”

    “你做姐姐的也要给点添头吧?”卓昭节歪着头道。

    卓玉娘无奈,只得道:“好吧,我回头再给你绣条腰带,多的没有了!”就对卓芳华轻轻嗔道,“姑母你看她这贪心的,得了姑母一面好琵琶,还不忘记讹我一笔。”

    卓芳华微笑着道:“确实贪心,这样,我这儿的一支碧玉箫就没她的份了,给你做补偿。”

    “谢姑母!”卓玉娘知道卓芳华这是不想自己看到卓昭节得了琵琶,自己却什么也没有生了嫉妒,本来就是要给自己这支碧玉箫的,但卓芳华既然和那面腹嵌五蝠捧寿图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一起拿出来,这支箫料想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卓玉娘主练的乐器就是箫,卓芳华这也算是因人而赠了,卓玉娘虽然是后得,却也满心欢喜。

    待阮家的使女再拿上那碧玉箫,卓玉娘更喜欢了,那箫通体翠绿,拿在手上,将手都映作了一片碧色森森,而且触手生温,不说箫声,单是看着就很舒服了。

    如此两姐妹各有所得,都欢喜得很,忽然门口有人轻笑了一声,道:“卓七姐姐技艺高明,我竟听呆了去,到这会才回过了神。”

    一行人不必回头已经听出来是温坛榕的声音,卓芳华忙招呼道:“你这孩子,来了怎也不进来坐?快点过来!”

    温坛榕穿着桃红底撒绣杏花的诃子裙,束着绛色锦缎,系紫棠宫绦,趿着木屐,手里折了两枝海棠花,笑吟吟的踏进来,先对卓芳华施了个常礼,这才在卓芳华的嗔怪里入了席,道:“我来的时候卓七姐姐正接过了琵琶,本来是怕打扰了,不想站在那里却听得入神,方才才醒神。”

    “你可别把她夸坏了。”卓芳华微微一笑,对卓昭节道,“你方才那首《夕阳箫鼓》弹得是不错,但也只在小娘子里算不错,别说国手了,就是小娘子里,其实也不只一个苏八娘子能胜过你,眼前这就是一个。”

    见卓玉娘、卓昭节都好奇的看向了自己,温坛榕嗔道:“表婶这么抬举我,我可不敢当!别叫卓七姐姐以为我是敷衍她呢!方才卓七姐姐明明弹得极好的。”

    卓芳华微笑着道:“她啊,比你这李大家的得意弟子,到底差了许多……方才那曲子大概是她最拿手的了,不信换支来一定不成。”

    卓昭节尴尬的笑了笑,不过如今琵琶反正到手了,嫡亲姑母这么调侃几句她也不在乎,道:“反正琵琶我决计不还了。”

    温坛榕笑着道:“卓七姐姐不要听表婶的,我虽然随家师学过些时日,也不过那么回事罢了。”

    “其实你们两个本来该是同门师姐妹的。”卓芳华忽然道,“只是七娘没能拜进李大家门下,你另外寻的师傅听说是个比你长不了几岁的小娘子?不知道那小娘子琵琶弹得怎么样,但教导弟子倒是不错,毕竟你学琵琶辰光也不过两年。”

    温坛榕与卓昭节一起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同门?”

    卓昭节倒是醒悟了过来:“李延……李大家南下所受托付,托付的那个人原来是大姑母?”

    之前她偷听到李延景曾受自己一个长辈托付,估量自己是否可以收入他的门下,但最终没看上,后来和班氏商议下来,因为排除了卓芳礼、游氏,还以为是李延景故意胡说、另有图谋,没想到他却是当真得了卓芳华的托付。

    卓昭节因为李延景只见自己一面就下了不好的评论,心中不服,自跟随谢盈脉学琵琶后进展向来不错,更加坚定了她觉得这所谓的李大家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之徒,私下里提起来总是带着几分不屑与厌恶,但如今听说李延景不但是温坛榕的师傅,还是卓芳华的旧交,不免有些讪讪。

    卓芳华道:“也不算是正经的托付,榕娘是李大家的得意弟子,因她的缘故我也见过几回李大家,攀谈时提到过你在江南的事情,当时李大家正好要南下,所以就允诺说若有机会,你又喜欢琵琶,就指点指点你……但后来他被耽误了下,没和你说,你就自己拜了那谢娘子,李大家自也不能和旁人抢弟子,我原本担心那谢娘子名不见传的,别误了你,如今看来也还不错。”

    ……什么他被耽误了下!根本就是他没看中我!

    卓昭节心中腹诽着,想:听姑母的意思,却是李延景自己主动提出来要去指点我的呢,不想这人说话这样不算话不说,回来还要骗姑母。

    只是她心里这么嘀咕归嘀咕,也知道李延景这么说无非是为了两边都不至于失了颜面,毕竟他主动向卓芳华提出收徒在前,结果反悔在后,而卓昭节更是在决定学琵琶之后根本没理会过他,径自就去另外拜了师,这事情的真相传出来任是哪一边都没什么面子,还不如信了李延景的话体面。

第六十四章 花会前夕

    温坛榕既然过来了,几个人不由得就要提起牡丹花会的事情,卓昭节想起来和淳于姐妹的约定也还没告诉她,忙提了,果然温坛榕并未露出任何对她自作主张答应旁人同行的不满,欣然点头道:“我正想着就咱们两个未免太冷清了点,卓七姐姐约了淳于家的两位姐姐却是正好。”

    又问卓玉娘,“卓六姐姐也一起吗?”

    卓玉娘摇头道:“我另外有同伴的,就不和你们走了。”

    卓昭节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今年花会是后日开始。”温坛榕道,“卓七姐姐是在这儿住到后日,直接去市上呢,还是要回侯府?”

    卓芳华道:“她这几天就住这里了。”

    “那么我使人去淳于家和两位姐姐约辰光吧?”温坛榕点头道,“卓七姐姐要早点去还是晚点去?”

    卓昭节道:“我这是头一回见到牡丹花会,什么都不懂呢,你做主吧,告诉我要怎么做就好。”

    卓芳华插话道:“你们早点去的好,坊门一开就去两市占位置的人多得是,毕竟这花会头一日照常不但有去年斗花的魁首出来亮相,更有许多花农为博名声,会先声夺人,能够看到许多珍品贵卉,去得晚一点,恐怕市中人太多,到时候金吾卫须得不放行了。”

    “人竟然多到这样的地步?”卓昭节不由咋舌。

    卓玉娘道:“这算什么?有一年我记得,人太多差点把市前的牌坊给撞倒了,上面的东西掉下来,砸坏了一株价值数百金的‘二乔’,那花才被买下来放在马车上,结果连马车一起被压了个粉碎,将主人、一位御史心疼得不得了,后来还特别上书弹劾工部,修缮不力呢!”

    温坛榕点头道:“表婶与六姐姐说的是,虽然我说可以早点去也可以晚点去,但晚点也不能太晚的,否则纵然咱们早就定好了雅间,但连市门都进不了可就只能看着了。”

    卓芳华又提醒道:“到那日千万不能穿木屐,顶好穿靴子,也不要带太多首饰和佩饰,不然人太多,即使身边围着使女下人,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容易失落东西,而且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不免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京兆虽然每年都会提早抓上一批,可究竟难以清除的。”

    卓玉娘道:“我觉得顶好菜肴也是自己家里带。”

    “去年兄长定了西市饮仙楼的雅间,原本饮仙楼的几道菜是很不错的,不想人多了之后上来要么冷的,要么就匆忙而为。”温坛榕道,“似我和兄长倒不很在乎,但几个姊妹都吃不下,只能随便吃了点儿,卓七姐姐若想到那日吃得好些,的确要自己带上菜肴,介时叫他们热一热。”

    卓昭节将她们的话一一记了下来。

    温坛榕在阮家这边留到了晌午,被卓芳华挽留下来一起用了午饭,卓昭节邀她去自己住的院子里小坐,但温坛榕以温家老夫人午后喜欢叫小辈捶会腿,告辞回去了。

    卓昭节就和卓玉娘回了院子,卓玉娘道:“我从前一直听说这温娘子贤惠得出奇,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你从前不认识她吗?”卓昭节好奇的问。

    卓玉娘道:“不能说不认识,之前几次宴会也见过,但没深交过,我又不像你,大姑母这儿,我从小到大,来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过来,我听说大姑母见的最多的侄女是大姐和五姐,下来大概就是你了。”

    卓昭节听出这是说卓芳华重嫡庶的意思,抿了抿嘴,岔开话题道:“你得了那支碧玉箫,我倒想起来我之前得过一小匣水精珠子,在打宫绦时串上几颗,挂在那箫上倒是好看。”

    “是吗?”卓玉娘问,“我也想给它配个宫绦呢,那珠子多大?”

    “有大有小。”卓昭节道,“尽可以挑选的,你回去之后直接去镜鸿楼里找明吟或明叶吧,这东西是她们收着的。”

    卓玉娘道:“不要拿个什么信物吗?”

    “你道是什么宝贝东西呢?”卓昭节笑着推她,“你可别只顾自己打宫绦配箫,也得想想欠我的东西啊!”

    卓玉娘道:“你怎么催也没办法,必是牡丹花会过去了我才能有功夫的。”

    这样如昨日一样过了,次日阮致出门后,卓玉娘就向卓芳华辞行,理由当然就是居氏过来交代的“母亲想念大姐所以放心不下”,卓芳华因为她在就不好单独把卓昭节叫去说话,而且牡丹花会要开始了,卓玉娘既然不和卓昭节一道,也要早点回去准备,说起来都怪沈氏多事,害得卓玉娘这么不尴不尬的来回跑。

    所以卓芳华象征性的挽留了两句,见卓玉娘推辞,就赞了她孝顺,叫厨房里备下来一大包的桃花糕,打发人送她回去东西是昨晚卓玉娘就叫莲心几个收拾好的。

    前脚送走卓玉娘,后脚卓芳华就将卓昭节叫进内室,打发了人,这阵势卓昭节哪里还不清楚她的意思,心下顿时凛然。

    果然卓芳华板起脸,开口就是:“闻说你恋雍城侯世子?”

    “是。”卓昭节虽然对这个姑母没来由的有几分惧意,但她娇生惯养长大,很有些傲气,虽然心头惴惴,此刻却要坚持硬撑到底,竭力神色平静的道。

    卓芳华淡淡的道:“那宁家怎么没动静?”

    卓昭节一愣,卓芳华继续道:“之前你人在江南还可以说要等你回来,你才回来的时候还可以说怕你太意外,如今……也有好些日子了吧?宁家根本没有提亲的意思,你还要糊涂到什么地步?”

    “……”见卓昭节沉默不语,卓芳华想到游氏的叮嘱,心想这才第一次摊牌,确实不必逼急了她,就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卓昭节回到只剩自己的院子,阿杏和阿梨虽然不知道卓芳华具体和她说了什么,但看她脸色也知道这会小心伺候就成了,决计不要多话。

    使女们轻手轻脚的端茶倒水,卓昭节喝了几口茶水,脸上阴霾难除,只是卓芳华不知道她想的根本就不是宁摇碧是否存心戏弄自己,而是:“果然父亲母亲根本就不喜欢宁九,之前不过是缓兵之计,先稳住我呢!母亲口口声声说要见过了宁九才好决定,但实际上却没提什么时候见……也是我当时糊涂被哄了过去,如今打发我到大姑母这儿来,所谓的应付祖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姑母今儿这话的意思,不外乎是挑唆我对宁九生出疑心来罢了!

    “只是大姑母也太小觑我了点,若说之前在江南,没见着长安这些名门闺秀,我也许还要疑心宁九是看中了我的美貌,但怒春苑里见识过了苏八娘子的魏风晋骨、淳于家两位小娘子的活泼明媚、温妹妹的贤惠端秀、晋王小郡主我见犹怜、时大娘子冷艳大气……就是我那小姑姑也是个秀丽又长袖善舞的、未来的八嫂又何尝不是端庄大方?宁九他在长安长大,这些出色的娘子他比我更先见到,却也没听说过他和谁有染……论才论貌,也许我单论美貌比她们要好看些,可加上气度才艺,一个苏八娘子就足够压我一头了,公主殿下的赤羽诗社我定然是进不去的……宁九他骗我,图什么呢?”

    卓昭节若有所思的抚着手中的银盏,心想:“论出身,之前义康公主明说过,宁九可在我之上,更别说两家是政敌,他若不是真心喜欢我,何苦要这么做?再说他那样的人,不是真心……怎么肯对我那样依从,还费心预备那曲《相思曲》?”

    想到那句“晨昏无或忘,泪落常如珠”,卓昭节心头微微一荡,先前被游氏、卓芳华先后质疑和劝说的恼怒忽然之间荡去,她吐了口气,想,“我也不能怪母亲和大姑母,她们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怕宁九不是真心对我罢了,须得想个法子劝服她们才好……当年大姑母欲嫁阮姑父,祖父和先祖母起初不是也不肯吗?但后来大姑母到底说服了长辈,大姑母可以做到,我自然也能成,长辈们多是疼我的,只要知道宁九对我是真心好,当然也不会阻拦了,我想母亲和大姑母都是愿意我两情相悦的,之所以一再提阮表哥也是觉得我嫁给阮表哥会过得好罢了,如果我嫁给宁九也能过得好,她们也不至于一定要拆散了我们。”

    她计较半晌,招手叫过阿杏,道:“昨日大姑母和六姐、温妹妹说的花会要带的东西你都记下来了吗?”

    阿杏忙道:“婢子都记了,已经有些在准备了。”

    “好生预备。”卓昭节道,“再叫厨房里备好菜肴,免得届时人多,吃食弄不好。”

    阿杏抿嘴笑道:“娘子放心罢,今早阮家厨子就打发人来问婢子娘子都喜欢些什么菜肴了。”

    那就是卓芳华的叮嘱了,卓昭节点了点头,心想大姑母果然疼爱自己……越发坚定了说服她的想法。

第六十五章 开路

    花会这一日,卓昭节起早起来,天还没全亮,点起灯火让阿梨进来梳妆,绾好双螺,记着卓芳华的叮嘱,首饰不能多用,就只在绾发时缠进一条琉璃、玛瑙、水晶的珠串,乌黑的发间,这些珠子或在发上奕奕返照灯光,或埋于发内偶尔闪烁,十分的招人注意,又在绾好的发上束了五彩丝绦,绦子刻意留长,一直坠到了腰上,风一吹,施施然飘起来煞是好看。

    衣裙是卓芳华帮着参谋过的,因为卓芳华说花会上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凭什么娇嫩艳丽素雅可人的颜色,都会被那些真正的国色天香压下去,还不如穿得沉稳些。

    是以就穿了水红浣花锦窄袖交领上襦、水色绛缘的半臂,裙用石青瑞锦纹,腰上束着深青双层缎绣飞鹤的带子,系着豆绿宫绦,宫绦上一块玉佩是不常见的血玉,这玉佩不是卓昭节所带,是卓芳华从自己匣子里挑出来给她配色用的。

    使女们伺候卓昭节更衣毕,阿梨拿着脂粉笑着道:“娘子今儿个上些妆罢,今儿个许多小娘子都刻意打扮的,娘子天生丽质,虽然不打扮也极好看,到底应个景儿。”

    卓昭节和绝大部分自恃美貌的小娘子一样认为如今这个年纪根本就用不着脂粉来增色,但逢着这样热闹的场合也不在乎随众一回,就点头道:“略上些就成,不用全用。”

    阿梨笑道:“婢子晓得,娘子肌肤若美玉,粉和胭脂都不要了,就点下笑靥、贴个花钿,再描个眉罢。”

    卓昭节松口气:“这样最好。”

    当下阿梨让人取了千金一斛的螺子黛,替卓昭节细心描绘了远山眉,又拿花钿盒子上来给卓昭节自己挑,卓昭节比了比身上的衣裙,就挑了飞鹤形的翠钿,阿梨道:“飞鹤正与娘子的腰带映衬,里头还有鹤子草,娘子用鹤子草还是这个?”

    所谓鹤子草,就是南方的一种天然的草,风干之后自成鹤形,是花钿里较为特别的一种,卓昭节道:“就用翠钿吧,那草的颜色我不喜欢。”

    阿梨应了,将翠钿之后的鱼胶呵开,替她在眉心端正的贴上,又拿起笔,沾了石榴红的胭脂,道:“娘子笑一笑。”

    卓昭节嫣然一笑,两颊梨涡隐现。

    阿梨在梨涡处点上胭脂,指尖轻划,就着两点滴血也似的胭脂迅速勾勒了两朵小巧可爱的杏花,因为这勾勒原本的艳红也成了绯红,衬着天然白里透红的粉腮,煞是好看。

    如此揽镜自照,卓昭节满意的点了头。

    因为和温坛榕、淳于姐妹都约好了坊门一开就走,所以卓芳华让她今儿不必请安,起来收拾好了直接出发到坊门前等着门开毕竟打着早点动身主意的不可能一个坊里就温、阮两家,去迟了连出坊都要排起长队。

    而且卓芳华也知道这一次花会是卓昭节和长安小娘子们认识的契机,不打算和她一起。

    卓昭节这么收拾好了,阿杏端进早饭来,怕她弄脏才换的衣裙,就小心喂着她吃了,过后使女们自己也各换了出门的衣裳,这时候天色已经半亮不亮了,阿杏到外头廊上摘了灯,看了看各人要带的东西都备上了,就道:“娘子,咱们走罢?”

    “走吧。”卓昭节站起身,初秋和立秋半跪下来,替她理好裙裾并腰间的宫绦,又问:“这双靴子娘子头次上脚,可还合适吗?”

    卓昭节走了几步,轻轻跺了两下,满意道:“正正好,不挤脚。”

    这样才出发,到了阮家后门处,卓芳华吩咐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车夫和随车的小厮、下仆行礼后,请卓昭节和阿杏等贴身使女上了车,几个粗使也只能随车而行,后门打开,马车辘轳的出了门。

    才出门,就见外头靠着巷墙停着一驾马车,车帘低垂,内中灯火隐约,车辕上的车夫抱胸打盹,前后的随从也都有些恹恹,拉车的骏马鬃毛上沾了一层露水,显然已经等了有好久了。

    卓昭节以为是温坛榕,就叫车夫靠上去招呼:“温妹妹?还不走吗?”

    不想却听那马车里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唤着道:“世子,醒一醒,卓娘子出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胡姬莎曼娜!

    那么马车里是谁也不问可知了,果然宁摇碧带着丝睡意道:“嗯?”他似乎立刻清醒了过来,就见那马车帘子被一把拉开,车内一盏碧纱宫灯,清楚的照出宁摇碧的身影来。

    他内穿圆领鸭黄薄绸袍衫,外罩缃色掐金线撒绣竹叶宽袖长袍,发束金环,许是因为小睡的缘故,他长睫微微颤抖,眸子也不及平常明亮,盯着卓昭节看了两眼,才道:“你出来了?”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问:“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宁摇碧道:“啊?没有。”说了这两句话,他目光更亮了点,人也似乎渐渐完全清醒,道,“我前儿打听到你在这个坊里住,就也买了个小院,昨儿就住这里了。”

    卓昭节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语气一柔,道:“怎么不使人来告诉我?”

    “苏伯说你在姑母家,不要叫你挨了姑母的训斥。”宁摇碧如实道,“叫你使女来两个这边?我过去?”

    闻言,赶车的阮家车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娘子,温娘子……”

    “哎呀!”卓昭节这才想了起来,道,“你在这里,看到温妹妹了吗?我和她约好了的。”

    宁摇碧道:“嗯,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

    “…………”卓昭节无语道,“你……”有之前卓昭姝和淳于姐妹的例子,宁摇碧不详细说,她也能想到宁摇碧怎么个打发法温坛榕也太可怜了点!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

    “坊门那边我叫人开着路,现在先过去吧。”宁摇碧见她神色无奈,却没朝自己发火,得意一笑,迅速转移了话题,他放下车帘,跟着就轻盈的跳下地,毫不客气的让初秋和立秋到他的马车上去与莎曼娜姐妹做伴。

    卓昭节瞪他一眼只是两人到底有些时日没见面了,卓昭节到底默许了他的意思。

    阿杏和阿梨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见这情况,卓芳华派来的阮家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得默不作声的赶着车。

    才离了这条巷子,就见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坊中的道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马车,一起往附近的坊门拥去。

    “怪道姑母说不早出门不成。”卓昭节嘀咕道,“这会过去就要排队了罢?”

    “不用的。”宁摇碧坐在她身旁,神色轻松的道,“我方才让苏伯带人开路去了,凭别人怎么挤,也得给我留条路出来!”

    卓昭节无语道:“不会把事情闹大吗?”

    宁摇碧随意道:“不要紧,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咱们去市上紧要,哪来这许多功夫和这些闲人一起慢慢挪?”

    …………算了,早点出坊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派人开路这种小事宁摇碧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随便提了之后,就献起了殷勤:“我今日在东市的天香馆定了雅间,那个位置我亲自去看过,看得最清楚不过,你好好挑几种……往年长安斗花的魁首好几回都出在了天香馆。”

    卓昭节好奇的问:“是花圃么?”

    “不全是,也卖酒菜,只是在城外有个庄子栽培花卉很有一手,长安好些人家的花木都是他们供货的,打从十年前起,祖母那儿四季插瓶的鲜花就是这天香馆送着,向来没出过差错。”宁摇碧笑着道,“哦,我昨日就把一个江南厨子打发过去了,你不要担心饮食不习惯。”

    他预备的这么齐全,卓昭节还能说什么?意中人近在身侧又对自己这么上心,心里再没有更甜蜜的事情了,欣喜甜蜜之下,她半晌都没能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脉脉。

    宁摇碧觑出她神色,心下也是甜意充盈,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手,两人彼此相视而笑。

    阿杏、阿梨暗自叫苦,却委实不敢出声或做什么……

    马车不久就到了坊门下,果然此刻坊门前已经停满了各式车马,因着女眷聚集的缘故,香风阵阵,中间环佩声也不时响起,只是如此拥挤的场面,却果然有一条足以容纳一车并一马的通道无人占用借着四周车马上悬挂的灯火,可以看见苏史那领着数名骑姿矫健的骑士策马在这条通道上来回驰骋,神色傲慢得紧。

    但看到卓昭节的马车,他却立刻换成了笑眯眯的神色,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归队,一起簇拥着两驾马车直接插到了坊门最前方。

    隔了数驾马车,刻意藏在阴影里,温柏轻咳了一声,跳下马,对身旁马车的车夫简短道:“你下来。”

    车夫一声不吭的走到远处,温柏揭起帘子,不出意外的看见温坛榕愣愣的望着前方实际上这个时候被数驾马车遮蔽,她根本就看不到那驾打着纪阳长公主府标记的马车,即使能够看见马车,也不可能看到人,可她还是那么入神的凝视着……

    “六娘!”温柏的脸色很难看,但顾忌着车外聚集的车马,他竭力将语气放轻放柔,“你做什么?”

    温坛榕睫毛颤抖了一下,收回目光,低低的道:“我只是看看罢了。”

    “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要这样耗费你的辰光了!”温柏低声警告,“我不是怕宁九,我是怕你误了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人!”

    “……”温坛榕沉默着,半晌后,温柏以为她已经低头了,不想,她却轻声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看也不成吗?四哥你管太多了!”

    温柏一时气结,他用力握了握拳,到底念着眼前的是妹妹,没舍得动手,沉声道:“你是宰相家的嫡孙女,单论官职的话敏平侯也不及咱们祖父,那卓小七娘的身份未必在你之上……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的掌上明珠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轻贱自己?满长安比那宁九好的男子比比皆是,他算什么?一个纨绔、仗着纪阳长公主才没人跟他计较罢了!纪阳长公主一去,你看他还混个什么?那卓家小七娘不懂事,往后迟早有她后悔的时候!你……”

    温坛榕垂目道:“可我先后悔了。”

    “什么?”温柏一怔。

    就听温坛榕低声道:“早知道他会在江南遇见卓七姐姐,我该早点鼓足勇气和他说的……不管能不能成,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我不敢和他说之外,还要担心伤害卓七姐姐……”

    “你发什么疯?!”温柏差点没气晕过去,低喝道,“你喜欢他……你竟然喜欢到了爱屋及乌到情敌身上了吗?我情愿你对那卓小七娘恨得要死,也不要看见自己妹妹如此卑微的模样!你如今有哪一点点大凉贵女的模样?!那宁九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神魂颠倒到这地步?!”

    “在你眼里他只是个纨绔。”温坛榕声音很低,态度却坚决得犹如磐石,她慢慢的道,“在我眼里,他……”

    温柏耐着性.子要听她说出个死心眼的理由来,奈何天不遂人愿,这时候忽然坊鼓三擂,嘎吱嘎吱之间坊门大开,当先占着最好位置的两驾马车先后驶出,车马随同,原本的车夫慌忙让着人群回来,道:“郎君,咱们走是不走?”

    “还不快走?!”温柏还没回答,后头已经有性急的人在催促了,他暗叹一声,问那车夫:“方才最前的两驾马车往哪边去的?”

    “约莫是东市?”

    “那咱们去西市!”温柏断然道。

第六十六章 霓虹焕彩

    东市天香馆取的是前人写牡丹“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中的天香二字,这国色天香虽然被后人用得滥掉,也不只用在写牡丹上,但这家天香馆既然以四时花卉出名,花中之王又首推牡丹,加上好几回牡丹花会上斗花夺魁,这“天香”二字倒也有点大俗大雅的意思了。

    宁摇碧显然对此处极为熟悉,马车直接从角门驶进后院里,卓昭节被他扶下车,四下一打量,就见院中青砖铺地,正中一株郁郁葱葱、两人合抱的松树,很有遮蔽天日的意思,虽然如今天色已经明了许多,可下车来反倒觉得更暗了。

    马车停在了一道抄手游廊前,旁边就是上廊的石阶,沿着栏杆外是一片矮小的蔷薇丛,如今连花苞还没打出来,回廊上隔几步挂过去的灯火照着才分辨出来。

    廊上早就等着数人,当先一个绸衫玉冠,是个年约三四十岁富户打扮的男子,眉目端正,皮肤白皙,颔下留着短髯,他见宁摇碧下车,已经撩起袍角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来,正待行礼,却见宁摇碧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回身扶下卓昭节,待卓昭节站好,这才松手,那绸衫男子目光早在卓昭节身上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此刻正好收回,嘴角噙笑的对宁摇碧一揖到地:“世子莅临,某家合馆上下,皆是蓬荜生辉!”

    宁摇碧随意的摆了摆手,问道:“雅间预备好了不曾?”

    “回世子话,早已照着世子的吩咐预备了。”绸衫男子起身后又对卓昭节作了一揖,卓昭节含笑点头相还,那男子这才一面答话,一面笑着让出身后之人,道,“这是某家庄子上的岑老丈,伺弄了一辈子牡丹,眼力最好不过,斗花之时,可以给世子、娘子作为介绍。”

    闻言卓昭节不由看了眼那位岑老丈,却见这老丈约莫六十余岁,穿着明显新做的锦衣,面色黝黑,十指也为肥土染成难以洗褪的褐色,但气度不卑不亢,踏前一步道:“小老儿愿为贵人听用!”

    宁摇碧露出满意之色,对这岑老丈倒有几分敬重,回头对卓昭节笑着道:“那株凤凰花树就是这岑老丈种活的,如今祖母那儿的花匠还是依着岑老丈指点的法子护养。”

    他提到凤凰花树,卓昭节不由想起了当年书信来往的旖旎,朝他一笑,宁摇碧眼中满含喜悦他们这情不自禁你侬我侬的模样,跟前还有谁看不出来?

    那绸衫男子原本已经从卓昭节的衣饰并跟着长公主车马进来的另一驾马车规制上判断她出身不俗,料想虽然眼生,也当是士大夫之类的门第中出来的小娘子,如今见宁摇碧这模样,不禁又提醒自己更殷勤几分,莫要怠慢了这位娇客。

    宁摇碧与卓昭节眉眼传情了一回,这才想起来给她介绍,道:“这是鲁馆主。”

    卓昭节朝那绸衫男子点一点头,友好道:“我才到长安,头次到这牡丹花会,但听九郎说天香馆的牡丹是极好的,料想鲁馆主花了许多心血,必能再次夺魁。”

    馆主鲁趋笑着道:“某家承小娘子之言,多谢世子美言!”

    寒暄了几句,鲁趋便请了宁摇碧与卓昭节往预备好的雅间里去。

    沿着游廊走到底,过门入庭,就见庭院里设了一角小小的花圃,里头栽着三五修竹,猗猗可爱,修竹之傍的篱笆上缠了一圈儿的茑萝,接着又过了三五座庭院,内中俱植草木,或一角,或据中,都不是珍贵之物,但皆长势喜人,别具匠心,足见功底。

    宁摇碧预先定好的雅间却是在楼上,鲁趋亲自陪同,不想才上楼就见不远处一间敞开着门里走出一个锦袍少年,手持折扇,一指宁摇碧,喝道:“你昨晚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卓昭节认出这人正是时家五郎时采风,正好奇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就见时采风身后也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来淳于十三仗着自己比时采风高了小半个头,举手比了个手势,卓昭节等人不明所以,宁摇碧却是心领神会,道:“自然是在通善坊。”

    淳于十三面色顿时一僵,时采风却将折扇在掌心用力一敲,喜道:“妙啊!十三快拿银票来,本郎君赢了!”

    卓昭节听出他们似乎是在拿宁摇碧昨晚宿在何处打赌,面上微微一红,就见淳于十三狠狠瞪了眼宁摇碧,才忿忿道:“拿去!”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时采风眉开眼笑的夺了去,仔细数过,才笑着招呼:“咦,卓小七娘可到了?快进来吧!”

    宁摇碧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道:“你们没订雅间?占了我的地方想做什么?”

    “订是订了。”时采风摸了摸下巴,笑着道,“可位置都不如你这里的好,想想还不如到你这里来凑个热闹……你该不会狠心的把我们赶走吧?”

    他话是这么说,但不敢等宁摇碧回答,又飞快的问卓昭节,“小七娘,家祖父与令外祖父也算是同窗知交,我称你一声世妹不见外吧?你怎么忍心叫我们这些人下去与旁人一起挤大堂,对也不对?”

    卓昭节才不接话,看向宁摇碧,宁摇碧连想都没想,就道:“我忍心得很,你们两个快点带人给我滚出去!”

    “……”时采风无语,淳于十三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过你连郡王都要赶吗?”

    宁摇碧皱眉道:“郡王?”

    时采风敛了之前的嬉笑,看了眼鲁趋道:“鲁馆主下去吧……宁九,进来说话。”

    宁摇碧见他们不似玩笑,这才哼道:“若没好的理由,你们还是趁早打发人下去占好位置,免得一会连坐都没地方坐!”

    进了雅间,却见里头铺着牙色绛花墨叶的细织氍毹,上首是一张同样的牙底细绢绣屏,屏风上绣着应景的牡丹,颜色沉黯,四下里的席位纯用核桃木,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排长窗,如今俱关着,一排水精帘因此勾在两旁。

    每席两侧,都放在和正喷香吐蕊的牡丹盆景,上头也不知道是沾着露还是之前浇过水,花瓣花叶上沾了许多水珠,晶莹可爱。

    这些牡丹红**黄紫绿一应俱全上首当先一株首案红色近深紫,傍着的朱砂红艳若赤环,挨着席位下去,月光白、涧仙红、烟绒紫、蔷薇叠、玉面桃花、赛斗珠、种生黄、古铜颜、豆绿……更有几种卓昭节从未见过,叫也叫不出名字来的。

    众人落座后,卓昭节就盯住了不远处一盆墨紫色的牡丹花:“这是什么?”

    那牡丹花形如冠,花蕾圆尖,叶深绿,含紫晕,花极大,压得花枝微微下垂在满室牡丹里,也是极显眼的一株。

    宁摇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道:“这是冠世墨玉【注1】,属黑牡丹,的确少见得很。”

    时采风似笑非笑的道:“小七娘,如今这雅间里,最珍贵的可不是这株冠世墨玉,你猜是哪一株?”

    卓昭节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不大清楚牡丹,不过料想是那边那株红色的?”

    时采风与淳于十三对看一眼,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卓昭节虽然只问了冠世墨玉,但她所说的红牡丹却没说出品种之名,显然也不认识的,却一眼认出那是雅间里最珍贵之品,时采风和淳于十三顿时看向了宁摇碧。

    宁摇碧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可没告诉昭节……昭节的聪慧,岂是你们能够揣测的?”

    看他这么不遗余力的捧哏,时采风和淳于十三都有些无语。

    卓昭节也嗔了他一眼,才道:“我看岑老丈进来后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一株……是叫什么?”

    那鲁馆主推荐过来帮着掌眼的岑老丈虽然特别穿了新衣,到底年岁见长,固然举止得体,却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气度,时采风和淳于十三见惯了场面,都没留意他,这会才发现,他们也不是头一次到天香馆了,这岑老丈在天香馆中颇为有名,时常给大户人家请去传授栽培花木的技艺,时采风、淳于十三自己也许不怎么在乎花木,但他们亲眷里尤其是女眷不免有许多人是爱好栽花弄草的,少不得请教过这岑老丈,他们总也见过两回,这时候看到就笑着道:“老丈在这里?我等眼拙,倒没留意,勿怪勿怪。”

    岑老丈原本抄手侍立在旁,此刻忙出来见礼,时采风笑道:“老丈不必客气,坐下说话罢。”

    闻言,宁摇碧立刻瞪了一眼时采风他倒不是反对岑老丈落座,而是这雅间本来是他定下来要专门与卓昭节享用的,如今时采风和淳于十三居然捷足先登不说,甚至还反客为主的邀请起岑老丈落座来,他还没答应让时采风等人留下呢!

    岑老丈笑着道:“多谢时郎,只是小老儿得了馆主嘱咐,要为世子、娘子讲解此番花会中的些许珍品,还是侍奉在旁的好。”

    这才回答卓昭节方才的疑惑,道,“娘子,那是‘霓虹焕彩【注2】’,乃是敝馆去年栽培出来的魁首!”说到此处,他面有得色,矜持而又自豪的道,“亦是去年牡丹花会上斗花之魁!”

    “去年的花之魁首?”卓昭节来了兴趣,道,“就是这一盆?”

    岑老丈忙道:“不是,去年的那盆已被人购买了去,这一盆乃是另外栽培,当然,这一盆也是从数十盆里挑选出来的,绝不亚于母株多少。”

    卓昭节问出口就觉得失语了那鲁馆主特别派了这岑老丈过来所谓的介绍珍品,无非不就是为了推销吗?她虽然是头一次参加牡丹花会,但也知道这样有斗花的场合,那最终夺魁的牡丹必定是身价备涨,必是被人当场重金买下的,否则若无利益可图,这花会哪里会每年都开得这么热闹?

    “年年牡丹冠群芳,

    孰知芳主谁为王?

    缤纷丛里不须斗,

    霓光虹彩傲天香【注3】。”宁摇碧笑着道,“去年斗花到花会最后一日,西市‘伊洛传芳园’栽培的‘天香湛露【注4】’不敌‘霓虹焕彩’,上一科的状元、翰林苑新进修撰陈子瑞当时正在‘伊洛传芳园’中,即兴之下为‘霓虹焕彩’迅书此诗,一夜之间传遍长安,那盆霓光焕彩最后售出三千金外加一斛明珠之价……若非祖母不喜红色牡丹,我都差点下手了。”

    【注1】冠世墨玉:1973年赵楼牡丹选育,属于黑牡丹,本文架空,作者对牡丹了解贫乏,分不清古种今种,只能冲着名字好听的下手,再去查,大家知道牡丹品种很多,刻意挑选古种工程太过浩大,特此注明,以免误导。

    【注2】霓虹焕彩:1972年,菏泽赵楼牡丹(怎么又是他们)园九队培育,红牡丹。后面同上。

    【注3】作者自己写的,一天更一万实在没太多时间斟酌字句了,用“芳主”还是用“牡丹”更合适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半小时……想想大家看的是情节就这样吧。

    【注4】天香湛露:好坑人,这个根本没写古种还是今种!所以作者就更不清楚了,顺便鄙视下度度,“玉翠蓝”写着蓝牡丹,图片明显是粉牡丹,神似赵粉。

第六十七章 功名

    卓昭节端详着那霓虹焕彩,点一点头,道:“不愧是魁首,果然美艳绝伦!”

    时采风与淳于十三听宁摇碧吟出陈子瑞此诗,神色都有些微妙,道:“陈子瑞嘛……今年不论谁家夺魁,却不知道他有没有新篇?”

    “不管他有没有,但待会过来的范得意料想不会没有的。”淳于十三意有所指的道。

    他们话说的不清不楚,卓昭节也不知道这咏霓虹焕彩的陈子瑞,还没参加会试之前就被延昌郡王所招揽,他也确实有才,状元出身,分量不轻,算得上延昌郡王一派里的要人了,但在怒春苑时,她却听淳于姐妹说过范得意的名字,此人是真定郡王力捧的士子,明年就要下场,头甲呼声不低。

    这样一联想,陈子瑞是什么人,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想来那首《咏霓虹焕彩》也未必就是字面上那么简单,根据在秣陵时听到的崔南风告诉游若珩的朝中政局,时斓乃是中立,未提到淳于家,但淳于一族既然是后族,如今争位的两个都是皇孙,都出于淳于皇后所以淳于家很没必要下场,反正山陵崩后总是太子继位,淳于家是稳稳的国丈,无论哪个皇孙继位,对淳于家来说也都一样,所以时采风和淳于十三的态度姑且可以算是中立。

    但宁摇碧摆明了就是真定郡王一派,他直接带了自己到这天香馆来,只看那鲁馆主亲自迎接也晓得这天香馆和他关系不浅,既然如此,恐怕天香馆和真定郡王一派也脱不了关系了。

    去年牡丹花会上斗花,东市的天香馆栽培的“霓虹焕彩”夺魁,是斗败了西市伊洛传芳园的“天香湛露”,是以陈子瑞的那句“霓光虹彩傲天香”,粗看只是一语双关,第一层意思是“天香湛露”不敌“霓虹焕彩”,第二层则是将天香当成牡丹的代称来看,应合霓虹焕彩乃是去年牡丹花会魁首。

    可陈子瑞是在伊洛传芳园里写下这首《咏霓虹焕彩》的,去年伊洛传芳园还输了这一场斗花输给明显立场偏于真定郡王的天香馆,陈子瑞居然还要为霓虹焕彩写诗传名,这份用心不能不推敲,他写的这首七绝也不能只看其诗了。

    稍微深想一下,“霓光虹彩傲天香”,这天香二字若作天香馆来解,也可以理解为傲视天香馆天香馆偏向真定郡王那么之前的“孰知芳主谁为王”就透着明晃晃的挑衅之意了!

    虽然霓虹焕彩是天香馆栽培出来的,但……那盆夺魁之花还不是被买走了?

    若是买下它的不是真定郡王一派,那么陈子瑞此诗中的讽刺之意已经跃然纸上即使栽培出霓虹焕彩又夺了魁,但终究不过是一场霓光虹影,转眼消散……等若是在刺真定郡王这看似最正经的太孙太子嫡子!

    即使霓虹焕彩最终被真定郡王一派购去,霓虹不久,却能傲视天香馆,其中意味可见。

    卓昭节心想时采风和淳于十三放着自己定的雅间不待,忽然一起跑来寻宁摇碧,估计多半和党争有关,只是好奇时采风与淳于十三怎么也好像态度是偏向与真定郡王的?他们的长辈都不管吗?

    果然宁摇碧听了这话,顾不得再赶人,一皱眉,道:“怎么?”

    “所以我们要借你的地方。”时采风诚恳的道,“今早我半路上就被真定郡王使人拦住,说要过来这里,让我给他找个好些的位置你也知道这天香馆去年出了‘霓虹焕彩’,今年贵客如云,如今这楼上俱是敢在内城跑马的主,最好的几个位置早就被抢夺一空,我自己都没定到好的位置……当然如果我一定要替他去抢也能抢到,但你也知道那样做的话事情可就大了,所以也只能找你这儿凑数了。”

    宁摇碧皱着眉道:“郡王一定要好的位置?”真定郡王到天香馆来不奇怪,毕竟如今东宫长子、嫡子争位已经是但凡有心人就能看出来了,即使真定郡王本身对牡丹半点兴趣也没有,这样盛大的花会,他总也要抓住机会为自己或手下人造一造势,比如刚才淳于十三提到了范得意不过宁摇碧素知真定郡王为人宽厚,不管是装的还是本性如此,这位郡王不是会为难人的人,既然要好的位置,又是去年斗花的最后赢家天香馆,哪有花会头一日清晨才叫人去找个好位置的道理?找得到么?

    时采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平静的补充一句:“延昌郡王今年也会过来。”

    “哦?”宁摇碧一扬眉,道,“他们的位置在何处?”这话问的却是岑老丈,岑老丈是天香馆的人,延昌郡王前来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不太可能不知道。

    果然岑老丈道:“小老儿听说陈翰林定的雅间就在那边。”虽然如今朝向中庭的长窗都关闭着,但如今这雅间里除了卓昭节主仆外,对这天香馆都熟悉得很,只看下他手指的方向心里就有了数,宁摇碧脸色不好看起来:“为何之前没有风声报于本世子?”

    纪阳长公主打从十年前起就不从除了天香馆外的地方买花这是因为这天香馆里也有长公主的一份,否则也不可能在这贵人云集的长安闯出偌大的名头,虽然纪阳长公主的长子祈国公是旗帜鲜明的延昌郡王党,但次子雍城侯却是同样旗帜鲜明的真定郡王党最重要的是纪阳长公主一向就偏心二房,所以天香馆这边对祈国公、雍城侯两边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对祈国公这边比一般的贵客也殷勤不到哪里去,对雍城侯与宁摇碧那却是恭敬有加、殷勤有礼。

    这从今日花会首日,馆主鲁趋诸事繁忙,却还特别抽空去迎接宁摇碧不说,又将岑老丈特别派过来替他掌眼可见一斑。

    按说天香馆虽然不直接参与进皇孙们的争位里去,但一向不到天香馆来的延昌郡王忽然前来,这么大的消息很不该不告诉一声的。

    见宁摇碧沉了脸,岑老丈忙道:“世子请息怒,是这么回事……原本定那边雅间的并非陈翰林,是昨晚方才临时让给了陈翰林的,当时馆主想打发人去侯府禀告,奈何昨晚世子不在府中,方才路上许是馆主事情忙碌,竟然忘记说了。”

    宁摇碧听说昨晚去禀告过,脸色这才稍微缓和,道:“真定郡王带几个人来?”

    “范得意肯定要来的。”时采风道,“不然谁和陈子瑞打擂台?另外么……赵家娘子也许来也许不来,令尊也是如此,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卓昭节本来还作一副文静端庄状听他们议论事情,忽然听到雍城侯也可能来,不由骇然,失声道:“什么?!”

    宁摇碧忙安慰她:“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就斥时采风道,“往年花会,父亲都在府中陪伴祖母,什么时候出来凑过热闹?”

    卓昭节心下才安,就听时采风笑着道:“我只是说可能,猜一猜罢了,小七娘怕成这样做什么?”

    卓昭节瞪了他一眼,强撑道:“我只是好奇这范得意尚且是举人,居然能够与前科状元、如今的翰林陈子瑞打擂台罢了。”

    “嘿嘿!”时采风笑了笑,也不戳穿她临时转移的话题,道,“范得意么……他若没这点儿能耐,真定郡王又怎么会挑上了他?不过你也不要太高看他了,有的人天资卓越,无非不肯用功,不然可未必在范得意之下!”

    说着,就拿眼睛看向宁摇碧,宁摇碧倒是坦然,淡淡的道:“我要状元何用?”

    卓昭节惊奇道:“你说的那个天资卓越的人……是九郎?”

    时采风撇嘴道:“小七娘你可知道纪阳长公主为何这般疼他?无非是他幼时资质卓绝旁人举一反三已经为人称道,他是举一反十,过目不忘,你说谁家出了这么个孙儿会不心疼?当然了,他也就启蒙时叫众人惊讶了一番,回头就没上过什么心,否则恐怕上一科他就可以下场一试了!”

    迎着卓昭节惊叹与遗憾的目光,宁摇碧甚是享受,抽空给时采风递了个赞许的眼神,殷勤道:“昭节放心罢,这一科来不及,下一科我用些心,到时也考个功名与你看。”

    卓昭节想起他之前说的“等我名声好起来”,心想如今自己父母姑母俱不喜欢宁摇碧,最大的原因大约就是觉得他不学无术,若他能够考得功名,必能使长辈们改观,所以郑重点头,道:“我等着看。”

    宁摇碧其实本来没有用功的心思,不过是就着时采风替他的吹捧随口一说,但卓昭节居然说了这话,他面色不禁微微一僵,只是看着卓昭节期盼的眼神,反悔的情绪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心想若是能够拿功名换得昭节欢喜,刻苦上三年又何妨?凭着天赐的资质难道我一个功名还考不到吗……嗯,亏得没说是状元,不然我这三年哪里还有功夫和昭节见面?

    时采风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转头悄悄与淳于十三道:“宁九这小子,当初若非纪阳长公主护着他,雍城侯想必家法都要抽断几十条了,也不见他肯下苦功,到头来卓家小七娘一句话,他就下定了用功的决心,你说一会雍城侯来见到,会不会气得当场揍他一顿?”

    淳于十三惊讶道:“雍城侯当真会过来?他不是不喜欢热闹,逢着花会这样的时令从来不出门的吗?”

    “你也不看看今天谁在这里?”时采风拿扇子半着着脸,小声道,“宁九在春宴上就驰骋回长安求纪阳长公主代为提亲了,雍城侯会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也知道卓家与雍城侯这边没什么交情,雍城侯夫人早逝,想借着旁人家的地方看一看这小七娘都不行,今日这样的好机会,我打赌那位君侯不会放过而且真定郡王在这里,正好给他掩饰!”

    淳于十三看着已经和宁摇碧唧唧喳喳到一起的卓昭节,忽然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那小七娘被你把话题一岔居然就忘记了问下去,也不知道一会雍城侯来了,她会是什么脸色?”

    时采风道:“雍城侯纵然不喜欢她,也不至于打她……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怕连句重话也不能说,免得叫人笑话他欺负个小娘子,但我看宁九很难躲看这一回了。”

    淳于十三奸笑道:“这不是你盼了很久的事情吗?”

    两人得意的低笑起来。

第六十八章 延昌郡王

    不久之后天香馆送进茶水点心来,多半与花有关,譬如玫瑰露、薄荷露、蔷薇露之类,点心也大抵是花糕,另有新鲜时果,这个季节除了去年存下来的一些易于保存的果子外,多半就是樱桃了。

    宁摇碧挽起袖子,替她夹了一块玫瑰糕,道:“这糕还不错,对了,他们这里做的玫瑰鸡别具风格,一会中午让他们做份上来你试试,听个太医说过那道菜对女子颇有好处,能养颜悦容,使人好颜色。”

    他又飞快的补上一句,“当然,昭节你本有倾城之姿,这道菜的效果就不用了,不过是尝个味道。”

    “前两日我大姑母和堂姐、温妹妹一起说到这花会,说因为花会时人多,酒楼里上菜缓慢不说,做的也没有平常的好。”卓昭节拈了一颗樱桃咽下,朝他嫣然一笑,道,“今儿出来的时候大姑母还特别叫人给我备了吃食呢!不想你这儿倒没那些麻烦事。”

    宁摇碧笑着道:“这也不奇怪,这样的日子,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纵然不是自己家的产业,多少也有点关系,若是自己家的产业当然不能怠慢,但若是旁人家的产业,偏巧又与比自己更位高权重者同在一处,那就难免要受牵累了……不过归根到底,还是看人。”

    卓昭节道:“什么看人?”

    “那种怠慢也不过是对好欺负……嗯,好说话的。”宁摇碧替她添了点蔷薇露,道,“若遇见我与时五、淳于十三这样的在场,说都不必说一句,在长安还没有哪一家敢不尽心招待的,只因我们可都没那个好.性.子去体谅他们的难处既然觉得这难处做不好,索性关了门换个能干的来开就是,敢伺候得不尽心,我叫他这辈子都不必伺候人了。”

    他不忘记叮嘱,“往后若我没陪你,你去到什么地方的人不长眼睛,千万不要客气,总之不能被委屈了!回头我替你收场!”

    卓昭节似笑非笑道:“难为我这么像委曲求全的人吗?再说我自己一定收不了场?”

    “你自然……”宁摇碧才说到此处,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就见一个青衣小厮上来,正是时采风的小厮时辰,一进门就急急道:“郎君,郡王到了,和……”

    时采风惟恐他说出“和雍城侯”一起之类的话,提醒了宁摇碧和卓昭节会看不到好戏,飞快的打断道:“既然到了,那咱们下去迎一迎吧!”

    时辰忙道:“不必了,郎君,郡王体谅今日人多,所以问清雅间位置后,就叫小的上来禀告一声,道是自己上来就成。”又道,“赵大娘子也来了。”

    宁摇碧皱了下眉,真定郡王怎么说也是东宫嫡子,淳于皇后钟爱的嫡孙,宁摇碧虽然极不愿意被这些人搅了自己与卓昭节的单独相处,但事到如今也不能把郡王赶走,不赶走郡王,郡王随行的人……时采风、淳于十三……也只能都留下来了,亏得这雅间地方足够。

    他心中正隐隐不快,忽然袖子被卓昭节拉了拉,小声问他:“赵大娘子是谁呀?”

    “就是义康驸马的侄女,鸿胪寺卿赵式长子的独女。”宁摇碧忙收敛心神告诉她,“赵式家下仆当年谋害主人,是其长子舍命相救才使赵式逃得性命,所以将这个孙女宠若性命……”声音一低,“这赵大娘子痴迷真定郡王,尝说过非真定郡王不嫁的话。”

    卓昭节也低声道:“啊,那她可真是喜欢真定郡王,不然一个小娘子怎么会这样公然说出来呢?”

    宁摇碧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也在祖母跟前公然说过非你不娶呢!”

    “不许说了!”卓昭节闻言,面上一红,轻轻打了他一下,宁摇碧见她这娇嗔慢语的模样心怀大畅,一时间也将雅间被占的郁闷消去了不少。

    片刻后雅间的门被扣响,时采风忙起身,喝退时辰,亲自去开了门,果然是真定郡王身边的小内侍叩着门,门外真定郡王穿着姜黄常服,束玉带、束金冠、佩美玉、蹬快靴,眉眼清秀、神态温和,望之使人心生好感。

    他带上来的随从不算多,三步外站着六七名内侍侍卫,身边紧紧挨着的就是一个穿群青浣花锦广袖对襟上襦,露出里头艾绿底绣水色牡丹墨色叶诃子、束着宫绦,下系银泥紫绶藕丝裙的少女。

    这少女面若芙蓉,弯眉凤眼,韶秀灵动,眉宇之间有着一丝打小养尊处优、被视同明珠后自然而然生出的傲气料想就是那位赵大娘子了,卓昭节一面随众人给真定郡王见礼,一面心想,这赵大娘子看来已经心遂所愿,虽然还没赐婚,但如此公然出双入对也差不多了,转念又想到自己与宁摇碧,心下一羞,忙敛了心神。

    离真定郡王与赵大娘子略远些的地方还站了一名紫衣少年,眉目平凡,但神色温和,使人如坐春风,看他的样子是在陪着另一个绿衣少年,那绿衣少年周身贵气不彰,但书卷之气极重,卓昭节揣测他是不是那范得意传说中以一篇《怒春赋》名动长安的士子,声势渐渐有叫板上科状元出身的翰林陈子瑞之势,这回真定郡王与延昌郡王花会相斗的主力。

    见雍城侯果然不在这些人里,卓昭节松了口气,也自然起来,恰好真定郡王落座之后调侃起了她:“孤等今日不请自来,还望卓小七娘莫要着恼!”

    卓昭节见雅间里所有的人都看向自己因为这儿除了那岑老丈外都不是长辈,若是害羞低头到底显得小家子气,再说赵大娘子傍着真定郡王而坐,还不是神色坦然理所当然?因此强撑着不肯低头,微一扬首笑着道:“雅间可不是我定的,郡王的话我可不敢应。”

    真定郡王笑着对身边的赵大娘子道:“本想取个巧,想着小娘子家到底好说话些,未料到底是把宁九吃得死死的人,居然不肯应……倒叫孤没台阶下了。”

    他这话虽然是向着赵大娘子说的,但说话时声音并未放轻,雅间里的人都听见,俱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融洽许多,卓昭节暗赞这真定郡王的确有一套,说起来她还是第二次见这位郡王,上一回不过不远不近的路过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但在真定郡王说来倒仿佛两人全不陌生一样,以他的身份,不由人不心生好感。

    宁摇碧听了这话不以为耻,反而面有得色,道:“昭节自然是聪慧的。”显然是将真定郡王的话挑着听了。

    时采风抚掌道:“郡王也不要觉得自己吃了这个亏,实际上我方才已经碰过一回钉子了,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七娘看着好说话,其实圆滑得紧。”

    卓昭节微恼道:“你不要乱说话,我几时进什么门了?”

    宁摇碧立刻瞪一眼时采风,警告道:“你再乱说话,仔细我丢你下去!”

    “哈!”见时采风闻言悻悻的住了口,那随真定郡王过来的紫衣少年笑出了声,惊奇道,“时五这样怕宁九?难为治住时五的法子就是动手吗?”

    时采风知道宁摇碧如今陷在热恋之中,丧心病狂得紧,为了讨好卓昭节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他既然说是丢下去,那就绝对不是请下去不过他忌惮宁摇碧的心狠手辣,却并不怕旁人,轻嗤道:“慕四郎,你大可以来与我动手试试!”

    那紫衣少年慕家四郎君听了他这着恼的话也不动气,微笑着道:“我下不了手,万一当真把你打坏了,有人心疼,必要挠我……我何苦上这个当?”

    “你……”时采风露出怒色,不想这时候却听长窗外几声响,是斜对不远处的窗户开了,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笑着道:“咦,十四姑,你也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雅间里除了卓昭节主仆外都皱了下眉,跟着另一处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道:“不错,三郎你也来了?我道你今日在西市。”

    之前那男子笑道:“天香馆乃是去年夺魁之地,孤今年当然也要凑个热闹。”

    那女子道:“我却是喜欢此处的茶水,三郎尝一尝,别处鲜见呢!”

    男子道:“十四姑说好,定然是不错的。”

    这么寒暄了两句,那男子先道:“孤不打扰十四姑了,一会十四姑若有喜欢的,容孤孝敬一回十四姑。”

    那女子笑着道:“我就是来看个热闹,三郎还不知道我素来不大爱花么?”

    那男子道:“那孤前日才从父亲处得了几杆金斑紫竹,十四姑若不嫌弃,孤回头送到秦王府上?”

    那女子道:“咦,这样的异种……那可多谢三郎了。”

    外头这一男一女对话时,原本楼下的窃窃私语都低了许多,宁摇碧定的这间雅间里更是气氛诡异,随真定郡王前来的人都看住了真定郡王见这模样,卓昭节猜也能猜到,外头那与真定郡王一样以“孤”自称的男子,多半就是那位以母之爱、受父眷宠的延昌郡王了,那女子恐怕是秦王府的女眷。

    却见真定郡王慢条斯理的喝着薄荷露,静静听着,待外头两人达成赠送紫竹,就要各自还座等待花会正式开始,这才低声吩咐侍立在窗前的侍者:“开窗。”

    四名侍者一拥而上,动作极快,顷刻之间就打开一扇扇长窗、待要放下珠帘,真定郡王却微微摇头示意不必,窗一开,隔着空阔的中庭,立刻可以看见斜对的位置,同样的珠帘半挂半卷,一个锦袍男子撑着窗棂,面含微笑的与另一边窗前的一名绯衣少女招呼着。

    这边窗开,那男子立刻注意到了,他目光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立刻扬声道:“四弟?你怎么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真定郡王在侍者开窗时已经起身离席,此刻淡笑着踏前几步,恰好与他一样站在了窗口,道:“是巧,十四姑也在?”

    那之前与延昌郡王招呼的绯衣少女微笑着向这边招了招手,道:“不想你们兄弟都在这里,今儿这天香馆可是真的要热闹了。”

    真定郡王和延昌郡王都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道:“年年花会,俱是热闹的。”

    眼看真定郡王和延昌郡王,并那不知身份但显然已被卷进来的绯衣宗室女子各自凭窗,言笑晏晏的彼此试探着,卓昭节听了片刻,觉得无趣,就低声问宁摇碧:“这花会几时开始?”

    “人到的差不多就开始了。”宁摇碧安慰道,“可是等得急了?我叫人去让鲁趋开始。”

    “不是……”卓昭节狐疑的问,“这么大的盛事,难道没个仪式、时辰吗?”之前义康公主的春宴,也还有闭苑钟、开宴之乐,公主也是盛妆并全副仪仗入席的,照她的想法,这牡丹花会如此盛大……

    宁摇碧觑出她的想法,笑着道:“你是说那些繁文缛节吗?从前倒是有的,但你也看到了,花会期间人委实太多了点,本来长安万人空巷就挤得紧了,从今日起,金吾不禁,四门昼夜开启,御林军亲自出动把守四方要道……满天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拥来看牡丹,若是当真还要看个典礼,除了丹凤门前外这城里也拿不出旁的地方,但那里离皇宫太近……

    “本朝初时的齐王之乱,就是在今上登基后头一次牡丹花会,使叛贼假充平民拥至丹凤门下,趁机夺宫,虽然叛乱到底平定,但最终那番礼仪也取消了……这几年就只约定日期,至于这花会几时开,各由各处,像馆外市中的摊上摆出花卉来那就算开始了,至于天香馆这样的地方,就是看看贵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就开始……嗯,看来不必派人下去催促了,鲁趋怕事情闹大,就要开始了。”

    宁摇碧说到末了一句,卓昭节也听到了底下一阵锣鼓响。

第六十九章 胭脂楼倒晕檀心

    锣鼓夺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真定郡王和延昌郡王也不想花会才开始就在众人跟前撕破脸,借着这机会都退回席上,均吩咐将珠帘放下,下头鲁趋的声音朗朗传来,大致说了一番套话,似乎还摆出了几盆去年夺魁的“霓虹焕彩”供众人瞻仰赞叹。

    如此一番套话过了,花会便正式开始,只是叫卓昭节意外的是听鲁趋亲自介绍头一盆亮相的牡丹“胭脂楼倒晕檀心【注】”却特别说明乃是门下侍郎雷思远所有,她忙低声问宁摇碧:“怎么不是天香馆的牡丹?”

    宁摇碧笑着道:“花会花会,自然是以花相会……天香馆自己栽种有名品,不过起初几日都是要让其他人家所种的牡丹露一露面的,不然一起过来看他们家的牡丹,又有什么热闹?”

    卓昭节这才醒悟,忽然想到:“我大姑母那儿养着一株火炼金丹,未知今年她与大姑父是到什么地方?”

    宁摇碧道:“你是说阮致吗?阮家在西市有间酒楼,规模平平,位置也不是最好,但胜在是阮家的,好像往年他们都在那里。”

    虽然规模不大位置不是最好,但料想卓芳华与阮致感情深厚,这花会也不过应个景儿,自然是在自己家的酒楼里自在方便,不会和卓昭节这些小娘子一样好热闹,要挑选好位置的地方。

    说话间鲁趋已经介绍完了那株“胭脂楼倒晕檀心”,着人送到楼上雅间让贵客们挨个过目品评。

    闻说送上楼,延昌郡王的雅间立刻珠帘一掀,一个青衣内侍趾高气扬道:“郡王妃正想给府中的露珠粉添个伴,这花王妃要了,直接拿上来罢!”

    这话一出,底下响起一片惋惜声,胭脂楼倒晕檀心虽然不是才出的新品,但雷家既然拿出这株在去年夺过魁首的天香馆里头一个露面,也是费了许多心思栽培出来的,众人连个眼福也没饱就被买走,自然有些遗憾。

    相比楼下众人的遗憾,真定郡王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延昌郡王这么一手哪里是买花?这胭脂楼倒晕檀心是今年花会天香馆头一个亮相的,他人都没露面,根本不知道如何就要买下,无非就是为了占这个头,这比鲁趋命人抬花上楼时,让他选择先将花送到延昌郡王跟前、还是真定郡王跟前还要强势!

    他略一思索,给自己身边的内侍使个眼色,那内侍会意,走到窗边,趁着鲁趋还在安抚楼下诸客,扬声道:“且慢!”

    鲁趋早在昨晚就知道今日这花会不好开,但他究竟也是市井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主,虽然在东市站住脚跟不乏纪阳长公主之助,到底也是有几分胆色魄力,此刻明知道两边交上手,却还是如常做生意时一样殷勤接话道:“这位小公公有何吩咐?”

    真定郡王的内侍对延昌郡王派出来的那青衣内侍拱了拱手,淡笑着道:“郡王妃是要取了这胭脂楼倒晕檀心陪府里的露珠粉?咱家有一言,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那边的青衣内侍微笑道:“邢公公且少等,咱家问一问主子。”

    说着放下珠帘,片刻后,那青衣内侍才重新露面,道:“郡王妃说了,若是真定郡王也想要这盆胭脂楼倒晕檀心,直接拿去即可,银钱记在郡王妃的帐上,都是自家骨肉,不必客气!”

    卓昭节抿了抿嘴,心想东宫这一长一嫡二子之间果然斗争激烈无比,这花会才开,这么一盆两边见都还没见到的胭脂楼倒晕檀心,就已经交起了手原本她还以为延昌郡王是故意买下这花作为个真定郡王的下马威,不想延昌郡王的心机却要更深一层,他根本就是虚晃一枪,料定了真定郡王必然不肯这么让自己夺了风头去。

    所以那青衣内侍说了要买下,让鲁趋直接送上雅间,却未催促鲁趋安抚楼下宾客,根本就是给真定郡王这边阻止的时间,如今真定郡王按他所料的使人拦了,他却慷慨的当众将胭脂楼倒晕檀心送了过来,打的还是郡王妃的旗号。

    这件事情传出去,既显得延昌郡王夫妇友爱兄弟,气度宽大,又显出真定郡王小心眼,连盆花也要与嫂子争上一争,连个女流之辈的气量也没有。

    卓昭节正以为真定郡王这边要输一筹,正要露出遗憾之色,但见身旁宁摇碧等人都是若无其事,径自饮酒说笑,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此事上,心念一转,就敛了那遗憾之色。

    只见那姓邢的内侍头也不回,微笑着道:“延昌郡王妃却是误会了,咱家郡王怎么会和王妃争这盆胭脂楼倒晕檀心呢?只是听说王妃要拿此花配那露珠粉,想提醒王妃一下,这两种花栽于一起恐怕有些不妥,只因前年皇后娘娘亲自在暖房里种过这两种花,结果别的花都好好的,独这两株枯死了,所以才多了这个嘴。”

    听完这番话,楼上楼下都是一静,卓昭节嘴角抽了抽,对真定郡王顿时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她方才还当延昌郡王技高一筹,算计到了真定郡王,如今看来真定郡王对延昌郡王的打算根本就是洞若观火。

    虽然有珠帘挡着,但这会已经能够听见那边的雅间里一声轻响,不知道是放茶盏的手脚重了还是摔了个什么小摆件,然而邢姓内侍的话还没完,他极关切的道:“闻说郡王妃极喜欢那露珠粉,咱们郡王担心郡王妃届时失望,故让咱家提醒郡王妃,郡王妃若实在喜欢这胭脂楼倒晕檀心,还请远远的栽种比较好,最好放在前院或者角落里,免得扫了兴致。”

    这邢姓内侍说得言词凿凿,卓昭节不谙花事,也不禁信了起来,问宁摇碧:“原来牡丹栽种也还要顾忌着不能混种?”

    这句话她没有特别小声,雅间里顿时响起一阵轻笑,那赵大娘子脆生生的道:“好个老实的小娘子,你们还说她把宁九吃得死死的?别是骗人罢?”

    真定郡王忍住笑,道:“其实那两株牡丹枯死……是因为我有次去陪皇祖母,不小心踩断了它们的根。”

    “…………”卓昭节看着他温文尔雅、如坐春风又正气凛然的笑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四郎君笑着道:“其实郡王和小邢都没说谎,小邢只说那露珠粉和胭脂楼倒晕檀心栽在一起,然后其他牡丹都好好的,独这两株枯死了……这也都是事实,只不过忘记告诉他们中间被郡王踩过罢了。”

    “一盆胭脂楼倒晕檀心罢了,还入不了咱们的眼目。”赵大娘子懒洋洋的道,“也就延昌郡王那样的小心眼,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出这个风头,咱们么,也不过是想着叫他们添个堵罢了,亏那欧氏还故作大方要送过来,也不看看咱们这儿冠世墨玉、霓虹焕彩都罗列着?”

    真定郡王含笑道:“也许他们那雅间这些都没有,否则也不会急着买那胭脂楼倒晕檀心了,不要理他们咱们来得晚,被接二连三的打岔到这会都没引见过。”

    那边延昌郡王落败一筹,似乎也有些气沮,接下来一盆月光白,在雅间里就有,众人也不在意,就让人守住窗口到珍品出现再提醒,彼此引见起来。

    时采风和淳于十三,卓昭节是之前就认识的,但也没有和淳于十三正经见过,到这会才知道他大名叫桑野,是淳于家大房嫡子淳于家子孙众多,但却罕见庶出,据说如今的淳于皇后之母,已故的淳于家老夫人就是个不容丈夫纳妾的主儿……是以淳于皇后管得后宫铁桶也似,连个应景的低阶宫嫔都没有,实在是家学渊源。

    真定郡王是太子唯一的嫡子、东宫次子,但大排行却是四,这是因为太子大婚后数年才有延昌郡王,反叫晋王府的大郡主和庶长子排在了前头。

    郡王的名讳是单一个穹字,差一年及冠,如今还未加字,亦步亦趋的跟着真定郡王的赵大娘子名萼绿,字仙仙,比卓昭节长两岁,年是十七。

    慕四郎既然姓慕,自然是邵国公府的子弟,正是真定郡王嫡亲表弟,说是表弟,其实也就小两个月,他名空涧,未冠无字,之前他一路陪同的绿衣少年果然就是作《怒春赋》的范得意,范得意与真定郡王、慕空涧同岁,乃是燕州人士,两年前考得燕郡解元,直接收拾行囊到了长安赴试,但因路途耽搁,到底误了上一科,这才蹉跎到明年,听他的语气是三年前就足够下场了。

    卓昭节还没看过他写的《怒春赋》,只听说他才高,究竟多高却不清楚,但想着既然被真定郡王特别招揽还是力捧的士子,料想不会差了去,并且这次牡丹花会上不怕没有见识的机会。

    其实这所谓的引见主要还是为了卓昭节,其他人是早就见过了,除了范得意之外的人都熟悉得很。

    真定郡王在怒春苑里和卓昭节照过面,这位郡王心思一向就深,始终笑吟吟的看不出来变化,倒是赵萼绿、慕空涧、范得意,听说卓昭节竟然是敏平侯的孙女,露出或多或少的惊色。

    但也不过一闪即逝,随即若无其事的谈笑起来,只是卓昭节敏锐的发现,赵萼绿再也没提过皇后的花,看宁摇碧的目光还有些责备,似乎怪他不该把延昌郡王一派的卓家人带过来,话题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气氛就有些冷淡,她抿了抿嘴,对他们这样的提防也不奇怪,反正这些人她是头一次见,赵萼绿既然有疏离之意,她也犯不着主动去表白心迹。

    不过卓昭节不在乎,宁摇碧却面露不悦之色,道:“赵大娘子,你若是觉得此处谈话不便,之前时五、淳于十三定的雅间在楼下,你大可以到那里去。”

    他一向做得出来,说得坦白,饶是真定郡王城府不浅,也被这直白的赶人弄得一阵尴尬,圆场道:“怎会不便?楼下到底不及上面宽敞,宁九,美人当前,你这样小气可叫小七娘见笑了。”又含蓄的说赵萼绿,“你也别老说长安时下的事情,小七娘到底才回长安,未必清楚。”

    赵萼绿原本被宁摇碧驱逐,面色恼火,但她确实爱极了真定郡王,真定郡王一开口,她便敛了怒意,倒是赔起罪来:“是我不对,小七娘可别和我计较……我倒是忘记你才回来了。”

    卓昭节对他们的防备其实没放在心上,到底卓家立场是延昌郡王这边的,再说若不是为了宁摇碧的缘故她也不会待在这里,真定郡王也好、赵大娘子也罢,这两个人,认识不认识,她其实都无所谓,所以他们谈话之间防备不防备自己,对卓昭节来说毫无意义。

    说起来,卓昭节自己对祖父敏平侯还防备着呢,却不想宁摇碧反应如此激烈,当着郡王的面就赶起了人她愕然之下不及阻拦,赵萼绿已经开始赔罪了,卓昭节尴尬之余也觉得心下释然,暗道:是了,我到这里是他带来的,结果他的同伴却因我的出身故意冷落我,若他察觉到了却顾忌着郡王的权势或同伴的交情故意不说话,这样的人哪里能作丈夫依靠?他这样不怕得罪郡王也要维护我,这才是要与我长长久久的样子呢!

    卓昭节一边与赵萼绿客气谦让着,一边觉得甜意一股一股的涌上心头。

    【注】胭脂楼倒晕檀心:又一个度度没有、互动百科没说古种今种的品种,这种还蛮好看的。

第七十章 雍城侯

    宁摇碧这样公然的维护卓昭节,真定郡王的态度也放在了那里,赵萼绿、慕空涧、范得意等人也不能再作提防之色,便是心里嘀咕,面上总也是热情起来,加上时采风不时穿针引线,渐渐众人都谈得热闹。

    正此之时,雅间的门又被叩响,众人只当是天香馆的侍者来送吃食,都不予理会,只有离门最近的侍者去开了门,定睛一看,顿时啊了一声。

    这一声不高,所以也没引起几人注意,时采风恰好离门近,回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怒道:“你来干什么?!”

    他这一喝,众人都看了过去,因为被半开的门户遮挡,此刻雅间里只能看到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一脸委屈的小娘子,蛾眉凤目皓齿朱唇的,穿着樱草窄袖交领上襦,系百花穿蝶锦绣裙,臂上挽了绛色披帛,梳了单螺,簪玉插金,鬓边还别了一朵才摘的绿香球。

    卓昭节认出这小娘子正是在公主春宴上见过一回的慕空蝉,她记得这慕空蝉虽然不像淳于姐妹那么活泼爱闹,但也是个大方得体的小娘子,但这会慕空蝉却是一副随时都泫然欲泣的模样,双颊也不知道是气是羞是怒,赤红一片,如作酒晕妆,她站在门口,众人都看着她,她却一个人也不敢看,低头盯着脚下,双手紧紧攥住了袖子,眼力好些还能看出来她手在微微发抖……

    赵萼绿自然是认识慕空蝉的,起初粗看一眼没瞧出不对,只笑着招呼:“咦,慕妹妹,你也寻不到好的位置吗?亏得宁九这雅间大,快进来吧……宁九你不至于这么小气罢?”

    宁摇碧扫了眼慕空蝉,嘿然道:“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你得问一问时五。”

    这时候慕空涧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盯住了时采风道:“这个雅间也不是你的,你对我家三娘这样凶做什么?”

    时采风收回目光,坐回原处,一言不发的斟了满满一盏薄荷露一饮而尽,才冷冷的道:“随便你们,只不过叫她坐得离我远点就是!”

    ……他当众又当面说的这么不客气,连真定郡王一时间都没想到圆场的话,只得将目光投向宁摇碧。

    宁摇碧懒得理会,只是卓昭节看慕空蝉面色涨红,简直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虽然和慕空蝉没什么交情,到底都是小娘子,心下不忍,暗中拉了拉宁摇碧的袖子,宁摇碧顺着她目光看去,心下了然,沉吟了下,对莎曼娜喝道:“不长眼睛么?还不快去请慕三娘子进来与赵大娘子同坐?”

    他这么说了,赵萼绿顿时一噎如今雅间里有资格入席的女子也就卓昭节和赵萼绿两人,明明是卓昭节不忍心慕空蝉尴尬,这才示意宁摇碧为其解围,但宁摇碧却不叫莎曼娜安置慕空蝉在卓昭节身边,他的用意非常明白,那就是让慕空蝉不要打扰卓昭节和他问题是赵萼绿也不想被打扰与真定郡王私下说话呀!

    毕竟宁摇碧向来我行我素,今日可以不怎么理会包括真定郡王在内的旁人,但真定郡王怎么也要招呼几句范得意罢?所以真定郡王私下里和赵萼绿说话的辰光已经不多了,时采风说话又那么的刻薄,慕空蝉如今看着随时都能哭出来,怎么说她也是真定郡王的嫡亲表妹,赵萼绿这个一心一意跟真定郡王的未来嫂子能不劝着点吗?这么一劝一陪的她今天哪里还有功夫与真定郡王私下里说几句甜言蜜语?

    这么想着赵萼绿眼睛都快气红了!

    但宁摇碧已经这么呵斥使女了,赵萼绿到底没有他的那份无耻,只能心头遗憾兼暗自对宁摇碧咬牙切齿罢了……

    不想慕空蝉这儿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入席,又不时看了看身后,半晌却没进来,而是怯生生的对身后道:“君侯先请!”

    听到这声君侯,卓昭节还没反应过来,宁摇碧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慕空蝉让出来的地方,一名着紫棠常服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慢条斯理的踱了进来!

    这男子约莫三四十岁,剑眉星目,皮色白皙,头上束着一顶紫金冠,插着一支猫睛顶簪固定住乌发,颔下短髯,虽已年长,但气度雍容华贵之中略带郁色,容貌俊雅风流,可以想象年轻时也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料想如今也不差。

    卓昭节不认识此人,还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揣测来人身份,但雅间里的其他人,看到这男子,神色一瞬间都古怪起来,真定郡王嘴角抽了抽,愣了数息,才清咳一声止住这男子行礼,自己反而起身一揖道:“既非大典,岂有叫表叔对孤行礼之理?”

    他这么做了,其他人也纷纷回了神,时采风悄悄向卓昭节递了个“保重”的眼神,大声道:“侄儿见过表叔,表叔今日没陪纪阳姨祖母?”

    纪、纪阳姨祖母?!

    卓昭节悚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宁摇碧已经皱着眉行了一个家礼,言简意赅的道:“父亲如何来了?”

    …………果然是雍城侯!!!

    卓昭节心中一片凌乱,她下一个念头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混乱中她下意识的跟着赵萼绿行了个见长辈的礼,脑中一片空白!

    雍城侯神色淡漠,先摆手让众人坐下说话,又在众人让出的席上坐了,这才轻描淡写的道:“偶然路过馆前,看到慕三娘子似有些不大好,就停马问了问,得知慕四郎你在这里,就送三娘子上来,免得你担心。”

    ……慕三娘子也许的确是这么回事,看她方才在门口那踟躇的样子就不像是敢自己跑上来敲门的,问题是,今日乃是牡丹花会头一日,东西二市说人山人海都不过分,往年整个花会基本都在侯府或长公主府足不出户的君侯你,今天到底是怀着何等的闲情雅致、以百炼精钢视死如归的意志挤过重重人群和累累牡丹,这样坚持不懈艰苦跋涉艰辛奋斗着坚定的路过天香馆跟前的?!

    慕空涧暗吐一口血,却不得不就着这个话题谢了雍城侯。

    卓昭节这儿心惊胆战,但雍城侯与慕空涧一直到把寒暄的话都说完了,连视线也没瞥向她过,越是这样,卓昭节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应付外男中的长辈,也不过是之前正式见苏史那那样,反正有自己家的长辈在旁看着,行礼、问安,接见面礼,或者没有见面礼,侍立回长辈身边,听几句多半没什么新意的客套的称赞,适当的红个小脸、撒个小娇……偶尔恭维几句,反正主力闲聊应酬的有自己长辈,她么和许多晚辈一样不过是在那里给长辈做个布景亮个相,有时候是为了供自己家长辈炫耀,有时候是为了向客人表示已成通家之好……还有时候?也许自家长辈只是想把给出去的见面礼要回来罢……

    总而言之,她现在很紧张,问题是雍城侯什么都没问她什么都没说,她这会就开始红着脸怯了神情羞人答答……卓昭节自认还没剽悍到赵萼绿的地步……

    卓昭节正自如坐针毡,雍城侯已经和慕空涧寒暄完了,目光很自然的看了圈四周,淡然笑道:“你们今日倒都聚到一起了?”

    宁摇碧不冷不热道:“父亲,慕三娘子已经无事,父亲可要回去陪伴祖母了?”

    他赶人赶得如此不客气,见雍城侯脸色迅速沉了下来,真定郡王暗叫一声苦,生怕这对父子这会就先掐起来,叫延昌郡王那边看个现成的笑话,赶紧圆场:“表叔,这天香馆的花茶不错,表叔尝尝?”

    当着人前,不给宁摇碧面子,总也要给真定郡王颜面,雍城侯到底只是狠狠瞪了眼宁摇碧,一言不发端起花茶随便喝了一口他也看出宁摇碧不想自己久留,因此放下茶碗就直接道:“这位小娘子看着眼生?”

    卓昭节顿时凛然,忙起身一礼:“小女卓氏昭节见过君侯!”

    雍城侯神情淡漠的看着她,道:“哦,你姓卓?未知父兄都是何人?”

    卓昭节正要回答,不想宁摇碧插话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连昭节出自卓家四房长于江南都打听过了,如今还问这个干什么?”

    ……雍城侯差点就没能维持住淡漠疏离的长辈形象,就要失手把茶碗砸过去!

    真定郡王擦把冷汗,强笑道:“表叔看看这玫瑰露也不错,表叔请尝一尝!”

    赵大娘子使了个眼色,侍者忙替雍城侯斟满一盏玫瑰露,慕空涧、范得意目不斜视,神态**的同时举盏,纷纷大声赞美起天香馆的玫瑰露来,企图将尴尬的气氛冲淡。

    念着真定郡王的面子,雍城侯到底敛住怒火,食不知味的呷了口卓昭节暗拉住宁摇碧,恭敬道:“家父通议大夫,名讳上芳下礼,长兄宣德郎卓昭质,次兄卓昭粹,尚无功名。”

    雍城侯哼了一声,道:“是吗?那你为何不跟着你次兄卓昭粹,却反而跑到这边来?”他一指延昌郡王的雅间,“你次兄如今正在里头,难为你这小娘子不跟着自家兄长,却到这儿来凑热闹,是何道理?”

    卓昭节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宁摇碧冷冷道:“是我请昭节来的,这雅间也是我定的,祈国公今日也不在这里,父亲你不是一样没跟着你长兄,却跑这里来了?而且父亲不是说送慕三娘上来吗?如今人都送到了,难道父亲要留下来凑个热闹?”

    ……真定郡王大喝一声:“表叔!”飞快的亲自端起一碟玫瑰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雍城侯跟前,神色凝重的道,“孤以为这糕点做的很不错,可以带些回宫里孝敬母亲、皇祖母,表叔以为如何?”

    慕空涧、范得意也仿佛在一瞬间忽然发现鉴定那碟玫瑰糕乃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纷纷起身,围住雍城侯道:“还请君侯品鉴!”

    一向真定郡王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赵萼绿这回居然没有头一个上去帮腔,而是犹豫了下,才端起旁边一碟糕点,讷讷的上去道:“这个……君侯不如还是看看这牡丹糕吧,正好今儿个应景。”

    真定郡王一皱眉,只是顺着赵萼绿的暗示看过去,才发现自己刚才手忙脚乱得紧,仓促之下端起的虽然确实是玫瑰糕,但里头却有两三块各被咬过一小口……这是赵萼绿吃东西的习惯,她不爱吃完,什么都是吃上一点点……

第七十一章 赵大娘子

    真定郡王率先圆场,下人们也不敢怠慢,早有眉眼剔透的侍者大声禀告道:“郡王!诸位,小的看到底下一株‘二乔【注】’品相绝佳,是否让馆中取上来一观?”

    “快叫人取上来看看!”真定郡王擦着冷汗,用力按住雍城侯,苦口婆心的小声劝说道,“表叔,唐三就在斜对的雅间,求表叔给孤个面子罢!”

    慕空涧、范得意也心有戚戚的低声劝说:“君侯冷静……世子年少,行事每有冲动处,万望君侯海涵,如今非常之时,延昌郡王近在咫尺,岂能叫他看了笑话去?传到太子殿下耳中,定然成了咱们郡王的不是,万求君侯为郡王着想!”

    时采风、淳于桑野无语的看着若无其事的宁摇碧,均是一个想法:“若没有纪阳长公主庇护,这般不肖的小子长到现在得被雍城侯打断几次腿?”

    雍城侯被几个小辈七手八脚的拦在席上,又劝又说,一口气发作不出来,再看宁摇碧根本就没理会被气得七荤八素的自己,倒是满脸焦急的哄着泫然欲泣的卓昭节,摆明了就是见色忘父,又是悲凉又是震怒,偏偏拦他的人各有身份,连范得意也有士子的名头,不是可以随便打骂的下人,郁闷的差点没吐血!

    那边宁摇碧轻声慢语的哄着卓昭节,越哄见卓昭节脸色越难看,几乎就要哭出来,顿时慌了手脚,已故的雍城侯夫人申骊歌虽然没在独子跟前说过雍城侯的不是,但雍城侯靠着妻子封了侯、封侯之后却日日在外花天酒地、过河拆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宁摇碧从记事起,多多少少也听说过种种的传闻,加上雍城侯对他也不是非常疼爱,所以早就存下过罅隙,全亏了纪阳长公主从中斡旋才能在人前维持着和睦之态罢了。

    宁摇碧自幼母亲亡故,由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长公主对这个幼孙又是她一直偏心的雍城侯独子宠爱万分,又怜惜宁摇碧没了生母疼爱,渐渐的倒将孙儿看得比儿子还重,是以有长公主护着,宁摇碧根本就不畏惧雍城侯,原本今日他计划与卓昭节单独相处,好生说些甜言蜜语,被真定郡王一行搅乱了计划已经颇为不快,此刻见雍城侯赶过来将心上人弄得尴尬万分,心中越发恼恨父亲他一向肆无忌惮,就不耐烦的回头对雍城侯道:“父亲惯常不喜人多,今日顶着这花会的人潮而来难道是为了特别为难个晚辈、还是个小娘子的么?父亲也真是厉害!”

    这句话一出,真定郡王彻底没了话语,慕空涧、范得意都是眼前一黑果然雍城侯再怎么被劝着,被儿子如此当众嘲笑也实在按捺不下去的,气得君侯一脚踹翻了跟前长案,怒道:“逆子!你说什么?!”

    宁摇碧不顾卓昭节阻拦,冷笑着道:“我说错了么?父亲偌大年纪,怎么说也算长辈,牡丹花会这许多人,特意跑来当众欺负个小娘子,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素知父亲不喜欢我,却与旁人何干?父亲如此迁怒无辜之人,实在叫我耻为人子!”

    真定郡王简直想吐血纵然雍城侯一介男子,如此公然看不顺眼卓昭节确实有失风度,但怎么说也是宁摇碧之父,不提子不言父过的古训了,反正宁摇碧也没理过几句古训,追根问底,雍城侯今儿特别跑过来,不惜放下身段为难个小娘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宁摇碧?

    如今宁摇碧倒好,不但不领情,看这阵势他就差亲自挽袖子赶人了,得子如此,真定郡王想想都要替雍城侯掬上满把的辛酸泪……最可怜的是,雍城侯从少年起也算是个风流人物了,偏偏多年来也只宁摇碧这么一个独子,连个庶女都没有!

    凭宁摇碧怎么忤逆不孝,雍城侯又能怎么办?!当真打死了他让和自己仇怨早深的宁家大房过继子嗣吗?那样岂不是更吐血!

    ……难道这就是报应?

    真定郡王尚且如此,雍城侯险些没昏过去!他知道宁摇碧不肖,却没想到他当真敢不肖到这种地步,这哪里还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如果这样公然的忤逆,若还不能教训他,往后自己这个父亲还做什么眼看局势一触即发,亏得这时候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君侯息怒!世子少说几句罢!”慕空涧额头见汗,竭力劝说,那边早有人开了门企图转移话题,好在话题很快就进来了,正是之前侍者提到的二乔。

    二乔是前朝就有的品种了,不算新奇,但能够在这天香馆里摆出来,品相却极好,绛紫粉红,艳处如欲流,淡处似轻烟,真定郡王打头出言称赞,范得意立刻跟上,时采风、淳于桑野也纷纷专心赏起了花,人人都好似头一次见到二乔一样……

    花是鲁馆主亲自送上来的,闻言笑着道:“既然几位贵客喜欢,那某家……”他下面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道:“鲁馆主,那二乔这边可看好了吗?咱们娘子也想看看呢!”

    说话间一个青衣俏婢走到了门口,迅速向门内一望,看到卓昭节时不由愣住。

    赵萼绿瞥她一眼,发话道:“这花咱们这儿要了。”

    “原来古娘子也来了?”慕空涧认出那青衣俏婢是古盼儿的贴身使女,倒是客气了一句,“古娘子也看中这二乔吗?真不好意思,咱们这儿才和鲁馆主说要留下来。”

    那使女看到卓昭节后心神就十分的不宁,此刻也没了心思和他们多说,支吾几句,道:“婢子回去禀告娘子。”就逃也似的走了她一走,慕空涧打发了鲁馆主,便直截了当的道:“古盼儿应该就在延昌郡王的雅间!”

    这一点旁人也想到了,雍城侯刚才责问卓昭节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兄长卓昭粹便是确认卓昭粹就在延昌郡王处,那么古盼儿既然在天香馆,没有不和未婚夫在一起的道理。

    卓昭节才被雍城侯问得无地自容,又听说再次撞到了未来八嫂手里,心中当真是乱七八糟不知道怎么才好,她愣了一下,心灰意冷道:“我还是回家去吧。”

    真定郡王暗叹了一声,正要点头,哪知宁摇碧立刻道:“我陪你。”说话之间他还不忘记冷冷扫了眼雍城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怨怼与恼怒,可以想象,这还是人前,等这对父子回了侯府,或到了纪阳长公主跟前,还不知道宁摇碧能说出什么话干出什么事来呢……

    雍城侯……真是不容易啊!

    连时采风看雍城侯都是满满的同情……

    雍城侯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铁青的瞪视着宁摇碧,若非真定郡王和慕空涧拦在中间,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亲手暴揍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真定郡王暗擦冷汗,低声提醒时采风与淳于桑野:“今儿个人多,你们帮着送一送小七娘和……宁九,快点!”

    被他提醒,时采风和淳于桑野才醒悟过来,赶紧起身推着宁摇碧往外走,再不把这对父子隔开,当真大闹起来,真定郡王这边可算是颜面扫地了只是他们才到门口,不想门又被敲响了!

    “干什么!”宁摇碧本就心情不好,顺手开了门,冷冷的喝道!

    门外之人一愣之下却又笑吟吟的,道:“咦,小七娘你当真在这儿?我还道倩兮身边的使女看差了呢……你怎会在此?可是走错了雅间?咱们都在那边呢!”

    但见门外的人十六七岁模样,秀眉凤目,黄衣红裙,面上笑意盈盈,态度友善而和煦不是那号称在城外庄上“养病”的卓芳甸是谁?

    看到她,卓昭节也不禁愣了一愣,才下意识的唤道:“小姑姑。”

    卓芳甸见她抬头时眼眶微红,顿时沉了脸,敛了笑,环视四周,立刻看向了身份最高的真定郡王,似嗔非嗔的道:“郡王,臣女可要和你说个公道了,咱们家小七娘才从江南回来没多久,这牡丹花会并这东市都是头一次来,今儿个人又这么多,她走错了雅间也不奇怪,到底一个小娘子,你们这许多人,怎么可以欺负她来着?”

    如今卓昭节眼中泪意未能完全抑制下去,卓芳甸端着长辈的架子给她讨公道,再合适没有,真定郡王固然身份远在卓芳甸之上,也不能不答,免得落个依仗郡王身份欺负小娘子的恶名传出去不笑死人才怪,他正要回答,忽见赵萼绿双眉一扬,冷冷的道:“真是胡说八道!小七娘明明是我邀请过来的,什么时候变成走错了?这天香馆的雅间也就这么几个,小七娘多大的人了还要走错,你当她跟你一样笨么!”

    赵萼绿因为父亲当年救护祖父而死,一向被赵家上下宠着护着,她的祖父赵式虽然只是九卿之一,但资历放在那里,他是圣人当年尚未为东宫时、只是一个寻常王爵时的王府属官,此人虽然苛刻下人又非科举出身,但才干到底是有的,对圣人也极为忠心,当初齐王叛乱,叛贼假充观殿,暗藏锋刃混于丹凤门前,冲击宫门,赵式一介文官,却也悍不畏死当众挺身而出,呵斥贼逆当时他命大没死,因此给圣人留下极好的印象。

    区区一个赵式也许无法和敏平侯相较,但赵式次子即义康公主之驸马赵邝却不是好惹的,赵邝才貌俱全,正经的科举出身,和如今的宰相时斓一样,殿试后就接了尚主的圣旨,只不过时斓当年是以风仪才学折服了先帝,根本没问他的意思,赵邝却是在会试前就得了公主芳心暗许,早就预订了国戚的身份那可是凭着本身实力从长安众多意图攀附金枝、或折服于义康公主才貌性情的名门之后、青年才俊中间硬生生杀出血路、最终抱得公主归的人物!

    赵邝与义康公主结缡近十载,恩爱如初,唯一的遗憾就是膝下无所出,因此对赵萼绿这侄女格外疼爱,义康公主出于对驸马的愧疚,对赵家素来客气,赵萼绿虽然只是鸿胪寺卿的孙女,父亲追封也才只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但因为义康公主的庇护偏爱,名为臣女,形同郡主,和宁摇碧一样属于少有人敢招惹的主。

    任是卓芳甸城府之深,也不禁被她噎得一窒,顿了一顿,才勉强笑道:“赵大娘子真会说笑……”

    “我跟你又不熟,说个什么笑?”赵萼绿对真定郡王那是千依百顺,为真定郡王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卓芳甸刚才开口质问的若是旁人,也许她还不至于如此不客气,可谁叫卓芳甸命苦,选择了真定郡王讨公道,赵萼绿把真定郡王看得比自己性命还紧要,哪里看得下去真定郡王政敌之女在心上人跟前放肆?这赵大娘子说起刻薄话来当真是字字如刀,冷冷的道,“再说你都知道我们这儿人多得是,要说笑我找谁不好?偏要找你吗?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不想笑!”

    任是卓芳甸再怎么能忍耐,被这么夹枪夹棒的一番呵斥,也堆不出笑来!

    【注】二乔:牡丹品种之一,貌似是古种,出自曹州,需要提醒的是,这个二乔,不是东吴桥公的那两女儿,貌似是曹州同名的两姊妹,斗黑龙神马的。

第七十二章 唐澄

    卓芳甸反应也极快,她笑不出来索性敛了容,正色道:“赵大娘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咱们倒是正经的说道说道若是几位不曾欺负我这侄女,怎的她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自己的侄女我还不清楚吗?咱们家小七娘最是大方开朗,好好儿的红了眼眶,你敢说不是被你们委屈了?”

    她轻蔑一笑,“或者赵大娘子要说咱们家小七娘被沙子迷了眼睛?真真是可笑……这雅间里,也会起风沙?赵大娘子倒是给我个解释啊,咱们家虽然不是多么高贵的门第,但也没有看着晚辈被欺负,不吭声的道理!”

    赵萼绿冷冷的道:“要说这个,我倒要先问上你一声古盼儿在左近不曾?”

    卓芳甸一皱眉,以她的机敏自然听出赵萼绿要说什么了,果然赵萼绿继续道,“你想问小七娘怎么红了眼眶,我也正要说与你听呢!方才小七娘喜欢这二乔,使人拿上来也才看了几眼,古盼儿就使了人来催促,那使女咱们这儿谁不认识?小七娘惟恐得罪了没过门的嫂子,急得差点掉起了眼泪,这会不是要去寻了古盼儿赔罪吗?”

    这赵家大娘子虽然傲气满身,说起刻薄话来也是一套又一套,但心机着实也不浅,顷刻之间给卓昭节寻了这么一个理由,非但化解了卓芳甸之前口口声声的质问,反而倒打一耙,俨然是在说古盼儿不慈,没过门就将未来小姑子吓成这个样子,而卓昭节意欲主动去向未来嫂子赔罪,不正是说明了卓昭节知礼忍耐吗?

    卓芳甸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对卓昭节点一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小七娘你也太小心了,区区一盆牡丹罢了,古家娘子算起来比你为长,又怎么会和你相争?”

    “这可说不定。”不想她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人接了话,这声音粗听清越,细听却有些中气不足却见一个锦衣少年施施然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恰好赶上,还是偷听有一会了,这少年眉目清秀,但脸色苍白,一副沉迷酒色过度的模样,一面走过来一面眼神乱瞟,看到卓昭节时眼睛一亮,顿时就盯住了她拔不开视线,也忘记了之前接的话,开口就问,“这就是卓家小七娘吗?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这话说的轻佻,宁摇碧顿时脸色一阴,就要发作,不想卓昭节今日仓促之间见到雍城侯,心上人的父亲显然不喜欢自己,被雍城侯一句话质问得简直无地自容,即使宁摇碧再三护着,到底又扫兴又羞愧,她好歹也是被长辈们一起惯着长大的主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无非是看着宁摇碧一个劲的站在自己这边才咬牙忍了,此刻正是满腔怒火的时候,听这锦衣少年言语轻慢,哪里还忍耐得住?

    当下卓昭节冷笑了一声,刷的抬起头来,盯着那锦衣少年一字字道:“既知我乃侯门女眷,非同街花巷柳,居然还敢如此出言无礼,举止轻慢……”

    ……她慢条斯理、极其阴毒的问,“莫非令堂当年,一直被人这样招呼的么?”

    “………………”时采风张了张嘴,看着一片沉静的场面,半晌才小声提醒卓昭节,“他是唐澄。”

    “唐澄又如何?”宁摇碧冷笑了一声,伸手按住卓昭节,踏前一步挡住了她,迎上那锦衣少年难以置信的目光,不冷不热的道,“敏平侯怎么说也是太子詹事、曾教导太子殿下骑射,即使太子殿下见到也要客气几分,唐澄你倒是好威风,将卓家人当成什么了?”

    卓芳甸也没想到唐澄会跟过来,一个愣神,卓昭节已经将唐澄得罪上、而宁摇碧也护起了心上人按着她的立场,她自然要帮唐澄,问题是宁摇碧这么一说,倒成了为整个卓家出头一样,偏偏卓昭节刚才痛斥唐澄端足了重视名节的大家闺秀的架子,卓芳甸这会要是帮唐澄说话,少不得落个自甘下贱的名头……

    那边唐澄可没想这么多,他本性骄横霸道,不想这回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就被卓昭节连绿姬都骂了进去,又与宁摇碧有旧怨,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差点没当场扑上来,只是见宁摇碧已经有挽袖子的举动,又见时采风、淳于桑野都抱着膀子在旁冷眼旁观按照这京中三霸的做派,若宁摇碧占了上风,他们当然是旁观,若宁摇碧一落下风,那他们可不会讲什么规矩廉耻,什么阴招都先招呼上来再说!

    唐澄身份虽然高于这三人,奈何胞兄延昌郡王图谋甚大,这几个人都是延昌郡王、并太子、绿姬都叮嘱过不许轻易得罪的,对比武力的悬殊、再考虑大局,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晕红,居然生生把怒火压下,只冷笑着道:“不过一句戏言罢了,小七娘也忒小气,这般开不得玩笑。”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要息事宁人,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想他自认为已经退了一步,宁摇碧却惟恐卓昭节伤心太过,正愁没地方表忠心,这唐澄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得罪了,冤仇已在,再得罪点也无所谓,唐澄话音未落,宁摇碧已经不冷不热道:“原来绿姬夫人如此大方?真是使人意外!”

    唐澄面上的晕红顷刻之间转为铁青!

    “宁九,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诋毁东宫女眷!”唐澄虽然怒极,却也并非无脑之人,怒喝一声,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四哥,我这样被欺负,你也不出来看看?卓二娘子一个女流之辈都晓得顶撞你这个郡王也要护她的侄女,莫非你没把我当弟弟吗?”

    见他与卓芳甸一样要拖真定郡王下水,赵萼绿眼中阴寒之色一闪而过,正待接话,不想里头那邢姓内侍忽然奔出来,苦着脸道:“几位,小声点成么?郡王方才喝醉正在屏风后小憩,若是……咦,五郎在这里?”

    邢姓内侍一脸惊讶的看着唐澄,优雅的行了一个礼,道,“原来今儿五郎也来了?”

    唐澄阴沉沉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四哥醉倒了?”

    “五郎说的是。”邢姓内侍明显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十三郎给郡王推荐了这天香馆里的天香酿,郡王一时不察多喝了几盏,如今正小憩着,小的听外头吵闹声大,这才出来看看……五郎可是要进来坐坐?”

    唐澄冷冷的道:“坐,是不必坐了,不过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今日是牡丹花会的头一日,到如今也没上来几盆花,居然就没看好,让四哥睡了过去,那四哥今日到天香馆来岂不是白来了么?还是你们不用心照料,使四哥心中忧愁,因此才借酒浇愁?!”

    赵萼绿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立刻接话道:“正良辰美景时候,又逢牡丹花会,今儿谁不高兴一些?郡王也不例外,这是心中喜悦,所以多饮,原来唐五郎你到底和常人不一样,今日反而忧愁吗?只是旁人未必和你一样!”

    “赵大娘子今儿也在这里?”眼看又要吵起来,延昌郡王那边到底放心不下卓芳甸与唐澄过来这许久还没回音,总算又派了人过来助阵,来者约莫十**岁年纪,长眉圆眸,脸如水杏,穿着织金华彩的凤罗裙,绾着翠髻,钗环琳琅,富贵之气逼人,却不显得庸俗,身后跟了着彩衣的古盼儿主仆。

    古盼儿一看到卓昭节,忙友好的朝她笑了笑。

    只是卓昭节恼她泄露自己自己行踪,如今满心都厌她厌得紧,才没心思和她招呼,直接把头转了开去。

    见她这样子,古盼儿脸上一阵尴尬,心里也气恼得很她也是被家里惯大的,什么时候对旁人这样低声下气过?就是苏语嫣她都没这么让过!只是想到卓昭粹,古盼儿心头又是一叹,暗想:算了,念着八郎的面子,我就让她一让吧,就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

    “郡王妃居然亲自过来了?”赵萼绿随便行了个礼,宁摇碧则是看都没看那与古盼儿一起过来的少妇,却转过头低声安慰起卓昭节来。

    那少妇延昌郡王妃也不在意,笑着道:“方才盼娘的使女过来问二乔,结果回去说在这儿看见了卓家小七娘,卓二娘子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五弟嫌雅间里没意思,也跟了过来凑热闹,哪里想到两个人出来这么久都没回去,郡王想着他们别是在这儿叨扰上了,怎么也不使个人回去说一声?因此我就和盼娘一起来看看了,你们怎么站在门口说话?里头人很多吗?”

    唐澄冷笑着道:“三嫂不知,这雅间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他们很不想让我们进去呢!”

    “哦?”延昌郡王妃讶然道,“五弟别是弄错了吧?我听说四弟也在里头,就算你和宁九从前有些小孩子的意气之争,难道四弟也……”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柔声劝说唐澄道,“也许四弟迫不得已呢?毕竟四弟素与宁九熟悉。”

    这是要落实了真定郡王亏待庶弟的名声了,赵萼绿哪里能让他们得逞?

    只是宁摇碧已经先行一步,轻描淡写的道:“第一,真定郡王方才就醉倒了,如今还没醒,第二,这雅间是本世子定下来的,就连真定郡王今儿个进去也是问过本世子的,今日本世子才是这雅间的主人!本世子不想让你们进去,你们最好都乖乖的待在外面,否则本世子一点也不在意,在花会头一日,就将你们送回府里去养伤,明白吗?”

    唐澄勃然大怒:“你……”

    “五弟!”延昌郡王妃温温柔柔的唤了一声,止住唐澄,这才看向宁摇碧,笑着道,“宁九,你从前与五弟些须争执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年纪都还小呢,如今好歹都到了束发之年,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真是叫人头疼!”

    宁摇碧是长公主之孙,延昌郡王是帝孙,论起来都是亲戚,延昌郡王妃如今摆出嫂子的架子这么连嗔带笑的连打带消,顿时将宁摇碧之前凌厉直白的言辞造成的尴尬消弭,也使人觉得宁摇碧确实气量不大只是这一手,到底只能用在常人身上。

    作为横行长安多年的纨绔,宁摇碧一向视旁人的看法想法如粪土,视自己的名誉名声犹浮云,延昌郡王妃的斡旋对他来说不但毫无意义,反而又让他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只听他轻描淡写的、若无其事道:“你一把年纪了么?只比本世子长个几岁,倒是端起架子来教训本世子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三年前就出阁至今无所出的废物,自己亲生子都没福气养过一个,也配对旁人家子弟指手划脚?”

    俊秀的少年世子薄唇中吐着恶毒的字句,“浅薄无知、虚伪矫作之妇,莫说子嗣之福,连能不能活到倚老卖老的年纪都未可知,倒是端得一副好姿态!欧家教女也就这点能耐了。”

    …………死寂般的沉默中,赵萼绿暗擦一把汗,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卓昭节,她方才还觉得宁摇碧只为自己冷落了几句卓昭节,就开口要赶自己离开雅间,实在太过蛮横霸道,此刻忽然发现,宁摇碧简直太给自己留面子了!!

    这一刻,赵萼绿决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得罪卓昭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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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茂侯门介绍:
伊,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非穿越非重生,本土女主】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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